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東方雲夢譚 作者:羅森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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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陵霖 2012-10-5 09:39:24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61 549540
西陵霖 發表於 2012-10-5 13:28
  第四十二卷

  【本卷簡介】

  嗚嗚嗚,這集也未免太催淚了!

  怎麼可以讓「他」死掉呢!有很多支持「他」的粉絲會傷心啦!

  嗚嗚嗚,陸大俠我錯怪你好多集了!

  原來你骨子裡是個鐵錚錚、有情有義的漢子啦!

  三大強人廝殺到最後連救兵都出來了,可是這救兵怎麼都不太正常……

  喂!那邊那位老和尚!你是在偷蕃茄嗎?啊這位歐巴桑,你看起來好眼熟啊……

  俗話說得好:天下無不散的決鬥!

  半死不活的能怎麼活?需要養傷的養得好?想落跑的跑得了嗎?

  接下來……該怎麼收拾這場爛攤子?

  【目錄】

  第一章 傳世之石.天生剋星
  第二章 危局接應.奇著救兵
  第三章 一打一和.劃江而治
  第四章 不速救星.奇恥大辱
  第五章 蠻橫暴行.恥辱半生
  第六章 銀星橫空.無聲隕落
  第七章 異域巧逢.薪火相傳
  第八章 地獄極火.焚業消債

  第一章 傳世之石.天生剋星
  
  在四靈之民當中,大武龍族似乎是最得天獨厚的一族,不但天賦異能堪稱強絕,就連七件超級法寶裡頭,都有三件是專屬於大武龍族,甚至還有血裔限定的先天優勢。
  
  河圖、洛書、大地神戟、七寶指環,這四件法寶都沒有什麼限定,在四靈之民手中的效果,與在普通人手中的效果沒有分別,但青龍令雖然普通人也能使用,可是若非大武龍族的真龍天子,就無法喚出神龍,至於赤龍腕、金龍帝璽,這兩者在大武龍族手上的威力,遠遠超出在普通人手裡,故而以天魔之強,在使用百變大法的時候,寧用河圖,不用赤龍腕。
  
  故老相傳,這是因為大武龍族的先祖,曾在三件法寶中動過手腳,添加限制,成了四靈之民中唯一「改機」成功的例子,但這說法無法考證,類似技術也沒法證明存在過,成了四靈之民史上的一個謎團。
  
  不過,什麼東西有其利,必有其弊,大武龍族雖然佔盡便宜,可是在四靈之民中,大武龍族卻也是唯一存在天敵的不幸族類。這天敵非人非獸,傳聞中,始祖之人留下一塊青色礦石,礦石內部存有奇異放射能量,會對大武龍族的肉體機能造成強烈干擾,堪稱大武龍族的天生剋星。
  
  如此要命的東西,大武龍族怎會掉以輕心,打從一開始就用盡所有人力、物力,欲毀之而後快,而其餘三族自不會讓大武龍族稱心如意,於是在一連串的爭奪戰後,這塊礦石從此下落不明,也不曉得落入誰的手裡。
  
  時間一過就是數百年,這幾百年裡頭,大武龍族專心於中土發展,從不涉入域外事務,有相當程度就是顧忌這礦石落入其他三族手裡,要是冷不防地給人在戰鬥中拿了出來,處理不好就是滅族之禍。
  
  但隨著時間流逝,大武龍族對這天生剋星的看法,已經變成「一件曾經存在的東西」,畢竟長久以來,這塊礦石從未出現過,到底是否還存在,實在難說得很,說不定早在當年的戰禍中被毀了,無須太過憂慮。
  
  雖說數百年之中,這件要命東西未在中土出現過,但相關記載卻一代一代流傅下來,武滄瀾對這類記載頗嗤之以鼻,但也記得裡頭的重點,那塊礦石蘊含著奇特的放射能量,一旦大武龍族與之接觸,渾身氣力盡失,真氣難以凝聚,更別說發動什麼天賦異能。
  
  影響的效果如此劇烈,此物說是大武龍族的天生剋星,一點也不為過,武滄瀾有很長一段時間,只把這些描述當成是嚇小孩的東西,沒有特別在意,更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碰上這傳說中的凶物。
  
  然而,當天魔的一擊緩慢逼近,武滄瀾全身異常反應連續出現,不但各處傷口筋肉抽搐,劇痛難當,體內更陣陣酸麻,酥軟無力,丹田中的真氣像破了個口子,大量往外散失,就連最後的底牌,源源不絕吸納天地之氣的龍族異能,都隨著天魔的攻擊逼近,而迅速失效。
  
  如此詭異的現象,武滄瀾這輩子還是首次遇上,若不是這具肉體經過阿鼻血強化,筋骨狀況大異,怕是早就在這股奇特能量的影響下,渾身無力,虛弱地倒下了。
  
  遍思各類毒物、藥草,都沒有能夠造成這種效果的例子,唯一可能的東西,也就只有傳說中的那個不祥之物,瞬間,武滄瀾口中狠狠地吐出了四個字。
  
  「……克裡普錼!」
  
  相隔數百年,大武龍族的天生詛咒,重現於世。
  
  短短一瞬間,武滄瀾腦中閃過許多念頭,絕大部分是懊悔自己的失察,近年來域外騷亂頻頻,虛河子、天魔都曾在域外活動過,這個活動肯定包括尋寶,樓蘭、白虎、玄武一族的遺產,天曉得有多少因此重現,只恨自己專注於中土事務,無暇顧及域外,加上朝廷、龍族在域外的情報網,幾乎被拔除殆盡,自己無法掌握域外的最新動態。
  
  若說這些屬於非戰之罪,那麼,當阿鼻血被送到自己手中,自己就該有所警覺,連阿鼻血都重見天日,大武龍族的最深恐懼又會否已經出現?要是那時候能夠多想一想,早點預備,後果……後果似乎也沒什麼不同。
  
  想到這裡,武滄瀾才意識到,哪怕自己早知道敵人有此一著,除了像烏龜一樣縮頭躲起來,自己仍是什麼都不能做。幾百年沒出現的東西,根本沒有資料可查,單單僅憑古老、殘破的卷宗,要研究出克裡普錢的應對之策,這根本就是癡人說夢,況且,說到研究……龍葵早已與天魔連手,天魔手上有人才、有實驗素材,完全就是有備而來,自己能怎麼防?
  
  之前天魔穩穩掌握局面,用不著翻出這張最終王牌,後來自己化納阿鼻血入體,體質有異,天魔唯恐不能一擊奏效,功躬一簣,所以刻意等待,用末日絞磨大幅消耗敵人的體力,等降至低點,這才拿出克裡普錼,務求做到一擊必殺的效果。
  
  發覺到這要命的危險,武滄瀾生出許多念頭,或是趁著自己仍有相當力量,全力一擊,先打倒天魔,再設法處理克裡普錼;或是乾脆撤離,走為上策。但他很快便發現,這些方案都不切實際,因為敵人的殺陣無懈可擊,在自己未及做出選擇之前,陸雲樵的雙拳劍已先一步轟來。
  
  剛才要硬拚這一雙拳劍,估計就是風險高了點,受的傷會重一點,但如今此消彼長,自己肉體狀態幾乎崩潰,要硬拚陸雲樵,風險已經不只是高一點,是有很大可能要拿命去換了,幸虧自己另有安排,哪怕今日戰死沙場,也絕不會讓這兩人得意離去,只是……、確實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眼前已無活路,唯一的希望,就是親手殺出生天,武滄瀾拋開腦中雜念,力貫雙拳,迎向陸雲樵的雙拳劍,兩股至絕大力,毫無保留地狠狠拼上。
  
  結果,實在沒什麼懸念,陸雲樵的五絕拳劍,在自身戰意的極限爆發下,突破原有界限,威力更上一層樓,特別是左邊機械劍臂在高熱狀態下,摩擦空氣生出火焰,令這五極混元的一劍,化為一道火鳳凰,振翅飛翔,拉出一道淒艷的燦爛火線,直逼武滄瀾而去。
  
  十足狀態之下的武滄瀾,無懼硬拚,能否破去這一劍很不好說,但眼下吸納的天地之氣已斷,全身酸麻難當,筋肉無力,丹田中的真氣飛快外洩,縱有赤龍腕增幅力量,效果也有限,與陸雲樵的全力一拼,尚未對撞,氣勢就已落在下風,所幸,阿鼻血絕非浪得虛名之物,強化過的血肉,就算被克裡普錼壓制,也仍能I不可忽視的威力。
  
  一下震耳欲聾的聲響,火鳳炸翼、折首,武滄瀾拳上的雄渾大力,在與敵人拳劍對拼的剎那,取得勝利,燒得赤紅的機械鐵臂,機件崩散碎裂,似被整個粉碎,但武滄瀾還未及心喜,已被毀去前半截的機械鐵臂後半段突然以更強、更猛的勢道,脫肩射出,比什麼標槍、弩箭都更厲害,一下突破武滄瀾的防禦氣牆,狠狠插在他胸口,然後爆開,連經過阿鼻血強化的肉體都承受不了,被撕裂出一個血洞。
  
  突來變化,連陸雲樵也大吃一驚,小殤並沒有交代,這條義肢臨陣還有這樣的變化,不過,自己本就認為,小殤沒可能那麼老老實實地設計、製造東西,這條義肢肯定會給自己某種驚喜,甚至是要命的驚喜,所以才將這條義肢藏起來當成最後的王牌,不到性命攸關,絕不輕易動用。
  
  現在有這樣的變化,不算太意外,橫豎這條會自行飛出的義肢,最後不是插炸在自己胸口,如此便已足夠,反倒是自己可以利用這情勢,補上致命一擊。
  
  「老武!你下地獄去吧!」
  
  陸雲樵傷痕纍纍的右臂,五絕拳劍一擊攻向武滄瀾胸口傷處,而另一側的天魔,同樣沒有放過這機會,攻擊速度陡然加快,目標同樣是直指武滄瀾胸口。
  
  兩大強人同心合擊,在這一刻,再沒有人想什麼留下敵人性命、牽制其他敵人之類的鳥事,全心全意,誓要致武滄瀾於死地。、武滄瀾看著兩道致命攻擊的逼近,心中生出與其中之一同歸於盡的想法,但不住靠近的克裡普錼,迅速剝奪了他的體力,讓這想法變成空談,只能眼睜睜看著天魔、陸雲樵越來越近……
  
  驀地,一下不怎麼大的爆裂聲響,引起了三人詢注意,天魔後方的地面裂開,一道身影從中躍出,手中冰藍色冷芒一閃,是那麼樣的熟悉,正是大武龍族的青龍令。
  
  銀劫!
  
  本已接下皇帝御令的銀劫,在這不該出現的時候提早現身,若可以,他會現身在兩名敵人與武滄瀾之間,可惜,時間不足,他唯有選擇次一等的應變策略。
  
  冰芒閃動,青龍令召喚出三隻有翅鷹獅,飛襲陸雲樵,完成這動作之後,銀劫一口氣都來不及歇,直接將青龍令當成兵器,插向天魔後心。青龍令的冰藍光芒中,隱約閃現金屬光澤,銀劫發動了他的特有奇功,青龍令形同一把鋒銳神兵,連同水銀毒素,一起朝天魔後心落下。
  
  正確判斷形勢、正確地出擊,銀劫分襲兩處,希望能解去武滄瀾的危機,並且一舉除去兩大強敵。天魔、陸雲樵從沒有一刻忘記過這個危險的男人,自始至終,因為銀劫未有露面,他們一直也在提防著此刻,只是當這一刻真正到來,兩人都感無奈,遞出去的攻擊,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若撤手回防,就是給武滄瀾一線生機。
  
  短短的一瞬間,每個人都面臨抉擇,每個抉擇都是那麼艱難,幸好對他們來說,做出選擇並不需要太久。
  
  首先有動作的是天魔,他側身微閃,將銀劫這一擊的威力卸去幾成,緊握的拳頭彈出一指,一點碧綠青光,如同流螢,隨著這一指之力,飛快射入武滄瀾的胸口傷處。
  
  這是天魔的抉擇,或是出於仇恨,或是出於不想把麻煩留給下一代,他選擇不顧一切,誓殺武滄瀾,而作出這選擇,就要付相應的代價,銀劫的青龍令插入他肩頭,鮮血飛濺,詭異的水銀光澤由傷處朝周圍蔓延。
  
  銀劫的武功並非泛泛,要不是之前傷在陸雲樵手裡,這一擊還會更強,有絕對把握終止天魔的生命,幸好,天魔不是孤軍奮戰,至少在這一刻,他有戰友。
  
  如果沒有天魔的存在,陸雲樵很可能拼著同歸於盡,不擋三隻有翅鷹獅,五絕拳劍直接轟爆武滄瀾的腦袋,剛才銀劫裂地而出,分攻兩人的瞬間,陸雲樵的理智,剎那間就做出了這樣的決定,但看到天魔拚死將綠光打入武滄瀾傷口,銀劫一擊重插下去,他未及思索,身體已經動了起來。
  
  「銀劫,休得猖狂!」
  
  五絕拳劍化插為掃,打橫切過,兩隻有翅鷹獅豈堪一擊,當場炸碎,劍氣摧毀兩隻金屬鷹獅後,銳勁猶存,飛射出去,正中銀劫。銀劫實力雖然不弱,終究不是絕頂高手的級數,又早已有傷在身,挨了陸雲樵全力一擊,整個被轟飛出去,鮮血狂噴,肢體扭曲,傷勢奇重。
  
  陸雲樵一劍橫掃,摧毀兩隻金屬鷹獅,但為了救援,他不及毀去最後一隻,所以結果就是他被最後一隻狠狠撞中,雖然拼盡餘力,舉肘一擊,將這只魔獅毀去,可是武滄瀾催發餘勁的一擊,命中陸雲樵腰側,貫穿進去,血花如雨,激噴出來。
  
  一輪激烈的交錯攻擊後,是連續幾下重重墜地的聲響,之後就回復一片寂靜,沒有人能站得起來。
  
  三敗俱傷,這是所有人事前都想過的可能,卻也是參與決鬥的三方都在盡力避免之事,不料最終還是難免這結局,一時間場上人人重傷,誰也沒能力站起來,就只有呼吸聲,或粗重、或漸漸微弱,此起彼落地在四處響起。
  
  天魔的傷勢極重,銀劫的一擊,特有毒素如同水銀入體,雖然天魔以內力強行封住經脈,阻止毒素蔓延,但在內力近乎枯竭的此刻,效果不能說是很好,就算能保住性命,已經被水銀侵筋蝕脈、腐骨灼肉的左臂,看來是徹底廢了。
  
  陸雲樵的狀況沒有好到哪去,內臟多處破裂、骨骼多處粉碎,就連僅剩的右臂都折斷了,最後擊毀有翼鷹獅的那一下,已不堪負荷的右臂,被之前強行壓下的多股勁道反噬,登時骨碎,又被武滄瀾打穿腰側,旋轉指勁入體,險些就把胃、肝、腎一起絞爛,倒下之後,一時間怎麼也起不來。
  
  銀劫的情形,則是所有人裡頭最糟的,四人中唯一氣息漸漸衰弱的就是他,雖說其餘三人長時間戰鬥,傷痕纍纍,他只不過是出來挨了一下,但以實力而論,他與這三人本就不是同一級數,身上又有舊傷,當時所有力量都集中攻擊天魔,自身防禦空虛,被陸雲樵全力一劍打中,沒有當場四分五裂,已經走運;未及墜地,已失去意識,連自我調息都做不到。
  
  這樣的情況,武滄瀾整個看在眼中,心頭百感交集。
  
  銀劫的實力未足以參與這場巔峰決戰,這是彼此都清楚的事,為求安全起見,武滄瀾在二次出戰之前,就下了命令,讓銀劫不得插手參戰,他唯一的任務,就是當戰鬥結束後,要嘛出來與天子慶功、打掃戰場,要嘛是三敗俱傷,銀劫率人出來趁危要命,再沒有第三種可能,至於自己落敗身死,信心十足的武滄瀾,拒絕承認這個可能性。
  
  怎料,秘密底牌這種東西,不是只有自己有,面對同級數的強敵,他們手上都有,大家一起攤牌後,不可能的事情也照樣發生,自己的計劃頻頻誤算,不僅自己失算地吞下敗果,就連銀劫都不尊號令,在明明不該出來的時候,自作主張,出來捨身搶救……雖然,武滄瀾心下很清楚,若非銀劫打亂計劃,出來救人,自己此刻九成九已是一具死相難看的屍體。
  
  天魔的那一擊相當要命,克裡普錼光是靠近,就能影響大武龍族的肉體機能,這一下直接打入體內,後果可想而知,武滄瀾只覺得有一股寒流,自胸口傷處朝四肢百骸蔓延,所過之處,肢體全數失去感覺,連提氣運勁都做不到,就只有心口這一塊,不曉得什麼緣故,生出一種力量,抵擋著克裡普錼的侵襲,讓克裡普錼遲遲未能進入心臟,更沒法蔓延上頭部,若非如此,自己怕是早就沒命了。
  
  心口的這股莫名抵禦力量,可能是阿鼻血,也可能是強行拍入胸口的三根金針,這點在沒做詳細檢查之前,無法判定,而武滄瀾也不關心這問題,腦裡唯一的念頭,就是銀劫該不會就這麼給幹掉了吧?
  
  自從少年立志後,銀劫就一直與自己患難與共,在旁輔助,他的態度說不上忠心耿耿,更和恭敬扯不上半點關係,總是冷言冷語,在看似恭順守禮的言語中藏著刺,聽得自己心頭火起,卻又拿他沒有辦法,而這傢伙平常自把自為,雖說從沒做出有違國家利益的事,更不曾為他自己謀過半點私利,可是那種冷冰冰的態度,委實令人不快。
  
  在個性上,自己的性情如火,年輕的時候總是衝動,克制不住,所以特別需要這個事事講究理智,絕對冷靜的助手,來點醒自己的失誤,兩人之間摩擦不斷,但這個組合的效果一直也很好,日前為了黃泉殤這死剩種而發生衝突時,自己一度以為,或許這傢伙真是一輩子都會站在理智線上,不會魯莽行動,衝動這種事在他身上永遠不會出現。
  
  結果事實證明,銀劫最終也只是一個人,一個有血有肉、有情緒、會衝動的人,當主子遇到危險,他拋開了什麼勝算、什麼大局、什麼國家利益,打破了之前的約定,毅然跑出來救主。
  
  一輩子冷靜理智的人,就因為一次衝動,送掉了性命?
  
  武滄瀾覺得這種事無比可笑,自己正是因為顧慮銀劫參戰,可能遇險,這才特別命他等待戰鬥結束才出手,他怎麼會蠢得跳出來?堂堂的銀劫大統領,中土軍政的幕後黑手,怎麼會就這樣送掉性命?這種事情,自己斷然不能接受!不能允許!
  
  意識到自己可能要從此失去這個相伴至今的助手,武滄瀾心頭籠罩著強烈的不安,他很想看看銀劫的狀況如何,為何倒下至今,除了漸弱的呼吸,就沒有別的反應,莫非他真的快要斷氣了……
  
  不過,不管武滄瀾心裡的感受如何,一時間他是什麼也顧不到了,克裡普錼已經完全癱瘓了他的各處神經、肌肉,別說運氣回復戰力,就連想動一根小指頭都做不到。
  
  相反的,無論是天魔或陸雲樵,都在竭力運氣,一面鎮傷止痛,一面試圖盡早回復戰力,因為眼前的情勢很清楚,無論是誰,只要能夠先一秒站起來,哪怕連半成功力都不剩,仍可以撿起兵器,一下一個,宰掉所有人,而三方之中,無論之前是友是敵,現在都要重新估計,就連剛才出手救援天魔的陸雲樵,也不敢肯定天魔如果先站起來,會一擊先宰了武滄瀾?或是先幹掉更具威脅性的自己?
  
  在運氣速度與傷勢嚴重程度上,天魔與陸雲樵半斤八兩,誰也好不到哪去,但兩人除了敵友不明的憂慮,還有一項更大的顧忌,武滄瀾雖然不能動了,可是這裡怎麼說都是他的地盤,就算他不呼救、不下令,當廣場上的戰鬥停歇,不用過多久,便會有成千上萬的官兵殺進來。
  
  要是平時,兩人都不會把這種陣仗放心上,說走就走,敵方人數再多,只要沒有夠份量的高手群,就不可能將自己截下,但此刻傷得這麼嚴重,想要突破萬人隊衝出去,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事,若不趁敵方大隊人馬進來前離開,後頭想走也走不了。、倘使這情形真的出現,只能說是非常搞笑……縱橫一生,叱吒群雄,與絕世高手生死對決,奇謀百出,拼盡全力,最後沒有死在強敵手上,卻被一些小兵給幹掉,如此恥辱的人生,天魔和陸雲樵都難以接受。
  
  時間分秒過去,一下粗重喘息後,陸雲樵陡然一下翻身,從地上坐了起來,天魔卻同時一滾,然後用單臂撐起身體,兩人同時回復行動力,卻都沒有立即站起,而是維持坐姿,遙遙對視,先確認對方的狀態與意圖。
  
  因為傷重,兩人的臉色都很難看,灰敗蒼白,天魔臉上還透著一層青氣,那是身中劇毒的現象,銀劫的一擊,在最要命的時候,給了他最致命的傷害。
  
  天魔望向陸雲樵扭曲彎折的右臂,這本是陸雲樵全身最具威脅性的武器,現在卻已廢了,五絕劍折,除非陸雲樵還能立刻變出一條義肢,否則再無戰力可言,剛才陸雲樵忽然生出一條左臂,事先全無徵兆,既不是拿出什麼東西接上,也不見怎麼操作,就是簡單一拍肩膀,冒出一串白煙,跟著就化為一條機械鐵臂。
  
  一看就知道,這是黃泉殤多年累積的心血結晶,天魔多少暗叫僥倖,黃泉殤把這作品交付給陸雲樵,目的未必就是對付武滄瀾,大有可能是拿自己當假想敵,如果陸雲樵早一步拿出這最後底牌,那就是自己遭殃了,而克裡普錼只能拿來影響大武龍族,對法寶開發師也有一定干擾,對陸雲樵這種凡人武者卻沒任何效果,自己的最終底牌對陸雲樵全然無用,雙方同時攤牌,怎麼看都是自己吃虧。
  
  天魔的眼神,陸雲樵當然知道是什麼意思,自己現在形同雙臂俱廢,只能用腳踢人,會被人當成沒威脅性也難怪,但……
  
  「我雙臂俱壞,這點不錯,可是……你老人家也說不上四肢完好吧?呵,確實是你勝了一籌,還多賺了一件神器。」
  
  這個諷刺委實毒辣,以陸雲樵的眼力,一下就看出天魔已廢一臂,水銀毒素蝕筋灼肉,這條手臂已經沒有得救了,倒是銀劫被打得飛了出去,青龍令卻還插在天魔肩頭,算起來倒是賺了一件神器……如果能平安無事活著離開的話……
  
  天魔道:「魔門的情報調查,你沒有調動同盟會的一兵一卒來做善後安排,但我不信你什麼準備都沒有,就敢孤身在此戰到最後,你到底安排了什麼後著?」
  
  陸雲樵哈哈一笑,道:「這麼問我有點奇怪吧!魔門勢力龐大,組織能力更在同盟會之上,難道你就沒有任何後著準備嗎?」、話一出口,陸雲樵察覺不妥,魔門本來就不是什麼好地方,天魔以絕對強勢來領導魔門,平常的時候還好說,一道命令下去,也沒人敢反抗,可是碰到天魔傷重,甚至可能是武功大成以來最虛弱的時候,這些平常被他強勢壓下、早已離心離德的魔門屬下,可能立刻翻臉加害。
  
  當然,天魔打理魔門多年,不可能連幾個忠心部下都沒有,一個領導人若弄到底下人人皆有反心,不管武功多強,也是不可能維持組織的,即使是武滄瀾,也有一個銀劫在效忠,憑天魔的手腕,要擁有一批絕對忠誠的死士,想來是沒問題的,只不過……部下的忠誠心是一回事,天魔信不信得過這些人,又是另一回事,從如今的情況看來,天魔的狀況……
  
  突然,外頭傳來喧嘩聲,雖然距離尚遠,但以兩人的武功,這已足夠他們聽得清楚,發現是有大批兵馬在調動奔走,殺聲大起,跟著,更看見幾道碧綠煙火,在空中爆開。
  
  「這幫雜種。」天魔看著天上的煙花,道:「儘是做些在人意料之內的事……」
  
  雖然不意外,但天魔的語氣聽來卻極不愉快,陸雲樵看著天上碧綠的煙花,略微思索,很快就有了答案。
  
  「該不會……你安排了魔門中人在外頭製造騷動,下毒、放火、殺人,行動以煙花為號,綠色的煙花就代表點子很硬,不能得手,他們自己要跑了?」
  
  陸雲樵說這些話不是為了嘲諷,但表情確實有笑意,他與魔門中人也算打了不少「交道」,對他們的狀況很是瞭解,這是一票永遠自私自利、不顧後果的生物,哪怕他們心裡清楚,對天魔玩這種小伎倆,後果九死一生,還會死得無比淒慘,但只要有一分的可能性,他們就會甘冒風險,試圖用這樣的方法推天魔入死地。
  
  做人做到這種程度,也是挺不容易的。
西陵霖 發表於 2012-10-5 13:28
  第二章 危局接應.奇著救兵
  
  陸雲樵估計,以天魔的能耐,斷不至於把重要任務交給那些不可靠的人,多半只是利用他們,吸引敵人注意力,真正的接應主力在別處,但眼前情勢緊迫,自己不可能在這邊坐看天魔的部署一一展現,況且,魔門的人也不可能順道把自己接出去……
  
  正在思索間,陣陣掠風聲朝這邊快速靠近,這與尋常的士兵不同,是擁有相當修為的高手,飛簷走壁,快速朝這邊趕來,數目在五百人以上,如此多的數量,陸雲樵肯定不會是魔門人馬,當然更不會是同盟會中人,只會是佔有主場優勢的朝廷一方。
  
  看來,這就是銀劫之前緊緊扣在手上的最後力量,如果一切計劃沒被打亂,本來應該是由銀劫親自統領這些人,帶隊殺進來。以銀劫一貫的作風,這五、六百名高手應該持有強大武器,或許還能結成什麼殺陣,在銀劫的主持之下,不管碰上什麼高手,都有一拼之力。
  
  這種戰術並非獨創,當年天妖肆虐,兩大聖宗都曾試圖憑著人力優勢,結陣抗衡天妖,確實也取得了一定效果,不過,無論是什麼厲害的殺陣,都必須要在優秀的指揮下,才能發揮作用,如今銀劫倒下,武滄瀾氣息奄奄,這些人……
  
  「糟糕!忽然發現這些人還是挺要命的啊!」
  
  陸雲樵很想伸手摸摸下巴,但這念頭甫生出,右臂的劇痛提醒他,自己已經沒有手可用了。
  
  三敗俱傷的情況比預期更糟,哪怕這些人不能結陣,光是他們衝進來,給自己和天魔一人一腳,兩人也只有束手待繁的分,最多就是拼盡最後一口氣玩自爆,多帶些人一起上路,可是對於求生……一點幫助也沒有。
  
  不過,就在大批高手侍衛將要衝進來的前一刻,一下宏亮聲響,猶如寺院晨鐘,聲揚九天,振聾發聵,傳至耳裡,更是神魂動搖,好半天無法集中精神,像是整個靈魂都被撼動。
  
  天魔、陸雲樵傷重之下,被這巨聲一撼,同時都吐了一口血,很明顯這是有高手到來,是哪方人馬很不好說,不過這一下禪唱道頌,真氣充沛,走的路子是王道正宗,看來若非是慈航靜殿,就是河洛劍派的高手。
  
  只是,兩大聖宗的弟子,投效朝廷的也所在多有,光只是聽這一嘯,還不足以判定是哪方的人馬來了。
  
  連串爆響緊接著響起,距離頗遠,天魔與陸雲樵雖然看不見發生何事,卻可以感應到地氣正在騷動,有高手正在吸納地氣發招,而當大量殘肢碎屍,隨著炎流與土龍一起噴上天空,慘嚎聲不絕於耳,天魔已經認出這是什麼武技。
  
  「佛動山河?」
  
  神掌之威,動地驚天,普通的高手根本無力與之抗衡,天魔本以為是孫武殺了回來,正在與御前侍衛交手,但第二擊「佛動山河」又發出,大敗侍衛群的同時,天魔察覺到這記神掌運勁圓熟老辣,駕馱由心,遠非孫武所能做到,來者只會是別人,最有可能的人選,就是慈航靜殿的前方丈苦茶大師。、驚訝的事情還有,如來神掌是耗力極大的武技,哪怕是孫武在佛血舍利支援下,連發兩掌後,也必須要回氣調息,才能再發第三掌,可是外頭的那名高手,卻將神掌像是什麼普通招數般使用,一式佛動山河反覆重發,轉眼間已經連發四掌,威力疊加,把外頭轟了個鬼哭神號,哪怕沒有親眼看見,也可以想像,那邊的建築肯定都給夷為平地,連地面都給掀翻再翻掀幾遍,毀得徹徹底底。
  
  四記神掌連發,除非是有四名高手接力發出,要不然,當今世上,一皇三宗這級數的絕頂高手,或可承受連發四掌所帶來的肉體傷害,卻絕對承擔不起那樣的真氣耗損,不管是天魔、陸雲樵,哪怕是當年的天妖也不行,更別說苦茶大師,為何……
  
  天魔雄軀一震,望向陸雲樵的右手,在經歷過多次劇烈的猛勁碰撞後,陸雲樵不但折了一臂,就連手上的指環也已經碎裂開來,問題是,七寶指環是七大超級法寶之一,哪是這麼容易可以破壞的?除非……這個七寶指環只是個偽造的假貨!
  
  之前天魔所佩帶的七寶指環,早已隨著百變大法的中斷,消失不見,現在就是想要再變化出來,也是有心無力,可是,將種種線索在腦中串連成線,天魔仍是想通了陸雲樵的佈局。
  
  「你……你打從一開始,就沒有戴七寶指環出戰?早在開戰之前,你便把指環給了那禿驢?」
  
  「呵,這樣不是很好嗎?你們各逞其能,我就是用一己之力接下,怎麼說都是你們佔便宜,不好嗎?」
  
  陸雲樵微微一笑,這個微笑現在看來,就是十足自信的表現,但在這一戰之中,不曉得有多少次,他反覆質疑自己的決定是否正確,只差一點點,便會把命給送掉,能夠支撐到這一刻,完全是意外。
  
  天魔瞪著陸雲樵,之前他絕對想不到,陸雲樵會有這麼大膽的計劃,放棄了七寶指環,將指環秘密轉交他人,由此人來擔任最後救援。
  
  皇城是朝廷的地盤,武滄瀾與銀劫多年經營,外人想要在皇城內掀風作浪,不是那麼容易,在這點上頭,魔門因為傳承久遠,存在時間甚至還久過大武王朝,底蘊深厚,多少還佔點優勢,而同盟會在這方面就全然落於下風,令袁晨鋒在調度上捉襟見肘,屢屢踢到鐵板。
  
  陸雲樵比袁晨鋒更瞭解同盟會的能力極限,一方面為了減少傷亡,一方面是壓根就對同盟會不抱指望,所以一開始就把戰後支援的工作交給了別人,而他所相中的人選,便是苦茶大師。
  
  能夠擔任救援工作的人,必須是絕對的高手,這樣才能在最糟的情形下,把人搶救接應出來,苦茶大師身為當世絕頂高手之一,當然有這資格,雖說慈航靜殿一向不涉世俗事,就連同盟會高揚叛旗,起兵舉義,慈航靜殿也盡量維持在中立立場,未曾正面相助,不過,陸雲樵出面的份量,遠非袁晨鋒能比,加上他與苦茶大師之間的私交,有很大機會說動苦茶大師改變立場。
  
  苦茶大師負責接應任務,對於陸雲樵來說,最糟的情形不是三敗俱傷,而是自己重傷,天魔、武滄瀾仍保有相當實力,屆時苦茶大師雖強,但要靠他一個在天魔、武滄瀾阻截下救人,還得帶人殺出重圍,恐怕希望渺茫。不過,如果是一個裝配七寶指環,能夠連續運使如來神掌的苦茶大師,那就有扭轉乾坤的能力。
  
  為了達成這個戰術目標,陸雲樵一開始就將指環交付苦茶大師,自己則兩手空空地上陣,後著除了那條超級義肢,就只有一身武功,什麼特殊絕招、特殊法寶都沒有,勉強要說的話,就是所有敵人都錯估他真正實力,勉強算是一個優勢……
  
  七寶指環的特性,就是把招式耗能度降至最低,配戴之人內力彷彿無窮無盡,這點要靠人力達成,絕不可能,但若只是要靠人力來裝一下,那還是可以的,陸雲樵的修為一再突破之後,內力已是當世第一,他憑著這分深厚內力硬撐,在戰鬥初期造出種種假象,讓人誤以為七寶指環貨真價實,他是憑著七寶指環在戰鬥。
  
  這個戰術並非針對天魔,主要是為了在戰鬥結束後,能夠保命離去,但天魔的存在,卻是這個策略的最大破綻,因為七寶指環是天魔志在必得的重要目標,當天魔發動百變大法,只要與之一接觸,假貨立刻會被拆穿,為此,陸雲樵大打心理戰,讓天魔驚疑不定,雖然接觸了指環,卻不敢貿然發動,這才沒給揭穿。
  
  天魔皺眉道:「那枚假指環,是誰……唔,那丫頭對你很好啊!又造義肢,又造假指環,若沒有她的支援,你……」
  
  「哈哈,那可多謝你啦!若不是你這些年來的栽培,我上哪裡找這麼優秀的人才?」陸雲樵微笑道:「你應該不會太意外吧?那年我離開梁山泊之前,要帶她離開,卻被她拒絕,當時你就該知道,這一天早晚會來。」,多年前,陸雲樵最後一次登上梁山泊,離開的時候,想要帶小殤與孫武一同離開,讓他們在真正的好環境下成長,卻遭到拒絕。
  
  鳳婕的拒絕是意料中事,她與天魔早有協議,只要這協議一天不破,孫武在梁山泊就絕對安全,確實也沒必要非把人帶走不可,除此之外,鳳婕與陸雲樵當時有心結存在,沒翻臉動手已經是夠客氣,要說把孫武交給陸雲樵,那是萬萬不能,這點陸雲樵心中有數,被拒絕沒什麼好意外的。
  
  但小殤……她在梁山泊是過著什麼日子,陸雲樵略有所知,自己要帶她離開,本以為她會答應,卻被她故作天真地一口拒絕,當時陸雲樵就明白,她寧願繼續過著那種非人生活,不願離開,理由只會是一個:「有冤報冤,有仇報仇」,這丫頭從來就不是崇尚寬恕美德的人,有仇必報,她會想要留在那座空中島上,應該就是為了增強實力,有朝一日,報一箭之仇吧!
  
  那條義肢,是她多年研究的心血結晶,前後改版過幾十次,本來是以天魔為假想敵而開發的,還特別取得樓蘭鳳血,以鳳血為媒介,既讓義肢能負荷高熱,又燃血將高溫、火焰的殺傷力推升,小殤認為,當這一擊狠狠轟在天魔身上,所造成的傷害,必讓天魔此生難忘。
  
  只不過,事與願違,陸雲樵將這秘密武器藏到最後,結果是轟在武滄瀾的身上;小殤若知道會是這結局,就一定會改裝,在義肢內加入針對武滄瀾的設計。反倒是那枚假指環,儘管什麼作用也沒有,但內部構造異常複雜,天魔稍加感應,便不敢輕舉妄動,生怕冒然注入能量,一發難收,中了暗算,最終被陸雲樵瞞天過海,沒有發現指環的秘密,讓陸雲樵的謀劃得以實現……
  
  「陸施主!你還活著嗎?」
  
  一聲問話,從外頭傳了過來,聲音傳送的範圍挺廣,遠遠傳出,足足涵蓋數里之遙,但話聲柔和,並不大聲,彷彿發話者就站在不遠處問話,內力深厚至極,正是苦茶大師親自發聲。
  
  苦茶大師傳聲發話,想必擔心陸雲樵的狀況,無奈陸雲樵真氣消耗過大,體力未復,別說同樣以真氣傳聲應答,就算要扯開喉嚨大喊,都沒有這分氣力,好在這一聲之後,苦茶方丈又問了第二聲,聲音聽來比剛才近了不少,正朝這邊快速靠近,過不了多久,就會殺入廣場內了。
  
  如此一來,陸雲樵自然大佔便宜,他笑了笑,望向天魔:「你與慈航靜殿不知道說不說得上仇深似海?那麼多的高僧因你而犧牲,雖說出於自願,慈航靜殿也不可能當你是恩人,不過,苦茶那傢伙宅心仁厚,肯定不會趁你重傷,朝你腦袋印一記神掌的……」
  
  「哼……」
  
  「話說……接我的車很快就要來了,您老人家似乎沒手下來接,不介意的話,要不要坐我的順風車啊?」
  
  「陸小子,別太得意!你的救兵終究還沒來,要是他堵不住武小子的手下,哪怕只是隨便進來幾個人,你也要性命不保。」
  
  「哈哈哈,我無所謂啊!官兵來了,又不會只砍我一個,橫豎有人陪著,我怕什麼呢?」
  
  陸雲樵哈哈一笑,牽動傷處,甚是痛楚,卻仍沒有改變他臉上的笑意,但也就在此時,一陣螺旋槳轉動的聲響,由模糊而清晰,快速逼近,陸雲樵循聲望去,發現這聲音來自正上方,一艘長約十米、正上方與兩側各有三個螺旋槳運轉的飛空艇,自天而降,以極快的速度飛下來,一下子就來到距離地面二十餘米的半空中。
  
  突如其來的一艘飛空艇,讓陸雲樵頗為訝異,這不是自己找來的救兵,看來也不像是武滄瀾的伏兵,撇除第四方人馬出現的可能性,這肯定是魔門的救援人馬。
  
  魔門之前沒有什麼研究法寶的人才,但潛伏化為萬紫樓的這十餘年,投入大量資源進行研發,已經擁有相當先進的機械設備,搞出這樣一台飛空艇,實在輕而易舉,甚至……還略嫌寒酸簡陋了。
  
  出動一艘飛空艇來接應人,雖然沒有出動絕頂高手這樣威風,但也不失為妙著,更何況,陸雲樵就不相信,若這艘飛空艇上是天魔真正信任的心腹人員,這個人或這些人會武藝低微、不堪一擊?肯定也是水準以上的高手了。
  
  陸雲樵還來不及出言相詢,飛空艇上已拋下一道長索,不偏不倚,就落在天魔的面前,陸雲樵倒沒有要求搭便車同行,只是微笑道:「這麼先進的飛空艇,怎麼還用繩索這麼落後的方法啊?就沒有點更實用的技術嗎?」
  
  話才剛剛出口,飛空艇上陡然有個東西扔了下來,是一個陶制的酒罈,已經開封,好像還被喝了半壇,從空中直落下來,最初,陸雲樵還以為飛空艇上的人,頗有豪情古風,擲酒下來,要與自己對飲,可是酒罈落下,落點與速度都不對,居然是直直朝自己的腦袋砸下來!
  
  就算沒有手臂可用,陸雲樵也不會被這種「攻擊」難倒,隨意呼出一口氣,凝氣為劍,便能將酒罈輕易擊碎,不過,他確實感到奇怪,自己宰掉上魔三使立威,效果仍在,魔門中居然這麼快就有人敢來向自己挑釁?莫非,是天魔刻意栽培的新生代,年輕氣盛,逮著機會就想表現,這才做出這種行為?
  
  不適當的時候,做出不適當的行為,陸雲樵開始覺得有點不妥,自己的判斷明顯有誤,這時,天上第二罈酒又扔了下來,跟著的還有第三壇、第四壇……看來飛空艇上的駕駛員是個酒鬼,再不然,總不會是一票人在上頭開開心心地辦宴會吧?
  
  「呃,該不會……」
  
  陸雲樵心叫一聲糟糕,就聽見飛空艇上的罵人聲音傳了過來,聲音宏亮至極,最糟糕的是……這還是一個很熟悉的女聲。
  
  「落後怎麼了?用繩索是礙著你了嗎?你要是看不順眼,用這繩索在脖子上繞繞,上吊算了,包管沒人會說個不字,就從沒聽過哪個男人像你這麼嘴炮的,囉嗦死了,哪邊涼快滾哪邊去!」
  
  普天之下,敢這樣對陸雲樵說話的女人,屈指可數,而這麼說了之後,能讓陸雲樵如遭雷擊,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不願也不敢回腔的,除了鳳婕,當世再沒有第一面了。
  
  飛空艇上的駕駛員,竟然是鳳婕?
  
  陸雲樵瞬間呆若木雞,但隱隱約約,他也想通了天魔的佈局,鳳婕確實是一著奇兵,繼承了樓蘭武學的她,十餘年來勤修苦練,突飛猛進,已位列中土絕頂高手之一,再加上擅長各種機械,製造種種強力法寶,任誰都不敢小戲於她,成為一皇三宗之外,不可忽視的存在。
  
  天魔請動鳳婕當救援後著,一舉數得,鳳婕不但實力強悍,還能夠提供法寶方面的支援,沒有了她,哪怕魔門擁有許多先進法寶,也未必有人知道怎麼正確使用,更重要的一點,就是比起普通的魔門高手群,鳳婕的安全性高得多,至少,以鳳婕的個性,接人時候反下殺手的可能,幾乎是沒有的。
  
  問題是……天魔是怎麼請動鳳婕的?自從退隱梁山泊之後,鳳婕就堅持不願再涉江湖,不想過問世事,沒理由在這種時。候跳出來,更何況,即使要涉入此戰,她也沒理由站在魔門那邊,為天魔所用,這兩人之前在梁山泊上,明爭暗鬥了十幾年,立場敵對,天魔是用什麼方法利誘,才請動鳳婕當幫手的?
  
  抱著這個疑問,陸雲樵望向天魔,眼神不自覺地變得凌厲,他知道天魔不可能用威逼,鳳婕的個性剛烈,威迫只會造成反效果,天魔必是利誘。只是,知道這一點,並無法減少陸雲樵的怒意……
  
  「沒什麼特別,不過,不久之前,我家兒媳婦找上門來,拿了一根好大的棒槌,鬧得轟轟烈烈,說是要阻止我赴戰,大家一言不合,就只好動手比試了。」
  
  「你……你在開戰前,就已經先和她戰過一次?」
  
  陸雲樵頗為吃驚,自己倒不擔心鳳婕因此受傷,天魔既然要請鳳婕支援,總不能把她打得遍體鱗傷,這形同自斷後路,但鳳婕既然敢主動找上門去,必是做了萬全準備,天魔要在不重傷鳳婕的前提下,將她挫敗,勢必要花許多功夫,耗損元氣,折個一、兩成實力,而後,又要用這樣的身體趕來皇城參戰,實在……
  
  天魔哂道:「有什麼稀奇?你不也一直藏著實力嗎?要是老夫以十足力量赴戰,又被你比下去,這才真是奇恥大辱。」
  
  「你到底是和她怎麼約定的?」
  
  「很簡單啊,她隨便開個什麼東西,在天上候著,可以四處轉圈,也可以藏在雲裡,以她的本事,要瞞過皇城的警戒系統輕而易舉,之後,不得干擾戰鬥的進行,等到戰鬥至尾聲,若老夫還沒死,就下來接人,而作為報酬,她若看不順眼,可以順手補刀,把老夫給宰了。」
  
  「這也能算是條件?」
  
  陸雲樵太清楚鳳婕的個性,瞭解她的重感情,十餘年來梁山泊上明爭暗鬥,雖是敵對,但長期下來,也有情誼,單單衝著這一分人情,鳳婕就不可能幹出對天魔補刀的行為,天魔何嘗不瞭解鳳婕,他所謂的報酬,根本是一句無法兌現的空話,單純給彼此一個台階下而已。
  
  至於不得干涉戰鬥進行的約定,以鳳婕的個性,九成是口頭答應,心裡壓根沒打算遵守,她既然是為了止戰而找上天魔,自沒有理由坐看戰鬥進行,應該是打定主意,只要戰鬥場面失控,她就跳下來阻止,而天魔明知道會這樣,仍讓她在天上監視,恐怕也是打著看熱鬧的主意。
  
  然而,絕頂高手的戰鬥,瞬息萬變,鳳婕就算想要插手,但她身在高空,甚至可能是繞著一定範圍在雲中轉圈,每次見到底下戰局失控,即將傷及性命,想要下來插手,還未及採取行動,底下的狀況已經變了,令她一再錯失機會。
  
  也幸好如此,否則,只要想到鳳婕也下來,聯手共同對抗服下阿鼻血的武滄瀾,陸雲樵就感到一股心肺為之凍結的寒意,若鳳婕被捲入戰鬥,自己還能否保持冷靜,發揮實力去對敵?這點真是全無把握。
  
  「接你的人來得倒快,算是你厲害了,我沒什麼話說,也不想搭你的順風車,那麼,就告辭吧!」陸雲樵道:「若是可以,希望這輩子都不用再見面了。」
  
  「嘿,有那麼簡單嗎?」
  
  天魔回答聲中,已緩緩站起身來,身上散發著殺氣,陸雲樵並不認為天魔是想置自己於死地,也許一年半載後有可能,卻絕不會是現在,因為雙方都已經戰得太過疲憊,都已經不想再戰了。
  
  看著天魔的動作,陸雲樵陡然醒悟,天魔的目標不是自己,是倒在地上的武滄瀾與銀劫,這兩人雖然現在入氣少、出氣多,看來距離死亡一步之遙,但終究都還活著,天魔放心不下,要斬草除根後再走。
  
  這個動作絕對正確,只不過自己忽略了而已。況且……自己隨著年紀增長,殺人雖然不會留手,可是補刀……這種事情就有些反感,真是年紀越大,心越軟了,既然天魔願意幹,那就很好,由他幹去吧!
  
  「不宰了這兩個傢伙,搞不好下個月又要來這鳥地方決鬥,早該在十多年前就把他們宰了……」
  
  天魔抱著這樣的心情,緩步走向武滄瀾。十餘年前,天妖亡故後,自己本有意要殺掉武滄瀾,趁早拔除危險因子,但經過考慮,留著武滄瀾,能夠牽制陸雲樵、苦茶和尚,甚至是虛河子小道士,利大於弊,況且武滄瀾與他們之間,幾乎沒有橫向連結的可能,留下他對魔門大有好處,有很大的驅虎吞狼操作空間。
  
  這個想法,當時看來並沒有錯,不過,現今的情況發生變化,此戰過後,自己廢去一目一臂,內傷嚴重,縱使傷癒,最多也就是保有目前的力量,此生不會再有進境了,以此為大前提,留下武滄瀾一命,實在危險,甚至……應該把大武龍血滅絕,這才是安全之道……
  
  天魔縱然傷重,但經過剛才片刻調息,略為回復氣力,輕輕一掌揮出,將人頭骨打得粉碎,絕非難事,只是……他才剛要走向武滄瀾,那邊卻發生異常狀況,武滄瀾身下的地面,忽然變得恍若爛泥、流沙,讓他迅速往下頭沉去,天魔還沒走到,他已經整個沒入土中。
  
  天魔怒罵一聲,回頭卻見銀劫那邊也出現同樣狀況,連忙出掌擊向地面,若是平時,這一掌破土殺人,輕而易舉,無奈氣力大損,掌力雖然打得地面土石飛濺,卻無力破開地面,攻擊下頭的人,只能眼睜睜看著這兩個人消失不見。
  
  陸雲樵目睹了這一幕的發生,吃驚不小,但他與天魔對望一眼,兩人都心中有數,能做到剛才那種事,技術力遠比武力重要。會潛蹤地行的人不少,可是能瞞過己方兩人耳目,潛地救走武搶爛與銀劫的,就只有兩個人……
  
  「龍葵?」陸雲樵皺眉道:「還是……另一個?」
  
  沒有說出名字,但天魔也知道是誰,若非龍葵,就是黃泉殤,有這種技術力的,就只有她們兩個,雖不知道她們為何要救人,但來的只會是她們其中之一,因為……在世界末日來臨之前,這對母女絕沒有聯手合作的可能。
  
  「居然就這麼跑了!」
  
  天魔語帶不忿,卻沒有太過激動的反應,已經不能挽回的事,就沒有必要讓它影響自己情緒,他只是伸出手,抓住了那條飄蕩的繩索。
  
  鳳捷的設計,確實巧妙,天魔一抓住繩索,那條看似平凡的繩索,陡然生光,跟著,天魔的魁梧身軀就像沒重量一樣,從地上飄起,看得陸雲樵眼珠都快凸出來,愣了一下,驚愕出聲。
  
  「反重力作用?」
  
  天魔的身軀隨著繩索,已被拉升至半空,宏亮的聲音自頂上傳來。
  
  「陸小子!你的實力確實讓人驚喜,這次算你運道不壞,下次見面,再分個生死高低吧!」
  
  「嘿,既然如此,我們這輩子還是別見面了吧!」
西陵霖 發表於 2012-10-5 13:29
  第三章 一打一和.劃江而治
  
  苦茶大師並不足孤身到來,接受陸雲樵委託的他,無意玩什麼英雄式的孤身闖陣,既然要來,就攜同寺內的菁英戰力,寥寥十八人組成的僧兵小隊,人數極少,趁著袁晨鋒與銀劫在京城內大鬥法的時候,悄悄來到京師外圍。
  
  如果單單只有這支僧兵小隊,哪怕人數再少一半,也瞞不過三大勢力的偵查耳目,不過苦茶大師親自坐鎮,每當碰著什麼探子,就出手料理。若強行拔掉這些探子,背後的操控者必然察覺,所以苦茶大師僅是出手掩護,讓那些探子沒有注意到這支人馬的經過,就這麼神不知、鬼不覺地到達京城外圍,等適當時機一到,立即殺入京城,直奔皇宮而去。
  
  這支僧兵小隊,成員的年紀不大,至少沒有白胡老和尚,堪稱慈航靜殿的菁英,更兼有一個特色,就是裡頭所有人都將金鐘罩練至起碼六關,全體一起發動,整支小隊看上去金光閃閃,耀眼之至。
  
  不過,也不知苦茶大師是怎麼想的,他本人使如來神掌,十八僧兵又練就如此高段的金鐘罩,再沒有什麼身份證據比這更明顯,但他卻仍然下令,十八僧兵連同他本人,全都穿著夜行黑衣,非但蒙面,連那顆大光頭也用黑布包纏,彷彿只要這樣,就不會有人認出他們的身份。
  
  對於這個作法,十八僧兵的感覺都很糟,這根本就是掩耳盜鈴的寫實版本,不過,苦茶大師德高望重,就算現在已經不是掌門,所有僧眾還是將他當唯一首領在看,他一聲令下,別說只是區區的掩耳盜鈴,就算是要十八僧兵去吃屎,他們也會照辦。
  
  於是,這支十九人的蒙面戰隊,就在皇宮內大火燒得最烈的時候殺入,憑著陸雲樵傳來的皇宮機關佈置圖,準確來到廣場外的關鍵位置,打得御前侍衛、御林軍一陣大亂。如果銀劫仍在,親自坐鎮指揮,苦茶大師未必能闖陣成功,至少不會那麼快,但失去銀劫的御前侍衛和御林軍,哪怕本身也是高手成群,卻像失去了靈魂一樣,處處反應失措,總慢了一步,給連發的如來神掌打得陣腳大亂。
  
  苦茶大師率著十八僧兵,衝入廣場,和陸雲樵會合,當陸雲樵瞥見這支看起來像做賊多過來打仗的黑衣小隊,鬼鬼祟祟地衝入廣場,不禁啞然失笑。
  
  「大師,來得好慢啊!只差一點點,你們就不是來接人,是來引度我上西天了。」
  
  「阿彌陀佛,我們是僧侶團,不是救火隊,要嫌來得慢,的。你什麼事情也不說仔細,也不約定具體時間,就說一句等你們打完了再衝進來,我們在外頭苦等,也是很難做事啊!」
  
  苦茶大師笑瞇瞇道:「不過,有失必有得,你請和尚來善後,還是有好處的,若我們衝入時,你已不幸身亡,大夥兒直接黑衣一脫,現場替你誦經、做法事,你就不用擔心上西天找不著路之類的問題了。」
  
  「大師果然設想周到,那麼……我們現在之所以站著不動,是因為你們打算開始誦經了?」
  
  如果可以,陸雲樵倒是挺願意繼續享受和老朋友鬥嘴的感覺,不過,右臂骨粉碎,加上體內重創的痛楚,讓他沒辦法繼續在這裡耍嘴皮子,苦茶大師自然也看得出他的傷重,不再多話,掌心貼上陸雲樵後背,一股純正的佛門功力傳入,助陸雲樵療傷鎮痛。
  
  之後的事情很簡單,二十個人全力突圍,乍看之下是高難度任務,其實倒也沒那麼難,苦茶大師戴上七寶指環,施展如來神掌,雖然說不上天下無敵,卻也不是那些級數相差太遠的御前侍衛能夠抵擋,本來敵人如果能團結起來,發揮人數與地利上的優勢,苦茶大師也會倍感壓力。
  
  無奈,缺了最核心的指揮者,殺陣應有威力發揮不出。銀劫不是個短視近利的人,他在位多年,栽培出許多能夠暫代他職務的助手,縱使他一時不在,也能夠有人替代他的位置,讓所有事情正常運作,此刻也是,他失蹤後,馬上有人依照緊急程序,代他指揮下令,問題是,這些人受限於本身力量、見識,若對付十八僧兵,那是綽綽有餘,可是對手換成苦茶大師這等級數,就相形見絀了,所有命令發下去,總是慢了半拍,被苦茶大師連續突破多道防線。
  
  身為入侵者,苦茶大師活用了每一項能用的資源,十八僧兵不住大喊「皇帝駕崩了,已經給逆賊幹掉,連銀劫都當場殉難,大武王朝要完蛋了」。這個謠言配合廣場內的慘狀,具有相當的說服力。銀劫不是沒料到敵人會來這一手,事先也向御前侍衛、御林軍交代過,不要被敵人的謠言所惑,不過,廣場內一堆達官顯貴死狀淒慘、皇帝陛下被重傷打飛出去,這是事實,並不是那麼容易就能釋疑的。
  
  況且,苦茶大師並非毫無準備,當僧兵們大喊武滄瀾、銀劫已死,他也命僧眾取出道具,一個維妙維肖的銀劫頭顱,由苦茶大師拎在手上卜,一路往前闖,見者無不大驚失色,軍心動搖,殺陣大亂。
  
  「喔喔,做得好啊,大師。」陸雲樵笑道:「我信中建議這個方法,但沒想到你真能實施,你從哪裡找來這麼好手藝的匠人?這顆人頭用什麼做的?」
  
  「善哉,這是織像,要弄得像不算難,橫豎銀劫施主從不以真面目示人,上哪都是戴面具,只要刻個很像的面具戴土就成,面具下的臉刻不刻都無所謂,反正沒人識得。」
  
  「有道理,這方法挺妙,不過首級上往下滴的這些血是什麼?出家人照理不能殺生,你們也不可能用豬血、鴨血吧?別告訴我是用番茄醬那麼老套啊!」
  
  「阿彌陀佛,出家人囊中羞澀,如何有錢這等浪費?這上頭的假血,是番茄擠搾成汁。」
  
  「哦,好一個囊中羞澀,但不知道這些被捏成汁的番茄,從什麼地方來的?難道不用花錢買嗎?」
  
  「入城之前,官道旁廖老漢的田里……隨手……化緣化的……」
  
  「唔,好一群……會隨手化緣的光頭和尚。」
  
  為首的兩個人,有力氣在那邊講相聲,一切只因為突圍行動勢如破竹,御前侍衛被連發的神掌打得潰不成軍,外圍的御林軍也手忙腳亂,一直到他們好不容易將火力強猛的重裝兵器,辛苦地推了出來,架在制高點上,對著苦茶大師一行人猛轟,這才阻住他們的腳步,將他們逼在宮城的一角。
  
  苦茶大師道:「阿彌陀佛,這不是用來守城、用來打空中艦隊戰的巨炮嗎?拿來對付我等,未免小題大作了。」
  
  陸雲樵笑道:「大師,你的神掌,威力可不遜於這些巨炮,橫豎有七寶指環,你就放手與它們對轟幾記,把它們全部打壞,讓這些雜魚見識見識當世絕頂高手的厲害。」
  
  「雲樵,怎麼老袖覺得,辛辛苦苦跑來幫你,儘是聽你在說風涼話?你兩隻手不能動手,就要別人用掌轟大炮?七寶指環不是萬能的,雖然能把真氣消耗降至最低,但發招時候對肉體的負擔仍舊,甚至更形加重,今天老衲已連發九掌,此生還從沒幹過那麼猛的事……」
  
  「大帥,你只負賁來救援,沒有實際參戰,這真是太好了,才連發九掌就叫苦連天,若你實際參戰,一定早就給天魔、武滄瀾拆了全身骨頭。」
  
  這不是開玩笑,是陸雲樵的實際感歎,廣場上的巔峰決戰,結果雖然弄到三敗俱傷,倒下的三方就算不死,看來也是傷殘,但在戰鬥過程中,三人曾一度到達的高峰,卻都突破了自身的本來界限,只要事後能閉關一段時間,仔細思悟,鞏固境界,絕對能百尺竿頭更進一步,把沒有能參與這一戰的同級對手遠遠甩開,這就是此類巔峰決戰的意義……當然,如果沒有陣亡的話。
  
  之前一皇三宗齊名,但在此戰之後,這個排名將再不成立,如果天魔、武滄瀾傷癒,苦茶大師又無超級法寶在手,兩邊戰起來,勝負很有可能在十招內就分出來……
  
  「轟隆!」
  
  一下巨爆聲響,巨大的掌印拍上宮牆,將一尊巨炮打成廢鐵,在那尊巨炮旁的士兵被轟得人仰馬翻,慘嚎著摔下宮牆,正是佛光初現的破壞效果,只不過,這一掌並非苦茶大師所發,而是來自宮外。
  
  普天之下,能使如來神掌的人少之又少,這當然不會是什麼神秘高手出現,而是孫武從外反攻,殺了回來,還與香菱會合,先放一把火,擾亂敵陣後,發動突襲,看到苦茶大師等人受困於巨炮陣,連忙一掌從外突襲,成功摧毀一座巨炮,苦茶大師等人見情形有變,立刻配合反擊,雙方裡應外合,一下摧毀敵人的所有防線,成功突圍,揚長而去。
  
  突圍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全速先離開京城,不管怎麼說,這裡都是敵人的地頭,少數菁英戰力可以攻敵不備,贏得短暫的勝利,但如果將時間拉長,變成消耗戰,別說是這區區十九人的慈航僧兵,就算是一皇三宗,面對幾十萬大軍前仆後繼,也只有被活活累死的下場。
  
  隨便找個地方,直接在門口掛個招牌,讓敵人不敢進來,這種事只有天魔才做得出來,所憑靠的,除了本身的無上魔威,最關鍵的一點,就是他不在乎底下人的死活,反正唬得住敵人固然省事,若唬不住,最多就是敵人大舉前來,殺光跑不掉的魔門人員,他自己絕對可以全身而退,能留得住他的人或物,當今世上還不存在。
  
  陸雲樵等人自然不能用這種辦法,一行人趁著京城還沒全面封閉,用最快速度闖出城門,配合在城外接應的同盟會人員,快速撤離京師。
  
  同盟會準備好了交通工具,但陸雲樵的內傷嚴重,強撐著衝出京師後,必須立刻進行療傷,不能移動,所以只得改變計劃,在京城數十里外的農莊中暫待,花上半天一日工夫,先壓下傷勢,再動身業開。
  
  袁晨鋒當初的設想周到,除了撤退計劃、車輛、城外接應人員,也沒忘記準備好醫生,不過,陸雲樵的傷勢,並不是這些醫療人員能夠處理,所以到了最後,反而是袁晨鋒自己先用上了這批醫生。、不久之前,袁晨鋒被武滄瀾重創,孫武背著人就往外衝,銀劫為了集中力量,處理廣場內隨時可能發生的狀況,便沒有刻意阻攔,放孫武離開,只是讓人遠遠跟著。
  
  孫武背著袁晨鋒衝出王宮後不久,袁晨鋒就回復清醒,發現孫武帶著自己離開現場,急得有如熱鍋上的螞蟻,要孫武放下自己,回戰場去幫忙。這點孫武不可能答應,袁晨鋒傷勢不輕,自己若放下他不管,他因此遇難那如何是好?然而,正在廣場上決鬥的陸雲樵、天魔,也讓孫武牽掛不已,他何嘗不想立刻趕回去?
  
  本來孫武打算先將袁晨鋒帶回客店,那邊還有小殤在,只要小殤願意保人,哪怕只是將人往九龍神火罩一扔,也絕對安全,哪怕千軍萬馬來犯,裡頭的人都高枕無憂。
  
  可是,回到客店,卻不見小殤的蹤影,她連人帶輪椅都消失不見,沒人看她離開過客店,但人就這麼離奇失蹤了,孫武一下傻眼,更不知該怎麼辦才好,還是袁晨鋒緊急出了一個主意。
  
  「孫兄弟,我有一些能立刻壓下傷勢的霸道武技,你輸點內力給我,讓我能將傷勢壓下,回復戰力,你就能放心回去接應,我也可以先離城,與城外的我方人員會合。」
  
  「可是,這類功法對身體的負擔……」
  
  「我的傷沒有看起來那麼嚴重,再說眼下是要命時刻,豈能顧這些瑣碎事?師父若有什麼閃失,做弟子的萬死莫贖!」
  
  袁晨鋒說得振振有詞,孫武也沒得反對,輸了兩成力力量給袁晨鋒後,馬上就朝王宮趕去,才闖入宮門不久,就與正逃出來的香菱會合,香菱表示自己被武滄瀾、銀劫短暫俘虜,但武滄瀾出戰後,銀劫似乎對她全無興趣,將她逐出,不多做理會。
  
  孫武與香菱會合後,反攻奇襲,助陸雲樵、苦茶方丈等人殺出,會合一處出了京城,途中孫武與苦茶大師聯合,分別注入內力至陸雲樵體內,兩人的內功都是佛門正宗,同出一轍,又都雄渾深厚,聯合起來,事半功倍,直至陸雲樵進了農莊,他們的療傷協助仍在繼續。
  
  療傷過程中,最大的顧慮,就是朝廷大隊人馬殺來。這邊怎麼說也是京城的外圍,同盟會再怎麼勢大,也不可能將大部隊一下子就開到這裡來,要是朝廷突然調動幾十萬大軍來攻,將這邊圍得跟鐵桶一般,那怎麼有可能撐得住?
  
  幸好,這樣的情形沒有發生,但合理的事情沒發生,這就很不合理,唯一的解釋……能夠下命令的武滄瀾與銀劫,必是處於死亡、失蹤、重傷至不能理事這三種狀態之一,所以朝廷才會遲遲沒有動靜。
  
  銀劫做事極重規劃,又因為知道自己整日在搞各種陰謀,隨時有可能遭報應猝死,所以一直在培育後繼者,也確實栽培了不少人才出來。然而,這種良好的美德,武滄瀾可沒有,一個皇帝要是栽培太多預備繼承人,自己的位置肯定不穩,讓群臣、諸王子相互制衡,這才是王道。
  
  只不過,這個王道在平常時候是真理,到了這種時候就要命,武滄瀾與銀劫都不能下令,朝廷就必須照規章制度來跑流程,這中間又受到幾方大臣的制衡與勾心鬥角,人人都想借此機會多抓些權力在手,若天子駕崩,自己便有可能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掌握重權的人物。
  
  為了這個美好願景,多股勢力已經開始競爭,明明應該是要立刻做出反應的事,卻只派出了極少人馬追緝,大部隊留在京師自保,給了陸雲樵等人寶貴的時間。
  
  在這段時間裡,同盟會人馬配合僧兵,在農莊中弄出了一個既隱蔽又戒備周密的防衛網,不但把握時間協助陸雲樵療傷;與同盟會附近各分部聯絡,做好接應準備;還去官道旁廖老漢的田里付了番茄錢。
  
  「阿彌陀佛,出家人不可偷盜,拿了東西就付錢,是應有之理。」苦茶大師道:
  
  「不過,有時候還是會覺得……如果是魔門,一定就沒這許多規矩。」
  
  「咳……」陸雪樵氣息不暢,咳了一聲,苦笑邊:「那大師你為啥閒得沒事特別從人家田地裡偷番茄呢?」
  
  「這……貧僧久久不履紅塵,去年在寺裡聽來自京師的香客們說,京師流行到田里偷菜,如果不玩,就跟不上潮流,一定不是京師的人,老衲迫於無奈,為了避免曝露身份,只好……」苦茶大師皺眉道:「其實老衲自己也想不太明白,你說這京師裡的人怎麼如此奇怪?玩啥不好,偏偏就要玩偷菜呢?」
  
  「這個……和尚,你跟不上潮流、我不怪你,太潮的和尚會遭天譴,老實一點比較好,但你好端端的怎麼又學人跟風,還跟到早就退流行的東西?」陸雲樵苦笑道:「今年開始,已經沒人玩偷菜了,幸好你是碰到我,要是遇上什麼別人,這一下你就糗爆啦!堂堂慈航靜殿方丈……哦,是前方丈,啥東西不好玩,居然玩過時的偷菜,慈航靜殿可就毀啦!」
  
  「這……老衲怎麼會知道你們有這許多花樣?出家人的世界簡簡單單,沒有你們這麼複雜啊!」
  
  陸雲樵和苦茶大師在田邊並肩行走,苦茶大師臉上有一絲倦容,陸雲樵雖是滿臉笑容,不過面色灰白,只是把傷勢壓下而已。孫武和苦茶大師聯手,內力無比渾厚,但陸雲樵的傷勢,並不是光輸功就能治癒,天魔、武滄瀾的連續傷害,陸雲樵無論經絡、骨肉、腑臟均受創甚深,沒有一年以上的休養,絕難痊癒,傷癒後能否回復之前的水準,也是未知之數。
  
  特別是一條右臂,說是粉碎性骨折,其實從手掌至肩膀,骨頭碎成近百小塊,如此嚴重傷害,誰也說不上能不能好?多久能好?最重要的是……若陸雲樵左臂尚存,那還好一點,偏偏他左臂早廢,如果右臂不能治好……
  
  「也沒什麼大不了,最多就是一段時間之內,生活自理不便。」陸雲樵微微一笑,看起來壓力不大,倒還有些如釋重負的意味,「我可以趁機練習一下,用腳趾當手指,拿筷吃飯的技能啊!這一招我以前還真的練過,左臂斷掉的時候,我為防不測,偷偷練了一段時間,現在正好複習。」
  
  「呵,雲樵你的個性,確實與西門不同,若是西門碰到這種事一定會說,正好趁機請幾個美貌看護,吃飯、睡覺、洗澡、如廁,都有美女服侍,閒著沒事還能試試手感,摸摸屁……阿彌陀佛,兒童不宜。」
  
  「這個……人與人之間,始終是有所不同的。」陸雲樵道:「比起當年,我多認同了一些他的理念,但這並不表示我就會模仿他,他是天之驕子……很多地方,就算別人想學也學不來。」
  
  身為看著這一對年輕人一路走來的故人,苦茶大師很清楚,西門朱玉在陸雲樵心中,就是一塊無解的心病,不想在這個話題上糾纏太多,話鋒一轉,問起了皇城決戰之事。
  
  「上天有好生之德,戰到最後,你們三人都性命無憂,這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大幸?我們三個人沒死,旁邊被牽連的幾百上千人全部死光,無一生還,這也算上天有好生之德嗎?」陸雲樵搖頭道:「再說,這種事可沒什麼好的,既然都說是決鬥了,當然你不死便我亡,哪有打了大半天,最後都平平安安,各自回家吃飯睡覺的道理?這種爛戲,觀眾會罵翻的!」
  
  「呃,雲樵你所謂的觀眾是指……」
  
  「別在意,隨口說說而已,況且,一切還很難講,不見得就真不死人,別的不好說,武滄瀾傷成那樣,生機渺茫,還有銀劫,說不定現在已經斷氣了。」陸雲樵道:「不管怎麼說,如果救走他們兩個的人,當真是那丫頭……這兩個人就算不死,也肯定生不如死。」
  
  皇城決戰開打後,小殤一直沒有現身,此刻更完全失蹤,不知下落,雖然說幾乎不可能有人能傷得到她,可以對她的安危放心,不過,她到底去了哪裡?又到底想做什麼?這可讓人實在放不下心來。
  
  「那孩子為什麼要救武滄瀾與銀劫,他們……」
  
  「這種事情哪有可能知道?小殤的心思,從小就沒有人能猜得中,我也不想在這上頭白花力氣……她對武滄瀾的恨意,是絕對無法消彌的,但她也有足夠的理智與堅忍,讓她能夠忍住仇恨,做更離譜的謀劃,我不知道她想幹什麼,更何況,出手救人的未必是她,龍葵也很有可能啊!」
  
  「那……假若武滄瀾身亡,皇帝駕崩,未來的情況……」
  
  苦茶大師欲言又止,陸雲樵想了一想,馬上明白過來,苦茶大師是在擔心,武滄瀾身亡後的繼位人選。目前朝廷與同盟會戰爭打得激烈,武滄瀾與銀劫若死,皇帝寶座不管由誰坐上,軍心都會動搖,而同盟會必必趁這機會,拚命狠打,在這種情形下,新皇帝可能坐不穩幾天位置,江山就易主了。
  
  情勢已經那麼糟糕,偏偏朝中還有一堆大員在爭權奪利、互扯後腿,無視燃眉之急,就想多積攢一點籌碼,便於爭奪大位。不難想像,搶到東西的未必可喜,沒搶到的……說不定立刻就找同盟會打商量,開始出賣之前的同伴了。
  
  「武滄瀾要是真的就這麼死了,一定會很不甘心吧?那個傢伙啊,太看得起自己,總認為自己只有死在大陣仗、大陰謀之下,還拖幾個強敵一起上路,這樣才符合霸主身份……死得這麼寒酸,他做鬼都不會瞑目的,不過這樣最好,該死就去死吧!誰管他的感受,打這麼慘烈的硬仗,一個人都沒死,怎說得過法?」
  
  陸雲樵在田埂上停步,抬頭看看夜空,道:「這麼一來,就便宜晨鋒了,要是他就這麼揮軍直進,攻破京師,便是新朝之主,到那時候……不曉得這小子會建立什麼樣的王朝?實施怎樣的政策?總不會是全民一起種菜、偷菜吧?哈哈!」
  
  「雲樵,你……沒有打算自己建立新帝國?」
  
  「從一開始就沒有這麼打算過,現在更別說了,我兩隻手都廢了,吃麵都要用腳夾筷子,這種人當皇帝太難看了吧?」
  
  以開玩笑的口吻,陸雲樵表達了自身意向,但苦茶大師看在眼裡,忽然覺得他的話中有些不盡不實之處。這個男人……是不可能忽然轉性,變得欲權重利的,要是他能變成那樣,對中土可是好事一件,起碼不用擔心他總想扔下同盟會跑路,袁晨鋒要接大位,始終是年輕了點……
  
  那麼,陸雲樵在隱藏些什麼呢?苦茶大師猜不出來,他本就不是什麼富有智略之人,當初在慈航靜殿是個出了名的異端,若不是因為有資格當方丈的人都死光了,又逢亂世,需要他的武功鎮住局面,是怎麼也輪不到他來當方丈的,當然,成為方丈之後,能穩穩坐在這位置上,足以證明他的領導才能,但說到底,苦茶大師並不以智略見長。
  
  「雲樵,戰亂重啟,殺戮必重,你……有沒有想過用談判的方法來解決問題?」
  
  「呵,你覺得我們與朝廷之間,還有得談嗎?你是希望我們投降?還是朝廷向我們投降?各擁半壁江山,劃江而治,這絕對是蠢主意,你不會有這種打算吧?」
  
  「武滄瀾自然不可能和你談判,但後繼者……若是孫武那孩子登基,卻又如何?」
  
  「呃,小武登基?」
  
  陸雲樵愣了一下,才明白苦茶大師在想什麼,失笑道:「我記得我已經和你說過,小武不是武滄瀾的兒子,他的……嗯,另有其人。」
  
  「老衲明白,但武滄瀾似乎仍深信不疑,若他在這種時候駕崩,傳位給那孩子的可能……不是沒有。」
  
  何止不是沒有,這可能性非常高!以武滄瀾的個性,只會承認強者為繼承人,孫武的強一直令武滄瀾感到滿意,而將帝位交給孫武,更有立即性的好處,別的不說,同盟會便會因此止戰,雙方大有翰旋空間。

  陸雲樵之前沒有往這方面想去,被苦茶方丈一點,不禁愕然,久久說不出話來……
西陵霖 發表於 2012-10-5 13:29
  第四章 不速救星.奇恥大辱
  
  「不過,如你所說,小武不是武沿瀾的孩子,那……他生父到底是誰?」苦茶大師並不愛探人隱私,所以之前從沒有問過,然而目前狀況有異,孫武的身世關係大局,不得不問。
  
  「這個嘛……大師你和鳳婕的交情,現在說不定還比我要好,這問題你真想知道,就去問她,最起碼……你不會挨耳光。」
  
  陸雲樵苦笑說話,皇城決戰時,小殤的錦囊中說,鳳婕受到天魔施暴,這才有了孫武,帶孫武到梁山泊認祖歸宗,不願離開。這個情報一度令自己怒不可遏,憤怒得失去理智,不過,天魔在此戰中的異常表現,終於讓自己冷靜下來,確認這情報只是小殤為了刺激自己戰意的「善意」謊言……
  
  既然孫武的父親嫌疑人不是武滄瀾,也不是天魔,更不可能是自己,那麼,應該還是之前的大熱門,西門朱玉吧?
  
  「不過……那孩子也說過,西門與鳳姐兒之間沒發生過什麼,那到底……唉,傷腦筋,要是鳳姐兒肯說,就不用這麼麻煩了。」
  
  「阿彌陀佛,雲樵你想這問題都想了十幾年,怎麼就不試著去弄清楚呢?」
  
  「不好說,或許……因為整個謎團拖得太久不揭曉,我已經沒力氣,也不想知道了。」
  
  看陸雲樵一臉興味索然的表情,苦茶大師曉得不該再談下去了,但為了大局,有句話還是要先問清楚。
  
  「那麼,你已經確定,戰勝朝廷之後,由袁少俠來開創新王朝……」
  
  「不不不!」陸雲樵微笑著搖搖頭,「想要做什麼,都是他的自由,他當然可以建立屬於自己的袁氏王朝,不過這孩子可能近幾年被我整瘋了,有一段時間還在研究什麼共和立憲政體,說不定……到時候會給我們一些驚喜。」說著,陸雲樵緩緩閉上眼睛,「這些年來,我除了修煉,就只做了一件事,深深掘土,灌溉施肥,如今……終於快要到收成的時候了,我……真是等太久了。」
  
  講這些話的時候,陸雲樵的表情非常複雜,快慰、輕鬆、滿意……苦茶大師認識這個男人多年,從沒在他臉上見到這麼複雜的情感,這……也就表示,當年的單純年輕人確實已經不在了。
  
  剛才,苦茶大師一度感覺陸雲樵的話不盡不實,有所隱瞞,如今這感覺更為強烈,陸雲樵這個完全放手的安排,肯定藏著什麼秘密,自己的不安預感就與此有關。
  
  「雲樵……你……」
  
  「如何?大師覺得有何不妥?」
  
  「你……你說老衲偷菜已經退流行,跟不上潮流,結果你自己就在玩種菜?什麼掘土、什麼發芽的,你根本是口是心非啊!」
  
  「呃……如果你要這麼理解,我也沒意見啦!」
  
  皇城之戰結束後,最受各方矚目的,就是參戰三方的動向,特別是三名參戰者的生死存亡,尤其重要。
  
  三名參戰者中,要說最受人注意的,始終還是武滄瀾。不管怎麼講,他是當今天子,若他身亡,天下大勢受到影響,必將開始劇烈動盪,牽連最廣。
  
  同盟會動用一切力量,就是想弄清楚,皇帝到底是失蹤了?還是什麼狀況?而在戰鬥結束的數小時後,終於有了具體消息,皇帝並未失蹤,已經被救了回去,正在療傷,但更詳細的狀況就一切不明。
  
  理所當然,武滄瀾的傷勢,是秘密中的秘密,所有人無分朝野內外都想知道,卻又都無法探知,為此,不曉得有多少人正在奔走,試圖早點把具體情報弄出來,只是面對那座戒備森嚴的研究大樓,暫時誰也束手無策。
  
  為了避免消息外洩,武滄瀾與銀劫現身後,就被移到專門進行法寶開發的研究所,那邊不但各種機械設備齊全,更動用了最高層級的保安,哪怕是平時,那裡也是最難入侵的所在,更別說將警戒升高到紅色的此刻。
  
  而且,武滄瀾所待的地方,是當年龍葵仍在時所用的專區,裡頭有一堆龍葵逃亡前刻意留下的機關、禁制,碰也碰不得,拆也沒人夠本事拆,只好就這麼留著,列為禁區,不許旁人擅闖,但今日卻被莫名其妙地啟動,反過來成為武滄瀾的保安利器。
  
  為何這些機關、禁制,會忽然被解開?沒有人知道,但應該不是武滄瀾或銀劫兩人解的,因為這兩人一個癱瘓、一個瀕死,看起來都不像有力氣能去解封印,再者,他們也沒那個技術,雖然可以憑力量強行破之,可是機關禁制被破除後,就徹底毀去,無法像現在這樣再利用。
  
  對於這些疑問,本來在研究所內的專家、高等技師們都滿心不解,只不過在這個時間點上,所有人都更關注武滄瀾的傷勢,即使是這些與世界隔絕、幾乎不問世事的研究員,都能感受到一股山雨欲來的不安氣息,武滄瀾若有萬一,中土即刻變天,大武王朝可能一夕崩潰,連帶在研究所工作的他們都受影響。
  
  站在他們的立場,當然是希望大武王朝能夠延續,不管坐在帝位上的人是善是惡、是賢是愚,只要能夠按時發薪水,研究費用給得痛快就行,在這一點上,武滄瀾其實是個很夠意思的老闆,無奈,這位老闆此刻的狀態不妙……
  
  正確說來……是很不妙。
  
  克裡普錼是大武龍族的最高機密,如此要命的弱點,倘使被人曉得,可能就是一場滅族之禍,所以除了歷代的族長,還有極少數的核心人物,就連普通的皇族子弟都沒資格知曉此物存在,更別說其他外人了。
  
  若武滄瀾有得選擇,他絕不會求助旁人,情願自己躲起來想辦法,翻書找典籍,秘密進行研究,試圖找出解決問題的方法,畢竟滅口不是萬全之策,一百次滅口行動中,難免就有一、兩次出個什麼意外,要是滅口的目標人數多,行動中有什麼閃失,人給跑了出去,又落在敵對勢力手裡,秘密就此傳了出去……那可就要命了。
  
  類似龍葵這樣的走脫案例,在武滄瀾與銀劫的記憶中,雖不多卻絕不是沒有,後果都很麻煩,所以,儘管這兩人殺人滅口絕不手軟,但碰上真正機密的大事,他們寧願親力親為,事前保密,好過事後滅口這種不牢靠的作法。
  
  但這次沒有辦法了,武滄瀾癱瘓,形如他半身的銀劫重傷垂死,沒有人可以指揮主事,不管洩密會帶來什麼樣的危險,此刻都顧不得了。至於滅口什麼的,武滄瀾也並不關心,自己的命未必能保住,若自己一死,什麼天下大勢都與自己再沒關係,管他機密外洩會給大武龍族帶來多少麻煩,那群無能的東西,由得他們滅族死絕吧……
  
  為了自救,武滄瀾躺在一座複雜的生化治療儀上頭,一張類似床的軟榻旁邊,有著許多複雜的管線,末端或是針頭、或是放射光線,以不同的方式施行治療,這不是龍葵的作品,也不屬於龍葵的研究範疇,是研究院近幾年開發出的先進儀器,緊急搬過來供武滄瀾使用。
  
  針頭有部分插入武滄瀾體內,釋放電流,刺激穴位,又或是直接打通戀結血脈,配合多種不同注入能量的放射光線,施行治療,讓壞死的血肉活性化……在之前的研發過程中,這種生化治療儀確有奇效,雖不能說起死人、肉白骨,但可以在最短時間內處理複雜傷勢,比九成五的醫生都管用,所以武滄瀾沒有召來御醫,而是把希望賭在這台儀器上。
  
  結果……莫名其妙的機器,委實令人失望,一輪治療之後,效果就是幾乎沒有效果。
  
  這筆帳也不能全算在治療儀上,畢竟治療儀所能處理的是一般人體的傷病,但克裡普錼進入大武龍族的肉體後,血脈筋肉迅速僵化,奪去武滄瀾對肉體的操控權,過了一段時間之後,僵化的筋肉更開始木質化,表層既薄且脆,輕輕一碰,居然碎裂開來,這種傷病普通人類哪裡會有?機械處理不來再正常也不過,別說這台先進儀器搞不定,就算把所有御醫找來,也只有束手無策、等著挨宰的分。
  
  武滄瀾也清楚當前所遭遇的困境,素來嗜殺的他,這次表現得異常平靜,沒有下半道殺人的命令,周圍的人暗自揣測,會否皇帝陛下遭遇打擊過重,已經意志消沉、了無生趣,沒有殺人興致了?
  
  這個推測與事實之間的差距,可真不是普通遠,以武滄瀾的性情,若自己真的必死無疑,別的不好說,下令讓整個研究院裡過半人員陪葬,這都是做得到的,之所以他未下殺令,正是因為他還沒放棄抗爭,更曉得眼前最大的敵人就是自己,假若自己失去冷靜,放任情緒暴走,狂怒、激憤、失望……那不用等其他外敵發難,自己就要完蛋了。
  
  正因為這樣,武滄瀾以極大的定力穩住情緒,確保所說的每句話、所做的每個決定,都是處於絕對理智的前提下,此時此刻,已經沒有再衝動魯莽的本錢,自己不但輸到家了,連能夠修正自己衝動錯誤的友人也都倒下。
  
  自己的身體,武滄瀾所瞭解的比那些研究員、醫生都要更多些,克裡普錼入體之後,迅速僵化血肉,自己不能動作,但憑著一身絕世武功、阿鼻血的強化效果,真氣在不受操控的情形下自動運轉,抵抗著克裡普錼的入侵,減緩血肉僵化的速度,若非如此,現在就不會只是肢體僵化……所有典籍之中,也從未記載克裡普錼入體後,會讓大武龍族肢體僵化,因為所有人都在短短時間裡,肢體木化、石化,輕輕一碰,就碎裂成千百塊。
  
  截至目前為止,武滄瀾還保住性命,除了真氣仍在頑抗,保住腑臟、經絡未受侵害,另一個重要理由,就是克裡普錼沒有侵入心脈。
  
  陸雲樵竭盡全力,在武滄瀾胸口打出血洞,天魔更拚命將克裡普錼打入胸口血洞,就是想讓克裡普錼進入武滄瀾的心脈,瞬間斃命,但克裡普錼卻被一股莫名力量擋住,始終無法進入心臟,若非如此,武滄瀾早就死透了。
  
  這股護住心臟的力量,經過確認,就是武滄瀾拍入胸口的三根金針。這三根金針的本來意義,是為了阻住阿鼻血的最後融合,卻不料起了意外作用,成為武滄瀾保住性命的最後防線,這件事最初讓武滄瀾生出強烈的諷刺感。
  
  『你的性命,現在就靠這三根心針保住,只要三根心針拔出,克裡普錼侵心入腦,你必死無疑!』這個稚嫩的女聲,事發後反覆在武滄瀾的腦海中響起,他沒有忘記,自己在危急關頭沉沒入地時,意識受到一股極強的催眠力量影響,憑著極大的定力,這才沒有昏暈去,朦朧中又看見一道身影,在前方拉著自己與銀劫飛快移動,這身影變化不定,一下大、一下小,似乎是一個會變形的奇人。
  
  不曉得過了多久,終於脫離地下,回到地面上,這才看了個清楚,手拽兩條奇異光索,在地下拖著人高速移動的,是一個表情極冷的短髮小女孩,只不過和普通孩童相比,她眼神中透出的森森寒意,不僅不似孩童,簡直就是某種冷血生物。
  
  「大武王朝的皇帝陛下,我期待這一刻很久了,真沒想到……不,我該說,真感謝老天,讓我在這樣的情形下見到您。」
  
  這個口出不遜的女孩,武滄瀾曉得她是誰,打從她出生開始,就掀起大武王朝連串事端,說是災禍之源,這話一點也不為過,自己更早已下了命令,無論銀劫怎樣力保,都一定要殺掉這條漏網之魚!
  
  可笑的是,那個非殺不可的死剩種終於出現,用一種近似耀武揚威的表情,站在自己面前,自己卻已經沒有能力把她怎麼樣。別說癱瘓後一根指頭都動不了,即使是不曾受傷的十足狀態,也沒什麼太大差別,因為,單單就只是這麼一眼,過去所有與這女孩的相關報告,全部可以作廢了,這個丫頭……很難殺!
  
  一生中會戰過各種強敵無數,敵人好不好對付,武滄瀾一眼就看得出來了,這個丫頭的力量也許不怎麼樣,但從眼神與氣質來看,她就是那種非常難殺的頑強敵人,平常時候,若沒有極大的決心,付出相當的代價,絕對殺她不了,更不用說此時此刻。
  
  所以,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站在身前,用嘲諷的冷笑表情,睨視著自己,這是身為王者的莫大屈辱,不過,當王者無力守護自我尊嚴,擺什麼臭架子只會更讓人看不起……
  
  『你……想做什麼……』照理說,對救命恩人應該要表達謝意,但橫看豎看,這丫頭也不像是出於善意才出手救人,說不定還有什麼陰狠毒辣的手段在後頭,致謝大可不必了。
  
  「堂堂的大武皇者,也就只有這種程度,真是讓人失望啊……陛下你可以放心,我暫時沒有殺你的打算,不過,也許當你瞭解自己身體的確實狀況以後,就會想死了呢!」
  
  像是一個最優秀的生物學者,小殤解釋了克裡普錼入體後的種種害處,武滄瀾的反應極為冷淡,從頭至尾,都沒有什麼情緒反應,直至末了,這才淡淡扔出一句:
  
  「我沒有什麼反應,你是不是很失望?」
  
  「失望?怎麼會呢?你有什麼反應與我沒關係,我也不要你的反應,武滄瀾好大的名頭,說話想法居然和三歲小孩差不多,真是挺搞笑的,文武百官有沒有常常誇獎你是個幽默的皇帝啊?」
  
  小殤道:「我所希望的事情只有一件,就是你能夠堅強勇敢地活下去,長命百歲,這樣你就會親眼見到什麼是地獄了。你的身體狀況不錯,只要有人照料,別自己找死,活過九十歲絕對不是問題……你會有一段很漫長的人生,真是讓人……好羨慕了。」
  
  這是充滿惡意的諷刺,武滄瀾不會聽不出來,卻也不至於膚淺倒因此發怒、失控,他僅是冷靜地看著敵人,一語不發,而這個惡毒的丫頭也沒再多話,拉動光索,把兩個大男人像沒有重量般地輕易拖走,沒多久就進入研究院,將武滄瀾、銀劫扔在大門口,造成騷動,自己則趁機進入研究院的禁區,解開那些封印,待武滄瀾等人被移入後,調整至可以使用的狀態。
  
  黃泉殤為何能解開這些封印?這點武滄瀾沒有興趣知道,反正理由不外乎兩個,要嘛是她才能卓越,遠遠超出當年的龍葵,隨手便把母親留下的封印解去,要嘛就是她與龍葵有過聯繫,從母親那邊得知了破解封印的方法……無論是兩者中的哪一種,對武滄瀾來說都不是好事。
  
  「皇帝陛下,在這裡,相信你的手下會把你照顧得很好,往後的人生,你就慢慢享受吧!你的性命,現在就靠這三根心針保住,只要三根心針拔出,克裡普錼侵心入腦,你必死無疑,所以如果有一天生無可戀了,我提供你一個比上吊自泖更簡單的辦法,就是把這三根心針拔出來,不用半分鐘,你就只剩下渣了,連火化都不用,超級環保!」小殤微笑道:「另外,我剛剛檢測過,你服用的阿鼻血,確實是有毒的,你夠聰明,用金針把阿鼻血封住,阻止了最後的融合,但也因此讓毒素長留體內,只要把心針起出,這股毒素與克裡普錼並發,你可以試試看,是哪一種讓你更爽快些?或者,說不定也有以毒攻毒的效果,讓你傷勢盡愈,武功還增強十倍,飛天成仙也不一定。」
  
  武滄瀾臉色鐵青,小殤的奚落令他怒火中燒,只是在這種時候,不管說什麼,都只是讓自己更加恥辱,他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一語不發,靜靜地看著這個女孩。
  
  「陛下一身牽繫中土氣運,請務必以國事為念,保重龍體,不要做出什麼讓敵人看扁的事才是,民女告退了,後頭要是有機會,我還是會再來玩,順道探望陛下,陛下可千萬別拒人於千里之外才好。」
  
  小殤笑了一笑,道:「陛下保重,雖然想要你命的人多如恆河沙數,不過以您現今這副模樣,如果太早馱龍殯天,相信有很多人都會和我一樣大感失望的,哦,我忘了您一生頑強,從不讓敵人稱心如意,既然如此,那就快點去死吧!」扔下這句話之後,女孩就消失不見了,武滄瀾確信,不久的將來肯定會再見到這女孩,因為她身上就是給人一種不會善罷甘休的感覺。

與她對峙的過程中,武滄瀾一直保持冷靜,沒有露出任何衝動失態、讓人看不起的舉動,儘管如此,武滄瀾卻極為不愉快,因為對面的敵人不是天魔、不是陸雲樵,不是任何與自己同級數的強敵,只是一個從不被自己放在眼裡的賤種,無論自己怎麼鎮定、怎麼維持王者威儀,光是自己不得不聽她的奚落,卻沒法反擊,不能一拳打碎她的腦袋,這就已是失敗到極點的恥辱了。
  
  若可以,武滄瀾很想問一句,就是這女孩為何不對自己下殺手?甚至也不用動手,她只要不出手救人,自己早被天魔補刀殺了,她為何要出來救人?這讓武滄瀾委實百思不解。當然,乍看之下,她似乎就是想看自己苟延殘喘地活著,拖著一條賤命,活得比狗都不如,還要面對後頭的諸多打擊,比單純把人殺了,更要能讓人痛苦……
  
  這解釋說得過去,不過裡頭似乎仍有些怪異之處,這個……就不用去細想了,比起那女孩在打什麼主意,眼下還有更多的麻煩事……自己一倒下,再也無法壓制朝中那些居心叵測的傢伙,與同盟會的戰爭也將處於劣勢,除非有什麼奇跡發生,否則……自己將親眼目睹王朝的崩潰……
  
  如果這個王朝是被自己親手摧毀,那倒沒有什麼,自己從不吝惜任何代價、任何損失,不過,現在的情況是……自己有如一個廢人般躺著,眼睜睜看著許多敵人與自己人,一步步過來將帝國蠶食館吞,自己卻什麼也不能做,這種感覺就非常糟糕了……
  
  I武滄瀾靜靜地躺著,看著上方的銀色壁頂,不停地思考。思考,這是他最後的武器,也是他目前唯一所能做的事……
  
  千百念頭紛至沓來,但卻沒有一個能讓眼前情勢好轉,一個也沒有……力挽狂瀾需要奇跡,但奇跡卻不會平白無故出現……而且,失去了力量,沒有了保護自己的能力,這才覺得自己的處境是那麼危險,周圍不管是哪個人,都有可能刺殺自己,最糟糕的是,他們全都有下手的動機。
  
  皇宮不安全,內侍不可靠,大臣、妃子都信不過,就更別提那群對帝位虎視眈眈的鳳子龍孫,若讓這些人出現在身邊,自己恐怕沒有幾刻鐘好活。這還是首次發現,自己的處境與天魔類似,周圍沒有半個人可以相信,況且,放眼中土域外,要找一個比自己、天魔更多仇家的人,只怕十分為難……這……就是自己的人生嗎?
  
  不曉得思考了多久,耳中出現了一個顫抖的聲音,是一名負責治療的醫生,戰戰兢兢跑來稟告,昏迷許久的銀劫統領已清醒,要求謁見陛下。
  
  「哦,醒了嗎?」
  
  武滄瀾淡淡回了一句,心裡卻遠沒有表面上那樣平靜,銀劫的傷勢極為嚴重,新舊傷一起爆發,早已遠超過他一身修為能負荷的範圍,沒有當場斃命,實在是運氣不錯,但……這也就是好運氣的極限了。
  
  腑臟俱碎、經脈盡斷,除非發生奇跡,否則,這樣的傷基本上沒有得救。過去西門朱玉、孫武都曾數度創造過這種奇跡,但奇跡的引發,需要外在條件配合,眼下的宮廷,不具備這樣的條件,說得明白一點,朝廷內外找不到這樣的國手醫者,那些人也不可能來此為銀劫施救,所以……
  
  接到通知的武滄瀾,顧不得自己的樣子難看,立刻命人抬著自己出行,來I劫所在的急救病房,在病房裡頭,武滄瀾看見了銀劫,他週身插滿了管線,使用著最先進的治療儀在急救,這些治療儀對武滄瀾沒多大作用,但對於銀劫……似乎是有些效果的,拖著性命的效果……
  
  「陛下,你氣色看起來不錯,微臣可以放心了。」
  
  銀劫躺在床上,冒出來的第一句話,如果不是因為出自他口中,就是一條該死十次的大罪。
  
  單從外表上看來,銀劫的狀況沾不上一個「好」字,週身纏滿紗布,紗布下猶自滲血,他之前為求提升力量,又急於求成,冒險修煉的水銀毒劍,是非常偏門的武技,本身殺傷力雖大,可是若碰上高手,一下子把水銀毒素迫得逆流;又或是自身內息失控,水銀毒素在體內四竄亂走,形同自殺。
  
  當初陸雲樵出手逐走銀劫時,就注意到了這個致命缺陷,發招傷人之餘,更不忘留下一股暗勁,打入銀劫體內,為他製造隱患,在這暗傷痊癒之前,若遭外力引動,傷勢加倍爆發,內息失控,毒素散入四肢百骸之中,神仙難救。
  
  「銀劫,你……」
  
  武滄瀾難得地欲言又止,他本來想問銀劫,有沒有什麼方法可以自救,但假若真有這種方法,自己現在應該看到眾人在緊急搶救銀劫,而不是任他肌肉潰爛,血流不止,僅用紗布簡單纏遮,一副爭取時間、簡單交代後事的模樣。
  
  「倒也不是沒有辦法,雖然我們的資源欠缺,手下又只有研究員,沒有天才,但十幾年來,投了那麼多錢下去,總還是有點可用技術的。」
  
  銀劫平靜道:「破損過度的肉體,是已經沒有得救了,但如果立刻把頭砍下,取出大腦,單獨放在培養槽裡,或是與機械結合,等日後時機成熟,再造新的肉身,這方法是可行的。」
  
  武滄瀾沒有答腔,因為這方法看似可行,連他自己也可以依樣畫葫蘆,卻沒有半點實行價值。
  
  取出大腦,放在培養槽中或與機械結合,這樣子的生命型態,別說沒有身而為人的尊嚴,甚至算不上是人。
  
  辛辛苦苦大半輩子,才擁有如今的修為,那並不是單純勤修苦練就能達到,如果拋棄肉體,一切歸零,這比死還難受,武滄瀾曉得自己絕不會選這條路,銀劫的想法應該也與自己相同。
  
  「朋友,看起來,這次你是死定了。」
  
  「是的。」
西陵霖 發表於 2012-10-5 13:29
  第五章 蠻橫暴行.恥辱半生
  
  「剛剛我忽然想起了很多事,尤其是小時候的事,幾十年時間都過去了,我們兩個的身份有了很大不同,不過議事決策,還是只有我們兩個人,這與其說是情誼深厚,不如說是我們的大失敗……」
  
  斜斜側躺在床上,用阻斷神經訊息的手法,抑制住痛楚,銀劫兩眼望天,靜靜地回憶往事,口中說出的檢討,可以說是最後的勸諫。
  
  年少立志之時,兩個人攜手奮鬥,周圍的人並不看好,就只有兩人彼此懷抱信心,堅信會有掃平一切障礙、登上至尊之位的一天。那時候,什麼都是只有兩個人說了算,這很正常,但如今武滄瀾已身登大位,決策集團還是只有兩個人,這就表示無法有效引入其他人才,無論是得不到可用之人,或是有才能者不願效忠,這都是為上者的失敗之處,雖說以武滄瀾選擇的霸者之途,這種情況能可厚非,不過銀劫確實為此心中有憾,甚至……抱憾多年了。
  
  「對了,那時候,龍葵也已經在了,她總是跟在你後頭,梳著兩條小辮子,你走到哪裡,她就跟到哪裡……一晃眼,就這麼多年了……」
  
  銀劫語氣不勝唏噓,龍葵的叛離雖不是致命傷,卻是一個無可彌補的損失,若她還是己方人員,皇城之戰在人員調派上,絕不會如此捉襟見肘,更別說若她還在,說不定就有足夠技術,救回兩個生死線上的重傷者……
  
  後悔沒有什麼意義,銀劫也不想做沒意義的事,只是單純回憶過往,說說往事,話題很廣泛,也很零散,從小時候京城的天氣,到某次偷溜出宮時,路上一個小姑娘穿的花衣裳,天南地北,不著邊際,就像是閒話家常。
  
  武滄瀾靜靜地聽著,偶爾答上一、兩句,他與銀劫相識幾十年,幾乎不曾這樣閒聊過,事實上,銀劫從來就不是個話多的人,如果不是必要的話,他一話都不會說,現在這樣的「長舌」,只能認為是臨走之前,想試試看這裴子沒做過的事,稍稍填補一下人生遺憾。
  
  時間就這麼過去一刻鐘,銀劫似是滿足了自己的說話慾望,又用盡了體力,輕咳兩聲,沉默下來。
  
  「朋友,你……滿足了嗎?」
  
  「沒什麼好不滿足的,我這種搞地下工作的,一生害人無數,不得善終是很合理的收場,現在才惡貫滿盈,實在已經太遲,能夠拖多這麼久時間才上路,該很滿足了。」
  
  銀劫笑了一笑,似乎對自己的生命即將終止,不覺得有什麼好傷感的,事實上,這種生活在黑暗世界的日子,沒有一天好過,什麼人也不能相信、什麼人也不能投注感情,免得要把人當工具用時,連自己都撕心裂肺,這種生活……哪裡有什麼生趣?
  
  武滄瀾沒有答話,儘管剛才一直僅是閒話家常,但彼此雙方都明白,銀劫有一句至關重要的話沒有說。
  
  掌握大武王朝重權多年,像銀劫這樣的一個人,瀕死時刻,絕不會只說什麼家常話就撒手人寰,至少……他也得對未來的方向留下一己意見,特、別是此刻武滄瀾變成這副模樣,已然無法理事,不管是在繼承人上的問題,或是如何處理同盟會上頭,都需要他的智慧。
  
  剛才的話,既是感歎,也是為了讓思緒沉澱,而當銀劫陷入沉默,武滄瀾心中有數,真正關鍵的那句話要出來了。
  
  「陛下,請您……讓那個女孩即天子位吧!」
  
  這句話入耳的瞬間,縱使武滄瀾已不能動彈,仍舊有一種想要跳起來的強烈衝動,銀劫雖沒有指名,但他所謂的那個女孩,除了黃泉殤還能有誰?這丫頭儘管也流著大武龍血,卻是叛國孽種,是非殺不可的對象,哪怕銀劫臨終之前,希望武滄瀾赦免於她,武滄瀾都會感到為難,更別說如此荒唐的要求。
  
  只是,武滄瀾不能立刻駁斥回去,銀劫不是個衝動的人,現在也沒有神智錯亂的跡象,這建議必是他深思熟慮,不曉得反覆想過多少次,這才做出的結論,其重要性非同小可,無論他是基於什麼道理才這樣說,武滄瀾都不能一口就反駁回去。
  
  「大事由天命不由人定,這一次,我們輸啦,輸得連本都乾乾淨淨了,自來做大事,不是大成就是大敗,願賭服輸,我們得到這結局,不算冤枉,但以後的事,現在開始就要安排了……」
  
  銀劫道:「如陛下你所知道的,龍族之內並無有力人才,您的平輩早已被您殺盡,您的子女中亦無特別傑出之士,這些年來臣下雖然為您刻意栽培,養出幾個日後可接大位的人選,但其才能僅能勝任承平之時,肩擔不起國家於風雨飄搖,若由這些人繼位理事,只怕不出三個月,亂軍逆黨就要殺到京師,直搗金鑾殿了,況且,說不定還沒人繼得了位……」
  
  之前相互制衡的平衡手法玩得太好,朝中並不存在特別有力的第三者,無論由誰出來主持大局,都會導致其他人的不服,若是平常時候,武滄瀾欽點一句,說誰接任就由誰接任,王令即是最高權威,哪怕他癱瘓不能行,這一句話也足以讓大小事務正常運作,無奈,眼前並不是平常時候……
  
  失去實力的王者,能施壓卻無威勢,不服者表面順從,卻會試圖尋找外援,而目前執掌同盟會的袁晨鋒,是一個相當精明厲害的角色,再加上背後有陸雲樵指導,必會趁機拉攏部分敵人,聯合起來打擊主要敵人……說得明白一點,銀劫不怕內部鬥爭,卻怕分裂,若檯面上的有限力量,再陷入分裂之勢,不用打就輸得精光了。
  
  這些問題,武滄瀾也早就看出,以前的想法都很簡單,自己若在,憑著自己的權威,可以處理朝中一切問題;自己若身故,還管他後人是什麼結果,一切後事與己無關,全靠兒孫自己的福分與努力。哪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居然會出現這種自己未死,卻已不能理事、權威盡喪的尷尬局面……
  
  「你說由那丫頭繼位?但那丫頭來歷不正,在朝廷全無根柢,由一個外人來登基繼位,滿朝之中誰肯服氣?此事哪有可行性?」
  
  「呵,這真是奇怪了,陛下你登基之後干的每一件事,全是蠻幹硬幹,幾時在乎過別人服氣不服氣?若你做事願意妥協,讓臣子們心悅臣服,今日何致如此?」
  
  銀劫的微笑說話,聽起來就像是在冷笑,他很清楚自己這話裡最傷人的地方是什麼。武滄瀾是一個崇尚霸道的君王,天性使他偏好以強勢力量來解決問題,窮途末路,他也不會認為這條路是錯的,只不過,武滄瀾肯定不願面對,素來以強勢姿態處理問題的習慣,今日已是行不通,因為他已經沒有力量去強勢壓制,當猛虎變成了紙老虎,強硬態度只會惹人發笑。
  
  「更何況,那女孩背後並不是全無派系支持、全無力量,一旦把她放上那個位置,背後的力量自然會排山倒海地出現。」
  
  「你是說魔門?但那丫頭雖然由天魔撫養長大,卻似乎不是一路人,魔門未必會在後方支持她,況且魔門內部鬥爭之激烈,較朝廷有過之而無不及,由她即位,情況只會比現在更糟……」
  
  武滄瀾皺眉,邊說邊想,越想越覺得不妥,這方案就像走入了死胡同,百害而無一利,銀劫沒理由會出這等昏招,剛這麼想著,腦中陡然靈光一現,「等等,你是指……同盟會?」
  
  「正是,同盟會畢竟是個正道組織。」
  
  銀劫的話點出了重心,正道組織為了收攏人心,作戰不能光是求勝,還要求降低死傷,表現出絕不放棄和平的姿態,之前是雙方沒有得談,武滄瀾的極度強勢,令雙方唯有死戰一途,即使換了其他的皇子或大臣來掌權,這些人過去也沒少干欺壓百姓的事,劣跡斑斑,同盟會一句不值得信任,就可以拋開爭議,繼續猛攻。
  
  但若換成黃泉殤繼位,哪怕在本質上,她只會比其他所有人都更危險,可是由她提出來的和談要求,袁晨鋒就沒法當沒聽見。陸雲樵尚在,以他個性,九成會支持讓同盟會與之一談,更別說即使陸雲樵沒有說話,袁晨鋒也必會支持和議,哪怕談不成功,至少態度有擺出來,還可以趁機反向操作,借由和談來分裂敵人,拉一打一,怎麼算都是好處多多。
  
  「如此一來,內有您的支持,外挾同盟會的排山壓力,無論朝中有什麼反對聲浪,一時間都會給壓下去。」
  
  「就算你所說的都沒錯,但如此一來,一切重點只在和議,我大武王朝數百年基業,難道就這麼斷送了不成?」
  
  「這……哪有這麼容易,也得那個女孩心存良善,真的祈求和平,才有這種可能,你對她雖然不是很瞭解,但至少也看得出來,她不是什麼愛好和平,喜歡看百姓安居樂業的人吧?」
  
  銀劫道:「若是真的拱她上位,從她坐上此位的那天起,那就是同盟會與其他敵對勢力的噩夢了。她不可能乖乖被人操控,不會照著任何人的安排走,也有強大的反擊能力,與同盟會和其他敵對勢力之間,必然是惡鬥連場,屆時,外界的注意目光,將會從你的身上移開,這也就是你的機會了。」
  
  沒有明說機會是什麼,因為縱使以銀劫的智慧,他也看不出未來的方向,武滄瀾所受的傷太重,也太難救,若是此傷不能治癒,萬事皆休,甚至拖不了多久的命,什麼深遠計劃都沒有意義。
  
  然而,要謀畫未來,就要先治好克裡普錼的傷害,而想要治傷,就要有一個不受干擾的環境、一段不被打擾的時間,否則還沒找到醫治的辦法,便給來斬草除枳、杜絕後患的人們逼死、幹掉了,銀劫如今所努力的,就是為武滄瀾整理出這樣一個環境來。
  
  「唔……」
  
  武滄瀾沉吟不語,他與銀劫這段討論,不過是隨口質疑,試圖指出銀劫話中的缺漏,並不是真的把銀劫提案當回事,更別說退位、傳位,但這麼一番話聽下來,武滄瀾也不得不承認,這不失為一個可用的奇招,必能讓敵人大大嚇一跳,更重要的是……他開始感興趣了。
  
  「你的話有一點問題,若只是要找一個與同盟會關係深厚的人來繼承,挾同盟會之力以迫朝廷,又為何不選武兒?他與陸雲樵之間的關係應該更、親密吧?」
  
  這話純屬強辯,武滄瀾自己最清楚不過,孫武的力量雖強,與同盟會兩代首腦的關係又親厚,背後更有慈航靜殿大力支持,乍看之下,是實行這計劃的最好人選,但只要深思一層,就會知道這個選項爛得可以。
  
  孫武沒有權力慾望,又滿腦子仁愛和平的愚蠢思想,若由他即帝位,恐怕不用三個月,他就把皇帝寶座交出去,和平轉移政權,由同盟會來組織新政權,大武王朝也就真正完蛋,在這樣的情形下,武滄瀾自己當然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他是不是真的適合,陛下你比我更清楚,無須我饒舌多言,倒是事情都已經到了這種地步,我想再問你一次,你真的認為他是你親子?」
  
  「為什麼這麼問?除了他,還會有何人?」
  
  「陛下你一直以來,在這上頭都太過偏執,聽不進任何勸諫,只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事,失去了理性判斷。這些年來,你太過渴望出現一個真正夠資格的繼承人,以致你拒絕接受事實真相……」銀劫歎道:「多言無益,陛下你能否告訴我,當年的舊事究竟是如何?」
  
  武滄瀾並不想重提舊事,因為那只是少年時的一時衝動,雖然不後悔、不遺憾,卻也沒什麼好值得誇耀的,所以一直不想重提,但到了這種時候,再不說也是不行。
  
  「其實也沒什麼,就是那時候年輕,很多事情都看不過眼,一時衝動,就不顧三七二十一了……」武滄瀾說著,面色略顯尷尬,「西門和姓陸的,一直繞著那婆娘打轉,兩個人你讓我讓的,明明都想要,又不知道在顧忌什麼,看得人煩透了,我實在受不了,就決定親自下去,把問題解決掉。」
  
  「解決?」
  
  「是啊,這兩個人一下爭一下讓的,最後不就是為了搶那婆娘當自己女人,能夠干她嗎?女人麻煩,我沒興趣跟一個女人搞太久,但搶第一次來干倒還不錯,事後更能讓這兩個傢伙氣炸兼懊悔,所以我……」
  
  「你就黑布纏臉,挑個月黑風高的日子,跑去當採花賊玩強姦了?」
  
  「胡說!我哪需要用黑布蒙面?是光明正大破門而入的,至於月黑風高,那也不是我存心的,明明早上天朗氣清,哪想到晚上會忽然下起大雨,後來又大霧茫茫,弄到能見度極低,要不然,照我的本意,就是直接破門進去,強幹完事,要她一輩子都記得這噩夢,結束後再把房子也燒了,搞得人盡皆知,讓每個人都曉得,西門朱玉和陸雲樵整天又爭又讓的東西,由我得手了!」
  
  「我可不可以將這理解為,你也拜服在她的魅力之下了?」
  
  「我就是不願意你這樣想,才遲遲不願說的啊!」
  
  武滄瀾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表情,事實上,儘管他一生從不在乎什麼道德禮法,但此事確實一直被他引以為恥,理由不是因為犯罪,而是衝動與愚蠢。
  
  對什麼事情看不過眼,可以冷靜下來,用智慧去解決,從中得到好處,借此打擊敵人,而那件事……除了滿足一時意氣,就沒有什麼意義,倒也不是說做錯,但事情本來可以做得更對,利用此事得到真正的利益,並且打擊……甚至可能一舉幹掉西門朱玉、陸雲樵的,自己白白浪費了一個機會在衝動愚行上,實是愚不可及。
  
  更糟糕的是,自己明明表明了身份,讓鳳婕知道誰是行兇者,但整個過程中,鳳婕僅輕微反抗,事後還不哭不鬧,大掃自己強暴肆虐的興致,而在此事之後,西門朱玉、陸雲樵竟似全然不知此事,顯然鳳婕沒有對任何人提起,這反應大出自己意外,更開始進退維谷。
  
  鳳婕不對人提起此事,那……自己該怎麼辦呢?
  
  替她去到處張揚嗎?萬一她矢口否認,那又該怎麼辦?自己是個驕傲的強暴者,並沒有完事後還保留相關證物,留待日後緬懷的變態習慣,相關物證一件也沒有,如果就這麼跑出去,逢人便說自己幹過鳳婕了,這只會被人恥笑,說是自己想吃天鵝不成,妄想成狂了,如此一來,淪為恥辱與笑柄的就是自己了,而陸雲樵、西門朱玉肯定會指著自己鼻子狂笑,或者用一種憐憫的目光看過來,這種事情自己哪能忍受?
  
  一件應該得意洋洋的事,弄到最後,居然是自己大吃啞巴虧,好像是自己給人強姦了一樣,武滄瀾悔恨不已,恥辱之下,絕口不向任何人提起此事,若非後來孫武離奇出現,又成功使出了天子龍拳,觸動武滄瀾多年回憶,恐怕武滄瀾這輩子都不願再想起此事。
  
  「呵……你英明一世,卻在這件事情上這麼糊塗,說來……是你太過想要一個繼承人了吧!」銀劫道:「其實,若你拋開成見,那女孩比孫武更為像你,她的智略、手段、能力,都符合你的期望,特別是心性……她與你一樣,心中有一股恨火,不是針對任何特定目標,而是廣泛遍燒整個世界,你們都是打心裡詛咒世界的人,由她登上帝位,必能完全繼承你的理想、你塗炭生靈的霸念,她是你最理想的繼承人!」
  
  「這是誇獎?我怎麼覺得好像給你當頭罵了一頓?」武滄瀾皺眉道:「坦白說吧,你講這麼多,到底重點是什麼?就只是要我無論如何,都要把位置傳給那小賤種嗎?」
  
  「相交多年,我想說什麼你又怎麼會不明白?我想說的就是……」銀劫一字一字道:「那女孩,百分百是你的親生女兒!」
  
  「什麼?你在胡說些什麼?」
  
  武滄瀾又驚又怒,要不是因為身體不能動,他肯定一巴掌直接拍在桌案或輪椅扶手上,饒是如此,他仍怒瞪向銀劫,用盡每一分力氣克制怒火,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來平穩些:「你這麼說有什麼根據?」
  
  「何用根據?只要你能理智些,正視所有的線索,就會知道我所說的沒有錯,你銷魂快樂的那個晚上,視線不清,真的有把對方看得清楚嗎?也許樣子、氣息都與鳳婕無異,但這些年來你也知道,相關的變形法寶不是沒有,如果出自龍葵之手,更可以做到維妙維肖,絕對讓你看不出破綻……」
  
  銀劫道:「理性回憶一下,想想當年的每個細節,你也是人中之龍,要瞞你一世不是那麼容易的,你回想一下,真的就找不到破綻嗎?」
  
  這些話給武滄瀾帶來的震撼極大,他閉目思索,當年的往事一幕幕在腦海回溯,歷歷如在眼前,聲音、氣味、形象……當這些混亂的訊息,重新被梳理一遍,武滄瀾雄軀一震,許多破綻一下子變得清晰,確實如同銀劫所說,是自己這些年來心裡刻意迴避,以至於對這些破綻視而不見,如今,一股撥雲見日的恍然感,讓自己如夢初醒……
  
  「你、你是說?那女孩是我……是我的……那龍葵……她怎麼會……」
  
  心情太過激動,武滄瀾也不禁結結巴巴,相較之下,銀劫自始至終都保持冷靜,「沒什麼好奇怪的,這才是最理所當然的結果,如果不是這樣,那反而不合理了,當年龍葵對你的忠誠與崇拜,已經到了一個全無理性、誓死相隨的地步,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會叛變?只能說,沒有孩子之前,她崇拜你的狂霸與野心,有了孩子之後,她卻發現你是個只有狂霸與野心的肌肉團,自此萌生退意……你知道的,女人一向善變。」
  
  這已經算不上諷刺,完全就是指著鼻子在罵了,但武滄瀾沒有什麼反應,在過大的衝擊之下,這位叱吒風雲十數年的帝皇,一時間腦內大亂,不曉得該說些什麼才好,腦裡不斷閃過這些年來的往事,龍葵是如何跟著自己,後來又是如何離奇叛逃,又如何冒出了一個父不詳的孩子……
  
  所幸,銀劫很體諒他的狀況,沒有吭聲,靜靜地等他沉澱思緒,只不過幾分鐘後,因為銀劫一陣抑制不住的劇烈咳嗽,讓武滄瀾驚醒過來。
  
  「喂!你這是……」
  
  「不礙事,這不是什麼意外狀況,只不過是本來就會發生的事。」銀劫把手一搖,果斷道:「不用管這個,我只想問你,當年你決定幹這件事,不曾先告知我,但你可有讓龍葵知道?」
  
  「當然沒有特別去說,這又不是什麼很值得炫耀的事,我不是笨蛋,怎麼會蠢到在她面前說起?不過,為了能讓計劃順利進行,我有請她替我準備|些道具,或許她……」
  
  「陛下,你確定自己真的不是笨蛋嗎?你找她準備了什麼?」
  
  「都說了是當初年少輕狂啊,我也沒找她要什麼迷香、蒙汗藥之類的,就是不想她猜到,只是單純要她準備藥物,盡量能夠幹一次就懷上的。」
  
  「她沒問你要這東西做什麼用?」
  
  「我說是你要用的,只是因為你不好意思開口,才由我來索要,她聽了就只是笑笑……媽的,她笑得很古怪,原來她當時就已經存心不良了!」
  
  武滄瀾恨恨罵了一聲,銀劫則是長歎一口氣:「果然讓笨蛋來治國,是很危險的……」
  
  說到這裡,整件事都很清楚了,武滄瀾進行強襲計劃前,此事已為龍葵所知,而崇拜武滄瀾的龍葵,不曉得用什麼辦法,調走了鳳婕,自己則偽裝藏身在鳳婕的住處,等待武滄瀾上門,經過一晚狂風暴雨後,兩個人各自遂其所願,至於黃泉殤的誕生究竟是意外?還是計劃的一部分?這點目前無法得知,估計也只有龍葵自己才清楚。
  
  但龍葵肯定知道這孩子出世將造成的嚴重後果,所以,她刻意隱瞞,甚至一再延長孩子的孕育時間,使得事情過去數年後,黃泉殤才被生出來。打從黃泉殤出生,整件事便是紙包不住火,再也無可隱藏,大武龍族的血裔感應,武滄瀾立刻察覺到了這個潛在威脅,這也導致龍葵叛逃,與武滄瀾決裂。
  
  「有些詭異的地方,我至今也想不明白,她若是為了保住孩子而叛逃,後來又為何會將孩子交到天魔手裡?如果不是為了孩子,那只要將孩子交出,講出真相,不管你如何處置孩子,她的地位都會一如之前,不受影響……為何她偏偏選了一個兩面不討好的方法?」
  
  銀劫說出自己苦思不解的問題,但他也明白這問題根本無解,龍葵的個性亂七八糟,在研究上絕對專注,可是對於研究以外的事情,就非常隨性,還很三分鐘熱度,前幾分鐘還覺得很重要的事,可能幾分鐘一過就失去興趣。
  
  前一刻覺得身為母親,要不顧一切保護女兒,帶著女兒逃亡;後一刻卻感到女兒是累贅,帶著跑很不方便,想把女兒給扔了……這種事情,對於一些堅信母愛至高無上,虎毒尚且不食子的人而言,只會覺得不可思議,但發生在龍葵身上,銀劫心下清楚,這沒什麼不可能的……
  
  「我……我有一個女兒?她是我的女兒?這……」武滄瀾喃喃自語,很難接受這個事實,「但武兒……為何他能使出天子龍拳?那可是流有龍族之血的不二證據,若他不是我兒子,他的父親又會是誰?」
  
  「唉……」眼見武滄瀾仍在做最後頑抗,銀劫不禁歎氣了,「你還是要堅持相信自己想相信的事嗎?比起那偶然成功的兩次,你應該要注意,為何後頭幾次硬仗,他使不出天子龍拳?無法用青龍令召喚真龍?」
  
  「這個……」
  
  「我曾與那女孩接觸過,她把什麼都否認得乾乾淨淨,什麼也不承認,但在個人能力上,她絕對傑出,可能已經身兼三美神之長於一身……別問我她是怎樣做到,我也想不通要怎樣的天才,方能在這樣短的時間裡做到,總之她做到了,這是實力的證明。」
  
  銀劫道:「以這樣的實力,若說她找到了什麼訣竅,另闢蹊徑,讓非大武龍族的人,能夠短暫使用天子龍拳,誤導我們的判斷,這根本沒什麼好奇怪,你不這麼覺得嗎?」

  「這……」武滄瀾心中想了幾回,從理性上來看,怎麼看都是銀劫說的沒錯,諸般重點合情合理,若再否定,就只是強辯而已。

  「你說的對,看來是我錯了!」
西陵霖 發表於 2012-10-5 13:29
  第六章 銀星橫空.無聲隕落
  
  親口承認錯誤,武滄瀾的感覺倒還不至於難受,只是很複雜。承認銀劫的推論合理,這也就表示,自己之前的所有計劃,全部做錯!
  
  「事已至此,還有什麼意義嗎?我們與那丫頭已經是完全敵對,不死不休了,難道對那丫頭說我是她父親,她就會感動得衝過來認祖歸宗,改站在我們這一邊嗎?」
  
  「問題不大,因為你要的東西,並不是她的真心敬愛,只要她願意接下這個爛攤子,就已經足夠。」
  
  「為什麼一個人會特別來接爛攤子呢?她看來不像傻子。」
  
  「如果你用親情打動她,說這是你給她的補償,彌補這些年來對她的虧欠,那她當然是不會來,可是,若你期望她把這爛攤子砸得更爛,她應該會感興趣,因為她基本上跟你是同類人,看不得人們安居樂業,幸福康泰,最好這世上所有人都過得比你們更痛苦,這樣你們才會得到平靜……」
  
  銀劫道:「那女孩有這樣的特質,這也是我之所以認為,她是你最佳繼承人的理由,給自己一點時間、給她一點時間,你會喜歡她的,這也是我身為你的臣下、你的朋友,最後一件能為你做的事了。」
  
  「朋友,今天的你……很反常,這麼些年來,你不是一直堅持,王朝的利益高於我個人安危與利益嗎?但看看你今天所說的話,每一句話都在侵害王朝的利益,難道你真認為,置諸如此死地,還有後生?」
  
  武滄瀾努力壓抑下心頭的激動,緩緩道:「如果真照你所說的做,我或許還能保有一線機會,但大武王朝,無論是戰是和,後果肯定是要完了,你這根本是在把你大半生奮鬥的成績一手摧毀啊!」
  
  「哈哈哈哈~~~」
  
  武滄瀾的疑問,換來銀劫的一陣大笑,怪異的是,笑聲中沒有多少嘲,反而充滿一種如釋重負的輕鬆。
  
  「你完全弄錯了,陛下,王朝的存續與否,對我而言,完全沒有意義,我盡心盡力支撐這個王朝,理由就只有一個。」
  
  「什、什麼理由?」
  
  「因為你需要。」
  
  銀劫斬釘截鐵的回答,讓武滄瀾感到些許困惑,隱隱約約,他有點明白銀劫的意思了。
  
  「這些話,我以前說,你是絕對聽不進去的,但陛下……雖然你自視甚高,這次的經驗也該讓你明白,你並沒有自己想得那麼強大,不管一個人的武功練得怎樣高,畢竟是只有一個人,天魔、陸雲樵都是憑著組織的力量,才能得到足夠資源,讓自己一直壯大下去,所以,其實你比你自己瞭解得更需要組織。」
  
  銀劫苦笑道:「你或許不屑帝王的身份,但你不能否認,這個身份為你帶來莫大助益。你已經爬上這個高度,若失去這個位置,你將不只被打回原形,絕對會被打到地獄去,為了不讓這種情形出現,我必須保護你的帝位、你的王朝,不讓任何人破壞,哪怕這個總是想破壞你的王朝的蠢蛋就是你自己。當然,最後也終於到了我守不住的時候,我知道這一天早晚會來,但……」
  
  一口氣說出所有心事,銀劫的聲音漸漸低沉,臉上的笑容卻從苦笑變成了微笑,倒是武滄瀾在旁,一時間被弄得呆若木雞。
  
  之前從不曾想過,這個與自己一同長大的忠臣、良友,居然為了自己,如此煞費苦心,他前頭要面對各種強大的敵人,周圍與身旁儘是扯後腿、使絆子的同伴,身後還有一個儘是在找他麻煩的主子,他全都默默承受了下來,將工作做到最好,盡可能追求面面俱到,這麼樣的一個人,這些年來,他是怎麼撐到現在的?
  
  忽然之間,武滄瀾覺得自己很蠢,他從沒有懷疑過自己所選擇的霸者之道,活得精彩、死得轟烈、弱肉強食……這些都是他篤信至今的信念,然而,就在此刻,他突然開始懷疑,自己就為了這些信念與霸者尊嚴,去破壞一些本可以平和的東西,到底值不值得?
  
  如果換一個想法、換一條人生之路,自己可以活得很不一樣,至少,在這個樣子,既然如此,會否一直自認了得的自己,只是在做一些看似聰明,其實蠢到極點的事?自己所選擇的人生到底有沒有錯?這他媽的一切,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了?
  
  「銀劫,誠然你所說不錯,我……」
  
  武滄瀾說著,驀地為之愕然,打從自己受傷倒下,一直堅強撐著,沒有露出半分疲態,但自己剛才出口的話,聽來為何如此軟弱無力,彷彿瞬間老了幾十歲?這等軟弱、這等示弱,這還是自己嗎?
  
  驚惶加上些許憤怒,武滄瀾本想找銀劫問話,卻驚愕發現,一直在與自己說話的友人,不知何時,氣息已停,就這麼靜靜地坐在床上,眼睛仍朝這邊看來,和之前似乎沒什麼分別,只不過瞳孔放大,目光失焦,竟然就這麼去了。
  
  「銀、銀劫……」
  
  強烈的戰慄感,如電流般傳遍武滄瀾全身,不久之前,銀劫才說過,他並不如自己以為得那樣強大,當時武滄瀾還不是很相信,此刻,武滄瀾發現銀劫並非虛言,因為難以抑制的悲傷與痛楚,有如海潮般狂湧而來,失去這名僅有的友人,打擊遠比自己預期得更為沉重,無論武功練得怎樣強,自己原來仍是一個人,一個有血有肉有情感的人……、也直至此時,武滄瀾才深切感覺,過往銀劫為己付出得太多,自己實是虧欠友人,如今銀劫已故,自己能夠還給他的,難道就只有風光大葬這點事?甚至,在當前這樣的狀況下,銀劫過世一事,都還要列為一級機密,不得外洩,否則軍心生變,有些由銀劫單線控制的間諜,說不定立刻變節,改投敵方,所以,幫銀劫風光大葬一事,短期內無法進行。
  
  「朋友……你就這麼走了,你說……讓我為你做點什麼好呢……」
  
  低低的慨歎,在窄小的房間內迴響,陷入迷惘的不只是失意王者,還有這個國家的未來……
  
  銀劫的身亡,在陸雲樵與天魔的意料之中,受了那樣的重傷,基本上是必死無疑的,只是他們也不敢肯定,因為各式各樣的變因仍然存在,天曉得朝廷會不會藏了什麼特殊技術或藥物,莫名其妙一用,過不了幾天,本來早該斃命的人,又生龍活虎地跳了出來。
  
  在江湖上混了這麼久,類似的情形,天魔與陸雲樵這種老江湖都已經看得太多,如果什麼事情都只論合理與否,孫武早在龜茲一役中就該陣亡了,哪有可能現在仍生存著,武功還更上層樓?這世上,沒道理的事情太多,有些人既有本事,又有求生意志,更重要的……是還有運,當這三者兼備的時候,人就會很難殺,所以,別說銀劫沒有當場斷氣,即使是銀劫的頭都給砍下來,幾天後卻又活蹦亂跳地復生,他們兩人除了覺得豈有此理,其他倒也不會太意外。
  
  奇跡,總有發生的理由,只不過當時無法理解,看不出來而已……
  
  不過,哪怕是再怎麼關注皇城內的情況,天魔或陸雲樵也沒辦法將全副精神都放到這上頭,兩人都各自有一堆焦頭爛額的問題要解決,首要的難題是養傷,而且還是不著痕跡地養傷,陸雲樵的狀況還好一點,想趁機要他性命的都是敵人,沒什麼自己人,但天魔那邊就很傷腦筋了,不光是敵人要提防,就連自己人也不可不防,或許,從另一個角度來說,打從一開始,就沒有什麼自己人。
  
  天魔並沒有離開京師太遠,一方面這是為了掌控情報容易,一方面……這也是不得不然的結果,天魔的傷勢太重,必須要立刻覓地療傷,尤其是阻止肩上的毒性蔓延,否則,不僅僅是一臂殘廢,說不定還會死在銀劫的前頭。
  
  瀟灑離開戰鬥現場,這是身為當世絕頂高手,最起碼的尊嚴,不過,維持完個人面子,剩下來的裡子部分,那就是各憑本事了,陸雲樵得道多助,苦茶方丈緊急來援,又有孫武在側,兩大內力強援聯手相助,這才轉危為安,天魔就沒有這樣的好運道,鳳婕的相助,只是將他平安載離就結束,到了預定的安全地點後,鳳婕立刻離去,連飛空艇都留下不要。
  
  「我在中土雖然不能橫著走,但走在路上起碼平平安安,不會有什麼人忽然大喊一聲就衝上來砍我報仇,這東西還是留給你老人家吧,就算打不過人了,還是可以開這玩意兒逃命去。」
  
  「哈哈……那只是因為,你是用現在這模樣去行走江湖,嚇也嚇死人啦,哪有幾個敢靠近的?如果你瘦身有成,回復舊時相貌,再上街去走一走,你看——還沒人砍你?軍火販子的敵人,沒理由少過戰爭狂人吧?」
  
  天魔的大笑點出問題所在,鳳婕以如今的相貌行走江湖,當然是很安全,除了這超級肥婆的外型令人望而生畏,最主要的理由,是因為沒人曉得她的身份,要不然……當年三美神協助同盟會、朝廷平亂,破解了許多太平軍國的犀利武器,更還反過來造出許多強大兵器,令太平軍國傷亡慘重,太平軍國從上到下,說到三美神都恨得牙癢癢,哪怕事過境遷,鳳婕若以本來身份行走江湖,肯定有人來尋仇暗算。
  
  「要講手上沾的血腥,你可不比老頭子我少,甚至更多,你造出的那些機械,每次戰爭都要殺個幾千幾萬人,老夫單槍匹馬,如何能與你相比?你我今天結果的不同,也不是因為誰造的殺孽比較多,只是你不在戰場,老夫仍在,如此而已,所以可千萬別以為什麼正義必勝不必勝的,壓根就沒這種事……」
  
  天魔笑道:「勝者必正義,這才是當前的事實,以你的聰明,這道理你早就明白的。」
  
  「哼!殺不死的妖怪老頭!」
  
  鳳婕留下飛空艇,獨自離去,就連她之前挑戰天魔時所帶的兵器,那柄能發射大地震波的狼牙棒都沒帶走。這柄精心製造的高科技神兵,在與天魔戰鬥時,就已經損毀部分,呈現不安定狀態,鳳婕走時手起一掌,將狼牙棒拍成了廢鐵,內中機件爆毀,哪怕魔門將這東西回收研究,也得不到什麼;離開的時候,鳳婕有些遲疑,畢竟看見這個老人廢了一眼、一臂,打從識得他開始,從未見過他傷得如此厲害,這絕對是數十年中,他傷得最嚴重、最虛弱的一刻,想要打倒他,再沒有比現在更好的機會,但反過來說,這也是他最需要保護的時候了,自己就這麼離開的話……
  
  想歸想,鳳婕也沒有打算真的留下,再怎麼說,自己與天魔都不是同一陣線的,這次為了償還人情,協助他從皇城離開,就已經是很違反原則的事,如果還留下來替他護法,等他傷癒,那可真是敵我不分,連對自己都不能交代了,再說,自己本就不喜歡涉入江湖事,這次因為無聊的決鬥,被迫牽扯其中,已經大違本願,若再深入,這些年來好不容易維持的清靜就要被打破,得不償失……
  
  就這麼下了決定,鳳婕離開了,而天魔透過管道,對魔門下達幾個重要命令,避免魔門陷入混亂後,就開始閉關養傷。天魔的所在位置,是當前至高機密,如果讓人知道他身在何處,誰也不敢擔保,會有多少人來趁病要命,所以在下達指令的同時,還要避免洩露自身情報,委實煞費苦心。
  
  天魔所選的療傷地點,是距離京師不遠的一處農家三合院,外表看起來非常普通,住在農舍裡的人,也是在本地已住了幾十年的農民,不只生根,還早就開枝散葉,生兒育女,幾十年來平淡度日,從沒有任何可疑之處。
  
  這是天魔早在數十年前就布下的暗樁,所選的潛伏人員絕對忠誠,更只與他單線連繫,魔門之中沒有任何人知曉這所在,是天魔給自己留下的狡兔窟之一,他曾以為自己這輩子都用不上,一度還將這裡完全忘了,想不到世事無常,最終自己還是用到這裡,藏在農舍的密室養傷。
  
  換上了普通的老農裝束,稍作化妝,讓自己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平凡的鄉間老農,當改裝完成,看著鏡中的自己,天魔的感覺有些怪異。肢體未殘、實力完全的時候,不管怎麼變裝,哪怕是拎個破碗在街邊乞討,也不會覺得這有什麼沒面子或丟臉的,偏偏是在重傷的此刻,變裝有絕對必要的情況下,自己居然覺得這樣……
  
  是種恥辱?彷彿被逼得改頭換面,像隻老鼠一樣藏起來,是難言的奇恥大辱?
  
  平心而論,這種事情當然是恥辱,問題是,自己過去不是一直堅信,什麼面子、尊嚴不過是種外在形式,只要實力天下無敵,不管做什麼事都不用在乎面子嗎?有誰看不順眼,隨手就滅了他,只有卑微的弱者才需要在乎面子,借由那些沒意義的行為來爭取尊嚴……
  
  這是自己一直以來堅信的東西,但如今,為何自己在意起那些全無意義的東西?更開始覺得這樣……是恥辱?莫非這就象徵著……自己變弱了?
  
  「居然和弱者畫上等號,以前想都沒有想過,這才真的是羞辱啊……」
  
  天魔回看自己的手臂,受創的一臂基本上已經完全壞死,血肉枯竭,雖然沒有截肢,但也差不到哪去,恐怕到最後還是得把手臂砍掉,以免封鎖在手臂中的毒素有一天破封蔓延出來。
  
  只剩下一隻眼睛,看東西多少有些麻煩,而且在視覺上出現死角,將來實戰中必為此吃上大虧,很是不利,但比起日後的禍患,眼前的危難更要命得多,陸豸的那一劍,打瞎了這隻眼睛,雖然沒有射入腦中,可是些許殘餘劍氣,成影響,令頭部隱隱作痛,還越來越痛,若不盡快驅除,後果可能非常麻煩、非常要命……
  
  幸好,眼睛與手臂的殘疾,都還不算無可彌補,現在已經不是十幾年前,各種法寶的開發日新月異,也許外頭的人還沒法想像,但長期監控最新研發成果的自己很清楚,機械義眼、義肢早就不是什麼稀奇東西,裝上之後,可以做到行動與常人無異,外表幾乎看不出來。
  
  只不過,單單只是行動與常人無異,並無法滿足自己的要求,一隻與常人無異的手臂,在與自己同級數的對手戰鬥時,簡直就與玻璃沒兩樣,碰一碰就碎了。
  
  至於電子義眼,強韌度倒不是主要問題,畢竟在實戰中,如果會被人打傷眼睛,整個頭部要害都已失守,眼睛的狀況如何,就不是首要問題了,而且,根據龍葵做出的報告,電子義眼的開發技術較為成熟,不但能夠輔助視力,還有許多強化功能,在戰鬥中可以發揮驚人效果。
  
  「電子義眼配合光學鏡頭,能夠產生類似千里眼的效果,你人站在這裡,要看十公里外一隻昆蟲的翅膀紋路,易如反掌;義眼中能放出七色彩光,迷人神志,讓人腦袋昏昏,受你控制,甚至如果有足夠能量推動,這個義眼能直接噴出紅色死光,斬鋼斷鐵,無堅不摧,比什麼神兵都厲害。」
  
  「確實威力十足,但怎麼聽起來不像超級戰士,倒像是馬戲團雜耍的?就這麼出去打仗,會不會給人笑死啊?」
  
  「我只是解釋技術的可行性,您老人家要是覺得像雜耍,大可以不裝,手術費也可以省很多。」
  
  龍葵的態度冷冰冰,一點也沒有因為寄人籬下就矮人一截的感覺。基於她的個人要求,再加上天魔本身有此需要,所以早在皇城決戰之前,天魔就把她帶來京師附近,暗中潛伏,本來也未必會用上,哪知皇城一戰結束,傷得比預期中重太多,只好不顧保密原則,立刻將她調來,在這絕頂機密之處進行治療。
  
  最頂尖的法寶開發師,往往也都是超水準的醫師。這個說法雖然有點似是而非,不過大體上倒也沒錯,只是要加點補充,就是這些法寶開發師在治療傷者,甚至是治療死者上,常有超水準的發揮,可如果用正常水準來要求,九成以上是會讓人失望的。
  
  三美神之中,龍藥、姍拉朵的研究範圍,都與生物組織、藥學、細菌學有或淺或深的關係,其知識水準遠在尋常醫生之上,至於外科手術的動刀……龍葵對於各種生物的解剖經驗,幾千次以上的累積,讓她成了夠格的外科醫生;姍拉朵的經驗更是萬次以上,與其說是一流的外科醫生,不如說是雙手沾滿血腥的女魔頭,區區手術,自然不在話下。
  
  至於鳳婕,她對於生物學、醫藥細菌之類的知識,雖然瞭解得不多,但只要她願意,完全可以把一個人的九成血、骨、筋、肉,全都代換成機械,或是近似人體的仿真組織,在這種技術之下,什麼重傷、重病,自然也就都不是問題了。
  
  天魔重傷之餘,找不到技術夠好;忠誠度又可信的醫生,索性把龍葵調來,當作醫生一樣來用。對很多人而言,天魔這樣做風險很高,龍葵對魔門毫無忠誠度可言,不過是迫於無奈,或者利益交換,這才暫時棲身於魔門,過去十幾年一直敵對,若龍葵在治療過程中動什麼手腳,豈不糟糕?
  
  不過,長期與這些技術人員打交道,天魔倒是有了一些心得,這些技術人員……特別是被冠以天才之名的那幾個,對於人情世故都很不在行,腦裡的雜念沒這麼多,對於立下的約定,反倒沒有那麼容易違約,所以任用龍葵,遠比調用其他魔門內的醫者要安全得多。
  
  天魔一離開皇宮,立刻就查龍葵的下落,當手下回報,龍葵一直在城外的秘密地點,未有離開,天魔也就心中有數,秘密救走武滄瀾的人不會是龍葵,只會是她的麻煩女兒。
  
  如果是龍葵出手救人,天魔會比較煩惱,因為這代表武滄瀾可能再過不久便會復出,還很有可能復出時傷勢盡愈,畢竟當年在三美神之中,龍葵是最神秘的一個,她手上到底掌握著什麼技術,根本沒人知道,就算能夠治癒武滄瀾,也不是什麼太難以想像的事。
  
  但武滄瀾落入小殤的手裡,那就是另外一回事,天魔自認幾乎已將一生所學,通通傳給了那個女孩,無論本事、手段,這女孩都是非常難應付的人物,她出來救人,被救的人恐怕也要痛不欲生,絕不是簡單說聲謝謝就能了事的。
  
  「你默不關心,但你的女兒卻出手干預戰鬥了,你有什麼想法嗎?」
  
  「你是要追究我教養不當的責任嗎?我記得那孩子什麼東西都是跟你學的,她跳下來干預戰鬥,你應該要慶幸自己教徒有方,弟子已經能夠獨當一面了。」龍葵冷淡道:「別問我那孩子到底想做什麼,你知道我不可能答得出來的,你要是那麼想知道,自己去問她啊!堂堂天魔,不會說找不到一個小丫頭吧?」
  
  「哈哈哈!我這幾年忽然發現,教導徒弟不能綁得太緊,給予徒弟適當的自我空間,可以延緩徒弟拿刀砍向師父的時間,這個發現很有價值吧!」
  
  「徒弟拿刀砍師父?這種事情會發生在你身上?你應該會先一掌就把徒弟打成肉醬了吧?」龍葵道:「你的變化也不少,如果是以前,你會這樣和我說話?就算不抽筋剝皮,也應該把我頭蓋骨打開,用你們的魔門秘法,套取我所知道的一切了。」
  
  天魔沒有答話,也沒有改變表情,微笑著等龍葵處理完傷勢,看她留下評估報告後,就這麼任她離去。
  
  個性上的改變,自己早有所察覺,不過,這並不是那麼簡單就能總結的事,到底是好是壞,目前還無法有定論……
  
  「這女人,東西寫得這麼複雜……」
  
  天魔匆匆看過一次龍葵所留的評估報告,上頭詳細說明了對他目前傷勢的診治結論,還有裝配義肢、義眼的說明,包括目前幾種可裝配的型號,每種的優缺點比較,全都鉅細靡遺,一一條列,不愧是科班出身的技術人員,打報告的本事一流。
  
  裝換義肢、義眼,對天魔來說不是什麼問題,這些東西能否經過強化,帶來更強的戰力,天魔也不是很在乎,光是皇城之戰所得的戰利品,就已經足夠彌補戰力了。
  
  青龍令在手,天魔舉起令牌,透過晶石令牌仰望夜空,冷冷星光,沒有被令牌阻斷,看起來還更讓青藍色的晶石增添一抹瑰麗光華,握在手上,猶如拿了一塊堅冰在掌,絲絲冷氣直透出來,手掌隱然生疼。
  
  這玩意兒到底是什麼材質所構成?非金非玉、非鋼非鐵,七大超級法寶的構成與運作原理,迄今仍是最大謎團,以前有人提出過一個學理,認為超級法寶其實都是由純能量所化,看起來是固態,其實不過是純能量的一種安定型態,法寶內部刻有難以想像的複雜陣圖,讓超級法寶能發揮種種異能,擊出毀天滅地的大威力。
  
  「如果真是純能量體……那麼,也可以吸收了?」
  
  天魔喃喃自語,超級法寶的威能強得驚人,若是可以吸收這股能量,助益匪淺,要是將七大超級法寶的能量都吸匯於一身,力量何止翻倍,恐怕和佛血舍利所蘊藏的邪能都有得一拼,要治療目前的傷勢更不在話下。
  
  「不過,會有這種想法,就是墮落的先兆了,這樣子得來的力量,造就的只有弱者……」
  
  話雖如此,天魔並無意放開手中的青龍令,這是他在皇城之戰中的最大收穫,事實證明,此次若一開始,就先奪青龍令在手,施展末日絞磨,不管陸雲樵、武滄瀾有什麼後著,自己都能夠強行壓下,哪怕他們兩個聯手,自己也無懼,只可惜先前過於自信,最後落得重傷的下場。
  
  「唔……」
  
  沉思之中,天魔忽然生出一絲警兆,似有敵人來襲,儘管周圍沒有任何異狀,但膽敢來襲擊自己的人,絕不會是普通人,察覺不到異狀是正常的,就不曉得是何方人馬來襲……
  
  「呃,居然是這小子……」
西陵霖 發表於 2012-10-5 13:30
  第七章 異域巧逢.薪火相傳
  
  孫武正為著小殤下落不明一事而煩心,非常煩心……這已經不是什麼新聞,十幾年近乎共生的相依為命,他們兩個對彼此而言,都已經是一種不可或缺的存在,不管是少了哪一個,都會令另外一個感到不安,只不過不一定會表現出來而已。
  
  小殤並不是第一次玩失蹤,不過,孫武回憶起來,小殤的個性雖然極為獨立,又不愛聽人囉嗦,但卻很少扔下自己,長時間離開去做什麼事,特別是離開梁山泊之後,小殤的健康狀態不佳,更少離開同伴,私下行事,似是需要同伴的武力掩護,所以,在皇城之戰爆發同時,小殤失蹤不見,這讓孫武非常坐立難安,總覺得有什麼很不妥的事要發生了。
  
  隍雲樵並沒有將皇城之戰的結局細節告訴孫武,只淡淡說武滄瀾、銀劫被人救走,至於是什麼人救走,本來陸雲樵就無法肯定,自然不好亂說了。否則若讓人知曉可能是小殤救走了銀劫、武滄瀾,孫武肯定會急成熱鍋上的螞蟻,到時候反而更讓人頭痛了。
  
  孫武很在意小殤的狀況,只不過因為陸雲樵重傷,需要他的幫助,一時不好離開,但陸雲樵傷勢穩定後,他便想要獨自潛回京師,尋找小殤。
  
  「小殤這次失蹤的感覺不對,要是放著她不管,恐怕要出大亂子,不去找她不行。」
  
  這麼自言自語著,孫武預備出發,偷偷離開,但還沒出發就被攔下,而能夠這麼無聲無息出現在他面前的,就是陸雲樵,「嘿,想一個人回京師找人嗎?那裡現在亂成一團啊!你這樣回去,好果子吃嗎?」
  
  「陸叔叔,你的傷好些了嗎?我對自己的武功還算有信心,既然武滄瀾,銀劫都倒下了,皇城內應該沒有能威脅到我的人,若真碰到什麼狀況,我要逃走,也沒人能攔得住吧?安全上沒問題的。」
  
  「這麼有信心?那假如御前侍衛抓了幾十個孩童,威脅你如果不投降,就把他們全部殺光,你若逃走,就把他們的手全砍了,這樣你又要怎麼辦呢?再用你的落魂羽,把所有人都打癱瘓?但京師之中,敵人何止千千萬萬,你一個人能撐多久?在你縱橫無敵的時候,又要害死多少無辜?牽連多少原本不用死的人?這些你都想過了嗎?」
  
  「這……這個……」
  
  孫武愣了一下,在經歷過那麼多事以後,他再也不敢說「敵人不會卑鄙到這種程度」之類的傻話了,沒有最陰險,只有更陰險,這才是當前的潮流。
  
  「可、可是,小殤一個人在那裡,不曉得在做什麼?我怕她會搞出什麼事,也怕她會出事……」孫武道:「還有,我不想待在這裡什麼也不做,這種感覺太爛了,我想盡量能做點事,或許可以幫到她。」
  
  「呵呵……」
  
  陸雲樵笑了,每次看見這孩子,總覺得像是看到當初的自己,說著類似的話,有著類似的行動。自己之所以這麼袒護這孩子,不全是因為他的出身,因為他是鳳婕或西門的什麼人,最主要的理由,是他身上有自己所失去的東西,他所做所為的出發點,都是對的……
  
  在現今的這個時代,這孩子所做的事,不討人喜歡,但他所做的事、之所以這麼做的理由,都是正確的,哪怕是已經偏離正道的自己,都覺得他沒錯,這也才格外顯得他的可貴……
  
  「希望能夠幫到忙、不想這麼袖手旁觀,這些想法都是對的,不過,有時候不一定要做些什麼才是幫忙,特別是當你看不清楚前路的時候,腳下跑得越快,就只會摔得越重,反而糟糕……或許,什麼都不做,也不代表幫不到忙。」
  
  「呃,陸叔叔你的意思,好像是說……我幫忙只會越幫越忙,還是一邊涼快去比較好?是這意思?」
  
  「這個……不是那麼簡單的意思,小殤的個性你很清楚,當她存心躲開我們,要去做什麼事的時候,你能找得到她?就算找得到她,你又怎麼攔得住她?她太解你的弱點了,剛才說的那些卑鄙手段,御前侍衛未必用得出來,但她絕對可以,這問題你想過嗎?」
  
  「這個……」
  
  孫武一時陷入沉默,陸雲樵的話沒錯,如果是平時,自己也就順勢放手,隨便小殤她做什麼都行了,然而,這次的狀況特殊,不祥的預感接連襲來,若是遲遲找不回小殤,真怕她惹出什麼難以收拾的大亂子。
  
  「我已經傳話給晨鋒,讓他遣人在京師尋找小殤,估計很快就會有回音,你就稍安勿躁,先等等吧!」
  
  若是之前初出江湖時,陸雲樵這句保證足可讓孫武安心,但如今的少年,已瞭解同盟會的能力極限,知道京師之內不屬於同盟會的勢力範圍,之前幾乎被銀劫掃了個乾淨,就算現在重新再派人進去,又能起到什麼作用?不過,陸雲樵都把話說到這分上了,自己如果再不識相,就真的討人厭了。
  
  「陸叔叔,你有什麼建議?」
  
  「有,就是你盡快開始固本培元、調養元氣,把自己回復到最佳狀態,這樣子等那丫頭後來真碰到什麼事,你才能現身去幫她。皇城之戰後,各方勢力將要大洗牌,以你的實力,勢將成為焦點,想要利用你的人也一定很多……」
  
  說到這裡,陸雲樵似有顧慮,有些欲言又止,孫武想要追問,卻被一陣突如其來的暈眩感給打斷,這一下頭暈來得突然,孫武雖然提氣凝勁,想將暈眩感驅散,卻不見什麼成效,還很快變成了頭痛。
  
  為了不失態,孫武強自鎮定,沒有露出什麼異常表情,但也聽漏了陸雲樵的幾句話,再定下神來,只聽見陸雲樵說:「……晨鋒這孩子,處事圓熟沉穩,讓人放心,今後的中土,大概就是你與他的天下了,你們兩個要好好合作,只要你們齊心合力,中土一定能有更好的未來,我們當初沒有能完成的事,就要拜託你們了。」
  
  孫武聽香菱說過,陸雲樵早有倦勤之意,可能不待同盟會義軍攻破京師,只要大勢一定,他就會抽身引退。以睦雲樵這些年來的表現,這麼做似乎絲毫不稀奇,他要是會忽然間變得野心勃勃,想要奪取權力,那才真是有鬼了,抽身引退這根本沒什麼好奇怪的,只不過,眼下大勢未定,他便露出去意,孫武不禁擔心起來。
  
  「為什麼這種表情?難道你認為,我都傷成現在這樣了,還適合在第一線衝鋒嗎?」
  
  陸雲樵笑著動了動廢掉的手臂,經過處理,這只復合性骨碎的手臂,已然保住,但想要再回復以往的靈活,勢必要長久的復健與調養。而哪怕知道眼前這個男人是天下第一高手,哪怕知道他神功無敵,孫武也不得不承認,此刻陸雲樵的模樣,缺了一臂,又廢了一臂,樣子實在是拙到爆了。
  
  傷兵都有退下休整的權利,陸雲樵傷成這樣,總沒理由還要他繼續在第一線為了萬民而奮戰,更何況孫武自己也清楚,這個人雖然沒有偏離正道、墮入魔道,卻已經很久不再為了萬民、為了正義而戰了……
  
  「就算沒有我,同盟會也不會輸的,該做的我已經做完,主要障礙都被掃除了,這樣還打不贏,只能說敵人氣數未盡,同志仍須努力……」
  
  陸雲樵微笑道:「況且,他們可以透過宣傳,裝作我還在,借此穩定軍心,這種事情他們早就幹得很熟,即使我不在了,他們也會做得很好的。」
  
  聽到這裡,孫武曉得自己沒法再說什麼了,陸雲樵也好、小殤也罷,這些能夠在自我領域有傑出成就的人,都是心志堅定之人,一旦做出了什麼重大決定,想要改變他們的主意,都是千難萬難,別說他們,就算是自己,決定了之後也不是那麼容易聽勸的,也許……執著就是這類人共有的特性吧!
  
  那陣奇異的頭痛,來得快去得也快,少了頭痛的干擾,孫武一下子清醒得多,聽了陸雲樵的話,心下一陣感觸,張口問出了那個本不應由他關心的問題。
  
  「陸叔叔,你去之後,袁兄他……適合嗎?」
  
  這句話一出口,孫武就後悔了,答案不是早就在那裡明擺著的嗎?果然,陸雲樵笑了起來,「這問題挺怪,他行與不行,你不是一直都看在眼裡嗎?他認真、負責,比我更要好上多倍,中土與同盟會若由他來執掌,應該會開創一個太平的治世吧……」
  
  說到這裡,陸雲樵忽然笑得很得意,「更重要的是,這傢伙從小被我打擊到大,那麼多合理的要求他完成了,那麼多不合理的要求他也完成了,這麼一路過來,到現在都還沒有人格崩潰、精神失常,區區接個帝位,開創王朝,這種小任務怎難得到他?」
  
  孫武用力點頭,他沒見過像陸雲樵這樣拚命找徒弟麻煩的混賬師父,特別是在一察覺陸雲樵的真實身份後,他格外同情袁晨鋒,並且對袁晨鋒所承受的壓力、精神暴力歎息不已。
  
  袁晨鋒是很敬重師父的,那已經不只是尊重,更近似崇拜,一種兒子對於父親的崇拜,這一點從小就沒有父親的孫武尤其能感覺到,和自己對老爹的情感很是類似,所以每次小殤辱及陸雲樵時,涵養極好的袁晨鋒便會動怒,有幾次差點拍桌子跳起來了。
  
  不過,陸雲樵卻無視這點,還好像刻意想破壞自己在徒弟心中的印象,所有言行都讓袁晨鋒沒法繼續當他是偶像來敬重,或許他認為這樣很有教育意義,是為了達成什麼教育目的,這才如此做,但孫武認為,他只是搞出了反面教材,畢竟這傢伙只是個革命者與大俠,卻遠遠算不上教育家,袁晨鋒跟上這個師父,真是倒了八輩子霉。
  
  「咦?陸叔叔,我從沒聽袁兄提過自己的父母、家庭,他父母已經不在了嗎?」
  
  孫武這麼問,只是下意識地拿袁晨鋒與自己做比較,不過一句話問出口,他才發現確實有這種可能,而且,自己對於袁晨鋒,除了他為人很不錯,能力很強之外,就一無所知了。
  
  「袁兄他也是孤兒嗎?還有,你是怎麼收他為徒的?你這些年一直在玩放著爛的生活,怎麼可能會主動收徒來找自己麻煩?你會收他為徒,臌該也有一段故事吧?」
  
  「哦?怎麼你不知道嗎?同盟會應該有把這件事編成宣傳故事,逢人就說上幾遍啊,你居然不知道?真是奇怪了。」
  
  陸雲樵笑道:「我是在域外碰著他的,不過這一點,同盟會公開資料上是不會說的,哈哈哈。」
  
  「域外?」孫武著實一驚,即使是現在,中土對域外人士仍是忌恨甚深,更不要說是多年以前,太平軍國之亂將完或甫完的時候,若是讓人曉得,陸雲樵收了一個有域外血統、域外背景的人為徒,肯定會掀起軒然大波,同盟會之內的鬧翻天,在這種情況下,陸雲樵光是要收這個徒弟都很難,至於說什麼好好栽培他,將同盟會的大權交付,這是連想都不用想。
  
  不過,袁晨鋒的瞳色、髮色、輪廓,沒有一點域外人士的樣子,要說他有域外部族的血統,這怎麼看都不像,難道袁晨鋒也像任徜徉一樣,身邊有一個易容高手在,長時間易容改扮,以中土人的模樣出來活動?
  
  「不是喔,晨鋒並沒有易容改扮,如果他的真面目是金髮碧眼,我才不會收這種徒弟來自找麻煩咧,雖然這也不是什麼大麻煩,可是天天被人念,還是會很煩的。」
  
  陸雲樵道:「晨鋒的真面目就是這個樣,據他本人的說法,他父親是個中土的逃兵,為了躲避朝廷的追捕,逃到域外,結識了他的母親,一個混血兒,最後生下了他,但他出生幾年後,他母親就因病亡故,後來他父親也過世,他就這麼孤家寡人地過著流浪生活……哦,對了,同盟會的官方資料上,我是在某次探訪難民營的時候,遇上晨鋒的,至於實際的……域外那時沒有難民營,不過每個地方看起來都比難民營更慘。」
  
  孫武略作想像,倒也不難理解,當時太平軍國已然崩毀,樓蘭一族也滅,域外的秩序大崩壞,更有大批青壯族民葬身中土,正是最虛弱、最艱難的時刻,留在部族中的老弱婦孺,在惡劣的天候、環境下,獨力謀生,而大武王朝的部隊又借口追究責任,時常出關騷擾,名為征討,實則掠劫,普通域外部族的日子可想而知。
  
  比起當時中土境內的各處難民、孤兒安置所,域外的情況只會更糟,他們就連設置難民營的能力也沒有,袁晨鋒若是出身域外,在域外度過童年,那他如今的表現委實可圈可點,因為他居然對中土人民一點仇恨也沒有?
  
  「越想越覺得武滄瀾這人差勁,他沒有能力搞好內政,讓自己國內不再有難民營,就只會搞到域外處處慘過難民營,大家一起比慘、過苦日子,實在差勁透了。」
  
  孫武罵了幾句,忽然想到一事:「等等,陸叔叔,你沒事跑到域外做什麼?你又不是域外人,中土那麼多事要忙,你也不理,還跑到域外觀光旅遊嗎?」
  
  「是啊,所謂的觀光,不就是從你自己活膩的地方,跑去別人活膩的地方嗎?我那時候,心裡煩得很,在中土壓力很大,就常到外地去走走,看看能不能胄麼地方,碰到一些失蹤很久的故人……」
  
  陸雲樵沒有說得很明白,但孫武略為一想,登時明白,陸雲樵多半是為了找尋鳳婕,甚至想找李慕白、胡燕徒這兩個兄弟,踏遍大半個中土找不到人,終於把搜尋的範圍拓展到域外,在域外找尋傳說中的梁山泊。
  
  畢竟,梁山泊是鳳婕投奔天魔之後,才建設完成,也才成為傳說,傳說內容根本不清不楚,最初的版本完全沒提具體位置,甚至也沒說這地方會飛在天上,陸雲樵找得到才有鬼,再加上鳳婕存心躲人,讓陸雲樵從中土找到域外,穿越萬里之遙,兩處茫茫,不曉得花了多少力氣,終於找到梁山泊。
  
  這之間的辛苦,孫武想想真是同情陸雲樵,不過,同樣是要找梁山泊,胡燕徒和李慕白輕鬆就找了上來,陸雲樵武功高他們那麼多,卻找來找去找不著,費了那麼久的工夫,這不知道該說是沒緣分呢?或者陸雲樵在尋人尋物這方面,確實有夠白癡。
  
  只是,想到陸雲樵當初摸上梁山泊的舊事,那股莫名的暈眩感、頭痛又再襲來,孫武壓著自己的額頭,抵抗這股暈眩與疼痛交錯,聽見陸雲樵說:「……域外對我並不陌生,早年跟著西門跑過,後頭自己又走了幾趟,每次看大漠黃沙的景象,都有不一樣的感受,有時候也會看到一些讓人很懊惱的東西……」
  
  陸雲樵說到這裡,語氣中感歎意味很強,孫武聽出他話中有話,本來想問,腦中忽然浮現出一件許久之前的舊事,兩者一下連貫,陡然一驚:「該、該不會,當初巴伐斯夫慘案,姍拉朵最後看到的那個人……就是你吧?」
  
  「呃!你怎麼會往那邊去想?根本是八竿子打不著的事,風馬牛不相及,你說的……」陸雲樵道:「其實也沒說錯啦!當時我站在那裡,看著她,想說她不知道會有什麼反應,結果她沒反應,我們兩個就各自走人,回家睡覺去了。」
  
  孫武還記得,姍拉朵曾說過,她趕到慘案現場,看著大批屍首,一切無可挽回之時,在一片大火的對面,有個人正站在那裡,靜靜地看著這裡發生的所有事,這人也就是巴伐斯夫慘案的唯一目擊者,對姍拉朵而言,此人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只有找到這個人,才有可能洗刷姍拉朵受的不白之冤,但姍拉朵明明知道此人是誰,卻從不願去找出此人,請他相助,這一點當時讓孫武百思不解。
  
  現在看來,答案很明顯了,姍拉朵之所以不願去找這個人求助,是因為這人便是陸雲樵。姍拉朵與陸雲樵的關係,自然不像她與西門朱玉之間那樣惡劣,但要說有多友好,恐怕也說不上,以姍拉朵的硬脾氣,要她低下頭去求陸雲樵出來替自己洗刷冤屈,怕是死都不幹,也不會讓別人替自己去求。
  
  特別是,姍拉朵說這段往事的時候,陸雲樵明明也在場,卻一直保持沉默,什麼也不說,最後姍拉朵也撂下一句「那個人自己的麻煩也夠多了」,顯示兩人之間的情況怪異。後來一直到大家分道揚鑣,姍拉朵也沒有再提起過這件事,孫武本來也沒想到,只是剛才聽到陸雲樵的話,湊巧一猜,居然命中,連他自己都很意外。
  
  「居然真的是你?那你為什麼不……」
  
  「關於這件事呢,我的基本態度是……她如果來找我替她出頭,我二話不說就會替她撐腰,但如果她不來,那我就當她是喜歡扛著那些惡名了……」
  
  「拜託!你這也太幼稚了吧!你們兩個都幾十歲了,用這種事情來賭氣?怎麼會蠢成這樣啊?」
  
  「嘿!這是上一代的事,你要是覺得我蠢,怎麼不把這句話對她說去?」陸雲樵道:「那件事情對我的打擊也不小,在域外所做的努力,就此被打回原點,失敗到了極點,那時候我什麼也不想理、不想管,完全放空,就這麼浪蕩了一段時間,在中土、域外到處當背包客,後來有一天,我坐下來,思考一些問題,覺得我想做一些事,恰好旁邊有人遞了杯茶給我,我看了一眼,就想說這個人不錯,選他吧!」
  
  「等一下!選了什麼?那個人是誰啊?」
  
  「晨鋒啊!我不是在告訴你怎麼遇到晨鋒的嗎?就是這麼遇上的啊,那時候我正在想問題,想說有些事情必須要處理,這樣我才能夠放心,然後就可以把自己放得更爛,所以,我有必要找個人來做事,但人海茫茫,找誰來做事比較好呢?」
  
  陸雲樵笑道:「這時候,剛好有人遞了杯茶給我,茶的味道很好,我抬頭一看,發現是個長得很清秀的小正太,特別是那雙眼睛,澄澈明亮,非常漂亮,我就決定是他了,問他要不要和我一起走,他說好,再之後……就現在這樣囉!」
  
  「就……就這樣……你收徒就這麼收的……」
  
  孫武愣了一下,但很快就想到,事情應該沒有那麼簡單,陸雲樵的習慣,是把一件複雜的事情盡量說得簡單,最好還讓聽的人當他是人渣,姑且不論他是怎麼培養出這麼自虐的嗜好,不過,孫武已經學會,不再把他說的簡單事簡單聽。
  
  「那……陸叔叔,你查過袁兄的出身背景了嗎?他可靠嗎?」這話一問出口,孫武就覺得不妥,自己只是個閒人,這種事情怎麼也輪不到自己開口,問了做什麼。
  
  「這個嘛……同盟會的情報部門當然調查過,情況與晨鋒提供得也差不多,不過,那個時候局勢很亂,什麼資料都亂七八糟的,查無可查,晨鋒又記不得他爸爸的詳細資料,只說爸爸就是爸爸,別的訊息也給得不清不楚,這個樣子下來,能查到什麼鬼才真有鬼。」
  
  陸雲樵道:「後來我下令,讓他們去製造證據,補足可疑的部分,所以之後朝廷、魔門還有什麼其他人去查的時候,就通通都有資料可查了,這樣子很替人著想、很貼心吧?」
  
  孫武不曉得該怎麼來判斷這段話,或許是自己多心,但陸雲樵這段話聽起來,好像是他明知道自己徒弟的出身有問題,卻下令讓同盟會代為製造證據,掩藏真相。
  
  「你的眼神好奇怪啊!小武,你是不是在想什麼很奇怪的事啊?」陸雲樵笑道:「想什麼是你的自由,但可別隨便把我當成是壞人啊!晨鋒是個很好的孩子,我相信將來的某一天,他必能繼承我的理想,把新的未來帶至中土……」
  
  孫武無法理解陸雲樵的這句話,是否真如表面上那樣單純,不過,起碼他聽得出來,陸雲樵的話說得絕對認真,完全是真心話。
  
  「好啦,該說的都對你說了,後頭你要是想自己殺入京師,那也隨你,至於晨鋒,能合作你就與他好好合作,要是不能合作,你就找個地方好好過日子吧!我走了,以後有機會再見吧!」
  
  「你要走?我是說,現在?」
  
  孫武以為陸雲樵是要回去休息,但聽他語氣,居然是要就此走人,登時一驚。
  
  「你要走也不向大家說一聲?還有,你就這麼走,安全嗎?」
  
  「呃,就是因為要隱秘,才要自己一個人偷偷走、偷偷找地方躲起來療傷啊!不然如果還要對每個人握手說再見,那不如直接辦個歡送大會,最好還讓中土所有人都知道我落單,這樣所有敵人都可以趁機找上門來玩刺殺?別逗了,我這不是離開,是跑路,要跑路當然就要偷偷跑,如果不是因為擔心你衝動做傻事,我連見你這一面都可以省下。」
  
  陸雲樵肩膀一動,似想揮手告別,但終究因為傷處疼痛,沒有舉起來,簡單笑了笑,轉身便走。
  
  孫武倒不至於覺得這是最後一面,畢竟陸雲樵雖說傷得不輕,痊癒的傷,相比之下,老爹的情形更讓人擔憂,聽說他瞎了一目,又廢了一臂,這都是無法復原的傷勢,受了這樣的傷,如果日後老爹還要過那種江湖爭雄、刀光劍影的日子,那可就讓人擔心了,說不準哪一天……
  
  看著陸雲樵離去的背影,孫武想說一些祝福的話語,雖然這個男人很奇怪,總是做一些拚命踐踏自我形象的行為,彷彿很怕別人真的拿他當偶像,不過,經歷過這許多事之後,孫武覺得,他確實是一個了不起的男人,他的存在,代表了這個世界一部分的真實,之前沒法正視他,代表了自己的不成熟與膚淺,到頭來,他仍是那個自己從小就崇敬的男人。
  
  正因為如此,看著他就這麼獨自一人走向黑夜深處,孫武想說點真心祝福的話語,稍微表示心意,怎知道那陣莫名其妙的頭痛,又在此時襲來,這次還發作得特別強烈,除了暈眩與疼痛,還伴隨著一些畫面、一些聲音,同時打入孫武的腦中。
  
  畫面很熟悉,同樣也是陸雲樵的背影,只不過時間不是黑夜,而是黃昏,這背影看來也沒有那麼悠閒寫意,充滿了與陸雲樵極不相符的殺伐之氣,更重要的一點,則是陸雲樵的對面有一個人,正與他遙遙對峙。
  
  「老、老爹?」
  
  驚愕的事實,伴隨著血光出現,而後……就是一條手臂的代價!
西陵霖 發表於 2012-10-5 13:30
  第八章 地獄極火.焚業消債
  
  熟悉的人影、似曾相識的強烈殺氣,孫武幾乎就把這一幕畫面當成是現在,不過,一些明顯的不同之處,讓孫武察覺到這些影像該是幻覺,或者……是曾發生在過去的回憶。
  
  首先,老爹的樣子看來雖然沒什麼變化,但陸雲樵的背影看起來比現在要年輕得多,更富有一種如今所難見的銳氣,看來就像是一個年輕的少俠,全不似今日的中年漢子,最重要的是……陸雲樵雙臂完整,兩隻手都好好的,沒有殘缺。
  
  陸雲樵與天魔對峙,儘管彼此沒動作、沒言語,氣氛卻是劍拔弩張,一觸即發,任誰一看也知道,這兩個人正要決鬥,而孫武此時也認了出來,周圍景物異常熟悉,正是往日的梁山泊。
  
  景物依舊,自然也也有敵人,雖不見鳳婕,但小殤就在自己的旁邊,模樣看來比現在還小了許多,眼神冷漠,看著即將要決鬥的兩人,冷得就像是一塊不化的冰,恨不得那兩個人一起死掉,同歸於盡。
  
  這個眼神讓孫武頗為意外,雖說小殤的表現一向也怪怪,對人從不親熱,但在孫武的記憶中,不記得她曾對老爹露出這樣的眼神,更別說是對陸雲樵了。離開梁山泊至今,小殤對陸雲樵屢屢表現出特殊的妥協與忍讓,明白宣示了陸雲樵的特別地位,哪怕是碰上她的親爹、親娘,她都不會有這樣的好臉色,孫武很難想像,小殤會用這種眼神望向陸雲樵,哪怕只是曾經有過……
  
  這場尚未開打的決鬥,最後結果委實令人好奇,因為看來遠比天魔年輕的陸雲樵,身上所散發的氣勢,看來完全不弱於天魔,兩人旗鼓相當,很難判定最後會是哪方勝出。
  
  不過,雖然決鬥的地點沒問題,但時間顯然是挑錯了,因為這場決鬥意外的打擾者,天魔與陸雲樵不約而同地抬頭,望向附近的雲層,跟著,陣陣嗡嗡聲響,幾個巨大的黑影自雲中快速飛出,居然是有敵人奇襲梁山泊。
  
  這點實在很奇怪,因為在孫武的記憶中,除了日後納蘭元蝶率軍奇襲的那一次,梁山泊就不曾遭遇敵襲,更別說敵人還是駕駛大型器械來攻。然而,這似乎也沒什麼好意外,因為孫武同樣也記不得這場決鬥,照理說,如此令人全身緊繃的殺氣,只要經歷過一次,就不可能會忘記,哪怕自己只是個小鬼……
  
  恍惚中,孫武心裡約略有答案,這應該是一段失落的記憶,一段不知為何被自己遺忘的回憶……
  
  這批不速之客在裝備上的實力,無法與日後的納蘭元蝶相比,再怎麼說,納蘭元蝶是駕駛飛空巨艦強襲梁山泊,但這批人所駕駛的,卻是一種大小如同馬車,造型近似蜻蜓,極其笨重的飛行工具,載重量大概是三到四人,他們強行超載,塞了六個人上去,使得這些蜻蜓飛艇搖搖晃晃,看來非常不妥。
  
  更不妥的是……納蘭元蝶的飛空艦,是朝廷軍方多年研究的技術成果,但這些刺客所乘的幾架蜻蜓飛艇,卻不曉得是從什麼地方搞來,外殼多處破裂,留有彈痕,飛起來搖晃不停,還有兩架尾端猛噴火花,最後還生出濃煙,直接冒起大火,看起來……似乎是從什麼戰場上撿來的半殘品。
  
  使用這種東西作為突襲梁山泊的工具,其資源窘迫可想而知,不過,他們選擇這件東西,倒也不是全無道理,至少,這些飛空蜻蜓上全都裝載了重武器,火力極強的機槍炮連射,每一炮打下來,岩石粉碎,地上被炸出一個大洞,大量土石翻掀上天,梁山泊房舍倒塌,林木折斷,經歷一場嚴重浩劫。
  
  其他地方都被轟得亂七八糟,作為主要目標的這處戰場,自然更是炮彈如雨下,狂轟亂炸,猛烈炮火幾乎全對準天魔轟去,擺明就是衝著天魔來的,只不過炮彈波及威力太廣,同在戰場上的陸雲樵自不免也受波及,就連遠遠躲著旁觀的孫武、小殤,都差點被炮彈傷到0這場奇襲極其猛烈,孫武肯定自己的腦袋出過問題,若非如此,這麼大的破壞,自己怎會全無印象?況且,就算自己忘記,但是被破壞的事物,不會無緣無I原,自己從未發現梁山泊有重建、修復的痕跡,這背後動用的人力物力,也就表示……記憶之所以失落,是因為有人想將此事從自己腦中抹去,然而,為什麼呢?
  
  敵人的攻勢不僅僅強,甚至近乎瘋狂,把蜻蜓飛艇上的彈藥全部打光後,還直接把飛艇當成武器,墜毀撞擊地面,造成大爆炸。這種程度的攻擊,對今天的天魔、陸雲樵而言,不值一哂,不過在當時,他們的武功似乎遠不及今日,比較像個有血有肉的人,左竄右跳,應付得有些吃力。
  
  若在今日,兩人的決鬥早已開打,這些不速之客的襲擊,會被當成決鬥中的點綴,增添點額外的風險與樂趣,但在那時,這些密集掃射的槍彈、爆炸,令他們必須全神應付,最開始他們還有點戰鬥意圖,不過片刻之後,他們發現這個念頭不可行,放棄了不顧一切進行決鬥的打算,先求自保,並且,盡量不消耗本身力氣,以免稍後吃虧。
  
  保持自身氣力與最佳狀態,這要求對天魔來說困難了點,因為這一群刺客赫然就是直衝天魔而來,身份是魔門中人,都是一些長老、耆宿和地方派系領袖之類的大人物,一言以蔽之,就是站在天魔對立面的反對派,因為不滿天魔的行為,密謀串聯,挑在今日殺上梁山泊,要為魔門除害。
  
  以天魔的統馭風格,出現今天這情況,真是一點也不意外,他素來嗜殺,之前幾次大清洗,將不服的魔門高手洗掉大半,剩下的人兔死狐悲,會聯起手來拔除生存威脅,這沒啥好奇怪,只是選的日子太好,恰巧就在陸雲樵摸上、梁山泊挑戰的這一天。
  
  如果事先聯絡好,正邪雙方聯手,這搞不好會變成一次成功率極高的誅魔行動,可惜雙方過去都不曾有類似想法,欠缺聯繫,當戰鬥爆發,刺客團中不少人甚至沒第一時間認出陸雲樵,將他也牽連進去,打了一場莫名其妙的大混戰。
  
  雖然在戰略執行上有點失誤,這支魔門刺客團的實力卻不容輕視,他們當中有很多人本是天魔刻意保留下來的菁英戰力,幾次清洗都不曾動到,省得把人殺光,日後魔門無人可用,但這分「美意」他們拒絕接受,為了能夠活得安穩點,聯手起來要將災難根源徹底剷除。
  
  刺客群一面搶攻天魔,一面也分出人手,阻斷其他人來援。負責襲擊村落的那一批人,立刻顯現出戰力的差距,梁山泊的村民,本來皆是江湖上的悍匪,一個個堪稱高手,但與這群魔門菁英一對上,往往數招之內便身首異處,實力完不是一個層級。
  
  負責對付天魔的主力,更是菁英中的菁英,既有魔門的百歲長老,還有太平軍的成名悍將,每一個都能與天魔正面對戰,四、五名一流高手奮不顧身地殺上去,強如天魔,一時也陷入苦戰,而陸雲樵站在戰鬥圈外,冷眼相看,似是預備隨時出手,更增添了戰鬥中的壓力。
  
  孫武很好奇這場戰鬥的結果,只是,記憶以片段呈現,不是很完整,沒看到戰鬥怎麼進行,忽然之間天地景物一變,情況已經不同,孫武發現自己給人夾在臂彎,瘋狂奔跑,身上還非常痛,好像有幾個地方已經骨折了……
  
  「站住!把孩子放下!」
  
  後方傳來陸雲樵的怒吼,孫武這時才看清楚,自己並不是唯一被人夾起來狂奔的,旁邊還有幾名黑衣人也在狂奔,其中之一的臂彎夾著小殤,幾個黑衣人身上的傷勢都不輕,血流如注,缺胳膊少腿的都有,還有一個肚腹上有個大傷口,腸子都跑出來,一看就知道是致命傷,偏偏這人還像沒痛覺一樣,拔足飛奔。
  
  小蕩給人夾著跑,面無表情,不哭不鬧,似乎對身外一切無動於衷,但孫武對她太過瞭解,光是從眼神中就看出,她其實也疼得厲害,只怕身上骨折數不會比自己少吧!
  
  陸雲樵急追在後,表情非常焦急,披頭散髮,身染血污,明顯經過一場激鬥,力量大幅消耗,身上也傷得不輕,看來是被莫名其妙地捲入戰鬥中,只不過,陸雲樵和魔門瓜葛不深,這些魔門叛徒又是為了天魔而來,怎麼會搞到陸雲樵在後頭狂追他們,這實在很奇怪?
  
  「只要傷到這兩個孩子一根頭髮,我讓你們沒有一個能生離此地!」
  
  陸雲樵最初似是投鼠忌器,不好隨便出手,不過他身為正道大頭頭,給人拿人質威脅也不是一次兩次了,稍稍定神之後,便出手給歹徒立威施壓,五絕劍氣激射噴出,縱橫切割,立刻就殺了一人,屍體分斬成四截。
  
  死了一個人,這群人是感受到壓力,卻未因此停步,腳下繼續飛奔,只不過神色中有點遲疑,因為照當初計劃,應該是要將天魔引到目的地去,哪知道天魔不來,卻半路殺出一個陸雲樵來,就算真的將陸雲樵引去,有什麼意義?這種捨身得嗎?
  
  陸雲樵的戰鬥經驗豐富,當然也看出敵人且戰且退,是要把自己引過去,至於引到什麼地方去……總之不會是什麼好地方,安全起見,怎麼都不能去,當前唯一辦法,就是在這些人抵達目的地之前,將他們全部殺盡,搶回兩個孩子。
  
  一場淒慘的戰鬥就此爆發,雙方身上都帶傷,但陸雲樵超卓的武藝,這時完全發揮出來,在已經入夜的崎嶇山道上,他展開五絕神劍,點點劍氣,如星如雨,大發神威,連斃兩名強敵,全都是給他一劍砍成兩截,屍首帶著破裂的內臟,一起墜落不見。
  
  只是,陸雲樵雖強,但要奪回兩個孩子,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一件事,他施重手連斃強敵的同時,被敵人兩掌印在胸口,傷勢加劇。本來一點內傷算不了什麼,可是這伙魔門刺客都修煉毒掌,毒力入體,大大影響自身內力,武功大打折扣。
  
  再者,山道崎嶇狹窄,劍氣運使受阻,常常斬在岩石上,石屑飛濺,卻於事無補,敵人最後只剩下兩個,但這兩個人的手掌,卻都按放在孩子的身上,哪怕不吐勁發力,只要用毒掌的毒質輕輕一沾,兩個孩子就毒發無救,陸雲樵武功再高,也沒有把握在兩名敵人發勁之前,將孩子們救下,便不敢太過進逼,做出最關鍵性的一擊。
  
  短暫而激烈的戰鬥,沒有持續太久,幾分鐘後,兩名黑衣刺客的步伐一起加快,拼盡餘力,朝著前方的山窟奔去,明顯最後目的地已在眼前,陸雲樵知道不好,不能再拖下去,甘冒奇險,身法一下加速,奔竄到兩人之間,五絕劍氣分射而出,貫穿兩人身體。
  
  兩名黑衣刺客的反應不同,其中之一加速狂奔,另一名卻悍然反擊,攻敵所必救,哪知陸雲樵不避不閃,硬受一擊,左臉給毒掌重擊一記,毒素發作奇快,面頰登時腫脹潰爛,若非護身真氣夠強,第一時間便遭毒素侵入腦部,當場斃命了。
  
  承受巨大的風險,就是為了得到絕對的利益,陸雲樵露出頭部破綻,誘敵反攻,硬受一記,自己卻在此時一指彈出,劍氣切割,先將那人手臂切斷,被抱夾著的孫武連同手臂落下,劍氣餘勁橫切,自那人腋下切入,慘嚎聲中,頭顱整個被砍飛出去。
  
  「小心!」
  
  陸雲樵趕忙一接,將差點墜落山崖的孫武給搶救回來,沒有成為敵人的陪葬品,險到了極處。
  
  連番激戰,加上這一下豁力施為,真氣一竭,幾處被強行壓制的毒質幾乎失控爆發,陸雲樵腳底一下踉蹌,眼前發黑,在把孫武放下時,他有著短暫的遲疑,不過這遲疑不足兩秒,他放下孫武後,馬上深吸一口氣,壓下體內所有傷勢與毒素,重新站起來。
  
  「小武,你要做個正直的人……好好做人。」
  
  簡短的言語中包含著決心,只是當時年紀又小,只懂得恐懼的小孫武無法明白,就在剛剛那一瞬間,這個男人已經在「該不該救那女孩」、「值不值得冒風險去救那女孩」的掙扎中有了決定,甚至,還找回了一部分遺失的自我……
  
  孫武只是看到,在陸雲樵急掠過去的方向,那個黑衣人已經跑出好遠,站定在一個草坪上,不再奔跑,乍看之下沒有什麼問題,但那個黑衣人卻像崩潰似的狂笑起來。
  
  「姓陸的,你別得意,你搶回了一個,還有一個,你救得了嗎?這機關是我們兄弟為了與天魔同歸於盡而準備,只可惜天魔沒來,來了你這局外人,令大計成空,天不佑我啊,哈哈哈哈!」
  
  縱使年幼,孫武也聽得出情況不妙,知道小殤有性命之憂,幼小的他什麼也不管,哭著就朝小殤的方向跑,哪怕明知道做不了什麼,還是想要救人。
  
  隔得尚遠,孫武看不見小殤的表情、眼神,但他似乎可以感覺到,在那裡的小殤很害怕、很恐懼,再也無法保持平時的冷靜。
  
  她恐懼什麼呢?死亡嗎?這點孫武不知道,他只是哭著跑了過去,因為他也感覺得出,敵人原本是要脅持小殤、自己來威脅老爹,但老爹此刻不在,自己也已獲救,單單小殤這個人質,不足以用來要脅陸叔叔,那人走投無路,就要和小殤一起玉石俱焚了。
  
  黑衣人確實正做著這樣的打算,所以他一面發動機關,引爆底下的極火裝置,一面狂笑:「姓陸的!你告訴天魔,我等今日縱死,也要他……」
  
  話只說到這裡,就被狠狠打斷了,事情的發展與預料中有著不同,與這小女孩非親非故,一路上下手還下得特別狠的陸雲樵,在奔至近處後,沒有就此停步,相反地,還像是竭盡生平之力,加速衝了過來,快得連五絕劍氣都不及運,手起一記重拳結結實實轟在黑衣人臉上。
  
  無比義憤的一拳,縱然黑衣人亦是一流高手,仍沒有可能承受得住,臉上挨了一擊,骨碎聲登時響起,一邊臉部整個被打碎,連眼珠都給硬生生打爆,重傷劇痛之下,手中略鬆,陸雲樵將小殤如閃電般搶來。
  
  黑衣人受了重擊,驚怒交加,不甘心就此失敗,怎樣都要拖個人一起下地獄,搶伸出手,想拉住陸雲樵的手,雖然扯住衣袖,卻給陸雲樵裂袖甩開,飛馳而去,地底下則轟然一聲大響,熊熊火焰裂地噴出,形成一道巨大火柱,高溫焚化所有一切,煮金熔鐵,飛騰烈焰直衝天際,還不住擴展範圍,往外頭吞噬。
  
  如此高溫的極火,莫說人體,就算是鋼鐵也會給焚化,這群人恃之用為對抗天魔的最後殺著,只要能將天魔引至定點,待機關發動,極火高速朝外擴展,短短數秒之內,方圓五十米都受極火焚盡,逃都沒有得逃,只可惜天魔自始至終都沒出現,令這黑衣人死不瞑目。
  
  正朝著這邊跑來的孫武,還沒靠近,就給灼熱氣浪掀得離地而起,幸虧他距離尚遠,否則別說給極火吞噬,哪怕稍稍給沾上,就是必死的下場。話雖如此,他距離爆炸中心點五十餘米,也還稱不上是絕對安全範圍,險險掉落地上,差一點就滾落山崖後,他睜開眼睛,只見到鮮紅的火舌急捲過來,整個人驚得呆了。
  
  「屏住呼吸!」
  
  一聲憤怒的吼喝,伴隨著一道身影的高速閃至,陸雲樵及時飆至孫武面前,將一身護體真氣凝聚於後背,以身為盾,護著兩個孩子,硬擋極火的邊緣,剎時間,連串烈焰焚物聲響,有如天崩地裂。
  
  讓兩個孩子屏住呼吸,是非常重要的一個提示,如果他們沒有及時屏氣,那麼,哪怕陸雲樵擋住了極火風暴的正面襲擊,光是吸入肺中的高溫空氣,都足以將他們的肺部燙傷、燒壞。
  
  耳邊如同雷霆霹靂大作,孫武腦中唯一的念頭,就是世界末日來臨,自己死定了,不過,無論火焰燒得有多熾烈,高溫氣浪如何狂猛湧來,前頭都有一個身影,彷彿高山峻嶺般矗立,巍峨不移,替自己擋住所有的風暴,好像只要他站在那裡,什麼東西都無法傷害到自己。
  
  不曉得過了多久,當一切漸漸平息,孫武才聽到一個聲音,有些沙啞地。
  
  「小武、小殤,你們……咳,沒事吧?」
  
  說話的同時,孫武感到有些熱熱的液體,噴滴在自己身上,很資……溫暖,睜開眼睛的一瞬,見到一個面色蒼白,頭髮焦灼,嘴角還因為內傷爆發,往外溢血的陸雲樵,樣子看起來是那麼地狼狽、淒慘,不過,不曉得為什麼,看著這副狼狽的模樣,孫武覺得這個男人……很偉大。
  
  確認兩個孩子平安無事,陸雲樵也鬆了口氣,但看兩個孩子都瞪大眼睛,一副被嚇壞的模樣,目不轉睛地瞧著自己,他連忙忍住痛楚,用盡剩餘的力氣,勉強擠出一個微笑,試著讓孩子們安心。
  
  「沒……沒事了,你們不要怕,一切都已經過去,你們都平安了。」
  
  事情是過去,但在陸雲樵的身後,孫武看見一大片焦黑土地,本來是樹林或草地,現在什麼都給燒得乾乾淨淨,樹木、青草,還有本來存在其中的生命,全都化為烏有,什麼也不剩,連地面都發生詭異變化,有些地方出現奇妙的黑影,彷彿是原本在那裡的物體,一瞬間被燒得只剩下影子,黏在地面,地面表層的泥土,也有多處變成了雜質極高的黑色玻璃塊……
  
  整個景象,完全就是浩劫過後的地獄圖,只要想到自己剛才差一點就被捲入這要命的極火地獄當中,孫武就感到一陣幾乎窒息的恐懼,就連素來沒有什麼情緒反應的小殤,都好像在這過大的打擊中,心壁失守,情緒崩潰,抓著墜雲樵的一隻手,淚水像斷線珍珠一樣落下,稚嫩的嗓音,在淚眼矇矓中,頻頻喚著模糊的囈語。
  
  「笨蛋……笨蛋……你這個大笨蛋……」
  
  被小女孩這樣斥責著,陸雲樵也只能強忍痛楚,臉上露出無奈的苦笑,反倒是孫武有些被弄糊塗了,再怎麼說,陸叔叔救了小殤一命,哪怕不感恩也好,總沒有理由罵他是笨蛋吧?
  
  不過,除了這點以外,小殤的情形還真是反常,打自己有記憶開始,可從不曾像此刻這樣,看她為了某個人如此放肆地痛哭,哭得是那麼傷心,彷彿整個情感完全潰提了……
  
  替陸雲樵感到不平,孫武也想握住他另一隻手,衷心說聲感謝,為了他的辛苦、救命之恩,誠懇地致上自己的謝意,可是,當孫武要這麼做的時候,他才發現了一個要命的問題……他找不到可以下手的地方。
  
  小殤握住了陸雲樵的一隻手,但另一隻手……在那該是一隻手的地方,什麼也沒有……正確一點的說法,是手肘以下的部分,什麼也沒剩下,既沒有手、也沒有袖子,而原來是手肘的地方,現在就只是一小截焦黑的殘塊,被I武輕輕一碰,就化為灰燼,墜落飄散,一下就不見了。
  
  「陸、陸叔叔,你的手……你的手怎麼……」
  
  又是緊張,又是難過,男孩放聲大哭,扯著陸雲樵的襟角,和旁邊的小殤一起,哭成了一雙小淚人兒。
  
  陸雲樵疼得額頭頻冒冷汗,卻還是只得勉力擠出笑容,勸解著兩個哭得不停的孩子。剛才冒險救人,雖然成功重傷敵人,救下小殤,可是在轉折回衝的一剎那,身形難免凝滯,給那人抓住手腕,自己立刻發勁用開……終究令得自己慢了一步。
  
  高溫極火,非血肉之軀能抵抗,哪怕武功練得再高,人始終只是個人,極火一起,手腕登時報銷,肉體組織在高溫下焚化蒸發,什麼也沒剩下。
  
  這些年來南征北討,出生入死,整天都在送命邊緣,重傷更是家常便飯,不過,弄到傷殘肢體,這還是第一次,一條手臂就這麼沒有了,無論自己的武功有多強,從今之後,都要大打折扣了,雖然自己一直努力鎮定,不被這打擊給影響,讓情緒平穩,但事實上,看見手時的斷處,自己也很想落淚……
  
  「沒事、沒事,這條手臂,換到了你們的未來,很值得……」
  
  到最後,陸雲樵只能忍著傷痛,竭力安慰兩個嚎啕大哭的孩子,無論這個犧牲值得與否,它都已經發生,就如同生命中許多已經造成的傷害一樣,不可能改變了,而且,整件事似乎並未結束……
  
  就在這哭成一片的悲傷氣氛中,一道巨影無聲來到陸雲樵身後,巨大的存在感,給孫武一種烏雲遮天的感覺,腦部更被一股力量影響,昏昏欲睡……
  
  陸雲樵察覺到了敵人的到來,卻不做反應,只是淡淡一句:「……不動手嗎?」
  
  本來上梁山泊只為決鬥,但如今,戰鬥的結果不打也知道,對方可不是那種會講武者尊嚴、江湖道義的人物,特別是此時此刻,對方沒有不動手的理由。
  
  這是陸雲樵的判斷,不過,這個判斷卻出了問題……
  
  「看在你傷殘的分上,今天的事就到此為止吧!你可以在梁山泊養傷,傷好了以後,你喜歡去哪裡都行。」
  
  「你不動手?」
  
  「動手?你很希望我現在殺你嗎?我現在怎麼說也是一個好人,既然是好人,是不會也不屑趁人之危的。」
  
  「好人?誰信?」
  
  「你不信也沒關係啊,但你辛辛苦苦找上梁山泊,是為了打一場明知必死的戰鬥嗎?你如果死了,你在意的那些人,就真的沒人保護了。現在殺你是很容易的,但……今天的事,就算我欠你一個人情,放你一馬吧!唉,好人就是容易欠人情啊!」
  
  天魔說著,將兩名孩子抱了起來,在給天魔抱起的瞬間,孫武完全失去了意識,彷彿有股力量在大腦裡猛力沖刷般,讓他在醒來之後,對這一切都不復記憶。
  
  然後,他就這麼暈了過去……
  
  然後,他清醒過來……真正的清醒過來了……
  
  請續看《東方雲夢譚》43
西陵霖 發表於 2012-10-5 13:31
  第四十三卷

  【本卷簡介】

  孩子的教育不能等!不管是要當掌門人還是大魔頭,千萬不能輸在起跑點!

  最好身世還要撲朔迷離、真真假假、孤苦無依;

  像孫武這樣被洗腦洗到失憶就是成功範例,

  或是參考袁晨峰的實驗性雙軌教育,

  還有,現代社會講求男女平等、有教無類,

  所以小觴、妃憐袖等人也是有受過特殊教育的。

  最後好人變壞人、壞人變好人,好人去殺壞人、壞人去殺好人!

  各位用盡心思的大人們啊……這一切究竟是為了什麼?

  【目錄】

  第一章 夜半到訪.不速之客
  第二章 便宜買賣.攻心之戰
  第三章 拋捨過去.破舊立新
  第四章 不誠之禮.五斗之米
  第五章 凌雲之志.平凡追求
  第六章 青梅之交.今朝殤逝
  第七章 虎落平陽.有死而已
  第八章 猝然天崩.風起雲湧
  
  第一章 夜半到訪.不速之客
  
  過往的記憶,在腦海中一一浮現,當這些早已被封印在意識深處的畫面,全都在眼前跑過一次,孫武的身體整個都僵掉了,許多只是隱約有感覺的事,一下子都變得清晰,自己終於明白,為何這個「路叔叔」對自己有如此特殊的意義?
  
  之前,不管「路飛揚」表現得有多落魄、多頹廢,自己對他就是有一份說不出的親厚好感,那不只是對親人的感覺,還帶著一種很莫名其妙的崇拜,彷彿不管他現在正做些什麼鳥事,下一刻都有可能忽然變身成大英雄似的,每次想起來,連自己也覺得莫名其妙,為何會對他有這樣的信心?這樣的感覺?
  
  哪怕是在「路飛揚」變回「陸雲樵」之後,這種理智與感覺的落差仍然存在,自己不覺得這個陸雲樵有什麼了不起的,心裡甚至還有個聲音,提醒自己將來長大,絕對不要變成他這樣的糟糕大人,然而,就算在這種時候,潛意識裡所深植的那份崇拜感仍沒有動搖,想想實在奇怪。
  
  如今答案揭曉,自己之所以會對這個男人,有這麼深的崇拜與信任,一切非是無因,只因為當年他確實這麼救過人,拼著送命的危險,捨身救下自己與小殤,最後更因此廢掉一臂……如此震撼的一幕,看在自己眼裡,偉大的形象深深烙印進腦海,這輩子都不會忘掉。
  
  ……可是自己怎麼就偏偏把這個給忘了呢?
  
  小殤明顯是記得的,不然她對陸雲樵的態度也不會是這樣,而答案也很清楚了,肯定是有人用了什麼手法,操作記憶,讓自己把這件事給忘記了。
  
  什麼人作了這件事?
  
  ……哪可能還有別人?
  
  記憶的最後幾幕,天魔出現在陸雲樵的身後,雙方的氣氛絕對稱不上友善,天魔雖然沒有與陸雲樵戰起來,但恐怕也不願意讓這段記憶一直留在孩子腦中「妨礙教育」,在這樣的情形下,出手把這段記憶抹去、封印,沒什麼好奇怪的。
  
  消失多年的記憶,一下子重新回到腦中,孫武的心情非常激動,裡頭更有著愧疚與後悔。關於自己的記憶被封印,這點孫武沒有什麼怨恨之心,老爹就像是自己的父親一樣,不管怎麼樣,自己也不會因為這件事怨恨親人,但對陸雲樵的悔疚,卻更為深重。
  
  如果當年不是為了救下自己與小殤,陸雲樵不用廢了右臂,雙臂完整的他,再加上後來的進境,他會是名符其實的天下無敵,無懼任何人,皇城之戰不用打得那麼辛苦,更不會傷得那麼重,這一切……與自己有關,自己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
  
  想到激動處,少年不禁熱淚盈眶,不由自主地叫喊出來。
  
  「陸叔叔!」
  
  聲音很大,驚起樹林中群鳥飛起,陸雲樵當然不會沒聽見,他停下了腳步,跟著,他從這聲叫喊的激動情緒中,好像明白了什麼,舉起了重傷的左手搖了搖,似在向孫武示意,一切不用介懷,過去都已成過去。
  
  「陸叔叔!」
  
  孫武又叫了一聲,這時遠近的人們都已被驚動,漆黑的農舍中亮起燈光,負責警衛的同盟會人員、慈航僧侶,紛紛朝這邊趕來,陸雲樵揮了揮手,這次連腳步也不停,轉眼間就消失在黑暗中,無影無蹤了。
  
  陸雲樵應該是發現自己的記憶已經回復了……孫武有這樣的感覺,他這個人表面上看來很厚臉皮,其實卻意外地膽怯,不喜歡被人感謝,特別是道謝大恩,這種場面好像會令他很不自在,所以察覺到少年失落的記憶可能回復,他一句話也不說,逃命似的飛速離開。
  
  孫武對陸雲樵的作風,已經見怪不怪了,他不願接受自己的道謝,自己也沒可能把他強留下來,此刻心中除了感謝,再也沒有別的話好說,便將滿腔謝意,化為一聲大大的祝福。
  
  「陸叔叔!你要保重啊~~~」
  
  聲音遠遠地傳出去,樹林中走獸奔竄,大群鳥兒受驚飛起,動靜很大,陸雲樵的身影早已消失在樹林中,當然更沒有留下任何回應,孫武確信他一定有聽到自己的話,如此便已足夠。
  
  小殤不在身邊,在這種情形下與陸雲樵離別,說來有些感傷,孫武忽然發現,雖然陸雲樵讓自己不要冒失回到京師,但擺在眼前的事實,卻是自己除此之外,沒有別的路走。
  
  陸雲樵已經離開了,小殤不在這裡,梁山泊已經墜毀,姊姊和老爹都不知去向,而且,如今一切狀況已經不同,就算找到他們,他們也不是原來的他們了,不可能再回到過去的關係。
  
  僅有的親友,分散東西,即使自己想找他們,他們也在躲避自己,自己沒把握能把他們找出來,更何況,如果他們那麼明白地表示出不願見的意思,自己強人所難,硬去把人給找出來,這樣有意義嗎?
  
  那自己能去哪?
  
  到域外去投奔虛江子,順便拜訪拓跋小月、任徜徉、妃憐袖?還是正視自己慈航掌門的身份,隨苦茶大師一起回慈航靜殿,那邊肯定也會歡迎自己的?或者去同盟會,協助袁晨鋒,與他一干天下大事?
  
  選項不是沒有,憑著自己此刻的武功,足以在中土大地上橫著走路,不管要去哪裡、要作什麼,都沒有問題,但無論是哪個選項,感覺起來都那麼陌生,都不是自己想選的。
  
  到了最後,自己還是只能先與小殤會合,一起商量下一步的方向,所以無論京城有什麼危險,自己是必須要去一趟,並且在裡頭找到小殤。
  
  「陸叔叔,真抱歉,不過……這次不能照你的意思來了。」
  
  孫武喃喃自語,思索有關潛入京師的問題,一時間也沒什麼具體想法,就是得出一個「潛入失敗便硬闖」的結論。
  
  忽然,孫武想到了一個問題,自己的記憶遭到封鎖,這是百分百確定的事實,但被封印的記憶,為什麼會忽然解開,讓自己記起了前事?
  
  陸雲樵當然有能力解開封印,可是以他不喜邀功、不喜被人道謝的個性,他不可能去解封印,真的要解也不會等到此刻,恐怕他還希望自己這輩子都把此事忘記,永遠都記不起來,這樣最好。
  
  如果不是陸雲樵出手解開封印,那麼,難道是自己或他在無意間作了什麼、觸動了什麼,完成了某個條件,這才令封印失效,失落的記憶一下回到腦中?
  
  這種可能不是沒有,但具體條件是什麼,目前根本不可能知道,也就不用花腦筋去想這種無謂事了,這封印九成是老爹親自下的,他會設什麼解封條件,外人沒可能猜到。
  
  ……不過,似乎還有最後一個可能性!
  
  孫武一下子皺起眉頭,最後這個可能性,讓他感覺很糟糕,開始擔憂……該不會是下封印的人出了什麼事吧?
  
  這個念頭在腦海中一閃即逝,連孫武都覺得好笑,老爹的武功那麼高,又是老狐狸一個,簡直就像是一座不會倒的鋼鐵巨山,有什麼人傷害到他?特別是當他受傷藏匿後,想找著他更是難上加難,不會那麼容易給人可趁之機的。
  
  孫武的想法,也正是江湖上普遍的想法,所有曾與天魔敵對過的人,都清楚他的厲害,哪怕是負傷,猛虎的威脅只會比平時更大,再加上這頭猛虎又有老狐的狡獪,想要在這個時候對他不利,那真是談何容易?
  
  不過,很多時候,當大多數人都這麼想的時候,這個想法往往偏離事實,最明顯的例子,就是天魔此刻碰上了不速之客。
  
  三更半夜,有不速之客到訪,這就散發著很不友善的訊息,更別說這個藏身所在,是天魔準備多年的極度機密,會被人一下子找上門來,若非有人出賣,就是對方技高一籌,無論是哪一種可能,情況都非常不妙,非常危險。
  
  一瞬間,天魔意識到情況不妙,第一個念頭就是撤離,因為來人能如此靠近才給自己發現,途中只怕還連拔數道明、暗樁,這顯示自己受重傷影響,力量大打折扣,就連耳目靈敏都不復平常,在這種情形下面對敵人,怎麼說都是很不利的,自己沒有必要吃這眼前虧,可是,堂堂魔門之主,一代無敵天魔,連敵人的影子也沒見到,就這麼喪家犬般樣衰地逃跑,這種事……自己能夠忍受嗎?就在不久之前,自己還暗自感歎,怎麼重傷之後,自己居然在意起尊嚴、面子,這些平常自己認為無謂的東西?
  
  但當敵人真正殺上門來,剛才的那些反省赫然未能發生作用,一股強烈的反感與傲氣,讓天魔拒絕立刻離開的理智判斷,想要看一看是何方神聖敢在這時候找上門來?
  
  事實上,還不用等敵人進門,天魔就已經得到答案。來者只有一人,當這人踏入小屋的十五米範圍內,天魔就已經從來人的步伐、呼吸中,聽出了他的武學路數、修為深淺,更認出了他的身份,並為此愕然。
  
  「呃!原來是你這小子……」
  
  認出了來人身份,天魔反倒困惑起來,判斷不出對方來意,哪怕知道來人不懷好意,也猜不出這小子究竟是來幹什麼的?
  
  對方顯然也曉得自己已被發現與認出了,所以在來到小屋後,沒有任何過激動作,居然還先敲了敲門,表示出一個客人應盡的禮儀,不過,他並沒有等待屋中人的回答,在敲門後就直接推開進來了。
  
  「謝天謝地,你還沒有離開,我還在擔心,若是我來的時候你已經先跑了,那該如何是好呢?」
  
  來人見到天魔,明顯鬆了一口氣,連臉上都有了笑容,天魔卻在見到他的一瞬間,目光變得銳利。這小子過往為了不讓人認出身份,每次兩人會面,他都會蒙面改扮,遮掩本來面目,但今天什麼偽裝也沒有,就這麼直接來了,其中意義不問可知。
  
  「你是來殺我的?」
  
  「這會很奇怪嗎?從以前到現在,哪次見面我不想殺你?在你周圍的那麼多人,除了孫兄弟,有哪一個不想殺你的?不得不說,講起作人,你真的比我師父失敗很多。」
  
  並不是很正面的回答,但殺意蘊斂於溫文笑語之中,來人有著一張笑起來非常溫暖、好看的俊朗面容,身穿白衣,雖然衣服上染了血跡與塵土,略添少許狼狽,卻仍掩不住他的高雅氣質,哪怕在這個農舍小屋中,他隨便往那裡一坐,看起來依然尊貴有若王侯。
  
  只不過,如果有人見到他在此出現,肯定會引起一陣軒然大波,因為不管從哪方面來看,他都沒有理由、沒有可能現身於此,稍微一個不慎,就是勾結魔門、包藏禍心的罪名。
  
  放眼當今天下,身份似他這麼敏感、特殊的人物,實在不多,從他不做任何掩飾,直接一身白衣進入小屋,並且叫出「孫兄弟」三字起,他的身份已是昭然若揭。
  
  此刻,在寂靜的小屋內,魔門的天魔、同盟會的少主席,面對面坐著,彼此之間的氣氛說不上和諧,但也沒到劍拔弩張的程度,袁晨鋒的臉上甚至還帶著笑,彷彿心情很好,而不管從哪個角度看,這兩人都絕不是首次會面,或者可以說……他們很熟!
  
  「你這副架勢跑來,應該有你的目的,事實上我也正想找你問問,為何阿鼻血會落在武滄瀾手裡?」
  
  「因為……快遞實在是一種很好用的東西。」袁晨鋒笑道:「別鬧了,這有什麼難以理解的?拉弱的,打強的,這是兵學正理,你與師父聲勢似弱實強,最危險的反而是武滄瀾一方,若你們玩起聯手,他不出幾回合就玩完了,如何還能達到三敗俱傷的效果?只有幫武滄瀾一把,他才有足夠本錢與你們周旋,至於用快遞寄東西,這是師法你的故技,那麼大的巨炮都能寄去,少少一點阿鼻血,不會很麻煩的,而且……價錢也很便宜。」
  
  「阿鼻血這麼寶貴的東西,上趟在域外分開之前,我交給了你,你居然拿去送給武滄瀾?」
  
  「寶貴嗎?如果世上只剩我一個人有,或許算得上寶貴吧,但那時你不是拎了一桶走,只留給我一點結晶體嗎?要是你真有那麼好心,我還比較想要克裡普錼咧,有龍族剋星在手,比能看不能用的阿鼻血要實用多了。」
  
  袁晨鋒道:「況且,你不能不承認,阿鼻血被我用得不錯,武滄瀾不顧後果,一口就把阿鼻血給吞了,雖然他猜到阿鼻血內暗藏毒物,用特殊手法阻止了最後融合,但怎樣也好,他仍是與你們拚個三敗俱傷,如果是我自己跳下場,不管怎麼努力,都不可能出現這麼理想的結果。」
  
  天魔一時無語,沉默地承認了袁晨鋒的話。自己發現武滄瀾得到了阿鼻血的瞬間,心裡的震驚無可形容,事先壓根就想不到,那小子會有這等奇招,而自己也不得不承認,這一招確實是妙著,雖說失去阿鼻血很可惜,但哪怕袁晨鋒吞下阿鼻血參戰,也不可能造成如今這樣的戰果……完全符合袁晨鋒利益的結果。
  
  開戰之前,武滄瀾的聲勢表面上看來最強,不但長年縱橫不敗,又佔了主場優勢的地利,似是三雄之中最強大的一個,可是只要熟悉天魔、陸雲樵的人,就不會這樣判斷,袁晨鋒就是能導出正確答案的寥寥數人之一,故而作出準確判斷,將手中的阿鼻血贈與武滄瀾。
  
  如果要達成三敗俱傷的目的,就必須讓三雄的實力維持均等,在這樣的情形下,藉由戰鬥而彼此削弱,最終全部完蛋。袁晨鋒選擇了武滄瀾作援助對象,最後達到目的,這與其說是佈局精巧,其實賭運氣的成分超過一半,只不過最後賭贏了而已。
  
  基於阿鼻血的危險性,得到阿鼻血的武滄瀾,不會一開始就使出來,必會藉故詐敗退場,等待兩名強敵互鬥重傷,才出來收漁人之利,若有需要,這才服下阿鼻血。這是袁晨鋒的判斷,儘管大方向沒錯,卻還是發生許多意外,像是天魔與陸雲樵聯手、武滄瀾被打成殘廢重傷,這些都超乎他一開始的預料,也迫使武滄瀾提早下決心,立刻使用阿鼻血來治癒肉體。
  
  陸雲樵、天魔重傷倒地,若武滄瀾這漁人之利收得太易,輕易將兩人格殺,自己卻因為阿鼻血之助,實力攀上最強的巔峰,這對袁晨鋒而言,非但不是理想結局,反而是最糟的狀況,因此他另作部署,在阿鼻血中藏有奇毒,武滄瀾吸納阿鼻血入體,奇毒入心,縱然殺敗兩名強敵,也只剩一時三刻之命。
  
  這個部署堪稱細心周到,不過武滄瀾也不傻,早料到敵人有此一著,作出防備,以金針封住阿鼻血最後里程的融合,讓袁晨鋒的部署成空,沒能實現。這個意外對袁晨鋒很是不利,幸好後頭一連串陰錯陽差,讓結果符合預期,這一鋪總算是賭贏了。
  
  天魔事後捫心自問,即使自己想到阿鼻血能這樣使用,但若自己與袁晨鋒易地而處,手上就只有那麼一顆阿鼻血,自己敢不敢、願不願把這個難得的籌碼放棄,不自己使用,而是拿來當作用計的關鍵物。
  
  這個問題不好回答,天魔掙扎良久,迄今沒有答案,但心裡一直有個聲音在告訴自己:這種事,你是捨不得、作不出的……
  
  並不只是自己如此,即便是回到過去,與自己同時代的那些強人,他們也同樣捨不得,阿鼻血這東西雖然危險,卻代表著一個必能突破瓶頸的機會,一旦取得突破,後頭的可能性幾乎是無限,只要把它成功駕馭,便能超脫凡人,真正無敵於天下。
  
  這個誘惑實在太大,大到不管是什麼高手、強人,如果得到阿鼻血,就絕對不會放手,廢寢忘食地鑽研,怎樣都沒法割捨。袁晨鋒這個小子,十餘年來自己一直在用各種方法挑撥他,野心、仇恨、恐懼、猜疑……無數種方法,換作旁人,早已被玩得團團轉,但他……也不能說是不為所動,只是他把情緒隱藏得太深、太好,令自己始終無法肯定、無從判斷他是否已被打動。
  
  也是因為這樣,這次自己與他聯手滅桑德族、取阿鼻血後,才特別把阿鼻血分給他,目的就是想看看,這麼一個絕世誘惑擺身邊,在時局如此風雨飄搖的此刻,他能否禁受得住?特別是,阿鼻血對這小子來說,有著特別的意義,事關他父親當年的輝煌,對他應該是一個很大的誘因,於情於理,都不可能輕易放下,如若他終於受不了誘惑,將阿鼻血拿起來使用,那……他也只不過是一個與他父親一樣,輸給眼前利益的傻瓜。
  
  無論如何,這小子漂亮地過了這一關,巧妙地把包裹糖衣的毒藥,做了最好的利用,突破了陷阱,從某個方面來說,他也超越了舊時代的所有人,站在比所有高手、強人更高的起點上……
  
  「唔,你成功了,陸雲樵看來把你教得很好,或者說……這是你自己的功勞呢?」天魔道:「你是怎麼找到這裡的?」
  
  多年部署準備下來的秘密藏身處,就連魔門之內都沒有什麼人知道,天魔不信素來被自己視為廢物的同盟會情報部門,能夠把自己找出來,袁晨鋒應該是有什麼其他管道,比如說,他已經與魔門內部的什麼人勾結串連,就像他父親當年那樣?
  
  「呵,這個問題,是因為你擔心有人叛你嗎?別操心這個,沒有人出賣你,只是你太過不小心了而已。要找到你雖然困難,但既然知道你是與鳳婕一同離開,找出鳳婕,再在她所在位置地毯式搜索,你可能的藏身位置也就浮出水面。」
  
  袁晨鋒聳聳肩,笑道:「至於要找到鳳婕,坦白說,這還真不是什麼難事,你知道的,那個目標實在太大了。」
  
  「你把她給……」
  
  天魔的話剛出口,便為之啞然失笑,鳳婕的武功之高,在當世已入絕頂高手之列,袁晨鋒還未有資格對付她,再加上鳳婕為人機警,並非尋常蠢笨女子,單單憑一個袁晨鋒,是動不了她的,至於調動人馬對付鳳婕,那更是不可能的事。
  
  「這話問得奇怪,我能把她怎麼樣?如果不到萬不得已……不,哪怕到了萬不得已,我也不想與她為敵,她可不是那麼好對付的人啊,不但自身實力強,背後的一堆靠山都硬得過頭,如果對她出手,那就等於要同時與我師父、孫兄弟,甚至苦茶方丈、慈航靜殿為敵,後果太嚴重了。」
  
  袁晨鋒道:「我的人只是目送她離去,自始至終,沒有半點打擾、沒有半分不敬,希望她甚至不曾發現吧,這樣子說,您滿意嗎?大伯!」
  
  一聲「大伯」,點出了兩人的關係,若有旁人在場,必會為此深深震驚,為的不是兩人之間親屬關係,而是眾所周知,天魔就只有一個弟弟,袁晨鋒能稱他為大伯,這也就代表……袁晨鋒即是傳聞中的天妖之子。
  
  太平軍國覆亡後,有一個奇怪的流言,在中土、域外蔓延開來,說有朝一日,天妖之子必會重臨,率領域外各部族,抵抗中土的侵略暴行,再創太平軍國的無比輝煌。這個近似預言的傳聞,在域外甚得民心,中土朝廷也不可能視若無睹,事實上,基於天妖的威脅性,若他真有子息,不管有沒有這個預言,大武王朝都必要斬草除根,以絕後患,一時間,消滅天妖之子的搜捕行動,浩浩蕩蕩地展開,就連同盟會、兩大聖宗都加入其中。
  
  不過,這場聲勢浩大的行動,才剛開始便碰到障礙,在執行之前,所有人都發現自己面對一個共同的問題:天妖哪裡來的兒子?
  
  在正式記錄上,天妖不曾與任何女性成親生子,這倒也不是什麼奇事,古往今來,為了保護家人、後代,許多重要人物都會對此秘而不宣,但怎樣掩飾也好,總有蛛絲馬跡留下,比如說,曾經和哪些女人親近過?或者說得更直白一點,曾經和哪些女人幹過……
  
  普遍來說,調查這個可不是容易的工作,因為這些成為領導人的英雄豪傑,往往貫徹「英雄本好色」的原則,一生幹過的女人多不勝數,要一一找出,絕對是龐大的情報工作,但在天妖身上,這個難題以另一種形式呈現。與其他的領導人物相比,天妖生前與其說是不好色,根本就是不近女色,正式記錄中從沒有他與哪個女人過夜、發生關係之類的記載,反倒是有過許多臆測,認為他修練的功法不能行房,所以避忌女色,甚至有一段時間,朝廷以「天妖性好男色」來進行人身攻擊,打擊士氣。
  
  當然,天魔、銀劫、虛河子等極少數的頂峰人物,知道實情並非如此,曉得天妖身邊還有一個異族女孩,自舉兵起事之日起,便一直陪伴在他身邊,只不過這個純真善良的異族女孩,被保護得極好,即便是在太平軍中,知道她的人也寥寥無幾。
  
  不過,知道這個秘密,並沒有什麼幫助,魔門、朝廷都曾針對這女孩秘密監控,由於天妖武功太高,他是否有與這女孩發生過什麼,難以肯定,但這女孩不曾懷孕過,這卻是顯而易見的事實,直至她身亡為止,她也從沒有大起肚子,更別說生下兒女。
  
  找不到天妖曾親近其他女子的證據,唯一的嫌疑人又被排除,一場浩浩蕩蕩,獵殺天妖之子的盛大行動,甫出師便失去目標,過沒多久便不了了之,天妖之子的預言,變成了單純的謠言。
  
  天魔沒有就此放棄,持續進行調查,但始終一無所獲,查不到任何有用的情報,連是不是真有這麼一個人都無法肯定,一直到陸雲樵收了徒弟,萬紫樓開始調查這個人的出身背景,除了同盟會所公佈的官方資料外,就什麼東西也查不到,天魔好奇心起,親自出馬,接觸到袁晨鋒,一切才有所突破。
  
  當時的袁晨鋒年紀很小,卻因為顛沛流離的童年,眉宇間有著一股超越應有年紀的成熟與滄桑,天魔一步一步從後方接近他時,本來還好奇陸雲樵收了一個什麼樣的徒弟,但越來越強烈的血緣感應,讓天魔無比吃驚,這世上除了孫武,居然還有第二人能給自己這樣的衝擊?
  
  更意想不到的是……那個孩子居然也同受感應,身體一震,猛轉過頭來,在鬧市中的數百號行人裡,直直地盯向自己,那眼神……那表情……幾乎就是在這一瞬間,天魔就已經得出答案。
  
  ……事隔多年,弟弟你果然尚有後人!
西陵霖 發表於 2012-10-5 13:32
  第二章 便宜買賣.攻心之戰
  
  要從複雜的情況中分析條理,掌握真相,並不是那麼容易,可是如果一開始已經知道答案,倒果追因,那就容易得多了,天魔確認這孩子是天妖後人,反過來追查他的來歷,雖然查不出他母親的資料,卻查到他與陸雲樵的相遇並非偶然,陸雲樵是專程前往域外的某個難民區,那個難民區地處偏僻,規模也很小,支撐得相當辛苦,憑著極少的財源,可能再過幾年就要覆滅了。
  
  不過,當魔門的情報人員開始徹查這個難民區,赫然發現,當初設立這個難民區,留下錢財的人,竟然是中土人氏,只是身份神秘,隱瞞了姓名,經過一陣辛苦的追查,抽絲剝繭後,西門朱玉這個無比熟悉的名字,出現在天魔的眼前。
  
  西門朱玉活躍的時期,幾乎魔門所有的失敗都與他有關,即使是他死後,都還留下一堆對付各方勢力的後著,當西門朱玉的名字與袁晨鋒扯上關係,天魔就曉得自己沒找錯方向。
  
  天妖生前在魔門中真正交好、信任的極少人中,西門朱玉算是一個,而且,自始至終,西門朱玉對天妖甚是同情,在一切無可收拾之前,他一直在極力避免與天妖的生死衝突,天妖若有子息,極可能托付給西門朱玉,而西門朱玉若知道天妖有後,哪怕彼此處於敵對關係,也會盡力保護周全。
  
  因此,當西門朱玉的名字出現,一切就這麼被串上線了,天魔不至於為此咬牙切齒,但也深深懊悔自己的疏忽,居然把這麼重要的一個人給漏掉了,雖然這其中還有許多讓人費解之處,比如說,那名異族女子確實不曾懷胎待產,天妖是和誰生了這個兒子出來?又是怎樣瞞天過海,避開各方勢力追查的?
  
  這些問題頗讓人想不出頭緒,但既然一切與西門朱玉有關,違背常理就沒甚麼好奇怪的了,這個忤逆的不肖子,總有各種辦法,把不可能化為可能,專門在那裡賭風險、創造奇跡,天魔已經很清楚他的本事了。
  
  一步之差,讓這最重要的關鍵人物,落到陸雲樵的手裡,天魔分外覺得可惜,天妖之子若是由自己來調教,肯定能有更大的發揮餘地……與利用空間,但落到陸雲樵的手上,這就只能說是浪費了,況且,從種種跡象顯示,陸雲樵只是單純收了一個孤兒為徒,本身並不曉得這個孤兒的身份,倒還有點像這個孤兒主動接近他,刻意拜在他門下的。
  
  天妖殺了許多陸雲樵的得力部屬與兄弟,兩者之間的深仇不共戴天,以這份深仇大恨、以陸雲樵的耿直個性,如果陸雲樵知道袁晨鋒的身世,沒可能會收他為徒……
  
  對於這個判斷,天魔自己也不能說很有把握,畢竟這純粹是自己的個人推測,沒有實際證據支持,也不可能跑去找陸雲樵問個清楚,但後頭發生的事,卻讓天魔對自己的判斷越來越有信心,陸雲樵並不單單只是把袁晨鋒當成徒弟來教育,完全當他是接班人、繼承人在栽培,授以文事武功的同時,更逐步交給他同盟會的大權,從一些不重要的小部門,慢慢到重要的小機構,最後是進入中央決策,代理陸雲樵行使大權。
  
  如果只是單純要消彌仇怨,拋開過往恩仇,收天妖後人為徒,那絕對沒可能做得這麼徹底,把同盟會的大權都移交給他,培養他成為接班人。讓天妖後人執掌同盟會,日後天曉得會有什麼變化,這個風險太大,陸雲樵沒可能拿天下蒼生的福祉去冒這風險,所以,陸雲樵應該是不曉得袁晨鋒底細的。
  
  天妖的後人、陸雲樵的徒弟,這兩個身份中不管是哪一個,都讓天魔感到高度興趣,更別說是兩者合一,無論存在意義、利用價值,都成了天魔志在必得的一個目標。
  
  假如袁晨鋒沒有被陸雲樵收為弟子,天魔還不太肯定,自己對這人是要殺?
  
  還是要留?但他既然成了陸雲樵唯一的徒弟,那就是一枚奇貨可居的棋子,天魔很快便開始了第二次的接觸。
  
  太平軍國時期,魔門之中曾有不少投機分子,想要擁立天妖為主,推翻天魔的統治,後來被天魔反過來斬盡殺絕,也直接造成了後來天魔與天妖的全面衝突,最終導致天妖身亡。有此前車之鑒,接觸天妖後人的工作,只能由天魔親來,否則讓魔門中人曉得天妖有後,說不準又生異心。
  
  對天魔而言,這本來不是一個容易的工作,哪怕他一生會過高手無數,鬥過許多的智者,但袁晨鋒不過是一個孩子,堂堂武林大豪要怎麼不著痕跡地與一個孩子接觸,這可實在不易,幸好在那個時期,天魔周圍的近齡孩子很多,孫武、小殤、羽寶簪、妃憐袖……經常與孩子們打交道的結果,讓天魔不至於無計可施,還算能找到切入點。
  
  不過,後頭連續幾次接觸,天魔就發現,這孩子年紀雖不大,卻完全不是天真可愛的那一類,他的防衛心極重,想要利誘他根本就沒用,其他的手段也如老鼠拉龜,全然找不到可下嘴的地方。
  
  與袁晨鋒最相似的類型,就是黃泉殤了,套用同樣的模式,天魔不再兜繞圈子,直接開門見山,表明身份,並且點明袁晨鋒的身世。
  
  『你是個聰明的孩子,目前你的身世只有我知道,但視你的表現情況,也許不久之後,全中土都會知道。你可以像別人一樣,叫我老爹,最近一段時間內,我應該都是好人,不過,對你而言,你需要的應該不是好人,而是能夠幫到你的人吧?』和聰明人說話,就是有好處,但讓天魔真正覺得後生可畏的地方,卻是袁晨鋒的應對態度,他立刻表現出一副不惜魚死網破的態度,除非天魔立刻將他一掌殺了,否則如果天魔提出什麼過份要求,他便索性一拍兩散,主動把自己的身世秘密捅破,讓陸雲樵知道,也讓天下人都知道,儘管這麼一來,他的所有圖謀成空,還可能面對全中土的大追殺,可是天魔也別想再利用他了。
  
  被一個十幾歲的半大孩子,這麼疾言厲色威脅著,天魔只覺得好笑,但也有種大江後浪推前浪的感覺,新時代的這幾根幼苗,黃泉殤、羽寶簪,都是年紀小小,才氣已露,心計與手段都漸見雛形,這個袁晨鋒也不遑多讓,通常能在這年紀就練出如此膽識與智計,若非背後有高人指點,就是曾經歷非人生活,袁晨鋒不曉得是裡頭哪種典型?或者,是兩者都有呢?
  
  要唬住天魔,不是那麼容易的,但天魔當時忽然生出一個念頭,比起把這根幼苗當棋子來利用,自己或許更應該看看,放任這根幼苗生長,最後會長出什麼樣的怪物來?不,單單只是放任還不夠,自己該從旁幫上一把,添水灌溉,將來的某一天,這株幼苗會不會長成遮蔽整個中土的吞天巨木呢?
  
  『好!有膽識,老爹中意你,你大可放心,我們不妨訂個約,你我之間,我只給予,不提要求,說到底,你我也是親戚,對著自家晚輩,多讓你佔些便宜,那也是應該的,更何況……現在的老夫可是好人啊,呵呵呵呵。』笑得像是一個專程來送禮物的和藹長輩,天魔的表現無可挑剔,不過光看袁晨鋒的表情,就知道他完全不信,只是……這個過於強大的敵人,既然沒有強勢進逼,留下了轉圓空間,站在袁晨鋒的立場,當然也沒理由要拒絕、挑釁,做出彼此都沒好處的事。
  
  後來,天魔實現承諾,每隔一段時間,就會秘密前來,私下與袁晨鋒會面,每次見面,除了像個長輩來探訪,也都不忘帶上禮物,或是對修行極有助益的靈藥、秘寶,或是神功秘笈,又或是對他練功關鍵的指點。
  
  一開始,袁晨鋒對這些東西深具戒心,擔心天魔在裡頭做了什麼手腳,可是經過檢驗,這些禮物全是真貨,內容也很正常,什麼問題也沒有,袁晨鋒只有將之解釋為,自己的利用價值高,天魔捨得下本錢,沒有在禮物中做手腳,破壞互信基礎。
  
  天魔送禮的手段極高,所挑選的禮物,往往都是袁晨鋒當時極需之物,能解他的燃眉之急,所以幾次檢驗無誤後,袁晨鋒開始嘗試使用。這些禮物一一發生效果,配合同盟會的資源,令袁晨鋒武功進境奇速,一日千里,被視為武林中百年不遇的天才人物。
  
  人們都誇讚陸雲樵明師出高徒,慧眼識良材,只有袁晨鋒自己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但他也一直感到好奇,天魔只給予,不提要求,這種形同養士的做法,固然是因為自己有那個價值,不過,他當真這麼有耐心、這麼好心,讓自己一直猛佔便宜?
  
  這個疑惑,在袁晨鋒心中埋了很久,而每次天魔前來拜訪,除了贈禮與問候,就從不提什麼別的事,頂多就是說點天妖當年的舊事,讓袁晨鋒能對自己的父親有更多瞭解,有時候……袁晨鋒委實感到疑惑,若不是當初天魔主動報上身份,單從他後來的表現而論,他完全就是一個慈祥的長輩、值得敬重的武林高人,哪有半分魔門之首的邪氣?
  
  不過,是金子總會發光,不良的居心……也早晚會露出真面目,隨著袁晨鋒年紀增長,天魔送來的禮物不再僅限於武功輔助,也包含了大量的情報。陸雲樵安排袁晨鋒逐漸接掌同盟會大權,代他理事,而袁晨鋒就必須證明給所有人看,自己有足夠能力掌權接位,這不單單只靠個人能力、才幹,很多時候,及時的情報能助袁晨鋒料敵機先,事半功倍,把任務完成得又快又好。
  
  如果僅有這樣,倒也沒什麼問題,一切都朝正面發展,但掌權理事,不比單純修練武功,一心一意專心修練即可,哪怕袁晨鋒表現得再出色,還是有很多因他而損及自身利益的人,看他不過眼,想要拉他下馬,而天魔送來的情報,也反應出這一點,諸如:某某人正計畫扯你後腿、某某人表面對你支持,暗中卻散佈流言,惡毒中傷你、某某人已安排好人手要暗算你,甚至是暗殺你……
  
  能事先得知這些消息,確實是好事,在袁晨鋒還未能真正掌握大權,同盟會的情報單位對他刻意隱瞞之下,天魔所帶來的這些情報,令袁晨鋒數度避過敵人的加害,為此,他對天魔著實感激。
  
  在感激的同時,也有恨意與氣憤,他不只一次問自己,為何自己如此小心翼翼,做事時盡量兼顧各方的利益、盡量以雙贏的方式來行事,每件工作都戰戰兢兢,卻還是有那麼多人仇視自己?更為可恨的,則是那些表面上稱讚自己做得好,表示全力支持的人,卻在暗地裡安排刺殺,想要取自己性命,為什麼他們非做得那麼絕?
  
  想來想去,沒有答案,也不可能有解決的辦法,那為了保護自己的安全、為了讓工作能夠順利完成,就只有以暴易暴,鏟光這些不識相的東西。一時間,袁晨鋒打出陸雲樵的旗號,開始處決行動,猝不及防地連殺多人,同盟會內都以為是陸雲樵親自出手,一時風聲鶴唳,人人自危。
  
  展現辣手的效果不錯,但還有些許的反對阻力,殺紅了眼的袁晨鋒預備趁勝追擊,不只是殺人,更要一次滅滿門,藉此威嚇懾人,卻在將要實施的時候,被人點醒,袁晨鋒這才發現自己已經走偏了路,若再照這個路線走下去,後果將會不可收拾,而與此同時,袁晨鋒也發現了天魔的真實意圖。
  
  一直以來,袁晨鋒嚴守自身的立場與本份,對天魔防備甚嚴,絕不會做出什麼有損同盟會利益,違背良心的事,天魔也依照自己當初的承諾,從不要求袁晨鋒什麼,然而,不能要求,卻可以進行引導,當袁晨鋒一下被點醒,回頭反顧天魔的每句話、每個行動,才發現自己已在不知不覺中,走上他所鋪設的道路,差點就一走不回頭了。
  
  每次講述天妖的當年舊事,這是在不知不覺中,加深仇恨的意念,因為回顧天妖的人生歷程,早期是蒼涼黯淡,後期在武功當世無敵的輝煌之下,卻是被人從頭利用、欺騙到尾的悲慘,袁晨鋒每次聽完之後,都有一股衝動,想要代替父親討回這些帳。
  
  怨憤之心,每個正常人都會有,但普通人沒有足夠的力量,縱有怨憤,也只能在心裡暗恨,沒法有實際作為,然而,一個血氣方剛的少年,手握重權,又有出類拔萃的武功,權與武相結合,成了一股非同小可的「力量」,手中握有這樣的力量,要壓抑下心頭的蠢蠢欲動,這就很難了。
  
  手上掌握的力量越強,就越會想要靠力量來解決問題,解決的手段與方向也不會是和平並存,只會想要把反對的聲音斬盡殺絕,因為這樣子最省事,不再有不同的聲音來礙事,也不用麻煩,所以很多擁有強大力量的領導人都嗜殺,甚至將殺戮當成展現威儀的手段。
  
  不過,世上的事情往往欲速則不達,越是想要避免麻煩,最後就會搞得自己越麻煩。如果真能殺盡一切的反對者,問題或許可以解決,但事實上,反對的聲音永遠會存在,滅了一批,總會有另一批冒出來,靠殺戮來解決問題,等若是以有涯斗無涯,早晚會活活累死,至死也不能解決問題。
  
  袁晨鋒非常幸運,在這條路上還沒邁出幾步,便察覺到了自己的問題,進行修正,在那之後,他與天魔的每次會面,就成了一次次的心戰角力,天魔非常有耐心,不住以各種方式誘導,試圖打破袁晨鋒的冷靜與自制,讓他為了利益,或是能貪一時之快的捷徑,偏離本來路線,袁晨鋒則是對各種好處來者不拒,卻穩穩守住自己的心境,一切遵循理智而行。
  
  這是一場奇妙的較量,天魔自認瞭解人性,過往也曾誘惑過許多正道高手,最後或是讓人甘於墮落,加入魔門,或是身敗名裂,家破人亡。引慈航靜殿近千僧侶自我犧牲,發動天火滅樓蘭的一役,就是他充分掌握人心弱點,巧妙利用所促成,是他的得意之作,自認除了天魔這個地位稱號,還可以加上心魔這個外號,哪知道……這次居然在一個後生晚輩的身上踢到鐵板。
  
  這株幼苗培養多年,期間的栽培不惜血本,除了種種練功的輔助,就連魔門的修羅劫都秘密傳給了他,讓他能繼承自己父親的絕學。雖然這事幹得出格了點,但這也是為了替後頭的安排鋪路,再者,如果連百變天魔大法,自己都能傳給那丫頭做試驗,修羅劫的傳承相形之下,便微不足道了。
  
  只不過……同樣是大成本的培育,在那個丫頭身上,起碼看得見效果,但在袁晨鋒的身上,這顆石頭是一年比一年內斂難測,而自己格於一開始許下的承諾,很多手段沒法使用,不能像教養那丫頭一樣,把事情做得那麼盡、那麼絕。
  
  無論是什麼投資,也沒有百戰百勝這回事,如果培育失敗也就算了,只要找出失敗的原因,加以改進,便離成功又近了一點,但這些年努力下來,偏偏連是成是敗都不曉得,這才讓人揪心,哪怕自己再怎麼自認了得,也不得不承認,整個情況已完全偏離當初的預計,不曉得結局會是什麼了。
  
  不久之前的域外行,倒是這些年來最打動袁晨鋒的一次,過去無論自己提出什麼邀約、建議,這小子都是溫文爾雅地笑了笑,表示婉拒,自己始終也拿他沒有辦法,直至此次,自己提出桑德族三字,這小子的眼神有了變化,自己才曉得是碰對了方向,但仍有些許猶豫,顧慮會否是這小子故佈疑陣,佯露破綻,自己若蠢得這麼一頭栽下去,那可真是超級恥辱,一世魔名,盡毀一旦。
  
  滅桑德族的一戰,自己有出手,卻非主力,這小子平時一貫冷靜、理性,可是一進桑德族,便立刻殺紅了眼,使出他暗練不久的修羅劫,下手極重、極狠,與平常判若兩人。
  
  身為同盟會的少主,袁晨鋒不可能沒殺過人,更何況舉兵之後,他投身戰場,指揮大軍,有時更要身先士卒殺敵,血腥之類的早已見慣,照理說不會那麼容易殺紅了眼,但袁晨鋒在桑德族中的出手之狠辣,已經不是單純的屠殺,而是虐殺,無分男女老幼,下手毫不容情。
  
  見著這一幕,自己才終於確信,這小子還是有著人性化的一面,仍有著七情六慾,特別是對父母的怨仇,他沒有忘記,一直也銘記在心。當初邀他來桑德族,單純是為了奪寶,順道讓他看看母親的娘家,滅族之舉雖沒有特別點出,彼此也心裡有數,只是想不到他會如此辣手,幾乎是將這些年來累積下的每一份悲與怒,全數發洩在桑德族的屍山血海中。
  
  當自己取完阿鼻血、克裡普錼,歸返時就見到袁晨鋒一個人站在成堆屍體中,手執長劍,一身白衣早被染成血紅,眼神空洞虛渺,悠悠蕩蕩地站著,彷彿是一具沒有靈魂的軀殼,這是自己多年來從在他身上未見過的異狀。
  
  不過,當他驚覺有人到來,馬上就回過神,急轉過頭,眼中精芒暴閃,看來似在最佳狀態,沒有半分可趁之機。
  
  『小侄代母親謝過大伯,自入中土後,日日夜夜,茲茲唸唸,就為了此時此刻,今朝終於得償夙願,不勝感激,當叩謝大伯的恩德。』雖說雙方是有血緣關係,但這麼多年來,袁晨鋒從未以親戚關係相稱,突然開口叫了一聲「大伯」,反倒讓天魔一時愕然。有突破本該是好事,但因為情況太怪異,天魔反而不好判斷,袁晨鋒是真心感謝自己,或者只是譏諷。
  
  只有一點可以肯定,就是他的內心絕不如表面上看來這般平靜。多年來,袁晨鋒一直都給人溫文儒雅的印象,處斷各種大事時,那種雲淡風輕的平和,若不是他身居要職,統領大權,幾乎就讓人以為他和他的師父一樣,快要變成隱士,然而,一個真正平和的人,不會這樣下手殺人,哪怕是偽裝都裝不出。
  
  心中若無仇、無恨,人就不可能這樣殘殺自己的同類,袁晨鋒的行為,顯示他多年來將恨意內藏,至於這股恨意的源頭……當年那名異族女子,人不人、鬼不鬼的德性,顯然在桑德族中也沒過什麼好日子,這個見鬼的地下部族,有那麼多的囚室、刑房,還常常搞活人祭祀,雖說宗教信仰屬於個人自由,不予置評,不過那些被推去當祭品的人,大概無法這樣認為,特別是他們的後代……如果有的話……
  
  而且,如果袁晨鋒從母親那邊,繼承來如此深刻的恨意,強忍二十多年後,終於還是爆發,那他從父親那邊繼承到的仇怨,能夠這麼輕易就放下,當作什麼都沒發生嗎?
  
  這一點委實讓人期待,自己也正是基於這一點,才將阿鼻血交給袁晨鋒。光是阿鼻血,就已經是個莫大的誘惑,更別說袁晨鋒還兼練修羅劫,而當年天妖正是將兩者合而為一,創出日後無敵天下的阿鼻血劫,如今阿鼻血劫的兩件關鍵物,袁晨鋒都已經擁有,他會否走上當年父親的無敵之路,委實令人好奇,而若他真的朝這方向行進,自己這些年來所花的心血就不枉了。
  
  同盟會的少主,擁有天妖當年的無敵之力,又坐在一個如此關鍵的位置上,如果他發狂失控,對中土將是一場浩劫,哪怕陸雲樵願意出來收拾這場禍事,袁晨鋒也絕不是那麼容易就會被收掉的,而在大地動盪的戰亂中,也正是魔門再興,重新佈局,發展勢力的最佳時機,特別是……陸雲樵與袁晨鋒的鬥爭,注定沒有最後的勝利者,因為袁晨鋒並不曉得,天妖當年的無敵力量,是以削減生命為代價而練成的,若是袁晨鋒當真被父親的無敵光環所迷惑,走上相同的道路,他肯定會死得比父親更早。
  
  計畫都是美麗的,但實行起來就往往差強人意,到了最後,天魔很遺憾地發現,自己的估計與事實相差十萬八千里,袁晨鋒得了阿鼻血,沒有直接吞下去,而是毫不留戀地轉贈,將它使成了更有效的殺人利器,雖然整個計畫有點粗糙,賭運氣的成分也過大,不過只差那麼一點,就達成理想效果,把三方巨頭一起消滅,一舉剷除當前中土的動亂根源,為天下百姓除害。
  
  多年的佈局與誘導,最後竟然是踢到這樣的鐵板,站在天魔的立場,當然是異常惱火,但真正令他感到不妥的地方,則是在皇城之戰時,袁晨鋒因為出手露了痕跡,被武滄瀾瞧出端倪,認出修羅劫,以為袁晨鋒是魔門的奸細,並在陸雲樵的面前揭露,於情於理,陸雲樵都應該表現出震驚,因為培養多年的心愛弟子,忽然變成了潛伏多年的奸細,陸雲樵沒可能處之泰然,就算強作鎮定,也會露出形跡。
  
  但陸雲樵只是聳聳肩,一副聽見無聊事的表情,反倒嚇著了天魔與武滄瀾。
  
  這種不合理的情形,只有一種解釋,就是陸雲樵早就曉得此事。
  
  陸雲樵知道袁晨鋒的身份?知道多少?從什麼時候開始知道的?是不是早在當年,從難民區中收養袁晨鋒的時候,他就已經知道這是天妖之子了?之前天魔曾做出推論,陸雲樵不可能收養天妖後人,這是基於陸雲樵守正不阿的耿直個性,所做出的判斷,但皇城一戰後,這個推論已不成立,如今的陸雲樵,如雲如龍,不管他做出什麼,天魔都不會覺得奇怪。
  
  更有甚者,天魔開始懷疑,一切會否是陸雲樵、袁晨鋒聯手設下的一個局?
  
  這些年來,自己固然是殫精竭慮,佈一個很大的局,卻焉知陸雲樵不是也在做同樣的事?
  
  世事如棋局局新,自己奕子多年,如今……果然是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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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陵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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