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宋閥 作者:宋默然(已完成)

 
uuuuuuuuuu 2012-9-5 19:16:0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82 392057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9-11 09:09
第六十章 榮歸


    有了官家的點頭,蔡攸立即行文“侍衛親軍步軍都指揮使司”,也就是俗稱的“步帥司”,要求步帥下令給大名安撫司下撥裝備——

    八月下旬,趙佶傳詔樞密院,自是日起蔡攸升任“知樞密院事”,也就是“樞密使”。雖然自己前線歸來後,他一直主持樞密院日常事務,但這回聖旨一下,他才真正成了大宋最高軍事長官,媳婦熬成婆,終於扶正了。蔡攸與一眾鷹爪彈冠相慶時,倒也沒忘給他出了一把大力的徐衛。除吏部已經行文升他為“武翼郎”外,又賞銀五百兩,絹五十匹,披掛一副,內廷供奉的陌刀一口。至於所部士卒的犒賞,另計在外。

    同時蔡攸感到,招募鄉勇即將在河北山東全面推廣,這是接下來相當長一段時間內自己的政績出處。徐衛作為其中代表,有些事情自己必須要當面交代一下才好。於是以私人的身份去函夏津,召徐衛來東京。

    大名夏津縣,徐家莊。

    剛過去不久的中秋佳節,大概是徐家莊有史以來最無節日氛圍的一次。徐衛率部轉戰山東,徐家莊許多人家都有男丁應募出征,戰場刀槍無眼,那留守家中的父母、妻子、兄弟無不翹首以盼征人歸來。

    若論徐家莊誰最憂心,恐怕是徐太公。因為只有他知道靖綏營此去的凶險。自徐衛出征之後,老太公便一直臥床不起,慌得徐王氏徐秀萍終日侍奉,不敢大意。這二人本蒙在鼓裡,哪知身在大名的徐勝在得知弟弟毅然出征後,又驚又憂,一封家寄來囑咐妻子好生看顧老父。信中雖未明說,但有“九弟此去山東,凶險難測”一句,徐王氏與徐秀萍兩人一見,知道事情不好,惶惶不可終日。

    八月二十七這一天,夏津新任知縣派人至徐府,一來代表知縣看望太公。二來也是詢問徐副使是否歸來。徐太公臥病在床,又不喜應酬,簡單說了一陣便打發來人回去。

    臥室之中,徐太公蓋著半截被子,雙手露在外頭,雙眼無神,漠然的望著床頂。門口探入一顆腦袋,外孫範宜小跑進來,跪在床前盯著外公看了半晌,脆聲問道:“小舅怎麼還不回來?他不回來了嗎?”有道是童言無忌,可徐太公聽在耳裡,心如刀絞。伸手摸著外孫的小腦瓜,無言以對,唯有長嘆一聲。

    徐秀萍端著湯藥踏入房中,見兒子也在,斥道:“出去!又來打擾外公作甚?”

    孩子很委屈,撇著嘴嘟囔道:“我就問問小舅幾時回來……”說罷,不情願起身朝外走去。徐太公望著小外孫,潸然淚下。徐秀萍一見慌了神,忙問道:“爹,您這是……”

    徐太公老淚縱橫,悔不當初。老九從前頑劣,自己盼著他出息。真出息了,又希望他只是個普通人,平平凡凡過一輩子得了。幾百人馬就跑到山東助戰,朝廷那幫蠢貨是怎麼想的?

    “爹,您不用擔心九弟。您的兒子還不了解麼?自小便是天不怕地不握,學得您一身本事,夏津誰是他對手?”徐秀萍自然知道父親是在擔心弟弟,遂拿話寬他的心。將那湯藥遞到父親嘴邊,卻是一口也不肯喝。

    “盼兒歸,盼兒歸……”徐太公喃喃的念著,閉了眼睛。

    徐秀萍忍不住眼眶一紅,也掉下淚來,你說守在老父身邊好好的,作什麼勞什子官嘛。這倒好,當兵就得打仗,打仗就得死人,萬一老九有個三長兩短,可叫……

    無論怎麼勸說,父親只是一聲不吭,徐秀萍無奈端了湯藥出門,卻見弟妹徐王氏立在門口,懷裡抱著侄兒,腳下立著兒子,也是淚流滿面。姑嫂兩個,你望我,我望你,不禁悲從中來。

    “我嫁到徐家,九弟才八歲,是我一口飯一口飯拉扯長大,何曾讓他吃過半點苦?眼看著長大了,成人了,懂事了,盼著家裡有根頂樑柱,這……”長嫂如母,徐王氏自打知道徐衛此去兇多吉少後,終日擔心,時常以淚洗面。

    徐秀萍雖然也憂心弟弟,此時卻不得不板起臉來訓道:“你也不懂事?不怕讓爹聽見?趕緊收聲,走走走!”

    這裡兩個婦道帶著倆孩子剛轉出後堂,便見那家中僕婦撈著裙擺飛奔而來,一個不留時跌了一跤,來不及爬起來就喊道:“回,回來了!”

    “誰回來?”徐秀萍問道。

    “小官人!我剛出門,便瞧見村西頭張三他娘慌慌張張往村外跑。說是鄉勇營出征回來了!我還不信,這才去幾天?跑去一看,麥場已經開始紮營了,怕是有好幾千人哩!”僕婦一骨碌爬將起來,大聲說道。

    “可曾見到老九?”徐王氏急聲追問。

    那僕婦搖了搖頭:“瞧見了張家老三,還有楊大,馬二……”

    這裡姑嫂兩個對視一眼,不用多說抱起孩子就往外跑。一出府門便看到那青石路,各家各戶都在往麥場趕,跟狗攆來似的。兩人便夾在中間,都往麥場而去,沒一會兒卻跑不動了。原來前面堵成一團,怕是有兩三百人,又聽到傳來爭吵之聲。

    “你擋著我們作甚?我老大在九郎手下當兵呢!”一個男人粗聲叫道。

    “軍營重地,閒雜人等不得擅入!”

    “你外鄉來的?什麼軍營重地,這是我們徐家莊麥場!閃開閃開,我家老大可是隊將,知道一個隊將管多少人麼?五十個!”

    前頭爭吵聲越來越大,那憂心如焚,急欲見到親人的家屬七嘴八舌,吵成一團。後面徐家兩個婦道又不好去擠,站在一旁乾著急。懷裡的孩子又給嚇著了,哇哇大哭。

    正束手無策時,忽聽前面有人喊道:“楊屠戶那大小子來了!”隨後便是一陣躁動,有人叫排行“楊大”,有人叫大名“楊彥”,都詢問自家親人的情況。又聽一個婦人,大哭出聲“乖乖我的兒,可擔心死為娘啦,快來娘看看,傷著沒?吃飽沒?”

    人群中不少人暗暗發笑,都快二十的人了,怎麼還“乖乖我的兒”,怕不是等他過來,你還給他餵口奶吃?可以想像楊彥是副什麼表情,並不理會親娘,而是高聲吼道:“聽清了啊,隊伍剛回來,事情多著呢!都回!有半天假!”

    聽他這麼一說,人群便散去了不少。可他娘還在那兒不依不饒地“乖乖我的兒”,聽得楊彥臉掛不住,嚎道:“九哥說了,擅離職守扣發軍餉賞銀,還要打一百軍棍!”他娘一聽,果然不吭聲了。

    “徐九也忒霸道了?見個面都不許?”有人邊往回走邊嘀咕道。

    旁邊的人正要駁他,冷不防竄出一個婦人尖聲罵道:“你懂個屁!沒規矩不成方圓知道嗎?這是軍隊,你當過家家呢?”

    被女人罵可不是什麼光彩事兒,那漢子一時惱怒,正要罵回去,定睛一看,趕緊貓著腰快跑幾步。天,徐家三妹子,當姑娘的時候就是根小辣椒,嫁人了這脾氣見漲啊。那徐秀萍罵完,看到楊彥正往回營區走,趕緊前叫住。

    楊彥回頭一看,一溜小跑回來,劈頭就罵幾個挺槍阻攔的士卒:“找死呢!這是指揮使的姐姐和嫂子!”罵完,換一副笑臉,小心翼翼道:“徐三姐,四嫂,有事兒?”

    “我家九弟呢?怎麼不見人?”徐秀萍伸長脖子朝營區裡張望。

    “九哥他事情多得很,怕是一時走不開。要不您和徐四嫂先回去,我去跟九哥說一聲?”

    徐秀萍又望了一陣,點頭道:“也罷,你去告訴他,就說他嫂子叫他回家吃飯,哎,打贏了打敗了?”

    “你這不是廢話嗎?”楊彥脫口而出,突然想到面前這位可是徐三姐,又賠著小心笑道“自然是贏了,您沒看到?這小兩千人馬呢。”

    徐秀萍徐王氏兩個回到家中,迫不及待的向父親報告這事,徐太公卻是不信。這才去幾天?怎麼就回來了?而且老九才多少人馬,還能打勝?怕是女兒兒媳見自己終日擔憂,故意拿這話來寬心。見他無論如何不肯相信,徐秀萍氣得一把拉了弟妹鑽到廚房​​裡,等下你那寶貝兒子站在跟前,你自然就信了。

    那頭兩個婦人去廚房忙了,這邊徐太公怎麼也不踏實,強撐著起了床,披衣服想去看看。剛走出客堂,便望見兒子正大步朝裡來。卻不是季子徐衛,而是長子徐勝。看,我說那兩個哄我開心,明明是徐勝回來了。

    徐勝自從得知弟弟去了山東,憂心如焚,近日突然得到消息,說是徐衛在山東打了大勝仗,一舉擊潰王善賊軍。大喜之下,又找到鄭監押主動要求押運糧草軍資。那鄭應也知道徐衛獲勝,料定徐家必定東山再起,也樂得作這順水人情。

    見父親面容憔悴,徐勝心頭一緊,快步前扶住問道:“父親大人近來安好?”

    “唉……”徐太公一聲長嘆,便又朝裡間走去。徐勝頓感奇怪,九弟打了勝仗回來,爹怎麼還不高興?自己剛才望見麥場紮營,本想去探望弟弟,卻被衛兵擋住。這靖綏營倒也搞得有模有樣了。

    忽聞背後鎧甲鏗鏘作響,一個聲音傳來:“爹!四哥!”不是徐衛是誰?

    “好!”徐勝大聲應道,卻見父親立著不動,半晌之後才轉過身來。只見兒子身穿鎧甲,右手按著刀柄,左手抱著頭盔,龍行虎步,威風凜凜。徐太公那神色,又喜,又悲,又驚,望著兒子的眼神,初時如慈母般溫柔,從頭到腳細細打量,繼而漸漸恢復冷峻,最後面無表情。

    “你領軍作戰,這才去多久,怎麼就回來了?”

    徐衛被他問得一愣,這話怎麼說的?我去勦賊,賊剿完了自然就回來。哎,瞧您這模樣,怎麼跟那天晚在木橋不一樣?那時候哭著喊著不要我走,現在我回來了,您倒怪起我來了?

    “進來。”徐太公沉聲說了一句,便自行往裡走去。留倆兄弟在後頭面面相覷,苦笑起來。咱爹啊,就這脾氣,改不了咯。

    回到家中,徐衛趕緊去給嫂子三姐報了平安,兩個婦道見弟弟毛都沒少一根,滿心歡喜,讓他趕緊去陪著老爺子,說他走這些天,可怕老父親擔心壞了。徐衛心說,擔心壞了?剛才見我那模樣,好像我開小差逃回來似的。

    客堂,徐太公與徐勝都已坐下。徐衛出來以後,徐勝前替弟弟脫下鎧甲,父子三個坐在一起,話題自然就扯到此次赴山東助戰的事情來。徐衛簡單把戰況說了一下,聽得父親兄長暗暗心驚。同時疑惑,老九不是在吹牛?你七百人能擊潰王善一萬之眾?

    徐衛這才細加解釋,那王善雖然擁眾萬餘,其實多半都是被逼迫和裹脅的百姓。伏擊自己的那兩千人馬,倒是強些,可一旦攻勢不順,立即潰散,簡直不堪一擊。

    “你想想看,那裡面居然還有拿獵叉,扛鋤頭,甚至拖條木棍的,這能叫軍隊麼?”雖然打了勝仗,徐衛倒沒見怎麼興奮。實在是對手太弱,而不是靖綏營太強。要哪天跟女真人打一陣,能取得同樣戰果,那才叫貨真價實的勝仗。

    徐太公聽完,有意無意的將眼光飄向長子:“真不知道這些年禁軍是幹什麼吃的!”

    徐勝感覺到父親的不滿,自己也十分汗顏。他在軍中任職,自然知道其中原由。坦白說,眼下的大宋軍隊,實在可以用爛來形容。那都是些什麼貨色?罪犯,流民,潑皮無賴!軍紀敗壞,缺乏訓練,裝備再精良有什麼用?金國要真打過來,指望這些人守土衛國?還是趁早拉倒。

    趕緊岔開話題,對弟弟說道:“九弟,靖綏營雖然接連打勝,但你要戒驕戒躁,當務之急,是狠抓訓練,千萬不可懈怠。”

    徐衛當然知道兄長的用意,鄭重其事的點頭道:“我記住了。”

    父子三個正說著,外頭一人朗聲喊道:“給老前輩道喜!”這聲音怎麼聽著那麼耳熟?好像是……鄭應鄭監押!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9-11 09:24
第六十一章 恩怨


    徐勝徐衛兄弟兩個迎了出去,那帶著幾個軍漢正往裡走的不是鄭應是誰?見這兩兄弟出來,他大笑道:“藎忱啊,你前腳一走,我後腳就跟來,不會怪我這不速之客?”

    徐勝,字藎忱,聽到這話爽朗笑道:“監押說哪裡話,快請進。”鄭應大步來,經過徐衛身邊時,指著他說道:“好小子,今天咱們一醉方休。”上了客堂,拜了徐太公,分賓主坐下品完茶後,鄭應再次向太公道喜。

    徐太公不會客套,心知必是兒子打了勝仗頭又嘉獎下來了。那鄭監押本來還等著他問一句“喜從何來”,見他笑而不語,只得乾咳兩聲,自己說了出來。大名靖綏鄉勇營赴山東助戰,勞苦功高,朝廷明令,徐衛轉官“武翼郎”,領“供備庫副使”,差遣仍是“鄉勇營指揮使”,為從七品武官。取來官憑,又命侍從送賞賜的財物戎器,不住的道賀。

    徐太公徐勝兩父雖料到頭​​必然嘉獎提拔,卻沒料到連升兩級。徐衛原來的階官是第四十四等修武郎,現在是第四十二等武翼郎。不要小看只多升一等,從第四十二等以上,到第三十五等為止,這中間的八等階官是可以“雙轉”的。所謂“雙轉”,就是你有戰功,本該官升一級,只要在這八級之中,就可以升兩級,該升兩級升四級,該升三級升六級。而第三十四等到第二十三等這十二等,一般來說不作為升遷必經階梯。也就是意味著,只要徐衛再立幾次戰功,就有可能一舉跨入前二十等階官,直追其兄!儘管只是由從七品升為正七品,但卻已經是大宋中級武官。

    徐勝瞧向弟弟,見他並無欣喜欲狂的徵兆。不由得心中暗嘆,老九已然不是池中之物了,假以時日,必然出人頭地。自己這個作兄長的,還得勤勉努力才是。要不然日後見到弟弟,​​還得拱手行禮,視為長官,這臉往哪兒擱?

    徐太公更是意外,心思老子上陣一生,幹到從七品足足用了五年,期間歷經大小十餘戰,屢立戰功才得以升遷。況且老子在西北打的是党項人,何等剽悍,何等善戰?你小子不過是鎮壓暴民,就升得這麼快?

    徐衛對升官不意外,對賞賜也不歡喜,但瞧見那柄內廷供奉的陌刀卻極感興趣。在他的印象中,陌刀這種兵器在唐代才有,且為唐軍制式重兵,沒想到宋代也有此物。徐太公見狀,笑道:“當年跟夏軍作戰,党項人派'鐵鷂子'橫衝直撞,如入無人之境。老種經略相公命我等手持陌刀列陣絞殺,一刀下去,人馬俱碎!哈哈!”說起當年,老爺子眉飛色舞,似乎又回到了那金戈鐵馬的崢嶸歲月。

    他這話不是吹牛,宋軍,又特別是西軍中,裝備有大量陌刀。夏王李乾順的弟弟察哥奉命視察前線,學習宋軍之長。回去以後就向夏王禀報說,我們雖然有“鐵鷂子”重騎兵可以馳騁平原,又有“步跋子”可以登山據險。但一遇宋軍的“陌刀陣”,鐵騎就無法施展。若碰宋軍用“神臂弓”,“步跋子”也會潰敗。可見陌刀之威!

    徐衛取在手中,見那陌刀鑄工極精細,長一丈,刀身既長且闊,兩邊開刃,刀尖為三角形,可砍可刺,估重約有四十多斤,非雙手不能用。宋代的裝備製造部門分內外兩種。那些手藝精湛的工匠所生產的裝備,只供奉內廷。而供應軍隊的裝備,大多是由廂軍,刑徒所造成,質量差別可想而知。

    徐太公下了座,也走過來取過陌刀拿在手中,細細撫摩,嘆道:“到底是內廷供奉之物,哪像我們當年所用的那般粗糙。”說罷,讓徐衛閃開,就在那客堂中央舞起來。別看他年老,這四五十斤的陌刀拿在手裡揮舞自如,呼呼生風,鄭應徐勝都大聲喝彩,直言威風不減當年。

    舞了一陣收刀立定,頗有些氣喘,太公笑道:“老了,若是當年,我身穿重甲,背一張弓,一袋箭,一柄手刀,一把短斧,手裡還提把陌刀,奔跑如飛!”徐勝徐衛兩個趕緊稱是,難得老​​父開懷,他說什麼就是什麼。

    在廳上談了一陣,後頭弄好了飯食,徐衛便請鄭應入席。後者也不拿自己當外人,欣然應充,還說一直記掛著徐家窖藏老酒。徐衛知他性子豪邁,又好這一口,酒一喝高興,嘴就沒把門的。趕緊讓人取來好酒,父子三個作陪,開懷暢飲。

    席間自然少不了說些軍旅之事,鄭應不住誇獎徐衛,說自己沒看錯人,徐九郎指定行!徐太公心情也不錯,喝了幾杯,徐勝擔心他身體不讓再喝。鄭應卻一把搶過酒杯,聲稱要好好敬一敬老前輩,培養這麼出息兩個兒子,還不該多喝幾杯?

    酒至半酣,滿臉通紅的鄭應取出一物,故作神秘的笑道:“還有一件喜事。”

    這回徐太公問了:“喜從何來?”

    鄭應執信在手,問道:“新任'簽樞密院事',前輩可知是誰?”

    徐太公離職多年,中樞人事任命無從知曉,直言不知。鄭應笑了笑,將信遞到徐衛面前說道:“正是前輩一母同胞的兄弟!”

    此話一出,先是徐勝變了神色,繼而瞧向父親,果見面色不悅。在徐府,有個人的名字是絕不能提起的,那就是叔父徐紹!他與父親雖是骨肉兄弟,但卻多年不來往,互相之間成見極深!鄭監押此時提起,怕是要惹父親不快。

    徐太公冷笑一聲,哼道:“那要恭喜他,從二品大員吶。”

    鄭應見他這種反應,心裡猜到幾分,識趣的閉嘴。徐衛不知道還有個在東京作高官的叔父,更不知其中恩怨,拆開信讀了起來。那文言晦澀難懂,但好歹也是個大學專科生,也能看出個大概意思來。徐紹來信寥寥數語,說是他剛供職樞密院,聽聞侄兒勦賊立功,不勝欣喜,讓徐衛往東京走一趟,越快越好。信中並無隻言片語提到兄長徐彰。

    徐衛看罷,將信遞給父親,老爺子卻不接,喝下一杯酒問道:“說什麼?”將信的大致內容說了一遍,徐太公聽罷不置可否,臉色陰沉得嚇人。鄭應是個明白人,知道這其中必有原故,自己一個外人不好打聽,遂藉故告辭。徐勝徐衛兩兄弟親自送出。

    立在大門口,徐衛將那信再看一遍,越看越覺得不對勁。既然對方是自己的親叔叔,與老爺子又是親兄弟,怎麼一封家寥寥數語,根本沒問候一下其他人?

    徐勝見弟弟盯著信看,想到他大病之後記不太清楚從前的事情,即便記得,那時他才幾歲?便說道:“爹和叔父已經多年不來往了。”

    “為什麼?”徐衛不解。

    徐勝沉思一陣,索性在那台階坐下,嘆道:“說來話長啊……”徐衛陪坐在旁,聽四哥提起了徐家的陳年往事。

    徐家祖籍就在此處,曾祖祖父都是禁軍小軍官。徐家既是行伍世家,那子弟便都去從軍,最大也只有一個八品官。到了一輩,才算有人出頭,徐彰徐紹的長兄徐茂因軍功,累遷至慶州刺史,副都總管,經略招討副使。便通過關係有意提拔兩個弟弟,徐紹得以升遷,但徐彰拒絕兄長好意,跟著老種經略相公種諤浴血奮戰,也升來了。他憑的是真本事升官,自然對弟弟徐紹頗有微詞,看不起他,兩兄弟漸漸不睦。後來,徐茂去世,臨終之前還記掛著兩個胞弟,尤其是徐彰,便托朝中至交疏通關係,將徐彰從西軍調回東京,任步帥司都虞侯。當時,徐紹已經是手握重兵的封疆大吏,官拜制置使。

    徐彰進入三衙長官之列,作了京官,但上任沒多久便與同僚不和,又看不慣朝中一些陋習,時常加以抨擊,得罪了不少人。一些權貴有意整治他,便有朝臣不斷本參奏。對於其他人的攻擊,徐彰雖怒但也沒當回事。可這其中,居然有他的親弟弟徐紹!叫他如何不寒心?也正是徐紹那一本,直接將二兄參了個被迫致仕。

    這麼一來,骨肉兄弟反目,再無來往。徐紹就算領著子孫回鄉掃墓祭祖,徐彰也會緊閉大門,拒而不見,一母同胞卻形同陌路。

    “這次叔父來信召你赴京,你要是去了,父親肯定不悅。九弟,三思而後行啊。”徐勝頗為無奈的叮囑道。說實在的,這件事情,徐勝也有很多不理解的地方。叔父當初為什麼要參父親一本?再說,參都參了,退也退了,兄弟總還是兄弟?父親又為何深仇大恨一般,擺出一副老死不相往來的架子?這徐家祖宅,本為三兄弟共有,至今也沒分過家。可大伯那一支,分散各地,不常往來。三叔那一家,就更不用提了。徐家從那以後,再也沒有團聚過。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9-11 11:07
第六十二章 熟人特別多


    望著出神的弟弟,徐勝搭著他的肩膀說道:“老九,咱要給爹爭口氣,不能讓三叔一家看扁了,知道嗎?”在他看來,三叔這次來信召弟弟去東京,絕不是為了敘骨肉親情,恐怕還有其他目的。老爺子有言在先,他徐紹加官晉爵是他的事,我們不眼紅。堂堂正正做人,安安分分做事就行了。

    徐衛嗯了一聲,也不知聽沒聽進去。徐勝心裡不是個滋味,起身入內寬慰老父去了。

    既然這位三叔與我們家多年沒有來往,突然寫信來召,值得玩味。肯定不是信中所說的那樣聽聞自己打了勝仗,不勝欣喜云云。但無論如何這一趟必須得去,總不可能因為怕老爺子不高興,該幹的事我都不幹?馬上就到九月,還有一個月金軍就將南下入侵,靖綏營目前兵不過兩千,將不過數員,對大局來說起不到多大作用,幾乎可以忽略不計。要擋住金軍第一次進攻,還得從朝廷著手,這一趟去東京,就是個機會!

    但問題隨之而來,靖綏營這次作戰回來,首要任務就是抓緊訓練。自己一走,這事誰來負責?四哥是絕好的人選,可他軍職在身不可能留下來。除此之外,又有誰能挑起這個擔子?

    房中,徐衛正收拾行裝。他腦子裡根本沒動那個心思要和老爺子商量,因為這是他自己的事情。大名至東京雖然不遠,但沒十天半個月怕是回不來,收拾幾件衣物,帶點盤纏是必須的。

    “你真要去?”不知什麼時候,徐太公已站在門外。

    徐衛停了下來,轉身點了點頭。老爹能理解就理解,不能理解自己也沒辦法。徐彰聞言,盯著兒子看了半晌,嘆道:“兒大不由父,去。”經過幾次長談,他了解到徐衛有自己的想法和抱負,當爹的幫不上他就算了,哪能擋他前程?只是,徐衛這一去,自己這張老臉就徹底掛不住了。

    徐衛不想解釋他此去東京,不是為了托關係走後門。時間緊迫,要辦的事情太多,他實在沒有辦法把精力放在這些家庭的雞毛蒜皮,遂閉口不言,沉默以對,免得挑起爭執。見兒子不言語,徐太公入內坐下,主動提道:“你去了東京,沒有十天半月回不來。鄉勇營的事情怎麼辦?”

    “我已經委託張慶,他是副指揮使,全面負責部隊的訓練。”徐衛回答道。

    徐太公一聽,眉頭擰成一團:“張慶?他連你都不如,怎麼負責?鄉勇營剛組建,應當抓緊訓練。”說到此處,略一停頓,“還是我來,幾十年的兵不是白當的。”

    我聽錯了?老爺子主動要來指導鄉勇營的訓練?他不生我氣?徐衛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這簡直是太陽打南邊出來了!

    “你愣著幹什麼?不相信爹?小子,不怕嚇著你,你爹我帶出來的部隊,就算在西軍中也是精銳之師,你這破鄉勇營還能難得住我?”徐太公叱道。

    “可您老的身體……”徐衛擔心道。

    “我身體怎麼了?硬朗得很,白天使陌刀你沒看到?”白了兒子一眼,徐太公說道。

    那倒看到了,沒舞多久,就氣喘了,這麼大年紀了還不服輸。不管怎麼說,老爺子出山來抓部隊的訓練,那絕對是首選。雖然自己沒有親眼看到他是如何馳騁疆場,斬將奪旗,但就憑他離開沙場這麼多年,好些人還​​記得他的名號就足以說明問題。這個後顧之憂解決了,自己就可以安安心心的去東京。

    心裡突然有些愧疚,老爺子把面子看得比什麼都重。前些日子自己赴山東助戰,他能提出讓讓自己逃避。這次去東京,又不加阻攔。而自己呢,還想到他性情固執,根本沒想過和他商量。雖然自己這個兒子是假冒的,但老人家對自己這份親情,卻是貨真價實。慚愧啊……

    又說了一陣,徐太公便催促早些歇息,自己則起身向外走去。徐衛幾次想對他說聲謝謝,可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堂堂七尺,要作這小女兒姿態,實在有些為難。

    “對了。”徐太公停在門外,欲言又止。

    “爹,有事您說。”徐衛趕緊說道。

    像是有些難以啟齒,徐太公幾次動了嘴唇卻說不出口,最後,還是說道:“明天你經過縣裡,買些個大的脆梨帶上。”說罷,像是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匆匆忙忙走了。   

    脆梨?買來幹啥?

    第二天徐衛起了個大早,到靖綏營安排好一切後,與徐勝同行,直奔東京而去。經過夏津縣,遵從父親的吩咐買了好的脆梨十斤帶上。一路快馬加鞭,經過北京大名時,與徐勝分別,直投東京。

    第四天一早,徐衛就出現在東京城內。望著這座宏偉的幾朝古都,他雖然早有心理準備,可還是被狠狠震驚了一把。從前一直有個概念,那就是北宋都城開封是座極其宏偉繁榮的大城市。可終究怎麼個宏偉,怎麼個繁榮,無從得知。

    現在親眼看到,才感覺宏偉繁榮都不足以形容這座城市的活力。首先第一印象就是熱鬧,不僅人多,商舖更多,這一大早的,應該好些人連床都沒起,街市卻已經車水馬龍,絡繹不絕。第二個感覺就是,雖然熱鬧,但卻井然有序,自己騎著馬一路通過,居然被堵。後來才發覺,每隔兩三百步,就有一個掛著“軍巡鋪”的所在,裡頭的軍漢又要維持秩序,還要疏導交通,簡直就是後世交警和巡警的祖師爺!

    商舖林立,人流不息,井然有序,熱鬧繁榮。這就是東京給徐衛的第一印象。

    其實,他看到的不過是冰山一角。那東京為幾朝古都,數百年經營,又特別是大宋開國以來,歷代君王非常重視發展,尤其是工商業。甚至打破歷朝歷代不許百姓向街開門,不得在指定的市場以外做生意的規矩,就連御街兩旁,都允許設立商舖攤位,有錢大家賺!

    那東京城,各地運來的商品數目成千萬,你隨便找一個小攤舖,要買二三十種東西下酒,馬就拿得出來。東京城,每天消耗的魚就千擔,每天都有萬頭豬被趕進來等待宰殺。這還不算,除了白天,東京的夜市也非常有名,經常到鬧到三更才散。而朝廷也大開方便之門,城門關得極晚,開得極早。

    在政策鼓勵下,東京商業極度繁榮,每日成交量動輒以千萬計!腰纏萬貫的富商大賈,再不像往常那樣,藏頭露尾,而是大膽地穿著綾羅綢緞,招搖過市。像徐衛這種懷裡揣著幾十兩銀子的,都不好意思拿出來。

    最讓徐衛記憶深刻的是,古代中國的民眾,印象幾乎都是面黃肌瘦,表情麻木,為了生計奔波不停。可東京的居民,個個看起來都歡喜得很,精神飽滿,和氣好客。看著這一切,徐衛這個二世為人的傢伙也不得不承認,自己還真是個鄉巴佬。

    同時,心裡也擔憂,這百萬東京百姓,安逸太平的日子過得太久,早忘了兵戎之事。一旦女真人兵臨城下,他們該是何等的恐懼?而這樣繁榮的文明之都,又怎能讓女真蠻夷的鐵蹄肆意踐踏?

    “徐九?”正看得出神,一個聲音將徐衛從繁雜的思緒中拉了回來。扭頭一看,嘿,真是巧了啊,剛分別沒幾天,又跟這兒碰了。你道是誰?不是旁人,濟南知府張叔夜!

    “見過知……”徐衛話沒說完,張叔夜一把執住他手笑道:“大街上拘什麼禮?況且這東京皇城,天子腳下,扔塊磚都能砸到個四品官,低調些好。”說罷,問起徐衛來意,後者只說是進京探親,也沒說探誰。

    張叔夜卻是奉詔述職而來,兩人都有事在身也沒多談,張叔夜說明住處後便帶了隨從自行離開。徐衛也按照信上的地址找人打聽,一路尋過去。那徐紹府邸在東京西南角,與別處不同的是,這裡相較而言清靜些,都是些大宅院,想必是朝中權貴聚居之地。

    到徐府門前,徐衛翻身下馬,從懷中取出一小錠銀子執在手中,便準備前叫門。這還一步沒走呢,背後又有人叫道:“敢問是徐官人麼?”

    扭頭一看,這回不認識。對方是個十五六歲的丫頭,正瞪起一雙大眼盯著徐衛。

    “是姓徐,怎麼?”徐衛微笑道。就憑那雙大眼,也應該對人家抱以微笑。

    “那是大名府夏津縣徐家莊的徐九官人麼?”小丫頭又問。

    這回徐衛笑不出來了,她是怎麼知道的?我在東京這麼多熟人?點頭道:“算是。”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麼叫算是?”小丫頭一張嘴還挺厲害,連珠炮似的,又脆又響。

    “那就是。”徐衛笑道。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麼叫……”小丫頭又一通嚷,突然閉嘴,後退小半步,虎視眈眈的瞪著徐衛,這廝敢情是在逗我耍呢!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9-11 11:11
第六十三章 來了


    見她那副模樣,徐衛搖了搖頭笑道:“我就是徐九,姑娘認識我?”

    小丫頭柳眉緊鎖,眼睛一瞇:“你真是徐九?”

    徐衛那叫一個鬱悶,我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人物麼,有必要冒充?剛想說話,又過來一個女子,和他年紀相仿,布衣布裙,素面朝天。但徐衛從她走路的姿勢感覺這個女子不同一般。在這個時代,哪怕就是個鄉下柴禾妞走路也是輕移蓮步,一搖三晃。但這女子卻非常利落,三兩步竄過來,朗聲問道:“怎麼回事?”

    “你問他呀,哼!”小丫頭沒好氣的說道。

    那女子扭頭看了徐衛一眼,笑問道:“請問你是夏津徐家莊的徐官人嗎?”不矯揉,不造作,落落大方,有禮有節。徐衛嘖嘖稱奇,正色點了點頭。那女子臉閃過一抹喜色,微笑道:“真是徐官人!若是方便,請借一步說話。”徐衛早瞥見那不遠處還停著一頂轎子,這帶著丫頭坐轎出門,不是富家千金,也是大家閨秀,怎麼地,我走桃花運了?哪家姑娘看我了?玩笑似的想了想,便隨著那女子走了過去。小丫頭遠遠跟在後面,生怕徐衛會把她怎麼樣似的。

    “表妹,徐官人來了。”女子在轎前提醒了一句。轎子遮得嚴嚴實實,根本看不到裡面,徐衛正疑惑時,便聽一個柔美的聲音從裡面傳出:“日前在府叨擾,臨走之時徐官人又不在家,未能當面致謝。不想今日在此處碰到,請無論如何到寒舍一趟,略盡地主之誼。”

    徐衛一聽,這誰啊?我家除了三姐以外,還有哪個女人來過麼?不會又是親戚?想到此處,便問道:“請問我們認識嗎?”

    裡面一時沒有回應,那立在轎旁的女子笑道:“徐官人真是貴人多忘事,前些日子你不是救過人麼?”

    哦,原來是她呀,想起來了。當日帶著人馬圍剿白馬溝,是救過一對母女,還安排在家裡住了一段時間。不過後來聽三姐說,那對母女忒不懂人事了,壓根沒把徐家放在眼裡,咱救她們一命,又安置在家裡管吃管住管照顧,結果臨走之時那個牛氣哄哄的模樣看著就叫人生氣!自己事情太忙,把這茬給忘了。

    “想起來了,小事一樁,那麼客氣幹什麼?就這樣,我還有事,告辭。”徐衛說罷,轉身就走。他現在滿腦子想的都是怎麼擋住即將來到的金軍雷霆一擊,哪有時間在這磨磯?

    “嘿,這人,小姐算了罷,看他一介武夫,禮數都不懂,哼!”小丫頭見對方如此無禮,衝著徐衛的背影哼道。

    旁邊那女子卻說道:“興許人家真有急事呢。”

    “他日理萬機呀?比咱們老爺還忙?聽小姐說,不就是個破勇頭麼?神氣個什麼勁?”小丫頭一張嘴不饒人。

    轎帘掀開,何姑娘那張精緻的臉龐露了出來,一張望瞧見徐衛朝徐府走去。略一思索,說道:“九月,你在這裡候著,若他出來一定請到家裡。”

    事,這女子叫她表妹,那應該是她表姐,怎麼直呼其名呢?

    吩咐完後,便命起轎回府,那小丫頭臨走之時還衝叫九月的女子說道:“可快些,等不到就算了,府裡事情還多著呢。”九月笑著應了一聲,更怪了,那小丫頭明顯是個下人,怎麼對她這種態度?

    那一頭,徐衛來到徐府門前,對幾個守在門口的漢子說道:“勞煩通報一聲,就說夏津徐衛……”

    那幾個漢子早就注意到他了,見他穿著樸素,又獨自一人前來,知道不是什麼達官貴人。再看他手裡提著一袋什麼東西,該不是鄉下土產?聽他一提從夏津來的,還姓徐,得,又一個投奔的窮親戚來了。夫人早發了話,凡是鄉下進京投奔的,一律擋回去,省得見了噁心。

    “去去去,老爺不在府裡,沒空招呼你。”一個漢子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揮手道。

    得,這點錢也省了。徐衛將銀子放回懷裡,又將那袋梨放下,一臉笑容:“這東西你們愛吃就吃,不愛吃拿去餵豬也行。”說完,不理幾個面面相覷的門人,便朝外走去。本來,他是打算來見見這位三叔,好歹也是樞密院坐第三把交椅的人,想看看他對宋金關係是什麼觀點。不過現在張知府也在東京,還是跟他商議比較靠譜。何況,張叔夜還說過,要聯絡京中故交好一同奏。既然能一同奏,想必是持相同觀點,這可是個好機會。

    “徐官人!”徐衛滿腦子想著抗金策略,冷不防這一聲叫,愣是給嚇了一跳。定睛一看,這不就是剛才那女子麼?怎麼還沒走?

    “徐官人對我舅母和表妹有恩,無論如何請跟我走一趟,也好聊表謝意。”九月誠懇地說道。

    徐衛哪有心思去管這些,一本正經道:“真是小事一樁,而且是我職責所在,不必感謝。你回去轉告一聲,就說好意我心領了。”說完又想走。

    九月趕緊側身攔住,再三說道:“勦賊或許是徐官人的職責所在,但救下之後,又安排到府照顧,這份恩情如何不報?徐官人若不去,我回去也沒法交待。”

    徐衛剛才聽到她叫那何姑娘表妹,這表姐表妹的有什麼不好交待?便執意不去,九月沒辦法,就地衝著他一福:“既然徐官人執意不去,那我就代舅母表妹謝過你救命之恩,留宿之情,照顧之義。”

    徐衛頗為詫異,到底是大戶人家的女子,知書識禮,接人待物十分得體。謙虛了幾句,便告辭離去。九月一直目送他離開,直到看不見人影,臉上笑容才消失不見,暗暗嘆了口氣,這回去怕是又要被罵死……

    徐衛離了徐府,一路打聽張叔夜所留給他的地址。卻是十問九不知,好不容易問到一個,可那東京城實在太大,足足用了大半個時辰才找到。到那地兒一看,原來是家客棧,張叔夜位居知府,守牧一方,怎麼著也是個封疆大吏?住這麼個破地方?就是夏津縣裡的客棧,也比這家氣派。店面小不說,這地也太偏僻了。

    轉念一想,倒不難理解,他要找朝中故舊商議聯名上奏一事。現如今,朝廷的主流論調,恐怕都是睦鄰好。他卻要聯合其他大臣,奏提防金國,是得小心謹慎一些。喚出店裡伙計,打賞幾個錢,託他照顧馬匹,人家還不樂意,又加一點才慢吞吞的牽走了馬。

    “掌櫃的,打擾了,跟你打聽個事。”進入店裡,或是因為時間還早,沒幾個客人吃飯。來到櫃檯前,徐衛客氣地說道。

    那掌櫃的正捋著鬍鬚看帳本,抬頭斜著眼睛瞄了他一眼,又低下頭去繼續看。這開門做生意的,都是先敬羅衣後敬人,徐衛穿得寒酸,人家自然沒有好臉色。

    “有位山東來的張大官人,是住這裡麼?”徐衛也不介意,繼續問道。

    聽到這一句,那掌櫃的放下帳本,臉神情和藹了些,擠出一絲笑容道:“不知小官人是……”

    “哦,應約來訪。”徐衛剛一說完,掌櫃麻溜地鑽了出來,彎腰伸手道:“樓上請!樓上請!”便在前頭帶路,兩人剛二樓,還沒來得及轉過去,眼前一黑,兩條漢子擋住了去路。其中一人看到徐衛,忙拱了手:“喲,徐……”徐了半天不知道怎麼稱呼。他參加過前些日子的勦賊之戰,認得徐衛。但在這裡不能稱官銜,可直呼姓名排行似乎又不妥。

    “怎麼,不認識徐老弟了?”徐衛輕笑道。

    那漢子一怔,隨即會心一笑:“徐老弟,快快有請,我家大官人吩咐過,專程在這候你呢。”說罷,領著徐衛朝走廊盡頭而去,另一個打發走了掌櫃,仍舊守在原地。

    到走廊最後一間房門前,那漢子在外頭垂首道:“大官人,徐,徐老弟到了。”

    裡面一陣腳步聲,門開外,張叔夜一臉的凝重,待徐衛進屋後,又掩房門。第一句話就是:“賢侄,事情不妙。”

    徐衛雖然早有心理準備,此時也不禁驚問道:“出了什麼事?”難不成女真人提前南侵了?不至於,自己就剿了幾個賊,難道改變了歷史進程?

    “女真人正在收編原遼境漢人為鄉兵,並加強關隘守備,集結大軍,南侵意圖非常明顯!”張叔夜語氣沉重,但語速卻極快!

    徐衛一聽,攥緊了拳頭,目光如炬:“終於還是來了。”慢,張知府是怎麼知道的?你知濟南府,與前線相距甚遠,如果連你都知道,朝廷沒理由不知道?

    像是看出徐衛的疑惑,張叔夜解釋道:“自當日夏津一別,我便十分關注北境態勢。日前,有自太原歸鄉省親的故交告訴我,金人已在著手準備南下。西北軍中,不少人也意識到這一點,但坐鎮太原的廣陽郡王童貫卻對這些意見置之不理,還在繼續派人與女真人交涉歸還舊地的事兒,這簡直……”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9-11 11:21
第六十四章 官油子


    童貫?還是別指望他了,這位大權在握的宦官,現在正做著春秋大夢——以重金贖回燕雲幾座空城後,趙佶遵從宋神宗遺訓,“有復全燕之境者,疏王爵”,封他為廣陽郡王,算是開了中國歷史的先河。而咱們這位童太師呢,封了郡王還不知足,正在打著雲中之地的算盤,天真地認為可以通過談判,再佔點便宜。

    “知府相公有什麼打算?”徐衛問道。

    張叔夜搖了搖頭,滿面憂色道:“賢侄啊,我要是有辦法,還用得著問你麼?實不相瞞,我已經約了朝中幾位至交,到此處商議對策。稍後,你便扮作我的隨從列席旁聽,切記,只聽不說,左耳進,右耳出。”

    徐衛自然明白他的言下之意,自己現在的級別還不夠資格在一眾朝廷大佬面前高談闊論。心下也不介意,便點頭應允。張叔夜看了他一眼,勉強笑道:“相信賢侄能夠理解我的難處,能請到他們,實在不易啊。”

    兩人坐下說了一陣,便聽外面響起一片腳步聲,徐衛識趣的站起身來,退到角落處。張叔夜朝他使了一個眼色,隨即打開了房門,衝著外頭拱手笑道:“仲源兄!”

    進來一人,身穿一領團花戰袍,系一條龜背腰帶,個頭雖不高但極壯實,一雙眼睛在屋裡掃視一周,在徐衛面停留片刻,不怒自威。進了房間,未及坐下,又來一個。這人徐衛看著有些眼熟,五十多歲年紀,魁梧挺拔,滿面長鬚,頗有風度。與張叔夜見禮後,便與先進來的官人拱手點頭,算是打了招呼。陸陸續續又來三人,張叔夜吩咐隨從把守,掩了房門,快步來到桌邊,作了個四方揖,沉聲道:“時局難測,為小心起見就委曲諸位了。”

    幾人都說無妨,張叔夜坐定,徐衛既然扮演隨從,就裝得像一些。前提起茶壺,替幾人倒上清茶後,退到一旁垂手肅立。其他人都無反應,第二個進來的官人打量了他一番,問道:“嵇仲兄,這位是?”

    張叔夜隨口答道:“哦,這是我帳下小校。”

    那人眼睛微咪,在徐衛臉上掃過,輕笑道:“齊魯之地多英傑,果然名不虛傳。”

    張叔夜陪笑兩聲,正色道:“諸位,自契丹覆亡以來,金人屢屢與我通好,使節不斷。不知各位大人對此有何看法?”

    最先進來那官員端起茶杯放至嘴邊,略一思索即答道:“難說。”

    他這麼一說,其他幾人都將目光投過來,紛紛問道:“哦?何太尉此話怎講?”

    太尉?徐衛心中一動,在宋代只有三衙長官能稱太尉。而三衙之中,殿前司長官目前應該還是高俅,那這位何太尉不知是步帥司還是騎帥司的?張叔夜能請到三衙長官,可見其在朝中人脈不淺。

    那何太尉見眾人都問,放下茶杯搖搖頭,苦笑不語。張叔夜見狀,像是有些著急,勸道:“太尉執掌步帥,為朝廷棟樑之臣,必有過人見解。這裡又沒外人,但說無妨嘛。”其餘幾個也跟著勸上,那何太尉見推脫不過,點著桌面問道:“年前攻遼,我軍打得如何?”

    幾個官員臉上都是一沉,這還用問?表面咱討回了六州之地,其實讓契丹人打得狂退數百里,死傷慘重。童太師以重金贖回空城,謊報大捷,這事官家已經知道幾分了。否則,怎麼會把童貫管了幾十年的樞密院交到蔡攸手裡?但童貫經略西北多年,北方軍務還必須仰仗他,這也是官家繼續讓他坐鎮太原的原因。

    “何某雖然從太師攻遼,但不諱言,此戰輸盡我軍威風。而女真人看眼裡,不會有想法?據北邊來的消息說,女真人已經有所行動了。”何太尉環視眾人說道。此話一出,滿堂皆驚!

    那第二個進來的官員側首問道:“願聞其詳。”

    何太尉看著他笑道:“大人這是在考校下官?您剛從北邊回京,對邊關態勢,應該比下官更清楚才是,怎麼反來……”

    那官員神色不改,笑道:“我倒是聽到一些風聲,但不好妄加評論。”

    何太尉聽他這麼一說,也閉口不言,其他幾人互相遞著眼色,紛紛緘口,室中一片沉默。張叔夜見此情形,心頭大急!金人南侵在即,自己費盡苦心才將這麼幾位說得上話的大臣請來,卻一個個怕擔上干係,三緘其口,這事還怎麼議?咱這是在商議軍事大事,又沒拉幫結派圖謀不軌,何必作得跟賊一樣?罷罷罷,你們這些朝廷大員都不肯說,我來!

    有意無意地望向徐衛,張叔夜語出驚人:“據下官猜測,不出一個月,金軍就將揮師南下,直撲東京!”

    一位官員驚得拍案而起,大聲道:“嵇仲兄!這話不可亂說!”

    “不錯!張兄,干係太大,慎言吶,這裡沒外人便罷,倘若洩露個半句,定會引起軒然大波。個中輕重,望兄三思。”第二個進來的官員似乎品級最高,連何太尉在他面前也自稱下官。張叔夜不過是個知府,四品官,他仍以“兄”稱之。徐衛不禁對這人有些感興趣,所謂旁觀者清,這位官員從始至終,沒有吐露半句觀點。看起來城府應該是最深的,可他既然應約而來,應該是有想法。只是摸不清其他人的底,這才三緘其口。

    “諸位上官,同僚,叔夜世受皇恩,以蔭官之身出任知府,這些你們心裡是清楚的。我不想唱什麼高調,更不想以忠君愛國自居。但眼下大宋危難當頭,我雖是個外官,願意冒這干係請各位一聚。我也清楚,各位來已經是給我姓張的面子,不敢強求什麼。既然諸位不願多說,我來。自契丹敗亡,女真人表面與我通好,實則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其一,宋金相約攻遼,女真人是勢如破竹,而我軍一敗塗地,這一切女真人看在眼裡,必有所圖;其二,宋金早有約定,我方不得招降納叛。但我們接受遼帝之降在先,收留張覺在後,這兩樁事女真人都絕口不提,可見其志不小;其三,據下官打聽到的消息,女真人已經在著手準備南侵。將原遼境之內的漢民收編為鄉軍,又加強飛狐、靈邱兩縣的守備,此二地俱扼守險要,為咽喉之所,女真人的用意,已經不言自明了……”

    張叔夜語至此處,已然滿面憂色,那一眾官員聽了,也是低頭無語。徐衛在一旁聽得真切,感嘆張知府果然是個實誠君子。這些官油子,話只說三分,而他卻是推心置腹,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正當徐衛感慨之時,又聽張叔夜將自己說給他的話合盤托出:“若下官所料不差,金人一旦南侵,必兵分兩路……”

    徐衛不禁有些替這位前輩擔心,其他人沒一個表態的,您著什麼急?您在這憂國憂民,慷慨陳詞,搞不好別人心裡正在算計著是不是參你一本,去皇帝面前討個好?

    猛然發覺,那第二個進來的官員正盯著自己看,徐衛心頭一驚,面上神色不改。卻不料,那官員突然打斷張叔夜的話,手指徐衛問道:“張兄,你這帳下小校儀表不俗,不知姓甚名誰,籍貫何處?”

    張叔夜也沒料到他突然問起這個,看了徐衛一眼,仍舊說道:“姓徐,行九,人稱徐九。隨我多年,頗有功勞,是以帶在身邊以供馳使。”心裡不禁生疑,他怎麼問起徐衛來了?難道看出什麼端倪?

    剛想開口詢問,那官員卻已經起身,衝眾人拱手道:“公務在身不便久留,告辭。”

    幾個官員面面相覷,怎麼說著說著就要走?難道……不好,這淌渾水還是不要攪進來,以免授人口實。一念至此,眾官紛紛起身,不是推說有事要忙,就是身體不適。那何太尉坐在桌前,仍舊品著茶,但臉上失望鄙夷之色卻怎麼也掩飾不住。

    張叔夜急得沒辦法,前擋住門口,再三拱手作揖:“莫是下官有唐突之處?或是言語冒犯了大人?”幾位官員仍舊那套說辭,堅持要走。

    唉,強敵壓境,大宋朝的官員們還是這個樣子,怎麼擋得住女真人雷霆一擊?徐衛有些灰心,這些高官厚祿的朝廷要員都不管國家死活,我這個千年後的來客操這心幹嘛?乾脆趁早撂挑子走人,帶著一家往南邊去得了。咱也過過那“暖風熏得游水醉,直把杭州作汴州”的生活,醉生夢死,苟且偷安。反正南宋也要堅持個一百多年不是?

    但看到門口張叔夜苦口婆心,求爺爺告奶奶挽留眾官的樣子,徐衛不禁苦笑出聲。要是大宋朝多幾個像張叔夜這樣的官員,或者還有救。

    “因何發笑?”那坐在原地沒動的何太尉突然問道。

    徐衛衝著他拱手道:“太尉聽錯了,我沒笑,女真人在笑。”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9-11 11:25
第六十五章 後生可畏


    何太尉見他一個小校,卻語出不凡,倒也沒有怪罪他唐突,問道:“女真人為何而笑?”

    徐衛暗嘆一聲,女真人如果知道大宋國內的情況,只怕睡著了也會笑醒——那頭厲兵秣馬,準備南下,這邊還在刀槍入庫,馬放南山。舉國上下,都沉醉在收回燕雲舊地的喜悅中,鮮有居安思危之人。何況,表面的安逸平靜,實則暗潮湧動,大宋江山用風雨飄搖來形容,一點也不過分。

    見對方沉默不語,何太尉以為他有所顧忌,遂和顏悅色道:“但說無妨,即便說錯了,這裡既不是朝堂也不是衙門,不必有什麼顧慮。”

    那門口一眾要走的官員此時也停了下​​來,尤其是第二個到來的人一直注視著徐衛。張叔夜見狀暗思,徐九有勇有謀,必非池中之物。自己本來就有心薦才,眼下在場的都是朝中極有分量的大臣,不如趁這個機會將他推到台前,反正也是何太尉主動提及。

    一念至此,便對徐衛說道:“既然太尉垂詢,你有何想法,直說就是。”

    徐衛知道對方是三衙長官之一,必然熟悉軍務,能來到這裡說明他對女真人也是有戒心的,不如賭一把。打定主意,前施了一禮,拿起三個茶杯呈倒三角分散放開,對何太尉說道:“那我就班門弄斧,如果說得不對還請太尉糾正。”

    何太尉點了點頭,示意他說下去。徐衛面對一干朝廷重臣,鎮定自若,指著面兩個相距不遠的茶杯說道:“宋金大局,知府相公已經言明,我就不多嘴了。僅從宋金軍力部署發表一些淺見。這兩處,便是我們軍事重地。一為太原,一為燕雲,從古至今,北方軍隊要南下圖謀中原,必經這兩地。”

    何太尉頻頻頷首,不錯,太原與燕雲兩處都是目前宋軍主力所在,尤其是太原周邊,聚集著數十萬宋軍精銳,這是人所共知的。

    徐衛見無人異議,接著說道:“金軍一旦發兵,必分兩路。一路從原遼國西京山西大同出發,攻太原;一路從原遼國南京何北盧龍出發,攻燕雲。 ”

    那幾位大臣起先還專心聽著,到了這裡不禁暗笑,到底只是個小人物,井底之蛙而已。太原朝廷經營多年,如今又有廣陽郡王童貫坐鎮,女真人想吞下太原,恐怕缺副好牙口。至於燕雲之地,雖然新歸,但朝廷也駐有重兵,況且有郭藥師這等猛將鎮守,女真人豈敢輕動?

    當即便有一官,對何太尉說道:“太尉為步帥司長官,何必聽這……”

    這時,怪事發生了。那何太尉與第二個到的人異口同聲道:“聽他說下去。”這一來,那非難之人詫異莫名,什麼情況?這小子什麼來頭?

    “你說金軍會攻太原,但此地朝廷屯駐重兵,西軍的威名想​​必你是知道的。不敢說將擊潰女真人,旗鼓相當還是能辦到的。他們真會硬碰硬?”何太尉問道。

    徐衛對這位軍隊統帥投之以敬佩的目光,不為別的,就憑他身為三衙長官之一,卻沒往自己臉上貼金,鼓吹宋軍善戰,而是對宋軍戰力有清醒認識。

    “女真人要的就是相持不下,牽制我軍主力。另一路攻燕山府,一旦燕山淪陷……”徐衛在桌重重一錘,右手飛快的指向倒三角的頂部,“金軍將長驅直入,直撲此處。”

    何太尉眼皮一跳,嘴角肌肉不自然的扯動了一下。雖然這後生沒明說,但第三個茶杯無疑是指大宋心臟!東京!

    不止他一個人看出來了,其他官員也明白徐衛所指。本想質疑,但轉念一想,假如燕山府真的失陷,那後面就是一馬平川,可以直撲黃河北岸。過了黃河,就是東京!而此時,太原又被圍困的話,誰來東京勤王?即便來了,遠水解得了近渴麼?可那燕山府,原來被遼國占據,遼亡,郭藥師以涿易二州歸宋,朝廷將其改為燕山府,命王安中並郭藥師鎮守。在此駐郭藥師常勝軍,以及宋軍數萬,沒有那麼容易失陷?

    “我問你,且不說這些都是你的猜想,也不說女真人是否真的會揮師南下,即便來了,黃河以北歷來是朝廷最為重視的,我軍大部分精銳都放在這一地區。女真人胃口再大,想直撲東京而來,怕是沒有那麼大的神通?”那第二個到來的官員看著徐衛問道。他剛才一直嚷著要走,這會兒倒退回桌邊坐了下來。其他官員一見,紛紛效仿。張叔夜喜眉梢,早知如此,還扮什麼隨從?就說是我侄子!

    徐衛沒有再說下去,總不能直接了當的指出,宋軍百年戰爭打下來,已經習慣於據城池而防守,毫無野戰觀念。金軍一打過來,宋軍都縮在城裡消極防守,誰來阻擋刺向大宋心臟的利刃?

    他不好說的話,何太尉替他說了出來:“以目前態勢,女真人若猝起發難,而我方又無準備,到時候措手不及,他說的情況,不是沒有可能出現。”

    現場一片寂靜,既然熟知軍務,上陣多年的何太尉都這般說,那問題還真有些嚴重了。可現在,官家一心想著宋金通好,腦子裡根本沒那根弦,這可如何是好?

    張叔夜對徐衛投之以讚許的目光,清清嗓子,慷慨激昂地說道:“諸位,危機四伏啊!就算這一切都只是猜測,有備無患總沒有錯。因此我提議,我等聯名上奏,要求朝廷及早防備,以防不測!”

    及早?現在已經算晚了,目下已是九月,下個月金軍就會發起攻勢。等你們奏本送去,耽擱幾天,皇帝看完奏本,思考幾天,他要是正在修煉,又要耽誤幾天。然後召集你們去諮詢,又磨幾天。還不說皇帝能不能聽進去,哪怕聽進去了,開始準備,調兵遣將是那麼容易的麼?等一切忙下來,金軍早過黃河了。

    張叔夜說完,幾位官員都不​​應聲,何太尉沉思一陣,開口道:“嵇仲兄,此事急不得,還需從長計議。”

    “是極是極,太尉所言有理,咱們得從長計議才是。”其他人立即附和道。

    張叔夜哪能不急?自打第一次和徐衛碰面後,他是吃不著,睡不下,每每想到金軍南下,中原大地狼煙四起就心如刀絞。那時,一切還只是徐衛的猜測,可現在,從方方面面得到的消息都顯示,女真人馬就要來了!

    “從長計議?你們……”張叔夜正要發作,突然瞥見徐衛在沖他使眼色。生生把後面的話壓住,坐在那裡愁眉不展。氣氛有些尷尬,幾位官員站起身來,其中一個沉重的嘆息一聲,對張叔夜說道:“嵇仲兄,非是我等沒有忠君愛國之心,實是茲事體大,不是我等能夠左右的。若我等聯名一本上去,官家認同便罷。萬一來個龍顏大怒,我們非但救不了國家,還要搭上自己。個中情由,還望仁兄理解。”

    不得不承認,他說的倒是肺腑之言,也是在場眾官的心聲。咱不是不想為君分憂,也不是沒有愛國之心,只是,咱先得顧自己?就算不顧自己,也要犧牲得價值啊,別一本去,來個奪官罷職,貶到嶺南去吃荔枝,找誰說理?

    張叔夜雖然氣,但也知道,人家來就是給你面子。臨走還能說這番話出來,已經是難能可貴了。遂起身,頗有些無力的拱手笑道:“張某就是個急性子,若有得罪之處,還請包涵則個。”

    “哪裡,嵇仲兄憂心國事,我等心知肚明,絕無怪罪之心。那麼,今天就這樣,告辭。”

    張叔夜一一送出,失望落寞之情都寫在臉上,徐衛看到也於心不忍,這就是傳說中憂國憂民的忠臣?看來是沒當奸臣來得舒坦,居廟堂之高,要憂其君,處江湖之遠,又憂其民,一輩子就這麼憂慮過了,哪有奸臣們生色犬馬,鶯歌燕舞來得痛快?

    送走了幾位故交,見還有兩位上官坐著沒動,張叔夜暗自一喜,莫非這兩位……咦,那位怎麼一直盯著徐衛看呢?

    “張知府,你帳下還真是藏龍臥虎,一個小校,便有如此見地。”那第二個來的官員目不轉睛的盯著徐衛,似笑非笑的說道。

    張叔夜只得乾笑:“他胡言亂語罷了,有辱尊聽,還請……”

    “哎,他可不是胡言亂語,後生可畏,後生可畏啊。”何太尉也笑道。

    徐衛笑而不語,其實心裡已經被那人盯得有些發毛了,他怎麼老盯著我看?難道已經識破我不是張叔夜部下?

    “張知府,你這部下祖籍何處?”那官員又一次問起同樣的問題。

    張叔夜坐了下來,略一猶豫,還是說道:“既是我部下,自然是山東地界,祖籍齊州。”

    “不對,不是大名夏津?”那官員笑道。

    張叔夜徐衛兩個對視一眼,都感意外,他是怎麼知道的?尤其是張叔夜,拿質詢的目光瞧著徐衛,這是你熟人?那何太尉聽到“大名夏津”四個字,也把目光落在徐衛身上,上上下下掃個不停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9-11 11:29
第六十六章 長輩


    張叔夜一聽,心知對方已經看破。要是再遮掩下去,反倒顯得藏頭露尾。本來隱瞞徐衛身份,也是怕這些重臣看輕他,不願與之共語。現在看來,這兩位大人都有讚許之意,不如實說。遂答道:“實不相瞞,此子乃大名府夏津縣人,姓徐名衛,家中行九。目前任'梓州團練副使',兼領'大名府靖綏鄉勇營'指揮使。”

    “張知府還不知道?他已經升任'供備庫副使',官居七品。”那官人笑了起來,對張叔夜隱藏徐衛身份一事,似乎並不介意。

    何太尉自打聽到“徐衛”兩字,便變了臉色,又聽到“鄉勇營指揮使”,更加意外,目視徐衛問道:“你就是大名府下勦賊鄉軍的首領?日前赴山東助戰,一舉擊潰王善賊部,親手斬殺匪首的,也是你?”

    徐衛有點懵了,怎麼我這點底細這兩位全知道?自己雖然說打了個勝仗,放在大名府或許是個事,這可是天子腳下,大宋皇都,算什麼呀?衝兩位官拱了拱手,答道:“正是徐衛。”

    張叔夜也感詫異,不至於,徐衛在京城也有這麼大的名氣?若果真如此,那自己還費力的推薦個什麼勁?心裡頗感欣慰,對徐衛笑道:“這是你天大的造化!來來來,給你引薦,這位是簽樞密院事徐少保。”

    徐衛依言前,正欲行禮,不料那徐少保一擋,含笑道:“徐九,你要行禮,不能是下官對上官之禮,須得行子侄之禮。”

    張叔夜面露驚色,這徐少保怎地這般抬舉徐衛?行子侄之禮,那就是說他把自己當作是徐衛的長輩,而並不是上級,這關係可不同一般。在朝中,自科舉改革以來,便無恩師門生一說,這子侄便是最為親密的。見徐衛還站在那兒疑惑不決,趕緊催促道:“徐少保抬舉你,還不趕緊謝過?”

    旁邊何太尉看出些端倪,向徐少保問道:“若下官記得沒錯,少保原籍似乎是……”

    “哈哈!”徐少保開懷大笑,“兩位有所不知,這徐衛之父徐彰,乃是我一母同胞的兄長。徐衛正是我親親的侄兒。”

    徐衛聞言無語,搞了半天,他就是寫信召自己來東京那位三叔。我說怎麼看著有些眼熟,合著跟老爺子是親兄弟,難得長得那麼像。那張知府何太尉聽了,都大笑起來,嗨,說了半天原來是一家人!不過同時感覺有些奇怪,徐衛在這裡站了半天,怎麼連個招呼也不跟你這叔父打?這也忒不懂事了?

    徐衛一言不發,前對著徐紹施了一禮。那徐少保見他不卑不亢,既沒有因為自己身居高位而典意奉承,也沒有因為家族恩怨而故意冷漠,心裡嘖嘖稱奇。上次見他,才幾歲,那叫一個膽大妄為,攪得徐家莊是雞飛狗跳。那徐府門前,天天有人排隊告狀。沒想到長大以後,居然這般出息了,難得。

    待他行完禮,張叔夜又衝著何太尉介紹道:“這位是步帥司都虞侯何太尉。”

    他話音方落,何太尉也笑道:“徐衛啊,我與你父雖素未謀面,但他從前同樣任步帥司都虞侯一職,算是我的前輩。這禮,就看你怎麼行了?”

    徐少保一聽,只當何太尉衝著自己的面子抬舉侄兒,忙搬出長輩的架勢說道:“老九,快行子侄之禮。你任鄉勇指揮使,以後少不得有仰仗何太尉的地方。”

    嘿,怎麼都成我長輩了?我給你行個禮,你給紅包麼?不過,任憑這句話,自己這位叔父就比老爺子會做人,難怪爬得這麼高,居然混到少保了。給何太尉施完禮後,張叔夜才把個中原由一一道來,這是情非得已,還請兩位上官不要怪罪。

    “徐少保,你這侄兒少年英雄,如此了得,怎麼樣,讓他調到我步帥司來歷練歷練?”何太尉一句話出口,徐紹感覺十分受用。可惜自己那榆木腦袋的二哥不在,否則看到這副場景該作何感想?你浴血奮戰一輩子,臨老了才拜個步帥司都虞侯。直到致仕,徐衛都是個白身,後來還是憑自己的本事才補了官。對你這個兒子,你起了什麼作用?想往上爬,還不是得靠我這個作叔父的?

    “徐衛,聽到沒有,還不趕緊謝過太尉提拔?”徐紹已然進入“​​叔父”的角色,一副長輩的口吻。

    不料,徐衛對著何太尉拜了一拜,正色道:“多謝太尉美意,只是家中老父年邁多病,兄長又任職軍中,若我再一走,家中無人照料。太尉提攜之恩,徐衛銘記在心,不敢忘記。”

    這天底下,不知多少人擠破腦袋想到東京城裡謀個一官半職。他這倒好,人家有意提拔,他居然給婉拒了。徐衛自然沒傻,進步帥司?拉倒,以自己目前的資歷,何太尉再怎麼提拔,也就是個跑腿辦事的角色。或許混個三五年的,資歷夠了,再往提。如果自己早個十年八年穿越過來,那肯定緊緊抱住這條大腿。

    問題是,現在是大宋宣和七年,金天會七年!女真人揮師南下,攻滅北宋這一年!我跑到你步帥司當個可有可無的小官,眼睜睜看著金軍打過來,攻破東京城?到時候我手裡沒有一兵一卒,我拿腦袋去撞女真人馬屁股?

    現如今最要緊的,不是想著升官。而是招兵買馬,擴充實力,以圖在宋金之戰的亂局中,站穩腳根,有所發展。亂世人命賤如草,有刀就是草頭王!到那時候,還怕沒有官作?可對方一片好意,要是直接拒絕,不僅駁了人家面子。還會給對方留下狂妄自大,目中無人的印象,這是萬萬不行的。所以呢,盡孝道,便是最好的擋箭牌。

    果然,何太尉見他婉拒,非但沒有生氣,反而讚許有加,誇道:“不錯!真不錯!徐少保,你這侄兒他日……”不住的點頭,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徐紹心裡卻是不以為然,何太尉抬舉,明顯是沖自己的面子。徐衛拒絕,是受了其父影響,不願意借自己的光。唉,到底是你老子的種,一樣的死腦筋。過了這個村,可沒這個店了。罷罷罷,左右是你家的事,我這個當叔父操那個心作甚?況且,你那頑固不化的老子,早沒把我當兄弟了,就是幫了你,他也不會記我的好,我何苦來著?你過你的獨木橋,我走我的陽關道。

    又說了一陣,何太尉不住的誇獎徐衛。徐紹只當他是在討好自己,也沒往心裡去。一陣之後,站起身來,對張叔夜說道:“今日所議之事,咱們從長計議,千萬急不得。先到這兒,樞密院還有事,告辭。”

    張知府心裡雖急,卻也沒奈何,躬身道:“送少保。”

    “呃,徐衛啊,我要去樞府,你若無事可去府裡見過嬸娘和幾位哥哥姐姐,等我回來再說。”徐紹丟下這句話,辭別其他兩官,自行離去。

    張叔夜送走了他,正等著送何太尉,回頭一看,卻見他親切地對徐衛說道:“你既到東京,想必要盤桓些日子,拜見長輩也不急於這一時。怎麼樣,隨我走走?”看這意思,是想點化點化徐衛。

    張叔夜眉頭微皺,這馬屁也拍得太過了?徐少保人都走了,你還在這兒跟人家侄兒套什麼近乎?哎,何太尉自己相交多年,似乎不是這樣的人?這才調進京師多久,​​就學會那套溜鬚拍馬抱大腿的路數了?

    徐衛也看出來了,這何太尉恐怕不是真的賞識自己,而是想通過自己大拍那位三叔的馬屁。正想推辭,何太尉卻一把拉住他的手,半開玩笑半認直地說道:“你要是不去,我可就真的過意不去了啊。”

    張叔夜暗嘆了口氣,我這都跟什麼人在共商大事?唉,國難當頭,這些人還把心思放在這些虛頭巴腦的東西,大宋江山,真的不保了麼?這一鬱悶,心情也就不好,巴不得何太尉趕緊走。遂對徐衛說道:“去去,叫太尉大人點化點化你,這仕途才走得順當。”何太尉似乎沒聽出張叔夜的譏諷之意,拉了徐衛就走。留下張叔夜一人在那裡,望天長嘆,憂國憂民。忠臣,還真不好當。

    出了客棧,何太尉吩咐隨從將徐衛的馬取來,兩人並鞍而行。一路,何太尉都問些軍務,徐衛心裡揣著事,有一句沒一句的搭著,就連東京城繁華的街市也無心觀看。張知府聚集故舊這一議,也沒議出個所以然來,一旦此路不通,又該何處著手?這倒有些棘手了……

    走街竄巷,約莫過了盞茶時分,來到一座府邸前。徐衛抬頭一看,何府?這何太尉怎麼把自己帶他家來了?難道馬屁拍得太狠,要女兒許配給我?別我到東京來一趟,什麼都沒幹成,倒弄個媳婦回去。

    兩人下了馬,自有何府門人前來牽過,何太尉在前領路,徑直入府。那僕從丫頭,見老爺回來,紛紛駐足行禮。何太尉僅點頭而已,將徐衛領到花廳,命人奉茶水。

    “請用茶。”一個丫頭在徐衛身邊的木幾放下茶杯。這聲音,在哪兒聽過?抬頭一看,沒這麼巧?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9-11 14:17
第六十七章 佈局


    你當是誰?正是先前跟著那何姑娘的小丫頭!這也忒巧了吧!那丫頭看到徐衛,也是大感意外,這小子不是一副日理萬機忙得很的模樣麼?怎麼又來了?放下茶杯,愣了片刻,聽到老爺輕咳一聲,趕緊低頭退出花廳。飛也似的竄到後院去報告小姐了。

    “徐衛,前些日子你率軍勦賊,可曾救過一對母女?”何太尉端起茶杯,用杯蓋輕輕盪著茶末,又輕吹一口,這才問道。

    徐衛已經猜出個大概,點頭道:“有這事,不知太尉……”

    “說到這事,我倒要感謝你。你救的,正是我夫人和女兒。”何太尉笑道。原來,當日何夫人攜女兒因父親去世,回鄉奔喪。不知白馬溝為強人所佔,身處險境恰巧被徐衛救下。又安置在府中休養了幾日,回到東京後,那何姑娘與父親細說此事。哪料到天下有這等巧合,今天居然碰到了。

    徐衛這才明白何太尉為什麼高看他一眼,不是因為他有一個官拜少保的叔父,而是因為他對何家母女有恩。還不是救命之恩,你徐衛拿朝廷俸祿,吃朝廷軍餉,領兵勦賊,保境安民是你的職責。但救人之後,還送到自己家中照顧,這就是恩情了。否則,何太尉以三衙長官之尊,何必對一個連正規部隊軍官都不算上的人如此禮遇?

    他剛才在客棧裡不提這事,想必一來是為自己的面子考慮;二來也是顧著老婆女兒的聲譽。畢竟,被一群強盜堵在荒郊野外,若是傳揚出去,恐怕對何家來說不太好聽。徐衛自然明白這一點,遂笑道:“這等小事,若是太尉不提,我都忘了。”

    何太尉聞弦歌而知雅意,聽出來徐衛在對他表示這件事情不會外傳。心下對這個後輩更加欣賞,正色道:“對你來說或者是小事,但對我何家來說卻是大事。有恩不報非君子所為,有任何要求,只要我辦得到,儘管說來。”

    徐衛聞言,半晌無語,良久,拱手道:“那徐衛就厚著臉皮,求太尉大人一件事情。”

    嘴上雖然說著“但講無妨”,但心裡不免有幾分失望。這後生當著朝廷​​大員的面,以盡孝道為名拒絕自己的提拔。可到了府上,又是一副嘴臉,年紀輕輕的,卻學得口是心非,當面一套背後一套,其奸猾行徑不可取。

    “徐衛不過是個七品武官,人輕言微,不能妄議軍國大事。但張知府以外官身份,四處奔走呼告。其忠義之心,讓徐衛很是感動。所以,請大人千萬促成此事。”徐衛這話,出自肺腑,沒有半絲虛情假意。

    何太尉聽在耳裡,既驚且喜。驚的是,徐衛年紀輕輕,便有這般以天下為己任的胸懷,殊為難得。喜的是,自己終究還是沒有看走眼,這後生的確不錯。

    略一思索,對徐衛說道:“與你實說吧,即便沒有張嵇仲的召集,本官也要上奏朝廷防備女真。你或許不知道,去年本官還在燕雲前線指揮作戰。今年才調回東京,管幹步帥司。前線的情況,我比誰都清楚,女真人早早晚晚必然南下!你讓老貓枕著鹹魚睡,它能睡得著麼?”

    意外之喜!徐衛方才在客棧冷眼旁觀,認為除張叔夜外,其他官員無人熱心此事,都怕危及頂上烏紗。但此時何太尉說出這番話來,足見大宋朝廷裡,也不是沒有明智之臣。但轉念一想,既然你有這個心,那為什麼剛才在客棧不說?

    正疑惑時,又聽何太尉言道:“只是,朝廷剛剛得回燕雲,金國又不斷派遣使節與我通好。朝廷上下一派喜慶,在這個時候提出防備女真,有些不合時宜。”看來,在何太尉心裡,也料到女真人早晚必將南下,但不會想到就是在滅遼的同一年!更不會想到是下個月!他大概是想等過個一年半載,讓朝廷,特別是​​官家那股歡喜勁兒過去了,而女真人又有明顯的備戰跡象時再提出上奏。

    按常理說,的確應該這樣辦。可問題是,眼下女真人已經完成大軍集結,隨時可以踏破邊關,直撲大宋心臟。時不我待,刻不容緩吶。可自己又不能直接對他說,我是從幾百年以後穿越回來的,已經知道歷史走向,聽我的準沒錯。

    那頭何太尉見徐衛若有所思,久久不語,問道:“怎麼?本官的話哪裡不對?”

    “哦,太尉所言極是。只是我在想,您領兵多年,通曉軍務,有幾個問題我想請教太尉,只是不知從何說起。”徐衛笑說道。

    何太尉揮了揮手:“直說,年輕人就應該敏而好學,方是正道。”

    既然正面突破不行,那就曲線前進吧。想了一陣,徐衛問道:“若兩方交戰,實力雖有強弱。但弱的一方也並不是毫無反擊能力。在這種情況下,強者想一舉擊潰對方,用什麼辦法最好? ”

    何太尉想也不想,直截了當道:“出其不意,攻其不備,猝起發難,雷霆一擊!”

    到底是戰場上打出來的,他這十六個字道盡兵法要決。徐衛正暗暗稱讚,何太尉已經滔滔不絕指點起後輩來。

    “兵貴神速!若照你所說,兩方實力有強弱之分,但並不是一面倒的情況。就要趁弱的一方,還沒有防備時,集中精銳之師,直取要害之地!迫其歸降!但要注意……”

    語聲至此嘎然而止!何太尉如泥塑一般坐在那裡一動不動,手裡端著的茶杯傾斜,茶水流順勢而下全倒在腿上也渾然不覺。一雙眼睛,漸漸亮了起來……片刻之後,那端著茶杯的手開始顫抖,杯中茶水潑灑出來,滿地都是。突然一把抓住茶杯,狠狠砸在桌上!

    站起身來,背負雙手,漫無目的在花廳上來回踱步。一會兒點頭,一會兒搖頭,一陣仰面向天,一陣俯首向地,口中念念有詞。徐衛並不打擾,安坐等候。

    “對!”一聲大喝,將那廳外經過的侍女駭了一跳。 “女真人雖然挾滅遼之威,軍容鼎盛!但大宋地大物博,人口眾多。想要一口吞下,惟有攻我不備,出我不意!契丹新亡,我大宋不是沒有明眼之人,朝中不少大臣都在擔心,他日女真人必為大宋心腹之患。但恐怕沒有任何一個人能想到,女真人會在滅遼之後,立即攻宋!”

    略作停頓,雙掌一擊,大聲道:“不錯!換作我是金主,也會選在今明兩年!”說罷,大步上前,一把按住徐衛肩頭,肅然道: “徐衛!虧得你啊!大宋總算還有一個明白人!”

    徐衛面容肅穆,鄭重說道:“請恕直言,據我估計,不會是明年。”

    “哦?你的意思是……”何太尉抽回手,目光如炬。

    “太尉試想,眼下秋收剛剛完畢,女真人若是這個時候打過來……”

    何太尉軍中老將,什麼大風大浪沒經過?此時卻被徐衛這句話驚得身軀一震!不錯!女真人要是這個時候打過來,不但大宋朝廷全無防備,便是普通百姓也措手不及!秋收剛畢,糧食還未入倉,女真人根本不用擔心補給的問題!越想越覺得可怕,壞了,怕就是在這兩個月!

    緩步踱回主座,撐著椅子扶手坐下,何太尉面如死灰。倘若不幸言中,估計女真人已經完成了準備,而大宋上下並無絲毫提防之心。一旦開戰,情勢必將出現一邊倒的局面。女真人甚至有可能憑藉其驍勇的騎兵,直撲黃河北岸,威脅東京。那將會是怎樣一副畫面?中原大地,狼煙四起,百姓驚惶失措,號哭奔逃。官家震驚,群臣束手,大宋百年基業……

    不行!必須立即禀告官家,馬上著手準備即將爆發的戰事!慢,我自己必須得拿出個方案來,否則千頭萬緒,從何說起?若女真人出兵,徐衛的假設就會立即成為現實。一路攻太原,牽制我軍主力,一路攻燕山,以圖撕破防線,直撲黃河。這個猜想是絕對正確的,只有這樣,才會對大宋造成最大的損失!千里奔襲,一刀斬首啊!試想,東京被圍,只怕舉國上下,都會亂成一團!

    太原雖然也是金軍攻擊目標之一,其朝廷經營日久,兵力充足。以西的秦鳳路,永興軍路都是防備西夏的重鎮,駐有大軍。可調部分兵力,防守燕雲。太原有失,延安可救,燕雲若是淪陷,河北之地無險可守,到時候就只能據黃河南岸抗敵。這種情況絕不能出現!

    只要能擋住金軍最初的雷霆一擊,滅其速戰速決之心,將戰爭拖入拉鋸。不計較一城一地的得失,長期抵抗,不管他半年一年兩年,金軍見無法速勝,原遼國境內人心又不穩,必求金帛財物而返。損失些錢財不算什麼,只要能守住地盤,我方便可全力備戰。以我邦之財力,物力,人力,只要朝廷看清女真人狼子野心,決意抵抗,不存幻想,女真人豈敢再輕意跨越雷池?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9-11 14:20
第六十八章 美女


    何太尉心中計議已定,當即便要進宮面聖。起身之時方才發現徐衛還在,大聲道:“徐衛,你且在我府上暫住,待我進宮見君回來再與你細細磋商。”說罷,也不等徐衛有何反應,竟連朝服也不換,撩起衣擺直接向外奔去。

    “太尉,您認為有用麼?”徐衛一句話,愣把何太尉像是施了定身法一樣,寸步難行。立在花廳門口半晌,仰首向天,一聲長嘆。他雖然方寸大亂,但心裡卻明白,這一去作用恐怕不大。官家現在正歡喜,歷代祖先都沒辦到的事,他辦到的,雖然辦得不徹底,可好歹弄回來幾個州不是?女真人掃滅了契丹,還對咱有禮有節,太平盛世指日可等待!你在這個時候去潑冷水,搞不好還要觸怒皇帝,給你來個言論不合時宜,立遭貶謫。可身為人臣,有些事情,明知不可為,也不得不為啊。

    “除此之外,還有其他辦法麼?”何太尉背向裡面,無奈地說道。

    “辦法總比困難多,事在人為。”徐衛起身鄭重地回道。

    何太尉一聽,快步走到徐衛身前,一把拉住他的手緊了又緊:“徐衛,若有禦敵之策快快說來!倘若成功,我自會在官家面前保奏,少不得加官晉爵,封妻蔭子!”

    不著痕跡的抽回手去,徐衛輕笑道:“太尉只是一時情急,亂了方寸。如果能靜下心來細細一想,自然也就明白了,還用問我這個見少識淺的晚生後輩麼?”

    何太尉這時哪裡靜得下心來?狠狠一跺腳,眉毛鬍子皺成一團:“我哪裡還有什麼方寸?一想到金軍南下在即,真是痛徹心胸!恨不得親提虎狼之師殺奔金國,來個斬草除根以絕後患!可,咱不是沒那個本錢么?”

    徐衛辦法是有,可他不願說,也不能說。原因在於他不了解何太尉這個人是否靠得住。這件事情干係太大,要是所託非人,就將前功盡棄。而只要失敗一次,北宋滅亡就是板上釘釘的事,別說他一個穿越者,哪怕玉皇大帝也沒轍。因為,金軍下個月就將入侵,沒有時間來策劃第二次。

    見徐衛不言語,何心尉步履艱難的回到座位,重重坐下。也是,我何苦為難這後生,此事連我這等朝廷大臣也束手無策,他一個年不及弱冠的少年郎又能想出什麼辦法?心裡急如刀絞,偏偏腦子裡又一片亂麻,毫無頭緒。這讓上陣一生,自負泰山崩於面前而色不改的何太尉沒來由的灰心喪氣,忍不住掩面長嘆道:“我何灌怎地這般沒用!”

    等會兒,誰?何灌?我沒聽錯?就是那個歷史上金軍攻到黃河北岸,他奉命率軍兩萬防守南岸,結果一把火燒了黃河大橋逃回東京的何灌?金軍追到東京,全力攻城,他身先士卒,最後力戰而死的何灌?

    若真是此人,那事情還有得商量。歷史上何灌防守黃河南岸,不戰自潰,確有其事。但不是他的錯,當時,皇帝和宰相都不聽他的建議,強令他從三衙禁軍中抽調兩萬人馬去抵抗即將過河的女真鐵騎。可當時在京的三衙禁軍裡,根本沒有兩萬人馬,逼得沒辦法,只得臨時招募一些老百姓充數。那平頭百姓一看到金軍的鐵甲精騎就望風而逃!兵都跑光了,他一個光桿將軍能幹什麼?雖然逃回了東京,但金軍攻城之時,他率眾死戰不退,最後身受數十處創傷,右臂被斷,肋中五槍,死於金軍陣中,足以稱得上“英雄”二字!

    但這個何灌是否就是那個何灌?

    徐衛心中一動,問道:“太尉怎麼說這話?當年您在河東帶兵,與党項鐵騎遭遇。夏軍派出'鐵鷂子'重騎兵追趕,您連發數箭,每一箭都從胸前射進,後背洞穿,再射中後面的人。夏軍膽寒,不敢再追,您率軍從容離去。這等驍勇,何人能及?”這倒不是徐衛在亂吹,而是史有明載。後世人說起宋軍選兵,必說重視臂力,因為弓弩在宋軍中佔很大比例。而臂力最出名的,後世只記住兩個,一個是韓世忠,一個是岳飛。其實,何灌並不比這二人差,只不過輸在名氣上。

    何灌見他提起陳年往事,搖頭苦笑道:“那有何用?如今我管幹步帥司,要是女真人打過來,我怕是連射一箭的機會都沒有。”

    果然是你!徐衛心頭暗喜,這事攤上何灌,或者有些希望。歷史上,何灌不但是名勇將,更對宋金局勢有清醒的認知!金軍過黃河,宋欽宗把精銳騎後交給一個宦官統率,命其拒敵。同時又命何灌去守黃河南岸。這個時候,何灌就說出一番讓後世人看到必然跳腳大罵趙家父子的話來。

    “金人傾國遠至,其鋒不可當。今方平掃精銳以北,萬有一不枝梧,何以善吾後,盍留以衛根本。”

    女真人傾全國之兵遠來,其鋒芒不可阻當。現在梁方平帶領精銳都北上了,萬一有個閃失,誰來收拾殘局,我請求留守東京。

    不難看出,何灌非常清醒。知道梁方平那個褲襠裡沒貨的閹人擋不住女真人,宋都東京必然遭到金國猛攻,所以主動請求留下來。可皇帝和宰相不聽忠言,強令他進軍,結果招致大敗。如果聽眾何灌建議,留他守東京,女真人未必就能攻得進去!

    剛想對何灌說明,就瞧見內裡走出一人,正是當日所救的女子,何太尉的女兒。還真是應了那句俗話,歹竹出好筍。何灌雖是一代名將,卻生得方臉大鼻,一派粗獷。但這女兒卻有傾國之色!

    那何姑娘出來,見父親氣色不佳,一臉憂容,關切道:“父親何事煩惱?”

    何灌怎會對女兒說那些軍國要務?擺了擺手,對她說道:“書瑩,你看是誰來了?”

    那何書瑩扭頭看了一眼徐衛,作驚訝狀,輕移蓮步上得前來,微微一蹲,含笑說道:“承蒙相救,又留於府上悉心照顧,書瑩感激不盡。”這一笑,真如大地回春,百花盛開,美艷不可方物。

    徐衛也不禁多看兩眼,真是個美人胚子。起身謙虛道:“小事一樁,不用客氣。”

    那何太尉此時滿懷心事,腦子裡亂成一團,頭痛欲裂。對徐衛說道:“留下吃午飯,我身體不適,先去歇歇。”說完,居然直接走了!留下何書瑩在那裡呆立半晌,父親今天是怎麼了?

    要知道,在宋代,女子雖然並非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而且從許多宋詞中不難看出,宋代社會風氣相對而言還是比較開放的。 “插花野婦抱兒至,曳杖老翁扶背行。淋漓醉飽不知夜,裸股掣肘時歡爭。”看看,女人不僅插朵花在外頭晃悠,還照樣喝酒,喝醉了還挽起袖子褲腿和男子打鬧,夠開放了吧。

    可這僅限於鄉下地方和已婚婦人,像何書瑩這種大家閨秀,又未出閣,和一個男人單獨相處,還是不免尷尬的。何太尉一來被金軍即將南下攪昏了頭,二來出身行伍,自然沒有那麼心細了。

    徐衛發現何書瑩站在那裡不知所​​措,小臉通紅,打趣道:“怎麼?何姑娘出來之前還小酌了兩杯?”

    何書瑩一聽,臉更紅了。徐衛見狀,笑道:“沒事,你請自便,我在這裡坐著就行。”

    見他如此體諒,何書瑩微微抬頭看他一眼,又趕緊低下頭:“只是……”

    “不用只是,我這個人臉皮厚,不怕生,你不用管我。”徐衛真怕她那張吹彈可破的臉上紅得滴出血來,趕緊說道。

    何書瑩一時不決,畢竟來者是客,而且是救過性命的恩人,就把人家晾在這兒,有失待客之道。正猶豫時,忽見一人從外走過,忙喚道:“九月,你來。”

    徐衛扭頭一看,咦,這不是先前在三叔府外等自己那個女子麼?不對吧,她不是何書瑩的表姐麼?怎麼系條圍裙,提個木桶?好歹也是個表小姐,怎麼像個丫頭一樣。

    那九月聽到表妹召喚,放下木桶,拿圍裙擦了擦手,跨入花廳中,笑道:“表妹,有事?”看到徐衛,又大大方方的點頭示意,這女子,似乎永遠在笑。

    “你陪著徐官人四處轉轉,我娘身體不適,我去看看。”說完,低著頭,轉過身,踩著小碎步往裡去了。徐衛就想,我要是放條狗在後面追,她還會踩這小碎步麼?

    本以為,自己又要把剛才的話重新說一次,但那九月不但臉沒紅,頭也沒低,只是眼睛看著別外問道:“徐官人想到哪裡逛逛?”

    初次到人家裡,總不能說我想到你們閨房看看,徐衛見她是提著木桶經過的,想必有什麼事,遂笑道:“這樣吧,你幹什麼,我跟著你四處看看就行了,咱這大名鄉下來的野孩子,也看看太尉府邸是個什麼樣。”

    九月聽表妹說過,這位徐官人好像大小也是個朝廷命官,卻沒有當官的架子。再者自己本來也還有事情要幹,於是點頭笑道:“好,那請跟我來。”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9-11 14:23
第六十九章 密謀


    九月走在前頭,手裡提著的木桶裡裝著滿滿一桶衣物,這讓徐衛更加疑惑了。可這又是人家家務事,不好貿然去問,便一聲不響地跟在後頭,觀察起這何灌府邸來。都說宋代官員的待遇很高,看來此話不假。何灌為三衙長官之一,位雖高,權不重,但這座府邸卻非常氣派。宋代經濟空前繁榮,所以建築風格一改唐代以來的雄渾,變得纖巧秀麗,注重裝飾。這何府雖不甚廣,但說是園林式建築一點也不為過。府中廣植樹木花草,多設假山盆栽,後院裡居然還一處池塘,架木橋涼亭。九月就在池塘邊停住,放下木桶,挽起衣袖準備洗滌。

    不時經過的丫頭僕婦,見到徐衛都多看兩眼,甚至交頭接耳,竊竊私語,也不知說些什麼。偶爾幾人說完悄悄話,還掩嘴偷笑,互相打鬧。那何瑩的貼身丫環端著一個木盆過來,放在九月身邊說道:“先洗這個,趁日頭好,早些晾曬。”說罷,盯了徐衛一眼,甩頭就走。

    九月應了一聲,便把所有衣物集中在木桶裡,拿那大木盆在池塘裡舀水。徐衛見她甚是吃力,伸手去幫,九月連忙擋住,笑道:“可不敢讓徐官人動手,您不如到涼亭裡坐坐。”

    徐衛一聽,失笑道:“坐涼亭裡幹嘛?看這滿塘枯敗的荷葉?還是下水去摸兩截藕?”

    九月蹲在地,一邊用力搓洗著床單,一面笑道:“若是早幾個月,這塘裡荷花盛開,那才好看哩。”說罷,騰出一隻手來,將耳邊亂髮輕輕撥至耳後,仍舊滿面笑容。

    徐衛不禁問道:“你有什麼開心的事說出來聽聽?”

    “嗯?徐官人為何有此一說?”九月嘴裡說著話,手裡的活卻沒有停。

    “從我見到你開始,你就一直在笑,那肯定是有極歡喜的事情。”徐衛說道。

    九月搓洗床單的手稍停了一下,笑得有些勉強了:“不笑還能幹什麼?”

    這本是普普通通的一句話,可徐衛聽在耳裡沒來由地生出一股辛酸來。不笑還能幹什麼?言外之意就是,我難道哭麼?聯想到她雖是何瑩表姐,卻要幹這些下人的活,府裡的丫頭也沒拿她當貴人看待,心裡疑惑更甚。

    “我聽她們叫你九月?”徐衛試探著問道。

    “嗯,張九月。”說話間,又換了一盆水,手腳非常麻利,顯然是早已經習慣了這些粗活。

    “九月?難道因為你生在九月,所以就取了這個名?”徐衛打趣道。

    沒想到,張九月點了點頭:“我出生時,正是九月,母親便替我取了這名。”

    徐衛一怔,這替後輩取名向來是男子的權利,難道她的父親……個人隱私,也不便唐突,徐衛遂問道:“那這麼說,這個月就是你的生辰?”

    張九月終於不再笑了,低著頭只顧用力地搓洗著衣物,不時拿手臂在額頭抹去汗水。或者是因為搓衣服那隻手太過疲憊,她的身子漸漸有些傾斜。徐衛便再也看不到她的臉。

    “徐官人還是在這後園逛逛,別人要是看到,會笑話你的。”良久,張九月輕聲說道。

    “笑我?這有什麼好笑的?”徐衛不解地說道。同時,他發覺九月的聲音有些異樣,便繞到前頭去一看終究。對方聽到腳步聲,頭埋得更低了。

    正要開口詢問,一徐府下人匆匆而來,對他拱手道:“徐副使,我家太尉請您到房一敘。”

    “好,勞煩前頭帶路。”徐衛點點頭道,那人便轉身走開。

    “徐官人快些去,謝謝。”張九月感覺到徐衛沒走,低聲說道。

    “謝我什麼?”徐衛問道,張九月卻不再回答。那頭僕人一再催促,徐衛這才轉身離開。聽到背後漸行漸遠的腳步聲,張九月終於停了下來,將頭稍轉,略一遲疑還是轉回去,埋頭苦幹。

    在徐衛的印象裡,古代官員的房應該是掛著些名人字畫,前代墨寶,還放幾件不知真假的古玩,最好再設一香爐,裊裊冒著青煙,非如此,不足以顯示出主人的風雅。可何灌這房,更像是個演武廳。

    卻也有個架放滿籍,前面也有張文案,置有文房四寶。可最引人注目的,還是遍布房的兵器,尤其令人側目的,便是那架的一張鐵胎弓。看著那張長四尺有餘的強弓,不禁讓人猜測,要何等的神力方能拉開這硬弓?

    何灌坐在文案後,頭靠在椅背,雙目緊閉似已沉睡。徐衛進來剛站定,就听他說道:“坐。”

    徐衛也不多話,依言坐下,兩人都是沉默不語。好一陣之後,何太尉像是被驚醒一般突然坐正了身子,一拳砸在文案,沉聲道:“徐衛,我想過了,這個時候才去奏。且不說官家能否採納,就是安排下來也已經遲了。這條路走不通的,必須另闢蹊徑!”

    徐衛頻頻點頭,到底是一代名將,靜下心來立即就想明白了其中利害干係。

    “既然從全局著手已不可能,就只能在局部想些辦法。根據你的推測,金軍會兩路攻宋,那咱們是否可以在太原和燕雲做些文章?”何灌此時已不復方才六神無主的模樣,沉著,冷靜,不見絲毫慌亂。從他話裡可以聽得出來,已經沒把徐衛當成外人。

    “太尉之言切中要害。”徐衛讚道。

    何灌搖了搖頭,起身從文案後走出,到徐衛身邊坐下,探出身子道:“雖然有這麼個構想,但具體如何實施,仍舊沒有頭緒。據我分析,太原當無大妨,但燕雲……”

    你擔心燕雲就對了!郭藥師這個反覆無常之人是絕對靠不住的!一旦金軍打過來,他不但自己投降,還會裹挾駐守燕山府的數萬宋軍一同倒戈!而女真鐵騎,正是有了熟知大宋內情的郭藥師作嚮導,才移師直撲東京!

    但自己是因為預先知道歷史走向,其他人對郭藥師的看法,恐怕還是把他當作棄暗投明,認祖歸宗的英雄!

    “太尉,燕雲之地,有郭藥師這等猛將鎮守,您還擔心什麼?”徐衛故意拿話試探。

    何灌斜眼瞥了一下徐衛,突然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你心裡真這麼想的?”

    好傢伙!到底是吃鹽比我吃米多,居然讓你看出來了!徐衛震驚之餘,暗暗提醒自己,千萬不要以為自己比別人聰明,這世沒有誰是傻子。

    既然把寶押在了何灌身,要是對他有所保留,豈能取信於人?但話也不能全說,自己現在只是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在沒有雄厚實力以前,必須謹言慎行。

    “那我就直說了。”徐衛肅然道。

    “出你之口,入我之耳,天知地知而已。”何灌點頭撫慰道。

    “郭藥師是原遼國舊將,迫於無奈歸降大宋,相信這點太尉心中有數。”徐衛說到此處,見何灌表示認同,才繼續說下去。 “對他的忠誠,我不作評論。僅敘述其發跡經過,供太尉參考。遼國未亡之前,渤海之地發生叛亂。遼軍統帥招募遼東饑民為軍,號為'怨軍',郭藥師為將領之一。但怨軍成立以後,非但作戰不力,反而接連發生軍變。郭藥師在這段時期,一再反覆,立於不倒之地。後遼國受宋金夾擊,行將滅亡,契丹人擔心以郭藥師為首的漢軍作亂,有心圖之。這時候,郭藥師得到消息,才鼓動部下投宋。”

    何灌聽罷,久久不語。當初郭藥師以涿易二州歸宋,童太師奉天子詔任其為燕山守將,不但節制所部常勝軍,還兼管數万宋軍。當時自己就向太師建議說,以前西軍的折克行歸順朝廷,朝廷另置一兵馬司,專門統率漢軍。至於折克行,只不過允許他名義一同管轄。現在郭藥師來投,也只能讓他節制常勝軍,而漢軍必須由宋將統率。但童太師一意孤行,不予理會。郭藥師這個人,變數太大,實在讓人難以放心。

    “徐衛,假設,假設金軍攻燕山,而郭藥師懷有異心,後果……”良久,何灌目視徐衛問道。

    “不堪設想!郭藥師知道我軍虛實,對河北地區的布防了若指掌。他一旦有變,金軍就可直撲黃河!”徐衛那張輪廓分明的臉,神色凝重。

    何灌臉色一變,切齒道:“禍根!此人執掌燕山兵權,實為朝廷大患!”但郭藥師自降宋以來,官家對他恩寵日隆,這廝表面也十分乖巧,面聖必號泣曰“臣在虜,聞趙皇如在天上!”哄得官家十分歡喜,如今已官拜節度使,同知燕山府。想動他,沒有那麼容易。

    “太尉,郭藥師此人變數雖大,但只要他手上沒有兵權,就不至於掀起大風浪來。”徐衛適時提醒道。沒辦法,不把郭藥師拉下來,燕雲之地必然失守,燕雲一丟,大宋基本玩完。在河北平原跟女真鐵騎打野戰,以目前宋軍戰力來講,那是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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