[架空歷史] 宋閥 作者:宋默然(已完成)

 
uuuuuuuuuu 2012-9-5 19:16:0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82 392056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9-11 17:10
第九十章 狗血淋頭


    見左右諸將盡皆色變,城下郭藥師仍舊不厭其煩地勸降,徐衛對身旁張慶說道:“給他提個醒。”後者一聲冷笑,從士卒手中取過弓箭,將一張黃樺弓扯得渾圓,一箭過去,射在幾名士卒腳前橋面上,入橋半箭!雖有盾牌護身,不懼箭矢,可郭藥師也不免吃了一驚,正要說話時,已聽城上一個聲音傳來。

    “郭藥師!你是個轉面無恩,全無信義的小人,我本該一箭射死你。但我殺金狗,可得朝廷三貫賞錢,殺了你,一錢不值!還得費時費力來割你的狗頭。早早滾回去,告訴斡離不,他休想踏過黃河一步!我部士卒,都是鐵骨錚錚的好男兒!決不屈膝投降!決不搖尾乞憐!”徐衛中氣十足,聲傳四方。四周將士受其鼓舞,振臂高呼!

    郭藥師在下頭聽得真切,一時間,只覺無名業火直沖頭頂!先前韓世忠百般痛罵,他都不氣。什麼賣主求榮,背棄祖先,屁!生在亂世,遇弱則擊,遇強則順,管他是漢人、契丹人、女真人?可徐衛竟敢如此輕視,叫他這個不久之前還是大宋武泰軍節使度、檢校少保、同知燕山府事的前高官如何不怒?尤其看到對方不過是個少年,料想不過隊將都頭一類,遂厲聲喝道:“你是何人,報上名來!無名小卒不配跟我說話!”

    徐衛還沒回答,楊彥已經搶先一步吼道:“直娘賊!豎起你狗耳聽清楚,此乃大名靖綏鄉勇營指揮使徐衛!便是這南岸守將!趁早收聲滾蛋!惹急了老子,殺過河去,將那什麼鳥太子扒皮抽筋!你這老狗是個賣國求榮的醃雜廝,殺你髒我寶刀,只得摁在茅坑裡淹死!”

    此話一出,滿城將士哄然大笑!惟獨韓世忠、孫正二人大驚失色!韓世忠急道:“你這一說,便洩露徐副使身份!叫那金人知曉南岸守軍不過是支鄉兵部隊!如此一來,女真人只會無所畏懼!”

    楊彥一愣,望向徐衛。卻見九哥氣定神閒,搖手輕笑道:“要的就是他無所畏懼。女真人若認為南岸是朝廷禁軍把守,一見久攻不下,必然另闢蹊徑。一旦知道我們不過是鄉兵,就會毫無顧忌,全力強攻以圖奪取浮橋。我正愁想什麼方法讓斡離不知道這個消息,這不,傳話的人就來了。”韓孫二人聞言,對視一眼,不再說話。

    城下,郭藥師聽得又氣又驚,鄉勇?將數萬精兵擋在黃河北岸的竟是大宋鄉兵部隊?就那麼一個乳臭未乾的黃毛小子,帶著一幫鄉兵,竟能阻擋女真鐵騎?驚怒交加之下,破口罵道:“你等休要逞口舌之利!大軍渡河之時,便是你等……”

    徐衛哪有閒功夫聽他廢話,環顧左右笑道:“走吧,諸位都累了一天,熱飯也沒吃一口。我們回去祭五臟廟,讓他在這說個夠。”左右軍官盡皆失笑,隨他一起步下城去。

    郭藥師在城下罵得興起,還未察覺,連篇累牘地罵完之後,見城上沒有反應,連問幾聲,忽聽城上一人吼道:“滾!少在此處聒噪!”

    “你又是何人?”郭藥師一怔,隨即問道。

    “你家爺爺是大名鄉勇營隊將!”杜飛虎大聲回道。

    郭藥師氣得幾乎吐血!隊將?在金軍中,連個百夫長也算不上!竟也敢如此放肆!一時之間,這位先後臣事契丹,大宋,女真的三姓家奴直生出一陣虎落平陽之感來。想我郭藥師,自“怨軍”組建時起,便是一方統帥。歸宋之後,官拜節度使鎮守燕山,手中雄兵數萬,也算是橫刀立馬,氣吞萬里。可不知怎地,趙官家在金軍蠢蠢欲動的關頭突然將自己召回東京。剛一走,女真人便攻破燕山,自己丟了軍隊地盤不說,光桿一人還被派去出使金營。現如今降了金,又不招待見,僅統率數千宋軍降卒,今天頭一陣,便讓這幫鄉兵打得潰不成軍。現在自告奮勇來勸降南岸守軍,不但事情未成,反而遭此羞辱!要是就這麼回去,那斡離不只怕愈加輕視自己!

    思前想後,又驚,又怒,又悔,又悲,心中五味雜陳,千頭萬緒湧上心頭。忍不住一聲長嘆,可還沒等嘆完,只聽城頭上一聲喝,立時箭矢如蝗!幾名士卒護著他倉皇后退,郭藥師氣血翻滾,怒火中燒,歇斯底里地嚎道:“小賊安敢如此!”

    當下逃回北岸,又不敢有所隱瞞,便將事情一五一十禀報上去。斡離不聽罷,氣得七竅生煙,第二日又派出精銳強攻浮橋,麾下將官苦諫,建議等後續步軍到達再作計較,斡離不哪裡肯聽?區區鄉兵,我還怕他?遂執意強攻!徐衛寸步不讓,憑藉加固的障礙,用利箭火器猛攻!金軍縱然驍勇善戰,在那浮橋之上也奈何不得,傷亡數百人後,狼狽逃回北岸。

    斡離不惱羞成怒,一連猛攻三日!可除了繼續增加傷亡外,毫無其他意義。那浮橋南段橋面上的一堆爛木頭,竟成了金軍不可逾越的天塹!斡離不急怒攻心,連斬數名百夫長,一名千夫長,待第四日後續部隊到達後,挑選得力幹將,精銳士卒,裝備最好的器械,信心滿滿,再度攻過河來。戰前曾下軍令,今日若再不克敵,所有參戰之人,全數斬首!此番,他是有備而去。以裝備鎧甲重盾的步卒為前鋒,強弓硬弩居於其後,因為根據幾天以來的戰事,女真人判斷出南岸守軍的弓箭射程,至多不過一百五十步。

    戰鬥一爆發,徐衛就發現情況不妙!女真人在付出極大代價後,終於摸索了出了克制靖綏營火器的辦法。他們仍舊排出與前幾日一樣的陣形,可所有士卒都將長盾橫置於頭頂,並且中部舉高,兩側略低,呈屋頂狀。這樣,不僅防護嚴密,弓箭奈何不得,而且霹靂炮等火器扔過去,根本沒有立腳之地,幾乎全部滾落河中。更嚴重的是,金軍將盾牌橫置,不僅防護嚴密,陣中還留有通道,以便其他士卒穿行其間,拆除障礙!居於步卒盾陣之後的金軍弓手,藉著強弓硬弩全力壓制南岸壁壘之上的守軍。若不是靖綏營所設障礙,都是用粗如盆口的樹幹加大釘鐵鍊連成一體,金軍只怕已經完全拆除,兵臨城下了。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9-11 17:15
第九十一章 援兵


    北岸壁壘上,郭藥師及一班戰將陪同金軍東路軍統帥斡離不密切關注著戰事。當看到女真士兵橫盾為掩護,又以強弓硬弩壓制南岸宋軍弓手,進而不斷推進時,他面露得色。這種戰法正是由他所獻。

    斡離不眼見對岸宋軍束手,高興地說了幾句,身旁漢官極不情願的向郭藥師解釋,二太子在誇你足智多謀,是上天賜給女真的禮物。待功成之日,他要上奏金國皇帝替你請功。郭藥師聞言大喜,謝過斡離不後,又向對岸望去。至多再過頓飯功夫,金軍必將攻入南岸壁壘。從此,便可一片坦途,直撲東京而去!

    以趙官家向來作風,只要女真鐵騎迫近東京,他必然遣使求和。到那時,無論我方提出什麼條件,他一定會全盤接受。眼下軍中糧草不濟,士卒都以黑豆充飢,過了黃河,迫近東京,別的不說,讓先趙官家拿出錢糧勞軍。吃漢人的糧,攻漢人的城,豈不快哉?

    此時,斡離不看到一直橫在橋面上,阻擋了大金鐵騎數日的障礙已經拆除得差不多了,忍不住一陣高呼!身後金將轟然應聲,大笑起來!那漢官也喜形於色,笑道:“二太子說,攻過黃河,破了東京,與諸君痛飲!”

    郭藥師躊躇滿志,今日我獻策立功,又熟知南朝內情,女真人要掃滅宋廷,必然假我之手。等過了黃河,斡離不定會授我以重權!到時兵臨城下,倒要看看趙官家見著我郭某人是個什麼模樣。越想心頭越歡喜,忍不住笑出聲來。昨夜遭那南岸守軍一番羞辱,此時心中煩悶一掃而空!

    眾人正歡欣鼓舞之時,一名金將疾步竄上城來,對著斡離不大聲禀報著什麼。後者一聽,神色劇變!一把揪住那金將,厲聲喝問,聽完之後,頹然鬆開,臉上陰晴不定。四周金將七嘴八舌,郭藥師不通女真語,只能看著乾著急。斡離不一陣思索,突然抬頭望向他,語速極快的說了一通。漢官解釋,遊哨探知,十餘里外一支大軍正擂鼓推進,奔此而來!旌旗漫地,遮天蔽日!難以知其虛實!

    郭藥師也是一驚!難道種師道率軍趕來增援了?算算日子,他本來早就該到了,可一直拖到現在,難道徵召了大軍前來?這可來的不是時候,眼下金軍正全力奪取浮橋,不容有失!

    一念至此,對斡離不說道:“殿下!來的必是種師道援軍,眼下我軍奪取浮橋在即,萬萬不可輕退。我建議,派遣精銳馬軍前往阻擋牽制。若其決然開戰,無論如何也要擋住!只要我們奪下浮橋,他縱然雄兵百萬,也奈何不得!”

    漢官向斡離不解釋後,他卻是沉默不語。此次南征,本為奪取燕雲之地,以及太原真定等重鎮。自己完全沒想到,宋軍竟然如此不堪一擊,一路打到黃河來,才算遇上了真正的抵抗。這幾日猛攻下來,部隊傷亡數千人,眼看攻​​占在即,自然不能輕言放棄。但即便大軍過了黃河,直撲東京,種師道援兵已至,到時腹背受敵,如何是好?

    當郭藥師聽到這層顧慮之後,斷然肯定道:“太子不必憂慮!南朝外強中乾,不堪一擊!只要我軍能迫近東京,宋廷必然求和!趙官家定會約束眾軍,勒令嚴禁與我軍對抗。屆時,太子提出議和條件,命其割讓軍事重鎮,增加巨額歲幣,我料宋廷急於求和,必不加拒絕!得了這些好處,我軍不妨暫退,待明年復來!如此年復一年,不將南朝掃滅,誓不罷休!”

    斡離不聞言大喜!當即向他許諾,此事若得成功,你郭藥師還將鎮守燕山!當即派出精銳騎兵,前往牽制來援宋軍,又吹響號角,激勵士卒攻陷南岸。此時,斡離不得到郭藥師建議,信心爆棚!只等著渡過黃河,威逼東京!

    橋上金軍已經完全拆除障礙,虎吼著向南岸壁壘衝去!斡離不仰天大笑,得意忘形,一把摟過郭藥師肩膀,緊了又緊。笑聲還未止,突見南岸壁壘城門大開!一堵火牆疾速推進!

    斡離不笑聲嘎然而止,推開郭藥師,雙手撐在城頭,極目遠眺。只見對岸守軍,以六七輛木車為防護,車盾前插長槍,上覆乾柴,並排推出。車陣之後,身披重鎧的宋軍步卒手持大刀重斧,如牆而進!一群手持火把,抬著木箱的士兵緊緊跟隨在後頭!一掌砸在城牆上,斡離不臉色鐵青,他已經知道對岸守將打的什麼主意了。

    那正全速沖向南岸的女真士兵,一見火車襲來,也不後退半步,立即將盾橫於身前,快速迎上!兩軍相接!前排金軍用長盾抵住火車,死命推進!哪知宋軍車兵寸步不讓,那火車橫在橋面,如扎了根一般紋絲不動。前部金軍一見,紛紛將盾牌放下,置於胸前,全力前推。

    就在此時,忽見空中一團黑影落下!一聲劇響!霹靂炮在人群中炸開了花!對宋軍火器極為忌憚的女真士兵慌忙舉起掛牌,想保持原有陣形,可前面火車又全速沖來。顧得了頭頂,顧不了身前,一時之間,陣形大亂!偏在此時,那一直縮在壁壘裡的宋軍弓手發現戰機,一窩蜂地竄起來,頓時箭如雨下!慘叫聲四起,匆忙後退的金兵互相踐踏,推擠,墜河者不計其數!

    斡離不在北岸壁壘上看得真真切切!想我女真鐵騎,縱橫草原大漠,摧枯拉朽,所向披靡!如今卻被困在這又短又窄的浮橋上!讓一群大宋鄉兵擋住去路!真是壞我大事!當下,只覺氣血翻湧,直冒頭頂!一雙狼眼,瞬時通紅!正要下令進攻部隊死戰,務必奪取浮橋!部下又來報,騎兵部隊與宋軍援兵遭遇,對方並未停止,保持戰鬥陣形繼續推進。騎兵如同以前一樣,發起衝鋒,意圖阻嚇宋軍。可這支宋軍卻不同其他,陣形排得極為嚴密,前頭萬夫長問暫時避開,派人詢問,戰是不戰?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9-11 17:17
第九十二章 又見援兵


    斡離不神色疑重,一雙濃眉幾乎皺成一團。為將者,最忌優柔寡斷,拖泥帶水,凡遇事必當機立斷,只因戰場情勢瞬間萬變,將失一令,則軍破身死。回望浮橋,部下已經撤過河中鳳凰山。這一退,銳氣盡失,再強攻意義不大。思之再三,下令暫在鳳凰山壁壘休整,自己則率一班戰將下了城,直投西北方向而去。

    方行不到兩里地,就听到戰鼓雷鳴,士卒呼喊之聲直入雲霄。看來,種師道此次來援,是做了充分的準備。浮橋久攻不下,如今敵軍強援​​又至,著實讓人煩心。快馬加鞭奔上前去,遠遠望見自己的數千精銳騎兵駐留原地,停滯不前。

    再往前行,只見千步之外旌旗漫天,一支軍隊正穩步推進過來。斡離不一咬牙,打馬出陣,身後幾名部將如影隨形,郭藥師眉頭一皺,也跟上前去。奔出兩箭之地,勒停戰馬,朝西望去。金國二太子不禁面露憂色,以鞭虛指,語氣沉重。

    “二太子說,這部宋軍戈甲鮮明,步伍整肅,較之以前所遇宋軍大不一樣。”

    郭藥師是行家,自然看得出來。種師道乃沙場宿將,自己臣事契丹時,已聞其名。此時一見,其軍容之鼎盛可謂平生僅見,且排兵布陣極得章法,無愧于名將之稱。若說南朝軍隊還有哪一支能讓女真鐵騎忌憚幾分,怕只有西軍中的種家軍。

    “殿下,宋軍已布好陣形,不可強攻。當移師增壘以自衛,待入夜以後,遣鐵騎偷襲,方可成功!”郭藥師建議道。西軍能戰的威名他是早就听過的,據說當年種家軍與党項人作戰,夏軍派出精銳重騎“鐵鷂子”,滿以為十打十的勝算。卻讓種師道的步兵殺了個人仰馬翻,統軍元帥僅以身免,狼狽逃回。眼下,攻奪浮橋已經受阻,士卒銳氣盡失,若再強攻種師道部,萬一失利,軍心必將動搖!

    斡離不聞言不語,半晌之後,斷然搖頭!女真鐵騎自起兵抗遼以來,每戰必先聲奪人,從無消極防禦一說。眼下,這部宋軍雖已布好陣形,卻也嚇不倒我百戰餘生的精銳之師。只要先攻破這一路援軍,南岸守軍一見,必然膽寒而無心應戰。到時候浮橋唾手可得,再進逼東京,則事半功倍!當即回陣,拔出腰間彎刀,號令騎兵全力衝鋒!

    南岸,徐衛並一眾軍官立在城頭,滿腹疑問地望向北岸。今天這一戰,可以說是連日來金軍攻勢最順的一次,不少人都以為浮橋即將失守,甚至有部分禁軍士卒開始逃跑,徐衛連斬十餘人方才彈壓下去。可女真人怎麼剛一受挫,就停步不前?這可不像是金軍的風格,難道又想出了什麼新戰法?

    “莫不是種公援兵到了?”孫正突然說道。

    眾將一陣欣喜,若真是如此,那黃河之危可算是解除了。連日苦戰,雖然憑藉地利,部隊傷亡不大,但將士們日夜戒備,十分勞頓,是該休整休整了。徐衛神情肅然,即便種師道援兵已至,靖綏營也不可大意。這座浮橋實在太過緊要,不容有失。當下命人加緊重設障礙,又令諸軍不得懈怠,嚴陣以防。

    “徐副使!徐副使!”一個欣喜的呼聲遠遠傳來,不多時,靖綏營都頭李貫竄上城來,滿臉喜色,手指西面,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張慶幾次催問,他才吞了一口唾沫,大聲道:“援兵!朝廷援兵到了!”

    他這話一出口,城上歡聲雷動!撥開雲霧見青天吶!朝廷總算派出援兵了!咱們靖綏營終於堅持到最後了!徐衛也不禁有些激動,忙問道:“現在何處?多少人馬?”

    李貫喜形於色,笑道:“先鋒部隊已到三里之外,說話便到!”

    徐衛總算鬆了口氣,這幾天他一直保持高度警惕,每日睡不到兩個時辰。此時聽聞援兵已到,竟有些虛脫症狀。強打起精神,命副指揮使張慶前去迎接援兵,其餘各將,堅守崗位,仍舊不能大意輕敵。

    張慶帶著幾名士卒打馬向西,不多時望見一彪軍馬疾速而來。雙方相隔數步停住,只見那為首一將,年約五十,端得是威武不凡!兩道濃眉直入鬢中,一雙眼睛幾能洞人肺腑,臉頰一道疤痕,頜下一把短鬚,身披重鎧,手提大刀,勒住韁繩後厲聲問道:“你等何人?”

    張慶一個激靈,在馬上欠身道:“大名靖綏鄉勇營副指揮使張慶,沒請教……”

    那戰將不等他將話說完,一口打斷:“徐九何在?”

    張慶一愣,難道連朝廷也知我靖綏營之名?前幾日方才派人向東京求援,算算時間,應該還沒到才是。正疑惑時,又聽那戰將喝問:“我問你徐九何在?”張慶慌忙回答,那戰將聽罷也不多說,帶領部下直奔浮橋而去。前腳剛一走,張慶等人便望見西面一片人海,只見刀槍林立,戰旗飄揚,人吼馬嘶之聲不絕於耳。盼星星盼月亮,總算是把援兵盼來了!

    壁壘之下,徐衛命楊彥所部重裝步兵嚴陣以待,防備女真人隨時可能發起的突然襲擊,一面又監督著士卒加緊增設障礙。正忙得暈頭轉向,忽聞馬蹄聲急促,回首望去,數十騎飛奔而來。那為首一人,馬未停穩便吼聲如雷:“徐衛何在?”

    徐衛上前拱手道:“我便是大名靖綏鄉勇營指揮使徐衛,敢問……”

    那戰將跳下馬來,上前幾步,面對面站著將他從頭到腳打量了一個遍,直看得徐衛雲山霧罩,不明就裡。對方繼而大聲道:“我乃涇原路副都總管,奉命率軍來援,你部可即刻交割防務,就地休整。”當真是聲如洪鐘,震耳欲聾。

    徐衛心知他這是體恤靖綏營連日苦戰,遂感激道:“多謝大人體恤,只是金賊仍在河中鳳凰山壁壘未退,若見我交割防務,必然來襲。還是等金人兵退再行交割不遲。”

    那戰將聽罷,點頭表示贊同,又將他打量一番,扔下一句話:“安排完畢後,即來營中見我。”說完,便領人自去。

    徐衛也不疑有他,繼續忙活。好大一陣後,方才安排妥當,本來筋疲力盡,想稍事休息,但想起方才總管相公所言。便隻身一人前往大營,這才多大會兒功夫,原本空蕩蕩的大營又熱鬧起來。無數士卒往來穿梭,一派大戰在即的氛圍。徐衛問那總管所在,士卒回答說在中軍大帳聚集將校議事。

    來到大帳之前,只見守備森嚴,帳外士卒執槍挎刀攔住去路。這麼短的時間,援兵已經就緒,看來這位副都總管倒算是統兵有方。通報了名號後,士卒進去禀報,不多時便喚徐衛入內。剛踏進帳裡,便見方才那位副都總管手指著自己,大笑著對一眾將校說道:“此吾家千里駒也!”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9-11 17:20
第九十三章 大哥


    你家的千里馬?這話怎麼說的?徐衛正疑惑時,那帳內將校紛紛投以詫異的目光,總管相公官拜秦州刺史,涇原路兵馬副都總管,經略招討副使,從老徐經略相公開始便在西北戍邊,這後生是什麼來頭?莫非也是徐家子侄?

    徐衛上前行了一禮,口稱見過都總管相公,對方微微頷首,目露讚許之色。沉聲說道:“不錯,沒給你父丟臉。”徐衛聽得一愣,老爺子的名氣還真是不小,走到哪兒人家一聽自己的身份,都說,哦,徐天甫的兒子。不知到哪一天,人家一聽“徐彰”二字,都說,哦,徐衛的老爹。

    見他神情有異,對方只當他太過勞累憂慮,以至神情恍惚。想也難為,這廝打小就是個大蟲,徐家幾兄弟數這個無法無天,自己上次去拜見叔父時,這小子在縣裡把人給揍得半死,人家抬著傷者堵在徐府門口討說法,結果他讓叔父一頓好打!想來時間過得倒也真快,一轉眼,當年的渾小子也出息了,立得如此大功!咱老徐家,愣沒一個孬種!

    “諸位有所不知,他是徐家老九,我們五兄弟,數他最小。”那副都總管對眾將解釋道。徐衛一驚,終於知道這人是誰了。自己父親這一輩,只有三兄弟,便是已故的大伯徐茂,父親徐彰,三叔徐紹。到了自己這一輩,大伯有獨子徐原,在西北戍邊。三叔有兩子,據說其中五哥在山東作軍官,六哥跟在三叔身邊,父親家裡便是四哥和自己。女子不列族譜,只佔排行。沒想到,領軍來援的,居然是大哥徐原。更沒想到,自己這一世還不到二十歲,大哥卻是一個年過五十的半拉老頭?倒是從前聽四哥徐勝提起,說大哥本在西北戍邊,後來參與攻遼之戰,事畢,又往河東征剿巨寇。想必是得了朝廷詔令,率部進京勤王,拱衛京畿。現在才率軍從東京趕來增援自己。

    此時,那眾將官聽得徐原這麼一說,都奉承幾句。無非是誇徐衛一表人才,年紀輕輕便做得如此勾當,他日前途不可限量云云。其中卻有一人,四十出頭,虎背熊腰,神情剽悍,目視徐衛道:“天甫公當年名震西北,號稱西軍第一虎將,不知小官人學得他老人家幾成本事?”

    徐衛見他有輕慢之意,笑道:“卑職才疏學淺,自不敢與父親大人相提並論。然長江後浪推前浪,總要有超越前輩的信念才是,否則,要是一代不如一代,那這中華有史幾千年來,豈不是都在倒著走?”

    此話一出,頓時贏得滿堂喝彩!那起先不過是敷衍幾句的長官們,這會兒也對徐衛另眼相看。那出言輕慢的軍官聞聽,笑而不語。

    徐原看樣子很是滿意,召弟弟到自己身邊站定,朗聲道:“言歸正傳!我奉詔率兵來援,首要任務,便是探明敵我態勢,徐衛。”

    徐衛應了一聲,面對一眾前輩長官,從容不迫地介紹道:“浮橋北岸,以及河中鳳凰山壁壘,已為金軍所佔據。我部防守南岸,五天以來已打退金軍數次進攻。這部金軍,便是此次南侵的東路軍,由金國二太子斡離不統率。眼下,斡離不和叛將郭藥師都在北岸。”

    眾將聽罷,那起初出言輕慢之將質疑道:“你靖綏營多少人馬?”金軍戰力之強悍,別人不知,這些帶兵之人最為清楚。連守五天,打退數次進攻,就憑你鄉勇營那點人馬?那幾把破刀破槍?

    “本部鄉兵三千餘人,出大名以來,沿路收留官軍殘部,得兩千餘人。金軍兵臨浮橋,卑職率部死守,南岸守軍一千七百餘人自願留下,共計步軍七千,馬軍數百。”徐衛回答道。

    聽他這麼一說,一眾將校都認為,必是朝廷禁軍主守,鄉兵協助。也就是幫忙搬運器械,收拾糧草,挖挖灶,煮煮飯之類。

    徐原突然問道:“我聽你派往東京求援的士卒說,你們進入相州地界後,還與金軍打了一仗?”

    徐衛還沒回答,眾將都面面相覷,說笑呢?就他那點鄉兵?和女真人對著幹?只怕不夠人塞牙縫的,要想跟女真人硬碰硬,還得靠咱正經的朝廷禁軍。

    心知這些拿著優厚軍餉,吃著白麵肉乾的禁軍是看不起鄉兵的,徐衛也懶得多說,只輕描淡寫的一句“小有斬獲”便敷衍過去。眾將只當他搪塞,也不追問。徐原聽取敵我態勢之後,決定等到入夜即由官軍接管防務,將徐衛所部換下來休整。商議完畢後,徐原見徐衛疲憊不堪,催他去歇息一陣。視察防務,由其副手張慶代為出面則可。徐衛卻堅持親自陪同,徐原不得不以長官的身份強令方才奏效。

    南岸紫金山頂之上,徐原帶領一眾軍官,正聽靖綏營副指揮使張慶上報幾天以來的戰況。見那浮橋上一片狼藉,火燒,箭射,刀砍的痕跡,以及化作暗黑的血跡比比皆是。還有未及搬走的金軍屍體橫七豎八地躺著,又聽張慶說,就在他們趕到之前,金軍猛攻,南岸幾乎失守。這些朝廷禁軍的軍官們不禁暗呼慶幸,若南岸一失守,金軍渡過黃河,這仗可就不好打了。如今,我數萬精兵已至,憑藉黃河天險,女真人哪怕雄兵百萬,也休想踏過黃河一步!

    “女真兵馬,如此雄壯!”立在紫金山上,遠眺對岸金軍大營,一將肅然嘆道。言下之意,難怪打得我們潰不成軍,從燕雲一路攻到黃河北岸,如入無人之境。

    徐原聽在耳裡,正要說話,忽聽張慶說道:“鳳凰山金兵撤了!”眾人定眼一看,那河中鳳凰山壁壘之上,金軍正匆忙撤下浮橋,都往北岸而去。想是發現宋軍強援已至,放棄強攻浮橋的打算了。

    徐原嘴角突然一陣扯動,金軍見我軍來援,心知強攻不成,莫非是想藉舟船載兵馬以渡河?正疑惑時,忽望金軍大營西北角,一部騎兵疾速奔來,還未停穩,大營中步卒如潮水般湧出,擺設障礙,列成陣勢。不少士卒登上塔樓張望,如臨大敵一般。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9-11 17:22
第九十四章 退兵


    金軍大營裡戒備森嚴,不斷有遊哨從西面返回營中報告最新的消息。營中最為引人注目的大帳中,金軍統帥斡離不召集各族將領就眼下戰況商議對策。

    攻取浮橋功敗垂成,軍中即將斷糧,眼下宋軍強援又到,派出騎兵衝陣,一照面卻被對方強弩射殺數百人!鏖戰下來,各有損傷,不得已而撤回大營。是繼續推進,還是撤兵北歸,眾將意見難以統一,相持不下。金軍將領大多建議撤回燕雲,這一路南下,沿途燒殺搶掠,他們的車裡裝滿了金銀,籠裡關滿了婦人。可金銀不能當飯吃,肚子餓了也不能抱著南朝婦人啃吧?再者說,就南朝這種軍隊,我女真精銳一打十都算看得起他們。先且回去休整一番,備齊糧草,等明年秋末再來,不信打不垮他!

    以郭藥師為代表的漢將則力諫斡離不,認為應當迎難而上。種師道的西軍雖是南朝精銳,可跟女真鐵騎相比,還差點意思。先擊潰種師道援軍,動搖對岸守軍軍心,再放棄浮橋,尋找合適地點渡河,進而威逼東京。否則今天一撤,就會給宋廷喘息之機,等明年再來時,怕對方會堅壁清野,以逸待勞。兩派人爭得面紅耳赤,郭藥師猶為激動。斡離不聽得頭大,他怎麼也想不明白,南朝精銳的禁軍不堪一擊,望見我軍旗幟便四散逃竄,何以一支鄉兵竟敢螳臂擋車,將我數万大軍堵在黃河之北寸步難進?

    眾將仍舊激烈的爭論著,斡離不濃眉緊皺,突然問道:“郭藥師,對岸守將姓甚名誰?”

    漢官解釋後,郭藥師回答道:“如果我沒記錯,好像叫作徐,徐衛。似乎是大名治下一支鄉兵首領,此人名號從前聞所未聞,年紀約在二十左右。”他說這話時,臉上的怨毒之色令人動容。也難怪,正是他建議斡離不孤軍深入,直插大宋心臟,哪料被徐衛擋在北岸進退兩難。他苦心設計的戰法眼看就要成功,卻又被徐衛破壞。再加勸降之時受他恥辱,郭藥師心裡恨不能將徐衛碎屍萬斷,挖肺掏心!

    斡離不的神情比他好不到哪裡去,切齒道:“你們都記住這個名字。下次南征,若遇上此人,不惜一切代價,斬盡殺絕!以報今日之仇!”連日強攻,金軍傷亡數千人,而對手僅僅是一支不入流的鄉兵,而其將領居然是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你叫他如何不恨不怒?眾將聞言愕然,郭藥師更是急怒攻心,下次南征?聽二太子言下之意,難道是想撤兵?正要苦勸,斡離不已經命他們下去,是進是退,說是容他再考慮。

    “徐衛!徐衛!徐衛!”一出大帳,郭藥師咬牙切齒地將這個名字念了三遍。

    南岸宋軍營中,徐衛剛吃過早飯,從昨天一直睡到現在,只覺精神抖擻,渾身舒坦。掀開帳簾,寒風撲面而來,沉聲一喝,頓感神清氣爽,正想活動活動筋骨。忽聽紫金山壁壘傳來陣陣歡呼,朝那邊一望,不少城下的士卒都往上跑。心下疑惑,也朝壁壘走去,半道上,一名禁軍軍官滿面喜色,撒丫子就往回跑,被他擋住,追問原由。

    “金軍退兵了!”那軍官大吼一聲,心急火燎地奔入大營報信。

    徐衛一怔,這就退了?正入神時,張慶等人聽到動靜也趕了出來,七嘴八舌地詢問。他也不回答,只一句“走”,便帶領部將向壁壘奔去。可那禁軍士卒將壁壘堵得是水洩不通,歡聲如雷。他一行人索性直奔紫金山頂而去,爬上山頭,朝北一眺,哥幾個全傻了。不對吧,昨天傍晚還見金營燈火通明如同白晝,步騎士卒往來巡弋嚴陣以待,怎麼今天……

    “我是不是眼花了?女真人呢?”楊彥眨巴著眼睛,拿手在身前虛摸一陣。河對岸,原來的金軍大營已經成了一片空地,鬼影也沒有一個。女真人居然連夜撤走了!

    馬泰看了半晌,突然問道:“咱是不是贏了?”

    楊彥聞言白了他一眼,笑道:“廢話!當然是贏了!看來,女真人也不過如此!”

    眾將聽他此言,個個欣喜!不容易啊,就這麼一支七拼八湊的部隊,愣是將驍勇善戰的金軍擋在北岸五天過不來,還付出數千人傷亡的代價!軍官們激動不已,眉開眼笑,徐衛卻是神色如常,不見丁點異樣。這能算是贏了?斡離不雖然撤兵,但黃河以北大片土地遭金軍鐵蹄踐踏,城池淪陷,百姓逃亡。從開戰到現在才多久?一個多月而已!金軍進兵如此神速,如入無人之境,宋軍在他們眼裡,簡直就是一群拿著武器的擺設!而且,東路軍是退了,可金軍西路軍至今仍在圍困太原。歷史上,金軍第一次攻宋,未盡全功之後,於第二年再度南下,一舉掃滅北宋。現在,自己雖然在黃河將女真人擋了回去,沒有讓兵臨東京的局面出現。可要是今年秋冬之季,金軍再來,又當如何?歷史已經被改變,以後如何發展,不是自己所能預料的,預知歷史的優勢已經不復存在了。

    “九哥!咱們這次立了大功,朝廷應當重賞吧?”楊彥嘴巴都快笑歪了。他當然有資格笑,不論與金軍遭遇之戰,又或是浮橋防守之戰,他帶領的重甲步兵都是靖綏營的中流砥柱,堅強後盾!

    “就是!咱這回殺的是女真人,朝廷應該給​​雙份賞錢,一顆頭六貫!”

    “說得對!朝廷官軍逃得乾乾淨淨,是咱鄉兵在這頂著,不給錢,誰給他賣命?”

    “阿呸!你說的那叫人話麼?也不怕九哥抽你!”

    徐衛笑而不語,領著眾人下了山去,此時,那整個宋營沸騰起來,無論官兵都高聲歡呼,聲勢震天。看得靖綏營一眾軍官橫眉愣眼,你們歡喜個什麼勁?金軍退了關你們屁事?是你們打退的麼?是老子們扎在這五天,一步也不曾退過!你們他娘的還號稱精銳?狗屁!

    “老九!”正走著,背後傳來徐原的呼聲。

    徐衛回頭一看,只見大哥也是一臉歡喜,步伐輕快。走到面前,搭著他的肩膀,仔細端詳。眉宇之間,竟有幾分感動之色。

    九弟這次立下大功了!好小子,以七千雜牌面對數萬金軍,卻守住了浮橋,阻擋了金軍南下,威脅東京的步伐!這件事情意義非比尋常。自己一定要據實上奏朝廷,替他請功!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9-11 17:24
第九十五章 統帥


    徐衛前一世讀書的時候學習歷史,對北宋這一朝猶為感興趣。那時候受閱歷和見識的局限,始終弄不明白,一個經濟強盛,科技發達,而且名將輩出的王朝,怎麼會跟個赤身裸體的窯姐兒一樣,誰都可以來摸一把?摸了還不給錢,反要倒貼?這些所謂的名將會不會是浪得虛名?但當他親眼見到種師道時,他總算相信了,宋代的積弱在於政治和環境,非戰之罪也。

    在他的想像中,像種師道這樣名傳後世的戰將該是威風八面,眼神都能殺死人的角色。可看到眼前這個年近八十,滿面風霜,頭髮鬍鬚幾乎全白的老人家,他不禁有些心酸。這個年紀早應該是含飴弄孫,安享天倫的時候,可朝廷卻要一個風燭殘年的老者來擔負起拯救社稷危亡的責任,這是種師道的不幸還是大宋王朝的悲哀?

    他帶著一班西軍戰將過河視察軍務,徐原官拜經略副使,大小也是個五品官,在武階中已算是高級將領。卻率領所有部將親至紫金山浮橋頭上迎接,執禮甚恭,幾乎連頭都沒怎麼抬起來過。再看那一班衣甲鮮明的西軍戰將,跟在種公後頭低眉順眼,就像一群溫順的羊羔。徐衛終於見識到了什麼叫德高望重。種師道走到最前頭,步履有些蹣跚,一班縱橫沙場的戰將小步跟在後面,除徐原在向他匯報戰況之外,沒有一人說話。當看到浮橋上那班駁的戰鬥痕跡,又聽徐原介紹了戰鬥經過,這位老將停步不前,拉著那粗如手臂的鐵索一言不發。眾將也都沉默不語,安等少保訓示。

    “國家幸甚,朝廷幸甚……”種師道輕聲說道。眾人不明就裡,也不敢貿然去問。半晌之後,他回過頭來,目視眾人道:“我自奉詔勤王以來,未嘗懈怠。可仍舊低估了女真人,實在沒料到,他們攻勢如此神速!當聞聽金軍已逼近黃河時,幾乎自裁以謝天下。我本以為,燕雲至黃河,相隔何止千里?料想局勢不至如此,是以一面徵召部隊,一面安等我弟所部,誰料……”語至此處,緩緩搖頭,似乎現在想來仍舊有些後怕。要是讓女真人渡過黃河,直逼東京,那後果將不堪設想!

    “徐原。”良久,種師道沉聲一喚。

    “卑職在!”徐原上前躬身為禮。

    “幸得你及時增援,否則,你我這等帶兵之人就算引刀自裁,也難以彌補這捅天之漏!好!好!好!”種少保一連說了三個好,那支如同枯樹般的手也在他肩上拍了三下。

    徐原將頭一低,恭恭敬敬地回道:“謝少保嘉獎,只是……慚愧得緊,當卑職率部趕到時,此地守軍已然頑強防守五天,擊退金軍數次猛攻,使其銳氣盡失,無心戀戰。”

    種師道聞言一驚,不是說金軍一逼近黃河,南岸守軍就聞風逃竄了麼?遂問道:“哦?有這等事?不知何人在此堅守?”

    徐原將手指向自家那位愣頭青弟弟,頗為自豪道:“便是此人。​​”

    種師道順勢一看,大感意外!他?就這個年輕後生?看他儀表雖然不俗,年紀卻不過二十,怎做得如此大事?目視徐衛良久,開口問道:“你姓甚名誰?現居何職?”

    徐衛對這位盡忠報國的老將懷有足夠的敬意,上前一拜,回答道:“卑職徐衛,現任大名府靖綏鄉勇營指揮使。”

    鄉勇!種師道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在此堅守五天,打退金軍數次猛攻的居然是一支鄉兵部隊!更讓他震驚的還在後頭,徐衛將幾天以來的戰況簡明扼要的匯報以後,這位西軍統帥以手拊額,暗呼慶幸。若不是這支鄉兵部隊,自桑梓趕來勤王,又在守軍潰退以後,毅然扛起守土衛國的責任,金軍只怕已經兵臨東京城下了!

    上陣一生,在屍山血海中摸爬滾打出來的一代名將,此時也不禁有些許激動,本想好生嘉獎這晚輩一番,卻發現找不出任何話來。只是直視著他,重重地點了一下頭。

    來到大營,那禁軍將士聽聞種公親至,紛紛趕來拜見。徐衛從將士們的激動情緒中,看到了種師道在宋軍中的崇高地位!難怪《水滸傳》裡寫那些豪邁不羈,殺人不眨眼的好漢提起“小種經略相公”時,無不肅然起敬。這就是一個軍人的最高榮譽!

    視察完防務,又接見了南岸將領,勞軍已畢,部將顧慮到他帶病出征,連日勞頓,都勸他回到北岸大營歇息。可他執意留了下來,說是要單獨見一個人,而這個人,就是徐衛。這一下,倒讓西軍戰將們很是吃味了。

    “那廝不過是個鄉兵頭領,縱然立些戰功,相公嘉獎幾句也就是了,何必如此抬舉?”一名部將質疑道。三十左右光景,身形孔武,面皮泛黑,兩道劍眉英氣勃勃,此時臉上滿是不屑之色。也怪不得他,此人世為西陲大將,十八歲就上陣與党項人搏殺,戰功顯赫,算是軍中年輕一輩的代表人物,姓姚名平仲。

    種師道還沒回答,又一老將笑道:“他可不止是個鄉兵頭領。”正是當日到夏津請徐彰重新出山的西軍宿將曲充。

    嘆了一聲,種師道語重心長地說道:“國家多事之秋,正是我輩執刀披甲之人力圖報效之時。可我們這些老東西,遲早有一天是要完蛋的,到時候誰去保家衛國?只能靠你們這些後生晚輩,我們上一輩沒做完的事,就得留給你們了。”

    姚平仲聞聽,不再多言。種師道這才轉向曲充問道:“你說他不止是個鄉兵首領?”

    曲充一時沒作回答,心裡暗呼慚愧。當日自己奉命前去夏津請徐彰出山,見他年老多病,不堪大用,又推出自己的兒子來。心下失望,當即推脫離去。可沒想到,這小子卻​​學到了他爹的本事,區區幾千鄉兵,居然一戰相州,二戰黃河,愣是讓氣焰囂張的女真人沒了脾氣。自古英雄出少年,後生可畏啊!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9-11 17:27
第九十六章 教誨


    這頭曲充還沒有回答,那邊徐原卻已經禀道:“少保有所不知,他是我堂弟,家中行九。”

    種師道一聽,頗感意外:“哦?原來是將門虎子,難怪……”慢,徐原是徐茂獨子,而徐茂還有兩個弟弟,這徐衛是誰的兒子?

    此時,曲充見狀補充道:“少保,徐衛便是徐彰季子。”

    種師道聞言大喜!徐彰為西軍宿將,早年跟隨自己的伯父種諤征戰沙場,累立戰功,初稱為西軍第一悍將!常能單騎入敵陣,斬殺數十百餘人而還,伯父當年倚之甚重,甚至將自己身穿的鎧甲贈送給他。是以自己受詔勤王之時,廣召西軍老將,第一個就想起了他。後來曲充回報,言徐彰老邁不堪,不復當年雄風,自己還嗟嘆許久,以為西軍後繼無人。沒想到,他這兒子如此了得!

    北宋西軍和其他禁軍部隊不同。宋朝開國便立下以武制武,揚文抑武的基本國策。但西軍長年戍守邊陲,擔負抗擊党項的重任。更兼西陲各族人民雜居,情況復雜,需要震得住局勢的大家族坐鎮,是以西軍將領大多是子承父職,兄終弟及,歷代皆為守將。因此西軍中猶為重視宗族,門第等觀念。徐衛既然是徐彰的兒子,便算是出自西軍門下。當下便命召徐衛來見,眾將各自拜辭離去不表。

    徐衛正在看望​​受傷士卒,聽聞種少保召見,也不多想,便前往大帳。剛走在半道,便碰到一三十上下,孔武威猛的戰將,斜眼瞄著他,冷哼一聲,拂袖而去。徐衛也不搭理他,徑直踏入營帳,見種師道並未雄居於上,而是坐在下首等待。快走幾步,上前抱拳行禮,話未出口對方已經說道:“不必拘禮,坐吧。”

    徐衛謝過他方才落坐,種師道仔細打量一陣,頻頻點頭,問道:“你父兄皆為禁軍軍官,你為何只作個鄉勇?”到底是武官,沒有那套虛頭巴腦的場面話。

    徐衛自然不能說我組建鄉勇營是有自己的打算,遂回答道:“父親致仕時,卑職還未年滿十五,不曾受過蔭補。”

    種師道一聽,目露讚許之色。不錯,不靠先輩蔭庇,憑自己闖出一條路來,在官宦家族這樣的少年郎倒是不常見。又問了他家裡一些情況,徐衛簡單地作了回答。見他鎮定自若,不卑不自亢,種師道越發欣賞。

    說一陣後,話鋒直轉,問道:“金軍分兩路入侵,眼下東路軍已退,西路軍仍舊圍困太原,你有何想法?”

    徐衛略一思索,即答道:“西路金軍不久之後也會撤退,但不會全撤,極有可能留下一部長期圍困太原。”歷史上,金軍第一次攻宋,東路軍斡離不攻打東京不克,在宋軍數十萬援軍趕到的情況下,逼迫宋廷以羞辱的條件求和後北撤。西路軍也隨後撤兵,但留下一部長期圍困太原。只因太原這一處,乃歷代兵家必爭之地,戰略意義極其重要。困住了太原,也就牽制住了大宋整個西北。而西北,恰恰是大宋重兵屯駐之地。現在,歷史雖然有了改變,但審時度勢,金軍必不會輕易放棄。

    種師道聽罷,不置可否,正思量徐衛的意見時,又聽他說道:“眼下金軍雖然撤退,但今年之內,必會再來。”

    心頭一震,種師道急忙問道:“何以見得?”

    “此次金軍南侵,一路勢如破竹,視我軍如無物。直到您帶兵趕到,這才使女真人有幾分忌憚。金軍掃滅遼國,正是如日中天之時,此番南侵,已完全攪亂我軍部署,又怎會給我們喘息之機?”徐衛說的這個道理,其實既不深奧,也不隱晦。可他是從近千年以後來到這個時代,多少有些旁觀者清。

    種師道上陣一生,略微一想,隨即明白其中道理,並深以為然。從現在起,大宋的安樂日子算是到頭了,今後只怕會狼煙四起,連年征戰,中原大地,不會再有太平安逸的日子。聲威日隆的女真人不是日薄西山的契丹人或党項人可比的,其軍隊戰力之強,為自己平生所僅見。不知還有多少惡仗還等著宋軍去打。難得此子年紀輕輕,便有如此見識。

    “那麼,依你之見,金人與我國交戰,各有幾分勝算?”種師道又問道。

    這回徐衛想也不想,直接答道:“哪怕只有一分勝算,這仗終究還是要打的。”

    種師道一指徐衛,大聲道:“好!我等帶兵之人,義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沒有這分膽氣,就不配帶兵!勝敗乃兵家常事,不足為奇,但若無死戰到底之決心,哪怕是當世精銳,虎狼之師,也不過是個空架子!江山社稷已然如此,除我輩軍人為其死戰,別無他法。但老夫深信,只要大宋帶兵之人能下此決心,女真人縱然凶橫,也難以鯨吞大宋!”

    若是尋常下級軍官,聽到軍中元老如此一說,必然熱血沸騰,豪氣沖天。可徐衛並沒有絲毫激動,要記住,這是宋朝。以文制武的國策從來沒有改變過。武臣不能干預政治,這是鐵的法則。也就是說,仗打不打,怎麼打,打到什麼程度,全是皇帝和文官們說了算。帶兵之人只能執行,不能多說一個字。

    徐衛已經從大哥徐原那裡得知趙佶禪位,太子趙桓正式登基。但從自己了解的歷史知識來看,兒子並不比老子強多少。如果非要找出趙桓比趙佶優秀的地方,那就是還有點羞恥心。金軍第一次攻宋,未能攻破東京,兩國遂議和,金軍逼迫他接受“尊金帝為伯父,增加巨額歲幣,割讓太原,中山,河間三府”的條件後,這位年輕的皇帝深感恥辱,仰天大哭。可能他那個時候還沒有想到,僅僅過了幾個月,金軍又一次出現在他面前。而這一次,就沒有上回那麼僥倖了,金軍破東京,俘虜二帝並宗室,大臣,嬪妃等數千人北歸。皇帝大臣們被廢了庶人,受盡苦難。而兩位皇帝的嬪妃們,在北上途中便被金軍輪暴,進入金國後,更是被充作女妓,任人凌辱……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9-11 17:31
第九十七章 進京


    “少保所言極是。”半晌之後,徐衛沉穩地回答道。種師道不禁有些奇怪,軍中後輩年輕武官他見得很多。少年郎或多或少有些血氣方剛,傲氣十足。比如那個姚平仲,就敢在童貫面前說“不願得賞,願一見上耳”,賞賜我不要,我要見皇帝。可面前這個後生,立得如此大功,卻不見得意忘形,殊為不易。

    一席長談,直到傍晚時分兩人才關上話匣子,種師道著實褒獎勉勵了徐衛一番,囑咐他國難當頭,當思盡忠報國,不可懈怠後,才讓其離去。可方走到帳簾處,他突然瞥見徐衛身上所穿鎧甲頗為陳舊,遍布劃痕,遂叫道:“慢。”

    “少保還有何吩咐?”徐衛停步轉身問道。

    上得前去,這位軍中元老大將關切道:“身為將領,少不得要身先士卒,於箭矢槍林中衝鋒陷陣,你身上鎧甲如此陳舊不堪,如何能行?”

    徐衛聞言卻笑道:“這身鎧甲乃家父所贈,再陳舊也是老父的舔犢之情。”時至今日,他還清楚地記得當初老爺子親手替他披上鎧甲時的情景。

    “你父所贈?莫非是……”當年自己的伯父種諤就因為徐彰為悍將,時常衝陣於亂軍之中而親解所穿鎧甲贈之。既然他當成傳家寶給了兒子,想必這副鎧甲便是伯父當年所有。

    徐衛笑而不語,種師道微微頷首,正當對方要告辭離去時,他心中一動,此子年紀雖少,但行事沉穩,有膽略,統率鄉兵是大材小用。一念至此,問道:“安頓好此地防務後,我便要進京面聖,你可願同行?”要知道,當初姚平仲獨自掃平睦州匪患,面見童貫時要求說想見一見皇帝,童貫厭惡其行為張狂,王淵、劉光世等功勞不及的戰將都得到了皇帝召見,惟獨姚平仲例外。此時,他主動提出要帶徐衛進京面聖,可見對這個西軍晚輩著實高看一眼。徐衛心頭一喜,他自然知道這個時候去見皇帝,而且是新皇帝意味著什麼。表面不動聲色,對著種師道一拜,這才離去。後者掀起帳簾,注目良久,勝而不驕,見上不卑,更難得如此年輕,難能可貴。

    大宋靖康元年正月,金軍東路軍完顏斡離不所部進攻黃河浮橋受阻,在宋軍兩路強援趕到的情況下,撤兵北歸。京畿、兩河制置使種師道著手佈置河南河北防務之後,派遣其弟,制置副使種師中坐鎮滑州,自己則往東京朝見新君,隨行人員中,徐衛赫然在列。

    正月二十一這天,一行人進入東京地界。自大宋開國百餘年來,東京地區可能從來沒有如此“熱鬧”過,入目盡是流民士卒,漫山遍野,難以計數。戰端一開,各府州縣都率軍趕來勤王,河北百姓也拖家帶口,匯聚東京。可士卒們還有軍營可供棲身,而逃難的百姓卻只能在這天寒地凍的時候幕天席地。一路過來,見百姓忍飢挨餓,慘狀觸目驚心,卻未見朝廷救濟。縱使如此,他們也不願去投他處,只因這東京不但有數十萬王師,還有趙官家,這讓百姓們心裡很踏實。

    徐衛不禁想起《水滸傳》中那個無法無天,暴戾成性的阮小五,在劫生辰綱時所唱“酷吏髒官都殺盡,忠心報答趙官家”。在普通百姓看來,朝綱敗壞,民不聊生,都是奸臣的錯,和皇帝無關,至多也是個受奸臣蒙蔽。他們哪裡知道,今天所受的苦楚,與趙官家脫不了干係。

    一連走了十餘里,遍地的軍營越來越密,數不清的士卒如同蝗災一般。按後世的說法,軍隊是紀律部隊,令行禁止,半分含糊不得。可數十萬軍隊雲集於此,亂成一團,讓徐衛見識到了宋軍軍紀之差。一路走來,至少看到數十起士卒爭執鬥毆,卻不見軍官出來彈壓。

    眼見東京城在望,一行人催動戰馬,疾速奔進。突見前頭一處山崗後,一群百姓驚慌失措,倉皇逃竄,若不是知道金軍已經撤兵,徐衛真要以為女真人兵臨城下了。定眼一看,那追在百姓後頭的,不是金軍,而是宋軍。

    種師道勒停戰馬,冷眼旁觀,卻見那禁軍士卒狂追不止,百姓驚叫連連,亡命奔逃。徐衛面無表情地看著這一切,強敵入侵,血性男兒都以征戰沙場,殺敵立功為榮,可咱們大宋的王者之師,卻在此禍害百姓為樂。如此精銳之師,叫人無語。可觀那一班西軍戰將,居然習以為常。

    半晌之後,種師道才回首對同行的姚平仲說道:“天子腳下豈能如此胡為?”姚平仲打馬前行,喝止亂軍。及至東京城下,只見連營數十里,各地趕到的勤王之師將京師圍得鐵桶一般。再看那東京城,城門緊閉,城頭上也是戒備森嚴。執槍披甲,手持弓弩的士卒嚴陣以待,如臨大敵。

    種師道表明身份,城頭士卒歡聲四起。只因金軍南侵以來,所向披靡,東京早已成了驚弓之鳥。無論百姓士兵,均是惶惶不可終日,晝夜盼望驍勇善戰的種公西軍。

    過了足足半個時辰,東京安上門才洞開,數騎飛馳而出。為首一人年約五旬,鬚髮花白,滿臉皺紋,尤其一雙眼睛佈滿血絲,神情極是憔悴。至種師道面前停下,翻身下馬,拱手道:“官家聞種公至,極為欣喜,特遣下官來迎,於講武殿賜見。”話語之間,掩飾不住興奮之色。

    種師道亦下馬回禮,問道:“不知大人是?”

    “下官兵部侍郎,尚書右丞李綱。”對方回答道。

    徐衛又一次意外了,來到北宋,也見了幾位歷史上名頭響亮的人物,卻都與想像中差別巨大。這李綱被後世稱為民族英雄,原想應該是氣宇軒昂,顧盼生威的形象,可如今見到,如果不是穿著一身官袍,與農家老丈何異?不過轉念一想,郭藥師可算形象出眾了,可絲毫不妨礙他賣國求榮,反复無常。

    “原來是李伯紀,久仰久仰。”種師道官拜節度使,從二品大員,卻對這位品級比自己低的文官十分客氣,可見文武官員的差別。

    李綱謙辭幾句,眼光掃過他身後一班戰將,見個個武威不凡,欣喜道:“今種公來援,東京無憂矣。”自與吳敏逼宮,迫趙佶禪位之後,新君登基,他受到重用,成為朝中主戰派的代表。一時間,在朝野聲威日隆。可他到底是個文官,接連聽到兵敗的消息,又得知金軍已經迫近黃河,旦夕之間便會兵臨城下,如何不急?盼星盼月總算把種師道盼來,又如何不喜?當下便領著一行人直入城內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9-11 17:37
第九十八章 面君


    城內的情況並不比城外好多少,商舖大多關門歇業,因為城門封閉已多時,各地的貨物根本運不進來,沒有東西可賣,如今的東京城裡,新鮮瓜果已是鳳毛麟角,天價之物。街市上也少有行人,間或幾人也是行色匆匆,見到騎馬之人低頭避開。整個東京城,顯得十分冷清。倒是一隊隊全副武裝的士兵往來巡邏,為這座幾朝古都憑添肅殺氛圍。徐衛上次來東京時,不過是幾個月前,可同樣的地方,如今卻是天壤之別。上百年安逸太平的日子使東京百姓早就忘記了戰爭的滋味,如今金軍驟然入侵,甚至隔河威脅京師,這讓他們難以置信,心驚膽戰。

    行至御街之前,宮外之外,徐衛望見數百人跪於地上,最前頭一人雙手舉著一件東西,紋絲不動。四周衛士虎視眈眈,手中長槍都放下對準。有人聽得背後馬蹄聲急促,回頭一望,突然喊道:“是李右丞!”話音一落,那跪於地上的人紛紛起來,將徐衛一行人團團轉住,七嘴八知的說著什麼。這些人情緒激動,攔住道路不讓他們通過。徐衛聽了半天才明白,他們是在向朝廷請願。再一細看,發現都是二十上下的年輕人。宮門衛士見狀,一擁而上想隔開他們。可這些年輕人寸步不讓,大聲呼喝著,推擠著,人吼馬嘶,場面一時極度混亂。

    李綱身負皇命,急著回去交差,見眾人拒不放行,大聲道:“諸位學子不必擔憂,你們看這是誰?”說罷,望向種師道。

    有人朝這邊看過來,發現種師道,臉色一變,奔到馬前仔細辨認,忽然伏拜於地,激動地喊道:“種公到了!”本來嘈雜混亂的人群瞬間安靜下來,學子們面面相覷,種公?真是種公?幾個人跑了過來,發現果然是種師道,遂奔走呼告。數百人云集種師道四周,將徐衛等人隔在外頭。與他並肩而騎的姚平仲面露不耐之色,低聲罵道:“這等窮酸腐儒,只會夸夸其談,真要事到臨頭,屁事不頂!”

    徐衛料想,這些人便是京城的太學生。歷史上,正是以陳東為首的太學生聯名請願,逼得趙佶趙桓兩父子拿以蔡京為代表的“六賊”“十惡”開刀。從古至今,中國的學生們從來都是熱血,愛國的代名詞,每每國難當頭之際,學子們都是振臂高呼,左右輿論,其力量不可小視。但話說回來,姚平仲所言也不是全無道理,書生空談誤國的例子還少麼?

    此時,太學生們激憤地向種師道訴說著朝廷上某某畏戰,某某又弄權辱國,蒙蔽官家。紛紛要求種師道率西軍擊退強敵,保境安民。李綱見場面無法收拾,官家又在宮內等候,遂下馬擠了過去,對種師道說道:“且打發了學子們,速速進宮面聖吧。”

    種師道暗嘆一聲,他何嘗不想提王者之師禦敵?只是,有的事情沒法對這些一腔熱血的學子們說,也沒有必要說。望著四周一張張英氣勃勃的年輕面孔,這位沙場老將於馬背上拱手道:“諸位稍安勿躁,此次回京便是面見官家。別的不敢保證,老夫定當克盡職守。”

    學子們仍舊激憤難當,姚平仲惱怒,狂吼道:“你等讓是不讓?行軍打仗,抗敵禦辱是我輩職責,何需你……”

    種師道厲聲喝止,再三安撫太學生後,才得以通行。在宮門口下馬,解了兵器,一行人在李綱帶領下直奔講武殿。此時,任誰也沒有心情去欣賞這座宏偉的皇城,女真人將黃河以北攪得一團糟,除西北外,各路兵馬都被打殘打散。粘罕仍舊圍著太原,去年還算一派昇平的大宋王朝,轉眼間便亂成一鍋粥。倒是徐衛注意到,這東京皇宮裡,五步一崗,十步一哨已經不是誇張之詞,看來皇帝是真嚇怕了。

    行至一處,眼前豁然開朗,長寬數百步的校場想來是皇帝檢閱三軍的所在。穿過廣場,拾階而上,種師道有病在身,走得極為吃力。剛過幾十階便氣喘喘喘,低聲道:“徐衛,希晏,你二人扶我走一程。”

    希晏是姚平仲的表字,聽到這話,與徐衛上前架起種師道繼續前行。即便如此,他也是步履艱難,李綱在旁看到,忍不住嘆息一聲。國家倚若長城的大將已然是百病纏身,幾乎到了油盡燈枯之時。若有個三長兩短,朝廷還能指望誰?

    區區幾百步台階,種師道被兩個後輩扶著走上去,也不免滿頭大汗。到殿門口,還得休息一陣,才讓內侍進去禀報。趁著這個空當,他特意對姚平仲說道:“見了官家,不可莽撞,一切小心在意,不問你話切莫多嘴。”姚平仲心頭雖不喜,嘴上還是應了一聲。扭頭看了徐衛一眼,少保為何不說他?種師道又望向徐衛,一個字也沒有,只是微微點頭而已。

    片刻之後,內侍出來報導:“官家宣種少保等晉見。”

    空蕩的大殿上,大宋第九代君王趙桓身披絳紗袍,頭戴通天冠,正襟危坐。一張俊秀白淨的臉上,掩飾不住憂色,雙手雖攏在袖中,卻不斷地搓著。只有一名內侍立在旁邊,使這大殿分外清冷。種師道一行人入得殿內,推金山,倒玉柱,山呼萬歲。

    趙桓的語氣顯得格外親切,甚至伸手虛托,朗聲道:“快快請起,老大人為柱國之臣,不必拘禮。”皇帝稱呼臣子,歷來直呼名諱,或親近些,便稱聲“愛卿”也是隆寵。如今趙桓卻呼種師道為“老大人”,其意義非同尋常。

    種師道拜謝,以手撐地怎麼也爬不起來,徐衛伸手去扶。趙桓一見,失聲道:“老大人這是……”

    種師道勉強起身,告罪道:“臣征戰多年​​,舊疾復發,驚擾了陛下。”

    趙桓臉上閃過一抹驚色,關切道:“老大人為國之長城,萬望保重才是。既然身體抱恙,從今以後,面君不必下跪,入宮可乘軟轎。朕初登大位,國家又是如此局面,卿等都是帶兵之人,掌國家之戎器,朕還需卿等勉力團結,共渡時艱。”

    面君不跪,向來是把持朝政的權臣和勞苦功高的元勳之專利,種師道聽罷,堅決推辭。無奈趙桓再三不肯,只得接受。禮節已畢,官家命人賜座,便詢問起前線戰事來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9-11 21:47
第九十九章 金腰帶


    當趙桓得知金軍東路軍已經撤兵北歸時,那張蒼白的臉上終於有了笑容。女真人兩路攻宋,如今這一路已經撤回,那麼圍困太原的粘罕所部估計也等不了多久。自己一登基就從皇父手中接過了一副爛攤子,如今總算可以稍稍鬆口氣了。

    聽完了種師道簡略匯報戰況,趙桓掃視著那一班戰將。見個個威武不凡,心頭歡喜,遂問道:“不知姚平仲何在?”你道剛剛登基的他為何問起姚平仲來?只因這位新君表面上看起來與其父一樣,溫文儒雅,氣度不凡。可他還在東宮作太子時,就已經留心朝中文武大臣,尤其注意少年才俊。姚平仲在西軍中有名聲,趙桓在東宮也聽說過他,方才種師道提及自己奉詔勤王,路過姚平仲防區時徵召他的部隊,是以官家這時候問了起來。

    姚平仲絲毫沒有掩飾自己的欣喜欲狂,上前一步,拜道:“臣姚平仲,見過陛下!”

    趙桓見他三十出頭,身形孔武,神情剽悍,又兼聽說過他,一時大喜,讚道:“真虎將也!國家有如此勇將,何懼女真狄夷?”

    姚平仲也不謙虛,只謝過官家。同行諸將無不投以羨慕之色,新君登基,正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時候,在此刻給官家留下印象,看來姚希晏這回走運了。單獨問過姚平仲後,趙桓又問同行諸將姓名,種師道一一介紹。每聽一人他便微微頷首,當介紹到徐衛時,趙桓見他年輕,笑問道:“可及弱冠之年?”

    “臣還有四月便年滿二十。”徐衛回答道。

    趙桓點了點頭,目視良久,也並無他話,褒獎諸將一番,許諾稍後將論功行賞。又特地囑咐種師道一番,讓其好生將息,國家正是用人之際,還指望著他領軍作戰。眾將謝過,他便起身準備回宮。種師道率眾恭送後,退出講武殿。

    一走出殿門,姚平仲意氣風發,還走路也感覺飄飄然。當初童太師主持西北軍務,數次為難自己,甚至阻撓面聖。如今我率軍勤王,來到東京,新帝似乎早已知我名號。稍後論功行賞,自己少不得要加官晉爵了!環顧左右同袍,都神色如常。可惜了你們,資歷比我深,卻不曾讓官家記得半分。今日殿上雖然過問姓名,想必轉身就忘,哪有自己這分榮耀?越想心頭越歡喜,忍不住笑出聲來。徐衛扶著種師道,察覺到他微微搖了搖頭。

    幾天以後,樞密院頒下皇帝的嘉獎詔書來。種師道率軍勤王,擊退女真大軍,解河北之圍,功勞顯赫。特授檢校少傅,同知樞密院,京畿兩河宣撫使,各路勤王之師都歸他指揮。而姚平仲,則授渭州觀察使,兼任京畿兩河都統制,其餘諸將各有升賞。

    詔命一下,將領們都驚訝官家對姚平仲的厚愛。其一,觀察使這個職銜,是虛的,無職掌,無定員,可按慣例它是武臣準備升遷之前的寄祿官,也就是說,用不了多久,朝廷還會再下詔命,擢升姚平仲。而都統制就更了不得了,這個官銜並不常設,每遇戰事,便於諸將中選擇得力之人任此職,總管軍事,類似於唐代的“行軍元帥”。換言之,種師道總攬軍務,而姚平仲專管部隊。

    至於徐衛的升賞,雖說也不小,便跟前面那位比起來就顯得寒酸許多,更與他的戰功不相稱。新帝登基,文武百​​官階位俸祿各升一等,他便該從第四十二階武翼郎升到四十一階。可他的階官處於三十五至四十二之間,可以“雙轉”,遂升到四十階武經郎。與金軍野戰,斬首千餘,可樞密院認為這不太可能,只轉一階,又因在“雙轉”之列,於是升入三十八階武節郎。再敘堅守浮橋之功,這是諸軍都親眼所見,沒有半分虛假,於是轉三階。繼續雙轉,又跨過不作升遷之必經階梯的第二十三至三十四等,直接提拔為第二十階正七品武經大夫,授供備庫使,並給了他一個非常特殊的職務,“兩河忠義巡社巡檢使”。

    所謂“忠義巡社”,就是河東河北的百姓因金軍南侵,流離失所而自發組織的民間武裝,但不是鄉兵,可以稱之為“義軍”。東京城外的勤王之師中,這種“忠義巡社”不在少數。而“巡檢使”一職,在“將不知兵,兵不知將”,軍隊將領更換頻繁的宋代也是非常特殊。 “位不高,則朝廷易制,久不易,則軍事盡知。”也就是說,巡檢使地位官階都不高,朝廷容易掌控,可很久都不更換,便於熟悉軍務。此外,徐衛除了諸將都有的金銀賞賜之外,多了一樣東西,金束帶一條。任命宣布後,種師道深為遺憾。他認為,以徐衛的才幹和功勞,朝廷應該破格任用,並將其部編入禁軍。雖然他年紀還輕,資歷又不夠,坐鎮一方稍嫌不適,但作個統兵鈐轄還是足夠的。如果不是徐衛率部堅守浮橋,那麼現在的局勢是什麼模樣,只有天知道。擔心徐衛心裡不痛快,種師道親自撫慰,並說你比諸將多了一條金束帶,說明朝廷還是格外看重你的。其實他心裡明白,這恐怕也是朝廷知道徐衛這次立了大功,但沒有破格任用,所以賜下一條金腰帶以示鼓勵。可大宋祖制,武臣不能過問政治,人事任命更不能干涉,他也是愛莫能助。

    可徐衛非但沒有鬧情緒,反而心裡暗喜。通過這次金軍南侵,他深刻地認識到,大部分禁軍已經爛到骨子裡了,根本不堪一擊。燕山府守軍五萬,真定軍五千,中山府援軍三萬,何薊率領的大名禁軍一萬餘,黃河北岸守軍三萬餘,十幾萬軍隊接連潰敗,女真人數萬兵馬如入無人之境!指望這樣的軍隊保家衛國?還是趁早拉倒吧。朝廷任命自己為忠義巡社巡檢使,又未撤銷自己鄉勇營指揮使的職務,那麼鄉勇營“不設定額”的規定仍然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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