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宋閥 作者:宋默然(已完成)

 
uuuuuuuuuu 2012-9-5 19:16:0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82 392067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9-11 22:49
第一百一十章 衝突


    氣氛有些僵,姚平仲恨得牙癢。自己十幾歲從軍。征党項勦賊寇,十幾年來也算是戰功赫赫。徐衛算個甚麼東西?鄉兵之!鄉兵是什麼,不過就是一群拿起武器的農夫!不過就是在紫金山下阻擋金軍幾日麼?若是西軍先至,自己不用七千人,便五百人,也讓金軍鎩羽而歸!如今,金使小覷於我,卻抬舉那不入流的徐九,真真氣煞人也!

    此時,樞密副使徐紹突然說道:“徐衛,不過是軍中一七品武職,且為鄉兵之首,與我禁軍不可同日而語。”

    王訥聽後心中起疑,大宋禁軍咱不是沒見識過,鎧甲可謂鮮明,裝備可謂精良,但只要我軍鐵騎動衝擊,至多兩陣,便潰散逃跑。依托城池堅守,還能勉強抵抗些時日,一旦野戰。連契丹軍隊也不如!徐衛的鄉兵部隊若是不能和大宋禁軍相比,如何能在野戰中幾乎全殲我追軍?

    此時,殿上趙桓開口道:“金使觀這殿中眾臣,誰像徐衛?”

    王訥環視對面南朝文武大臣,又起身將自己這一側所有人都看了一個遍,當目光觸及徐衛時,稍稍停留。這崇德殿裡的文武大臣,多是老態龍鍾之輩,惟那姚平仲與此人尚算年輕。但這少年未免忒嫩了些,又完全不似戰將那般五大三粗,虎背熊腰,想來不是。遂搖頭道:“都不像。”

    趙桓聞聽,居然笑了起來。眾人皆不知官家為何發笑,面面相覷,不明就裡。隨後切入正題,王訥一口咬定,奉上巨額歲幣與割讓三鎮之地兩件,必須按照大金國的意思辦,沒有商量的餘地。但大宋方面,只願承認幽雲各州為金國所有,並賠償一定數額的款項,堅決不同意大宋天子尊金帝為伯父。此次談判不了了之,王訥臨出之前,居然按照禮節對趙桓行了參拜之禮方才出殿。

    趙桓受了一肚子鳥氣,此時方才稍稍順些,面向種師道笑說:“這都是因為老大人威名所至,女真狄夷方才顧忌。朝廷有卿。實乃萬幸。老大人不愧為國家長城,朕實感欣慰。”言談之間,榮寵倍至。

    種師道再三謙辭,官家仍舊連番嘉獎。最後,又勉勵眾臣一通,方命退去,獨留下種師道一人。眾臣拜辭出殿,姚平仲經過徐衛身邊時,略微停留,冷眼直視。徐衛毫不示弱地盯著他,笑道:“大人有何見教?”

    一聲冷哼,姚平仲拂袖而去。因為走得極快,竟險些將前頭樞密副使徐紹撞個趔趄。既沒致歉,也不駐步,怒氣沖沖的步下殿去。徐紹也不生氣,回頭意味深長地看了侄兒一眼,信步而出。

    待眾臣走後,趙桓又褒獎了種師道一次,詢問他的病情,再三囑咐要多多保重後。方才問道:“宋金之間,戰端必不可免。此次交兵。軍中大將多負朕望,惟西軍稍慰朕心。只是……”語至此處,頓了頓,又接道“那行軍作戰,艱苦異常,諸將大多年高,怕是經不起折騰。朕有意提拔一批年輕將領,為卿等分憂,不知老大人對軍中年輕一輩有何看法?”

    種師道聞言,心裡陣陣悲涼。官家這話雖未明說,但其意思,就是嫌我等老邁,不堪重用了。自己從負責防務作戰的製置使改為宣撫使,足以說明問題。當初廣陽郡王童貫從太原逃回,理由就是自己為宣撫大臣,並非守土之將。

    “臣不敢妄言。”種師道委婉地說道。

    “哎,國難當頭,朕已下詔無論軍民人等,皆可上書言事。老大人不必有任何顧忌,直說無妨。”趙桓鼓勵道。說完,又怕他推辭,遂直接問道:“卿以為,姚平仲如何?”

    種師道思量一陣,點頭道:“可用。”姚希晏此人,有膽氣,性驍勇,實戰經驗非常豐富。但此人有個致命弱點,好虛誇,言過其實。且不知輕重緩急,狂妄自大。用作帳下鋒軍,已盡其才,若使其獨當一面,只怕……

    “可用?可否重用,大用?”趙桓問道。

    種師道能說什麼?從姚平仲進京以來的封賞便不難看出,官家對此人十分傾心,自己即便說明,也於事無補。也是順之官家的話說,也有違自己心意。於是答道:“請陛下聖裁。”

    趙桓見他不願明說,以為是在避嫌,也不強迫。想了想,又問道:“徐衛如何?”

    徐衛?徐九雖然年輕,但遇事沉穩,有膽略。難以可貴的是,此子見識遠他年紀,尤其對金國有清醒認識,這是朝中諸多前輩大臣都有所不及的。自己本也想大力舉薦他,可朝中素來由不知兵事的文臣們把持,如果把年輕的徐衛捧得太高,萬一摔下來,也會摔得更痛!千金易得,人才難求。像這種少年英傑,作為前輩當用心保護才是。且官家既賞他過品級的金束帶,又賜文官才配擁有的銀魚袋,已經說明想起用他,月盈則虧,水滿則溢,自己此刻絕不能再誇他讚他。想到這點,遂答道:“此子太過年輕,資歷又淺,還是磨練幾年再用不遲。”

    “嗯。”趙桓微微一頷,突然再度發笑。

    種師道實在不明白。國家局勢如此,今日女真使節又數度羞辱,官家為何還笑得出來?

    “那徐衛之父徐彰,從前為西軍勇將,算起這層關係來,徐衛也算老大人的後輩。樞密副使徐紹,又是他親親的叔父。都言朝中有人好作官,可徐衛非但沒從你們兩位身上得到好處,反而……”趙桓笑道。

    “徐衛實在太過年輕,作為七品武職,已盡其才。臣不能因為私誼而……”

    趙桓不等他把話說,已經擺手道:“罷罷罷,不提這個。老大人有病在身,還是好生回去將息休養,朕也會派御醫前往診治,但有任何需要,可從宮中調取。”國家多事之秋,朝廷用人之際,這些大臣避嫌之心雖可理解,但確有才幹之人不得見用,豈非矯枉過正?

    暗嘆一聲,知道自己的軍旅生涯恐怕已經走到盡頭,種師道起身行至殿中,就欲行跪拜之禮。趙桓一見,連忙阻止道:“朕早已言明,從今往後老大人不必再行大禮。”

    “容臣再拜一次。”種師道掀開衣擺,緩緩曲身,先以單膝著地,強撐一陣,方才跪在地上,深深一拜。趙桓在殿上瞧見,也不禁為之色變。

    靖康元年三月中旬,大名靖綏鄉勇營七千將士開到東京城。或許是因為鄉兵終究不能和禁軍相比,靖綏營的駐地被劃定在東京西北方向的牟陀岡。安頓完畢後,步帥何灌親自出面,接見褒獎了徐衛麾下軍官,讚揚他們臨危不亂。堅守浮橋的功績。並敘功升賞,副指揮使張慶授正八品敦武郎,都頭如楊彥、馬泰、張洪、程方、周熊、李貫等人,皆授正九品保義郎。對於臨戰加入靖綏營的禁軍官兵,暫時未作處理。

    這日,徐衛在所住客棧結算房資食費後,簡單收拾行裝,便往牟陀岡駐地而去。與士兵同吃住,共甘苦,這是作為一個將領最基本的行為準則。徐彰再三告誡過兒子,要讓士兵肝腦塗地為你賣命,必須做到兩點。第一:賞罰分明,對於有功士卒,承諾的獎賞務必兌現。違反軍紀的士卒,嚴懲不怠,絕不手軟!第二:愛護士卒,把他們當成你一母同胞的弟兄,雖一瓜一果也要與之分享。徐衛自創建靖綏營以來,嚴格遵照這兩點原則。凡臨陣作戰,紮營歇息,行軍途中,但有違反軍紀者,該打就打,該殺就殺。在此次勤王之徵的途,凡立戰功之人,徐衛不論親疏,據實上報向朝廷請功。以至於,他小小一個靖綏營,被朝廷授官者便達十餘人,至於得金銀獎賞的就多了。

    讓他很意外的是,女真人獅子大開口向大宋討要半年財政收入之多的歲幣,朝廷應該緊縮銀根才是。可靖綏營剛到,戶部就批下了他們應得的賞銀,甚至包括被樞密院質疑的斬級賞錢!

    押著一大筆財物,徐衛帶領數十名親兵向牟陀岡進。不多時,遠遠望見那牟陀岡三面環水,雲霧繚繞,兼之水草豐盛,據說朝廷岡中空闊之地放養數萬匹戰馬,乃負責畜牧的天駟監所在地。靖綏營的營地便在距離天駟監牧場僅七八里的地方。

    臨近營寨,那外頭哨兵一見指揮使歸來,還押著車隊,面露興奮之色!可靖綏營軍規極嚴,若士卒站哨,無事不可輕動,不可言語,不可左顧右盼。因此,只得按住激動,暗暗算計自己該拿多少賞錢。

    進入營中,巡邏士卒一見徐衛到了,立在原地紋絲不動,低頭行禮。眼看便到中軍帳,徐衛翻身下馬,吩咐士卒看好車輛,正準備往裡走時。忽見一人滾出帳來,沒錯,就是滾出來的,就像被人從背後一腳猛踹在屁股上。

    那人起身拍著身上嶄新的大號青色官服,又撿起烏紗帽扣在頭上,沒走幾步,望見徐衛,一張大肥臉漲得通紅:“九哥,你可算來了! ”不是馬泰是誰?

    “怎麼回事?”徐衛緊鎖著眉頭問道。

    馬泰回頭望了大帳一眼,滿臉晦氣,這才道出原委。今早,來了個甚麼侍衛親軍步軍司都虞侯,帶著一大幫子禁軍軍官。起初,張慶還以為是上峰來視察軍務,領著他們一干人屁顛屁顛跟在後頭陪同。可那廝左右看不順眼,一門心思地挑刺。還說靖綏營是鄉兵,該自帶兵器,問裝備哪來的。張慶跟他解釋,這是樞密院和步帥司批下來的,何太尉親自打了條子。他便討要,說要親眼看看,楊彥忍不住,就說大人你這不是逗我們耍嗎?那廝登時就怒了,命人重打二十軍棍。他護著楊彥,就被打出來了。

    徐衛聽完,知道必是姚平仲無疑。立在原地想了片刻,大聲道:“走!進去!”

    馬泰跟在後頭,小聲道:“九哥,那廝好生狂妄!你得小心些!”對方是個都虞侯,正是徐太公從前所擔作的職務,官不小,怕是惹不起啊。

    徐衛一把掀開帳簾,便瞧見裡面亂成一團。姚平仲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神態倨傲,不可一世。幾員戰將分列其下,都不拿正眼看人。一眾靖綏營軍官都站在下頭,五六個禁軍士卒正抓扯著楊彥。那廝又踹又跳,嘴裡亂七八糟的喝著。張慶在一旁無可奈何,周雄程方李貫等人怒容滿面。

    “直娘賊!你幾個撮鳥,再不撒手,爺爺請你吃板刀麵!”

    那姚平仲身邊一員戰將聞聽大怒,厲聲罵道:“這土狗!不知天高地厚,上官面前也敢放肆!這鄉勇營軍紀敗壞如此,不用重典,豈不為禍京師?莫如推出去斬了!”

    那靖綏營眾軍官一片騷動!怎麼地,還要殺人!老子們巴巴從大名一路征戰,血染黃沙,這才到達京城。犯了什麼殺頭的罪過,值得如此!正怒火滔天時,便聽一個聲音大喝道:“誰在聒噪!”

    眾人一驚,回頭視之,靖綏營軍官們一擁而上,七嘴八舌的訴說。徐衛安撫眾人,獨自上前,直面姚平仲。從西軍趕到黃河那時起,這廝就看自己不順眼。從前你盯我幾眼,哼我幾聲,懶得跟你一般見識。今天,你到我軍營,欺我弟兄,士可忍孰不可忍!

    楊彥一見徐衛到了,底氣大境,掙扎著喊道:“九哥!這般賊配……”

    徐衛不等他說完,喝道:“住嘴!”

    楊彥一愣,只得安分下來。徐衛隨即目視幾名禁軍士卒,沉聲道:“撒手。”

    幾名士卒都曉得徐衛名號,遲疑著放開了楊彥,退到一旁。那起先揚言要斬楊彥的戰將一見,怒道:“徐衛!你敢……”

    根本不搭理他,徐衛直向姚平仲問道:“敢問,我部下犯了什麼罪過?值得姚都統大動干戈?”

    姚平仲又是一聲冷哼,合著這位面對徐衛時,除了哼還是哼:“我有必要向一個七品武官解釋原因麼?”

    又一戰將譏笑道:“大人為兩河都統制,節制京師、河東、河北所有王師,你憑什麼問?”

    徐衛點了點頭,輕笑道:“好,那我也不必解釋,來人!”

    “在!”一眾軍官暴吼出聲。

    “送客!”徐衛一聲令下,姚平仲勃然色變,憤而起身,手指徐衛狠聲道:“徐九!莫以為你了不得!敢衝撞上官,我連你一起打!左右!”

    幾名禁軍士卒聞聲而動,靖綏營軍官怒目而視,挺胸抬頭以身作牆擋在前面。那剛從戰場上下來的軍官,氣勢豈是這些久居京師,安逸享樂的士卒可比?個個殺氣騰騰,直駭得幾名士卒手足無措!

    姚平仲雙目盡赤,突然伸手拔出身旁部將佩刀!徐衛目光一凌,如法炮製,憤然從身旁張洪腰畔抽出鋼刀!

    大帳之內,一片死寂!只聞得粗重的喘息聲不絕於耳,雙方部下都捏著一把冷汗。兩邊為之人幹起來了,這可如何收場?張慶一旁看得心急如焚,徐衛忒莽撞了些。咱們剛到京城,如果頂撞上峰,甚至起了衝突,倒霉的只能是自己,何不忍一忍?那可是侍衛步軍司都虞侯,和你老爹一個級別!人家還兼著兩河都統制,胳膊擰得過大腿麼!你當這是夏津縣呢?

    “徐衛,把刀放下!你這已經不是頂撞上官,你是圖謀不軌!”一長臉大耳的戰將語含威脅,手按刀柄。

    徐衛嘴角一扯,笑道:“你等來我營中,頤指氣使,欺凌士卒。有意挑起兩軍摩擦,官家已下詔命,諸軍再有尋釁滋事者,嚴懲不怠。你等莫非忘了?”

    姚平仲踏出兩步,手中剛刀直指徐衛:“我為兩河都統制,節制諸軍!何來兩軍之說!今日之事,你休想全身而退!再不放下兵器,死!”

    徐衛手中刀鋒上抬,盯著姚平仲說道:“我靖綏營為鄉兵,不屬三衙序列。你為兩河都統制,節制轄區禁廂軍。我為兩河巡檢使,節制轄區義鄉兵。你我互不隸屬,你憑什麼到我軍營中呼呼喝喝!”

    姚平仲一時為之氣結!那一班戰將聽得昏了頭,照理來說,都統制的確是主要針對節制禁軍。徐衛為“兩河忠義巡社巡檢使”,所謂忠義巡社,朝廷給出這個名號時的定義便說,由民間自組織的地方武裝。要這麼說起來,姚都統和徐衛官位雖有大小,職權卻是完全不同,互相之間並無隸屬無干係。

    當身邊部將把這番足以把人繞昏的關係告訴他以後,姚平仲一腦袋的糨糊,禁軍、廂軍、義軍、鄉兵……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現在他是騎虎難下。將心一橫,強辯道:“我拜都統制,兩河之地的部隊,都歸我節制,管你是義軍鄉兵!”

    “那請問,朝廷又何必單獨設立兩河忠義巡社巡檢使一職?”徐衛立刻反駁。

    姚平仲估計是氣昏了頭,口不擇言道:“朝廷那是胡來……”

    “都統慎言!”身旁戰將們駭得一身冷汗!這話是能隨便亂說的?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9-11 22:52
第一百一十一章 睚眥必報


    姚平仲也自知失言。盯著面前徐衛,牙關咬得格格作響,手中鋼刀向前遞出幾分,一臉的怨毒之色,低聲道:“徐九,莫以為腰上拴條金帶你就是個人物。七品,哼,你的路長得很,咱們日後有的是機會親近!”

    徐衛一把蕩開他佩刀,冷笑道:“我等著!”姚平仲一雙眼中幾乎噴出火來,死死盯著對方一陣,似乎想把這張臉牢牢記住。良久,將刀往部將處一扔,轉身大步向外走去!其他幾名戰將也自覺沒趣,有個別臨走還想抖抖威風的,見那滿帳軍官怒目相向,只得快步跟了上去。

    掀開帳簾,看著姚平仲等人跨上馬絕塵而去,楊彥憤聲道:“甚麼東西!真想在那廝身上捅出幾十個血窟窿來!”

    徐衛笑了笑,拍著他肩膀道:“算我一個。”

    旁邊張慶看得直皺眉頭,這時候你還笑得出來?等著吧。東京不比夏津,這是人家的地頭,今天得罪了這位上官,以後咱的日子不好過了。

    “娘的,禁軍就這點出息?在咱面前耀武揚威,怎麼一碰到女真人就軟蛋了?”楊彥還是氣不過。在他看來,靖綏營守住了黃河浮橋,立了大功。現在來到京城,百姓應該焚香遮道,朝廷應該大加封賞,誰都高看咱一眼才是,沒想到卻讓那幫子賊配軍如此欺負!

    都頭張洪從前是也是禁軍,聽到這話盯他一眼,哼道:“西軍還算好的,這位姚都統是熙河路經略使姚古的侄兒。姚家種家都是西陲大族,同為朝廷所倚重。姚平仲在西邊名聲極大,人稱'小太尉'的便是。”

    “啥意思?他作到太尉了?”馬泰著實駭了一跳。不得了,接見過咱們的何太尉,那是多大的官,如今咱們又得罪了一個太尉,以後還不得小鞋管夠?早知如此,還不如安安分分呆在夏津,沒事就去剿勦賊寇,領些賞錢也好,何苦跑到這東京帝都來?

    “那倒不是,而是山西豪傑佩服他,送的綽號。也就是說以他的本事,早晚要做到太尉的。”張洪從前是西軍軍官,對這些典故自然是再熟悉不過了。

    楊彥聞言大怒,啐了一口,破口罵道:“呸!就他這鳥樣?他要是能稱'小太尉',那九哥就叫小,小……”小了半天,小不出一個所以然來,他也不知道什麼官比太尉大。

    徐衛倒是很清楚,姚平仲有沒有真本事先不說,就憑官家對他的寵信,恐怕​​太尉也是早早晚晚的事。他現在才三十多歲,已經做到侍衛親軍步軍司都虞侯,步帥司第三把交椅。眼下朝廷正是大力借助帶兵之人的時候,只要他不捅類似歷史上那種“夜劫金營”的簍子,相信還會高升的。

    “此人有本事,但氣量太過狹窄,且睚眥必報,朝廷用他為兩河都統制……”同為原西軍軍官的程方說話間搖了搖頭。

    還真就應了他的話,姚平仲在靖綏營踢了鐵板,碰了一鼻灰。轉身回去就告到了京畿兩河制置使司,說靖綏營紀律敗壞,目無軍規,並彈劾徐衛管束部屬不力,任意胡為。要求嚴肅處理此事。那新任制置使知道姚平仲眼前是官家面前的紅人,可徐衛也不是軟柿子,左右為難之下,派人調查。結果出來之後,更讓他頭大,問題就膠著於姚平仲到底對徐衛的部隊有沒有節制之權。這就不是他一個制置使能定性的,遂報到樞密院。

    何灌等人聽說了這事,一直關注,本來想趁事情鬧大之前壓下來。當聽聞問題被捅到樞密院的時候,就知道壞了。目前樞密院主事的雖然是有擁立之功的吳敏,可實際主持日常公務的卻是樞密副使徐紹。但徐衛這位叔叔非但從沒幫他一把,反而有意打壓。事情落到他手裡,還能有徐衛的好?

    何灌也是樞密副使之一,本想親自經手這件事情,但徐紹早就收到風,將他堵了回去。正當他替徐衛擔心之際,令人意外的事生了。徐紹也說這事他處理不了,徐衛到底歸不歸姚平仲節制,樞密院也沒譜。

    何灌心想,到底還是親叔父,哪能專把侄兒往絕路上逼?侄兒也是兒,在大宋軍中,侄子因伯父叔父的門蔭而作官的不在少數。比如種師道,姚平仲,都是因為伯父的原因才踏入仕途。看來。徐紹到底還是念著這骨肉親眼的。可哪料到,徐紹竟把這件事情上報了官家!

    一收到這個風聲,個別朝中前輩向徐衛打招呼,姚平仲眼下正得寵,不要跟他衝突,沒你的好。現在事情捅到官家那裡,趁處理結果沒出來之前,卻跟姚平仲服個軟,認個錯,咱們再幫著說說,把這稀泥和了就算了。胳膊擰不過大腿,況且,那姚平仲的伯父姚古,正帶著兵馬往東京來,可以料定,今後很長一段時間裡,姚氏將受到官家重用!

    可結果出來以後,滿朝文武就沒一個看明白的。

    官家下詔,正式明確規定,徐衛為“兩河忠義巡社巡檢使”,有節制河東河北兩地所有義軍鄉兵之權。不歸兩河制置使司,甚至三衙,樞密院管。有好事者就開始揣摩。按朝廷制度,三衙掌統兵之重,樞密院掌兵之權,徐衛既不歸三衙,又不歸樞密院,那他是哪兒蹦出來的野物,沒人管麼?還有那閒得蛋疼的人就此事這麼解讀了一番,你看啊,徐衛的鄉勇營甭管正規不正規,總是軍隊吧?雖然他不受任何掌軍衙門節制,但再大你能大過天去?這不就擺明了。直接對官家負責嘛!當然,這只是極個別大臣們私下議論。

    甭管徐衛該歸誰節制,反正姚平仲這次刁狀沒告成,還徒惹人笑話。好歹你姚希晏也是個兩河都統制,管著幾十萬大軍,怎麼閒著沒事去跟一群鄉兵置氣?寒磣不寒磣?

    後來官家趙桓還親自就此事召見了姚平仲,說徐衛還年輕,難免不懂事,你是朕倚若長城的大將,何必跟他一般計較,小事一樁,就當沒生過。姚平仲出宮以後洋洋自得,逢人就把這事拿來吹噓。人家當面肯定順著他說,啊,姚都統果然深得官家信任,現在何太尉在忙樞密院那一攤子事,步軍司早晚得由你來主事。馬屁折得震天響,樂得姚平仲暈暈忽忽,還真以為自己就快是太尉了。可那些人一背過身去心裡就開罵,個慫包,你當官家只是在誇你呢?那是在護著徐衛!這都看不出來,你還到東京來混?

    滿朝文武都以為這事已經結了,可沒過兩天,姚平仲又整出妖蛾子來。他是兩河都統制,義軍鄉兵我管不著,禁軍我總能管吧?那徐衛的靖綏營七千多人馬,其中就有四千多是原各部禁軍士卒,該不該回歸本軍?所以,在請示了京河制置使司後,他布軍令,要求在義軍鄉兵中的原禁軍士卒,限期歸還本軍,不得有誤。這一手,直接把靖綏營打回了原形。自夏津出征以後,徐衛沿路收留的潰敗官軍,深服他有勇有謀,又愛護士卒。賞罰分明。本想跟著他幹,可軍令如山,違抗不得。

    有欣賞徐衛的長官給他出主意,童貫管樞密院的時候,曾經有過規定。凡禁軍士卒逃亡,只要沒死,可改隸其他軍籍,要徐衛拿這個理由拒絕放人。可徐衛權衡再三,沒有採納。趙桓登基以來,一直力圖肅清其父影響,對趙佶的爪牙,非貶即殺。童貫當其衝,自己在這個時候拿童貫定下的規矩說事,絕對討不到好。

    牟駝岡,靖綏營駐地外,四千餘名官兵集結完畢。徐衛帶著張慶、楊彥、馬泰、李貫等軍官前來相送。望著曾經一起並肩戰鬥的弟兄,軍官們心裡是五味雜陳。這些人雖是禁軍士卒,可也是鐵骨錚錚的熱血男兒!他們的長官同袍都丟盔棄甲,狼狽逃竄。可他們沒有!他們重新拿起武器,保家衛國,不失為優秀的軍人。本來還指望著這些禁軍的加入,並使得靖綏營的訓練更上層樓,可下倒好,讓人釜底抽薪了。

    那些禁軍官兵的心裡同樣不好受,到靖綏營的日子雖然不長,可在這裡,完全沒有禁軍的習氣。軍法雖嚴,但軍官愛護士卒,親如弟兄,且並不流於表面。指揮使徐衛,雖年輕,但有勇有謀,跟著這樣的長官當兵,才能有前途。最讓他們肉疼的是,明明今天就要賞,那堆得山一般高的箱子裡全是錢!那***姚平仲怎麼跟火燒屁股似的把咱趕回去?

    “弟兄們!”徐衛話頭一開,面前數千官兵垂手肅立,靜待訓示。

    “你們都是國之勇士,金軍南侵,官軍一再潰敗。你們中也有人當過逃兵,可最後,你們還是重新回到了沙場。我與你們一戰相州,二戰黃河,這世上,沒有什麼情義比並肩戰鬥的同袍再深厚的。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9-11 22:55
第一百一十二章 帶御器械


    “朝廷既然要你們各還本部。身為軍人,自當執行。臨行之前,我徐衛沒有別的話,還是那一句。當兵一天,就要記得你拿的餉銀,吃的糧食都是那辛苦耕作的農夫之血汗。不管你們回到哪一軍,一旦狼煙再起,切莫忘記我輩軍人的本分。”徐衛神色肅穆,聲傳四方。他比誰都心疼,大宋的禁軍雖然爛了,可這些兵都是好樣的。至今他還清楚地記得,當時李貫探聽到有一支金軍正在追擊官軍殘部,自己率靖綏營趕往增授時,有位禁軍士卒追在後頭喊“大人,給我一把刀”。

    “我等謹記指揮使訓誡!”一人喊道,徐衛視之,正是黃河南岸守軍中留下來的那位九品武官。他一帶頭,所有士卒齊聲喊,聲入雲霄。

    徐衛重重地點了一下頭,不再多話,抱拳為禮。躬身一揖。死戰衛國的士兵,值得受這一拜。

    “我一會兒就提把刀殺進東京城,剁了姓姚的狗頭,誰也別攔我。”楊彥一臉嚴肅,衝著向東京方向開拔的弟兄們送別,嘴裡卻說著這樣的話。

    “沒誰攔你,你一走我就替你把棺材準備好。”張慶盯了他一眼,一本正經地說道。

    楊彥為之語塞,娘的,那姚平仲純粹就是根攪屎棍!九哥好不容易拉起七千人馬,這下倒好,只剩三千多人。你說那廝跟咱有這麼大的仇麼?

    正說著,忽見數騎飛馳而來,那奔在最前頭的人,烏紗都險些被風吹掉。行至軍營前,勒停戰馬,還未停穩就迫不及待地跳了下來。這不是何太尉麼?怎麼著急忙慌地?一時,靖綏營眾軍官心裡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糟了,人倒霉的時候,喝涼水都塞牙縫。該不是又有什麼壞消息吧?

    徐衛迎了上去,抱拳道:“卑職……”

    “少廢話!進去!”何灌神色凝重,一陣風似的旋過徐衛身邊,直向營裡走去。後者一愣,這是怎麼回事?能讓何太尉急成這樣,莫非金軍又南下了?暗自心驚,趕緊跟在後面。還沒到中軍帳,前頭行色匆匆的何灌突然回頭,只命徐衛一人進來,並讓自己隨行武士把守大帳,任何人不得入內。

    兩人鑽進帳中,何灌拖過一條凳子坐下,氣喘如牛,顯然一路狂奔而來。徐衛見狀,倒過一碗茶水遞上,何灌接過,一口喝乾,重重地喘出一口氣,這才抬頭盯著徐衛。盯就盯吧,怎麼一盯就是好大一陣?奇了怪了,你今天才認識我麼?還是我臉沒洗乾淨?

    “徐衛,你的機會來了。”何灌沒頭沒腦這麼一句,聽得徐衛一頭霧水。還沒等他開口詢問原由,何灌起身正色道:“徐衛聽詔!”

    心頭一震,下拜聽旨。何灌從身上取出詔書:“皇帝制曰,賞罰分明。三軍方才效命。人盡其才,天下則無遺珠。今有徐衛,年少才高,且兼膽略,朕心實慰。特賜帶御器械,爾當克盡職守,勿負朕望。欽此,靖康元年三月十六。”

    帶御器械,不是職務,甚至不是官階,只是一個頭銜,民間俗稱為“御前帶刀侍衛”。從五代開始,皇帝多出身行伍,安全自然是要之務。於是皇帝任命自己的親信之人為“帶御器械”,意為帶著武器保皇護駕。到了宋代,皇帝不再隨時出沒於軍營之中,禁宮大內也有殿前司衛戍,自然就不需要誰再帶著武器晃悠。於是“帶御器械”成為一種榮耀,除得到皇帝信任的親近武臣外不授。而且規定十分嚴格,全國祇有六個名額,不是阿貓阿狗都能得到這個榮銜。

    徐衛謝恩,何灌將詔書雙手遞給他並解釋一番後,笑道:“我少年投軍,戎馬數十載,不敢說戰功顯赫,也算是兢兢業業幾十年。如今已為三衙統帥,卻不見官家賜我'帶御器械'之榮耀,徐九,你要知道這四個字的分量才是啊。”

    “卑職何德何能。敢受官家如此厚愛?真是惶恐難安,慚愧慚愧。”這些表面工夫,徐衛還是做得來的。

    勉勵幾句後,兩人坐下,何灌這才問道:“方才我來時,見你部隊開拔,可是京河制置使司強令逃散禁軍士卒各還本部?”

    徐衛點了點頭,何灌本以為他會連番抱怨,心生不滿,卻見他並無任何異樣。心裡暗思,這小子才多大,如此沉得住氣?思索一陣,建議道:“這也無妨,你為兩河忠義巡社巡檢使,有節制義軍之權。又兼鄉勇營指揮使,朝廷不設定額,你直管從義軍中擇勇壯之人充入營中便是。”

    徐衛聽後暗想,自己本來就在打這個主意,沒想到何太尉想到一處去了。他是三衙統帥,如今提出這個建議,是不是可以理解為,這是步軍司的意思?若果真如此,那自己便沒有任何顧忌。只管大肆擴編!不是吹牛,東京周邊義軍數万,多的不敢說,靖綏營擴編兩三萬沒有問題!自己如果有兩三萬人馬在手,只要朝廷保證裝備糧餉,再嚴格訓練,假以時日……慎重起見,他還是問道:“這麼做,妥當麼?”

    何灌高沉莫測地笑了笑,趨身向前,小聲道:“你以為這是步軍司的意思?”怪了。你親口所說,難道不是?

    見徐衛不明所以,何灌笑容越神秘,起身拍著他肩膀說道:“只管放心幹,反正朝廷管糧管餉管裝備。”

    徐衛聞言大喜!從前靖綏營組建之初,朝廷以廂軍待遇減半對待,後來還是因為要鄉兵替禁軍幹活,才特批一批裝備。而且那大名都作院所產器械,質量實在不敢恭維。五六十斤重的全套步人甲,該刀槍不入了吧?可在與金軍野戰中陣亡的士卒,不少人就是因為這粗製爛造的鎧甲而送命!現在軍營裡還堆著一百多套甲葉散落的破爛!如今何灌親口答應配給裝備,對于靖綏營來講,簡直是雪中送炭!何灌為步帥,掌管軍隊的統領,訓練,衛戍等事,自然有權配給裝備!義軍多為兩河之地的農夫,是上等優質兵源。如今朝廷又管糧餉裝備,如此充足的條件,自己要是帶不出一支精銳來,甭說辜負何太尉這番信任,連自己都對不起!

    “別高興得太早,醜話我說在前頭,兩月之內,要達到令行禁止,步伍整肅!四月之內,士卒要熟練運用各種器械,並初步適應各種陣法。半年之內,形成戰力!如果做不到,現在就撂挑子。否則,你頭上這頂烏紗也就甭戴了。”看得出來,何灌雖然欣賞徐衛,可到底還是不放心。

    徐衛並沒有大包大攬,何太尉擺明要自己立下軍令狀。半年之內,將一群農民訓練成剽悍勇武的士兵,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聽何太尉言下之意,自己如果把這事辦砸了。還得丟烏紗帽,搞不好連靖綏營也跟著一塊遭殃。

    思之再三,徐衛朗聲道:“只要太尉答應卑職一個條件,我就敢保證辦到!”

    “說!若在本官職權範圍之內,立馬就辦。縱然難些,也盡快促成。”何灌看來對此事期望頗大,否則也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既然太尉已經答應配給裝備,那卑職現在不缺錢,不缺糧,不缺器械,只缺人才!”徐衛也不拐彎抹角,直接提出要求。

    何灌聞言,不禁點頭讚許。這還沒開始動手,他就已經清楚自己的薄弱之處。只是這個問題怕是不好辦,徐衛的部隊是鄉兵,現在營中的統兵官大多沒有經歷過戰陣磨煉。可那久經戰陣的禁軍軍官,又怎麼會捨棄優厚的待遇來你鄉勇營任職?再者說,禁軍中本來就已經缺乏統兵軍官,否則,官家又怎會逼得下求賢詔,要求各衙各路推薦人才?思慮半晌,說道:“這樣,此事本官盡量幫忙,但不做任何承諾。”

    “有太尉這句話,卑職心裡就有底了。”徐衛後退兩步,長揖一拜。忽地想起一人,趕緊補充道“有一人,金軍南侵後棄家赴京,求遍所有衙門不得見用……”

    “姓甚名誰?”何灌問道。

    “王彥,上黨人。”徐衛得答道。

    何灌嗯了一聲:“似這等人,你召來便是。”

    又說了一陣,何灌再三囑咐,千萬用心,不可馬虎大意。徐衛見平日裡豪邁灑脫的他也如此婆婆媽媽,只當是重視此事,也不疑有他,應允之後,送何灌出了大帳。後者命其不必相送,盡快著手準備。

    目送何灌離去後,徐衛折身回帳,剛轉身,忽然吸了一口氣。不對,何灌雖為步帥,有統兵大權,但在天子腳下,新建一支幾萬人規模的軍隊,絕不是他能一手包辦的。再說,朝廷財政吃緊,城下已有數十萬勤王之師,沒理由再組新軍。剛才,何太尉方才說什麼在他職權範圍之內的,立馬就辦,不在他能力之內的,也盡快促成。如此大包大攬,分明就是一愣頭青的風格,哪像位高權重的步帥?可如此大事,豈同兒戲?如果何灌沒瘋,那此事就值得深思了……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9-11 22:59
第一百一十三章 擴編


    甭管讓靖綏營擴編是誰的意思。反正朝廷管糧管餉管裝備,徐衛當天就召集所部軍官研究方案,決定以當初招募王善賊部的辦法從兩河義軍中挑選士卒。兵貴精而不貴多,他並張洪程方兩位原西軍都頭再三斟酌,定下了苛刻的入伍條件。先成分要單純,亂七八糟的人不要想進靖綏營。其次才是身高,力量,健康狀況。

    正當他在詳細擬定應徵條件時,何灌派人來通風報信,說姚平仲也收到了消息,準備搶在靖綏營之前徵召兩河義軍入禁軍隊伍。大宋歷代都有在災年或是局勢不太平時招募百姓入伍當兵的慣例。只要有飽飯吃,誰還願意當流民賊寇?徐衛聞訊後,當機立斷,立即下令展開招募。

    那兩河義軍,絕大多數都是因金軍南侵而流離失所的普通百姓。雖然加入勤王隊伍來到東京,可朝廷什麼也不管,連吃飯都成問題。若不是徐衛向上面反應情況,只怕這些人已作鳥獸散了。因此,靖綏營的徵兵佈告一出去,義軍們群起響應。 “當兵吃餉,殺敵報國”的口號。響徹東京四郊。

    姚平仲實在是一根合格的攪屎棍,徐衛剛動手,他立馬以京河制置使司的名義出告示,廣召忠心為國的勇士充入禁軍,企圖攪亂徐衛徵兵計劃。

    京城東郊,靖綏營的文吏早已經扯圓了場子,一排長桌之前,人潮湧動。難以計數的義軍漢子蜂擁而至。文吏先以目測,年紀過長過幼,身材過高過矮一律剔除。初步合格者,便以毛筆在其臉上劃一道勾,以防有人弄虛作假鑽空子。但有個前提,凡是認為自己有特殊技能,不管你是石匠,木匠,又或是跑江湖的郎中,掌大勺的廚子,如果在第一輪就被刷下來,可以當面申訴。在得到靖綏營確認之後,也可入伍。但如果你沒有那樣的本事而胡亂吹噓,對不起,賞你十軍棍。

    徐衛派了五百多名靖綏營士卒在現場維持秩序,卻仍顯不足。這些背井離鄉的人雖然先是衝著當兵吃餉,不忍飢挨餓來的。可也有人是因為徐衛的原因,咱們義軍到東京後,舅舅不疼姥姥不愛,朝廷官軍有事沒事都欺負咱。是徐巡檢使替我等做主。到他手下當兵,虧待不了咱們。所以,靖綏營的徵兵文告一出去,各路義軍如久旱而逢甘霖,爭相投奔。

    “退後!退後!再往前擠,刀槍無眼!”在現場維持秩序的士卒,儼然已經是一副老兵的派頭。對這些情緒激動的生瓜蛋子呼呼喝喝,迎著那敬畏的目光,感覺自己也威風起來。最近靖綏營士氣高漲,升官的升官,領賞的領賞,指揮使還連官家賜給他的賞錢都分給了弟兄們,那咱還有啥話說?惟有用心效命而已。

    徐衛和張慶兩個遊走全場,監督著徵兵事務。見臉上帶著勾的人魚貫而來,個個身強體壯,不禁喜上眉梢。有了兵,有了餉,何太尉還承諾了裝備,雖然半年時間稍顯緊迫,但凡事就怕認真,有瞭如此充足的條件。不信練不出一支強軍!算算時間,金軍若在八九月之間再度動攻勢,那麼何太尉設定的半年限期用意就很明顯了。一支部隊能不能用,只有拉上戰場才知道。想明白了這一點,徐衛不敢大意。

    走到楊彥那裡,只見他正帶著本部十餘名士卒考察應徵者臂力。方法很簡單,那地上兩個各五十斤的石鎖,能提得起來,你就算過關。徐衛上一世雖然沒當過兵,但多少也知道部隊徵兵,體測政審必不可少,且項目極多。如今來到近千年之前,條件有限,就湊合吧。除此之外,還有一項讓所有人都摸不著頭腦的測試項目。徐衛讓軍中文吏在一塊塊刨平的木板上用筆墨點了大小不一的圓點。或三五個,或七八個,排列在一起。凡能通過前面幾項測試的人,便站在五步之外,看這些木牌,有人專門指引,讓應試者答出所指的那團有多少個圓點。

    “招兵而已,身家清白,體格健壯就成,你查人眼力作甚?”張慶苦笑道。

    徐衛笑而不答,朝廷官軍招兵,向來推臂力,也就是看你能拉開多少石弓。只因大宋軍隊以步兵為主,在對抗北方鐵騎的戰鬥中,主要依靠弓弩等遠程兵器。這規矩定於何時已不可考。但從那以後,禁軍越重視士卒力量,以致軍中攀比臂力成風,比如岳武穆,就以能開三百石硬弓而名揚軍中。只是你力氣再大,哪怕能將箭射出一千步遠,沒準頭能起什麼作用?而準頭靠什麼,就靠眼睛!有了鷹一般的眼力,才能做一名百步穿楊的神箭手!

    無論党項、契丹、女真,都佔了產馬之地,以騎兵為主要作戰力量。要克制騎兵,最好的辦法還是騎兵。可自己創立靖綏營就想過,以大宋目前的條件,想組建大規模騎兵軍團那是癡心妄想。那麼退而求其次,一支裝備精良,訓練有素的步兵,也未必就不是草原鐵騎的對手。而一支精銳的步兵,少不了相當比例的弓弩部隊。當初和金軍野戰時,弓箭對騎兵造成的殺傷力讓自己記憶猶新。

    正滿心歡喜時,都頭李貫疾馳而來,馬還未停他就已經身輕如燕的飄下地來。這廝剛加入靖綏營時,張慶等人不有意見,說李貫形容猥瑣。身材矮小,招來作甚?可這其貌不揚的傢伙,卻身懷絕技。走飛簷那假的,可翻牆越壁如履平地卻不誇張,為人也機靈,徐衛本打算重用此人,只是眼下還不到時候。李貫奔到他面前,滿面憂色道:“指揮使,那頭官軍也扯開攤子招募新兵。還大肆攻擊我靖綏營,說咱們待遇差,裝備差。是不入流的雜牌,投入靖綏營沒有前途。還說當兵就要當禁軍,那是天子近衛,虎狼之師。”

    “去他娘的!什麼虎狼之師?望見女真人旗號就撒丫子逃跑,有這模樣的精銳?”楊彥突然竄出來破口罵道。

    “我說你屬狗的?耳朵這麼尖?該幹啥幹啥去!”徐衛揮手喝道。

    張慶看了他一眼,沉聲道:“禁軍雖然蔑視我們,但說的也不是全然無理。咱們的待遇的確比不了正規官軍。他們橫插一槓,對靖綏營的徵兵恐怕會有影響。”

    楊彥又探頭探腦的摸過來,小聲道:“要不要過去看看?”

    “你是想去攪局吧,還以為在夏津呢?看看你身上穿的官袍,你現在不是潑皮無賴破落戶了。”張慶笑罵道。

    徐衛想了想,搖頭道:“不必,大路朝天,各走一邊。他召他的,我徵我的,人家正巴不得我們去找麻煩,想把這事給攪黃了。”姚平仲睚眥必報,上回告自己的刁狀沒成功,必然不會善罷甘休。現在自己的全部精力都放在擴充實力上,可沒閒工夫跟他去鬥。

    第一天下來,靖綏營招到的合格新兵不到三千人。而據禁軍放話說,他們已經招了七八千。義軍這塊饃就那麼大,幾口咬下去可沒剩多少了。楊彥等人有些著急,建議徐衛放寬標準,先把人搶到手在說。到時候不合格的,想辦法踢出去就是了。可徐衛堅決不同意,一來他堅持走精兵路線,二來靖綏營剛剛擴編,不能幹失信的事。張洪程方兩位都頭也表示反對。還作了一個形象的比喻,徵兵不比**,一貫錢是個洞,十貫錢也是個洞。一個好兵放在爛部隊裡不起作用,可要是一支好部隊混進一個爛兵,那就是顆耗子屎,能攪臭一鍋湯。

    第二天,靖綏營招募地明顯比頭一天冷清些。軍官們起初還以為是咱們徵兵嚴格的消息傳開了,打擊了應徵者的積極性。可據李貫探聽的消息說。禁軍忒不是東西,居然使了下三爛的招數。一面瘋狂攻擊靖綏營,一面放話,禁軍限期招募,過時不候。那義軍中雖然不缺忠義為國之人,但更多的,只是食不果腹的普通百姓。你讓他愛國也成,可先得讓他填飽肚子。禁軍那邊幾乎沒有什麼門檻,不像靖綏營這處那麼多條條框框。於是那些觀望的人蜂擁投向禁軍。

    楊彥等人把姚平仲的祖宗八輩都罵了一個遍,可這也無濟於事。面對赤裸裸的誘惑,換成是你,只怕也會和那些義軍一樣選擇。眼看著靖綏營的招募席前越來越冷清,軍官們乾著急沒辦法,這才四月不到,就有人開始上火了。

    正當一眾軍官束手無策時,徐衛拉了包括自己親兵在內的一千部隊開到招兵現場。什麼也不幹,就列成方陣。眾人不明就裡,也不敢去問徐衛。心說指揮使辦事,總有他的理由。第一天沒有什麼效果,可從這一千部隊開到現場的第二天起,前來應徵靖綏營的人明顯又多了。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9-11 23:02
第一百一十四章 行伍世家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軍隊的高下。不是僅僅由軍餉多少來劃分的。眼下女真人對南邊虎視眈眈,當兵打仗想是逃不掉。誠然,每月拿著豐厚的錢糧是好,可就怕你有命拿,沒命花。徐官人手下這千把士卒也忒怪,啥也不干,木頭樁子似的杵在那兒,紋絲不動。一盞茶或是一頓飯的功夫,沒誰覺得奇怪,可一兩個時辰過去,這些人還不動,甚至連眼睛都不斜一下。這說明什麼?說明這支部隊紀律嚴明!

    姚平仲那頭見徐衛這邊有起色,想方設法來破壞。可徐衛身為兩河義軍巡檢使,除他之外,誰也沒有節制義軍之權。所以,任憑對方如何攪局,他只死死控制住義軍首領。那諸路義軍中,以沒角牛楊進所部人數最多。那楊進當年在夏津和徐衛有仇,但此次進京,徐衛不計前嫌,著實讓他另眼相看。有心投挑報李,遂嚴令所部,只投靖綏營,不進官家軍。

    至三月底四月初,徵兵一事基本完成。靖綏營共募得勇壯之士兩萬出頭。剩下的大多加入了禁軍。姚平仲沾沾自喜,以為攪了徐衛的好事。甚至還邀請主管軍務的樞密院和三衙長官前去檢閱新軍。其他人或許是外行,不懂裝懂,但何灌是什麼來頭?從士兵幹到步帥的主兒,看完了姚平仲的新兵,再到牟駝岡一瞧,就放下心來。這事交給徐衛,算是找對人了。

    他是個信義之人,答應了徐衛的事一定辦到。募兵剛剛結束,裝備就送到了牟駝岡。讓徐衛驚喜的是,送來的不僅有京師都作院所造的堅韌甲胄,長槍重刀,還有他想了很久的強弓硬弩,各式戰車。朝廷不是快揭不開鍋了麼?怎麼如此大方?這倒是有原因的,大宋朝廷現在最缺的是錢,可裝備倒是充足。歷史上,金軍攻破東京城,不但搶到了大批金銀財物,還得到足夠裝備十萬人以上的器械。就在靖綏營現在的駐地牟駝岡,女真人不費吹灰之力,便將宋軍騎兵的家底搶光,戰馬三萬餘匹!

    徐衛沒急著裝備,而是重新整編部隊。因為朝廷給他的番號一直沒變過。目前仍是“大名府路安撫使司靖綏鄉勇營”,一營也就是一指揮。按宋軍軍制,凡十人為什,五什為隊,百人為都,五都為營。若按這個規定,靖綏營只該有五百兵力。可徐衛這一擴編,將近兩萬多人馬,朝廷又沒給新番號,所以仍舊按原來編制。將全營劃分為七都,每都三千餘人,各置都頭副都頭一員。剩下最剽悍強壯的士卒以及數百騎兵,都納入親兵之列,也編為一都,任馬泰為都頭,杜飛虎為副都頭,由徐衛親掌。全營共計八都兵力,兩萬六千餘人。因靖綏營短期之內沒有作戰任務,是以徐衛將原來三千人馬打散混編。一來加強部隊控制,二來希望老兵起到帶頭示範作用,以期讓新兵盡快適應。

    四月初六。新編靖綏營的訓練已經如火如荼開展起來。那牟陀岡附近,除天駟監守備部隊外,只駐有徐衛一軍。附近百姓起初聽聞有軍隊駐紮,紛紛叫苦,以為是禍害來了。可一段時間相處下來,他們現,這部軍隊極為自律,從不騷擾百姓。原來,徐衛雖然沒有命令士卒搞什麼軍民魚水情,幫老婆婆挑水,替老爺爺砍柴之類,但卻嚴格約束部下,凡禍害百姓,搶奪財物,辱人妻女者,一律處死。甚至還規定,士卒犯法,長官連坐!於是全營上下,人人繃緊了皮,不敢以身試法。

    穿著一件短衣,手裡提把陌刀,徐衛站在那新近搭成的校閱台上環視全場,督促士卒訓練。新進入伍的士卒,原來雖大多都是吃過苦頭之人,可靖綏營不要命的訓練還是讓他們脫了層皮。這才剛開始幾天,就如此難熬,以後還得了?沒奈何,為了一口飽飯,幾貫軍餉。刀山火海也得上啊。

    一彪人馬遠遠奔來,行至靖綏營營區被崗哨攔住。這些人都披甲戴盔,看樣子似乎是禁軍?被阻住去路後,一將喊道:“此乃涇原經略副使,讓開!”經略相公那是多大的官職,可營門口哨兵聽了跟聾子似的,絲毫沒有讓開的意思。

    那營內一人奔來,在馬前抱拳道:“營區重地,閒人莫入,敢問諸位……”

    “嘿,老四,咱家老九可算是出息了?”一人聞聲笑道,約五十左右,兩道濃眉直入鬢中,一雙眼睛炯炯有神,臉頰一道疤痕,頜下一把短鬚,端得是威武不凡。正是徐家老大,徐原。

    與他並肩而騎的那人,三十上下,濃眉高鼻,目若朗星,只是臉上血氣稍嫌不足。不是徐勝是誰?聽徐原這麼一說,他笑道:“跟大哥比還差得遠呢。”

    徐原哈哈大笑,隨即對那人說道:“你進去通報一聲,就說徐原徐勝到了。”

    那人本是負責今日崗哨的隊將,聽他兩位言談已知和指揮使關係非同尋常。後來又聽到兩人都姓徐,怕是指揮使親戚,也不放行,請他們一行人稍等之後,飛奔入營去。不多時,只見徐衛大步而來!徐原徐勝兩個,看到自家最小的弟弟昂闊步。氣宇軒昂,身為兄長,實感欣慰。下了戰馬,正當親近一番。不料徐衛行至面前,抱拳行禮:“卑職徐衛,見過諸位大人。”

    徐原一愣,隨即仰天大笑,聲如洪鐘:“哈哈,好!先公後私!”

    徐勝仔細打量著弟弟,一時百感交集。當日他隨何灌長子何薊出征,遭遇女真主力後,部隊被打垮,他率本部士卒浴血奮戰。無奈寡不敵眾,自己又身受創傷,部下護著自己逃亡。後來才知道,弟弟的部隊從夏津出征,正好趕到,擋住了金軍追兵,救了自己一命。就在一年前,徐家這個小二愣子還是個讓人頭疼的傢伙,終日不務正業,遊手好閒。可現在,自己都不敢相信眼前這個人真是一母同胞的親弟弟。

    寒暄一陣,徐原徐勝這次來並非為了公務,是以徐衛並沒有請他們進入中軍帳。而是帶到自己所住營帳中。兩個作哥哥的進去一看,只見徐衛那帳中,僅一桌數凳,一張板床而已,床上被褥疊放得整整齊齊,居然連個近侍親兵也沒有。徐勝心想,要是自己渾家看到這般情景,只怕又要忍不住掉淚。肯定還會說,我家小叔何曾吃過這等苦?

    一踏入帳中,徐衛就問道:“四哥,你的傷沒事了吧?”從得知徐勝受傷時開始,他就一直記掛著這事,可無從打聽。

    “挨了幾刀。但都是皮外傷。只有一槍捅在左肋,一箭射在右胛,有些麻煩。不過好在經過醫治,已無大礙。”徐勝笑道。徐原是個爽利的人,立即向徐衛告知,那何薊雖然兵敗,然徐勝所部死戰有功,已升右武大夫,滄州觀察使。

    徐衛一聽,也替兄長高興。觀察使是武臣準備升遷之前的寄祿官,姚平仲就是先授觀察使,後升都虞侯。看來用不了多久,四哥就會榮陞了。

    “恭喜四哥,等高升之日,少不得要擺酒一桌。”徐衛打趣道。

    徐勝聞言笑道:“可不敢跟你比,帶禦器械,嘖嘖,這可是武臣難得之殊榮。”

    “那是,便是二叔當年調入東京,升任步軍司都虞侯也沒你這般風光。老九啊,咱們徐家可就指著你光宗耀祖了,哈哈!”徐原看來心情不錯,一路笑聲不斷。

    徐勝聽他提起老父,突然說道:“對了,九弟,爹已經到了京城。剛一到,何步帥就上門相見,呼父親為前輩,十分客氣。還透露,官家準備此次徵召老臣重新起用,原則上官復本職,但因步軍司副都指揮使出缺,所以爹極有可能擔任此職。”他的心情看來也不差,難怪,父子三人都受升賞,豈不是天大的喜事?

    徐衛聽罷,心頭不禁疑惑。怎麼又是何灌?從進東京開始,凡是跟自己有關的事,幾乎都少不了這何太尉。我家老爺子剛一進京,他就親自登門拜訪,也忒看得起我們家了吧?就算禮賢下士,也不至於做到這種程度。一時想不通,問道:“四哥,你是大名府路的軍官,不是應該回本軍麼?怎麼到東京來?”

    “哦,我傷稍稍好些,便趕回大名報到。可沒多久,步軍司就來了調令,升了我的官階,調入東京聽用。”徐勝回答道。

    還是何灌?徐衛滿腹疑雲,又衝徐原問道:“大哥,你鎮守黃河南岸的滑州,怎麼也到東京?”

    徐原聽他這麼一問,似乎也察覺事情有些蹊蹺,思索一陣,緩聲答道:“日前接到命令,讓我將防務交割於副手,進京,也沒說原因。”

    這就怪了,徐家兩代人,現在幾乎都在東京,不會是巧合吧?

    “哦,還有一事。方才我們出城的時候,看到熙河兵也趕到了。”正當徐衛陷入沉思之際,徐原這句話突然給了他一個思路。

    “熙河兵?可是姚古部隊?”他立即追問道。

    “不錯,姚古為熙河路經略使,如今帶著子弟進京勤王來了。對了,他侄子姚平仲你知道吧?”徐原問道。

    徐衛似乎失了神,沒有回答。姚家,種家,折家,西軍代表基本齊活了,這簡直是行伍世家大展示,朝廷想作甚?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9-11 23:05
第一百一十五章 攀親


    侍衛親軍步軍司都指揮使何灌官邸

    數月以來。這何府上下都是喜氣洋洋。新帝登基,一朝天子一朝臣,幸運的是,咱們太尉站對了位置,擁立新君有功,接連受到升賞,被官家重用。身跨兩大要害衙門,全面主持朝廷軍務。可今天,全府上下一片忙碌,據說太尉要宴請重要的客人。一大早,僕人們就跑到市集排隊搶購新鮮菜蔬。看這陣仗,莫非是朝廷哪位紅人?李綱?吳敏?

    沒到正午,客人已經到了府上。何府僕人們赫然發現,怎地那小徐官人也在?除他之外,還有一名年近六旬的長者,一三十出頭的軍官。何府家僕久在京城,各衙各部的上官大多認識,可這兩位卻眼生得緊,不知是哪路神仙?

    花廳上,徐彰三父子正襟危坐。那送茶水的丫頭們看到這場景,連大氣也不敢喘。心說不得了,這三位一看便知軍人出身。一絲不苟,站如松,坐如鐘,完全不似那班文臣。不多時,一身便裝,活像位居家員外的何灌從裡間轉出,遠遠便高聲笑道:“哈哈,天甫兄,稀客稀客。”

    徐家父子三個同時起身,徐彰抱拳笑道:“叨擾太尉了。”

    何灌快步上前,執住他雙手,佯裝生氣道:“哎,這麼說就見外了。如今你任步軍司副都指揮使,我二人一殿為臣,又同衙共事,豈不是緣分?況且,本官早聞天甫兄之名,只是不得相見,如今共主步軍司,足慰平生。”

    徐彰聽他如此抬舉,謙遜幾句。何灌又瞧向徐勝,笑道:“這位想必就是天甫兄長子吧?”

    徐勝行了一禮,口稱見過太尉,何灌頻頻點頭,稱讚道:“好,將門虎子果是不凡!我聽犬子何薊提起。當**部浴血奮戰,不愧為忠直之士。兄長虎父無犬子,令人羨慕啊。”

    徐勝稱謝,何灌這才瞧向徐衛,略一點頭,含笑示意。席面已經備妥,賓主都入飯廳,何灌之子何薊因公務在身,不在家中。席間,何太尉殷勤勸酒,十分客氣。倒讓徐彰徐勝兩父子不大自在,好在徐衛與何灌已經熟悉,才不免尷尬。

    酒過數巡,徐勝見父親遲遲沒有敬太尉一杯的意思,便自己斟滿杯中酒,起身敬道:“聽我家九弟講,這一路來,太尉諸多照顧,替他周全。家父身體抱恙,不能飲酒,這一杯卑職便替父親敬太尉。”

    何灌看了徐彰一眼。舉杯道:“徐九這後生,我看到著實喜歡。不是何某說場面話,軍中年輕一輩,我最看好他!”

    徐衛聽到這裡,也起身舉杯:“太尉謬讚了,這一杯,我兄弟二人同敬。”

    何灌十分受用,給足了兩位晚輩面子,起身單手執杯與他們對碰,一飲而盡。又喝一陣,說些閒話,都不提及公事。徐衛暗思,靖綏營擴編雖然完成,但軍官奇缺,又特別是有實戰經驗的統兵官。何太尉當初答應幫忙,自己應該藉著這個機會問問。

    剛想到這裡,便聽何灌替父親倒酒時說道:“條件有限,怠慢了。來來來,今天咱們只敘私誼,不談公事,一醉方休!”

    人家都這麼說了,徐衛自然不好去多嘴。酒席吃完,何灌又請奉茶,用些瓜果。仍舊不談公事。徐衛正盤算時,忽見那何書瑩貼身丫頭沐屏送水果進來。見了徐衛,嘴角抿笑,深深看了一眼,才轉身離去。見到她,徐衛突然想起張九月來。上一次來何府時,曾聽何書瑩說已經替九月找好了婆家,準備出嫁。若真是如此,那苦命的丫頭也總算有了個歸宿。倒不知哪家少年有這般福氣,娶到如此善良的姑娘?

    正胡思亂想時,又聽何灌向父親問道:“天甫兄,徐衛該到弱冠之年了吧?”

    徐彰點點頭,答道:“下月便年滿二十。”他這人雖然作了幾十年的軍官,但至今不習慣官場上這套往來逢迎之道,人家問什麼他答什麼,絕不會多一句話。好在何灌也是軍人出身,並不介意。

    “哦……”何灌聽罷,含笑長長的哦了一聲。聽得徐衛心頭一跳,這一聲哦,可有些曖昧啊。再看太尉,把玩著茶杯,似乎在思考著什麼。廳內一時寂靜,氣氛便有些尷尬了。一陣之後,何灌將茶杯放回桌上,正準備開口。徐彰卻站了起來,拱手道:“今日叨擾府上,多謝太尉盛情款待,待安頓下來。改日也請太尉賞光。”

    何灌話已到嘴邊,但人家已經起身告辭,他也不好強留。心想,以後一衙共事,有的是機會說話,也不急於這一時。反正徐衛至少半年之內都在牟陀岡練兵不是?遂起身相送,一直送至府門外,方才停步。出了何府,徐衛便要回牟陀岡駐地,父子三人分別不表。

    再說何灌送走了徐家父子後,因為多喝了幾杯。頗有些醉意。便到書房歇息片刻,今日一聚,看得出來徐彰是個固執古板之人,徐勝倒是機靈些,可這父子兩人卻與徐衛完全不同。徐家日後,必在徐九身上光大。

    腳步聲響起,他睜眼一看,只見夫人端著一缽東西進來,放在案頭說道:“官人,做了些醒酒之物,趁熱喝了吧。”

    何灌趕緊坐直身子,取過之後笑道:“有勞夫人了,夫人請坐。”

    何夫人拖過一張椅子,與丈夫面對面坐下。待他喝完了醒酒湯,這才問道:“我方才在後面聽你問起徐衛年紀,若不是那徐彰突然告辭,官人還想說什麼?”

    老婆在後面監視偷聽,何灌卻絲毫不覺意外,笑了笑,放下碗:“什麼都瞞不過夫人。”

    “哼,幾十年夫妻,你想什麼我還不知道?”何夫人白了丈夫一眼。

    何灌一聽,又靠在椅背上,望著房頂說道:“既然如此,那夫人猜猜看,我想說什麼?”

    “我且問你,你是不是看上徐衛那廝了?”一陣之後,何夫人探出身去,小聲問道。

    何灌拍打著椅子扶手,舒了口氣,答道:“不錯,這後生確實不錯,我看著很是喜歡。長得儀表堂堂不說,還頗有才幹,他日前途不可限量啊。”

    何夫人聞言撇了撇嘴,嗤笑道:“真不知道你哪隻眼睛看到他前途無量了?一個七品武職,連個正經禁軍軍官都沒混上。我看那廝也不會有多大出息。”

    何灌啞然失笑,搖了搖頭道:“夫人吶,你才二十歲,你也不想想,我二十歲的時候還不到他這個位置呢。禁軍軍官算什麼?實話跟你說吧,徐衛目前這個位置,就是給個鈐轄也不換。”

    聽丈夫這麼一說,何夫人倒來了興趣,趨身向前疑問道:“怎麼說?”

    “你想想看,他那鄉勇營擴編,手下兩萬多人馬。朝廷管糧管餉管裝備,現在官家雖然壓​​著他的官階,日後必然大用。”說到這裡,停頓一下。朝中大事,本來不該跟家人提及,只是夫人小覷徐衛,這事她若不點頭,自己也是剃頭挑子一頭熱。

    何夫人正用心聽著,見沒了下文,催促道:“官家為何這麼做?”

    “其實,也不只官家有意如此,實際上還有種師道和徐紹兩位。徐紹從侄子一到東京就有意打壓,其他人看不出來,我這雙眼睛可是雪亮的,他是不希望徐衛竄得太高。還有種師道,官家下詔求賢,推薦徐衛的奏章很多,惟獨他按兵不動。後來官家親口問他徐衛是否可用,他卻說太過年輕,尚需磨練。”

    何夫人聽到此處,不屑道:“傻,不是說那徐衛有西軍背景麼?以他的地位,要是誇個兩句,官家還不立即重用?”

    何灌頗覺奇怪,夫人向來看不起徐衛,怎地知他有西軍背景?看來沒少打聽嘛。笑了笑,也不說破,繼續道:“你真以為他老糊塗了?這位老大人精著呢,他知道官家想用徐衛,故意這麼一說。你想想,年輕,官家不年輕麼?誰說年輕就不能辦事?本來官家還想再磨磨徐衛,就因為他這話,賜了魚袋,後來又授'帶御器械',榮寵備至。”

    何夫人半晌無語,聽丈夫這麼說來,官家真準備重用徐衛?

    見夫人不言語,何灌頗為自得地說道:“夫人放心,我看的人,不會差。還有一事不妨告訴你,當日種師道率徐衛一班戰將入京,官家召見時雖對姚平仲十分讚賞。但賜見結束後,一轉身就向內侍問了一句'這徐衛可是當日山東以數百鄉兵擊破王善賊部之人',這意思不用我再多說了吧?”

    何夫人明顯對於這些朝政大事不太清楚,半天想不明白其中關係,遂問道:“那既然如此,為何不立即提拔?”

    何灌苦笑一聲:“你才是真傻,徐衛多大?十九歲而已,難道你讓官家封他個知州?大宋立朝百餘年,還沒出過不到二十歲的知州呢。再說,女真人一來,各路勤王之師雲集東京,如果徐衛竄得太高,你讓那些為國盡忠幾十年的老將們怎麼想?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9-11 23:09
第一百一十六章 太上皇


    “哦,官家一登基。就有了新人忘舊人,咱們這些老東西都該自己挖坑自己埋?再說了,徐衛領著一群鄉兵就擋住了女真人,這不是打禁軍的臉麼?他要像姚平仲那樣竄起來,你看現在那班帶兵的會怎麼整治他。所以有意打壓徐衛。 ”

    何夫人用心聽完,又撇嘴道:“這些軍國大事,我們婦道人家不懂,也不想知道”說罷,起身向外走去。

    “夫人,那事情……”何灌趕緊追問道。

    何夫人腳步未停:“至少也等他升個六品再說吧。”

    何灌一聽,這事可拖不得!現在徐彰進京,做了步軍司副都指揮使,徐衛又有'帶御器械'的頭銜,那托媒說親的指定少不了。官家大肆清洗太上皇舊臣,必然將起用一大批青年才俊。像徐衛這種入仕不久,沒有山頭的年輕人,正是官家網羅的對象,那前程簡直就是鐵打金鑄的,你還猶豫什麼?

    正想開口叫住,卻聽夫人在外頭嚷了起來:“書瑩,你在這作甚?”

    心中一動。跑去看時,卻現女兒神情尷尬,滿臉通紅的立在外面。垂著頭一言不。莫不是在聽偷父母談話?

    “沒規矩,回去!”何夫人拉長著臉,大聲訓斥道。

    何書瑩哦了一聲,低著頭轉身離去。何夫人在後面看著,忽地嘆了口氣:“這丫頭,最近神神叨叨的,前幾日也不知哪根筋動了,竟勸我替九月找個婆家,趕緊嫁了。”

    何灌牙疼似的咂巴著嘴,看著老婆的後背,左思右想,試探著說道:“我說夫人吶,九月到府中已經有些年頭了,二十多歲的老姑娘,還不嫁怎地?還是替他尋個好人家嫁了吧,莫耽誤了她,也算對你死去的妹妹有個交待不是?”

    知妻莫若夫,何灌十分清楚自己的老婆為什麼遲遲不肯將九月嫁出。當年,自己那連襟戰死在征方臘的沙場上,他是個六品武臣,按制度朝廷給了相當優厚的撫卹。姨妹死後,將女兒託付給夫人,當時便派人去接。接來的不僅是九月,還有那筆撫卹金。姨妹生前留有遺言,這錢。拿出一半待九月出嫁時作嫁妝。就是這句話惹了禍……

    “我還要你教?那丫頭也要嫁得出去才成啊!你什麼意思?合著我虐待她了?這些年養在府中,吃我穿我,若不是我們收留她,現在還不知道在哪當餓殍呢!”何夫人像是被人踩住了痛腳一般,突然發飆!一張本不光生的臉扭成一團,猙獰可怖!

    堂堂何步帥,朝廷二品大員,被夫人這一聲吼,嚇得縮著脖子連聲稱是。心裡卻是不以為然,九月會沒人要?那丫頭懂事,聰明,善良,又生得標緻。而且按規定,她父親為國捐軀,除了巨額撫卹金之外,還允許一個兒子作官。可九月是獨女,所以要等到她出嫁後,讓她的夫婿來補這個缺。也就是說,誰娶到了九月,誰就撞大運了。

    何夫人又數落一陣,這才氣鼓鼓的離去。只留何灌在後頭連聲嘆氣。夫綱不振啊……

    大宋靖康元年四月,趙桓在講武殿召見軍中大將。種、姚、折三家西軍豪強盡數出席,因攻遼之戰兵敗被貶的劉延慶也被徵召。而讓人意外的是,新任步軍司副都指揮使徐彰也在。此次召見,官家毫不吝惜讚美之詞,大力褒獎了將領們歷年來衛國之功。並說國難當頭,正是帶兵之人血戰報國之時,要求將領們不可大意。

    太上皇趙佶南逃江淮,朝中許多身居要位的大臣追隨而去。諸如童貫等輩,掌軍政大權數十年,勢力盤根錯節,難以清除。黃河以北,各路、府、州、縣都有這些人的故舊。歷史上,金軍入侵,北方各地原來依附於童貫等人的守將就因為搞不清楚朝中局勢,擔心被新君算計,乾脆棄城逃跑,或是倒戈投降。因此,趙桓極力拉攏西軍。一來,西軍戰力為宋軍之,這是毫無疑問的。二來,童貫當年在西北主持軍事,重用宦官,分化西軍,引起了種師道等人的反感。現在,他接連提拔升賞,就是希望西軍能一門心思地支持他,而不受太上皇趙佶,以及那班老臣的影響。

    此次召見大將。被文臣們視為官家決心對金強硬的前兆,引起了他們強力反彈,就在召見的第二天,便有李邦彥等人上書,雖然沒明確將矛頭指向日前召見大將一事。但卻說以如今局勢,與金人議和方為上策,建議皇帝盡快答應女真人的條件,奉上巨額歲幣,並割讓三鎮土地向金示好。否則,惹怒了女真人,怕是會再度舉兵南下。大宋制度,武臣不能過問政事,因此,種師道等軍中元老雖然十分氣憤,但也無可奈何。幸好此時,李綱張所等人為他們發聲,痛斥李邦彥之流喪權辱國,丟盡大宋臉面。建議皇帝,立即佈置抗金大計!李綱更是根據當日徐衛所陳之策上奏趙桓,建議集合京師、陝西、山東之兵,防守各處要害,堅壁清野,以防金軍再來。

    趙桓並沒做出任何反應。讓大臣們互相去爭吵不休。此時,他的主要精力放在請太上皇回京一事上。江淮荊浙諸路運使宋煥,是蔡攸的死黨,趙桓本來打算撤掉他,改派自己的心腹,原開封府尹聶山頂替,並交給他一個秘密任務,處死童貫。可後來李綱緊急上奏,指出這麼搞風險巨大,萬一失敗,那班老臣挾持太上皇在南邊另立朝廷怎麼辦?

    趙桓深以為然。在宋煥回到東京以後,與他作了兩天長談。這君臣二人談的什麼,無從知曉,但隨後宋煥再次被任命為江淮荊浙諸路運使,返回江淮。

    宋煥見到趙佶之後,極力遊說其返回東京。並說東京現在一片混亂,老百姓惶惶不可終日,朝廷各衙各部幾近癱瘓。那數十萬勤王之師沒有統一號令,官家根本彈壓不住。趙佶一聽到這話,心裡開始活絡起來。

    薑是老的辣,自己雖然迫於形勢傳位於太子。可這天下經過自己幾十年英明治理,兒子想完全掌控,豈是一朝一夕能夠完成的?現在東京既然亂成這樣,恐怕也只有自己回去才能收拾殘局。

    可趙佶也不是傻子,自己跑到南邊,跟隨自己而來的大臣,多是被民間稱為“六賊”“十惡”之輩及其黨羽,自知不容於新君,所以才選擇了棄京出走。自己要是一個光桿太上皇回去能起什麼作用?這些老臣現在跟自己是一根繩上的螞蚱,兒子對他們怎麼處理?

    宋煥立即拿出了對童貫、高俅、蔡京等追隨太上皇南逃大臣從輕處理的詔書。在詔書中,趙桓除對民怨實在太大之人作出一定處理後,其他人的處罰根本流於形式,甚至不予追究,有的不但無過,反而有功!貪贓枉法,結黨營私,棄國逃跑,分化朝廷,居然還有功!

    在宋煥極力鼓動之下,趙佶終於踏上了回京之路。其實,他不回去也沒有辦法,因為在江淮的日子快過不下去了。

    其一、江淮地區歷來是受“花石綱”禍害最嚴重的地區,方臘起義就是這麼搞出來的。在禁軍鎮壓方臘的過程中,爛到骨子裡的禁軍居然殺害平民虛冒軍功。太上皇逃到這裡後,非但沒有出現百姓焚香遮道相迎的場面,他到揚州石塔院遊覽,寺廟的方丈和尚居然諷刺他。何不將石塔拖走充當花石綱?

    其二、不管趙佶身邊有多少權傾天下的大臣,可退位詔書白紙黑字,明明白白,現在趙桓才是大宋天子!因此,趙佶雖然盤踞江淮,但這一地區的地方官對他其實並不完全買帳。比如宿州知州,在接到趙佶命令,要求調錢十萬之後,僅僅給了五千貫。說句難聽的話,趙桓賞給徐衛的錢都不止這點。

    其三、也是最要命的一條,此次趙佶南逃,童貫拼著老命保他。而童貫所倚仗的,就是那幾萬常捷軍。當初他為了分化西軍,招募西北高大少年為兵,號為常捷。享最高的待遇,用最好的裝備,戰力非同小可。但這些常捷士卒在江淮地區,水土不服,人心思歸,以致怨言四起,童貫都幾乎彈壓不住。趙佶很清楚,如果沒有了這幾萬精銳軍隊的保護,他在江淮是混不下去的。

    因此,趙佶之所以決定返回東京,雖有趙桓苦心佈置之功,更多的卻是趙佶自己的難言之隱。趙桓在東京接到太上皇即將返回京城的奏章時,歡欣鼓舞,大喜過望。以為從此之後,南邊無憂矣。到時便可騰出手來,專心應付北方局勢。

    可意外就在這時發生了,趙佶走到南京應天府時,突然停下。只派太上皇后鄭氏獨自回京。而他自己則放出風聲,又用當初逃離東京的藉口,“詣亳州上清宮燒香”。可最後,他並沒有去亳州,而是前往洛陽!

    趙桓聞訊,大驚失色。急召大臣商議對策,有人建議,軟的不行,不如來硬的!長痛不如短痛,太上皇必須在東京城裡安安分分地待著,絕不能在外面晃悠了。但如此一來,強敵當前,父子反目。女真人正虎視眈眈,大宋自己倒打起內戰來,豈非親者痛,仇者快?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9-11 23:14
第一百一十七章 好險


    趙佶派出自己的老婆先行返回東京。其目的非常明顯,那就是充當他的探路石。在他送往東京的御批中,明確提出了太上皇后鄭氏的待遇問題。 “道君太上皇后當居禁中,出入正陽門”。要知道,他現在已經退位,趙桓登基之初便下了詔令,確定了他內禪之後的權限。 “除教門事外,餘並不管”,也就是說只允許他管理宗教事務。

    而趙佶現在卻提出要讓太后居住在禁宮。這事只會出現在一種情形下:垂簾聽政。他有意在試探新君的態度,如果東京方面答應這個條件,自然而然也能夠滿足自己其他要求。分權,甚至復辟!趙桓根本不與任何大臣商量,直接否決了這個要求。自己若是沒有登上大位便罷,如今既為天子,豈能受人掣肘?

    整整一天的廷議,一班執政愣是拿不出個主意來。趙桓很是失望,這幫大宋朝的宰相們平日指點江山,高談闊論,一旦事到臨頭,除了吵還是吵。問題是,你吵歸吵。得吵出點實質的東西來吧。可從上午議事,現在天都快黑了,執宰們還在糾纏著諸如“穩定”“人倫”等話題。

    趙桓實在無奈,命眾臣歇息一陣,就在宮裡用飯。自己則獨自步出大殿,憑欄遠眺。傍晚時分,那東京皇宮裡各處都已點上燈火,星星點點,煞是好看。夜風徐徐,吹得這位少年皇帝心中的煩悶略微消散些許。自登基以來,他沒有一天消停,一直忙到現在,都快有些麻木了。可祖宗遺留之基業,總不能斷送在自己手裡,眼下強敵當前,內訌不斷,好好的錦繡江山弄得狼煙四起,混亂不堪。每每想到此處,他心裡就不禁惱怒,恨不能……可有些事情,他只能在心裡想想,絕不能對任何人吐露分毫。

    那遠遠站著的年輕內侍,見官家在欄杆之前來回踱步,口中念念有詞,卻也聽不清在說些什麼。只覺得他情緒有些不穩,彷彿得了失心瘋一般。一陣之後,竟擺動手腳。越地癲狂。心中恐懼,正想著要不要上前詢問,或是通知其他大臣。但思之再三,終究提不起勇氣。太上皇當政時,重用宦官,那時候內侍的日子很好過。可官家一登基,以前掌權的宦官們紛紛遭到清洗。現在,褲襠裡沒那玩意的人都繃緊了皮,沒誰敢放肆。

    良久,跳大神般的趙桓終於折騰夠了,頹然立在殿外,單薄的身形更顯孤單。雙手撐著欄杆,垂著頭,久久無言。內侍正提心吊膽時,只見官家直起身子,大步而來。

    “去!召何灌立即進宮!”

    內侍聽到這話,第一反應就是腿軟!心像是被突然掏空一樣!怎地?官家召何太尉,難道是要對太上皇來硬的?如今統兵三衙之中,只有步軍司何灌為官家所信任,在這個當口連夜緊急召見,恐怕……

    他的擔心。也正是何灌所憂慮的。在接到進宮的命令後,這位步帥竟有些遲疑。試想,太上皇拋棄京城出走江淮,把一個爛攤子全扔給官家。逃就逃罷,又在南邊胡搞瞎搞,沒幫上任何一點忙不說,盡給東京方面使絆子添麻煩。哪怕是親父子,弄到這種份上,怕是……

    官家現在緊急召見,耽誤不得,這可如何是好?焦心如焚之際,身邊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何灌急得團團轉。突然想起一個人來,送上一大筆心意,千懇萬求讓內侍多等一陣,他自己連衣服也沒換,單人獨騎直奔城外而去。

    牟陀岡,靖綏營駐地。經過一天如同上刀山,下油鍋似的訓練後,士卒們各自聚在營帳中,誦讀軍法,操典,口令等。徐衛獨自一人回到帳中,將那柄內廷供奉的陌刀倚在牆邊,來到桌前坐下,倒上一碗冷茶還沒來得及喝。便聽外頭響起急促的腳步聲,一人在外喊道:“九哥!”

    徐衛聽出是楊彥的聲音,今夜他負責全營巡防,難道又有那不信邪的士卒以身試法?

    “進來。”徐衛話音方落。楊彥就大步闖了進來,神色凝重,來到徐衛身邊俯下身去輕聲耳語幾句。後者一聽,眼中閃過一抹驚色,他在這個時候跑到靖綏營來作甚?略一思索,當即說道:“請進來。”

    楊彥領命,正要出帳,徐衛突然叫住:“我營帳四周,不要有人。”

    不多時,何灌匆匆而入,不等徐衛有任何反應,連連擺手道:“什麼虛頭巴腦的都別來了。”正抱著拳徐衛一聽這話,意識到何太尉此來,絕對不會有好事。能讓他急成這個樣子,除了金軍南下,恐怕只有趙佶北上這一樁了。

    徐衛雖然在牟駝岡練兵,看似與世隔絕,卻密切注意朝中動態。早已經知道盤踞江淮的太上皇啟程返京了。可走到南京順天府時,突然停下。不過,這等政治上的事情,何灌一個武臣著什麼急?他又來找自己作甚?

    何灌一屁股坐在凳上,只聽吱嘎作響,忍不住皺眉道:“我說你堂堂……巡檢使。怎麼盡用些破爛?”要知道,自打頭一回見著徐衛開始,他一直對這個後輩十分欣賞,從來都是和和氣氣,像現在這般不耐煩,還是頭一次。

    徐衛正想賠不個是,何灌又搖頭道:“罷罷罷,廢話就少說。我現在是一腦袋稀泥,東西南北都分不清楚,身邊也沒個商量的人,只能來問問你。”

    這話怎麼說的?你家裡不是有老婆兒女麼?就算是軍國大事。老婆商量不著,不還有你長子何薊麼?但見他一副著急上火的模樣,徐衛也只得直接問道:“太尉,這是出什麼事了?”

    何灌坐立不安,起身將事情大略說了一遍。徐衛聽罷,也驚得不輕!大宋朝現在就像是個重症迸發的患者,抵擋女真已是吃力,要是再內鬥起來,只怕會一命嗚呼!到時候,金國祇需一個手指頭,就能將大宋壓趴下!

    看趙桓這意思,似乎要對他老子動粗。此事一旦發生,大宋恐怕就徹底完蛋了。太上皇和當今天子幹起來。先不管天下百姓怎麼想,單說東京四周的幾十萬軍隊,足夠將脆弱的大宋弄到萬劫不復的地步。

    “徐九,有句話我說在前頭。你雖然年輕,但腦子不糊塗,甚至比朝堂上那些權貴還清醒。本官待你如何,你心裡清楚。所以,我不希望聽到任何推三阻四的話……”何灌話至此處,一雙眼中精光陡現!死死盯著徐衛!當初張叔夜召朝中故舊商議抗金,徐衛那番冷靜的分析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如今,徐衛當初的預測一一成為現實。足以說明其極具遠見,這也是為什麼何灌五內俱焚之際,連親兒子都沒想過,而是直奔牟駝岡來。

    徐衛知道他後面沒說的話是什麼。坦白講,何灌現在的確是被逼到絕路上來了。如果官家確實決定對趙佶動粗,那麼何灌此去,無論是勝是敗,最後的結果都一樣!原因很簡單,一個是皇帝,一個是太上皇,不管怎麼鬧,他二人到底是父子。何灌若是挑頭辦這件事情,成了,天下必然議論紛紛,軍心動搖。趙桓為穩定局勢。一定會把他推出去。就算趙桓不這麼辦,何灌以後也無法在朝廷立足。要是敗了,那結果更糟,官家為安撫趙佶及其黨羽,會把所有責任都推在何灌身上,其結果必然是滿門誅殺!還會背上一個十惡不赦的“謀逆”罪名,永世不得翻身!

    何灌想必也是清楚這一點,所以才心急火燎要找人商量對策。可這件事情,跟朝中大臣商量不得,想來想去,也只有自己這個人輕言微的後輩可以共語了。

    徐衛沒有急著回答,自己目前羽翼未豐,朝廷裡任何一個小小的風浪都有可能將自己掀起來。所以眼下最好的策略是,專心練兵,不摻和政治。可何灌親自找上門來,情面倒是其次。關鍵在於,靖綏營以後要仰仗他的地方很多,一旦何灌倒台,沒有了這個靠山,自己將十分被動。還有,趙家父子如果反目,對目前局勢的破壞將是災難性的。自己所有設想都將成為泡影。

    權衡利弊之後,徐衛決定拋開顧忌,該出手時就出手。

    “太尉勿憂,卑職雖然也沒有主意,但卻可以替太尉分析一二。”

    何灌一聽這話,頻頻點頭,重新坐了下去,提過茶壺替徐衛那已經裝滿的杯中又添上茶水,道:“來來來,坐下說,撿要緊的說。”

    “先,官家和太上皇絕不能動干戈!一旦打起來,說句不中聽的話,一切玩完!”徐衛一邊坐下,一邊說道。

    何灌深以為然,並不插話,示意他說下去。

    徐衛忙了一天,著實口渴,端起茶杯一口喝乾後,繼續說道:“官家召太尉進宮,用意我就不便揣摩了。但太尉只需對官家言明,事情還有轉圜的餘地。”

    說到這裡,他習慣性的停了一下。按常理來講,話說到這份上,對方總要問一句“此話怎講?”,可何灌還急著進宮面聖,催促道:“說!說完!”

    “太尉試想,太上皇之所以答應返回東京,恐怕也是因為江淮的日子不好過。可那洛陽又能好過到哪去?突然在順天府停下來,固然有太上皇自己的疑慮,但估計更多的,卻是那班老臣的主意。”

    何灌手中提著茶壺竟忘了放下。不錯!怎麼一時情急,竟沒有想到這一點。這天下不論誰作皇帝,到底是趙家江山。太上皇哪怕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可終歸他還是當今天子的生父,官家能對他怎麼樣?就算回了京城,還不是好吃好喝,金山銀山地養著?但那幫大臣不同,就說童貫,官家早對他起了殺心,必欲除之而後快。太上皇就是仗著這些人才有和東京叫板的本錢,所以不得不為他們多想一些。

    “所以,問題的根本就在於如何打消老臣們的疑慮上。他們都是效忠太上皇多年的舊人,如今新君即位,自知不容,是以……”徐衛說到此處,沒有再說下去,因為意思很明白了。

    何灌臉上,一時陰晴不定。手中茶壺仍舊提著,連漸漸傾斜也不知道。當那茶水倒在地上的聲音驚醒他時,突然將壺一扔,摔個稀爛!也不和徐衛說半個字,撩起衣擺就往外跑,一陣風似的旋了出去。

    望著那一地的瓷片,徐衛苦笑一聲:“是得安排幾個負責起居的親兵了,這官僚作風該有還得有。”

    就在何灌被召見的第二天,趙桓下詔。太上皇后鄭氏雖不居禁中,但其新居寧德宮還是極盡奢華,為此,他不惜勒緊褲腰帶,連自己的膳食也減少了。

    趙佶在給東京的御批之中,還提出了一點。那就是“吳敏,李綱,令一人來”。他心裡有數,兒子身邊,目前恐怕就是這兩個人能呼風喚雨。趙桓從其言,派李綱前往順天府迎接太上皇回京。在李綱啟程之前,朝廷已經頒下明詔,廣告全國。表示對追隨太上皇南巡的官員,非但不予追究,還要厚加賞賜。就連聲名狼藉的高俅也因為“扈從上皇,宣勞既久”進封簡國公。這種種跡象,逐漸打消了趙佶以及童貫等舊臣的疑慮,再加上李綱極力遊說,道君太上皇終於在靖康元年四月返回東京!

    趙桓的一大心病終於去除,他沒有忘記替他出謀劃策,鞍前馬後效勞的功臣們。趙佶回京不久,他就降下詔​​書,說步帥何灌,久歷戰陣,勞苦功高,實為武臣之楷模。特進梁國公,就連他吃了大敗仗的兒子何薊也跟著沾光,擢升為樞密承旨。

    何灌逃過一劫,自然想起是誰幫了他大忙。可徐衛的官階現在是提不上去,提了也對他沒好處。想起他曾經拜託自己的事,遂於官家面前奏了一本,說靖綏營擴編之後,徐衛難處很大,特別是缺少統兵官,是不是請朝廷考慮一下?趙桓正在慶幸聽了何灌之言,沒有鑄成大錯,自然是有奏必依。命將各地推薦的豪傑之士名冊,先拿給何灌去選。又下詔,各路王師中,若有合適人選,也可徵用。但規定,至多只能平級調動,也就是說,以靖綏營的規格最高也只能調到都頭一級軍官。何灌好不鬱悶,那各地推薦的豪傑還有些選頭,都頭一級的統兵官能有什麼用?

    他覺得面子上有些過不去,再三考慮,想到徐彰徐勝父子剛剛進京,一切還未安頓完畢,徐衛如今在京作官​​,也沒個落腳之處。自己名下倒有幾處宅子,不如借他一所暫住。反正也有心和徐家結親,將來作為嫁妝,順理成章,不怕徐家不接受。可這個想法還沒來得及付諸實施,官家就已經將沒收“六賊”之一王甫的一處宅子賜給了徐彰。

    這日,徐衛體諒士卒連日操練十分疲勞,命歇息一日,只作少量訓練便可。徐彰派人來到營中,讓他若是得空進城一趟,說是三姐四嫂到了。徐衛想到今日也無甚要事,再說三姐四嫂許久不見,難得一家人團聚,回去一趟也無妨。遂將軍務交於兩位副指揮使張慶和王彥,自己就隨家僕趕往城中。

    那官家御賜的宅子位於西水門內,原是奸臣王甫私宅,雖稱不上奢華宏偉,卻也十分別緻。前後院落加起來,房屋也有十幾間,且配套完備,臥房,書房,花園,馬厩,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徐衛在家僕引領下行至門前,剛一下馬,只見一個伶俐的小廝奔過來,一把牽住韁繩,滿臉堆笑道:“小官人回府了。”

    “這是……”徐衛向徐家老家僕問道。

    “何太尉忒客氣,聽聞遷了新居,便送來兩個丫頭,一個老媽子,併兩個小廝。老太公再三推辭,人死活要送。本來要等小官人回來問問,這不,已經乾上活了。”老僕回答道。府裡的太公官人們都升了官,還搬到京城來,這讓下人們底氣也增加不少,說話都大聲了。

    徐衛輕笑一聲,他自然知道這是何灌在投桃報李,也不多說。正抬腳要往裡走時,突然停下,回問道:“你說什麼,兩個丫頭?”

    “對,老僕問過了,一個叫荷心,一個叫鳳維。”

    徐衛不知道在想什麼,聽到這兩個名字,竟然哼道:“荷心就是藕片,鳳尾就是菜葉,取的什麼破名。”說罷,將馬鞭朝那小廝一扔,大步向裡走去。外頭兩個面面相覷,人家名字取得挺好,哪招惹到小官人了?

    剛踏進中庭,還沒找著門路,便聽到一個奶聲奶氣的童音脆聲道:“小舅回來咯!”正四處尋找聲源時,便見一團肉球直滾出來,一直滾到腳下,抱住他雙腿,嘿嘿直笑。看著外甥那張胖得起窩的小臉,徐衛就像從十八層地府突然升到了九十九重天外天,一把抱起范宜,使勁拋了起來。

    “九叔!”又一個聲音傳來,卻是四哥徐勝的兒子徐直,也才十歲而已。

    一手抱著外甥,一手抱著侄兒,徐衛心情大好,望定客堂方向,箭步如飛。入了客堂,卻見高朋滿座,徐秀萍一看到弟弟回來,樂得眉開眼笑,起身大笑道:“我家愣頭青回來了。”

    徐王氏瞄了姐姐一眼,生氣道:“三姐怎麼說話呢?九弟現如今已是朝廷官員,凡事都得有個體統。”

    “喲喲喲,體統?他再大的官,還不是我弟弟?怎麼著,我還得給他磕頭啊?”徐秀萍一張嘴不饒人,逼得徐王氏說不出話來。正滔滔不絕數落姐姐時,一眼瞥見兄弟腰上繫著條金帶,掛著個荷包,十分詫異。自己那公公前些年得了條金帶,也掛這麼一個魚袋,成天得意洋洋,說皇恩浩蕩,粉身碎骨難以報答,怎麼老九也有?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9-11 23:20
第一百一十八章 張憲


    一家人正興高采烈的說笑著。徐勝起身走到弟弟身邊,小聲說道:“姐夫也在,你稍後見了他客氣些。”

    聽到“姐夫”兩個字,徐衛一時竟沒有反應過來,之後向四哥問道:“他怎麼在東京?”怪事,東京成西天了?都趕著來取經?

    徐勝還沒回答,徐秀萍在旁聽聞,搶著說道:“當初爹不是寫信到真定,請他們一家來作客麼。那個,九弟啊,你萬事看姐姐面上,還是多少給他留些臉面吧。”都說嫁出去的女兒就像潑出去的水,這話還真是半點不假。那廝一來,三姐轉身就忘了當日范經是怎麼對待她和父親的。

    但姐姐話已說到這份上,他還能怎樣?清官難斷家務事,愛咋咋地吧。正說著,便見姐夫范經扶著一位老婦從裡面出來,三個年紀相仿的小丫頭接連竄出,見了徐衛個個歡喜,小舅小舅地叫個不停。徐衛這才知道,三姐在范家的日子為什麼不好過了。在這重男輕女的時代,連生三個女兒,實在算是“罪過”。

    滿屋子的侄男侄女叫舅舅,徐衛一摸身邊,想找個銅錢刮癢都沒有。他從前做老千,佈局騙錢,過的是擔驚受怕跑江湖的日子,一有機會便狂歡作樂,那錢來得快去得更快。穿越到宋代,帶起了兵,與士卒同甘共苦,身邊自​​然也沒餘錢。

    徐秀萍是個心直口快之人,一看兄弟這模樣,取笑道:“人家作官,家財萬貫,我家兄弟這官作得,敢情一直在倒貼?”

    徐衛聞言大笑:“三姐還真說對了,我領著朝廷俸祿,還有官家賞賜,怎麼身邊總留不住個錢?侄兒們,先欠著,等小舅下次領了俸,一定給你們補上!”

    徐秀萍和徐王氏兩個對看一眼,笑得十分曖昧,向弟弟道:“人無妻如屋無樑,又言男主外,女主內。你連個媳婦都沒有,誰替你管錢?還不是大手大腳花了去?”

    徐衛看來心情不錯,打趣道:“姐姐嫂子今天給我相一個合適的,明天我就娶進門,如何?”話一出口,惹得全家哄堂大笑。

    那一眾侄兒侄女看來從前便對小舅舅極為親近,圍在他身邊七嘴八舌地聒噪個沒完。一直含笑不語,樂得安享天倫的徐太公此時話道:“你們把孩子領下去。”徐家兩個婦道一聽,心知老爺子怕是有事要說,便連拖帶拽將五六個娃弄出客堂。這時,那范經才看著徐衛,面無表情地叫了一聲:“九弟。”當初,他在徐家趾高氣揚,簡直連岳父老泰山也沒放在眼裡,更不用提徐衛了。

    徐衛嗯了一聲算是回答,那范經之母將他打量一番,笑著對徐太公說道:“親家公,多年不見,你這季子出落得這般模樣了。”

    徐衛聽得眉頭一鎖,什麼叫出落?合著我是大家閨秀?

    徐彰似乎不太想接這話茬,笑了一下。敷衍幾句。范家母子說了幾句無關緊要的閒話便自行離去。他們前腳剛一走,徐衛就問道:“真的全家都來了?”

    徐彰嘆了一聲,沉默不語。徐勝也是猶豫再三,這才道出原因,當日徐彰修書一封送往真定,請他們一家過來作客,也替范經徐秀萍夫妻兩個調解調解。可那信送出後,如泥牛入海,杳無音訊。就在金軍突然發動襲擊,攻陷燕雲之後,范家母子拖家帶口出現了。剛來的時候,還死撐著臉皮,說是看在兩家結親,徐家老爺子又極力邀請的份上才來。可誰都知道,女真人攻陷燕雲,真定危急。派出援兵又被金軍擊潰,那真定城裡一片恐慌。不論貧富,紛紛南逃。范家被逼得沒辦法,這是來投靠徐家了。

    不至於吧?范家老爺子不是聽說在京城作禮部侍郎麼?大小也是個四品官,怎麼范家不到京城來?徐衛疑惑不解。

    原來,范經母子二人起初倒的確是這麼想的,可東京大名,誰近​​誰遠?便想著先到大名,等局勢穩定些,再去京城。可跟著徐家來到東京後才得知,范家老爺子是蔡京一黨,已經跟隨太上皇南逃江淮了。那母子二人初到徐家時,十分跋扈,在得知這事之後才稍作收斂。

    “太上皇以及隨行官員不是回京了麼?范父也應該……”徐衛又問道。

    徐勝苦笑一聲:“回來更慘。前腳剛到京城,官家後腳就下了詔,一貶再貶,並流放廣南安置,立即執行。你沒瞧見麼,范母現在對爹客氣多了。”

    “貶到什麼級別?”

    “貶到他現在要是見到你,都得作揖問安的級別。”

    徐衛心中暗思,被劃為蔡京一黨,那這位范老爺子的下半輩子可能都要在嶺南吃荔枝了。那這麼說來,范家母子豈非吃定我們徐家?咱還得替她養老送終?

    徐彰一直沒有說話,聽到此處,乾咳兩聲,向兒子問道:“老九,你靖綏營要人吧?”

    怎地?難道老爺子要憑藉在西軍中的關係,給自己招兵買馬?那敢情好!現在種、姚、折幾家西軍都有部隊在京城,爹從前是西軍勇將,廉頗雖老,威名仍在,如今又是步軍司二把手,他要是出面,招幾個統兵官過來還不是易如反掌的事?一念至此,上前連聲道:“要要要!爹有什麼好介紹?”

    徐彰瞄了他一眼,似乎有些難以啟齒。徐勝見狀。想起三姐那苦苦央求的模樣,把心一橫,說道:“爹,還是我來說吧。”

    徐彰無可奈何地點了點頭,徐勝轉向兄弟道:“九弟,坐下說。”待弟弟落座之後,徐勝這才道出緣由。范家老爺子被貶廣南,按規矩,家屬也要同行。可范母年邁多病,怕是經不起這山高路遠的折騰,范經從前倒是受過蔭補。可剛當上官就犯了事,又得罪了上頭,結果被削職為民。他的意思是,能不能讓徐衛在靖綏營給他謀個差事。一旦有公職在身,他就不需要追隨父親而去。這樣,也能在京城落腳,奉養老母​​。

    “他怎麼不自己跟我說?”徐衛冷笑道。

    “這不是抹不開面麼?上回讓你從家裡扔出去,這次見面能主動跟你打聲招呼,已經不錯了。”徐勝這句話剛一說完,徐衛差點沒跳起來。什麼玩意?聽你這意思,他主動跟我打聲招呼,還是抬舉我?我還該對他感恩戴德,痛哭流涕?

    “我說咱們家是不是忒厚道了點?爹,四哥,你們忘了當初他那副嘴臉?”徐衛一肚子悶氣,沒好氣地說道。當日自己沒拿大耳刮子抽他已經算是看在三姐面上,如今竟然把腦筋動到我身上來了,還想讓我給他謀個一官半職不成?

    徐彰不接話,徐勝苦口婆心地勸道:“九弟,你看他們現在處境艱難,怎麼說咱們兩家也是親戚,不是外人吧?”

    徐衛不想在這個問題上糾纏,直截了當地拒絕道:“我靖綏營不養閒人,他要是想當兵,就去應徵,選不選得上我不敢保證。”

    徐勝聞言還想再說,徐彰卻揮手制止了他:“不行就罷了。對了,老九,步帥不知何故,以賀喬遷的名義送來不少錢財。你跟他相熟,找個機會退回去吧。”

    徐衛一聽,知道這是何灌在答謝自己。從來只有下級給上級送禮,何太尉這倒開了先河了。這錢若是退回去,反倒駁了他面子。只是,老爺子素來清正,見不得官場上這一套東西。自己若是讓他收下,少不得又要聽他念叨。想了一陣。點頭道:“好,晌午我帶走。”

    “九弟,姐夫的事……”

    “那啥,我去看看咱家這新居。”

    靖康元年五月,朝廷一連串的人事變動使得因太上皇回京而稍稍穩定的局勢再起波瀾。首先,有擁立之功的少宰兼樞密使吳敏受到御史中丞李回彈劾,趙桓免去其少宰一職。不久之後,言官又彈劾他包庇蔡京父子,再罷樞密使一職,貶為揚州知州。而李綱則被突擊提拔為少宰,也就是尚書右僕射,最為親近皇帝的宰相。未幾,太宰白時中也被罷相,由徐處仁接替。

    太宰少宰,為執政官之首,號為首相次相,總領政務。短短幾天,首相次相都換了人,這也就是意味著,國家的政策要變了。再看被罷免的兩位宰相,白時中與吳敏只有一個共同的地方。金軍打到黃河北岸時,白時中建議官家棄城逃跑。而吳敏,一直主張同金軍議和。可以說,這兩位宰相都是主和派的代表。再看徐處仁和李綱,前者力奏,建議儲存糧草軍備,以圖長期抗擊金軍。後者就不用說了,被視為主戰派的代表人物。官家將主和派執宰撤得乾乾淨淨,啟用兩位強硬的大臣出任相次相,其用意不言自明。

    光是罷免主和派大臣趙桓還嫌不夠,又任命西軍宿將姚古為京河制置使,全面主持東京、河北、河東軍務。趙桓認為種師道年邁難用,但其威名遠震狄夷,又是軍中德高望重之元老。思考再三,換任鎮洮軍節度使,兩河宣撫使,命其出鎮滑州,守衛黃河險要。

    同時,命姚平仲為河北制置副使,種師道之弟種師中為河東制置副使,同率西軍,協同鎮守府州的折家軍,往救太原。

    消息一經傳出,舉國振奮!天下臣民皆以為官家決意對金強硬,一雪前恥之機不遠矣!

    當朝廷大地震之際,徐衛正在牟駝岡專心練兵。五月十六這一天,步帥何灌以視察軍務為名來到營中,隨行的,除一班佐官外,還有一名二十左右的少年郎。

    何灌見那靖綏營士卒,經過一月訓練,已經初步達到第一期要求,步伍整肅,井然有序,自然,離形成戰力還有相當距離。其實,何灌雖對徐衛下了死命令,要求他在半年之內將部隊訓練出來。可實際上他心裡也清楚,新編靖綏營要拉上戰場,恐怕六個月是不夠的。但為了讓徐衛有壓力,不得不這麼說。現在剛剛過去一個月,靖綏營就已經初見雛形,叫他如何不喜?

    檢閱完畢,本當打道回城,可何灌卻說要留在營中吃午飯,說是與士卒同甘共苦。那五月天,氣候已經炎熱,他又堅持露天進食。頂著毒辣的日頭,何灌徐衛倒是不懼,但一班步軍司官員們卻暗暗叫苦。個個滿頭大汗,如同嚼蠟一般勉強吞嚥著大鍋飯,有的實在吃不下去,便拿筷子不時地在鍋裡翻攪,作作樣子。與何灌同來的那少年卻是吃得津津有味,讓一眾前輩看得直皺眉頭,有這麼好吃?張御史平常都給他這兒子吃什麼東西?讒成如此模樣?

    “徐九,一班長官替你在這兒激勵士氣,你可要用心辦差啊。否則,怎麼對得起眾位上峰的辛苦?”何灌見自己的佐官們個個都是一臉的苦大仇深,忍不住笑道。

    徐衛放下碗筷,作個四方揖道:“軍中條件有限,委屈諸位上官了。”

    既為三衙之官,從前也都是有邊功的戰將,只是離開戰場,在東京呆得太久,這些往日戰將早已習慣了安逸的生活。聽徐衛這麼說,卻還是得硬著頭皮,說這是小菜一碟,從前帶兵在外時,比這還苦的日子也過得。

    吃完了飯,何灌似乎有話要與徐衛說。假託自己還有些事情要查問,佐官們是留下等著,還是先行回城?那些個官老爺們哪時受過這等罪,紛紛告辭。那少年一直不說話,留了下來。

    何灌一直未曾介紹,這時才對徐衛道:“此乃監察御史張所之子,今天是慕名而來。”

    張所的名字徐衛知道,當初他與何灌設計將郭藥師調出燕山前線,監察御史張所與何灌為至交,幫了大忙。就是他接連彈劾郭藥師諸多不法之事,才逼得趙佶不得不將郭藥師召回朝廷問話。

    此時,那人上前兩步,抱拳對徐衛說道:“久聞大名,只是無緣得見,不想徐巡檢使竟然……”

    何灌見他語塞,笑道:“我替你說了罷,不想徐巡檢使竟然如此年輕,是麼?”

    那少年笑笑,默認了他的話。徐衛見此人與自己年紀相仿,卻矮上半頭。膀大腰窄,孔武有力。生得濃眉虎目,一雙眼中,炯炯如有火光。再看他拱起的雙手,滿是繭皮,顯然是經年累月習武所致。穿一領青色直裰,紮根腰帶,收拾得十分利落。

    “張憲,你且去營中轉轉。”何灌說道。

    張憲領命,先對他一揖,又對徐衛一揖,這才離開。他前腳一走,何灌就笑道:“張所這兒子,雖生在書香門第,卻無心科舉之事。他老子急得不行,便說既然不願從文,你練得一身好武藝,不去投軍作甚?哪知這小子竟說禁軍非我所向。這不,張所聽說你在練兵,就託我給帶來。”說到這兒,加重語氣補充道“當然,用不用在你,我決不勉強。”

    張所為監察御史,掌彈劾糾察百官各司之責,雖然權職頗大,便連宰相也要忌他幾分。但終究只是個從七品官,比徐衛還矮上半級,自然無法蔭補兒子作官。不過,何灌之言怕是也有水分。定然是他向張所透露了靖綏營的前景,張所這才請他將兒子帶來。

    “既然太尉都開了口,卑職敢不從命?”徐衛輕聲笑道。可他心裡,其實早就樂翻了天。靖綏營目前最缺的就是人才,得一個王彥,已經讓他喜出望外。現在張憲主動來投,哪有不用之理?開玩笑,那可是歷史上岳武穆帳下之絕代勇將!除了剽悍到變態的楊再興以外,恐怕就數這位了。

    何灌頗為受用,稍後使一個眼色,徐衛會意,便領著他到自己帳中,命親兵把守,任何人不得擅入。

    何太尉今天看來心緒頗佳,入了徐衛所住營帳,也不急著談正事。而是關心起他生活來,一會兒說床太硬,一會兒說器具太簡陋,帶兵之人雖不比文臣舒坦,可必要的威儀排場還是需要的。

    徐衛隨口應著,又說了一陣閒話,他才漸漸將話轉到正題上來。

    “知道麼?政事堂的執宰完全換了一撥。”何灌又坐在當天晚間那條破凳上,吱嘎作響。可人逢喜事精神爽,上回他是了一通脾氣,這番卻連搖幾下,自得其樂。

    這麼大的事,天下都傳遍了,徐衛哪能不知?遂點頭道:“知道。”

    “可還有你不知道的。”何灌一改往日嚴肅不苟的作風,竟將衣擺一掀,翹起腿來。

    徐衛眼中光芒一閃而逝,側道:“哦?願聞其詳。”

    何灌招呼他坐下之後,自行倒上一杯茶水,喝了口,抿了抿嘴,似在細細品味個中滋味。真不知那半貫錢一籮筐的劣質茶葉有那麼好喝?

    “不但執政換了,東京四周這幾十萬王師馬上也要散了。”何灌話說一半,看了看徐衛反應,見對方留心傾聽,續道“朝廷已經用李綱,其實也就是你所獻之策,著手佈置防務。如何,心裡暗笑吧?”一個七品武官所獻的策略,能被朝廷實施,這非但是大功一件,還是極為榮耀之事,自然該偷笑。

    可徐衛現在還笑不出來,緊緊追問道:“打了折扣麼?”

    何灌一時沒明白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徐衛見狀,解釋道:“朝廷完全按照李相的策略執行?”當初在古剎相聚時,自己提出抗金策略,所有長官都稱善,惟獨三叔徐紹提出質疑,認為可行性不高。

    “那倒也沒有,你所獻之策,建議集西北、山東、京師之兵,固然周全,但如此勞師動眾,耗費甚鉅。官家斟酌之後,決定只以在京西軍並府州折氏救太原,京師之兵防滄州、孟州、衛州、滑州一線,其餘各府州縣勤王之師返回本地。”何灌答道。

    徐衛聽罷,霍然而起!

    何灌猝不及防,駭了一跳,詫異道:“你這是……”

    “那東京呢?”徐衛失聲問道。

    東京?東京還有什麼值得擔心的?西軍群起救援太原,就算打不垮女真人,但金軍若再度發兵太原,也休想前進一步,更不提殺到東京了。那滄、孟、衛、滑一線也有重兵防守,且種師道親自坐鎮,還有何憂?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9-11 23:25
第一百一十九章 誘敵深入


    還有何憂?何太尉在說笑?你忘了女真人之所以縱橫天下。靠的是什麼?說得膚淺點,靠的就是其騎兵無與倫比的機動性,來去如風,快逾閃電!金軍如果再來,必然會採用上回兩路分進的戰略。一路取太原,一路出燕雲。官家把東京四面幾十萬軍隊都散了去,表面上來看,既在救太原,又在黃河以北密集布防。好像萬無一失,可這世上本沒有天衣無縫的事情。你把東京城剝得光溜溜,連根紗都不沾,金軍兩路無論哪一方突破宋軍防線,都可直抵東京城下。這事好有一比,暗室中的油燈,能照亮滿堂,惟獨照不到自己腳下。

    官家把西北顧及了,也把東面想到了,可怎麼就忘了東京這茬?歷史上,金軍兩次攻宋,採取的都是千里奔襲,直取心窩的打法。因為女真人深知。他們剛剛滅遼,國內局勢還沒有穩定,如果逐步推進,中原王朝地大人多,打到猴年馬月?所以,他們藉著騎兵優勢,千里突進,一刀斬!

    面對女真鐵騎,宋軍有著先天的弱勢,唯一能彌補的,就是仗著人多,地大,城固。密集布防,堅壁清野。這樣,就算開戰之初讓他們佔些便宜,但時間一長,女真人孤軍深入,後勤補給就會出問題。如此一來,想不退兵也不成。

    當徐衛將這番顧慮說出時,何灌也隱約感覺到似乎的確有些不妥。但金軍無論哪一路想要殺到東京來,都必須經過黃河。西路有大宋精銳的西軍,料想問題不大。東邊一線的各處要地都有重兵把守,黃河浮橋南岸,還有種師道在鎮守滑州。你徐衛七千雜牌都能守住黃河,何況種公?

    徐衛卻不以為然,縱觀古今中外,沒有哪條防線稱得上萬無一失。黃河之長何止千里?誰敢保證沒有半點疏漏?不過。折家軍,姚平仲,種師中已經率軍去救援太原,如果步步為營,穩紮穩打,如今氣候炎熱,圍困太原的完顏銀術可確有可能暫退。太原之圍如果解除,金軍再南侵,其西路軍又將重蹈覆轍,被牽制在太原一線。那麼,最大的威脅仍在東路軍。若金東路軍想戰決,還是會一門心思想著直取東京。但經歷上次奪取浮橋失敗的挫折後,這回肯定會另闢蹊徑,極有可能繞開宋軍重兵防守的黃河浮橋,尋找合適地點,以舟船渡河。宋軍的戰術歷來保守,長於依托堅固城池防守,不擅野戰。可能會出現金軍在黃河以北從容尋找渡口,而大宋河北之軍堅守不出的狀況。

    一旦金軍出現在河南地區,黃河天險不復存在,野戰不可避免。但種師道上陣一生。實戰經驗無人可比,金軍想一擊而潰,恐怕沒有那麼容易。想到這一層面,遂向何灌問道:“官家給了種公多少兵馬?”

    何灌一陣乾咳,無言以對。在徐衛追問下才有些惋惜地說道:“這話別外傳,官家認為種師道年老,不復往昔之勇,是以不肯重用。雖派其出鎮滑州,其實並無兵馬隨行。”

    徐衛心頭一沉,什麼?又不給一兵一卒?這麼說來,滑州兵力,就是大哥徐原那點部隊?朝廷是到底是怎麼想的?既然決定抗金,那就要不惜一切代價!上下一心,舉國同力!如今雖然表面上對金強硬,卻將李綱所陳之策打了折扣再實行。你打折扣就罷了,至少也在有限的條件下做最大的合理部署才是,怎麼最重要的滑州和東京反而不設重兵防禦?

    見徐衛憂心,何灌寬慰道:“無妨,上回被金軍打到河北,很大的原因在於我方猝不及防。此番已作周全佈置,女真人便是三頭六臂也休想威脅帝闕。至於滑州麼,已有萬餘兵力,且有種公坐鎮,萬無一失!就算他們想繞開浮橋,借舟船渡河,那河北諸鎮都有重兵防守,豈容他安然通過?”

    徐衛不再說話了。如果連何灌這種一直對女真保持高度戒備的軍中元老都這般樂觀,那官家和文臣的態度可想而知。

    何灌見他這般模樣,細細一思索。徐衛對宋金局勢有深刻而清醒的認識。上次他斷定金軍必然盡南侵,又推測其進兵路線,都被言中。這次的抗金策略,又是他提出來的,如果他認為不妥,那想必確有隱患。遂問道:“你認為滑州和東京有危險?”

    徐衛並沒有正面回答,而是說道:“以我們目前實力,禦敵於國門之外已經無法辦到。既然如此,就必須保證東京万無一失。”

    何灌半晌無言,確實,東京若有個閃失,大宋承受不起。帶兵之人都知道,將失一令,而軍破身死。然君失一策,則國破族亡。是得尋個機會,提醒官家才是。

    又說一陣,何灌起身告辭,再三囑咐他用心練兵。徐衛應允,一直送出帳去,正要分別時,心中一動,突然問道:“姚平仲和種師中都為製置副使,誰節制誰?”

    “哦。這個我倒是想到了。當初官家有意讓姚平仲獨當一面,但我觀此人……”姚家正受官家倚重,有些話,身為武臣,還是不要亂說的好。 “但我向官家奏明,種師中為西軍宿將,臨敵應變非姚平仲可比。官家遂以種師中節制姚平仲。”聽到這話,徐衛稍稍放心。種家兩兄弟都為宋軍名將,既有膽氣,又富韜略,應該沒有問題。

    送走何灌之後。徐衛立在帳前思量局勢,一時竟入神。也不知過了多久,才被人喚醒。定睛一看,卻是張憲立在面前。心頭不由一喜,千軍易得,一將難求,王彥張憲都為歷史上有名的勇悍之將。如今都投身靖綏營,大大緩解營中缺少統兵官的局面。

    “徐指​​揮使,不知對於在下加入鄉勇營一事……”張憲抱拳問道。

    徐衛一怔,笑道:“你能加入靖綏營,我求之不得,這樣,就在營中作個都頭如何?”徐衛這營中的都頭可不比他處,禁軍都頭管個百十來個已經封頂,靖綏營的都頭,卻管著好幾千人馬!

    張憲聽聞,臉上竟露出一絲慚愧的笑容:“指揮使,張憲知道,家父與何太尉私交頗厚。但你不必看何太尉情面而收留於我。”頓了頓,四周一望,瞧見那巡邏士卒手中長槍,心頭一動,補充道“帶兵之人,既要有臨敵決斷之智,又要有身先士卒之勇。請徐指揮使看我手段之後,再作決定如何? ”

    他這話與徐衛平日教導軍官的相思不謀不合。而且,他不想依靠關係,而想憑真本事出頭,這樣的人,值得看重。徐衛將手一揮,大聲道:“不必。”

    “這是為何?”張憲疑惑道。

    “因為你是張憲!”

    靖康元年五月末,六月初,金國使臣王訥離開東京。宋廷拒絕割讓三鎮之地,拒絕大宋天子尊金帝為伯父。只答應賠款,數額也只有女真人提出的三成不到。同時,考慮到宋金戰力的懸殊,以及局勢的艱難。趙桓同意從今以後,凡兩國文書,使節稱呼等方面,在女真國號之前加“大”字,稱為“大金國”。

    王訥在離開之前,當著趙桓的面威脅說,“不日復來者,必非王訥也!”意思就是說,用不了多久再來大宋的,就不是我王訥了!而是女真精銳,虎狼之軍!

    金使走後,大宋新任的執宰們都圍繞著備戰這一中心,運轉著行政。何灌上奏,言東京滑州,為咽喉之地,不得不防。請求朝廷加派兵力,以防不測。趙桓雖然也表示了贊同,但此時,他的眼睛盯著太原,並未引起重視。何灌再三勸說,朝廷才下詔給鄧南道兵馬都總管張叔夜,命其戒備,一旦東京有險,隨時準備開拔。

    滄、衛、孟、滑等州,各自駐進大軍。加固城池,修繕戰備。因上番金軍二太子斡離不從燕山一路打到河北,來去之時,都大肆破壞,劫掠。這幾州的百姓南逃者甚眾,往往十餘里不見人煙。各州守將,按照朝廷指示,一切物資,能轉移的全部轉移,不能轉移的就地毀壞。此舉,遭到朝中文臣極力反對,李邦彥,白時中,張邦昌等人累次上書,奏請停止這種“害民禍國”之舉,執宰李綱等人嚴辭駁斥,趙桓也不予理會。

    此事之後,朝中一段時期以​​內,保持著相當的“和諧”。主和派們知道,官家如今重用李綱等人,又接連提拔任用熟悉軍務的武臣,是想一振萎靡之勢。他們清楚,官家剛剛登基,雄心勃勃,以為憑著一腔熱血就可以左右局勢,這個時候說什麼他也聽不進去。所以,主和派大臣們集體收聲,但他們不是改變了主張政見,而是等著看太原是否解圍。

    六月,姚平仲,種師中兩部計馬步軍七萬有餘逼近壽陽,遙震太原。壽陽為金軍所佔,有守兵兩千餘人。見宋軍援至,十分輕視,出城迎敵。姚平仲請纓出戰,種師中許之,只兩陣,敗金軍,克壽陽,一時士氣大振!而此時,折可求也奉詔率西軍兩萬從汾州出,馳援太原。

    姚平仲向種師中請求,獨自率軍取榆次,然後三軍合進,太原之圍便可解除。種師中權衡之後,認為此舉可行,且符合朝廷分兵進擊,穩紮穩打,不求勝,但求威懾的方針。遂同意他的請求,但再三告誡,種、姚、折三軍之間,務必同進同退。姚平仲應充,率軍直撲榆次縣而去。

    官軍攻克壽陽的消息傳回東京,不止官家趙桓歡喜非常,李綱等執宰也受到鼓舞。對於解救太原,朝廷上下十分重視,趙桓派人許諾,只要太原之圍得以解除,就拜姚平仲為節度使!

    六月十三,姚平仲所部進抵榆次城下。不等休整,便下令全力攻城,金軍守衛十分頑強,小小縣城半日竟不能克。下令歇息一夜,明日一早再攻,午飯之前,必破之!是夜,金軍劫營,互有死傷。姚平仲十分惱火,六月十四一早,他傾盡全力,只一個半時辰,金軍不敵,棄城逃跑。姚平仲整頓部隊,一面單獨向朝廷報捷,一面準備推進。此時,折可求兵至文水縣,遇金軍騎兵,下令停止前進,結寨防禦。種師中駐壽陽,三支西軍已對太原之敵形成三面合圍之勢。

    壽陽縣城內,已被金軍糟蹋得面目全非。城中未及逃離的百姓,男子絕大多數被處死,婦女亦不免遭到**,種師中帶兵入城後,全城百姓僅剩八百餘老弱婦孺。老百姓見官軍收復壽陽,紛紛哭訴淪陷之痛。言金兵進城之初,便大肆屠城,強擄婦人至城西寺廟,肆意侮辱。知縣等官員,在金兵入城之前就已殉國。

    種師中一面安撫百姓,一面派人到榆次傳令姚平仲,緊守城池,不可妄動。又遣人向西,尋找折可求部。

    榆次為太原南大門,距離太原五十里不到。姚平仲攻占之後,積極準備,意圖一舉擊潰金軍,儘早解除圍困。當他把這個意思向種師中傳達之後,受到嚴厲警告。種師中勒令他沒有軍令,不得推進尺寸之土!眼下已是六月,氣候十分火熱,北軍不習氣候,正欲與我決戰。若我軍圍而不打,並加以騷擾,待其士氣低落之際再行進攻,事半功倍。種師中甚至還親筆寫信給他,說太原為兵家必爭之地,榆次則為太原必爭之所,金軍理應重兵防守,即便淪陷,也該極力搶回才是。如今你輕易攻陷榆次,又不見金軍復來,小心有詐!

    姚平仲十分不服,姚家種家都為西陲大族,今番進軍解救太原,官家是看你老,才命我受你節制。如今我已佔據榆次,眨眼之間便可進抵太原。你卻命我按兵不動,分明是怕我姚家壓過你種家風頭!至於什麼金軍有詐之說,實屬荒唐!彼見我三軍合圍之勢,無懈可擊,豈敢來搶?

    此後,圍困太原的完顏銀術可不斷派出騎兵挑釁,姚平仲憤怒不已,部下也數次求戰。無奈種師中連番嚴令其不得輕動,否則軍法從事!

    六月,宋軍近十萬馬步軍,只與金軍零星交手,互有勝負。時炎天暑熱,金軍士卒難以忍受,完顏銀術可見宋軍三支部隊互為依托,不像以往那般急欲交戰,數次挑釁失敗之後,心生退意。而此時,宋軍三支部隊都以取得聯繫,約定七月之初,進兵太原!

    六月二十四,種師中探聽得知,圍困太原之敵已經收縮防禦,似乎有撤兵跡象。部下都建議他聯絡姚平仲,傾力一擊!種師中不為所動,約束部屬,命人再探。

    壽陽縣衙,被種師中臨時充作帥府,這日,他正聚集帳下將校,商議軍務。種師中比其兄種師道少八歲,年六十七,與其兄的油盡燈枯之態不同。他雖也年高,卻是長鬚及胸,目光凌厲,身形縱然削瘦,但精神矍鑠。全副披掛整齊,高坐於上。

    正與帳下將官商議進兵之期,忽聽堂外一人疾步奔進,因為太過慌亂,一腳踹在門檻上,摔倒在地。不及爬起,已高聲呼道:“經略相公!姚平仲進兵了!”

    種師中須皆動,拍案而起:“幾時進的兵!”聲如奔雷,顯然極其憤慨!帳下部將相顧失色,不是約定三軍同進同退,姚平仲這是……搶功!

    “今日一早!”那人爬將起來,跪地報導。

    種師中矗立案後,神色冷峻,一言不發。帳下部將紛紛痛斥姚平仲不遵號令,擅自行動,已經觸犯軍法,應該從嚴從重處理!種師中仍舊沉默,事情已經發生,現在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姚平仲這一進兵,完全攪亂穩紮穩打,步步為營的策略。現在,他恐怕已經與金軍交戰。這樣一來,等同於裹脅自己和折可求兩軍。若是進兵,便要與女真人硬碰硬,是勝是敗尚是未知之數。若坐視不理,姚平仲必敗無疑。

    “這豎子!壞國家大事!”良久,種師中厲聲喝道。本來,金軍士氣已經低迷,他又與折可求約定進兵時期。到時三軍同進,圍殲太原之敵,大事可定矣。不料,姚平仲來這麼一手,完全陷宋軍於被動之中!

    “樞密相公?救是不救?”片刻之後,一戰將小心問道。

    沉痛地閉上眼睛,種師中無言以對。能不救麼?姚平仲若是為金軍所敗,士氣此消彼漲,這數十日合圍之功便毀於一旦!

    正當下令部隊開拔,前往救援姚平仲時,外面士卒慌忙來報:“金軍殺到城下!”

    大熱的天,種師中這位沙場老將陡然感覺一陣寒意從脊背升起。姚平仲貪功冒進,金軍應當集中優勢兵力,圍殲姚部才是。如今突然兵臨壽陽城下……

    “經略相公!金軍忽至,不知其虛實,眼下天色已暗,當下令緊守才是。”部將紛紛建議道。

    壞了!姚平仲中了女真人誘敵深入之計!自己再三告誡他,榆次輕易攻取,必然有詐。如今果不其然!壽陽城下的金兵,不是為了攻城,而是為了牽制我部,使我不敢前往接應!想清楚這一點,種師中毫不猶豫,當即下令道:“發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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