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宋閥 作者:宋默然(已完成)

 
uuuuuuuuuu 2012-9-5 19:16:0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82 392064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9-11 21:50
第一百章 難怪


    一覺睡到天亮,徐衛睜開眼睛時,看到屋內陳設還怔了一下,這才意識到自己在宋代。 自帶兵出夏津以來,能好好睡個覺對於徐衛來說是奢望。拜回京面君所賜,他終於有了暖和的床,熱騰的水,可口的飯。雖說只是一碗粥,幾個饅頭,幾碟小菜。可現在東京市面上,新鮮蔬菜已經成了奢侈品。若不是這家客棧的掌櫃知道他是前線抗金將領,只怕連這些東西也吃不上。

    小二很殷勤,一早上打水送飯,甚至還替他收拾房間。賞錢也不要,只一句話,官人在前線浴血奮戰,保我等太平,這是我應該做的。正吃早飯的時候,掌櫃還送來一籃子梨,說是聊表心意。這一切,讓徐衛充分體會到了何謂“軍民魚水情”。狼吞虎咽吃過早飯,還沒來得及擦過嘴巴,小二又領著一個人進來。那人徐衛認得,正是何太尉府上家僕,當日曾親到夏津傳遞太尉口信,名叫王大。

    一照面,王大便對徐衛拱起了雙手,眉開眼笑連聲道:“恭喜小官人,賀喜小官人。”

    徐衛淡然一笑:“喜何從來?”

    “徐官人在前線立了大功,又是升官又是厚賞,這還不是大喜麼?”王大眼睛都快笑成一條縫了。徐衛知道規矩,從身邊取出碎銀打賞。大宋市面上流通的多是銅錢,真銀白銀可是稀奇。王善再三感謝,徐衛又問何太尉近來可好?

    “小人此來,便是奉了太尉之命,請徐官人過府一敘。”王大將銀子貼身收好,這才說道。徐衛聽大哥說過,他率軍馳援黃河,正是何太尉極力爭取來的。於公於私,自己來到東京,都應該去何府拜會。遂讓王大前頭帶路,便要直奔何府而去。

    王大見徐衛一身常服,皺眉道:“徐官人打算就這樣去?”

    徐衛看出他的心意,把自身打量一番,笑道:“怎麼?這身裝扮進不得何府大門?”

    “徐官人說笑了,小人不是這個意思。不是聽人說官家賜給官人一條金束帶麼?怎麼不繫上?”王大賠笑道。

    騷包!得了條金腰帶就得馬上拴在腰桿上招搖過市?怕別人不知道你立了戰功?王大見徐衛神情,笑道:“但凡武臣,若得官家御賜戰旗,戰袍,束帶,都引以為榮,必時時示於眾人,以彰顯衛國之功。徐官人何必藏著掖著?”

    徐衛笑了笑,也不故作低調,取出那條金束帶繫於腰間。王大細細端詳,見徐衛身形挺拔,五官俊朗,顧盼之間,神彩飛揚。再加上那條御賜金束帶,更顯威武神氣,不禁讚道:“徐官人這副做派,俊逸不失威武,軒昂而不失風度,真乃人中龍鳳也。”

    徐衛聞言,啞然失笑:“少耍嘴皮子,前頭帶路。”

    王大躬身一揖,這才向外走去,徐衛方走兩步,見那桌上掌櫃所贈水果,便提在手裡。一路穿街過巷,見東京城仍舊冷清,街面上依然少有行人。便是幾個頑童在外嬉戲,也會被大人搶回屋去。巡邏士卒經過徐衛兩人身邊時,都會多看兩眼,肅然起敬。

    正走著,迎面行來一人,三十出頭,極高大。看到徐衛,又盯著那條金束帶看了幾眼,臉上露出詫異之色,擦肩而過時停住腳步,大聲道:“借問一聲,小官人高姓大名?”

    徐衛駐步,回首看去。對方雖然高大,但相貌委實不敢恭維。寬額大鼻,鈴睛鼓眼,頜下一把泛黃短鬚。還不及回答,王大已經催促道:“太尉還在府中等候,快些走吧。”

    “在下徐衛,沒請教?”徐衛還是回答他的問題。

    “莫非堅守黃河五晝夜,使金軍寸步難進之人?”對方頗有些意外。這兩天京城風傳,言金軍雖因種公西軍和朝廷強援開到而退兵,但在此之前,一將率殘部堅守黃河,打退金軍數次強攻,使其渡河無望,這才撤兵。說那戰將姓徐名衛,人稱徐九,莫非就是眼前這個面白無鬚的少年郎?

    “那還能是誰?”王大沒好氣的說了一句,又催促徐衛快行。

    “在下王彥,上黨人,不知……”王彥一時大喜,本想邀對方一敘,但聽那隨從方才所言,徐衛似乎有要事在身,遂打住。

    王彥?這個名字有些熟悉,莫不是歷史上赤心報國,誓殺金賊,創立“八字軍”的那位?雖然不敢肯定,但有心與他結交,因王大連番催促,徐衛於是留下所住地址,與王彥約定相見,這才離去。不多時來到何府,那戒備的兵丁識得徐衛,並未阻攔,直接入內到達花廳。遠望見何灌一身便服坐於主位,見徐衛到,面露笑容。

    上前施禮完畢,送上一籃水果,何灌看到大笑:“近年來世風日下,文武官員相聚,多送些黃白之物。你徐九出征歸來,得朝廷賞賜不少,卻以一籃脆梨相贈,這麼寒酸?”

    王大上得前來,取過籃子,笑道:“黃白之物何足為貴?如今這新鮮瓜果,卻是稀奇得緊,小人這就拿到後面去,讓夫人嚐嚐鮮,定然歡喜。”說罷,提著脆梨笑咪咪地向後去了。

    何灌怕徐衛當真,笑著招手道:“我與你玩笑罷了,你若送我金銀,倒是見外了。來來來,坐下說話。”又命下人奉上茶水。徐衛已經得知,新君即位後,何灌升任侍衛親軍步軍司都指揮使,也就是常稱的步帥,並拜武泰軍節度使,授兩河制置副使。在此之前,因制置使種師道一直未到,軍務實際上由他一人主持。看得出來,趙桓對這個有擁立之功的老臣還是相當倚重的。

    何灌打量徐衛一番,尤其注意那條扎眼的金束帶,頻頻點頭,嘖嘖稱奇。徐衛見狀苦笑道:“太尉這是何意?”

    何灌笑而不答。這次金軍南侵,起兵時間,進軍方向與徐衛之前所言吻合。就連郭藥師靠不住這一點也讓他料到。可惜的是,自己與他定下計策,好不容易讓將郭藥師從燕山前線弄回京城。可太上皇倒好,強令郭出使金營,又完整無缺地將其送到了女真人手裡。郭逆深知大宋虛實,如今落入敵手,日後必為心腹之患。

    片刻之後,何灌突然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你叔父徐紹如今已是樞密副使,你可知道?”徐衛搖了搖頭,不過並不覺得奇怪。三叔的處世風格與父親大不一樣,能爬上去也在意料之中。

    何灌端起茶杯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這本是他的家事,外人不便多問。但此子自己著實喜歡,年紀雖輕,卻有才幹,為人又穩重。更難得的是,不但能幹,還能苦幹。這年頭,埋頭做實事的人實在太少了。自己不能坐視有人給他使絆而不管吶。思之再三,還是說道:“我記得你父輩三兄弟,都投身軍旅為大將,乃行伍世家。如今你伯父已然謝世,只餘你父你叔相互扶持,令人感嘆啊。”

    徐衛也來了一個笑而不語。不過他是苦笑,還互相扶持?三叔和父親已經是形如陌路,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一副老死不相往來的架勢。不過這是上一輩的事,輪不到自己去管,也沒那個閒心去管。

    何灌見他如此模樣,立即追問道:“哦?莫非你叔你父不睦?”

    徐衛點了點頭,所謂家醜不可外揚,自己沒有必要細說。再者,自己到何府來,可不是來談這些陳穀子爛芝麻的舊事。誰料,何灌隨後來了一句:“這就難怪了……”

    聽出了苗頭不對,徐衛問道:“太尉這話從何說起?”

    何灌目視著他,正色道:“你可知道,你此次立下的功勞,若按慣便,可升幾階?”對於宋代的官制,徐衛現在還是一知半解,聞言遂搖了搖頭。

    “多的不敢說,至少可以跨入六品之列,授觀察使以待升遷。可上頭評估你的戰功時,有人左右阻撓,對你與金軍野戰之功橫加質疑,只轉一階。又說你不是正經的禁軍軍官出身,不宜破格任用,還需磨煉才是。我輩武臣說不上話,但黃潛善在官家面前替你叫屈,最後仍是維持原定。你可知此人是誰?”何灌說道。

    這還用問麼?必是三叔徐紹無疑。只是,他這是出於什麼動機?僅僅是因為與父親不和,就遷怒到自己身上?這一點可能性不大,如果他真是這麼一個小肚雞腸之人,也不會爬到今天這麼高的位置。再者,自己與他沒有利益衝突,他是二品大員,自己不過是個小小軍官,犯得著麼?

    見徐衛神情有異,何灌也頗為義憤,哼道:“徐樞密公報私仇,況且你還是他的親侄兒!就因為與你父不睦而阻擋你的前程,這實在是……”

    徐衛沉思半晌,試探著問道:“三叔他升官樞密副使,想必是官家對他十分器重吧?”

    何灌冷笑一聲:“可不就是?今天朝上還褒獎了他。”聽完這話,徐衛就明白其中原因了。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9-11 21:53
第一百零一章 問婚


    三叔之所以這麼做,家族恩怨的因素不說沒有,但幾乎可以忽略,肯定另有原因。試想,他是趙佶一朝的老臣,已經做到簽書樞密院事。新君登基,必然會對舊臣老臣進行一定程度的清洗,在朝中安插進自己的人,歷朝歷代都是如此。以三叔的年紀、資歷、背景來看,即便趙桓不動他,恐怕升遷之路也已經走到盡頭,如果不出差錯,將會以“簽書樞密院事”致仕退休。

    而終宋一朝,無論文官武將,幹到七八十歲的大有人在。三叔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他不會甘心就守著現在的地位一直到致仕,必會通過各種渠道,動用各種手段以求得到新君的認可。現在他做到了,成為樞密院的二把手。可他還不放心,擔憂地位不穩,這個時候自己從前線來到京城,還立下了戰功。對武臣的敘功升賞是樞密院的事,於是乎,他就來了一出“大公無私”,讓人看到,即便是我徐紹的親侄兒,我還是秉公辦事,秉公到近乎苛刻。

    此時,何灌見徐衛久久不語,也和種師道一樣,擔心他心裡不痛快,會有什麼想法。寬慰道:“徐九不必煩惱。你還不到二十歲,仕途上還有好幾十年的光陰。說句不中聽的話,戰事一起,正是我輩殺敵報國,搏取功名之際。亂世出英雄,以後機會多得是。”略停一下,低著頭若有所思,僅片刻之後,鄭重說道“金軍一路打到黃河北岸,河北河東部署的禁軍部隊幾乎全部被打殘打散,朝廷當務之急,是重整這兩地防務,眼下正是用人之際。我替你留意一下,有合適位置,自會替你周全。”以步帥的身份,對一個後生晚輩,七品軍官做出這樣的承諾,何灌對徐衛的看法,恐怕不僅僅是一個“欣賞”就能說得過去的。即便何灌是軍人出身,豪邁奔放,不像文官那樣機關算盡,城府極深。可爬到三衙長官之列,能是普通人?官做得越大,就越圓滑,越虛偽,他現在對徐九可謂是開誠佈公,就算是欣賞他的才幹,也不會做到這種程度。

    徐衛倒不鬱悶,官場上互相傾軋,踩著別人的肩膀往上爬是再普通不過的事情了。哪怕就是親爹老子也一樣,君不見蔡京蔡攸雖為父子,卻搞得水火不容,欲置對方於死地而後快麼?徐紹雖然是自己的親叔叔,可那又怎樣?

    但何灌的一片誠意,他還是感受得到,以恭敬的語氣回道:“多謝太尉美意,只是眼下局勢混亂,太尉身為三衙長官,就不必為我點小事費神了。知足常樂,我對現在的位置已經很滿意。”他當然不會滿意,可坦白說,這個安排對現在的他來說,幾乎是最好的選擇。

    可以肯定,今年七八月金軍還會再來,那時候局面會比現在更艱難。自己就算在哪位大將手下做個兵馬鈐轄,升個四品五品,可終究是受制於人。可能到最後也免不了兵敗如山倒的下場。在沒有足夠的實力以前,不要想著出風頭,小心風頭出多了,人頭都沒了。

    歷史上的姚平仲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趙桓登基以後,因為聽說過他的名號,遂召入宮中詢問抗金退敵之策。可姚希晏大概被這種榮寵沖昏了頭,自告奮勇率領精兵去夜劫金營。趙桓大喜,厚賜金帛壯其行,並許諾若得成功,保他一世前程。結果,劫營失敗,姚平仲想到自己在官家面前誇了海口,這一回去不但沒臉見人,恐怕還會受責罰。於是乎,隻身一人騎著匹騾子連夜奔逃,一直跑到鄧州才敢稍作歇息。可還擔心離京城太近,會被捉拿,又倉皇逃竄。最後跑到後來的四川青城山道觀,再鑽入深山做野人了。他這一撂挑子不要緊,卻直接導致趙桓抗金的信念徹底倒塌,北宋隨後滅亡。

    何灌見他這麼說,點頭以示讚許。一陣沉默後,感覺話題太過沉重,徐衛又剛從前線回來,要商議軍務日後有的是時間。隨口問道:“國事多事之秋,你又帶兵在外,想是連婚事也耽擱了吧?”徐衛已經快到弱冠之年,這個年代的男子,十六七歲成婚是很平常的事情,所以他有此一問。

    徐衛聞言笑道:“卑職從前頑劣,被鄉里視為周處之流,誰肯把女兒嫁我。所以拖到現在也不曾定親,也就談不上婚娶了。”

    何灌大笑起來,俗語說“寧生浪蕩子,莫養孥鈍兒”小時候調皮搗蛋,長大了未必就沒有出息。若是從小就听說聽教,安安分分,成年後也未必就能出人頭地。徐衛還不到二十歲,已經做到正七品武官,而且不是“蔭官”,在同輩人來說,已算是難能可貴了。

    “人無妻如屋無樑,這可是人倫大事,耽誤不得。”何灌笑著囑咐道。

    徐衛連連稱是,希望趕緊敷衍過去,何灌自然看出他的意思,也不多說。反正這婚姻大事,全憑父母做主,當事人只需接受便是。

    又說了一陣閒話,何灌一拍雙腿站起身來,說是還有事要忙,讓徐衛自便。後者起身相送,可走到轉角時,何太尉又停了下來,回首笑道:“當日你救下我妻女,夫人一直念著當面答謝,不如你去後堂見見如何?”

    徐衛心知這是場面話,聽三姐和四嫂說,那位何夫人牛氣沖天。自己救了她,還安置在家中休養。姐姐嫂子又悉心照顧,可何夫人從沒好臉色。臨走之時,一副打賞下人的模樣,氣得三姐直想罵人。但何太尉親自開了口,他也不好推辭,遂答應下來。

    上次來何府時,他曾經遊覽過,依稀記得門路。待何灌走後,便自行向後堂而去。那府中僕婦丫頭有些認得他,也不阻攔詢問。就算不認得的,見他儀表堂堂,腰裡還繫條金帶,誰敢去多嘴?一路通行,直走到後院那個池塘邊上,不自覺地停下腳步打望過去。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9-11 21:56
第一百零二章 張九月


    一個丫頭剛從後堂轉出,冷不防面前一個人影,駭得尖叫一聲,連退數步貼在牆上。待定眼一看,臉上不悅之色一掃而光,換之以滿面春風,福了一福,笑道:“恭喜徐官人,賀喜徐官人,丫頭討賞來了。”前一次見到徐衛時,她可從來沒有好臉色,現在幾乎判若兩人。徐衛看著她那張笑得開了花的臉,從身邊取出一小塊碎銀遞過去。那丫頭雙手接過,連聲道謝。宋時大多以銅錢流通市面,討賞能得到銀子也難怪她如此歡喜。

    “我奉太尉之命,前來拜見夫人。”徐衛直接說道。

    奉太尉之命?那要是太尉不開口,你還不想來?丫頭心裡雖然這麼想著,可這徐衛如今立了戰功回來,太尉似乎極看重他,今時不比往日了。仍舊滿臉堆笑將他迎入偏廳坐下,又親自奉上茶水,這才小跑著去請夫人。對於這種勢利眼,徐衛瞧得多了,也就見怪不怪。安等一陣,便見那丫頭扶著何夫人出來。剛起身,便瞧到何書瑩緊隨其後。

    “何夫人。”徐衛略微​​將手拱了拱,便算行了禮。對方看了他一眼,徑直到主位坐下,才讓他也落座。丫頭自行離去,何書瑩就陪在母親身邊,目不斜視。

    端起茶輕抿一口,何夫人才抬起頭來將徐衛打量一番,目光在他腰間金帶上停留片刻,開口問道:“聽我家官人說,你在前線立了些功勞? ”

    “都仰仗太尉周全。”徐衛輕笑道。

    何夫人聽到這話,昂首斜瞄一眼,說道:“知道就好。我家官人從前在西陲統兵,後來調入東京,歷年來不知提拔多少後進。哪個不是感恩戴德?便前些天,也有個甚麼兵馬總管到府拜會,禮數周詳。”

    徐衛聽得暗笑不止,我本是句客氣話,你倒蹬鼻子上臉了。你這話的意思,難道是怪我禮數不周?怎麼著,我還該封大紅包給你?那何夫人見他不回應,臉色微變,將茶杯放下,雙手放在膝上,不冷不熱地問道:“聽說官家對你賞賜頗厚?”

    嘿,怪事啊,這何太尉怎麼說也算是朝中重臣吧?怎麼何夫人就沒半點誥命夫人的風範?朝廷賞賜我厚薄與否,與你何干?這也是你該問的?你又不是我娘親老子,咸吃蘿蔔淡操心。

    徐衛還沒回答,那立在母親身邊的何書瑩輕聲說道:“娘,你怎麼問……”

    何夫人扭頭盯了女兒一眼,含沙射影道:“少年郎心高氣傲,就怕稍有功績便得意忘形。你父累立戰功,官至步帥,便是那金束帶怕也有幾箱子,算得甚麼?”

    何書瑩神情尷尬,偷望徐衛一眼,見他並無不悅之色,輕輕扯了一下母親衣角,示意她別再說下去。何夫人卻沒閉嘴的打算,接著說道:“我這也是為他好,既是朝廷官員,凡事便該有個體統。最要緊的,便是懂規矩,講禮數,否則與那鄉里扒糞種田的粗鄙農漢何異?”

    徐衛一時為之氣結,說老實話,就何夫人這樣,如果不知道她身份,還真就跟那徐家莊斤斤計較,小肚雞腸的村婦一般。跟這老娘們也沒什麼好說的,反正也是太尉開的口,現在我人也見了,話也說了,還是趕緊走人,省得看著那張老臉來氣。一念至此,便起身假笑道:“多謝何夫人教誨,等我回去便好好學習一下這體統規矩。”

    何夫人見他這麼快就要走,怔了一下,隨即皮笑肉不笑地回道:“那是最好。”

    徐衛也不想跟她多費口舌,微微一笑,轉身就往外走。何書瑩柳眉緊蹙,等徐衛一出門,就跺腳嚷道:“娘,你這分明是為難他嘛!人家好心好意來拜你,你這副臉色給誰看?”

    何夫人朝著徐衛離去的方向哼了一聲,不屑道:“有他這樣上門的麼?提籃梨就來了,我若不是念著他當日在夏津幫過一回,今天非讓他把東西提回去不可!雖說出身宦官之家,可到底是鄉間長大的,沒半點見識!你父親還把他誇得跟朵花一樣,哼!”

    何書瑩立馬就不依了,反駁道:“他才二十歲不到,已經做了七品武職,父親說了,他前途……”

    “少替他吹捧!七品又怎樣?不就是個鄉兵勇頭麼?不入流的芝麻小官,路長著呢。”說到這裡,何夫人突然昂起頭盯著女兒。何書瑩被她看得一愣,心說這是怎麼了?

    “我說你急什麼?你哥哥在河北吃了敗仗回來,也不見你這麼著急過。”

    何書瑩那張欺霜賽雪的臉上頓時飛起兩朵紅霞,爭辯道:“女兒只是覺得母親的做法不是待客之道,若傳揚出去,有損我們何家……”

    “喲喲喲,說得好聽!你那點小心眼為娘還不知道?只怕是……​​”何夫人話沒說完,何書瑩已經在她肩上連推幾把,嬌聲叫了幾下娘。

    嘆了口氣,拉著女兒的手細細撫摩:“女兒,娘也是從年輕過來的。幾十年來見得多了,你生得這般容貌,便是找遍東京城也尋不出幾個來。莫瞧著那小子一副皮囊生得好,有用麼?餓了不能當飯吃,渴也不能當水喝。娘打聽過了,這回種少保帶進京的軍官都得到厚賞,加官晉爵不在少數。但那徐九卻封了個甚麼'兩河忠義巡社巡檢使',連個正經禁軍軍官都算不上,有什麼前途可言?娘替你在京裡官宦人家尋個……”

    “娘!你說越不著邊際了!”何書瑩嘀咕一聲,甩手就往外去。

    “你給我站住?想追過去?哎,你站住!”何夫人連聲喝止,女兒卻快步奔出了偏廳。

    坐在椅上怔了半晌,暗思還真是女大不中留。可那小子官職卑微,朝廷裡又沒什麼門路,聽說有個叔叔在樞密院,可他這回立了戰功也不見提拔,想來關係一般。婚姻大事,向來講究個門當戶對,我家官人身為步帥,好歹也得替女兒尋個京官。可女兒似乎瞧上了那小子,官人又對他極為欣賞,這可有些難辦。但這事無論如何也得給他攪黃了,總不能眼看著女兒跟他去吃苦吧?

    徐衛出了偏廳,越想越好笑。這何夫人真有意思,我到你家來一不是請託幫忙,二不是求親下聘,你那副鳥樣怎麼搞得好像我欠你的一樣?老子是有錢,官家現錢就賞了八千貫,還不說金銀器物。可老子拿去分給弟兄們也不給你一個大子,這老娘們,一副狗眼看人低的架勢。

    走出一段路,突然笑了一聲,我​​跟個婦道人家一般見識幹什麼?就何夫人這種,放到自己生活的那個時代,估計也就是個開著名車的官太太,然後在街上打交警,打環衛工人,還吆喝著“咱上頭有人”,最後被捅到網上人肉搜索。

    這麼一想,也就不氣了。快步向外走去,經過一個小院時,聽到裡面有動靜,徐衛不經意地朝裡望了一眼,繼續前行。忽又退了回來,我沒看錯吧?那院落裡,雜亂無章地堆放著許多草料。院中央,放著一具鍘刀,一張小凳。一個女子正坐在凳上,麻利地鍘著草料,不是張九月是誰?徐衛跨入院中,她也沒有察覺,仍舊專心地幹著自己的活了。不一會兒,那鍘刀一側,剁好的草料堆得如小山一般。

    “你還幹這個?”

    張九月抬起頭來,見是徐衛,嘴角立馬浮出一絲笑意,但片刻之後,笑容僵住。低下頭去繼續鍘著,半晌,再度抬頭仍是笑顏如花:“馬房的馬夫有事,我替他。”

    上次來何府,徐衛就很納悶。張九月管​​何書瑩叫表妹,怎麼說在這何府也不能是個丫頭吧?可上回見到她在洗衣,這回又在鍘草,這全是下人幹的活,怎麼回事?腦中靈光一閃,想到何夫人那副鳥樣。是了,就她那德性,想必是拿張九月拿丫頭使喚。可就算是丫頭,也不會幹這種力氣活才是。

    正思量時,張九月說道:“徐官人打退了金軍,真是了不得。”

    “你也知道?”徐衛頗覺意外。

    張九月的臉上似乎永遠都有笑容:“城裡都傳遍了,我聽沐屏說的。就是表妹身邊那個使喚丫頭。”這話卻有些自相矛盾,既然城裡都傳遍了,你又怎會是聽府裡的丫頭說的?難道你平常很少出何府大門?

    見她雖然嘴上說著話,可手裡的活卻沒有停下。徐衛遂問道:“為什麼你要幹這些活?”

    “反正也是閒著,況且我也有些力氣。總不能在姨父府上白吃白住吧?”張九月說得順理成章,好像理所當然一樣。可徐衛卻從這句話裡聽出一些意思來。何太尉既然是她姨父,也就是說何夫人是她親姨娘。她吃住都在何府,想必是寄人籬下。這麼說來,她的父母……

    猜測她身世估計很可憐,但從自己第一次見她開始,她就一直在笑,寄人籬下,還要被當成下人使喚,有這麼開心?滿腹疑惑不得其解,問道:“你一個女兒家,有什麼力氣?”

    張九月此時已經鍘完了草料,起身拿過一個大筐往裡塞,一面回答道:“先父從前為武官,我也胡亂學了些。武藝沒練出模樣,力氣倒是有一些。這些活還難不倒我,便是劈柴……”語至此處,她自覺說得太多,便匆忙停住。抬起頭慚愧地衝徐衛展顏一笑,不再多話。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9-11 21:59
第一百零三章 無拘無束


    張九月提著一大筐草料往馬厩方向走去,徐衛幾次想幫,她卻再三不肯。眼看馬厩就要到了,她停了下來,有些勉強地說道:“徐官人,那裡是……”

    “我知道,馬厩嘛。”徐衛笑道。

    “可你是……”張九月的樣子看起來似乎有些難堪。

    “我知道,徐衛嘛。”徐衛還是那副神情。

    張九月不覺莞爾,她始終覺得徐衛怎麼說也是當官的。堂堂朝廷七品武官跑到馬厩去,似乎不太成體統。可這位徐官人好像腦子裡壓根就沒有什麼體統,身份這種東西,總是和和氣氣的,真難想像他在戰場上指揮軍隊與女真人拼死搏殺的樣子。

    “其實我也沒地方去,到處溜達我還嫌累呢,再說了,不是人生地不熟麼?”徐衛站在張九月身後,顯得很隨興。到東京以來,甭管和誰說話,總要再三思索。而且說的都是些沉重煩悶​​的軍國大事,難得跟個不相干的人,愛說啥說啥。

    “徐官人是夏津人?”張九月一邊餵著馬一邊問道。

    點了點頭,徐衛回答道:“嗯,夏津縣徐家莊,好地方啊。”

    這稱讚自己家鄉的話,不是應該由別人來說麼?張九月聞言笑道:“的確是好地方,山青水秀,地靈人傑。本朝名將馬仁禹的故鄉,還出過一個步帥司都虞侯。莊外有片大麥場,一條小河直流向夏津。到了夏天,站在那木橋上,看河裡魚兒躍出水面,挺有意思。”

    徐衛聽她如數家珍一般,吃了一驚,問道:“你怎麼知道的?”

    “我家就在清河縣,有個姑母嫁到你們徐家莊,小時候常去。”張九月餵完了草料,將筐子放在一旁,笑得很開懷,似乎又回到了從前歡樂的時光。

    “難怪,清河和夏津就隔一條運河,都是鄉里鄉親的。”徐衛笑道。

    張九月頻頻點頭,忽然問道:“哎,徐官人既然姓徐,又出自徐家莊,不知和那位禁軍都虞侯徐太公是什麼關係?”

    徐衛一愣,何夫人和何書瑩都在自己家住過,應該知道情況,怎麼九月她……對了,何夫人把這親侄女當丫頭使喚,哪會跟她說這些?本想直接回答她,但又怕她拘謹,遂含糊地回答:“哦,徐家莊姓徐的多了去了,追根溯源總能攀上點親。”

    張九月也不疑有他,點頭道:“嗯,那徐太公英雄了得,可生個兒子卻是頑劣不堪,打小就一肚子壞水,橫行鄉里,為禍桑梓,被視為大蟲,人稱夏津小霸王。徐官人應該認得吧?”

    徐衛那個鬱悶吶!我說從前那徐衛名聲怎麼這麼臭?那小子成天都在幹啥玩意?不會得空就調戲良家婦女,欺負三歲小孩吧?尷尬地笑了笑,心虛道:“認得認得,那廝的確不是什麼好鳥……”

    “豈止不是好人,簡直壞透了!我七歲還是八歲那年到徐家莊姑母家,給我表弟帶了一個麵人。表弟捨不得吃,一直拿在手裡把玩,後來被那大蟲碰到,硬搶了去!”時隔十幾年,張九月現在說起來似乎都還義憤填膺,一雙明亮的眸子裡滿是怒意。

    徐衛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我還搶過小朋友棒棒糖?這麼說來,還真是壞事幹盡,標準的惡霸呀!苦笑著搖了搖頭,還未及說話。張九月突然扑哧一下笑出聲來。

    我就納悶了,她怎麼就那麼喜歡笑?她這情況要是攤在別人身上,只怕天天都是淒淒慘慘淒淒,她倒好,跟個沒事兒人一樣。

    “可那麵人大熱天放太久,早就餿了,吃下去你猜怎麼樣?”

    徐衛不禁也笑了起來,雖說​​那個倒霉蛋兒是自己,準確地說,從前的自己。兩人就在那馬厩裡有說有笑,閒話家常。九月個性爽朗,絲毫不扭捏,不作態。徐衛本想著,這古代女子走路必是輕移蓮步,說話必是聲若蚊吟,看到男子肯定是臉上一紅,轉身就走。沒想到張九月卻是完全例外。

    正說著,突然一個尖刻的聲音喝道:“你還有空在這閒耍?”

    張九月臉上如花般的笑容瞬間消失,趕緊拾起地上筐子,連聲說道:“我這就去,這就去。”

    徐衛回頭一瞧,馬厩門口,一個肚子比胸部還大的僕婦拉著一張肥臉,使勁將一雙眼珠子鼓出來。一手叉著腰,一手提條圍裙,死盯著張九月。那模樣,好像恨不能一口生吞了她。

    “這都什麼時辰了?你餵幾匹馬用得了這麼久?便是餵豬也該出欄上屠場了!好哇,你現在學會偷奸耍滑了是不是?衣裳還沒洗,柴也沒劈夠!今天太尉要請貴客,耽誤了事你是皮癢了?”那婦人一通呼喝,總算讓徐衛見識到了什麼叫潑婦。誰要是站她跟前,保管濺你一臉唾沫星子。

    張九月本想出去幹活,可那婦人一身肥肉,愣是擋住大半個門框。只得站在那裡任由她譏諷喝罵。徐衛暗想,張九月在何府的地位恐怕連個丫頭也不如。可不應該吧,就算她是寄人籬下,好歹也是何夫人的親侄女,哪怕不當千金小姐養著,她這麼勤快能幹,也不該讓一個僕婦這樣對待?本想替她解圍,但轉念一想,自己只是個客人,而她一直住在何府。自己要是替她強出頭,她以後的日子會更難過。

    那婦人罵完,側開身讓張九月出去。臨走之前,還是回頭看了徐衛一眼,報之以歉意的笑容。傻丫頭啊,這個時候你還笑得出來?徐衛真不知道該替她的樂觀高興還是悲哀。張九月一走,那婦人又轉過頭來,看表情似乎連徐衛都想一起罵了。突然瞥見他腰裡繫著的金帶,臉上頓時浮現驚慌之色,轉身就想跑。

    “回來。”徐衛走上前去叫道。看來王大一再堅持讓自己繫上御賜金帶,還是有道理的。

    那婦人背向他立了一陣,緩緩轉過身,福了一福,皮笑肉不笑地問道:“這位官人有何吩咐?”

    徐衛略一沉吟,從身上取出一小塊碎銀扔了過去。那僕婦慌忙去接,卻沒接住,趕緊從地上撿起,擦了又擦,千恩萬謝。

    “她不是何夫人親侄女麼?”徐衛問道。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9-11 22:01
第一百零四章 內情


    胖僕婦有些猶豫,她不知道徐衛是誰,也不知道他為什麼要問這些。可摸著懷裡那直硌手的銀塊,牙疼似的咂巴著嘴,終於還是開了口。

    張九月是何夫人的親侄女不假,其父原為禁軍軍官,六年前​​征方臘時戰死沙場,其母隨後去世。臨終前本想將她託付給嫁到徐家莊的姐姐,後來不知何故,託付給了妹妹,也就是何夫人,並囑咐代為嫁出。可張九月到何府好幾年,如今已是二十二歲芳齡,何夫人不但沒有完成二姐的遺願,替她尋找夫婿出嫁。反而對這個親侄女橫豎看不順眼。張九月生在軍人家庭,父親長年在外征戰,母親是個藥罐子,因此十分勤快。沒想到何夫人看到這一點,竟然真的將她當成下人使喚,洗衣、提水、餵馬,什麼雜活都得幹。

    唾沫橫飛地說完之後,見對方沉默不言,那僕婦小心翼翼地往前挪了兩步,靠近徐衛,尖著嘴,一臉神秘地小聲說道:“聽說九月她爹戰死後,朝廷給了一大筆錢,怕是有好幾萬哩!她娘臨死前將這筆錢拿出,本來是要給她當嫁妝,可拖到現在還沒出閣,小官人明白? ”

    這還能不明白?就何夫人那德性,自己跟她非親非故的,又不求誰辦事,她都想敲一竹槓。九月要是帶著筆錢來到何府,肯定是交給她。都二十二歲了還不讓出嫁,用意不是很明顯麼?八成是想吞下這筆嫁妝!你說何灌也算是英雄一世,如今身為三衙長官,朝廷重臣,可他這老婆實在是……

    “小官人,你可千萬別透半點口風,否則我非被扒皮抽筋不可!阿彌陀佛!阿彌陀佛!”那婦人再三央求道。

    點頭表示答應,徐衛揮手道:“去,我心裡有數。”對方再三感謝,這才扭動著木桶一般的腰肢離開了。輕輕搖了搖頭,他不禁暗嘆一聲,真是個苦命的丫頭。父母雙亡,寄人籬下不說,還攤這麼一個姨母。記得次見面的時候,自己問她有什麼開心的事,隨時都在笑。她說了一句“不笑還能怎麼樣”,當時自己沒往心裡去。如今想起來,才知道這句話裡有多少辛酸,多少無奈。

    跟張九月談天說地,閒話家​​常,他本來一時心情大好。這時候卻像有什麼東西堵在心裡一樣,悶得發慌。

    話分兩頭說,那邊張九月急急忙忙地拎著筐子回到堆放草料的小院,就想去劈柴。從去年九月起,自己不但要幹洗衣提水這等活,甚至連餵馬劈柴也落在身上,自己好像沒做錯什麼事?胡思亂想著,剛轉身走到門口,忽聞香氣撲鼻,一個人影出現在面前,正是表妹何瑩。後退兩步,笑著叫道:“表妹。”

    何瑩輕抬腳步,跨入門檻,看著表姐半晌,一句話也沒說。張九月見狀心裡七八下,強笑道:“表妹,你找我,有事?衣裳我劈完柴就去洗……”

    一張毫無瑕疵,彷彿精雕細琢的臉露出春風般溫情的笑容,何瑩嫣然一笑,柔聲說道:“表姐,苦了你。”

    張九月一愣,表妹怎麼突然說起這個?笑著搖了搖頭:“不辛苦,都是我應該做的。”

    何瑩聞言嘆了口氣,伸出手去拉著表姐雙手輕輕撫著,臉露出疼惜的表情:“其實,我也跟母親提過很多次了,你是我親表姐,又是她親侄女,不應該……”

    聽到這話,張九月似乎有些慌,連連搖頭:“不會不會,我本來也不是什麼大家閨秀。再說,投奔到姨父姨母府,已經添了麻煩,我哪能……”

    何瑩打斷了她的話,放開雙手突然問道:“表姐今年二十二了?我記得你比我大三歲來著。”

    張九月輕輕點了點頭。何瑩打量著她,好像今天剛認識一般。見她一身布裙,不施粉黛,全身下除了頭那枝木簪外沒有任何飾物。輕笑道:“你生得這麼標緻,我該跟娘說說,得替表姐找個好婆家了。”

    似乎有些不習慣這種氛圍,張九月伸手指了指外頭,笑道:“表妹,我還得去幹活……”

    何瑩側開身子讓她出去,忽又說道:“這種活就讓別人幹。”

    “不用不用。”張九月說話間,逃跑似的離開了。何瑩在後頭靜靜看著,若有所思。一陣之後,頗為煩悶地搖了搖頭,跨出門檻。正好看到徐衛往這邊過來。略一遲疑,還是迎了去。

    徐衛見她突然出現,也覺詫異,遂停下腳步。兩人就那麼面對面站著,誰也沒說話,氣氛有些尷尬。良久,徐衛開口打破了沉默:“聽說你兄長已經回到東京?”

    何瑩輕輕嗯了一聲,算是回答。隨後,又是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

    “你……”

    “那……”

    徐衛苦笑一聲,說道:“你先說。”

    抬頭看了他一眼,何瑩抱歉道:“我娘心直口快,有時候詞不達意,你別往心裡去,她沒有惡意的。”說完之後,不等徐衛回答,又補充道“其實她也很,很感激你的,當日在夏津,若不是……”

    “沒關係。”淡淡幾個字,徐衛不想在這件事情糾纏。何夫人怎麼看我,那是她的事,與我何干?

    何瑩似乎還想說什麼,嘴唇動了動,卻終究沒有說出來。徐衛見狀,也不想久留,便藉故告辭,沒走兩步,背後何瑩卻突然嘆了一聲。人家嘆氣嘆得這麼明顯,徐衛也不好意思視而不見,遂回首問道:“怎麼,何姑娘這是……”

    “哦,失態了,只是我那表姐實在是個苦命的人,我一想到她總算快有了自己的歸宿,心裡感慨。”何瑩笑道。

    徐衛一聽,心中疑惑起來,剛才那胖女人不是才說張九月都二十二了,何夫人還拖著不給出嫁,怎麼突然又有歸宿了?只是自己到底是個客人,不好去過問人家家務事。正思量時,何瑩已經解釋道:“已尋好了適合人家,只是最近不太平,所以才耽擱下來。等過些日子,想必就要操辦此事了。”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9-11 22:21
第一百零五章 內憂


    大宋靖康元年,女真東路軍斡離不所部撤兵,沿途繼續劫掠,將攻破城池搶奪一空,放火焚燒。更新超快並且,在撤退的金軍隊伍中,還有不少被強行擄往北地的南朝婦女,供女真人發洩獸慾。這一戰,大宋王朝丟地,丟錢,丟人,丟臉。能丟的都丟了,若不是有隻小蝴蝶翅膀在扇,恐怕就連皇帝也得丟了。

    金東路軍的撤退,讓大宋朝​​野上下鬆了口氣。沒過多久,又傳來消息,圍困太原的金軍西路軍在屢敗以折家軍為代表的宋軍援兵後,太原守軍仍舊不肯投降,堅持抗戰。太原經過大宋朝廷苦心經營,急切之間難以攻下,西路軍統帥粘罕見東路軍已撤兵,也還師北歸。但臨走前,留下宗室銀術可領軍繼續圍困。

    正當大宋朝野暗自慶幸這些北方來的禍害終於走了時,一記悶棒直敲在他們腦門。南侵的金軍雖然撤走,但金國派出的使臣隨後來到。要求很簡單,就兩樣東西,錢和地,不外還有一條,可以忽略不計,那就是大宋皇帝要稱金帝為伯父。錢要得不多,換算成白銀也就幾千萬兩。地就更不多了,只有太原,中山,河間三府。反正大宋朝廷有的是錢,幅員又還算遼闊不是麼?至於尊金帝為“伯父”那就更不在話下了,反正也沒皮沒臉。

    趙桓頭大如斗。南方,他那逃到江淮地區的太皇老子不住地給他添亂;北方,流民遍野,匪盜四起,連朝廷官軍都敢圍剿。小心翼翼地安排好金國使節後,急召所剩不多的朝中大臣商議對策。可這一來,他就更鬧心了,以李綱為首的主戰派和以李邦彥為代表的主和派吵得不可開交,只差沒演全武行。鬧了十幾天,愣拿不出一個主意來。

    打,大宋天子之師的戰力大家心裡都清楚。就連素來被視為精銳之師的西軍部隊幾次救援太原,都被金軍擊潰,即便西軍名將折可求也是一敗塗地;拖,惹惱了女真人,怕是今年下半年還會再來;和,好像實在丟不起這個人,大宋立國百餘年,一直力求收復祖宗之地。去年太皇還在為收復燕雲六州而沾沾自喜,以為一雪前恥。總不能今年把燕雲丟了不說,還賠戰略要地太原,中山,河間三府。

    每每想到此處,趙桓氣不打一處來!那廣陽郡王童貫,重金贖回燕雲六州,謊報軍功進而封王。一旦金軍南侵,身為西北軍事統帥,居然臨陣脫逃。逃就算了,竟然敢帶走數萬常捷勁旅!後來還不遵詔命,擅自追隨太皇南逃!

    正好朝野輿論紛紛指向童貫,趙桓便立即下詔貶謫!撤銷其郡王爵位,降為左衛將軍。貶了童貫還不解氣,他又想起了還留在東京的大宦官梁師成。這梁師成自稱是蘇軾的私生子,趙佶在位時受到寵信,升為檢校太殿,凡御詔命皆出自其手,甚至模仿趙佶筆跡,偽造上詔,民憤極大,為“六賊”之一。更要命的是,鄆王趙楷意圖動搖趙桓太子地位,梁師成就是其得力打手,上竄下跳,搖旗吶喊。趙桓念這“舊情”,將其貶為“彰化軍節度副使”,由開封府“保護”前去赴任,走在半道直接勒死!

    深夜,宏偉的東京皇宮矗立在寒風中。這座經歷代帝王苦心經營的大宋中樞從未像此刻一般冷清過。顯謨閣,為元符年間所建,收藏神宗御集。新君趙桓只披一件單衣立於架前,背負雙手,若有所思。一名少年內侍一手執燭,一手護火,立在後頭紋絲不動。

    “你說……”官家突然開口,那內侍趨身前,側耳傾聽。良久,未見下文,只聽得一聲沉重的嘆息。

    “陛下,少宰兼知樞密院事吳敏,尚右丞李綱奉詔晉見。”閣門外響起一個聲音。

    微微點頭,身後內侍即宣二人入閣面君。吳敏李綱踏入閣中,行了大禮,隨侍在君側,不敢輕意開口。自新君登基以來,太皇舊臣大多或開公或秘密地被處死!實在沒有料到,官家年方二十出頭,手段竟是這般……

    顯謨閣內一片死寂,只聽得外面寒風呼叫,如洪荒巨獸嘶吼一般。突然之間,一聲脆響驟然響起,閣內眾人無不心驚色變!趙桓轉身過身來,皺眉道:“風掀屋瓦,是何徵兆?”

    吳李二人俱不敢答,面面相覷。趙桓見狀,也不強迫,笑道:“朕在東宮時曾聽人說,太皇夢白虎現於北方,問於蔡攸,答曰主得一虎將,即郭藥師。如今郭氏安在?”

    李綱心裡一驚!聽陛下此意,是又要對蔡攸動手了?太皇的舊臣已經殺的殺,貶的貶,官家怎麼還不罷手?思前想後,前奏道:“陛下,如今皇居於江淮,朝中大臣追隨而去者十之三四。東京政令難以通行於南方,此時不宜操之過急。”

    李綱這話沒有絲毫誇張,趙佶拋棄京城逃走後,僅在第二天追隨而去的大臣就達五十餘人!隨後通過各種渠道出逃的官員難以計算,如今的東京城內各個衙門,十有七八沒有主事官員,三省六部各院各監幾乎癱瘓!城外雖然雲集著數十萬軍隊,可天天尋釁滋事,沒一刻安寧。昨日,兩支從山東而來的勤王之師居然真刀真槍幹了一場,雖然規模不大,但其影響極其惡劣!毫不客氣地說,東京目前的行政軍事一片混亂!當務之急,是穩定局勢,沒有比這個更重要的!

    “陛下,李右丞所言極是。眼下要務,便是穩定局勢,首要的便是穩住江淮。若逼迫太急,恐怕……”吳敏因為擁立之功,極盡榮寵,官拜少宰,也就是尚右僕射。不但管了行政,還身兼樞密使管軍事!從他身可以看出,一來趙桓是在對擁立過他的大臣投桃報李,二來新帝身邊實在沒有什麼人才可用。他這話雖說得含蓄,但恐怕就那執燭的內侍也聽得出來。他是在擔心太皇在一班老臣的輔佐下,於江淮另立朝廷!一山二虎,一天二日!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9-11 22:26
第一百零六章 大動作


    趙桓聞言,半晌無語。穩定。這的確是目前國家最需要的。可狼煙一起,黃河以北完全混亂,太上皇南逃江淮,並帶走了許多朝中大臣。這些人都是身居高位,手握重權之輩,一個處理不當,就可能使得他們鋌而走險。吳敏所言,未必就是危言聳聽。

    “卿等有何良策?”良久,趙桓開口問道。

    吳李二人對視一眼,吳敏奏道:“臣建議,對追隨上皇而去的大臣宜從寬,如'六賊''十惡'等輩,暫不予處理,或從輕落。藉此穩定江淮人心,並以金軍撤兵,東京無虞為由,請上皇回京。如此,境內可保無憂。”

    趙桓聽罷,沉思許久,又問道:“境內雖無憂,金國使臣又如何應付?”

    吳敏面露難色。這件事情著實棘手,女真人胃口太大。一張嘴就要數千萬財物!錢其實還好說,可這祖宗遺留之土地豈能輕易送人?至於要大宋天子尊金帝為伯父就荒唐了,如若答應,便是喪權辱國!不止官家,便是大宋千萬臣民都無法抬頭作人!可不答應又能怎樣?誰叫咱打不過人家?看著自己挑頭擁立的新君,他也不禁黯然神傷。

    昔日以富庶繁榮,文明之邦自傲的大宋君臣,此時深感屈辱。其實大家心裡都明白,現在黃河以北除西陲邊境外,早就被女真大軍攪得一團糟。金國要求割讓的三府之地,太原被困,中山真定已在金人控制之中。雖然如此,但只要大宋朝廷一鬆口,其性質就將完全不一樣!

    “陛下,事已至此,別無他法,莫如……”吳敏話未說完,自感難以啟齒,生生打住。

    李綱聞聽後,那張佈滿風霜的臉上閃過一絲​​怒意,幾度欲言又止。趙桓見狀,遂問道:“伯紀有話不妨直說,從前朝中大臣結黨爭鬥,蒙蔽聖聽,以至言路不通,下情難以上達。朕即位以來。廣求天下之議,卿不必有任何顧慮。”

    李綱得到官家鼓勵,略一沉吟,大聲道:“陛下!女真人狼子野心,今番背盟南侵,足見其毫無信義可言!雖擁雄兵據北,不過群盜而已!即便我朝與金人重定盟約,短則一兩年,長則三五年,必再度棄約來攻!臣認為,當放棄議和,驅逐金國使節!”

    他一通慷慨激昂說完,趙桓沉默,吳敏皺眉問道:“之後又如何?”

    李綱神情肅穆,嘴角不住扯動,好一陣之後,才咬牙嘣出兩個字來:“備戰!”

    誠然,以目前大宋的情況,與金人開戰實在討不到便宜。但如果答應金國的議和條件,損失錢財不說,太原等三鎮戰略意義何其重要?一旦落入金軍手中。大宋還憑什麼來跟女真狄夷周旋?到時候,宋金邊境將是一片坦途,女真鐵騎想來就來,想走就走!說打你便打你!更嚴重的是,如果此時大宋不拿出強硬的態度,女真人就會將我方吃定!明明能吃到嘴的肥肉,會因為你的示弱而只吃半口麼?

    吳敏搖頭苦笑,趙桓不作反應。備戰?說得倒是輕巧,睜開眼看看。戰端一開,大宋的將領們畏戰潰退,士卒們望風而逃,這仗還怎麼打?

    李綱見官家沉默不語,必是心中難以決斷,再度說道:“陛下!女真人掃滅契丹,兵威正隆,決不會予我喘息休養之機。若議和,只會助漲金國氣焰!宋金之戰,事關危急存亡,勝要打,敗也要打!”

    趙桓聞聽,神情為之一變!

    吳敏不等官家表態,立即質疑道:“如你所言,金軍兵威正盛,豈能與之硬碰?再者,其剛剛攻滅遼國,國內人心未定,若我與之議和,短期之內,相信女真人必不復來。到那時。大宋再休養……”他這番話,相信代表了不少朝中大臣的想法。

    “吳少宰!宋金開戰之前,滿朝文武天下軍民,哪個不是認為金國國內局勢尚未穩定,不會急切攻宋?結果如何?女真崛起於山林之間,剽悍嗜鬥,不可以常理度之! ”李綱雖與吳敏同有擁立之功,但在大是大非面前,對這位摯友他也絲毫不留情面。

    吳敏一時為之語塞,此時,趙桓像是自言自語一般說道:“朝廷養兵百萬,卻不堪女真人雷霆一擊,便連向來勇悍的西軍也數度敗北。諸如種師道等輩,國家歷年來倚若長城,如今卻是老邁不堪,國中無大將……”

    李綱心頭大急,若官家放棄抵抗女真的決心,與金國議和,那大宋覆亡之時,為期不遠矣!思之再三,將心一橫,慨然道:“陛下!非常時期用非常手段!臣認為,當擇熟知軍務。久經點陣之人,授以專斷重權,重組兩河防務。並詔告天下,廣求能征善戰,忠義報國之人為將,如此……”坦白講,李綱這個建議是冒了很大的風險。因為大宋立國以來,就定下以文制武的國策,防止藩鎮割據的局面重演。目的倒確實達到的,可其後果,便是“將不知兵。兵不識將”,上百萬耗費朝廷無數錢糧的軍隊,卻擔負不起守土衛國的責任!神宗朝時,王安石變法,試圖改變這一局面,可最後仍舊夭折。他今天重新提出,極有可能觸動逆鱗!

    “萬萬不可!”吳敏也毫不客氣地打斷他的發言。 “陛下!祖宗家法不可廢!帶兵之人決不能授以專斷之權!”

    趙桓卻似乎根本沒在聽,正當兩人爭得面紅耳赤時,突然揮手道:“你們退下吧,朕自有主張。”吳敏聞聽收聲告退,李綱還想復言,官家卻已經以背相對,無奈,只得一拜後轉身離去。

    外頭狂風呼叫,內侍見趙桓立在原地一動不動,小心翼翼地說道:“官家,起風了,是否回宮就寢?”

    趙桓卻沒回答,喃喃念道:“仰手接飛猱,俯身散馬蹄……”內侍聽得一頭霧水,官家怎麼吟起這曹植的《白馬詩》了?

    這日,徐衛剛剛起床,洗漱完畢用過早飯,正準備出城巡檢各路義軍。小二入得屋內,打供作揖道:“徐官人,有位叫王彥的漢子求見,說是日前便與官人約好,是否請進?”

    徐衛不確定這個王彥,是否就是歷史上那位。略一思索,搖頭道:“不必,我親自去見。”說罷,匆匆出門,剛一下樓便瞧見日前所遇那漢子立在櫃檯之前。上前敘禮已畢,徐衛也不客套,直接邀請他一同出城。王彥也是個爽利之人,並不推託。二人並肩而騎,出了東京城。便望見外頭那不見邊際的軍營。越往外走,越是嘈雜,那各種勤王之師雲集東京,沒有統一指揮,日日生事,鬧得不可開交。

    徐衛一路上見士卒毫無紀律,尋釁鬥毆隨處可見,甚至欺凌百姓,搶奪財物,哪像保家衛國的樣子?心裡正感嘆著,身邊王彥憤然道:“官軍殘敗如此,怎能上陣殺敵?若女真人不來便罷,一旦兵至,就憑這等草包,怕是望風而逃!”

    徐衛苦笑一聲,並不回應,繼續前行。問起王彥情況,得知其為上黨人,年輕時曾入東京謀職,隸屬於“弓馬子弟所”。後來得到官家親自測試,任命為清河縣尉。曾跟隨種師道兩次入夏作戰,立有軍功。後因家中變故,棄職返鄉。近來聞聽金軍南侵,朝廷召師勤師,遂棄家來京。不料朝中大臣多數隨太上皇南逃江淮,他遍尋各衙,也不得回應。

    徐衛正聽著,忽見一處軍營裡,士卒正忙碌地收拾行裝,拆除營帳。又見數將並騎而出,為一人,正是知濟南府張叔夜!聽李貫說,張知府率軍從山東趕來勤王,入京後,被拜為簽書樞密院事。他奉自己的軍令前來東京面見何太尉,若不是張步夜相助,幾乎進不了城。

    正欲上前詢問,張叔夜卻已經看到徐衛,打馬過來,語未出口先嘆一聲。心中一動,徐衛問道:“大人這是……”

    張叔夜無言以對,沉默片刻,對徐衛道:“隨我來。”言畢,催馬就向西行。徐衛跟王彥打了聲招呼,隨即跟上前去。兩人奔出一箭之地,同下馬來。

    “剛剛收到朝廷詔命,任我為鄧州知州,兼鄧州南道兵馬都總管。並限期到任,否則重辦!所部兵馬,也劃歸姚平仲。”張叔夜語氣沉重地說道。

    徐衛一驚,張叔夜帶兵進京勤王,是有功勞的,再加上又是軍中宿將,應該加以重用才是,怎麼反而將他貶為區區知州?甚至收了他的兵權?

    “徐九,時局多變,女真人雖然北撤,但我料想其必再復來。朝中局勢也是渾濁不堪,你要小心行事。切記,切記。”張叔夜對這個後輩還是非常看重的,再三囑咐道。

    徐衛應下,張叔夜伸出手來按著他肩膀,嘴唇一動,想說什麼。可終究還是沒有說出來,唯有數聲長嘆,頻頻搖頭。局面到了這個地步,有心報國,無力回天吶。

    徐衛本想安慰這位老人幾句,卻不知語從何起。張叔夜忽地一笑,拍著他肩膀說道:“我到底沒有看錯人,你率領殘軍,卻能堅守黃河浮橋,使女真人難以逾越雷池。徐九啊,好好幹,我們這些老將已經不堪大用,抗敵衛國的重擔,就落在你們年輕一輩的肩上了。”

    聽到這話,徐衛突然想明白了。不是老將們不堪大用,而是大位易主,新君要整肅文武官員。張叔夜雖然有功,但他是趙佶的老臣,又不像種師道那樣威名赫赫,趙桓決不會重用。

    “卑職謹記大人教誨。”徐衛正色道。

    張叔夜投之以讚許的目光,此次金軍南侵,果如徐衛之前所料。有洞察敵情之先機,又有率部死戰之果敢,假以時日,此子必為中興之將!

    又說一陣,張叔夜才告辭赴鄧州上任。徐衛目送這位忠心為國的老將離去後,陷入沉思之中。朝廷既然開始著手整頓勤王之師,那就說明朝堂上必然已經形成了決議!但是戰是和,目前還不得而知。但不管戰和,以自己目前的實力和地位,都說不上話,必須盡快擴充。朝廷既然動手整頓防務,自己身為“兩河忠義巡社巡檢使”又兼著“大名靖綏鄉勇營指揮使”,那靖綏營估計隨後也會調到東京。正好藉這個機會,從義軍中挑選士卒擴編!

    打定主意後,策馬回去,在王彥陪同下檢點各路義軍。那兩河之地的忠義民兵自進京以來,被放在東京最外圍,意圖很明顯,就是拿他們當擋箭牌!

    聽聞朝廷派員前來視察,義軍領紛紛趕來拜見。痛訴背井離鄉,妻離子散之苦,請求朝廷兵收復失地,還我河山。徐衛好言安撫,並命眾領上報所部民兵人數,計有六萬之眾!多為兩河地區的農戶,因金軍南侵,官兵潰敗而自組織起來。最先本是保衛桑梓,朝廷詔命各府州縣進京勤王,他們立即趕來東京。沒想到,來到天子腳下,朝廷不但未給一錢一糧,還時常受到官軍欺凌。

    “不錯!徐大人,我輩本著忠義之心進京勤王,誰想卻是這般境地!叫人好生寒心!”一名“忠義巡社”的社頭大聲吼道。

    徐衛抬頭一看,奇哉怪也,這天下還真是小,居然跟這兒碰上了。那社頭見徐衛盯著他看,心頭一時慌,突然跪倒在地,拜道:“小人從前……”

    不等他把話說完,徐衛上前扶起他,笑道:“舊事就不用再提了,如今你們都本著一顆忠義之心勇赴國難,便如我兄弟一般。”

    那社頭聞言,一時愕然!不會吧?我沒聽錯?這話會從徐家老九嘴裡說出來?待清醒過來,見徐衛還執著自己的手,心下感動,一言不發,再度一拜!你當他是誰?不是旁人,正是徐衛剛剛穿越過來時,在夏津縣城跟他一番惡鬥的賭坊東主,綽號“沒角牛”的楊進!自當日事後,他無法在夏津立足,便想投奔他處。沒想到,金軍驟然南侵,他便藉江湖上的關係,組織義軍,進京勤王。

    正好言撫慰一眾義軍領時,忽聽背後一片嘈雜!那義軍領中,幾人竄將起來,挺著朴刀長槍大聲喝道:“那幫賊配軍又來尋事,弟兄們,操傢伙上!”話音一落,四周雲集的義兵暴吼如雷,紛紛喊打。

    徐衛扭頭望去,卻見一員戰將全副鎧甲,手裡提把屈刀,帶著百十餘士卒氣勢洶洶衝過來。嘴里大罵道:“昨日傷我兩個弟兄,這仇如何不報?娘的,今天老子非活剮了那沒角牛!”

    義軍們蜂擁而上,楊進提口朴刀身先士卒!兩幫人馬正要開打,王彥突然一聲虎吼,竄到前頭阻住兩軍,大聲喝道:“強敵當前,你等還有心思內訌!”他身材極長大,長相又可怖,聲若驚雷,一時間震住兩幫人馬。

    但僅片刻之後,那鐵塔一般的戰將揚刀喝道:“滾開!輪得到你來聒噪!遲一刻,我這刀認不得你!”身後士卒齊聲吼,根本沒拿王彥當回事。那義軍們更是激憤難當,舉著朴刀木棍,蠢蠢欲動。不多時,四周禁軍士卒雲集,非但沒有阻止這場即將發生的械鬥,反而交頭接耳,嬉笑議論,安等著看熱鬧。

    徐衛眉頭一皺,走上前去。他身為“兩河忠義巡社巡檢使”,對河東河北的義軍都有節制之權,遂先命義軍稍安勿躁。那群官軍見有人出來彈壓,更加囂張,紛紛出言辱罵挑釁。更揮舞著兵器作勢欲攻!

    一眾義軍怒火滔天,卻只能強壓住。徐大人雖為朝廷派員,怕是也不敢跟這些禁軍官兵衝突。直娘賊,有本事上陣殺金賊去,卻在這裡欺凌百姓!難怪女真人幾乎打到東京!

    “你這群土狗撮鳥!以為扛把破刀就是兵?趁早滾罷!但走之前,你等社頭必須從我那受傷弟兄的胯下鑽過!否則……”手提屈刀的戰將正說得起勁。忽見彈壓義軍之人轉過身來,不急不徐地走向自己。二十歲左右,身長六尺有餘,頭戴青紗抓角巾,穿一領單青拈邊戰袍,五官俊朗,眉挑鼻高,極是英武。

    這人一過來,那聒噪的士卒立時一片死靜!有人小聲驚叫道:“是徐九!”

    徐衛直走到那戰將面前,沉聲問道:“你說什麼?”

    那戰將也算是熟人,當初靖綏營赴山東助戰勦賊,已經擊敗王善賊部。便是這位兗州兵馬劉都監率軍欲搶奪戰功。徐衛一轉身,他就認了出來,心裡暗暗叫苦。怎麼在這兒遇上這個小霸王。聽說他一力阻擋金軍五晝夜,才讓女真人沒能渡過黃河,如今官居七品,比自己還高上一級。

    劉都監囁嚅著說不出話來,身後方才還氣焰囂張的士卒也沒了脾氣。知府相公已被調到別處任職,我等也收拾行裝準備改投門庭,正想著臨走之前來出口惡氣,哪想到碰上徐九……

    “我在問你話!”徐衛盯著劉都監,厲聲喝道。

    “卑職,卑職……”官大一級壓死人,哪怕對方不是直轄上司,可到底官階比自己高一級。劉都監臉色難看,吞吞吐吐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麾下士卒早在山東時便知道徐衛手段,哪個敢出聲?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9-11 22:33
第一百零七章 怪事


    果然如徐衛猜測的一樣。從靖康元年二月開始,朝廷開始了一連串的動作。首先,趙桓的心腹,原開封府尹聶山早已經被任命為“江淮諸路制置使”,準備取代蔡攸的心腹宋煥。據未經證實的消息稱,聶山往江淮,不僅僅是為了控制局勢,還有一項特殊的任務,那就是秘密處死童貫!可突然之間,聶山的任命被取消,趙桓召宋煥返京述職。同時,大幅度減輕對蔡京、童貫、蔡攸一干人等的處罰。此舉,可以說是趙桓在向太上皇示好,甚至示弱。以求穩定東南,進而請趙佶回京。

    可兒子這番動作,似乎並沒有得到老子的認同。趙佶對東京的示好不予理會,連向東南各地下了三道旨意。其一:截遞角,也就是禁止東南各官府向東京傳遞任何公文,命令這些地區等候指示;其二:止勤王,不許東南各地的駐軍進東京,東南各地的部隊必須聽從“江淮制置使司”的命令。趙佶甚至公然截留路過鎮江府的三千兩浙勤王兵將作為自己的衛隊。其三:留糧綱。嚴禁東南各地向東京運送包括糧草在內的一切物資,各處關隘渡口,沒有趙佶行營司籤的文書,不許通過!

    這三道命令,明白無誤地顯示了趙佶確有拋開東京,在東南另立朝廷的用心!對趙桓而言,太上皇這一系列動作,猶如釜底抽薪!朝廷自此不能再完全號令江淮,此地的勤王之師和應急糧草也無法再輸送東京。一時間,東京震動!那留守京師的官員也是人心惶惶,天無二日,國無二君。官家雖然登基稱帝,可太上皇手裡攥著東南錢糧之地,又有一班掌握大權的大臣追隨,咱到底該聽誰的?

    朝中有大臣指出,太上皇此舉是新君步伐太快逼迫所至。但實際上,趙佶此舉早有預謀。在他逃離東京之前,蔡京的一個兒子已經被任命為鎮江知府,蔡攸的心腹宋煥也被升為江淮荊浙等路制置運使。而東南之地,由號稱“東南王”的朱面經營多年,趙佶此次南逃,朱面正在同行之列!

    試想,趙佶才四十多歲,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雖然迫於形勢傳位趙桓。可眼下金軍已退,他真甘心當個太上皇麼?再則,手握重權的大臣們都在他身邊。東京朝廷想要號令全國,恐怕沒有那麼容易。於是,他在東南左封右拜,左賞右賜,一刻也不停。以至於東南的文武官員搞不清到底是怎麼回事,聽從他的詔命而忘了東京還有官家。

    雖然收服東南遇到挫折,可趙桓在北面的動作仍舊持續著。首要一條,就是解除東京城的戒嚴,並嚴加管束城外勤王之師,並下詔命,諸軍有敢輕動滋事者,長官貶謫,士卒連坐!若是騷擾百姓,橫行不法,不問是官是兵,一律處斬!這對軍紀敗壞的宋軍來說,無疑是當頭一悶棒!同時,因“兩河忠義巡社巡檢使”徐衛向兼任兵部侍郎的李綱反應城外義軍的艱難處境,朝廷拔下部分補給,使得數萬義軍人心大振!視徐衛為主心骨,父母官!

    二月十七這一日。天未放亮,徐衛還在床上便聽到轟然的敲門聲驟然響起。打開門一看,門外立著一個中年漢子,並不認識。

    “敢問是徐巡檢使麼?”對方抱拳問道。

    徐衛點頭,那漢子又道:“奉我家大官人之命,請徐巡檢使移步一聚。”

    “你家大官人是……”徐衛疑惑道。

    對方並不回答,而是催促道:“徐巡檢去了便知,時間有限,還請立即隨我前往。”

    你這是邀請還是綁架?若是綁架綁到徐九頭上,還真算找對人了。見徐衛沒有回應,那漢子有些焦急,稍稍大聲道:“何太尉也正在前往途中。”

    徐衛立刻意識到,這位“大官人”並不是尋常之輩,連身為步帥的何灌都能召集前往,足見其在朝中有一定的影響力。既然何灌也在受邀之列,想必就是他推薦的自己。否則,這些朝廷大佬們議事,哪能邀請一個七品武官?略一思索,點頭表示答應,讓那漢子先下去,自己去牽馬。卻聽對方說,外面已經備好馬車。

    坐在車裡,搖搖晃晃也不知駛向何處。徐衛猜測著這位“大官人“的來頭。首先,他在朝中應該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其次,從他召集​​何灌和自己來看,必然與軍事有關。最後,他事情做得如此隱秘,顯然是不想讓人知道。

    正思索時,聽得外頭喧嘩。徐衛掀開車簾一看。拜朝廷解除東京戒嚴所賜,冷清數月的東京城又再度熱鬧起來。那商販們正忙碌地從車上卸下市面上早已多日不見的新鮮貨物,提籃挎簍的百姓早早排起了長隊,等待搶購。雖然剛剛經歷了驚魂兩月,但此刻,東京城再度有了歡聲笑語。只是,老百姓們恐怕不會知道,再過幾個月,金軍便會復來。如果朝廷沒有正確的應對之策,到那時這歡聲笑語也會變成鬼哭狼嚎。

    仔細一看,馬車居然在向城外駛去。這位“大官人”天不放亮就來召人,又在城外聚集,想來事情小不了。過了汴河,一路穿行於軍營之中,徑投西南角而去。走了約莫盞茶時分,天已大亮,路上行人仍舊不少。眼下正值春季,徐衛見那漫山遍野一片翠綠,老樹出新芽,鮮花重新盛開。行過一片樹林時,那樹枝掃在車廂上,濺下無數玉珠,露水直灑在徐衛臉上。頓感精神一振。心裡不由暗嘆,多好的錦繡山河!難怪那麼多忠直之士舍生忘死也要保家衛國,難怪宗澤臨死也要大呼“過河”,難怪岳飛要手書“還我河山”。

    又行六七里,竟拐入山間,路途非常顛簸​​,那趕車的馬夫賠罪道:“小官人恕罪,這路委實太過崎嶇。”

    徐衛還沒回答,那車後同行的漢子卻說道:“休得胡說!小官人乃軍中戰將,槍林箭雨尚且不懼,些許顛簸算得甚麼?”

    又過一陣。馬車終於停下,那跟在後頭的漢子掀起車簾,笑道:“徐官人,請!”

    跳下馬車,徐衛未及細看,忽聽一聲晨鐘。抬頭望去,見面前是座大山,一條石板鋪就的道路蜿蜒盤旋於山際,半山腰上,一座古剎竟似懸空而建。在那漢子的陪同下,徐衛抬階而上,走得極快。剛走沒到一半,徐衛已經聽到背後氣喘如牛。再往前走,便有前來禮佛的香客,見徐衛一身裝扮,紛紛避讓。那大姑娘小媳婦不時偷偷打量,好俊的少年郎!

    乃行至寺廟之前,聽得佛號響亮,見得寶相莊嚴,就連徐衛這等沙場上撕殺的戰將也肅然起敬。正看殿上佛祖金身時,一個聲音在旁響起:“徐官人,請隨我來。”轉頭視之,正是何灌府中家人王大。

    在他引領下,徐衛繞過佛堂,又穿過後面禪房,竟投後山而去。那山間羊腸小道極是坎坷,王大不時提醒他小心,萬一一個不慎,跌落山澗,怕是要粉身碎骨了。一路爬行,未至山頂眼前便豁然開朗!一片平地就在山頂之下,依著山崖建有涼亭一所,長約丈餘,均為木質,班駁的痕跡顯得它已經有些年頭。

    涼亭中已有數人,或立或坐,卻並未聚在一處。待走得近些。便瞧見幾位熟面孔。步帥何灌,樞密副使徐紹,尚書右丞李綱,兩河都統制姚平仲。還有幾人不認得,料想也是身居要位之人。

    徐衛入得涼亭,作個四方揖,先行見過諸位上官。李綱點頭示意,徐紹嗯了一聲,姚平仲瞄了一眼並不作聲,何灌伸手召他過去,並肩而立,手指山下田園,遠處風光,笑道:“好看。”

    徐衛不禁暗笑,滿以為他會說出什麼峰巒疊嶂,錦繡山河這一類雅語,誰知居然直白淺顯,就是好看!不過春去復來,萬物復甦,入眼盡是一片生機,那山下田園中,農夫正在春耕,使得徐衛心曠神怡。自己生活的那個時代,雖然高度發達,又哪來這世外桃源一般的景緻?

    趁著觀景的空檔,徐衛發覺,在場的所有人除李綱外,幾乎都是武臣。而這些人雖為同僚,卻並不交談。只有姚平仲四處遊走,與前輩上峰們打著哈哈。連續又有兩人到場,李綱見狀便起身道:“來,諸位請入座。”

    徐衛突然發覺一件事情,怎麼沒有種師道!你看看,樞密院,三衙,兩河制置使司都有人到,種公身為京畿兩河制置使,可以說是目前北方最高軍事長官,這種場合他沒有到。難道朝廷對他有看法?又或是身體不適,派姚平仲為代表?

    一張石台,幾條長凳,眾人按官階敘座,徐衛資歷最淺,官職最小,自然敬陪末座。等眾下坐下,李綱提起面前一個茶壺,以嫻熟的手法將水沖入小杯之中,繼而拿起竹筷,一個一個夾起茶杯,傾倒水後。又提起另一把壺,拉著衣袖,一一斟茶。

    眾人都看得出神,姚平仲突然笑道:“這多麻煩,喝茶嘛,抱著壺大灌一氣才顯痛快!”

    眾官皆不答話,有人心裡暗罵,個慫包!李綱看了他一眼,朗聲道:“姚統制不愧為沙場勇將,直來直去。”斟完茶,便有僕從一一替眾人奉上,隨即便出了涼亭,遠遠把守。

    李綱落座,端起茶杯繞了一圈:“諸位大人,請。”

    一眾武臣倒也客氣,舉杯回敬後,各抿一口。李綱喝完茶,正襟危坐,略一沉吟,開口道:“在座都是朝廷倚若長城的戰將,我也就不拐彎抹角。眼下的情形,相信諸位心中有數。金人雖然撤軍,但太原尚被圍困,黃河以北無論行政軍事都幾近癱瘓。金國派出使節,要求我方割讓三鎮,送上巨款,並提出諸多無禮要求。是戰是和,朝廷還未有定論,今日邀請諸位前來,不為旁的。便是問上一問,若戰,如何應對?”

    他話音一落,現場一片肅靜。所有武臣心裡都打著小鼓,李右丞這事做得好荒唐!自本朝立國以來,便定下武臣不得過問政治的鐵律,你現在拿軍國大事問我等帶兵之人,誰敢輕易開口?我輩之人,只等朝廷軍令,然後執行便是。討論決定,是你等執宰之職,我們哪敢多言半句?

    見眾人都不接招,李綱嘴唇一動便要說話,姚平仲卻搶先一步,大聲說道:“若戰,便需依靠西軍!金軍北歸,料想短期之內必不復來。我方可從容調度,先以西軍解太原之圍,再著手重新整頓兩河防務,以備金軍再度南侵。”

    李綱聞言,沉默半晌,繼而問道:“西軍折氏已數度馳援太原,皆為金軍擊潰。如今對方兵威正隆,如何救得?”

    姚平仲一聲冷哼,慷慨陳詞道:“平仲不才,願提王師解太原之圍!”

    李綱聞言大喜,一通鼓勵後,又問道:“詳細佈置,希晏可有想法?”

    姚平仲一怔,想了片刻,點頭道:“京師之地,王師數十萬,如何用不得?悉數調往兩河重新組織防務,再擇一精銳之師,與西軍同救太原,女真必退無疑。”

    何灌聽到此處,扭頭向末座徐衛望去。同為軍中後起之秀,年輕一輩,差距怎麼這麼大?要真如你姚希晏所講那般輕鬆,大宋還會淪落到被人要挾的地步?你提王師救太原?那折可求比你姚平仲如何?他率軍救太原,已經連敗兩陣,退回府州駐地。你倒敢在此大放狂言,也不怕閃了舌頭。

    “希晏果然不負聖望!難怪官家數度誇獎!”李綱含笑讚了一聲。姚平仲十分受用,也不謙辭,得意洋洋地坐了回去。

    可李綱倒不是個二愣子,他知道自己是文官,帶兵帶仗那是在座這班武將所長,一定要廣泛徵求意見,不可偏聽。遂又向眾人詢問,只是一班武臣心有顧忌,不敢輕易發表見解。

    徐衛雖然也沒有說話,卻不是顧忌著武臣不得干預政治的制度。試想,李綱有擁立之功,目前正得官家信任。他會那麼沒有腦子,擅自召集武臣商議對策?必然是有趙桓授意,他才敢如此。而選在遠離京城的偏僻之處議事,足見朝中還沒有形成統一意見。但從日前朝廷著手整頓城外王師可以看出趙桓在戰和之間的傾向。

    見眾人三緘其口,李綱似有難言之隱,遍視一班戰將,個個都如老僧入定一般。不由得心頭焦急,當目光掃到末座時,突然問道:“那可是頑強抗擊金軍五晝夜,使其難以過河一步的徐九?”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徐衛,初次見面的人都感詫異,竟然如此年輕?難怪他立得大功,卻不見重用。可惜了,還得慢慢磨練,熬資歷吧。

    “正是卑職。”徐衛答道。

    李綱目視片刻,對眾人笑道:“不錯,少年英才!樞密相公,貴府不愧為行伍世家,端得是人才濟濟!你這侄兒二十不到,便如此了得!”

    徐紹輕笑一聲,敷衍道:“過獎過獎。”

    那原先不知內情的人這時才暗思,原來徐衛竟是徐樞密侄兒。怪了,既然叔父在樞密院當著二把手,怎麼侄兒立了大功,卻連個正經禁軍軍官都沒混上?徐紹果然是大公無私吶。

    李綱又誇了幾句,才轉向徐衛道:“徐九有何想法,只管說來。也請在座諸位前輩替你斧正一二。”徐衛是在場所有人中,唯一與金軍正面交過手的,所以李綱不管他官職卑微,主動垂詢。但又怕他有所顧忌,於是假稱請前輩斧正,這樣也就不會引得眾將不痛快。

    徐衛還沒有開口,徐紹卻叫了起來:“哎,李右丞太過抬舉了。他年不及弱冠,不過是個七品武職,能列席旁聽已是殊榮,哪能班門弄斧?”

    眾人只當他是在謙虛,畢竟徐衛是他親侄兒,遂紛紛勸說。都言自古英雄出少年,二十歲又怎地?當年冠軍侯霍去病不也是二十多歲就率軍出征,打得匈奴一敗塗地麼?你道這一班前輩長官為何抬舉徐衛?其一,當初張叔夜召集朝中故舊商議聯名上奏,在場就有幾人參與,知道徐衛有些本事。這次金軍南侵,正如這小子所料一般無二致。其二,徐衛立了大功,朝廷就給封個甚麼“兩河忠義巡社巡檢使”,連個正經軍官都不給。徐樞密這個當叔父的,不但沒偏袒抬舉,反而公正得近乎苛刻。這就使得他們有些替徐衛惋惜。正好李綱垂詢,他們便極力鼓動徐衛表意見,反正他也是個小官,說對說錯都無妨,沒誰會對他動歪腦筋。

    何灌見狀暗思,徐衛有大志,早晚必非池中之物。眼下新君登基,朝中官員又逃散許多,正是用人之際。一念至此,便對徐衛說道:“既是李右丞問你話,直說無妨嘛。”

    “哎,有計策你就說,沒辦法也沒誰怪你!你不過就是個鄉兵頭領,也沒誰真指望你!趕緊地,說吧!”姚平仲極不耐煩的吼道。他實在想不通,這種高級將領的聚會,徐衛是怎麼來的?他那級別也忒低了點,七品武職,還不是禁軍,跟他坐在一起,實在有失身份。可這一眾長官都沒異議,自己也不好為難他。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9-11 22:39
第一百零八章 賞賜


    雖有姚平仲藐視。但一眾前輩長官紛紛鼓勵,徐衛思之再三,遂起身抱拳道:“既然如此,那卑職就班門弄斧一回。”眾人皆言但說無妨。

    迎著上峰們的目光,徐衛不急不徐地說道:“女真人雖擁兵數十萬雄據北方,但其本質,與強盜無異。北方民族,向以劫奪,破壞而著稱,雖然北撤,但今年之內必再度南下。極有可能在七八月之間動攻勢。”歷史上,金軍第二次攻宋就是在八月進兵,因北方軍隊大多不習慣夏季炎熱的氣候,必等秋高馬肥方才出征。現在歷史雖然有小小的改變,但料想不會改變金國對大宋的戰略方針。

    聽他這麼一說,其他長官都沒說話,姚平仲不以為然的“嘖”了一聲,似乎又想開口。身旁步帥何灌扭頭看了他一眼,這才將到嘴邊的話吞了回去。

    “金軍若再來,其進兵方向大致不會有變化。一路恐怕仍以攻取太原為主,一路則如同此次一般。藉著其騎兵優勢,長驅直入,威脅東京。自然,是戰是和,由朝廷決議。但若戰,但需提早作出準備。太原戰略意義重大,必須要救!但眼下金西路軍粘罕雖北歸,卻留下了一部精兵繼續圍困。若救太原,不可急於求成,當分兵合進,步步為營,能戰便戰,不戰便圍,及至五六月天氣炎熱,北方士卒水土不服,便可成功!太原之圍若解,就能重新佈置防務。集西部之軍固守太原一線,集京師,山東,陝西之兵,分駐青、滄、孟、衛、滑、浚等州。並堅壁清野,以逸待勞,這一點至關重要。尤其注意黃河浮橋以及各渡口的防守。如此一來,金軍就算再度南侵,也討不到多大便宜。”

    徐衛一席話講完,在場官員不由得暗自心驚。此子年紀既輕,資歷又淺。況為鄉兵之首,非禁軍軍官,卻能有如此見地,殊為不易。其抗擊金軍策略,雖細節上稍嫌不足,但大體不差,尤其符合現今軍情,不失為萬全之策。

    李綱更是大喜過望!原因在於,徐衛對金軍的認識與自己如出一轍!更難得的是,他的抗金策略,比姚平仲之前的泛泛而言,不可同日可語!且思路清晰,切實可行!含笑示意徐衛落座之後,遍視眾官,朗聲問道:“諸位以為如何?”

    姚平仲搶著欲言,但左思右想,一時卻找不出徐衛的策略中有什麼偏頗之處。何灌略一思索,點頭道:“若真能實施,短期之內,不失為穩妥之計。”之所以言明“短期之內”,就在於若朝廷決議開戰。宋金之間,絕不會在一兩年內分出勝負,必是長期拉鋸。徐衛的方案,目的就在於阻擋金軍再一次進攻,今後如何,還需一個長遠周全的計劃。

    其余武官都表示贊同,若讓他們建議,也不過就是這樣。宋金兩軍的戰力懸殊,的確讓人萬般無奈啊。正在眾人一致贊同之際,樞密副使徐紹突然搖頭道:“方針雖不差,卻缺乏可行性。”

    一語出口,滿座皆驚。徐樞密還真是大公無私,即便是親侄兒,也絲毫不留情面。

    “哦,樞密相公有何高見?”李綱立即問道。

    “試想,若集京師,山東,陝西之兵,耗費何其巨大?以朝廷目前的情況,恐怕難以負擔。”徐紹沉聲說道。

    眾人聞聽,倒也無法反駁。太上皇居於江淮,朝廷的政令難以通行東南。此地素為朝廷錢糧來源,太上皇一日不回,東京就難以得到充足的補給,糧餉也無從保障。想到此處,這班歷經戰陣的武臣們不禁有些寒心,女真人對大宋虎視眈眈,垂涎三尺。舉國上下本該精誠團結,共赴國難。可金軍剛撤。內訌便開始了。以官家登基以來的行事作風看,對太上皇和舊臣都採取強硬政策,如此一來,國家的力量怕要消耗在內鬥上……

    涼亭裡,一段時間以內都保持著沉默。眾官憂心忡忡,國內局面如此不穩,倘若金軍再來,結果如何,誰也無法預料。大宋百餘年基業,總不能斷送在我們這一輩吧?

    此時若觀在場眾人之態,則可發現,一般老將神情落寞,頹然不語。惟李綱,姚平仲二人目光炯炯,而徐衛則……看不出來。

    大宋靖康元年二月底開始,一股人事風暴在東京朝廷捲起,而焦點便集中在軍事部門的樞密院和三衙。官家下詔,今後要一改樞密院由不通兵法,不曉軍務的文臣主管的局面,選擇得軍心的武臣充任同知和簽書。而三衙長官,非有邊功,有威望的武臣不用。何灌在保留侍衛親軍步軍司都指揮使一職的前提下,拜同知樞密事。主持朝廷軍務。種師道拜太尉,同知樞密院,免去其京畿兩河制置使職務,改授兩河宣撫使。擢升姚平仲為侍衛親軍步軍司都虞侯,擬由其主持步帥司日常公務,後因大臣強烈反對而作罷。

    因金軍南侵暴露出宋軍缺乏得力戰將的情況,趙桓下詔,廣泛徵召已經致仕,熟悉軍情的武臣,重新啟用。讓徐衛無語的是,他的老爹徐彰也在被徵召之列。據河灌向他透露,朝廷似乎想升徐彰為侍衛親軍步軍司副都指揮使,管幹步帥司。

    徵召退休老臣還嫌不夠,趙桓又下詔書,要求在京的監察御史,在外地的監司、知州以及各路鈐轄以上官員推薦曾經在邊疆擔任過軍職或有武功可作統兵官者,每人至少推薦兩名。沒過兩天,又下詔書,要求三衙和各路經略使推薦通曉兵法,智勇過人,被百姓所擁戴稱讚,可以充任統制官的豪傑。並且定下指標,各部門至少推薦五人以上,多多益善。這一系列舉動,讓朝野看到了官家抗擊女真的決心,一時間百姓奔走呼告,軍心為之一振!

    禁宮講武殿上,趙桓一改往日正襟危坐的架勢,行走於殿間。兩側各設文案十餘張,幾十名內侍忙得不可開交,每張文案後,一名內侍輕聲念著奏章,另一人便居於旁,奮筆疾書。

    “王彥,字子才,上黨人,初隸子弟弓馬所,後授清河尉,性豪爽,勇悍,有邊功……”

    “梁橫,字達恭,大名人,為夏津縣尉十餘年,有威望,通曉武藝……”

    “岳飛,字鵬舉。湯陰人,世代務農,性沉穩,精武藝,能開三石硬弓……”

    “徐衛,年十九,大名人,現為……”

    一名內侍剛念到這裡,徘徊於殿中的趙桓突然說道:“拿來朕看。”內侍奉上奏章,趙桓觀之,乃鄧州知州張叔夜舉薦徐衛。還沒看完,又聽另一處念起徐衛名字。

    趙桓沉思半晌,說道:“凡舉薦徐衛之奏本,不必記錄。”話一說完,便瞧見李綱匆匆而來,已行至殿外,正向內侍通禀。趙桓手執奏本步出殿外,李綱一見,慌忙行禮。

    “免了。”官家說罷,踱步至殿前簷下,背負雙手,望著講武殿前那片校場出神。李綱立在他身後,肅然不語。

    “兵者,國之大事,存亡之道,不可不察……”趙桓說完後,一聲嘆息。拜祖宗家法所賜,大宋立國百餘年來,從未生武將擁兵作亂的事情。可利弊向來並存,和平時期自不用講,戰端一開,各路大軍節節敗退。自然不是將帥們沒本事,實在是……

    側過身,將手中那本奏章遞到李綱面前說道:“你看看。”

    李綱雙手接過,仔細翻閱後暗思,自己今天進宮本想舉薦徐衛,現在看來卻是不用畫蛇添足了。張叔夜為軍中宿將,他的推薦相信分量足夠。

    “如何?”官家問道。

    李綱聞言,不假思索:“徐衛雖少,但有臨敵死戰之勇,又有洞察先機之智,可堪大用。”自當日涼亭一聚,他對徐衛十分欣賞,本以為自己到官家面前復命,陳述徐衛主張後,他馬上便可得到重用。一直等到現在,也不見回應。如今官家問起,自然要大力支持!

    趙桓又問:“依卿之見,徐衛該當何職?”

    這個問題卻不好回答,本來以徐衛的戰功,多的不敢說,授個鈐轄還是綽綽有餘。可到樞密院敘功時,徐紹橫插一手,最後授個不痛不癢的忠義巡社巡檢使。如此人才,成天跟義軍鄉兵混在一起,實在是明珠暗投了。思之再三,還是答道:“臣不敢妄言。”

    趙桓聽後,也不強迫。立在那殿下久久無言,自己一登基,就接手這麼一個爛攤子。皇父跑到南邊,至今不願返回京城。這也就罷了,可南面向來是錢糧重地,當務之急是整頓防務,以備金軍再來。可皇父往南邊那麼一杵,弄得東京沒錢沒糧,拿什麼養軍隊?難吶……

    “徐衛,還是不動吧。”半晌之後,趙桓說道。

    李綱一愣,官家是不是對徐衛有什麼成見?姚平仲雖有名聲,但要說在此次金軍南侵中立了多大的軍功倒不見得,卻接連得到升賞。反觀徐衛,不說他與金軍野戰之功,單論在官軍不戰自潰的情況下,率領殘軍堅守黃河浮橋五晝夜,使金軍傷亡數千人仍舊未能越雷池一步這件功勞,誰敢說不大?哪怕越級提拔也不為過,況且現在軍隊缺乏將領,正該大力提拔培養年輕武官。官家為什麼放著這麼一個人才不用?

    “把他的鄉勇營調進京來吧。”正當他納悶時,趙桓又補了一句。

    李綱這回就更摸不著頭腦了,徐衛的確是個人才,但鄉勇營能幹什麼事?城外頭現在還有幾萬義軍呢。可皇帝的話一出口那就是旨意,做臣下的只能遵從,不能質疑。現在,也只能替徐衛感到惋惜了,多好的一顆苗子。

    趙桓扭頭看了李綱一眼,轉身向殿內走去,隨即丟下一句話來:“再賜他銀魚袋一隻。”

    沒有實際的差遣,你就是渾身穿金戴銀又如何?李綱暗自嘆了口氣,只得替徐衛往好處想。無妨,少年得志未必就是好事,左右他還年輕,以後有的是機會。正打算踏入講武殿內,腳步突然停止,什麼?賜銀魚袋一個?那魚袋不是只有……

    這日,徐衛正在城外監督分糧草。經他上報,朝廷特批部分糧草補給義軍。要知道,現在東京周邊四十幾萬勤王大軍,每日要耗費的錢糧難以計數。東京雖為帝都,儲藏豐足,可幾十萬張嘴要吃飯,還是夠朝廷頭疼的。再則,南邊的糧草又運不進來,在這種情況下,能給義軍補給,簡直是天大的恩賜。何灌就曾經對徐衛說過,若今天擔任巡檢使的是另一個人,義軍是無論如何要不到一顆糧食的。

    義軍們歡天喜地搬運著補給,一眾領簇擁著徐衛連聲稱謝。那不遠處的禁軍軍營裡,士卒們看著這熱火朝天的場景,不禁嘀咕,世道真變了,怎麼連這些一腦袋高梁花子的土鱉都能吃上皇糧?

    徐衛正安撫都領們時,一人擠進人群,連聲喚道:“徐官人!徐官人!”

    回頭一看,怎麼自己所住客棧的店小二跑到這裡來了?還沒來得及問,那小二已經著急忙慌地說道:“徐官人,趕緊回吧!客棧裡來​​人了!”

    “誰來了?”徐衛問道。

    那小二一臉的神秘,四周掃視一圈,趨身上前,在徐衛身邊輕聲說道:“宮裡的內侍!”

    內侍者,宦官也,也就是太監。宮裡的內侍跑到客棧找我幹什麼?那小二見徐衛疑惑,又小聲問道:“徐官人,您是不是……”

    見他那模樣,徐衛哭笑不得,敢情你以為我犯了什麼事,官家差內侍來拿我?你還倒還真看得起,一個七品武官需要內侍來捉拿?但內侍一到,多半是奉了皇帝詔命,絕無小事,耽擱不得。遂辭了一眾義軍領,隨那店小二急急回城而去。

    至客棧前,小二指著外頭幾匹鞍具華麗的馬說道:“看看,連馬都不一樣!”

    徐衛也不搭話,直上了二樓,便瞧見兩名內侍立在自己房門前。人還未到,對方已經問道:“可是徐巡檢?”

    見徐衛點頭,兩人推開房門,一進去,便見一人靠窗。也就二十不到的年紀,唇紅齒白,交腿而坐。兩名內侍立在他身邊,各端一盤。看到徐衛進來,那人起身拱手笑問道:“可是徐巡檢?”聲音輕柔,雙手白皙,若是閉著眼睛聽,還能聽得下去。

    “正是,不知諸位……”徐衛問道。

    對方卻不回答,而是問他討要朱記。所謂朱記,也就是軍官的官印。上任後,隨同官袍等一齊配備,隨時帶在身邊,證明身份。徐衛是七品官,朱記為銅製,厚不過一指。那內侍取過朱記,另一人便端過盤子,上有印泥白紙。驗明無誤後,那內侍擦拭奉​​還,繼而笑道:“恭喜徐巡檢,奉官家詔命,特賜銀魚袋一隻。”

    魚袋?肯定不會是裝魚的袋子,當另一名端盤內侍遞過所謂“銀魚袋”時,徐衛才覺,不過就是只捻了銀線的荷包而已。你說我一個大老爺們,沒事掛個荷包在身上晃悠像話麼?不過,自己記得李綱腰帶就拴著一個這種荷包,好像還是金線的。

    徐衛拜領過來,拿在手裡,那內侍等了半晌不見他掛上,遂笑著討過,親自替他繫上。繫袋之時,看到他腰間所繫金束帶,臉色為之一變!起身之後,嘖嘖稱奇,徐衛問他原因,也是笑而不答,當即便要告辭離開。

    徐衛請他稍等,回到床頭取出也不知道幾十兩重的銀錠兩個送上。那內侍一見,連連擺手:“徐巡檢這是何意?使不得,使不得!”

    徐衛強塞過去,笑道:“一點心意而已,辛苦諸位跑這一趟,權作茶資,權作茶資。”

    那內侍卻連雙手都用上,作勢欲把徐衛往後推,左手在後,右手在前,袖口正好在他眼前掃來掃去。徐衛是個明白人,就勢塞了進去。對方感覺兩個沉甸甸的東西落入袖中,又假意推辭了一陣,方才罷手。

    本來以為他要走了,卻不料,那內侍摒退了隨行人員,並掩上房門。見徐衛還立在門口,笑道:“借一步說話?”這人笑起來的樣子,真跟婦人一般。徐衛雖然渾身毛,但還是請他重新落座,倒上茶水,問他姓名,說是叫錢成。

    喝了口茶,錢成咂巴著嘴說道:“本來我輩身在內廷,是不應該多嘴多舌的。”

    徐衛聞弦歌而知雅意,又從身邊取出一塊銀錠放在桌上,推至他面前。錢成伸出手來似要往回推,嘴裡說著:“哎,這就見外了。”話是這麼說,可那手卻一把將銀錠蓋住。

    清了清嗓子,如後世的戲子們要唱戲一般說道:“可徐巡檢想必踏入仕途不久,對這些門道有些生疏,小人有些話,不得不說明一二。”

    “還請指教。”徐衛笑道。

    “指教不敢當。”錢成手指他腰間金束帶問道:“巡檢可知這帶有甚講究?”

    不就是條金腰帶麼?我拴著還嫌沉呢,遂回道:“確實不知。”

    “你這條帶,是純金的御仙花帶,官家賜於武臣以顯示恩寵。而且小人一看便知,你這是二十兩重的。”錢成說起這些講究來,頭頭是道。看他年紀不大,卻倒似在宮中待了不短時間。

    既然這御仙花帶是專賜武臣的,我身為武職,得條金帶也就說明皇帝還看得起我。可他專門解釋二十兩重,莫非還有規定?

    “按制度,正任防禦使、刺史、知州、州兵馬總管、鈐轄賜金禦仙花二十兩束帶。其中含義,就不需要小人再聒噪了吧?”錢成一臉曖昧的笑容,直讓徐衛覺得全身汗毛都豎了起來。

    照他這麼說,自己腰裡這條金帶還是越級佩帶的?雖不知防禦使,刺史是幾品,但一聽官名就知道,絕不會低於七品。於是又問魚袋的講究,錢成盯著他腰間魚袋半晌,臉上笑容越加神秘。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9-11 22:43
第一百零九章 威望


    身披七品綠色官袍。繫著雙尾金束帶,墜著一個銀魚袋,走起路來晃晃盪盪,煞是好看。剛進入皇宮,那內侍宮娥便不住打望。有資歷較長者,瞧著徐衛這身讓人摸不著頭腦的裝扮,面上頓露疑惑之色。

    昨日,那內侍錢成受了徐衛不少好處,愣是不肯說出官家賜銀魚袋一個究竟代表什麼意思。今天一早又來,本以為他是想再來賺一筆外快,沒想到卻是官家宣召進宮,也不說什麼事,只是催促快行。

    在錢成引領下,穿行於禁宮之中,不多時來到一座大殿前,徐衛抬頭仰望門匾,只見“崇德殿”三個大字分外醒目。待走近時,卻現數位文武官員早已等候在外,李綱、種師道、徐紹、何灌、姚平仲都在其間。難道是官家想當面垂詢抗金之策?若真果如此,那說明趙桓已經下定決心對金采取強硬態度了。

    “見過諸位大人。”徐衛行至殿前,遠遠拱手說道。

    眾官聞言回。瞬時,一張張臉譜呈現在面前。驚訝者有之,疑惑者有之,以為自己老眼昏花的就更多了。可把眼睛眨了又眨,仔細觀察,確認自己並沒有眼花。那的確是一條御仙花帶,上面也的確繫著一個銀魚袋。這啥意思?徐衛打哪兒弄來的?

    好一陣後,何灌才笑道:“讓一班前輩長官等你,徐九該當何罪?”雖然佯裝怪罪著,可那語氣怎麼聽都有股子得意的勁兒。我就說嘛,金鱗豈是池中物,以徐九的才幹,官家哪能視而不見?這不,金腰帶繫上了,銀魚袋也掛上了,接下來,就是等著擢升,甚至是擢拔!

    姚平仲一張大臉本就黝黑,這會兒更是跟塗了鍋底灰一般,死死盯著徐衛那個還在搖晃不住的銀魚袋。種師道雖未言語,卻面露欣慰之色。看來,官家是準備重用徐衛了,否則也不會賜給身為武官的他以魚袋。要知道,魚袋向來被視為文臣的榮耀。按朝廷制度,武將只賜金帶,不附魚袋。徐衛現在不僅繫著過他級別的二十兩金束帶,還掛著文官才有的銀魚袋。個中含意,已經不言自明了。徐紹起初面無表情地看著侄兒,片刻之後,轉過臉去。

    眾官正看什麼稀罕物似的盯著徐衛,李綱卻突然說道:“來了。”

    那崇德殿下,一人昂闊步,背負雙手向這邊行來。徐衛眉頭一皺,怎麼是個女真人?那人約有五旬上下,個頭短小,在殿前兩列身形高大的執槍武士映襯下,更顯滑稽可笑。穿著皮袍,梳著小辮,傲氣十足地在一名內侍引領下踏入殿中,竟連看也沒看徐衛等人一眼。

    “這廝好生狂妄!依著我性子……”姚平仲啐了一口,憤憤不平地罵了一句。

    “此乃金國使臣王訥。”李綱切齒說道。

    種師道等老將心中五味雜陳。這崇德殿自建成以來,歷代君王不知在此接見過多少外國使節。即使當年宋遼交兵,遼使至此也是恭恭敬敬,何曾如此不屑?

    等了片刻,內侍宣召眾臣入內。一進殿裡,便見那王訥仍將雙手負在背後,直面著官家趙桓。一班戰將心裡窩火。卻發作不得,推金山,倒玉柱拜了之後,官家便命賜座。那王訥的座頭,居然安排在種師道之前!

    “金使請入座。”趙桓伸手虛指,朗聲說道。王訥如此無禮,聽得出來他頗為不悅。

    王訥終於將背在後頭的手放下,衝趙桓一拱,徑直入座。屁股還沒沾到凳面,忽然聽到一個聲音問起:“金使見我主,為何不拜?”

    殿上眾人吃了一驚,尋聲望去,正是步帥何灌。那王訥雖見何灌相貌武威,怒目而視,卻冷笑一聲,以流利的漢話說道:“我奉詔而來,代表的是大金國皇帝,為何要拜?”

    何灌聽罷,臉色鐵青,置於案頭的手緊緊握住,不再復言。當了一輩子兵,打了一輩子仗,幾時像現在這般窩囊過?可有什麼辦法,兵敗如山倒,一個小小的金國使臣也敢當著官家的面如此放肆!更讓人怒火中燒的是,他居然是個漢人!這不是女真人在有意羞辱我大宋麼!

    趙桓的臉色也不好看,輕咳一聲,開口問道:“日前所提議案,金使以為如何?”

    “金銀財物。一貫不少!三鎮之地,一寸不讓!至於尊我主為伯父,若趙官家實在拉不下這個臉面,待我回去禀明我主再做定奪。”王訥本就生得猥瑣,此時一副驕橫的嘴臉,讓人看了忍不住想上前抽他倆大耳刮子。

    趙桓不知是因為憤怒,或是尷尬,一時之間無言以對。下面宋臣也是垂不語。王訥見狀,更為自得,昂著頭對殿上趙桓道:“趙官家也莫心疼,那三鎮之地,已是我囊中之物,割與不割,有甚不同?至於錢財嘛,據我所知,大宋每歲稅收,拿出一半來,綽綽有餘。不是有句話麼,破財免災,何必如此小氣?”

    放屁!河間中山兩府,雖被金軍攻破,但眼下朝廷已重新任命官員,恢復治理。至於太原。你金國粘罕所部猛攻三月有餘,可曾破得?還有,近十幾年來,大宋每年財政收入,都是捉襟見肘。如今你女真人獅子大口一開,就要走一半?你讓我們喝風去?

    正當眾臣一忍再忍,七竅生煙之時,便聽一個蒼老的聲音說道:“地,乃祖先遺留之基業。錢,乃百姓上交之血汁。尊使要我朝割讓三鎮之地,並奉上巨額歲幣。莫非逼迫太甚?”

    王訥扭頭看著坐在自己身邊的老者,見須皆白,老態龍種,一副油盡燈枯的模樣,心中不以為意,以輕蔑的口吻問道:“不知道這位是… …”

    “此少傅種公。”有一官員介紹道。

    王訥聽了,眉頭​​一動,連忙問道:“可是人稱小種者?”

    “正是。”那官員回答道。

    王訥聞聽,再度審視種師道一番,扭頭欠身對趙桓說道:“議和條件,為我主之意,非下臣所能左右。”

    趙桓見金使態度突然之間急轉直下,心裡不禁暗嘆。能震懾遠夷,力挽狂瀾的,終究還是這些威名赫赫的戰將。即便此次宋軍一敗再敗,可這王訥一見種師道在場,也不免忌憚幾分。

    “既是金主提出條件,我朝業已答覆,你回去覆命便是!”姚平仲見王訥一聽種師道之名頓時收斂。心裡不是個滋味,遂大聲說道。

    王訥側瞧向他,同樣問道:“這位又是?”

    姚平仲坐得筆直,目不斜視,嘴角掛著一抹冷笑。可等了半晌,不見有人報他名號。正想說話時,卻聽金使言道:“敢問一聲,這位大人可是姓徐?”

    此話一出,那崇德殿上頓時落針可聞,鴉雀無聲!

    步帥何灌插了一句:“金使何以斷定他姓徐?”

    “如此年輕,便能與種少傅同坐殿上,想必就是那守衛黃河浮橋的徐衛。”王訥說道。此次金軍南下,一路披靡。惟有兩處受阻,一在燕山,二在黃河。但燕山府城郭堅固,兵力雄厚,卻仍舊被攻破。惟有黃河浮橋,阻住數萬精兵難進一步。二太子還師後,曾誓言。下次南征,必誅黃河守將徐衛而後快!聽郭藥師說,那徐衛是個年輕人,莫非就是他?

    趙桓聽罷,向殿下末座眺去,見徐衛正襟危坐,心中也覺奇怪。他不過是個七品武職,甚至不是禁軍軍官,這王訥何以得知他姓名?

    姚平仲臉上紅一陣,紫一陣,無名業火騰騰竄起,幾乎忍耐不住。樞密副使徐紹見狀,解釋道:“此乃侍衛步軍司都虞侯姚平仲。”

    王訥看​​了一眼,收回目光,竟沒有半句話!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uuuuuuuuuu

LV:9 元老

追蹤
  • 195

    主題

  • 91908

    回文

  • 25

    粉絲

就是愛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