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東方雲夢譚 作者:羅森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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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陵霖 2012-10-5 09:39:24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61 549536
西陵霖 發表於 2012-10-5 13:32
  第三章 拋捨過去.破舊立新
  
  「大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新人葬舊人,世代交替這種事,老夫沒什麼話可說,不過,老夫還是很想知道,這一切是否你與陸雲樵共謀?」
  
  如果可以,天魔倒也不想提出這可恥的問題,然而,現在已經不是講面子的時候,直接了當,或許才是最佳捷徑。
  
  「哦?」袁晨鋒皺起眉頭,「怎麼會有這說法?」
  
  「你會不知道?皇城之戰中,武滄瀾點明了你身份有問題,陸雲樵一點也不吃驚,還好像早就在等著此刻到來,這些你不曉得?」
  
  「唔……」
  
  聽見天魔的說法,袁晨鋒初時一愣,繼而露出深思的表情。自己不是沒有想過這個可能,因為那些能走過舊時代,活躍至今的人物,沒有一個是好惹的,儘管也有看起來很癡呆的例子,但那通常都是扮豬吃老虎的假象,要是因此輕視他們,後果絕對是自己被人一口吞掉。
  
  師徒多年,師父待己恩深義重,雖然後頭幾年他脾氣變怪,還越來越怪,都快變成一個疲憊的流浪漢,還總想方設法來惡整自己,但說到底,這也沒超出尋常師父考驗徒弟的範圍,比起武林中常見的師父出賣、犧牲徒弟,陸雲樵已經算是一個可圈可點的師父了。
  
  另外,打從一開始,他就不曾擺出師父的架子,最初可能因為自己年紀尚小,他多少還有一點形象,近幾年隨著自己日益成熟,他無須再顧慮什麼,就徹底流浪漢化,言行舉止,幾乎成了自己的平輩,一點師父的樣子都沒有。
  
  這樣確實很沒有威儀,很多時候也常讓自己傻眼與歎氣,卻不代表他不是一個好師父,事實上,很多當徒弟的,夢寐以求都想要一個這樣的師父,而不論他怎樣自我放逐、人生態度怎麼爛,至少有一點可以肯定,就是他確實真心真意對待徒弟,哪怕是那些無良的惡整行為,都帶有教育意義,雖說常常達不到效果,方法也很蠢,可是就如他自己所言,他從來就不是一個優秀的策士或教育家,人蠢想不出好主意,又有什麼辦法?已盡心盡力,旁人也就無可挑剔了。
  
  只是,袁晨鋒偶爾也覺得,陸雲樵有時看自己的表情、笑容很奇怪,有時還會說一些怪話,彷彿他知道了什麼,但自己出言試探,又從來探不出個什麼結果,自己拜入他門下多年,很清楚他不是那種心機深沉,擅長玩手段的男人,這點哪怕是他個性大異於從前了,仍是沒變,在大多數的情形下,他甚至連話都藏不住。
  
  這樣的他,曉得自己的秘密,卻一直隱瞞著不說?有點不可思議,他這麼做,是在打算些什麼?
  
  「……你不回答,在考慮些什麼?還是說,你自己完全沒有察覺到?這真是奇怪,陸雲樵不是那種很會藏心事的人啊,旁人這些年來見他不著,對他有些料不太準,但你與他接觸的機會多,該是最瞭解他的人,怎麼會沒察覺的?」
  
  天魔冷靜下來,洞悉人心的能耐,依舊犀利,袁晨鋒只沉默片刻,眼神與表情的變化,已讓他看出端倪。
  
  「哦……該不會……你不是沒有察覺,是不願意承認,所以刻意忽略吧?」
  
  天魔大笑道:「哈哈哈,很有趣,非常有意思,這麼說……你真把他當師父一樣尊敬?皇城之戰中,你對他所表現出的關切,是認真的?別忘記,他可是你的殺父仇人啊!」
  
  「把他當成師父一樣尊敬,有什麼好奇怪的?他本來就是我師父,也是一個可敬的人,我一直尊敬他,不論是之前,或是以後。」
  
  「哦?但你把阿鼻血送給武滄瀾的時候,不是想著三敗俱傷嗎?萬一你尊敬的那個人就這麼完蛋了,你打算怎麼表達你的敬意?」說到這裡,天魔的目光瞬間變得銳利,「還是說……如果他真碰上了性命危險,你會跳出來,捨身保護他?」
  
  「……我似乎沒必要對你交代這件事?就算大家是親戚,也沒理由什麼都要告訴你,更何況,說起殺父之仇,你的所作所為,責任一點也不比他少,是你一直將我父親往死路上逼,只不過沒親手補上最後一刀而已。」
  
  袁晨鋒冷笑道:「你不出手補刀,也不是因為什麼兄弟情分,只是顧忌親自戰鬥的損傷,還有想要藉此再消滅幾個敵人,借刀殺人而已,真要算起帳,怎樣都有你一份啊。」
  
  話中透出明顯的敵意,天魔感受到了威脅,卻不以為意,在這股敵意的背後,他更看出袁晨鋒轉移話題的意圖,雖然這意圖可能連袁晨鋒自己都沒察覺,卻透露出更多的訊息。
  
  「不回答長輩的問題,是因為你心中有怯?還是因為連你自己也沒答案?呵呵,你是倍受矚目的新一代強人,於情於理,不該被這種小事給困擾啊?」
  
  天魔側著頭,帶著詭異笑意,斜眼望向袁晨鋒。這明顯就是袁晨鋒的一個心病,不是弱點,如若妥善利用,或許還能操作成弱點,無論他以後武功怎強,都能用這弱點讓他不戰自潰,只是進行操作需要時間,眼前的問題卻是……他今晚的來意為何?
  
  「坦白說,我想殺你。」
  
  袁晨鋒答得直接了當,「過去我一直在等待時機,等著你出現弱點的機會,這也沒什麼稀奇,魔門之內,甚至普天之下,不曉得有多少人在等待機會,但你實在太強,從不露出任何破綻,誰也拿你沒有辦法,直到此次皇城之戰……」
  
  「哦,聽起來,我主動挑起這場戰鬥,倒是個推自己入死地的愚蠢舉動了,怎麼我之前還覺得自己挺聰明的呢?」
  
  天魔搖了搖頭,道:「你認為,現在已經是最佳時機了嗎?你有幾成把握殺我?」
  
  「正面對戰,連兩成都不到,如果你的傷勢沒有表面上看來那麼重,勝算還要更少,但……這確實是最佳時機。」
  
  「正面對戰?聽來你似乎不打算光明正大地戰鬥,也對,要剷除邪魔外道,確實不用講什麼江湖規矩。」天魔嘲諷似的笑了起來,道:「但就算是這樣,陰謀詭計也未必就能把你的勝算成數提高多少,這樣你還是決定要出手?哦,是有些勝負之外的理由吧?青龍令已在我手,如果再過些時候,我傷勢痊癒,又配合青龍令將戰力再推上一層樓,那時候,普天之下再無抗手,殺我的難度高多了,這麼算一算……嘖嘖,連我都覺得,這確實是最好的下手時機。」
  
  「你說得沒錯,這些確是理由之一,但也不是全部,可能我太引不起你重視,所以你判斷的理由,都是基於你個人的狀況,不過,事實是……我已經受夠了你總是干預我的人生。」
  
  袁晨鋒道:「可能你不相信,但對現在的我而言,至高力量、無上權位、財富……這些我都沒什麼興趣,我只想在自己的位置上,完成我被賦予的工作,好好的作人,過與平常人相同的生活,這就是我所追求的。」
  
  「……什……什麼東西?」天魔聞言愕然,與袁晨鋒說了這一會兒話,裡頭也不乏有一些殺氣暗蘊的危險氣氛,但也沒有哪一句,能像這句一樣,讓天魔嚇了一大跳,「我沒有聽錯吧?你在說些什麼東西?你想過與普通人相同的生活,我沒有聽錯吧?都已經這種時候,撒謊就太不夠意思了。」
  
  「伯父你總這樣自以為是,我沒有說謊,半句也沒有。所謂像普通人一樣,並不是我就要辭職不幹,拋棄現有職位什麼的,我對榮華富貴的興趣確實不高,但也沒有淡薄到想放下一切的程度,既然是已經交到我手裡的東西,沒有理由拱手讓人吧?」
  
  袁晨鋒笑道:「我所希望的,是能夠像普通人一樣,好好生活,好好走在街上,不用擔心走沒兩步,就有人跑出來,威脅要揭露我的出身,或是提心吊膽,害怕有人會來送我一些看似大佔便宜,其實都會要命的禮物,又或是總要克制自己的情緒,總擔心有人要利用我的仇恨,引誘我做出會讓自己完蛋的行為……這種日子我確實已經過得夠了,說得明白點,就是解除後顧之憂吧。」
  
  「……武滄瀾完蛋了,大武王朝也會隨之解體,你很有可能……不,十拿九穩,你會成為下個王朝的新主。」天魔道:「所以你要在登基之前,掃除所有潛在威脅,讓自己有個嶄新的開始,創造歷史?」
  
  「哈哈,我早說過,功名富貴之類的東西,我興趣不大,這些年來我在裡頭打滾,又看你們為了這些打生打死,覺得好像幾輩子一樣漫長,我不理解為什麼你們還如此熱衷,等到一切上軌道之後,我應該也會放手,學師父那樣去飄遊、放空一陣子,尋找看看有沒有更值得我做的事,如果沒有……」
  
  袁晨鋒說著,露出相當嚮往的表情,跟著又回過神來,道:「算了,我這樣說,你也不可能會相信,那你就繼續認為,我是為了要當皇帝,為了掃除權力之路上的障礙,才來這麼做的吧。」
  
  天魔越聽越糊塗了,袁晨鋒的話不似作偽,但他的想法……怎會如此?這些年來,自己一直覺得這小子的想法難測,可是聽了剛才那些話,自己才發現,真是完全弄不懂他在想什麼……
  
  這世上當然有人不受功名利祿的影響,陸雲樵那個整顆心已經「壞掉」的人,就很有些這樣的味道,但袁晨鋒不該是這樣的人,他的年紀、經歷,似乎都還不足以讓他說出這樣的話,更何況……就算他能視權位、財勢如浮雲,難道也能無視仇恨?
  
  不,他在桑德族的所作所為,已經顯示,他不是那種已經恩怨情仇都看開的人,哪怕他在陸雲樵的薰陶下,能夠把其他的誘惑拋開,但在個人恩仇方面,他肯定仍然執著。
  
  「真可笑,你不顧性命,跑來殺我,就是為了我試圖操控你?那陸雲樵呢?
  
  你當他是師父,他的所作所為,不也當你是件工具?有什麼差別?」
  
  「確實,這點我無法否認,他也沒有試圖否認過,打從一開始,他就這麼對我說過了……」
  
  說到陸雲樵,袁晨鋒臉上不自禁浮現笑容,這是一種連他自己都覺得不解的情感,實在很有趣。
  
  還記得,當初陸雲樵無視自己的年紀,硬把自己推入同盟會內,擔任管理職位時,自己曾質問過,而他的答案就是一句「收你為徒,就是為了拿你當辦公工具用的,你認命吧」,然後,就開始逐步移交大權給自己。
  
  問題是,他的「利用」……並不是拿自己當擋箭牌,也不是將自己當成爭權奪利的工具,自己本以為他要玩影子領導人那一套,推自己在檯面上成箭靶,他則躲在黑暗中操控一切,但根本就不是這麼一回事,從自己能夠上手後,他就幾乎不曾對自己下過指示,一切放手由自己做決定,他從不干涉什麼。
  
  別說是師徒,即使是真正的父子,在權力轉移時,也未必能做到這麼徹底,就算他真的將這些權位棄如敝屣,卻又為什麼獨厚自己,而不是別人?這點多年來自己始終也想不通,但擺在眼前的事實是……他選擇了自己,卻又從沒有強迫自己,如果自己不想被「利用」下去,不想繼續當辦公工具,只要說一聲,他絕對不會勉強。
  
  『師父,你就這樣把事情都扔給弟子來做,真的好嗎?弟子才疏學淺……』『哇!位子你都坐上去了,事情如果你不做,這太不負責任啦,當初收你當徒弟,是因為我一看見你,就覺得你有一雙很明亮的好眼睛,一看就知道,是適合在辦公桌上操勞到吐血的好人才,所以才特別收你為徒的,你可別說不想幹啊,這年頭願意在工作崗位上乖乖被操到爆肝的人才,是越來越難找了,你若不幹,我上哪找替你的人去?』『師父,自來為師者都是弟子的倣傚目標,你這樣的做事法,要是我也學你,把什麼事情都扔著不管,放著給它爛,那你又怎麼辦呢?』『話可別亂說,我哪有什麼事情都扔著不管?我是先找了一個優秀的管理人員,什麼事情都扔給他來管,你如果真要傚法我,拜託你先注意到這個重點,找一個適當的繼承人,讓他代替你來做牛做馬,這樣才能走得沒有後顧之憂。』『師父,弟子實在很想問您一句,如果我真的把這些事情拋下,這個爛攤子,您又怎麼處理呢?』……當年,自己的歷練尚淺,心事還藏不太住,明知道當前最該做的事情,就是少言多做,服從師父的一切命令,盡量多去瞭解他這個人,多搜集資料,謀定而後動,卻仍是被他玩到受不了,主動開口提問。
  
  當時,陸雲樵僅是笑了笑,富有深意地看了自己一眼,道:『不想做就別做囉,本來這世上就沒什麼事情,是你非做不可的,全是你拚命告訴自己,以為有些事如果不做、有些仇如果不報,就是大逆不道、天誅地滅,這才搞得那麼累,如果你能早幾十年就明白這道理,那不僅這番苦工沒白做,你日後也能比我更成功得多。』這些話聽得自己一陣心驚肉跳,以為陸雲樵在暗指什麼,便不敢多問,繼續埋首做苦工,給他藉機混了過去。
  
  不過,從自己後頭所感受到的,陸雲樵確實從沒有要勉強自己去做什麼,如果真的自己明白表示了拒絕,他就不會相強,換句話說,即使這是一種利用,他也讓自己無話可說,因為自始至終,自己本來都可以拒絕的……這一點,與天魔不同,完完全全不同……
  
  「也許你認為,你的所作所為,與我師父是一樣的,但他所做的一切,多數是為了我著想,我可以選擇接受或拒絕,而你……你給的雖然是好處,裡頭卻包藏禍心,再者你也不得不承認,就算我拒絕,請你以後別再這樣,你也不會停手吧?」
  
  袁晨鋒站了起來,指著天魔,道:「你們兩人的行為雖然類似,目的卻完全不同,就算言語上不好解釋,但摸著自己的心,答案就會出來。」
  
  「……所以你已經找到答案了?真是可笑,天妖之子,居然整個被陸小子給洗腦了……」
  
  天魔對這答案不是很滿意,但事已至此,哪怕是指著對方鼻子大罵忘恩負義,也沒有任何意義,再者,對方也沒說錯,自己確實是包藏禍心,這點彼此心知肚明,沒得抵賴。
  
  其實,如果真要算起帳來,最有資格找上門來的,恐怕還是妃憐袖,當初虛海月將妃憐袖交人收養,與虛河子分開,此事雖然秘密,卻如何能逃得過自己眼睛?雖然虛海月本身的安排,加上西門朱玉事後阻撓,讓自己晚了數年,才掌握到孩子的下落,但自己終究早虛河子一步,把那孩子找了出來。
  
  白虎一族的高度純血種,有著極高的利用價值,如果放在手上養著用,日後絕對是一件超級工具,不管是當殺手、當幹部、當奴才,都有極高的可塑性,但自己當時對這種舊思維感到厭煩,總不成來來去去,魔門都在培養這種黑暗人才,沒半點新意,看了都煩!
  
  既然留人在魔門沒什麼意思,那麼,不把人收入魔門,又能得到什麼利益?
  
  什麼樂趣?
  
  經過考慮,自己決定把這女孩送上河洛劍派,交給虛河子。自虛海月死後,虛河子對這女兒抱持著非常古怪的心態,根據觀察與推測,一方面他重視這個唯一的女兒,一方面卻又憎恨她,認為若非虛海月懷孕生女,大損修為,後來也不會被西門朱玉所殺。
  
  有愛有恨之外,也有著忌憚,白虎一族世世代代的最深夢魘,虛河子怎麼可能不怕,有朝一日,這個女兒會回過頭來,將自己給吞噬掉?而在周圍強敵環伺,承受巨大壓力下,虛河子也不只一次想過,若把這女兒吞噬掉,增強自身,便能增添手上本錢。
  
  如此複雜的掙扎心理,讓虛河子對尋找女兒一事,異常低調,甚至可以說沒怎麼試圖尋找,而自己便在他最意想不到的時候,把他的夢魘給送上山,還記得當時,自己與妃憐袖突然出現,年幼的妃憐袖,已經有著與母親極為神似的輪廓,虛河子臉色大變,差點就從椅子上直摔下來,整個神態之狼狽慌張,哪有半點他平時扮有道高人的樣子?
  
  將女兒交還給虛河子,約法三章,只要他好好善待女兒,將之撫養成人,授以河洛劍派的絕學,並成年後嫁給自己持信物來迎娶的人,那麼在這之前,魔門就不會與河洛為敵,雙方偃旗息鼓,否則,這女孩不但會被自己帶走,真正培養成虛河子的噩夢,魔門更會與朝廷聯手,保證重創河洛劍派。
  
  這些條件,輪不到虛河子說個「不」字,妃憐袖是個太重要的籌碼,可以失落、找不到,卻絕不能落到敵人手上。與魔合作,虛河子也不會有什麼特別壓力,這種事情他早已不是第一次干了,所以,對於一面合作、一面耍花招,他駕輕就熟,彼此也心照不宣。
  
  「保證妃憐袖人身安全、授以河洛絕學」,這是商量好的規條,虛河子不能違約,但他也不打算老老實實照著約定來,培育出一個足以威脅自身的超級高手,日後為人作嫁,所以雖然收了妃憐袖為徒,卻不留在身邊,立刻把人放到孤島上,過著清冷孤絕的隱修生活,美其名為保障安全。
  
  傳授弟子河洛絕學,這是理所當然的事,不能逃避,但虛河子傳授妃憐袖的東西,卻是河洛劍派已許久未有人練成的實驗性絕學,那一套音劍技術,是搭配河圖、洛書兩件重寶而創,如果手中沒有這兩件重寶其一,這套技巧的威力便很有限,難成大患,說穿了就是廢物神技,更何況,妃憐袖全身的精氣,被刻意引導至這套神技上,令她無法修習一般武技,就連體能也較一般人稍弱。
  
  虛河子對女兒如此戒慎恐懼,防備得這麼深,委實煞費苦心,自己每每得知妃憐袖的近況,就有種想要發笑的衝動,虛河子這麼顯而易見的惡意安排,任何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偏偏妃憐袖就渾若未覺,還把效忠師父、效忠河洛劍派當成人生使命,怎麼看她也不是這樣蠢笨的女人,為何在此事上蠢得這等厲害?莫非是河洛劍派或白虎一族另有什麼洗腦技術?這可就令人費解了。
  
  為了要讓這樁交易生事,虛河子也算煞費苦心,還特別派遣密使,前往同盟會,向陸雲樵表達聯姻的打算,希望把自己的得意關門弟子妃憐袖,許配給袁晨鋒為妻,由於陸雲樵行蹤不明,足足等了他三個多月,才終於得到一個不置可否的鳥答案,反倒是袁晨鋒自己,為了要讓同盟會得到河洛劍派的支持,表現得非常積極,主動促成了此事。
  
  太平軍國後期,同盟會與兩大聖宗理念不合,路線時有衝突,表面上三方仍是融洽,實際卻漸行漸遠,袁晨鋒為了拉攏兩大聖宗,穩住自身在同盟會之內的權位,區區政治聯姻算什麼?如果不是因為和尚不可能有女兒,也不太收女弟子,他甚至也希望能與苦茶方丈那邊聯姻。
  
  政治聯姻未必是很骯髒的東西,但一件貨賣兩家卻肯定下流,虛河子如此作為,無疑就是對魔門之主的挑釁,還希望藉此把同盟會也拉進來,讓陸雲樵成為盟友,看似算盤打得很精,卻完全弄錯了一個重點,他不曉得……袁晨鋒與魔門之主私下是有聯繫的。
  
  也不用做什麼挑撥,只要明確告訴袁晨鋒,妃憐袖身上所繫的那樁交易,他便曉得該如何取捨,河洛劍派與同盟會的秘密聯姻,就這麼莫名其妙地擱置下來,說是待時機成熟來迎娶,後頭不了了之。
  
  虛河子不清楚同盟會內部發生了什麼,也探聽不到消息,只推測或許是天魔、陸雲樵做了什麼,讓袁晨鋒停住動作,唯一真正瞭解整件事情始末的,也就只有隱藏在黑暗中的自己。
  
  事實上,自己在暗中的活躍程度,遠比虛河子、袁晨鋒兩邊所料想得更多,妃憐袖這枚棋子如此重要,能帶給自己那麼多的樂趣,怎麼可能就這樣扔給虛河子,自己便不聞不問了?
  
  打從妃憐袖被放逐到小島開始,自己便與妃憐袖再次聯繫上,只不過不是那個送她上不周山的老漢,而是一個穿紅衣紅帽,留大白鬍子,專程駕著飛空艇來送禮物的肥胖老人,造型品味有待商榷,但在博得小女孩的好感上,非常有效果,妃憐袖就這麼信任了自己,並且在往後的許多年中,照著自己的指點來修練,並且提供了自己許多情報。
  
  其中,最令自己感興趣的一點,就是虛河子為了彌補聯姻失敗,所進行的「洗腦」措施,他似乎是告訴妃憐袖,原本她是許配給同盟會袁晨鋒,但為了執行一樁特殊任務,婚約於是被取消,至於這樁任務……未來的某一天,會有一個大魔頭來河洛劍派索要妃憐袖,這魔頭武功奇高,純粹以武力對付,將造成重大死傷,因此妃憐袖所肩負的任務,就是假意下嫁,伺機將這魔頭擊殺,必要時不惜同歸於盡,即使殺不了對方,也要犧牲自己,重創敵人,為河洛劍派的同門製造伏魔機會。
  
  ……這種亂七八糟的命令,如果是在魔門,還真不知道有沒有人願意聽?不過,可能妃憐袖這女孩特別好騙,不涉世務導致腦筋單純,反正她是相信了。
  
  如果自己要破壞此事,是非常容易的,但轉念一想,將來新婚之夜,看新娘子動刀殺人,冷不防地一掌轟上小武的腦袋,堪稱對金鐘罩的最大考驗,這……
  
  想起來也很有意思,自己就姑且裝不知吧。
  
  可憐妃憐袖這個搞笑的丫頭,連那麼明顯的謊言都聽不出,不僅信以為真,還將之當成人生使命,一心一意想要增強自身實力。
  
  這點倒也不難理解,既然在將來的某一天,會有一個面目猙獰的魔頭來迎娶,如果現在不努力提升實力來反抗,將來就只有躺著被蹂躪的份了,天曉得在這丫頭的腦裡,把那魔頭描繪成何等猙獰的面目?說起來,這裡頭也有自己的一份功勞,一時忍不住,在她面前加油添醋,把魔門的魔頭說成腦滿腸肥,身上毛茸茸的醜陋怪獸,難怪小姑娘要拚死抵抗命運。
  
  很不錯的佈局,照理說,本來應該能以鬧劇形式收場的,後頭卻沒能如意,這難道是自己的推動力量不足嗎?
  
  ……唉,早知如此,當初應該把魔門的魔頭,說成是半人半蟲、身上滿是黏液的大怪物才對啊!再扯個幕後黑手,或是大魔王什麼的,該更能嚇小孩吧?
西陵霖 發表於 2012-10-5 13:33
  第四章 不誠之禮.五斗之米
  
  妃憐袖的成長,沒有能完全控制在掌握中,這點有一半該歸咎於自己引導不力,當然一堆誤算也是之前所料不到的事,若早知道孫武的成長方向會走成這樣,或許自己早早就放棄這小子,改把注意力放在袁晨鋒身上了。
  
  由於虛河子的誤導,妃憐袖的修練進度緩慢,自己在不想變更虛河子方案的大前提下,也頗為頭痛,不知道如何引導,才能造成最大戲劇效果,也許……直接設一個局,讓妃憐袖血脈覺醒,將虛河子吞噬掉算了,這對虛河子而言,夢魘成真,想必是人生樂事。
  
  不管怎樣設計,如果一直悶在孤島上不動,什麼設計都沒有意義,為了讓妃憐袖離島,自己這才告訴她,修煉上乘武功,與個人心境、見識閱歷關係重大,閉門苦修,雖然能不受打擾,初期進展奇速,但後期成了閉門造車,往往難以突破,古往今來的許多武道強人,在自身進境停滯不前時,就會嘗試不一樣的生活方式,藉此尋求突破。
  
  這些話一點也沒錯,就是說話的心態有點錯。那些碰到瓶頸的武道強人,無一而非在塵世間打滾多年,見過大風大浪,提得起,慢慢學會放下,心態轉為淡然,而後得到突破的契機,妃憐袖這小丫頭的心態是夠淡然了,但卻是一種未經考驗的淡然,她這一生從未真正提起,手裡什麼也沒有,能把什麼鬼東西放下?
  
  讓妃憐袖離開孤島,到外頭的世界走走,結識新的人,這確實是對她修行有幫助的良策,不過,認識了不同的人,就會開始惹上不同的恩怨,有人、有恩怨,是千古不變的江湖定理,妃憐袖涉入恩怨漸多,就會反過來影響到河洛劍派,至少,能讓虛河子不得清閒,無法專注於域外事務。
  
  於是,妃憐袖離島入世,參與了後頭的連串恩怨,被多方勢力利用過來、利用過去,成了一件超好用的工具,她的修為有否因此長進,這個不是很看得出來,但搞死了虛河子,最終讓虛河子含恨以終,這點總算符合了最初目的……雖然中間過程偏離十萬八千里,一度還讓自己以為再也無望拉回了。
  
  前因後果加在一起,如果說小輩之中,真有什麼人夠資格來找自己算帳,怎麼說也該是黃泉殤,或者是妃憐袖,沒想到這兩個人沒來翻臉,袁晨鋒卻首先找上來,想起來真是豈有此理,這小子什麼好處都佔盡,自己也沒來得及對他做些真正傷人的事,他是憑什麼來算帳的?
  
  不過,很多時候,世事便是這樣莫名其妙,哪怕自己縱橫天下,很多時候,還是逃不脫那名為報應的潛規則,或許,老天也就是用這方法來氣氣自己,如果真的就這麼死在這小子手上,氣到死不瞑目,那就真是報應了。
  
  ……死!
  
  天魔驀地驚醒,過去不管身陷怎樣的危局,自己也有信心全身而退,為何此刻腦裡會想到死的事?這可不是好兆頭,無形之中,彷彿已經在向自己昭示結局了。
  
  朝周圍掃視了一眼,目光雖然無法穿透牆壁,但感知延伸出去,全神貫注地認真搜索,數百米之內的一切細微動靜,盡數為自己所感知,鉅細靡遺,較模糊一點的感應範圍,甚至掃瞄掃出數里之外。
  
  無論是精細的、粗略的,每一種掃瞄結果都說明同一個事實,數里之內,並沒有任何伏兵,沒有足以引起自己重視的高手,甚至連人也沒幾個。剛才袁晨鋒能夠不讓自己查覺,潛至近處,固然是因為這小子功夫不錯,但主要還是因為自己心不在焉,又在想事情,又分心思索青龍令的用處,這才給了他機會,偷偷潛近,如今,自己認真搜索,再沒有什麼事能瞞過自己耳目,搜索所得的結果,就是一無所獲。
  
  這樣的感應探索,當然也不是百發百中,但有能力避過自己思感搜索的人,都是陸雲樵、武滄瀾那樣的絕頂高手,這種人世上不會很多,眼下若非傷得比自己更重,就是沒理由跑來與自己開戰,更不可能與袁晨鋒聯手,因此,什麼東西都搜索不到,這應該是最正常的結果,否則每個人如果都能像袁晨鋒一樣,無聲無息潛至自己身邊,那自己不用等到袁晨鋒出手,便可以立刻自殺。
  
  最正常的情形,卻也是最不正常的情況,照理說,袁晨鋒如果真想擊殺強敵,最有勝算的做法,就是憑藉他同盟會少主的身份,調集會中的高手,將此地重重包圍,然後一湧而上,用人海戰術消耗強敵的力量,袁晨鋒自己則躲在一旁,伺機發出致命一擊……這戰術雖還有些嫌不足,卻已是勝面最高的一個辦法。
  
  袁晨鋒沒有使用這個辦法,這也難怪,在場的人一多,戰鬥時要是聽到什麼不該聽的,連滅口都滅不過來,他天妖之子的出身秘密,再也無法隱瞞,所有的努力都要徹底毀了。
  
  只是,不帶大批手下同來,連心腹死士都沒半個,難不成……他真是一個人跑來單挑的?這與自殺有什麼分別?哪怕自己傷勢嚴重,又損一臂,但要料理眼前這小子,感覺就與捏死一隻螞蟻沒什麼分別。
  
  當然,這純粹只是一個感覺,自己同樣也不會忘記,在皇城一戰中,也曾有人一度認為自己勝券在握,而一直到被翻盤、完蛋的前一刻,武滄瀾何嘗不是認為,勝利十拿九穩,盡在掌握?這樣的蠢事,發生在敵人身上就夠了,自己可沒理由要沾染。
  
  幾番思索,天魔不得不承認,自己掌握不到袁晨鋒的想法,他不可能是跑來這裡自殺的,手上必然握有某種通往勝利的鑰匙,只不過自己猜料不到,而此事給自己一種很糟的感覺,彷彿聽見死神的足音,緩步靠近。
  
  「唔……」
  
  心頭的感覺複雜,天魔不自覺地開口,問了一句連他自己也覺得意外的話,「要是你真能得手,後頭有什麼打算?那小子對你應該沒什麼威脅,能放他一馬,不針對他嗎?」
  
  這話問得有夠奇怪,話一出口,連天魔都覺得無比可笑,不解自己怎會說出這樣的話來?這豈不是自曝其短?只不過,話出了口,自己倒也沒打算要收回就是了,姑且把這當成試探敵人的一步棋吧。
  
  「我拒絕!」
  
  出乎天魔的意料,袁晨鋒竟是一口拒絕,態度堅決,「伯父你好像搞錯了什麼,我不是殺人狂,也不是喪心病狂的野心家,今天我之所以來這裡,因為你天魔是江湖上的禍患根源,不把你剷除掉,天下難以太平,我自己更過不了平和日子,但孫兄弟……我有什麼理由要對付他?」
  
  搖了搖頭,袁晨鋒道:「可能你認為,為了穩固我的權位,我會逐一剷除掉對我有威脅的敵人,但我也已經不斷強調,這些權位爭奪,我並不是非要搶到手不可,現在握權只是為了……算了,就算再怎麼解釋,你也不會信的吧?無論你信與否,孫兄弟是我很重要的友人,每次看著他,我就覺得他身上有一些我已失去,或是曾夢想要得到的美好東西,他是我憧憬的方向,無論如何,我也不想與他敵對,更別說對付他了。」
  
  「哦?是這樣嗎?但為何你又作著肯定會與他為敵的事呢?雖然我不認為你小子能把我怎樣,要是你真的把老子給宰了,以那小子的個性……會這樣就算了?」天魔說著,忽然皺起眉頭,摸著下巴,道:「嘖!不太好說,那小子一向愣頭愣腦的,作人又迂腐,搞不好還真的會保持沉默,連報仇也不報,這年頭啊,什麼兒子養子都不可靠,養條狗好過養兒子啊。」
  
  「孫兄弟端方重義,關鍵時刻,相信他會知所進退,雖然不太好指望他出手大義滅親,不過由我來滅,他總不至於後頭反過來把我也滅了。除此之外,如果您始終是抱持這種利用的心態,那麼不管是養狗還是養兒子,最後都會令您失望的。」
  
  「笑話!你這小子有什麼資格批評?你也不過就是陸雲樵手中的一件工具,被他用來用去,還傻呼呼的當他是好人。大家所做的事情一模一樣,他與老子又有什麼不同了?」
  
  「您似乎到現在還無法明白,不過,這也難怪了……勉強要說的話,師父他所謂的利用人,其實都在教導人成長,給我好處;而您所謂的教導與給好處,全都是在利用人,我想這就是問題核心了吧。」
  
  袁晨鋒笑道:「您說了那麼多,遲遲不願開戰,我可以將這看作是您畏懼與我戰鬥的表現嗎?一代無敵天魔,為了避免與我戰鬥,想方設法地拖延,不論此戰結果如何,這都是我的莫大榮幸。」
  
  「砰!」
  
  一聲重響,卻是天魔手上發勁,震碎了半邊椅子,一直面帶笑容的表情,也變得無比森寒。面對那些螻蟻雜魚,他可以不在意面子,因為和豬狗講王者氣度毫無意義;對上武滄瀾、陸雲樵,他也可以放下身段,因為「兵不厭詐」和「不擇手段」,就是自己的強者尊嚴;但對著這個小輩,天魔發現自己的情緒很容易失控,因為這小子就代表自己的連串失算,他說的每句話,都彷彿在提醒自己所承受的那些恥辱。
  
  「難得老子不想對親戚下殺手,你倒是主動求死,還急不可待了?怎麼,如果不速戰速決,你用以求勝的壓箱寶就會失效?或者你的身體就要承受不住?」
  
  天魔冷笑道:「不管你的理由是什麼,既然都已經來了,就動手吧!」
  
  「好的,多謝伯父您的體諒,時間確實不太夠用了。」袁晨鋒微微一笑,站了起來,掌心緩緩綻放紅光,「照您的期望,我今天來清算父親的一切舊帳,順便向您預告一聲,父親他有留些東西給您……」
  
  -----------------------------------------------------------------------一場讓所有人精疲力盡的大動亂之後,無論是哪一方的勢力,或是普通的士兵、平民百姓也好,都希望能有個喘息的機會,這個期望是如此正常,卻又如此難以實現。
  
  問題的癥結點,在於幾方勢力都有一個共識,就是之前的休戰,是為了在皇城進行決戰,而決戰結束後,沒可能再一次休息,相反的,這是趁人病、要人命的最好機會。
  
  幾乎是陸雲樵一干人等前腳離開京城,同盟會的前線部隊就重啟戰端,攻向朝廷的防線,這也說不上什麼撕毀合約,之前的默契約定,就是止戰至皇城決戰完畢,這場巔峰決戰一完,各地的戰火自然重燃,事實上,朝廷官兵也做了同樣的事,皇城決戰的同時,他們便在作戰鬥準備,當皇城之戰完結,他們便攻向同盟會,殲殺亂黨。
  
  太陽底下無新鮮事,兩邊陣營的所作所為,毫無分別,但由於皇城之戰的結果,令得兩邊陣營的勝負情況受到影響,陸雲樵平安離開京師,這個消息傳出來,同盟會的子弟兵士氣如虹,作戰時奮勇爭先,彷彿已在這場決定中土氣數的戰爭中佔了上風。
  
  相反的,皇帝陛下重傷,尚未露面理事,這消息一傳出來,朝廷官兵立刻動搖。本來像這樣的重要消息,應該要被完全封鎖,以免動搖軍心,問題是……大武王朝失德寡助,底下的人們早已離心,隨著戰事漸趨不利,上至將領,下至士兵,人人都有自己的打算,哪可能認真封鎖消息?
  
  本該被封鎖的消息,如野火燎原般蔓延,把朝廷軍隊的士氣打擊得一塌糊塗,有些激進份子甚至主動拿這情報當禮物,與同盟會開始和談,或是預備投誠,一時間,各地戰線暗流不斷,逐漸掏空大武王朝的安定基石。
  
  一個晚上的時間,就能夠改變很多事,只是因為除了武滄瀾之外,銀劫、陸雲樵、袁晨鋒,這些重要的關係人物,一個也沒有公開露面,這才令得暗潮僅是暗潮,但任誰都知道,這種情況不會持續太久,當同盟會、朝廷其中一方的首腦人物,正式露面,主持大局,這些漸趨洶湧的暗流,就會匯聚成滔天巨浪,衝擊中土大地。
  
  漸趨緊張的情勢,令苦茶大師感到遲疑,不曉得是否該停下本來急趕回寺的步伐,停留在京師外圍,好隨時應變,隱隱約約,這位佛門大德有所感應,覺得自己或許能在關鍵時刻,成為調停的中間人,拯救百萬黎民的性命。
  
  陸雲樵已經離去,不曉得跑什麼地方去的袁晨鋒,又一時無法取得聯繫,苦茶方丈身邊缺乏幕僚人才,找不到可商量的對象,倒是頗傷腦筋,這一點孫武固然感到同情,但他也沒有什麼辦法幫得上忙,況且,自己身上也還有事情沒解決,沒法閒到去理這些雜事。
  
  「……天下興亡,家國氣數,這些事似乎不能算是雜事吧?」
  
  「是啊,大師,天下人管天下事,所以天下事就由天下人去管吧,這次我管不到,一切交給你們,我想離開了。」
  
  「哦?老衲原本以為,掌門人心懷黎民,胸藏天下,不會坐視眾生於水火,值此亂世,必會有所作為的。」
  
  「絕大多數的時候都會。我承認,如果有無辜人被害,我會很憤慨,也會很想為這些人做點事,沒法在一旁坐視,但總不至於因為這樣,最後就什麼事情都是我來作,甚至沒我就不行吧?我自問還沒這種份量,而且,英雄也是有工傷假期的,上次在龜茲為國為民,搞到重度傷殘,套句陸叔叔的話,我現在是半傷殘人士,這樣你們也不放過我?」
  
  孫武露出苦笑,倒不是因為「工傷」的辛酸,而是察覺到自己抱怨的語氣,越來越像陸雲樵了,是不是代表如果再這麼下去,自己很快也要像他一樣,開始耍頹廢、玩流浪了?
  
  還記得自己曾問過他,是不是每個為國為民的大俠,到最後都會變得像他這樣?當時他大笑著搖手,說世上大有英雄豪傑,俠骨硬氣,當然不會每個大俠最後都像他一樣,然後,他嚴正語氣,正色表示,據他所知,除了像他這樣的失敗案例,其他真正的大俠,都走向另一條不同的道路。
  
  『什麼道路?』『死路!他們都死光了。』自己一度以為陸雲樵在開玩笑,或是惡意嘲諷,但仔細咀嚼,才發現他說的確是真心話,人力有時而窮,天下麻煩無盡,以有窮對無盡,再偉大的大俠也吃不消,哪怕不戰死,累死與過勞死也是必然結局,自己在龜茲一場奮戰,弄到坐輪椅,能夠再站起來,過半是各方資源匯聚與運氣,若這種傷害再來幾次,自己保證別想活過十八歲。
  
  回憶起自己剛剛出道的時候,並沒有什麼很遠大的志向,至少從沒想過要當武林至尊或天下第一人之類的,雖然一直到現在,也還自認懷有俠義心,但那頂多就是路見不平,挺身而出,拔刀相助之類的,可沒想過要撥亂世反正,救萬民於水火,再怎麼說,行俠仗義行到搞革命,這也太誇張了,如果自己有那麼大的企圖心,那就不是孫武,而是西門朱玉了。
  
  「大師,你別擔心,我沒有頹廢到要去隱居,只不過想要暫時休個假,趁機想想自己的路線,弄清方向而已,等到後頭局勢明朗,你或袁兄需要幫忙,我不管在哪裡,都會立刻趕回來的。」
  
  孫武道:「還有,我的這個掌門人頭銜……反正有名無實,您還是找幾位大師商議一下,把它給廢了吧。我並不是藉此向您要脅,要求實權什麼的喔,那種東西給了我,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只不過,後頭我身邊恐怕多事,萬一因此累及慈航……」
  
  苦茶方丈大智若愚,對他說話不用說太清楚,孫武實在是怕自己與天魔的關係被全面揭露,會給慈航靜殿惹來麻煩,而且,當初西門朱玉只不過是在輔佐同盟會,身份秘密一被揭露,就成了兩大聖宗一起喊打的老鼠,自己卻作到慈航靜殿掌門人,要是身為天魔養子的秘密被揭露,哪怕苦茶大師照樣支持自己,底下的討伐聲浪也會排山倒海而來,將苦茶大師也一起吞沒,這樣的大麻煩,還是能免則免,在被人踢出去之前,自己先離開吧。
  
  這些時日已來,孫武也不是沒聽見一些雜音,說慈航靜殿捧自己為掌門,不過是一種利用行為,不過,孫武認為哪怕自己再遲鈍,也不會感受不到苦茶大師的那份善意,自己一直是各方覬覦的目標,掛個慈航掌門的頭銜在身上,雖然嚇不到什麼大人物,震懾宵小總是可以的,無論是什麼人想要對自己下手前,總要評估一下,掌門人出事後慈航靜殿的反應,一旦被逼急了,整天慈悲為懷的大和尚,也是會報復的。
  
  對於苦茶方丈的這份善意,孫武感受得到,所以也從不認為自己被利用,況且,自己也不會忘記,當初在慈航靜殿,自己得以大量翻閱各種秘笈,把四大慈航絕學都成功補完,對自身修為大有好處,受了人家這麼大的恩惠,再去計較什麼利用不利用的,就太沒人性了,因此,他下意識地將慈航靜殿也當成自己的門派,不希望因為自己的個人問題,拖累到慈航靜殿。
  
  「……還是我主動辭職算了?怎麼說慈航也是一座寺院,讓俗家人當掌門,太說不過去,大師你也承受了很大壓力吧?」
  
  「呵呵,修佛修心,出家俗家,同是一家,我相人相,何必執著?」
  
  苦茶大師看了孫武一眼,這個少年所擔憂的事,自己瞭然於心,相較於那些只懂得拚命要好處,總把別人善意當成應該的江湖後輩,這個少年真是很可愛了,自己一直認為這個選擇沒錯,說不定將來的哪一天,真的可以將慈航掌門職責完全交給他……
  
  「掌門人請無須擔心,你不曾放棄慈航,慈航靜殿也不會放棄你……」
  
  許下這樣的承諾,苦茶大師與孫武暫告分別,看出了孫武預備尋找自我的未來定位,苦茶大師知道不能干涉,便不再勉強,而孫武與苦茶大師告別後,另一個更難甩開的同伴,卻攔在前方。
  
  「少爺,準備好了喔,隨時都可以出發的。」
  
  沒說太多的話,香菱連包袱都收拾好,擺出一副就是要跟著上路的架勢,不給孫武拒絕的機會。
  
  孫武有少許遲疑,但很快就發現,在情感上,自己確實是需要同伴的,皇城之戰後,陸雲樵離開了,小殤也行蹤不明,忽然間就只剩下自己一個人,加上未來茫茫,不知何去何從,這感覺實在不好受,幸好身邊還有個香菱,無形中成了心靈支柱,讓自己的感覺不會太難受,雖然一開始自己是想要獨自行動,但現在看著香菱,孫武忽然覺得,要是香菱也不在了,自己真不知道該怎麼才好。
  
  「我們出發吧,不過,去哪裡、作什麼,都是我說了算數,你別自作主張喔。」
  
  孫武特別加上了這一句,粗聲粗氣的態度,一下子讓香菱有些錯愕,但她很快就把握到少年之所以這麼說的理由,微微一笑,主動湊上前去,挽起了少年的手臂,表現親密地貼了上去。
  
  「絕對遵照少爺你的吩咐,就算少爺你不這麼說,也非常有男子氣概的。」
  
  「這個……」
  
  想法被一語道破,孫武為了自己的不成熟,感到有些尷尬,而更令他坐立難安的,則是附近的慈航僧侶們,雖然大和尚們個個都出了家,但望向自己的眼神無比怪異,就差沒把「恭祝早生貴子」這類話說出來。
  
  「少爺打算進入京師?不過陸大俠臨走前不是對您交代,讓您靜觀其變,不要這麼快就攪進去嗎?」
  
  「哪有?他只是要我先別去管小殤的事,我沒有要管啊,只是趁機去看看京師而已,我一個鄉下人,萬里迢迢連域外都跑過了,進了京城卻沒有好好看過,這不是太浪費了嗎?更何況京城……呃!」
  
  孫武陡然臉色一變,似是想到了什麼問題,凝神思索起來,香菱見狀笑道:
  
  「真不愧是少爺,您這麼快就察覺到了?武滄瀾倒下,朝廷失去強力的指導者,同盟會必然趁勢猛攻,官兵難以抵擋,或許不用多久,同盟會的軍隊便會殺到此處,屆時,如果京城守軍不願投降,一場慘烈大戰難免,觀乎當前形勢,城內百姓若遭牽連,就是一場浩劫了。」
  
  「難怪……苦茶方丈居然在這裡逗留下來,本來他應該要立刻趕回慈航本部坐鎮的,他會想留在這裡,是因為想在大軍攻城的時候,站出來當調停中間人吧?以他的身份,袁兄怎樣也要給他面子,若能避免城中百姓的死傷……那可是數以百萬計呢。」
  
  「是啊,再不用多久,京城就是天下險地了,少爺這麼快就能察覺到這點,目光敏銳,很出人意料喔。」
  
  香菱確實是挺高興的,看見素來以遲鈍聞名的孫武,難得地洞燭機先,這份長進委實令人欣喜,看來人也是會進步的。
  
  「這個……其實你不用那麼高興啦,我剛剛想到的不是這件事,是另一件不重要……不,或許也很重要的事。」
  
  「哦?什麼事情能讓您的臉色這麼難看?天並沒有塌下來啊?」香菱笑道:
  
  「現在的您,已經是中土一等一的大人物,動輒影響各方勢力進退,應該沒有什麼事情能嚇到您啊?」
  
  「卻是一個身無分文的大人物啊。」孫武懊惱道:「聽說京師消費很高的,你有錢沒有?以前我要花錢,都是找小殤拿,現在小殤不見了,我身上又沒有錢,也不太好向苦茶大師他們要錢,幸好……香菱你應該有吧?不然我們進入京城,第一件事就要找地方打工了。」
  
  「……江湖上缺錢的人是不少,但武功練到您這境界,還身無分文的,大概也就只有少爺您一個了。」
西陵霖 發表於 2012-10-5 13:33
  第五章 凌雲之志.平凡追求
  
  「其實我不太理解啊,普通的江湖人物,他們是從哪裡弄錢的?大家行俠仗義,都不用過日子生活的嗎?大俠的仗義任務裡頭,好像還包括了疏財這一項,自己如果沒錢,還怎麼疏財?去偷去搶嗎?」
  
  走在京城的大街上,孫武不無懊惱地說話,因為他忽然發現,比起自己未來何去何從,直接擱在眼前的問題,是自己後頭怎麼活下去?如果沒有財源,那自己最應該作的事情,不是思索未來方向或修練,而是盡快找份工作,開始養活自己。
  
  「這不太好說,大部分的習武之人,多數一開始家裡就有錢,因為學武的成本比學文高多了,學成之後的出路,通常是從事軍職,在官場上謀求發展,比較混不得意的,就在江湖上討飯吃,走鏢、當保鑣,也都還不失為正職,個別人士不見容於體制之內,那就打家劫舍,殺人放火,從本來將武力用於維護體制,變成破壞體制了。」
  
  香菱道:「但哪怕是落草為寇,那也不過是黑道與白道的分別,只要不犯江湖大戒,這些人都還是有一定的身份地位,最起碼……比在街邊賣藝,玩胸口碎大石的要受人尊重。」
  
  孫武一驚,忙道:「街邊賣藝,不偷不搶,不傷害什麼人,也算得上正當職業啊,沒理由被人看不起吧?」
  
  「呵,他們社會地位低,這是客觀存在的事實,但要說他們不殺人放火不違法,那就未必了,至少,就官府而言,這些人都是逃漏稅呢!」
  
  香菱微微一笑,卻是一眼就看出了孫武的想法,這位小少爺身懷絕世武功,甚至搞不好都可以列入天下前五名,或者前三名了,足以橫行中土的強絕實力,他自己卻沒有一點自覺,很多想法還那麼「親民」,看他剛才的眼神,要是自己不先點破,他搞不好真的去街邊搬塊大石,開始表演雜技了,橫豎他金鐘罩的段數高,表演起這套絕活不怕工傷,靠這吃飯吃到八十歲都沒問題,就是自己跟在旁邊,當那個敲銅鑼收錢的角色,有些見不了人而已。
  
  ……真奇怪,怎麼自己已經在想跟他一起混到七老八十的事了?這種想法,也太怪了吧?
  
  眼前需要想清楚未來方向的,也不只是這小少爺一個,自己也有同樣的困擾,天魔復出後,接掌魔門大權,自己連帶失勢,卻意外地獲得了自由。
  
  在外人看來,失去手中的權力,比死還難受,但當初自己本是因為知道此生自由無望,那反正都要在這環境、這人生軌跡中過活,與其受人指使,不如自己來下命令,所以才有必要牢握大權,如今得回自由,可以離開那個環境,所謂大權就是一件沒什麼意義的事。
  
  母親已經回域外去了,如今的她,已不是當年那個弱小的樓蘭遺民,域外的情勢也不是當年那樣,堂堂鳳凰夫人,天底下能對付她的人太少,她帶著十幾名親信使婢,回到域外生活,遠離中土的鬥爭,是絕對安全的,況且,有件事情她雖然沒說,自己卻是心中有數的。
  
  當年,天魔組建萬紫樓,交由母親打理,母親為了能夠盡快穩坐大位,就必須在最短時間之內,把力量提升上去,這可不是容易事,在天魔的全力協助下,配合樓蘭一族的血脈活性化,終於完成了任務,不過這麼驚人的修練效率,背後不可能不付出代價。
  
  透支潛能,縮短壽命,提升力量,這是很多武者都會做的選擇,母親當時所做的選擇也是如此,不顧一切地提升力量,只有取得足以守護自身的力量,才能夠在這樣的險惡環境下生存,並且保護女兒。這個選擇獲得了豐碩成果,短短時間之內,從一個弱小的樓蘭遺民,變成一皇三宗之一的鳳凰夫人,足以與天下絕頂高手並列爭鋒,這種修練效率,比任何天才都更厲害,哪怕是昔日西門朱玉也沒這等好成績。
  
  不過,母親的武功,不僅有代價,也有強烈缺陷。最早的時候,她那一身強絕力量的源頭,是將全身精元匯聚,爆發出比「應有」更強數倍的力量,雖能與當世最強者交鋒,但十招一過,便氣力枯竭,難以為繼,即使是多年後的現在,這個缺點依然存在,只是從本來的十招變成了千招,時限大大延長了。
  
  強行提升上來的力量,有著這樣的缺點,是以這些年來母親多數時間都在閉關,試圖鞏固境界,真正讓自己獲得提升,而這個秘密之所以從沒被拆穿,是因為母親的力量雖然有缺陷,可是在她全力出手的時候,那就是樓蘭一族的巔峰炎力,熾烈雄渾,絕不遜於陸雲樵、武滄瀾,或是什麼如來神掌、天子龍拳,魔門之內一度沒有人能接她十招,當然此刻就更不用說了。
  
  正因如此,自己有些想不明白,皇城之戰中,天魔為何浪費這張王牌不用?
  
  雖說天魔當年說得清楚,與母親之間的一切約定,都不過是各取所需的交易,但這些年來,他其實未曾真正命令母親做過什麼,母親也為此對他懷有歉疚,如果他請母親在皇城之戰中出手,或是潛伏一旁,最後出來收拾殘敵,母親必然應允,而以天魔的實力,再加上母親,絕對可以輕易消滅另外兩方。
  
  如此顯而易見的王牌,天魔卻自始至終,沒有打算要使用,他復出後,只是對母親與自己說,「你們的任務結束了,沒有利用價值了,愛上哪去上哪去」,並沒有任何的命令。
  
  沒有利用價值了?
  
  相信普天之下,只要是神智正常的人,都不會同意這個說法,天魔的年紀是大了,卻從來也沒有老人癡呆的現象,他的這個判斷,絕不是基於個人理智而作出的,自己在最初的愕然過後,一直覺得……天魔確實變了,如果是以前那個傳聞中的冷血天魔,哪怕只是以退為進,也不可能會用出這種手段的。
  
  這樣的改變,要說好與不好,輪不到自己來下判斷,不過,在這種面對大決戰的緊要關頭,對天魔無疑是很不利的,而事實也證明,自己的這個判斷沒有出錯……
  
  戰前,天魔已經明白表示,母親與自己從此和魔門沒有關係,愛上哪去上哪去。比起自己的遲疑,母親的抉擇就簡單得多,當初是因為域外情勢混亂,迫不得已,這才不得不離鄉背井,流亡中土,而今域外形勢已定,母親自然是要回歸家鄉的,況且,早年因為不擇手段提升力量,長期累積下來的傷害,母親的武功最近還屢有突破,卻因為這些傷病的影響,身體相當虛弱,只怕……也沒剩下幾年的壽元了,這一趟離開中土,此生是不會再回來了。
  
  想到這裡,自己便覺得,不應在此逗留,還是該早點與母親會合,一路侍奉母親才是,但中土正值多事之秋,自己還有牽掛不下的事,母親也讓自己在中土繼續待著,以備不時之需,所以……
  
  想著這些,香菱的心情一下急躁,一下憂慮難安,再看孫武像是被街道兩旁的各種商店所吸引,看得入神,不由得羨慕起他來。
  
  京師是中土首善之區,各種吃的、用的、玩的,最頂尖的貨色,全部匯聚京師,像孫武這種在「鄉下地方」長大,一切只從書本裡看過的土包子,京師的一切足以讓他眼花撩亂,先前是因為皇城之戰在即,他無暇分心,現在決戰結束,就大有餘裕好好來看看。
  
  雖然是還沒到成年人的歲數,但孫武對於那些玩具並無興趣,這倒不全是因為早熟的影響,自己平常身邊有一個最強的法寶開發師,她整天都拿出各種匪夷所思的法寶來,相形之下,自己對其他的玩具,已經是一點感覺都沒有了。
  
  「少爺,這麼聽起來,你還真是一點童年都沒有啊,超級無趣呢。」
  
  「是啊,也不是我願意這樣的,小時候有段時間,我對玩具這兩個字很反感呢,因為小殤動不動就拿我當玩具。」孫武道:「對了,香菱,你的童年又是怎麼樣呢?記得你以前說過,你的童年也和普通孩子不一樣……咦?人呢?」
  
  問話沒有得到回應,孫武連忙回頭,沒見到香菱,轉頭尋找,才發現她一個人蹲在路邊,手裡拿了一根長草,很沒精打采似的撥著地上沙土,臉上表情是自己從來沒見過的。
  
  「香菱,你……你怎麼啦?」
  
  「……也沒什麼啦,只是忽然發現,在這件事情上,我完全沒資格對你說什麼,我的童年也是一塌糊塗,除了練功,就是要學這學那的,學得不好或是偷懶,便要受罰,然後受罰也是練功的一部分,不然不吃苦的練功,哪練得出什麼東西來?」
  
  孫武用力點頭,自己同樣是苦練出身的那一派,對這點最是理解不過,聽說很多豪門公子習武,既不乏明師,也不缺好的功法,卻只能練出一些花拳繡腿,不三不四,上陣了全無戰力可言,那就是因為怕苦怕痛,修練過程中投入有限,自然所得有限。
  
  像武滄瀾那種例子,萬中無一,出身帝王家,卻把武功練得那樣高,除了本身是修練狂,最關鍵的部分,就是碰上了一個最適合他的時代,亂世培養著野心,野心渴求實力,相輔相成的結果,他有那樣的需求,最後練出那樣的力量。自己並不是修練狂人,但在有需求這一點上,與武滄瀾的立場一樣,如果當初不是姊姊整天和自己玩熊抱、小殤又總拿自己當實驗品,自己會否因為求生意志,有那麼堅強的練功需求,風雨不輟,這恐怕很難說了。
  
  「沒關係啦,也不用拘泥於童年,很多人小時候很幸福,現在卻在討飯,我們的童年是累了些,但也有收穫啊。」
  
  孫武努力為香菱打氣,道:「現在過得好,這才是最重要的,我們可以一起把握開心的現在啊。」
  
  於是,把握現在的兩人,就在繁華的大街上閒逛。京城之中最熱鬧的街區,分別是青龍、朱雀兩條大街,青龍大街上主要都是各種軍政官署,沒有多少商業氣息,偶有商店,也是專供高端客戶的昂貴商品;朱雀大街則平民化得多,吃穿玩樂,應有盡有,香菱帶著孫武,在街上品嚐各種點心。
  
  嫩黃的豌豆黃、熱騰騰的栗子香糕、鮮滑的七果豆腐花……或甜或鹹的各色點心,讓少年眼界大開,但碰到炸蠍子、炸蠶蛹、炸蜈蚣之類的特殊小吃,從不敢自誇膽大的孫武,也只能敬謝不敏,反倒是香菱一口一個,吃得面不改色,津津有味,讓孫武另眼相看。
  
  「你……你……你真有本事。」
  
  「這沒什麼啊,以前我也受過野外訓練,這些東西都是吃過的,那時候還是生吃呢,比起那時候的味道,現在這樣美味多了。」
  
  吃得暢快,香菱摸著下巴,所說的完全是真心話,但看孫武的表情詭異,她卻忽然生出一個怪異念頭,覺得兩個人這麼並肩走路,到處逛攤子、吃東西,像是普通人在約會一樣,實在是很……
  
  一想到這裡,香菱不禁兩頰緋紅,臉上發燒,孫武見狀,心中更是吃驚,「香、香菱,你臉色好紅,該不會是食物中毒了吧?多喝兩杯水有沒有幫助?我去找水給你吧,要不要再找個醫生過來?」
  
  「……少爺,你的遲鈍雖然是缺點,但這份體貼比什麼優點都棒喔。」
  
  「……別說我聽不懂的怪話,還有,你的眼神,怎麼好像要把我一口吃掉的樣子?你真的食物中毒啦?」
  
  對於這個問題,香菱兩手一攤,看著孫武,笑而不語。油炸昆蟲之後,是一個餛飩攤子,兩人一起坐在攤子前,用小碗盛著餛飩湯,一匙一匙地吃著,孫武挺喜歡這份感覺,不光是為了食物好吃,也是因為這份可以安心坐在某個地方,好好享受一餐的平和,別的不說,至少武滄瀾、袁晨鋒這兩人就難以享受這份樂趣。
  
  「少爺能好好吃飯的時間,說不定也只有現在了,其實您早就是名人了,只不過因為您成名之後,馬上跑到域外去,一些地方性質的中小勢力,還沒機會看熟您的樣子,但之前各地官員當您是皇子龍孫,到處追逐您的時候,您的圖像大部分官府衙門可都有留一份,隨著中土動亂加劇,您的幾個身份,都會為您帶來麻煩,想要安安靜靜過日子……時間剩下不多了。」
  
  「其實,我挺後悔的……以前我都覺得,只要把武功練好,金鐘罩的段數不斷提升上去,就有足夠的自保能力,我也只求自保就好了,練功不是為了爭什麼天下第一,我也不想當什麼武林至尊……」孫武歎道:「但怎麼就事與願違,我武功越練越高,被捲入的事情也越來越大,受的傷也越來越重了呢?我小時候練功,就是希望自己別一下不小心,被人弄成重度傷殘,現在別說常常坐輪椅了,每隔幾天就有一次生命危險,這難道也是武功高的後遺症嗎?」
  
  「能力一旦強了,很難獨善其身,原本有些事,因為你的能力不足,管不了,可以冷眼旁觀,但當你有能力管了,你還能克制得住,當一名單純的旁觀者嗎?再說,你的能力強了,哪怕你不想找事,事情也會開始找上你的,甚至你身邊的人都會因為你,被事情找上,屆時有那麼多的恩怨情仇,你真能獨善其身,袖手不管嗎?」
  
  香菱所見的各種江湖恩怨,遠比孫武所能想像得更多、更複雜,裡頭也不乏有些想要獨善其身,遠離恩怨的人,這些人破綻不多,很難對付,但當敵人把攻擊目標對準他們的親朋好友,最終總能將他們牽扯下來,所以只要心中仍有牽掛,便難以自外於這些紛擾。
  
  陸雲樵是因為經過連串打擊,漸漸變成今日的頹廢樣子,使他能夠萬事不關心,如果是西門朱玉那種個性,就只有過勞死的下場,據自己所知,當年西門朱玉一度有機會放下各種事務,遠颺而去……不,以西門朱玉的武功本事,若他有意想走,隨時都可以離開,哪怕中土各勢力聯合起來追殺,他也能全身而退,無奈他有難以放下的事物,最終令他鞠躬盡瘁,死在戰場上。
  
  至於身旁這位公子……香菱在這方面對他不抱持什麼指望,別的不說,光只是小殤出事,他就難以置身事外,而小殤根本就是超級惹事的麻煩源頭,作事既狠且絕,又不顧後果,這次在重要時候玩起失蹤,擺明就是後頭有事,甚至可以大膽預測,她在梁山泊上等待、準備多年,就是為了此時此刻,而她會作出什麼事情,自己只要稍微想想,就覺得想要盡快離開中土。
  
  「香菱啊,你說……小殤會到什麼地方去呢?她好像是特別和我們分開,為什麼呢?」孫武放下手裡的餛飩碗,皺眉道:「陸叔叔之前是說過,小殤到這裡來是為了找尋她的父母,如果真是這樣,不曉得她見到了沒有?龍葵女士似乎也是一個怪人,技術人員都怪怪的,不過銀劫……這個父親人選好糟啊!」
  
  「嗯,您說得沒錯,但搞不好還有更糟的呢……」
  
  對於小殤的身世,香菱所知的遠較孫武為多,這並不是誰的告知,而是自行理性推測的結果。
  
  龍葵是母親,這是可以肯定的,至於銀劫與龍葵生下小殤……這種事情怎麼看都覺得荒唐,雖然自己沒有直接證據,也還拼湊不出中間環節,不過若問自己小殤的父親是什麼人,那個人只會是武滄瀾。
  
  有時候,真不知道這些男人在想什麼?明明事情如此顯而易見,卻偏偏他們視而不見,姍拉朵、龍葵、小殤……甚至鳳婕,這些專精於自我領域的技術天才,都是怪人沒錯,可是脾氣怪不等於沒有感情,只不過表達方式與常人不盡相同,思路自成一格而已,從當年的記錄中看來,龍葵明顯對武滄瀾情有所鍾,以她的性情,哪可能讓別的男人碰她?那小殤還會是誰的孩子?
  
  答案根本一開始就顯而易見,偏偏武滄瀾當局者迷,這麼多年都沒看出來,從這點來說,他還真有可能和孫武是父子咧。只是,這想法全沒證據支持,真要深究,自己也沒可能說服武滄瀾就是了。
  
  「少爺,其實……小殤小姐,她的父親多半不是銀劫,而是大武天子喔。」
  
  經過考慮,香菱決定先替孫武點一點,以免他後頭嚇得太厲害,而這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讓孫武差點從座位上跳起來。
  
  「不、不會吧?一下說我是,一下又說小殤才是,到底哪個是啊?武滄瀾有那麼能生嗎?這也太荒淫了吧!」
  
  少年瞠目結舌的樣子,讓香菱暗暗好笑,為了解釋,她不得不忍笑道:「回想起來,當初您被認為是武滄瀾的私生子,這整件事裡頭,就有小殤小姐的促成,也正是因為如此,才更坐實了這個推測……」
  
  「你、你是說……小殤她拿我當……」
  
  「差不多就是那個意思吧,她借用您來吸引別人的目光,讓您成為焦點,自己則藏身後方,既不被人注意,又趁機就近操作……當然,這只是我的一己之見,個人推測,沒有證據支持,不過,有一點您可以想想,每次您使出天子龍拳之前,小殤小姐是否有對您作什麼?或是讓您吃了什麼?」
  
  整理諸多線索,香菱決定先處理最重要的這一點,孫武能施展天子龍拳,是他被認定為武滄瀾之子的關鍵證據,武滄瀾也是因為這一點,才對孫武的身份深信不疑,但如果「只有大武龍血的繼承人,才能使出天子龍拳」這點不成立,那孫武是武滄瀾之子的事實,就整個被推翻掉了。
  
  孫武聞言也是一愣,這個問題困擾自己許久,自己曾使出天子龍拳,這點不假,還不只一次,但自始至終,這門絕學自己無法收發由心,大多數時候,怎麼想使都使不出來。在龜茲保衛戰的時候,納蘭元蝶讓自己嘗試使用青龍令,想要召喚出真龍來,藉此確認身世,結果自己也沒能召喚出來,最後雖然弄出了一個超誇張的風沙長城,卻是佛血舍利的影響,與自己的血脈無關。
  
  屢屢驗證失敗,自己早已起疑,聽了香菱的話,細細回憶,登時想起來,慈航靜殿一役,使出天子龍拳之前,小殤確實給了自己一顆膠囊,說是普通軍用的興奮藥物,吃下去之後能激發狂性,戰意百倍,結果自己吃了之後,戰鬥中也不覺得有什麼狂性被激發,對上武滄瀾的時候,心裡照樣怕得要死,硬著頭皮去打,覺得那顆膠囊一點效也沒有。
  
  ……但那一戰之中,自己確實使出了天子龍拳!
  
  「等等,這說不通啊,膠囊我只吃了那一次,但最早我和那個什麼狂僧對戰,使出天子龍拳的時候,我沒有吃什麼膠囊啊……」
  
  事隔已久,當時的記憶又不甚清晰,孫武拍著自己的腦袋,試圖多增加一點記性,驀地,腦中靈光一閃,他想起了一個細節。
  
  佛血舍利上頭染的血!
  
  當時情勢危急,小殤替人作手術,緊急取出她體內的佛血舍利,又塞到自己嘴裡,在戰鬥中不慎被自己吞下,自己原本不知,只覺得滿嘴的血腥味,非常想吐,後來聽小殤解釋,說是從人體內取出,上頭自然沾滿了鮮血,而小殤因為手術動得急,不慎弄破了手,所以好像也流了些血在舍利上。
  
  「會不會……小殤的血,流在舍利上,被我一起吞下去了,所以就……」
  
  孫武驚駭莫名,如果小殤只是普通人,她流點血在舍利上,當然沒什麼問題,但此刻知道小殤可能是大武龍族,那龍血滴在舍利上,會有什麼影響,這就很難說了。
  
  香菱搖頭道:「在現有記載中,從來沒有任何記錄可以證明,服食四靈之民的血液,就能發揮該族的異能,否則……吞服龍血能使出天子龍拳,吞服鳳血也能發出鳳凰之焰,那就很麻煩了。」
  
  事實上,類似的實驗,四靈之民早期都沒有少幹過,確認此法不通之後,四族都大大鬆了一口氣,否則,不只白虎一族的族人會瘋狂吞噬彼此,恐怕剩下三族也會加入進來,捕食敵對部族,增強自身,以期達到以一人之身,兼具四族之能,這非但不是什麼好事,還可能導致四靈之民集體滅絕。
  
  「不過,那些記載都已經是幾百年前的事了,在這幾百年裡頭,一切有什麼變化,那也很難說,況且,小殤小姐一向掌握著最尖端的技術,她在梁山泊多年,就算早就把這技術給搞出來,我也不會覺得奇怪。」
  
  「那這麼說來的話,銀劫……他不就是……」
  
  孫武的話還沒說完,市集上忽然騷動起來,騷動的源頭是一個流言耳語,最開始只是一處茶館中,有人用煞有其事的口氣,神秘兮兮地分享一個消息,說是自己姑媽的二表哥的妹妹的兒子,在軍部作事,得到的最新消息,就是銀劫已經傷重不治,死亡確認了。
  
  銀劫的官位雖然不大,只是一個御前侍衛總管,沒有掛什麼軍部要職,但他的地位與份量之重,朝野內外都知道,哪怕沒有重職在身,他仍被視為地下宰相,而他一直以來堅持培育人才,由他培訓出的人,經由任用,遍佈朝中,更令他的地位變得超然,如今他的死訊傳出來,哪怕是不太明白朝廷大勢的普通人,也曉得大事不妙了。
  
  如果只是一個謠言,還不會造成這麼大的震動,但類似的傳言,這兩天早已一再傳出,人們也從最早的將信將疑,變成心中有數的篤信,這樣的傳聞傳來傳去,朝廷卻沒有闢謠,這無形之中也是一種說明。
  
  孫武還是首次聽到這個消息,驚訝之餘,心中忐忑,問道:「香菱啊,你覺得這件事是真的嗎?」
  
  「如果是看以前的記錄,銀劫曾經詐死過,用來欺騙他的對手,讓敵人掉以輕心,但這一次……很難說了,皇城之戰中,銀劫受的傷很重,照當時的情況來看,應該是沒有得救的,算算時間,這時候傳出他的死訊,也不是什麼太奇怪的事。」
  
  香菱說著,心裡多少也有一絲疑慮,萬一大武龍族有什麼起死回生的通天本領,治療銀劫的重傷,讓他重施故計,再次詐死騙人,那輕下判斷就是一件蠢事了,再怎麼說,眼下可供判斷的資料太少,不該這麼快就作結論。
  
  「少爺,目前還無法判斷,或許我們……」
  
  「不用想了,銀劫死定了,他自作自受,無藥可救,這個時候多半已經死得透了。」
  
  一個聲音,在孫武、香菱的背後響起,把他們嚇了一大跳,驚嚇的理由,不是因為話的內容,而是因為這個聲音,那是屬於一個不該在此時出現的人。
  
  「小殤?」
西陵霖 發表於 2012-10-5 13:34
  第六章 青梅之交.今朝殤逝
  
  「哇,你們兩個真是無聊到爆了,怎麼會想到在這種地方吃東西啊?還沒有別人過來,就你們兩個單獨吃,這是你們好吃獨食?還是你們根本就想趁機約會啊?」
  
  之前刻意躲藏起來,下落不明的小殤,忽然出現在兩人背後,將兩人都嚇了一跳,香菱尤其吃驚,因為小殤避不見面,應該是躲起來作某件事,此事需要特別躲起來作,恐怕一時三刻難以完成,不是普通的小事,此刻小殤離奇現身,莫非自己估算有誤?或是她已經用閃電速度,把那些事給完成了?
  
  與香菱相比,孫武的反應就直接多了,他張大了口,上下打量小殤幾眼,跟著就一下撲上去,兩手抓著小殤粉嫩的臉蛋,用力地捏,大膽的程度,讓香菱好生不解。
  
  「大膽孽畜,拆下你的假面具!快快現出原形!」
  
  「……尼災說神摸龜東七(你在說什麼鬼東西)?」
  
  「小殤是不可能用這種語氣說話的,這是陸叔叔那種失意中年的口氣,哪可能每個人的對白語氣都一樣?如果真有這種事,要嘛是老天無能,每個人講話的口氣都一樣,要嘛就是有妖怪扮成小殤的樣子,過來欺騙我們!我想可能性還是後者居高啦!」
  
  「但……少爺,我這邊不管怎麼看,小殤小姐……都是真的,看不出任何易容痕跡啊?」
  
  「哼!一定是你看走眼了,天下的妖魔鬼怪那麼多,還有從天外來的,那麼多種變裝易容的手段,難道每種你都認得出?」
  
  「不,這個就……」
  
  「我最瞭解小殤了,她個性那麼惡劣,看到我們兩個在這邊吃獨食,怎麼可能只是過來開兩句玩笑?起碼也會在我們後頭放把火,火燒屁股,或者乾脆就扔個什麼東西到椅子下,把我和你炸飛上天去,才不會這樣說話呢!如果真是小殤,我和你就死定,現在我說的話,也都要當遺言來聽了,這個才不會是呢,臭妖怪,本座在此,休得作孽,快快現出原形,否則立刻打得你永不超生,比銀劫還銀劫。」
  
  「……泥的衣煙說灣了嗎(你的遺言說完了嗎)?」
  
  一記擊在小腹上的重拳,結束了孫武的話,自從在慈航靜殿得到異種金鐘加身,孫武一度覺得小殤的拳頭,對自己的傷害效果被大幅削弱了,不過,此刻打在小腹上的這一拳,無疑就是自己從小至今最熟悉的感覺,五臟翻湧,彷彿肚裡什麼東西都要翻江倒海般吐出來。
  
  以前見識有限,沒有太多的想法,現在戰鬥經歷多了,有得比較,孫武覺得被小殤這樣打一拳,就像被超級法寶打中一樣,以剛剛這一拳來說,不算太重的拳勁,卻無視護身真氣,弱化防禦,直接命中肉體,只是因為小殤本身勁道不強,才打得人只痛不傷,若是她力量和尋常高手一樣強,這一拳打在身上……
  
  別的不說,至少在皇城之戰中,天魔或陸雲樵若能將本身攻擊,這麼有效地打在敵人身上,不出三十招,早就把敵人打得支離破碎了……
  
  小殤道:「才幾天不見,就變得這麼不知死活了,你是不是妖怪故事看多了,開口都是那些三流術士的九流台詞?那麼想捉妖的話,我可以大發慈悲給你痛快,直接超渡你上西天見佛祖吧!」
  
  看小殤正在氣頭上,香菱實在想找個地方躲一躲,這個女孩身懷的絕技,還有許多未能解析之處,自己只要一天沒法弄清楚她是怎麼作到這種效果,就一天不想與她為敵,不過,看孫武在那邊乾嘔、咳嗽,總不好就這麼坐視。
  
  「小殤小姐,請息怒,少爺他也不是有心的,他……」
  
  「他不是有心的,你就是故意的囉?你這只偷腥的母貓!」
  
  一句話裡,來勢洶洶的感覺,讓香菱好像回到萬紫樓,面對那些到妓院中捉回丈夫的持刀悍婦,雖然自己沒有需要害怕的理由,但這次卻有一種被捉個正著的尷尬感。
  
  幸好,小殤在那一句之後,並沒有窮追猛打,而是切換回平常的笑臉,搖了搖手,道:「不過呢,很多事情都是個人隱私,輪不到外人去管,不該多問的,你說是嗎?」
  
  香菱覺得這話不倫不類,但難得小殤不窮追猛打,自己也不想糾纏在這話題上,這女孩是皇城一戰中最重要的關係人,或許就是她把人救走,也只有她最清楚武滄瀾的狀況,此事只能向她求證,便道:「小殤小姐,你到哪裡去了?我們都很擔心你的,尤其是少爺,皇城之戰到最後,你是否……」
  
  「喂!剛剛我說的話,你這母貓是不是耳朵不好,聽不清楚啊?」小殤皺眉道:「都說了,很多事情是個人隱私,輪不到外人去多問,你要是聽不清楚,我可以幫你把耳朵弄得再聾一點。」
  
  這個警告相當有力,香菱可不認為小殤會說得出作不到,但這個問題太過重要,自己沒理由放棄,也不可能被小殤這樣威脅個兩句,就打住不問,一法破一法,自己不能問,還有別人可以問,當下也不囉嗦,直接把孫武抓起來,指著他道:「我只是個奴婢,確實只是外人,但少爺總不是外人了吧,難道他也沒有資格問嗎?」
  
  孫武用力點頭,道:「是啊,說我是外人就太過分了,這件事我總有資格問吧?你為什麼消失這麼久?上哪去了?武滄瀾和銀劫是不是……」
  
  「是啊,他們兩個是同性戀的,你可以大聲嚷嚷,把這消息賣給八卦小報去發財啊。」小殤面帶微笑,緩緩來到孫武面前,「至於這位自己人,你千萬不要懷疑自己的定位,我可以明白告訴你,你非內非外,只是蠢的。」
  
  「什麼意思……唉呀!你犯規插眼睛!」
  
  修煉金鐘罩這類硬功的人,對於罩門、身體柔軟要害這些地方,總是防得比較嚴,孫武也不例外,但小殤這一下出手奇快,攻擊更是奇詭,不但無視真氣防禦,甚至無視身高距離,他才動念要擋,已給小殤的指頭碰著雙眼,幸好百忙中閉眼轉頭,她雙指只是在眼皮上一擦,否則後果不堪設想,饒是如此,也痛得兩眼淚水直流,半天睜不開。
  
  「怎麼樣?現在還有人堅持要探聽隱私的嗎?」
  
  「……沒有了,暫時沒有了……」
  
  香菱扶起孫武,苦笑道:「反正你已經明白表態,答案也出來了,死都不願意回答,有時候就是一種回答,這道理你是明白的。」
  
  「囉嗦的母貓,你這麼說,是要我直接滅口了?」
  
  「如果是龍葵女士,這個我就不好說,但小殤小姐你一向有你的分寸,不會為了這種事情玩滅口的……說起來,你要注意一點,也許你不怕被人討厭,但如果幹得太出格,會看到某人哭喪著一張臉喔。」
  
  香菱的這句建議,最終生出效果,小殤雖然是一臉嫌惡的表情,卻也沒再說什麼,算是認同了這點。
  
  ----------------------------------------------------------------------「現在經濟不景氣,國家財務狀況惡化,通貨膨脹加劇,人民痛苦指數越來越高,眼看很快又有一場金融危機要來,不能再醉生夢死下去,你們兩個傻鳥有什麼打算?」
  
  「他的話,我不太清楚,如果沒有人盯著,他可能就去哪個市集,表演胸口碎大石,或許以後還兼賣藥吧,至於我……什麼也不會,也沒別的去處,多半是跟著他走,做點管家或保姆的工作,你呢?不一起來嗎?」
  
  「你媽沒告訴你,人多的地方不要去嗎?我這邊不好說,以前是曾經想過,找個什麼地方,再拉些金主,躲起來搞研究工作的,買不起房卻也餓不死,不過,前一陣子有獵人頭公司的半夜來找我,做完身家調查以後,就問我有沒有興趣跳槽上班,那邊可能會提供我一個管理工作,你知道的啦,我又不擅長與人相處,管理工作不適合我,而且那家公司的總裁最近身體不適,搞不好也快嚥氣了,我這個時候空降過去,很麻煩的啦……當然,也不是說做不到就是了……」
  
  「你……你們到底在說什麼東西啊?」
  
  孫武瞠目結舌,被這一連串的怪話,弄得猶如身在五里霧中。
  
  為了要找地方說話,三人來到一間茶館,沖了一壺熱茶,點了些花生瓜子之類的東西,然後,小殤與香菱就進行對話,談話的內容很平常、很平民,但怎麼聽就是有一種怪異感,香菱倒也罷了,孫武死都不相信小殤會找一個地方,工作上班,自食其力,更別說還有人找上門來禮聘了,她這種孤僻的個性,哪會認識什麼人啊……
  
  聽不懂小殤的話,孫武只把這些當成是她的無聊玩笑話,之前小殤一個人不曉得跑到哪去、做了什麼,把自己急得坐立不安,現在好不容易她肯跑出來,自己暗下決心,要好好把人看住,絕不能讓她再從自己視線中跑開了。
  
  而且,現在的小殤,給自己一種很怪異的感覺,她從來就不是什麼平易近人的個性,但這次現身至今,除了一開始的些許火藥味,就一直笑得很陽光,與香菱也表現得很親暱,自己看在眼底,頭皮陣陣發麻,總有一種要大禍臨頭的感覺,弄不清楚這個鬼丫頭又在打什麼邪惡算盤。
  
  「小殤,你……」
  
  「別那麼囉嗦行不行?銀劫已經掛掉,不會再來打擾你們,你們就忘了這個死人妖吧,哦,忘記了,人死為大,該要尊敬一點,把死字拿掉,你們就忘了這個人妖吧。」
  
  「……我不覺得你這樣有尊敬的感覺,那……武滄瀾呢?他怎麼樣?」
  
  「說到這個啊,你知不知道,老爹的兒子的馬子的女友養的母狗,這兩天剛剛生了一窩小狗?」
  
  「這……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而且,這關我什麼事?」
  
  「不清楚,那請問武滄瀾的現況又關我什麼事?」
  
  一顆軟釘子,碰得人頭暈眼花,孫武張口結舌,說不出話,就看到小殤自顧自地望向窗外,看著大街上來來往往的人群。
  
  時局動盪,京師的戰火一觸即發,百姓心中自是不安,但在敵人實際兵臨城下之前,日子還是要過,所以大小商店仍舊營業,京師本是繁華首善之區,街上人潮來來往往,如果不去深究行人的表情,看上去倒仍是一副繁盛熱鬧的景象。
  
  「……你們說,當年西門朱玉腦子裡在想些什麼?他為什麼想要改變這個世界?」
  
  小殤凝視人群,道:「他似乎是追求天下太平,想讓這些人都安居樂業,過他們幸福的小日子,但人人安居樂業有什麼好?對他有什麼好處?這一點我始終沒想明白。」
  
  孫武與香菱對看一眼,都覺得小殤的這個問題,問得很怪,香菱試著解答道:「有些人做事不是為了好處,或許……」
  
  話才出口,香菱便搖頭,知道自己這答案對小殤不具說服力,就連自己也不相信有人做事不是為了好處,「這……有些人追求的好處,是一種心安,也是一種自我滿足、自我實現,並不是什麼人都要實質的利益,像西門朱玉那樣的人,世上也沒多少他看得上眼的實質利益了,他追求一些精神層面上的東西……大概是這樣吧。」
  
  本以為這樣的回答尚算得體,哪知道小殤一聽便皺起眉頭,「精神層面的東西?就是說他看到別人安居樂業會很爽?為什麼?別人安居樂業,是別人的事,關他屁事?為什麼他看到別人安居樂業就會爽歪歪?道理何在?」
  
  「這……我哪知道他為什麼……呃,不對。」香菱道:「這問題太奇怪了吧?看到人家過得好好的,天下太平,本來就會覺得心情很好啊,一般人都是這樣的……呃,我知道小殤小姐你不是一般人,只是試著解釋一般人的想法而已。」
  
  就香菱的想法,見到天下太平,人人過日子,會為此而高興,這是人之常情,根本沒什麼好奇怪的,不這麼感覺的才是奇怪,但小殤的邏輯不能用常人角度來理解,說這些根本就是對牛彈琴。
  
  只是,香菱也不敢不回答,雖然連自己都無法理解為什麼,但隱隱約約,自己感到這個匪夷所思的問題中,暗藏殺機,如果沒回答好,結果可能會讓自己很後悔……
  
  「是喔?但就為了看別人太平安居,讓自己的心情爽一下,就要拿命去拼,還把命拼掉,這樣子不是很奇怪嗎?」
  
  「……所以,這樣的人,世人稱他們為大俠,俠者本就是為了群眾、為了大義,付出得比別人多,做出常人不敢做與不願做的貢獻,因此才得到世人尊敬的人啊……雖然說,真正的俠者,絕不是為了得到世人尊敬才這麼做的。」
  
  「哦,這樣啊……就為了看別人過得爽,讓自己活活累到死……」小殤托著下巴,道:「這些人……真是賤人啊!」
  
  「小殤,你這麼說就過分了。」
  
  孫武忍不住開口,其中倒不全是因為他聽不下去,畢竟和小殤在一起那麼多年,更離經叛道的話,都常常聽到,這點根本算不了什麼,不值得大驚小怪,但她說話全沒顧及音量,附近幾桌客人都聽見,此時京師氣氛詭異,攜刀帶劍的江湖人、武官都不少,旁邊就有兩桌是這樣的人,聽見小殤的話,都朝這邊怒目而視,再讓她說下去,恐怕要惹出事來,那就麻煩得很了。
  
  不過,小殤顯然並不領情,她斜眼睨視孫武,道:「你這個性是不是到死都不會改了?別人的問題,關你什麼事?你不是一直都想過普通生活,不想捲入那麼多麻煩恩怨的嗎?如果你真那麼想,就少管點閒事,多閉嘴扒飯,是非只因強出頭,你整天這也看不慣,那也擔心,好像天下事都關你的事,早晚就像西門朱玉一樣,把命送掉。」
  
  孫武被小殤念得慣了,倒不覺得這些話有什麼,但旁邊的香菱終於聽出問題來,臉色立變,霍地站了起來。
  
  「小殤小姐,你……」
  
  「我什麼了?你以為自己很聰明嗎?還是以為自己最聰明?」小殤玩著手中茶碗,似在思索什麼,卻又不是針對眼前事物,好半晌才冒出一句,「……以前,有個死老頭說,要把人送給我,一輩子都是我的,我還當真了呢,真是好傻好天真啊,老頭說的話,果然半句也信不過……人還是現實點好,別指望太久才會實現的東西……」
  
  孫武越聽越糊塗,不禁開口道:「怎麼我完全都聽不懂的?小殤你到底在說什麼啊?」
  
  「少爺!」香菱厲聲道:「盯住小殤小姐,絕不能讓她跑了。」
  
  「什麼?」孫武被這兩個女人搞得一頭霧水,完全不瞭解眼前狀況,但聽到香菱示警,總還是曉得狀況有異,兩眼緊盯著小殤,無奈仍晚了一步,小殤先發制人,拿起桌上的茶杯,就往隔壁兩桌扔去。
  
  「沒用的廢物!看什麼看?有種過來單挑!」
  
  一句話引起連鎖反應,那兩桌本已看這邊不順眼的江湖客,本來還顧忌以大欺小,但被熱茶淋了一頭,燙痛難當,就有人忍不住衝過來,還有人已經拔刀在手。
  
  「給我站住!」
  
  孫武立即採取行動,一腳踏出,傳震地下,他此時內勁何等雄渾,那些江湖客與他內勁一觸,紛紛兩腿酸軟,還有些連站也站不穩,一下撲跌在地上,手中兵刃落地,這才知道眼前這少年不是普通人。
  
  只是,單單如此,並不足以止住連接而來的騷亂,因為幾個金屬圓球連續被拋出,落在那些倒地江湖客的上方,孫武看得清楚,知道那些都是小殤特製的強力炸彈,若任著這些東西炸開,別說這些江湖客要死,連茶館都要不保。
  
  這個麻煩不小,孫武也必須全神應付,單純要靠硬接是不成的,這些鬼東西就算傷不了自己,但對周圍的破壞力卻很大,怎樣都不能讓它們炸開,孫武閃電出手,連續幾拳,巧妙控制力道,沒將這些炸彈當場打爆,而是將它們往上轟飛,連著撞穿幾層屋頂,飛在半空,這才在震天巨爆聲中,化為大量的粉塵。
  
  這一下猛烈爆炸,猶如九天霹靂,狂撼人們的聽覺,爆炸所掀起的熾熱強風,附近幾條街都感受得到,這間茶館的屋頂被摧毀大半,瓦礫土石落下,路上行人也不免遭殃,但大體上來說,沒有什麼嚴重傷害,比起在原處爆炸的影響,現在已經好得太多了。
  
  本來想要衝過來算帳的人,被這震天一炸,震得傻掉了,不曉得到底碰上何方神聖,凡是出來混江湖的,都曉得這樣一條規矩,就是如果不能肯定對方身份,絕不能亂動手,以免惹上不該惹的人,於是,他們趁著混亂,火速溜走。
  
  但他們並不是第一批溜掉的人,在爆炸發生的同時,製造這起爆炸案的罪魁禍首,已第一時間溜掉,沒有傻傻留著等人來算帳,儘管有香菱負責盯著,卻沒有什麼用,小殤照樣說走就走,孫武想要問個究竟,但話未及出口,外頭已經發生騷動,爆炸引起了官兵的注意,正朝這邊趕來。
  
  孫武不曉得若自己表露身份,是會被奉為上賓?還是給逮捕入獄?但哪怕是上賓,自己也沒有興趣,便與香菱一起開溜。這一跑可不只幾條街,兩人足足跑出十幾條街,這才在一個僻靜的小巷中停下來。
  
  「香菱,你不是說無論如何,都要把小殤留下來嗎?怎麼由你來看,還是讓她給跑了?」
  
  「……小殤小姐有備而來,如此而已。」
  
  香菱的聲音中透著一絲疲憊,所指的有準備,倒不是指小殤所用的道具,而是指雙方的決心。
  
  原則上,小殤應該是沒有練過武功,動作再快也有限,香菱本有信心盯住她,所以那些炸彈一扔出去,兩邊就進入對峙狀態,而香菱馬上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如果只是要防備層出不窮的奇妙法寶,自己還可以做到,不過,當小殤肆無忌憚地將旁人捲入,成為本身的籌碼,香菱就不敢和她賭下去,怕越玩越大,傷及過多無辜。
  
  說得實在一點,若是沒有孫武在,香菱還敢奉陪,要比冷血誰不會?總不成世上就她黃泉殤手狠心黑,別人都是善男信女?賭上一口氣,拼著讓京師內死傷無數,絕對可以把人留下,而自己也相信,當自己擺出這樣的決心,小殤反而就不會亂來,因為以她的聰明,絕不會做無謂的事,這也就是陸雲樵在皇城一戰中,為何一現身就放手大殺,毫不顧忌波及無辜的道理。
  
  但在孫武的面前,香菱就不敢這樣豁出去,拼著讓皇城內傷亡慘重,讓他對自己留下惡劣印象,說不定還從此當自己是魔女來看待,這筆生意怎麼都做不過,權衡得失之後,當小殤打算進一步將破壞規模擴大,自己唯有讓步,由得她離開。
  
  「真奇怪,這隻母猴子,一下跑出來,一下又跑不見,她到底想要做什麼啊?」
  
  孫武皺起眉頭,覺得沒法理解小殤的行為,香菱猶豫了片刻,不曉得該不該說出自己的感覺,這雖然僅是一己直覺,但自己相信不會有錯,只不過……如若深思一層,就充滿不祥的氣息……
  
  「少爺,您沒有發現嗎?我覺得,小殤小姐不像是在胡鬧,反倒像是來告別的。」
  
  「告別?是什麼意思?你是說,她是來對我們說再見的?這很無聊吧……」
  
  孫武說著,看見香菱一臉苦笑,陡然間明白,小殤的這個告別,不是來說再見的,而是來說「可能從此再也不見了」。
  
  「不、不會吧?她想做什麼啊?搞得這麼大動靜,她如果不回來,還能去哪裡?」
  
  忽然間,少年感到一種打心坎裡發出的恐懼,打從很久之前,一直到現在,小殤都是跟在自己身邊的,哪怕物換星移,身邊的人事不斷改變,唯一不變的,就是小殤始終陪著自己的這個事實,當初梁山泊與老爹的真相揭曉,自己所熟知的世界一夕變天,之所以能夠迅速回復過來,沒有因為這打擊而失魂喪志,這全是因為身邊還有小殤的關係。
  
  小殤從不會溫柔地鼓勵人,她的冷言冷語、冷笑譏嘲,比千針齊刺還傷人,不過,她的作風無比強勢,只要有她在身邊,就能給同陣營的友方一份信心,雖說要成為她的友方很不容易,但站在同一陣線時,那份充實的信賴感,比千軍萬馬在側更能讓人安心。
  
  但現在……這個一直給予自己堅強倚靠的人,似乎要不在了,自己與過往人生的最後一道、也是最強一道連繫,即將要被切斷了。香菱的話絕非信口胡言,因為自己越是回憶,就越是覺得她說得沒錯,剛才面對面的時候,在不經意間,小殤的眼神中確實流露離別落寞,還有她說話的口氣……說她是來告別的,相信沒有錯,而且還是不會回來的那種……
  
  自己從沒有想過,有朝一日,小殤會離開自己,或者應該說,在這以前,這種事情自己連想都不敢想,因為打從小時候開始,都是自己拚命想要從小殤的身邊逃開,不想再替她收拾善後,不想被她嚇得心臟麻痺,更不想總是被她虐待,但每一次的努力,最終都是以失敗告終,漸漸自己也習慣,覺得兩個人就是被綁在一起的。
  
  人生漫漫,未來還有很長的時間,自己雖不認為會和小殤綁一輩子,但也從沒想過有一天她會主動離去,當這個事實真的發生,自己才發現,心頭沒有半分快慰,反倒是充滿了強烈的恐懼……
  
  之前,被小殤緊緊纏著的時候,雖然很辛苦,不過自己偶爾也會覺得,小殤看似堅強,卻根本少不了自己,她這麼死纏著自己不放,能被她這樣需要著,或許也算一種榮耀,想起來也挺樂的,可是……當現在這份恐懼,佔據心頭,自己赫然驚覺,不能沒有對方的……是自己;沒有了這個女孩就不行的……是自己……
西陵霖 發表於 2012-10-5 13:34
  第七章 虎落平陽.有死而已
  
  孫武與小殤之間的羈絆之深,香菱是再清楚也不過了,那已經完全超出了同齡人的應有程度,是將兩個人的人生,徹底交纏在一起,以命連結,這也是當初天魔刻意安排的效果。
  
  如此安排,香菱看小殤、孫武似乎也樂在其中,還以為他們兩個怎樣都分不開,至少小殤沒有可能放開孫武,她一直以來表現出的蠻橫樣子,早已將孫武看成了個人私有物,雖然小小年紀,可是那種捍衛自我私物的狠勁,讓人沒法當她是小女孩看待。
  
  可是,抓得最緊的人,居然是先放開手的人,這點實在令香菱始料未及,可以想見,小殤會主動放開孫武,必然是她另有要事處理,還是很麻煩的事,為了不牽扯到孫武身上,這才主動放手,她臨走發難前所說的話,擺明就是把話說清,要孫武到時候別擋她的路,否則……否則……否則會怎麼樣,恐怕時候不到,誰也不知道……
  
  「香菱,小殤她……她為什麼要這麼做啊?」
  
  「這種事情我答得出來才有鬼……」
  
  香菱苦笑回答,心中暗自盤算,稍後或許該想辦法接通情報管道,眼下雖已離開魔門,但仍有昔日舊部忠心於自己,只要與他們取得聯繫,要得到最新情報並不為難。
  
  只是……感覺真是怪啊,剛才看孫武為了小殤,一副失魂落魄,如遭雷擊的模樣,自己心頭說不出的難受,到底為什麼會這樣呢?這問題似乎比小殤到底要幹什麼更讓人費解了……
  
  搖搖腦袋,撇開無謂的雜念,香菱和孫武從小巷中出來,還沒決定下一步何去何從,街邊行人的偶然一句閒話,卻令兩人一同呆住了。
  
  「……什麼皇城之戰,搞死那麼多人,結果三個打來打去的跑了,還以為都不會死呢,結果還是死了一個……」
  
  「本來聽說是皇帝老子傷得最重,以為他會先掛呢,居然是那個天魔先死了,真是世事難料……」
  
  「嘿嘿,這可難說得很,狗皇帝愛故弄玄虛,就算他死了,也不會讓我們知道吧?」
  
  幾句話傳入耳中,孫武和香菱這一驚非同小可,別的話倒也罷了,天魔的死訊卻如晴天霹靂,剎那間,兩人都不敢相信自己聽見的東西。
  
  陸雲樵之前說得很清楚,天魔是受了重傷,卻未傷到會沒命的程度,離開皇城時,是由鳳婕駕駛飛空艇親自護送,有鳳婕在,比千軍萬馬隨行更可靠,再加上陸雲樵與武滄瀾同時重傷,虛河子已死,世上也沒人夠本事跳出來落井下石,而天魔又如此老謀深算,於情於理,他的安全應該都沒有什麼問題了,事實上,他的敵人還比較該擔心安全問題。
  
  哪想到,武滄瀾的相關情報還沒傳出來,卻傳來了天魔的消息,而且還是死訊,這種事情又怎有可能了?
  
  孫武心急想問,但香菱動作更快,閃電出手,一下已揪住幾名行人當中的一個,劈頭就問,「你們剛剛說的是怎麼一回事?天魔死了?這消息是從哪裡傳出來的?」
  
  莫名其妙被人攔住問話,那幾個路人都是一愣,特別是正給香菱抓著的那一個,見到這名少女如此美貌,神情又這等急惶,登時有了出言調戲之意,眼神都變得輕浮,只不過還沒等他開口說話,一股熱流自那美貌少女所抓住的地方侵體而入,直透四肢百骸,所過之處,灼痛難當,血湧如沸,一顆心跳得幾乎要從胸口彈出來,這才知道碰上高手,連忙識相地交代所知的一切。
  
  不過,這些人並不是什麼知曉內情的消息人士,只是在街頭、茶館中聽到了點傳聞,邊走邊談起來,給香菱這麼一問,他們唯一說得出來的,就是同盟會大舉圍攻天魔,在一場劇戰之後,終於將天魔擊殺,為天下除害。
  
  「這……這怎麼可能?」
  
  孫武覺得無比荒唐,自己一直與陸雲樵在一起,如果同盟會真要對付天魔,陸雲樵沒理由不給自己打個招呼,直至陸雲樵離開,他仍向自己保證,天魔的性命安全應該沒有問題,怎麼才一晃眼,自己居然聽到了天魔的死訊?再怎麼看,陸雲樵都不是那種心機深沉,會在這種事上對自己撒謊的人,更重要的是……他根本沒有理由要騙自己啊?
  
  但孫武也不敢直言斷定絕無此事,同盟會與魔門本就誓不兩立,兩者之間爆發戰鬥,絲毫不足為奇,天魔因為傷重,實力大受影響,若在此時遭到同盟會大舉圍攻,猛虎難敵猴群,落敗身死,也是說得過去的。
  
  孫武一時間心情大亂,腦裡完全無法思考,險些連站都站不穩,只能將目光望向香菱,想要聽聽她的判斷。
  
  香菱何嘗不是心亂如麻,更暗暗怪自己不夠冷靜,居然也像孫武一樣被此事弄亂了心緒,照理說,自己應該要更鎮定的,因為類似詐死隱身,欺己欺敵,讓敵人掉以輕心,然後再反過來收拾敵人的技倆,在江湖上已經不是新鮮事了。要說最近的,某個改名涼茶的和尚也才剛用過,若是天魔依樣畫葫蘆來上一回,也不用大驚小怪。再怎麼說,要殺天魔談何容易,沒有與他同級數的絕頂高手壓陣,哪怕是調集再多的人手,也沒法將他留下死戰,以當前各方勢力的狀況,根本沒可能做得到這一點,同盟會怎麼殺得了他?
  
  只是,香菱也不敢說絕無此事,因為,理性判斷是一回事,但除此之外,香菱確實也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好像有什麼很糟糕的事情正在發生,或者……已經發生了。
  
  想要瞭解事實真相,只待在這邊是不可能做到的,香菱與孫武立即離開,想去別處探查這消息的真偽,孫武想要離開京城,到苦茶大師那邊瞭解狀況,再怎麼說,慈航靜殿都應該有自己的情報管道,找他們來問總不會錯,香菱卻表示不用這麼麻煩,萬紫樓在京師就有暗樁,找那些人來查,怎麼都比特別跑出城要快得多。
  
  孫武道:「萬紫樓的暗樁?那不就是魔……」
  
  「噓!」香菱示意禁聲,道:「現在也顧不得了,那邊的系統,理應能更快得到正確情報,或者運氣好的話,還能夠收到老人家特別給你的留言呢……」
  
  口裡這樣說,香菱自己也知道沒可能有這種事,天魔可不是那種手軟心慈,做什麼計畫還會怕親友關心的人,哪怕是他真的故意放假消息,玩假死的老計策,也不可能會告訴孫武的,自己這麼說,只是用來讓孫武放寬心而已。
  
  後頭一路上走來,所得到的情報,也正如預期中的那樣不容樂觀,市街上各處鬧哄哄的,說什麼的都有,還不時有人大喊號外,發散一些不知是真是假的最新消息,一下說同盟會與魔門大火拚,雙方死傷慘重;一下說天魔與陸雲樵同歸於盡,整個戰鬥過程說得繪聲繪影,彷彿親眼所見。
  
  值此混亂時期,京師之內的氣氛本已緊張,再給這些真偽難辨的消息一鬧,整個京師猶如炸了鍋,沸沸揚揚,差點就讓人以為同盟會的大軍已至城外,隨時都會發動攻擊。
  
  到了後頭,兩人還聽見有人在喊,說皇宮內有動作,好像在做新君繼位的準備,看來在銀劫斃命之後,連武滄瀾都已傷重駕崩,而且連下一任繼位人選都已經出現。照理說,一國新君在不正常的情形下繼位,相關過程必然是高度機密,事前全無徵兆,這才能把意外降至最低,此刻卻鬧到街頭巷尾皆知,太過詭異的狀況,聰慧如香菱一時也糊塗了,弄不清楚這是哪方再故佈疑陣,或者是情況已完全失控,才會弄成這樣。
  
  但唯一肯定的,就是同盟會與魔門……或是說與天魔之間,爆發了一場大戰,可是這一戰怎麼打起來?同盟會到底有誰參戰?傷亡狀況如何?那就完全不得而知,什麼樣的傳聞都有,聽到後來,香菱反而冷靜了下來。
  
  「……袁晨鋒!」
  
  純是直覺,香菱覺得此戰的關鍵,不是天魔,也不可能是陸雲樵,必是袁晨鋒無疑,這個直覺在與魔門的潛伏人員接觸後,更是獲得確定。
  
  香菱此刻的身份敏感,若在平時造訪,多半會吃上一碗閉門羹,但魔門這邊也陷入混亂中,京城的聯絡網,又是她當初花了大力整建、維持,裡頭頗多她的心腹舊部,不管她當前的身份、面目為何,一看她打出了約定的暗號,表明來意後,就把所接獲的最新情報全部給了她。
  
  一如香菱先前的預感,整件事的癥結點,在於袁晨鋒,沒有人說得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乍聽起來只是一連串的陰錯陽差。
  
  皇城之戰爆發前,為了要接應陸雲樵,袁晨鋒進行了許多努力,具體的做法分為兩大方向,首先是從同盟會的新生代中組織精英小隊,一同潛入京城,這一步已經在與銀劫的對壘中,徹底失敗,所有潛入人員灰頭土臉,個個帶傷,狼狽地退出了京城。
  
  這一局,以同盟會的慘敗告終,可是袁晨鋒的部署,也不單單只有這一著,在同盟會之內,有他隨時叫得動的人,也有不少不太叫得動的人,特別是那些資歷老、輩分高,又各擁派系山頭的人物,或是地方一霸,或是會中長老,門人弟子無數,盤根錯節,自恃實力強橫,素來不太將袁晨鋒這小輩放在眼裡,袁晨鋒接掌同盟會多年來,主要的力氣倒不是用在造反,而是努力平衡各個派系,光是令出難行這一點,就令袁晨鋒無比頭痛。
  
  那些長老前輩、地方霸主,連同他們的門人弟子,親朋好友,態度可以這麼強硬,實力自是不容小覷,袁晨鋒不怎麼叫得動他們,彼此關係也說不上和善,如果直接要他們組成精英小隊,潛入京師,只會被懷疑是用做炮灰,即使命令發下去,也不會有多少人遵行,但事關主席陸雲樵的性命安危,哪怕這些驕兵悍將姿態再高,也不得不出來表態,否則完全置身事外,後頭肯定被千夫所指,成為同盟會的罪人。
  
  因此,他們負責組成第二波接應援軍,這一波援軍的實力、年紀、資歷,都遠非負責潛入京師的第一波可比,還攜帶可用以攻城的重火力武裝,緩緩接近京師。
  
  這一路接應援軍,實力精強,但團隊氣氛詭異,因為各派系平時就處於競爭關係,時有摩擦,如今半壁江山在手,天下在望,所謂同志早就成了競爭對手,說不定比敵人還具威脅性,雖然各派系間的連橫合縱也不少,表面氣氛維持和睦,但身在其中的人都有種感覺,就是自己彷彿置身一個大型火藥庫,稍有摩擦,就是一場大爆炸。
  
  如此援軍,也就難怪行動速度緩慢,直至皇城之戰結束,他們仍沒抵達目的地,也幸虧袁晨鋒、陸雲樵都不曾指望過他們,否則倚靠這些不值得信賴的傢伙,就算本來不死都死定了。
  
  同盟會之內的派系,除了以地域劃分,最主要是分為河洛、慈航兩大系,長期以來,受到苦茶大師的影響,慈航子弟較為低調,而河洛劍派的門人則積極入世,無論在朝或是在同盟會中,都銳意爭取大權,兩大派系之間的摩擦雖不多,積怨卻頗深,特別是在長河真人身敗名裂,喪命於域外後,河洛劍派的聲勢陡遭重創,令得兩大派系的鬥爭一下浮上檯面。
  
  這種充滿火藥味的鬥爭氣氛,也就在這支詭異的援軍中充分呈現,只不過這些老江湖都還不想過早破臉,他們途中一面口頭慶幸陸雲樵的平安,卻對陸雲樵的傷勢不甚關心,也不羞愧自己的姍姍來遲;一面批評袁晨鋒的過於年輕,未夠火侯,在與銀劫的鬥爭過程中輸得一敗塗地,有損同盟會威名,恐怕不足以擔當大任。
  
  背後道人長短,非君子所為,但在這種時候,卻變成了一種政治正確,一來,皇城一戰後,武滄瀾重傷垂死,靠著他個人能力與強勢來支撐的朝廷,勢將無法運作,同盟會距離起事成功又近一步,袁晨鋒的身價水漲船高,若在這樣的情形下,讓袁晨鋒登上大位,他的權威將無可抗衡。
  
  幸好袁晨鋒這些年來刻意培養的那些年輕菁英,此次在銀劫手上輸得灰頭土臉,個個傷得不輕,陸雲樵也傷重離去,沒有了得力的手下,又少了陸雲樵的支持,袁晨鋒在登頂前一刻的眼下,是最虛弱的時候,雖然以同盟會當前的大勢,誰也不可能把袁晨鋒幹掉,由自己的人來接位,不過如果適度削弱袁晨鋒的勢力,就能大大增強自己這一系日後的發言權,這是誰都看得出來的事,因此,所有派系都批評起袁晨鋒的不智。
  
  再者,這個批鬥大會也並非是表面上看來那麼無聊,事實上,這就是一種指鹿為馬的把戲,在批鬥中試探彼此的態度,藉此瞭解哪邊是可供聯合的盟友,哪邊又是不可能合作的敵人,這夥人一路慢行而來,當京城就在前方不遠,他們的串聯也告一段落,正當所有人略感遲疑,不曉得該繼續前進,還是直接打道回府,眼前忽然來了不速之客。
  
  這個不速之客,正是一路上被他們批評到爛的袁晨鋒,雖說根據所接獲的消息,袁晨鋒在皇城之戰結束後,立即趕赴前線,指揮作戰,不過,站在說人人到的這個觀點上,袁晨鋒忽然出現,其實沒什麼好意外的,真正令他們大為吃驚的地方,是袁晨鋒出現時的狀況。
  
  一陣急速的掠風聲,令眾高手驚覺有人正高速朝這邊趕來,不知是敵是友,也不確定數量,忽然前方竹林一陣晃動,一個人從裡頭跑了出來,腳下踉蹌,滿身是血,一見到眾人,連話也不及說一聲,便昏跌在地。
  
  眾人認出那是袁晨鋒,大為錯愕,不解他何以出現在此?又為何不帶任何隨從護衛,滿身鮮血,昏倒在地上?看這情形,很有可能是碰上強敵,護衛隊給殺光,他本人也遭重創,這才會弄到如此下場,然而,下手之人是哪方勢力?何方神聖?最可能的答案,莫過於大內或軍方的高手,畢竟此地是他們勢力範圍,武滄瀾重傷不起後,運用人力優勢,半途狙擊袁晨鋒,這本就是情理中事。
  
  雖然一路上都在恥笑袁晨鋒,但這位代主席如果當真身亡於此,後果可就不得了了,除了他與陸雲樵,目前同盟會中尚無第二人,能成為各派系的平衡點,穩坐大位,統合各方實力,所以,為了不讓同盟會分裂,此刻無論哪個派系中人,都要第一時間將他搶救過來。
  
  不過,眾人才剛要行動,竹林中便有異狀,一道人影以極快的速度衝出,帶著濃烈的血腥味,甫現身便直攻向袁晨鋒,誓要取其性命。
  
  這種事情,同盟會的眾高手當然不可能眼睜睜地任其發生,所有人不約而同地出手,有些攻向敵人,有些進行搶救,第一時間將袁晨鋒給拉帶出來,而一場混戰就此爆發,那個忽然現身的白髮老人,武功高得出奇,雖然明顯也身負重傷,但舉手之間,輕易殺掉兩名同盟會的長老,這樣強絕的實力,除了陸雲樵以外,他們幾乎不曾看過第二個。
  
  「天魔!他是魔門的天魔!」
  
  有人察覺到了這點,慌忙喊出。這並不是什麼太難猜的事,有這等實力的,當世屈指可數,算算年紀相貌,答案就只剩下這一個了,而這答案一出,所有人都心叫倒楣,年輕一輩的或許不知道,不過像他們這樣有資歷,又接觸得到同盟會機密情報的人,當然曉得這人的威脅性比武滄瀾還大,屬於能避則避的超級煞星,現在莫名其妙與他戰起來,真是倒楣到了極點,問題是……都已經這樣了,誰又能撒手不戰?
  
  一場混戰就此展開,哪怕一開始同盟會這邊有退怯之心,一但見了血,就不可能輕易罷鬥了,血債血償是江湖的基本知識,隨著流的血越來越多,同盟會這邊也殺紅了眼,前仆後繼,非要幹掉這名強敵不可。
  
  太平軍國之亂後,同盟會的這些高層,為了各自的權力鬥爭,沒有放下本身的功夫,持續苦練,只不過修練之外,實戰次數確實少了許多,與天魔爆發混戰的一開始,吃了大虧,幾下呼吸的時間,便死了十多個人,但他們畢竟都是身經百戰的老將,很快就喚醒了過往的征戰回憶,令他們拋開恐懼,全力以赴。
  
  平心而論,這群同盟會高手的年紀都不輕了,早沒有了年輕人的血性,要再為了誅魔除惡,拋頭顱、灑熱血,委實不易,如果是在別處與天魔遇上,早就想辦法避戰或開溜了,但此刻的情況太過尷尬,各派系首腦俱在,眾目睽睽之下,除非大家一起撤退,否則若有誰膽敢逃跑,日後勢必千夫所指,從此也不用在同盟會混了。
  
  奮鬥大半生,無盡的榮華富貴就在眼前,僅是一步之遙,只要袁晨鋒推翻大武王朝,同盟會的高層便是開國元勳,別說享盡富貴,甚至往後的世世代代,都有無窮福蔭,這等美夢……有誰能夠抗拒?哪怕是在兵凶戰危,感到性命之憂的一瞬,當逃離現場的念頭浮現腦海,他們生出動搖,卻仍在剎那考慮後,繼續咬牙苦戰。
  
  這是完全意外的遭遇戰,卻突然變成了全無退路的死戰,可以勝、可以敗,唯獨不能逃,只要從這裡逃開,畢生的汲汲營營,全數付諸流水,再也沒有往後可言,就算不死,也沒什麼意義了,相反的,如果在這裡戰死,雖是身死,但自己的門人弟子、自己這個派系,卻能大大受惠……
  
  無關乎榮譽,一切只因為不能後退的壓力,當爭權之路從個人變成了群體,便成了一場不許停止的遊戲,哪怕自己萌生退意,所背負的東西卻太多,不可能停下腳步,於是,就只有奮勇前衝,用盡一切力量尋求突破。
  
  正義與邪惡的對戰,這本該是一場被冠以聖戰之名的生死決鬥,但如果有人能透視人心,從旁看著這場戰役,那所見到的……就只會是一片漆黑的污濁,人們為了不同的慾望而戰,當然,在這群同盟會的高手之中,也不乏有些正義狂人,不講利益,不為爭權,一心所願就是衛道除魔,見到傳說中的天魔就在眼前,哪還管什麼危險,哪怕戰死當場,也要為世間除此大害。
  
  有這些人存在,這一仗因此打得更為慘烈,對雙方而言,最不知是幸或不幸的一點,便是戰鬥過程中,天魔似乎也殺紅了眼,意識不是很清醒,攻防進退全憑本能反應,快捷無倫,出手更是奇重,毫不留力,誓要突破這些阻礙,殺掉袁晨鋒,將同盟會高手群殺得人仰馬翻,傷亡慘重。
  
  然而,在驚於天魔絕世武功的同時,有些對當年舊事較為熟悉的長老,暗叫僥倖,因為傳聞中的天魔,絕不只是武力至上的莽漢,狡獪深沉的心機才是他最為恐怖之處,若天魔全然清醒,不是這麼全力放手大殺,而是保留體力,玩起心理戰,用種種有形無形手段削弱敵人,又或是忽隱忽現,打起狙擊戰,這邊肯定是全滅的下場。
  
  未曾目睹皇城之戰的驚世過程,同盟會中的許多人,覺得一皇三宗那級數的武功被過度誇大,單憑血肉之軀、個人之力,又怎麼能超越肉體限制,造成那樣的破壞力?尤其是河洛劍派的門徒,將手中法寶、劍器的重要性,看在個人修為之上,今日竹林中這一戰,才真正讓他們眼界大開,知道世上確實有這麼強絕的武功,確實個人可以憑著修練,把血肉之軀強化到沒法想像的地步……一皇三宗,那是尋常武者作夢都無法企及的境界。
  
  這個認知的學費相當昂貴,如果早一點曉得,他們可能在搶救袁晨鋒之後,立即集體撤退,不會試圖死戰到底,畢竟這只是一場意外的遭遇戰,很多人不敢逃退,卻並沒有犧牲在這裡的心理準備,要是能重選一次,結果必會不同,這實在令很多人扼腕不已。
  
  不幸中的大幸,儘管遭遇戰全屬意外,但同盟會這邊並非毫無優勢,至少,他們人多勢眾,而且,他們攜有重火力兵器,這些本是用於攻城拔寨,不是拿來江湖鬥毆的重武器,具有開山破地之威,只因份量太過沉重,使得眾人行進速度緩慢,最初是打算當秘密潛入行動失敗,要與朝廷正面衝突時,就拿出這些重武器,直接轟穿、炸毀京城的防壁,強行突破,這種事情發生的可能不高,帶那些重物的真實目的,還是為了用作恫嚇,順便作為拖延前進速度的借口,沒想到還真有派上用場的機會。
  
  用攻城炮之類的東西打人,被打中了仍沒灰飛煙滅的,這種人普天之下還真沒幾個,不過,同盟會的高手並不曉得,這個戰果之所以能夠出現,有兩個重要理由:一是天魔神智昏亂,反應忽快忽慢,對刀劈劍砍的閃躲奇快,偏偏閃炮擊就慢了點;二是天魔重傷在身,否則若是完全狀態,運起天魔金剛身,拼著連挨幾下重擊,在金剛身崩解之前,已足夠將在場的人閃電殺光。
  
  這兩大理由,令得這種遲緩的攻擊能夠得手,只不過,正常狀態下一發便能破城折艦的重炮,連續命中幾下,雖然將人打得血肉橫飛,卻未能致命,當那鮮血淋漓的身影,在煙硝中猶自站立不倒,如神如魔的影像,令在場的同盟會高手顫慄不已,為之膽寒。
  
  「不要怕!他只剩下一口氣了,用車輪戰保守進攻,耗也耗死他!」
  
  不得不說,同盟會的高手,不愧是身經百戰的老江湖,目光如炬,縱然是在心膽俱裂的恐懼中,仍準確地掌握到事實,做出了正確的判斷,然而,他們的運氣不是很好,也許是這聲叫喊喊得太大,也許是之前的連續炮擊確實有震撼效果,又或者是迴光返照的剎那影響……本來一直神智昏亂的老人,搖晃的身形驟然穩穩立定,被鮮血所遮蔽的獨眼,露出了銳利的寒芒……
  
  下一刻,竹林之中掀起了一場強烈風暴,青龍令上寒芒閃動,兩具冰晶石身在老人旁邊出現,更迅速化為一道拔山摧岳的滅絕風暴。
  
  末日絞磨!
西陵霖 發表於 2012-10-5 13:35
  第八章 猝然天崩.風起雲湧
  
  皇城之戰前,如果要說起天底下最厲害的殺著,恐怕是眾說紛紜,很難有個定論。慈航靜殿的如來神掌、天妖的阿鼻血劫、大武皇族的天子龍拳、陸雲樵的五絕神劍……這些都有號稱無敵的本錢,只要專心致力,把神功練到絕頂,絕對有可能憑著這些絕學的其中一樣,橫行天下,打得群雄束手。
  
  即使是問陸雲樵、武滄瀾,他們也不敢妄下斷言,說自己的絕技殺著能夠天下無敵,敗盡其他的一切武技。畢竟,這個答案受天時、地利、人和的影響太大,除非是信口雌黃的無識之徒,否則誰也不敢下定論。
  
  不過,皇城之戰後,情況就不同了,無論是武滄瀾、陸雲樵,或是親眼目睹皇城之戰經過的每一個人,都會異口同聲地回答,當今天下最厲害的殺著,就是天魔的末日絞磨。
  
  雖然這個技巧的發動有很多限制,要嘛持有青龍令,要嘛兼修百變天魔大法,但一經發動,其威力確實是舉世無雙,陸雲樵、武滄瀾都在這一招下吃了大虧,更不得不承認,如果天魔在完全狀態下發動這一招,自己又獨自身陷其中,唯一的結果就是被活活打死。
  
  對同時代的武技,做到全面壓制,這樣的領先程度絕不只是一點兩點,天魔創出了這樣的絕世武技,打得當世強者人人服氣,如今,這套神技落到同盟會高手團的頭上,讓他們體驗到了永世難忘的滋味。
  
  之前與武滄瀾做最後一拼時,天魔曾一次召喚出自己與陸雲樵的晶石化體,但那是有陸雲樵在後支持的結果,此刻陸雲樵不在,天魔豁盡餘力,所召喚出的兩個晶石化體,均是自己的形象,雖是如此,對周圍的所有生命而言,這就是末日降臨了。
  
  無比強勁的威力,橫掃四面八方,勁風所過之處,手腕粗的毛竹被連根拔起,絞成碎末,泥土翻掀,沙塵漫天,什麼岩石土塊都被打成粉塵,遮人耳目,身在暴風圈中的人,一下目不視物,有耳難聞,便已中拳。
  
  不過,有這種困擾的,基本上都還是高手團中的佼佼者,修為稍弱上一點的,在不聞不視之前,就全身中拳,骨碎肉爛,瞬間斃命,只有實力較強的高手,才能在暴風圈中多撐上幾秒,但也僅是多撐幾秒,面對這超乎想像的強絕破壞力,沒有人能正面抗衡,全都只有粉身碎骨的收場。
  
  短短幾秒內,土黃色的沙塵暴,就變成一片赤色血塵,無數被打爛的血肉骨沫,被捲入暴風之內,與沙塵同化,飽吸了鮮血的沙塵,將方圓數十米內,化成一片朦朧的鮮紅世界。
  
  這股風暴並沒有持續太久,不足一分鐘,風暴已然停歇,兩具所向披靡、無可匹敵的晶石化體也消失不見,而在風暴的中心,只剩下一名頹然坐倒的老人,體無完膚,身上多處缺塊,血肉模糊,微弱地喘著氣。
  
  不足一分鐘的末日絞磨,造成殺傷力就是鬼哭神號,百多人的同盟會高手團,連同他們所帶的重型武器,全都被摧毀殆盡,地面給染成了紅色,不曉得多少鮮血滲入土中,凡是戰死之人,連屍體都沒剩下,能夠在這陣絕命風暴中存活的,幾乎不是靠實力,僅是因為站得較外圍,運氣又特別好,這才僥倖逃生,人數不過十二三個,非重傷即殘,還有人已經嚇得瘋了,口吐白沫,顫抖失禁。
  
  陣亡率高達九成以上,活著的也基本上是廢人,這種情況無疑就是全軍覆沒,在同盟會情勢一片大好,即將問鼎天下的時刻,遭受到這樣的重創,實在是很大的打擊,這樣的打擊只源於與一人戰鬥,代價太大了……不過,並不是每個人都這麼認為。
  
  天魔在中土翻手雲雨數十年,正常情況下,想要除掉天魔,賠上半個同盟會還不曉得做不做得到,現在靠著武滄瀾、陸雲樵的幫助,只要犧牲掉這百多號人,便輕易達成目的,自己甚至沒有傷到重殘,這筆交易大佔便宜,簡直是作夢都會笑到醒……
  
  只是,如果不把整件事畫上完整句號,這筆交易就算不上完美,所以到了該收尾的此刻,隱藏在幕後的黑手就必須走到幕前,為這一切畫上休止符。
  
  所謂的幕後,並不一定就是藏在很深、很遠的地方,事實上,他一直都躺在這裡,置身於幾名高手的保護中,靜觀整件事的進行,當時機成熟,他驀地翻身坐了起來。
  
  在整個戰場的最外圍,有五六個人站成一群,成了相當特異的存在,他們都是實力不夠、輩分較低,沒有資格上場參戰的人,就負責保護重傷的袁晨鋒,照理本該盡速離開戰場,確保安全的,但因為那邊的戰鬥太過激烈,這邊氣為之奪,看傻了眼,忘記了動作。
  
  末日絞磨發動,橫掃全場,即使是戰場外圍也受波及,這些人與拳勁一沾,紛紛受創,再看見戰場上血肉橫飛的慘烈景象,神魂俱喪,渾渾噩噩地愣著,腦裡一片空白,連逃跑也忘記,直至身旁傳來一下輕響,這才被驚醒。
  
  在他們眼中,正發生著這樣的一幕,身受重傷的袁晨鋒,自昏迷中醒來,不知從哪裡拿了把長劍,以劍撐地,站了起來,踩著蹣跚的腳步,一步一步走進死寂的戰場,朝著戰場中央的那個老人走去,他身上的白衣,早被鮮血給染紅,隨著他的邁步,點點滴滴落在地上……
  
  就算實力不足、輩分較低,這些人都是老江湖,早在接過袁晨鋒的時候,就檢查過傷勢,確認他真的身負重傷,還失血甚多,絕非作偽,此刻袁晨鋒腳步踉蹌,跌跌倒倒地走向天魔,邊走邊滴血,看來彷彿隨時會倒斃,恐怕還沒走到天魔身前,自己就先要完蛋了。
  
  這是眾人眼中的情景,但他們的眼睛不會透視,看得見外表的事實,卻看不透表面之下的真實。就在袁晨鋒染血的白衣底下,他全身大小傷處的肌肉,正邪異地蠕動,緩緩止血、癒合,令實際傷勢迅速好轉,這種情形似曾相識,與武滄瀾、虛河子使用阿鼻血時的異狀如出一轍,只不過速度慢得多,效果也遠有不及,卻也因此瞞過眾人耳目,沒有引起注意。
  
  今日一戰,驅虎吞狼,讓兩股敵人玉石俱焚,可以說是空前大勝利,或許有人會讚歎這一局設計精巧,將兩撥人馬通通算計在內,分毫不差,這才做得到驅虎吞狼的效果,然而,自己只體會到一件事,玩陰謀詭計真不是人幹的,自己也不是那一塊料。
  
  若照計畫,戰場該在更貼近京師的地方發生,但實際執行起來,就全亂了套,先是這班從未放自己在眼內的派系首領,對自己的調令陽奉陰違,故意拖慢前進速度,都已經到了京師外圍,還大兜圈子,最後甚至停下不走,累得自己苦苦支撐,幾乎給天魔分屍當場,拖命狂跑了幾十里地,這才讓兩撥人馬撞在一起。
  
  整個執行過程中,起碼有三次,只差一點便身首分離,至於險些給天魔活活打死的次數,更是數都數不清了,最後之所以能夠成功,和什麼智略過人、佈局機深,一點關係也沒有,純粹是自己平時的長跑愛好奏效,這才得以拖命跑路,讓這瀕臨破局的計策,能夠正確實施,之間只要支撐的意志稍弱點,或腳下再慢點,今天就不用人家來稱讚什麼,而是需要他們在那所農家外,拚命找同盟會代主席的殘屍碎塊。
  
  幸好,這個計畫總算是成功了,天魔倒下,連同那一大票派系首領都站不起來了,這些人雖然出身兩大聖宗,身在同盟會中,卻早已墮落,失去了當初的理想……或許他們從來就不曾有過理想,現在更已成為阻礙進步,只會爭奪位置的垃圾,今天掃除了他們,哪怕日後同盟會不由自己作主,繼任者仍可少掉很多麻煩,不會再被這些垃圾給掣肘。
  
  ……走向目的地的過程,出乎意料漫長,但再怎麼長的路,最後也是會到終點的。
  
  老人已經沒有站起來的力氣,他身上何止體無完膚,根本找不到一塊好肉,連續激烈戰鬥所造成的傷害,外加使用猛招的反噬,已徹底摧毀了他的身體,如今只憑一口真氣,強行撐住,吃力地睜開眼睛,看著那道越走越近的死神身影。
  
  縱橫江湖大半生,曾受過比現在更重的傷,處過更絕望的情境,卻沒有哪一次像此刻這樣,感受到如此強烈的死亡氣息,不停地告訴自己時候到了,應該要走了。
  
  很奇怪,都已經到了這種時候,心裡居然沒有任何恐懼,沒有不甘、沒有遺憾,彷彿這都是理所當然的事,這和自己當初的想像很不一樣,原本還以為在人生的最後關頭,自己會充滿怨毒,瘋狂詛咒這個世界,不料到了這一刻,心情卻異常平靜,這真是很奇怪的事……
  
  「……老夫……並沒有輸給你……沒有……」
  
  老人喘著氣,要用盡所有力氣,才能勉強擠出這些話來,他肉體的傷口之多、之大,已經到了多處缺塊的地步,但說出來的這幾句話,聽不出痛苦,甚至沒有怒意與怨恨,「這一切……只是世代交替,他媽的世代交替……呵呵呵……」
  
  「不,這不是什麼世代交替。」
  
  劍光水平揮出,瞬息間沒入咽喉,把笑聲切斷在喉中,持劍的白衣青年緩緩道:「這只是你惡貫滿盈了,只是正氣浩然,如此而已……」
  
  本想說邪不勝正,但考慮到自己的立場,袁晨鋒使用了正氣浩然這樣的字眼,也許自己算不上什麼正面人物,可是若世間真有天道、天理,自己今日的所作所為,或許可以看成是一種天道的執行意志,所以……世間正氣浩然……
  
  一劍破喉取命,完成了整個計畫的最後一步,袁晨鋒頓時鬆了口氣,但忽然間,他想起了孫武,更想起了孫武的幾次戰鬥,這世上有太多的奇人異士、詭妙功法,單單只是破喉,萬一跑出了什麼厲害人物,讓天魔還魂重生,日後還有機會跑到自己面前來打臉,那可就大大糟糕了,今日之事,一半以上是運氣好,若再重演一次,自己不可能還有這樣的好運……
  
  心念閃動,長劍橫揮,大蓬血雨噴灑在紅泥地上,身首異處,為這場戰鬥真正畫上完結符號。
  
  長劍上的鮮血,點點滴落在紅泥地上,袁晨鋒慢慢舉起了長劍,向無頭卻不倒下的身體,致上最後敬意,這邪門的一幕看起來頗為駭人,而直至此刻,那些旁觀者才清醒過來,快步跑向袁晨鋒,確認情勢之餘,也對他大加讚賞。
  
  儘管這些人在不久之前,才把袁晨鋒嫌得不成樣子,覺得這乳臭未乾的小子辦事無能,儘管這些人心裡犯著嘀咕,覺得今天這莫名其妙的一戰,發生得太過詭異,但這一切都無改於目前的結局。
  
  天魔伏誅了!
  
  這個在中土興風作浪幾十年,讓當世絕強者都吃盡苦果的大魔頭,終於在袁晨鋒的手裡惡貫滿盈,這不但宣示了袁晨鋒衛道除魔的立場,更向天下證明袁晨鋒青出於藍的事實,連陸雲樵都料理不了的大魔頭,卻喪命在袁晨鋒的手中,薪盡火傳,後浪推前浪,即將掌握天下大權的袁晨鋒,正式超越了陸雲樵,對同盟會而言,自然是大喜事。
  
  當然,這一仗所付出的代價,對同盟會而言非常巨大,陣亡的這批派系領袖,可不是新生代的年輕高手,而是同盟會的元老中堅,名符其實的主戰力,於這一役折損殆盡,削弱了同盟會的戰力,除此之外,失去了這些人,他們底下的派系勢必一片混亂,重新整頓可要花上不少時間與力氣,眼前兵凶戰危,若非朝廷也出了問題,光只是這些人的折損,就讓同盟會有滅頂之災。
  
  不過,死者需要很多東西,風光的喪禮、撫恤金、榮譽、名聲……卻用不著位置,這些人的犧牲,代表一堆位子都空了出來,需要新的人坐上去,而以目前大勢,新坐上去的那些人,肯定都是袁晨鋒的人,自此之後,袁晨鋒在同盟會之內,將再無抗手,屬於他的時代就要到來了,如果不想在這個時代中缺席,就要與袁晨鋒打好關係。
  
  正因為如此,他們來到袁晨鋒的身邊,以長輩的身份,關心他的傷勢,並且讚揚他的誅魔成功,哪怕在不久之前,他們才大說這年輕小子的壞話。對他們而言,那時說壞話,只是一種表態,現在用力說好話,同樣也只是一種表態,立場從來就不是什麼重要的東西,大勢所趨才是。
  
  而當天所發生的事,在不到一個時辰內,就透過同盟會的網絡,傳到中土各大都市,甚至域外去,天魔的死訊立刻廣為人知。
  
  依照傳統,同盟會必然對此事大加渲染,甚至進行點情報加工,加強己方人物的正面形象,這都是很正常的事,過去也沒少干。但這一次,袁晨鋒下了嚴令,務必公正、客觀地傳達事實,不准有任何加工之處,無論天魔幹了多少壞事,單純以一個武者的成就來說,他確實是堂堂一代宗師,不可對他有任何侮慢,持有敬意是應該的。
  
  沒有多少人理解在這道命令之後,袁晨鋒的真實心情,但一個人如果存心拍馬屁,總是能找得到下手的地方,所以同盟會內大聲讚揚袁晨鋒心胸開闊,不念舊仇,一片諛詞如詠,當然也有人看他不順眼的,批評這是正邪不分,立場不夠堅定。
  
  無論如何,此事的發生,讓袁晨鋒的聲望、聲勢,攀至前所未有的高峰,天魔為他所殺,儘管是用群毆戰後補尾刀的方式,卻也讓人對他的實力從新估計,而相關情報亦在最短時間內傳遍中土各大都市,也傳到了孫武的耳中。
  
  對孫武而言,這個打擊實在太大,聽完了整件事的完整經過後,他一個字都說不出來,腦裡天旋地轉,險些一跤跌倒。死人已經看很多了,但與至親死別,這還是第一次,剎時間盈滿心頭的感覺,既悲且怒,有彷徨,也有懊悔……
  
  因為天魔之死,承受著悲傷的人雖然寥寥無幾,但除了孫武之外,香菱確實也是其中之一。
  
  從小到大,這位老人家給過自己很多的東西,他給自己與母親一個安全的庇護所,幫助自己提升力量,讓自己有磨練的機會,一步一步穩健向上爬,更給予自己大權……許許多多的好處,自己過去沒有深思,因為這都是交易的一部分,他今日給予,自己他日履約,沒有什麼需要特別感謝的,雙方的關係僅止如此,不在此之上,也不在此之下,雖然……偶爾自己會感到困惑,因為買家開的價碼,似乎有些高得離譜,很不划算……
  
  然後,到了應該要履約的那一刻,老人輕描淡寫的一句「我對你沒興趣,你沒利用價值了,滾吧」,就把自己攆了出去,很多長年與自己共事的舊部,都為自己不平,覺得辛辛苦苦十幾年,就這麼被人利用完了,一腳踢開,卻只有自己知道,比起人生的解放、真正的自由,失去的那些東西根本不值一哂,天魔才是吃虧的一方,自己本該歡欣鼓舞,但不曉得為什麼,在解放輕鬆之餘,有一股莫名的失落、惆悵,縈繞心頭不去……
  
  栽培一個人十幾年,耗了無數心血與資源,到了該派上用場的時候,居然說不用就不用了,如此任性的事,也就只有天魔幹得出來。而無論他放棄索取報酬的理由是什麼,既然他沒有完成最後那一步,交易也就不再是交易,從那一刻起,他在自己心中,就是一個非常危險,卻也很好心的長輩……
  
  聽到天魔的死訊,香菱心中的衝擊極大,眼淚忍不住一長串滑落下來,直至此刻,她才終於明白,被天魔趕出魔門時,心頭的那股失落與憂傷是什麼。當時,自己真是腦殘,真不該一被趕就聽話離開的……
  
  要是情況許可,香菱也很想找個地方,躲著所有人,好好讓淚水奔流,哭上一場,但眼前的情況並不適宜,自己身邊的每個人,無論是已失神的孫武,還是那些臉色蒼白,彷彿天塌地陷的舊部,都不能成為自己的倚靠,相反的,自己必須讓他們倚靠,成為他們需要的那個肩膀,否則,一切會無休無止地亂下去……
  
  「少爺,請節哀……不,請控制您的情緒,一切要下結論還為時尚早。」香菱道:「江湖險惡,很多時候,刻意散播出來的情報,未必可信,您還是求證之後,再有下一步的判斷不遲。」
  
  「求證?可是我們……」孫武用困惑的眼神望向香菱,自己兩人之所以來到這處魔門的暗樁,不就是為了求證傳言真偽嗎?都已經得到答案了,還要求證什麼?還要怎麼求證?
  
  「事情的關鍵核心,在袁少主的身上,您可以向他詢問,如果一切屬實,再來作下一步判斷吧。」香菱道:「袁少主這次的動作,有太多詭異的地方,我以為您有必要向他詢問,而您也是有資格向他詢問的。」
  
  孫武點了點頭,表情稍微有了點生氣,但與其說是相信香菱的話,更多的還是因為思緒混亂,需要時間沉澱整理。
  
  「少爺,請您離開一下好嗎?我想向這幾位舊朋友請教點事。」
  
  這還是第一次,香菱有事情想要避開孫武,孫武感覺怪怪的,但自己確實也不想與魔門中人有過多往來,便點了點頭,獨自離開到外頭去。孫武才一離開,室內的幾名魔門幹部,表情立刻改變了,態度也恭謹許多,眼中閃著期盼指示的渴望,就等著這個女子的發話。
  
  羽寶簪代管魔門大權時,偶爾也會易容改扮,到各地視察狀況,每次出現時的形貌全不相同,但都有一套認證方法,來證明身份。這些人都是當初羽寶簪栽培、提拔起來的,對這位舊主服服貼貼,甚是忠心,剛才這女子走進來時,打出了羽寶簪的認證暗號,對他們而言,這正是及時雨。
  
  而這名女子此刻下達的一連串命令,則是讓他們在最短時間內,把昔日屬於萬紫樓的忠誠舊部,串聯起來,天魔猝死,魔門必生內亂,先把己方同志聯結一起,成為一股勢力,卻不必急於表態或動作,靜觀其變,等候她的下一步命令,如此可攻可守,不論時局怎麼亂,都有辦法應變。
  
  「是,遵命,但……您認為尊主可能仍然在生?」
  
  「……哪有可能?這些話是用來安慰人的,你們不需要安慰吧?」香菱道:「袁晨鋒這次處心積慮,布下這個連環殺局,不成功,便成仁,既然他已成功,該死的人哪有可能還活著?」
  
  什麼袁晨鋒遭遇天魔伏擊、追殺,拖命而逃,意外與己方高手會合之類的蠢話,香菱是死都不會相信的,天魔的個性她略有所知,這個老人要嘛不出手,要嘛就是獅子搏兔,全力以赴,不會因為對方是年輕晚輩,就輕忽大意,一玩起伏擊,偷襲、下毒、陷阱……肯定樣樣都來,如果不是因為他習慣獨來獨往,連圍毆都少不了,一出手必致袁晨鋒死命,哪可能讓袁晨鋒有機會活著逍遙?
  
  眼前這情形,擺明是袁晨鋒設下連環殺局,趁著天魔戰後重傷,元氣未復的當口,將他狙殺,照理說,哪怕天魔傷重,袁晨鋒也沒本事設計殺他,哪怕賠上那些同盟會的派系首領都不成,因為要殺一個人的大前提,就是讓這人跑不掉,單憑袁晨鋒與那些高手,沒可能將天魔困住死戰,如今出現這樣的情形,背後肯定另有蹊蹺,但袁晨鋒如此處心積慮佈局,不惜自身賭命犯險,還傾盡手上所有資源,一旦成功,天魔有死無生。
  
  仔細想起來,袁晨鋒的行動,打從皇城戰後便很不尋常,他非常敬愛自己的師父,但陸雲樵重傷逃亡,最應該追隨在陸雲樵身邊侍奉的他,卻藉故離去,實在不合理。袁晨鋒在皇城一役中被武滄瀾重傷,假若他離開的理由,是緊急被送往大後方治療,那還勉強讓人能接受,偏偏他說什麼有要事處理,必須離開,這就不尋常了。
  
  自己當時就知道事情有異,猜測他是指揮下令,讓各地前線的同盟會部隊立即發難,一來是趁著武滄瀾不能理事,全面攻城掠地,最大程度爭取戰果,二來是藉此圍魏救趙,減輕陸雲樵這邊的追兵壓力……實在沒想到,他的膽子大得驚人,竟然是趁這機會暗中佈置,襲殺天魔,以絕後患。
  
  這裡頭有一個很重要的問題,就是陸雲樵有否牽涉在其中?照時間算,該是陸雲樵離開之後,天魔才遇害,陸雲樵去了哪裡?是不是去參加圍殺天魔的行動?畢竟,如此大事,很難相信陸雲樵沒有授意執行,而若有陸雲樵相助,那也就難怪天魔不得不留下死戰,直至殞命了。
  
  「……不,應該不是這樣……」
  
  自己的判斷應該有誤,因為如果陸雲樵真的有意要殺天魔,皇城之內大有機會,犯不著後頭才來耍這奪命回馬槍,而且,陸雲樵後來給自己的感覺,他對天魔並無殺意,沒有那種誓要制敵死命的決心,天魔應該也是看出這一點,才和陸雲樵停手罷鬥的。
  
  「狀況不明,只有先去探探袁晨鋒的底,才知道實際狀況了……」香菱道:「你們照我的命令去作,先把同志聯結起來,不要參與魔門即將爆發的內鬥,明哲保身,儲備實力,等我下一步的指示。」
  
  這些命令算不上什麼大智能,但聽到的人都鬆了一口氣,因為這命令的下達,代表這名奇女子肯出來主事,沒有她的名號,就算想集合一幫同志都集不起來,值此危難之時,她願意出來,實是自己這群人的大幸。
  
  香菱看著這些舊部臉露笑容,自己卻是一點也笑不出來,剛才勸孫武不要過早下定論,等到見過袁晨鋒,再來哀傷不遲,這只是緩兵之計,天魔已經喪命,哪怕是找袁晨鋒問上一百次,人也活不過來,屆時,孫武那邊還不知道該怎麼應付……
  
  「……只希望,同一件死訊,反覆多聽上幾次,就能減弱衝擊力與悲傷,但願如此吧……」
  
  請續看《東方雲夢譚》44
西陵霖 發表於 2012-10-5 13:35
  第四十四卷

  【本卷簡介】

  這年頭未婚生子不算什麼,但胡亂拚個人造小孩就真的很誇張!鳳婕你都不怕弄成變蠅人嗎?!

  這下可好了,基因不良、又笨又傻──現在改造他還來得及嗎?

  武滄瀾你退休就退休,怎麼還找來魔鬼接班人!

  聖貝貝爾要塞不是玩具反斗城,獨眼石人也不是洋娃娃啊……

  好不容易中場休息的中土大地,看來即將再有一場腥風血雨!

  第一章 感動相認.淚眼汪汪

  天魔身亡、同盟會發兵連下數城、朝廷無人主持,人心惶惶,這三件事猶如在水面上投下石子,掀起陣陣漣漪,漣漪越散越廣,最終將中土全境籠罩在內,形成了一場巨大的風暴,沒有人能夠置身事外。

  魔門方面最先發難,雖然在魔門中有許多老謀深算的狡狐,當天魔死訊傳遍各地,他們也想要像羽寶簪那樣靜觀其變,不要魯莽妄動,免得成為別人的首要目標,不過,魔門中有老狐,卻也有猛獸,有些修練特異功法的魔人,是單純的暴力武鬥派,武功練得越高,思考越直線條,行事不計後果,只要認為該做,就立刻付諸行動。

  這幾支思維如同野獸的武鬥派,之前天魔在的時候,就沒少鬧過事,明知道頂撞天魔是死罪,但衝動與直線條的性格,讓他們做事絕不顧忌後果,之前如是,現在也如是,一聽到天魔死訊,想到的就是先行擊潰潛在敵人,便於奪取大位,所以不管三七二十一,搶先對敵人發動攻勢。

  照普通人的想法,應該是這幾支武鬥派先行拚個你死我活,其他派系冷眼旁觀,等到武鬥派的野獸們死得差不多,那些老謀深算的狡狐,才出來收漁人之利,將這些垂死的野獸收拾掉,然而,這個想法有點問題,衝動、直線條思考的野獸,不等於是白癡,事實上,白癡練不成那麼高的武功,也絕不可能在魔門內生存下去。

  幾支武鬥派,先是相互放話挑釁,火藥味十足,彷彿馬上就要兵戎相見,拚個你死我活,但到了實際行動的時候,他們卻像約好了一樣,分別突襲那些靜待著不動的派系,下手絕不容情,被攻擊的地方無分男女老幼,都被屠殺殆盡。

  把潛藏在暗中的敵人拖出來,將獵人與獵物的位置對調,這正是野獸的智能,而事情鬧到這樣的地步,想要隔岸觀火的人變成了惹火上身,再也沉不住氣,悍然反擊,一場禍延整個魔門的大內鬥、大火拚,就這麼上演了。

  不得不說,天魔是一個很失敗的領導人,在他任內,魔門各派系雖然維持平衡,但由於長期被他打壓的關係,魔門中並沒有優秀的接班人。如果只是比武功高強、擁有專業技能的人才,魔門多年累積的底蘊深厚,同盟會瞠乎其後,但要挑一個能繼往開來,領導整個組織登上高峰的領導人才,一個袁晨鋒便將整個魔門比下去。

  缺乏這樣的統合人才,各派系之間的實力又相若,那接連而來的,就是所有人打成一鍋粥,難分明顯勝負的大亂鬥,彼此之間既爭私利,亦要清算私怨私仇,哪怕知道外部可能還有強敵虎視眈眈,一時間誰也顧不上,只要先消滅掉眼前正逼命而來的敵人,再議其他。

  值得慶幸的地方,是目前同盟會與朝廷自顧不暇,誰也不來干涉魔門內戰;不幸的卻是正因如此,少了外部壓力,讓這場內戰打得更肆無忌憚,短短兩三天內便已死傷無數,還波及不少地方,讓一些先前在朝廷、同盟會攻防戰中幸運保全的城鎮化為焦土。

  在這場內戰中,原屬萬紫樓的核心舊部,成了被忽略的存在,一來這批人並非魔門直系,本就沒有爭奪魔門大權的資格,在條列競爭對手的時候,容易被人忽視;二來當初羽寶簪主持大局時,不免偷偷為自己的屬下積攢資源,手上的資源比人多,自然更有條件大玩隔岸觀火。

  但最重要的關鍵,卻是天魔之前一聲令下,逐走羽寶簪,鳳凰夫人和羽寶簪毫不抵抗,說走就走的態度,顯示出她們對魔門的不眷戀,有這個過於強烈的印象在先,魔門中人在計算對手時,不約而同都忽略了這個選項,令羽寶簪的舊部能夠置身事外,保留實力,沒有被捲入內戰中。

  魔門的現況,中土各大勢力有目共睹,但注視著魔門內戰發展的他們,多半也忙於處理自己的事,沒有能力去干預,同盟會全力進攻,朝廷各部的文武官員則是忙著選邊站,看看是要投降?還是要抵死抗戰?兩種選擇都有為難之處,讓他們費盡心思去考慮。

  這些人的取捨掙扎,武滄瀾全部都看在眼裡,哪怕成了一個頸部以下無法動彈的廢人,他也沒有放棄,讓自己坐在那邊頹廢等死,相反的,他盡力去作所能作的一切,接管過銀劫建立的情報系統,所有最新情報的文書如雪片般湧來,全都要讓他親自過目。

  一個優秀的統治者,無論仁慈、暴虐,都要掌握領地內的最新情報,鉅細靡遺,這是武滄瀾深信不疑的事,哪怕此時此刻,這想法都沒有動搖,不過,他也漸漸發現,這一切並無意義,因為就算這些情報文書不斷送來,自己也沒有辦法閱讀,只有頸部以上能夠動彈的身體,手足俱廢,除了開口下令,什麼事情都作不了。

  命人把這些東西讀出來給自己聽,似乎是眼前唯一的辦法,自己也曾這樣實行,但沒幾下功夫就受不了了。

  很多情報都是高度機密,怎麼可以隨隨便便找個人來讀?倉促之間找不到絕對忠誠可靠的人,若要逐一滅口,消耗度又太大了,在這種時候絕非上策。

  但這還不是主要理由,為求保密,武滄瀾不可能放幾個人在自己跟前念情報,這些人被安排在別處的房間,念情報的畫面與聲音,出現在武滄瀾面前的大螢幕上,以這樣的形式來進行,但即使是這樣,武滄瀾還是在他們的臉上,讀出情報以外的東西。

  心虛、不安、恐懼……這些都是朝臣謁見天子時,必然會生出的東西,武滄瀾本已司空見慣,但這一次,或許是因為見不到面的關係,這些人除了敬畏的表情,還時時露出一絲質疑,猜測聆聽這些報告的人是皇帝陛下,而素來霸氣的皇帝陛下,用這種方式聽報告,極可能已經傷重殘障至不能理事,甚至根本就已經駕崩,只不過用這方式來故佈疑陣。

  身為威權統治的獨裁帝王,是不能容許下屬臆測主上的,單單只是這一條,便已是死罪,更何況,在這些人的眼中,還閃著一絲竊喜,彷彿小人得志的眼神,令武滄瀾殺心大起,立刻就想下令,把這些人全殺了。

  不過,他的鋼鐵意志在這時發揮作用,銀劫死前他便給自己立下誓約,絕不在憤怒的情形下作出任何決定,過去也就罷了,現在的自己無力承受這種損失了,而後,漸漸清醒的理智,讓他止住這份殺念。

  一個帝王要殺人,是為了證明本身有這樣的力量與權威,但是當本身已經沒有這樣的力量,只能靠下命令來置人於死,如此殺戮,什麼意義也沒有。本身沒有實力,單憑著地位來殺人,這種無能者最令武滄瀾噁心,年輕的時候碰到這種領導人,自己肯定要他不得好死,現在……自己當然也不想變成那種人……

  想到這裡,武滄瀾便興味索然,既不想殺人,也不想再關心各地情報動向,他命令所有人退走,關閉了所有的屏幕,獨自在冰冷的金屬躺椅上,仰望著天花板,腦中思潮如湧,不能自制地回想著少年時的種種……

  還記得,自己在很小的時候便有了野心。生於帝王家,這不是什麼稀奇的事,雖然榮華富貴,應有盡有,但身邊的權力鬥爭,卻無時消停,如果不想有富貴沒命享,就只能憑自己的力量,在權力爭奪中存活下來,甚至脫穎而出。

  除此之外,更大的一部分,是因為自己對於這個腐敗的王朝、腐朽的體制,有著太多的不滿,自己希望改革,大刀闊斧地剷除無能者,照自己的意思,建造一個理想的王朝,為此就必須把所有礙事的傢伙全都攆開,自己當家作主,這樣才有實現理想的可能。

  為了實現理想,消滅看不順眼的事物,自己一步一步往上爬,還記得當初的自己,豪情萬丈,憎厭一切的無能者,更整日對銀劫、龍葵說,奪權是為了作大事、為了完成理想,權力的本身卻不是理想,如果有一天,自己沉溺於權力遊戲,忘了對實力的追求,那就是墮落成了一個無能者,被誰殺掉都是活該……這些都是年輕時候立下的志願,如今回顧……幸好,自己這一生的道路都沒有走偏,對得起當初的自己,對得起背負著同樣的理想,一路陪同走來的同志……

  『為了貫徹這份信念,達成理想,我不惜一切代價往上爬,絕不講什麼仁義道德、尊嚴面子,只要有必要,哪怕父子兄弟攔在我面前,我也照殺不誤;就算要我跪地吃屎,我也一定吃!』

  這是過去某次狂飲的醉後狂言,因為鬱鬱不得志,再加上飲酒過多,在銀劫面前的狂語,不過,這話倒也沒說錯,哪怕是自己清醒後,也只是不把這話掛嘴邊,想法與心意不變。

  為了要實現目的,什麼仁義道德,都是多餘的約束,憑什麼有條規矩,別人可以不用守,就只有自己要守?既然不是公平的起跑點,那可有可沒有的東西,乾脆就扔得遠遠的,誰愛守就守去,自己可不會沒了腦子,和別人一起站在不公平的起跑線上,作那種還沒開跑就輸半截的競爭。

  至於什麼尊嚴、面子,那更是無謂的可笑東西,實力不足的人有什麼資格講尊嚴?自己和銀劫羽翼未豐,是剛出來爭天下的晚輩,這種時候就學人講尊嚴、擺身段,只會讓人容易設局對付,這應該是已成一方強者、一代宗師之後,才有資格講究的東西,甚至若有一天自己成了強者、宗師,也要以此為戒,因為過度講究什麼榮譽、尊嚴,只會讓自己成為一頭輕易被人設計屠宰的畜生。

  ……

  無論正確與否,這些想法就是那時候的心態,身為一個年輕的掠奪者,出來爭天下,自己和銀劫本就該是超級激進派,什麼都可以大膽放手作,如果這也顧忌,那也不敢,還出來爭什麼天下?直接去鄉下種地算了。

  但……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的銳氣慢慢消磨了?

  也許自己仍無懼生死,但比起當年,自己已經有太多的事情不願做,也不能做,至少,要自己為了什麼事跪地吃屎,那是萬萬不能,雖然這可以解釋為無此必要,已經沒什麼事情需要做得如此出格,不過重點不在這個行為,而在那份為了達成目的,什麼都肯做的衝勁、銳氣,自己幾時變成了徒有高強武功,卻沒有前進銳氣的廢人了?

  當年的自己,覺得那些武功雖高,卻思維僵化,身段姿態過硬的前輩,就像是大水牛,體型雖然巨大,可惜沒有利齒爪牙,遠不如虎豹有威脅性,只要針對弱點,設計殺局,很輕易就能把那些大水牛置入死地,因為它們的破綻實在太多了。然而,若讓當年的自己,看見現在的自己,是會覺得這個人歷經幾十年磨練,真的變得強之又強?或者,只是另一頭徒具巨碩身形的水牛?

  這個問題……讓武滄瀾感到茫然,他彷彿就能聽到,那一陣來自過去自己的狂笑聲,這讓他分外感到自己的失敗,原來從以前到現在,看似成功的自己,竟已失去了那麼多的東西?

  成功?真的嗎?

  如果說,過去的自己,那種敢於拋開一切,直衝目標的精神,是令自己最為自豪與欣賞的地方,那麼,哪怕此刻自己落至這下場,還是可以做點什麼,即使不能讓事態好轉,最起碼……自己努力過,盡力一搏過,對自己也就有了一個交代,唯一比較值得慶幸的地方,就是雖然自己現在要捨棄一些無謂的東西,但是……幸好不用跪地吃屎……

  武滄瀾露出一絲苦笑,道:「我們不要再浪費時間了,你贏啦。」

  說話的聲音不大,因為沒有必要大聲嚷嚷,自己躺在這裡的時候,一直有種感覺,正被人從旁窺視著。監視自己的東西,除了這座研究所本身的監控系統,全天候有人看著自己,生怕皇帝陛下忽然有個什麼需要,一下沒照料好,馭龍殯天之外,武滄瀾也相信,那個女孩一定在某處注視著自己,因為自己就有那種強烈的感覺。

  自己和銀劫被她扔在這裡,絕不是隨便扔扔,她挑中這處研究院,除了因為這裡是尖端科技結晶,有最頂尖的設備與防衛技術外,也為了這是她母親一手建立的地方,雖不知她們母女何時見過面、相認,但自己能肯定,她已經從龍葵那邊得到傳承,令這處研究院的每個機密都對她開放。

  而且,這女孩師承鳳婕,鳳婕的研究是走機械之道,凡是一切與機械相關的,都在她的掌控範圍之內,這女孩跟在她身邊學了那麼多年,研究所內滿是各種機械設備,正是最能發揮她力量的所在,她將自己與銀劫安置在此,肯定能無時不刻進行監控。

  果然,話才說完,就有了反應,這個不算太大的房間,為了能讓武滄瀾盡快瞭解外部狀況,有三面牆都安裝屏幕,能夠不斷播放皇城內外,乃至安裝在整個京師之內的監控器畫面,這些影像對武滄瀾的幫助不小,但屏幕並沒有裝滿整個牆面,而此刻所有的屏幕都亮了起來,還不只如此,連一些沒有安裝屏幕的地方,也經由投影而產生了畫面。

  五顏六色的畫面,在一陣紛亂後,驀地大放光明,一片炫目的白光,照亮了整個房間,來自上下左右四方的強光,弄至武滄瀾也睜不開眼,而在一瞬間的閉目之後,眼中所見的東西完全不同了,白雲飄飄,孤峰寂寂,紅日在天,朗朗晴空,赫然已來到一座巍峨高聳的孤立山巔之上,雲海頂端,周圍其他的山頭都給雲海覆蓋,偶爾在雲浪中露出頭來,就似海中的礁石、島嶼。

  太陽就照在頭頂,一輪紅日,看起來前所未有地靠近、清晰,天空無比澄澈,美麗的靛藍色,猶如新雨過後,令人心曠神怡,當仰望晴空驕陽,彷彿就能感受到那股暖意,嗅到那股清新空氣,而俯視下方雲海波濤,又好像真有陣陣山巔上的涼風吹來,如果不是因為自己仍躺在這張金屬座椅上,這張金屬椅的底部又牢牢焊死在地板上,那自己真會以為被什麼傳送機關,瞬間傳移到這座山巔上。

  舉手之間,表現出過人的技術力,這可以視為先聲奪人的下馬威,武滄瀾只是不太理解,為什麼選擇這樣的場景?假若真是要下馬威,發揮威嚇作用,那用些什麼刀山火海之類的場景,不是會比較有效果?

  「這是我的個人嗜好,因為我喜歡,所以才選擇這裡,和你有什麼關係?也許你皇帝當慣了,什麼東西都喜歡往臉上貼金,不過我還是奉勸你一句,別太自以為是才好。」

  一輪搶白,讓武滄瀾作聲不得,要不是這一兩天,自己都在思索此事,剛剛又完成了心理準備,那光是這一段話,就會讓自己難以忍受,大發雷霆,不過,現在倒是覺得沒什麼,心情也很平靜,沒有半點怒意,因為對方沒有說半句不該說的話。

  人影隨著話聲現身,但出現在武滄瀾眼前的,卻是令他大出意料的一幕。人影從那一片屏幕中憑空出現,穿雪山之巔而出,這種現身方式雖奇,倒也沒嚇著武滄瀾,這裡不可能是真的雪山,不過哪怕是從屏幕中穿出來,技術上也做得到,武滄瀾知道研究院中有類似穿牆工具的研製,只是還沒成功,這女孩手上若有成功版本,技術上還更超一層,完全不用意外,

  真正讓武滄瀾吃驚的,是自己所看見的身影,並不是一個不滿十歲的小女孩,而是一個披著長髮,身形高高瘦瘦,足有一米六五的少女,模樣看來大概十八九歲,肌膚白嫩若雪,就是欠了幾分血色,同樣冰冷的眼神,一如之前,讓武滄瀾得以肯定,這就是之前的那個女孩。

  「你……」

  武滄瀾只出口了一個字,便鎮定下來,既然連穿牆走出,隨手幻化影像都不足為奇,一個小女孩忽然變成大姑娘,也就更不值得大驚小怪了。

  而且,看到她的這個形態,自己更能理解為何她先前不以這面貌出現。她還是小女孩的時候,除了外表秀美,給人的感覺很冰冷,不易親近外,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看上去還像是個普通的女孩子,但一化為成人體,整個給人的感覺就不同了,儘管容顏看來沒多大改變,身上散發的氣息卻大相逕庭。

  當她腳下無聲無息,彷彿滑動一般來到面前,武滄瀾有一種氣息不順的感覺,彙集雙龍之血而生的龍之女,果然不同凡響,姑且不論這是否已成傳說中的真龍血,但有生以來,自己從未感受過這麼濃烈的龍血氣息,如果一早便讓自己見到這樣的她,不用銀劫據理分析,自己也會曉得她的出身秘密不單純,跟著聯想回自己身上。

  也在這一刻,武滄瀾的心情好像一下平靜了下來,這一下會面,讓銀劫的推測不再只是推測,自己得到了肯定,這女孩身上確實有自己的氣味,說起來很玄妙,但就像野獸的直覺一樣,見到面的瞬間,彼此的氣息與感應,讓一切都清楚了。

  正因為如此,後頭的說話也就簡單了,武滄瀾道:「怎麼樣?位子直接給你了吧?」

  「……皇帝陛下似乎還沒搞懂狀況,看看你現在的樣子,我覺得比起你剛剛提出的那一句,跪地求饒,似乎更合適哦!」

  少女嘴角露出一絲冷笑,雖是笑意,嬌艷如花,卻給人一種遍體生寒的感覺,讓這雪山絕頂的場景更顯得真實。

  武滄瀾沒有正面回答,此時此刻,在這話題上不管說什麼都會被奚落,也沒法讓對方正眼看待,要讓敵我關係變得平等,就只能另辟戰場,這……就是成年人的智能。

  「何必否認你明明就感興趣的東西?就算你真的沒興趣,若你有這本事迫我跪地,向你求饒又何妨?」

  躺在金屬椅上的人笑得灑脫,站在他面前的少女只有冷笑,武滄瀾如今頸部以下完全癱瘓,要助他自行起來下跪,就要解決他的癱瘓問題,普天下哪有這等便宜事?

  少女的每一個表情、每一下細微變化,全都落在武滄瀾的眼中,自己對這女孩所知太少,她的性情、思維、價值觀,自己一無所知,交手起來非常不利,銀劫又已不在,沒人會交報告書上來,情報只能靠自己重新搜集,現在的每一個細小信息都非常重要。

  幸好……在旁人眼中,這女孩的個性可能詭異難測,但自己卻覺得她不難捉摸,甚至已經開始捉到要點了,因為自己與她是同一類的人,大家的想法、反應相似,以己推人,她的思路並不難猜,而發現她與自己如此相像,竟讓自己有一種沒由來的喜悅,這是以前從未有過的反應,實在很奇怪……

  「你也不是那種喜歡浪費時間的人,我們就省點事吧,我開門見山……為什麼不動手?你應該很恨我才對,不是嗎?」

  動手,是指上來下殺手,武滄瀾不至於傻到認為這女孩對自己敬愛有加,至少,對方完全沒有那種淚眼汪汪,想要撲上來叫爸爸,感動相認的意思。想想她之前的遭遇,龍葵又是如何被自己一路追殺,把女兒拋扔給天魔撫養……這一路成長所受的苦難,她沒理由不找自己報仇,以最殘忍的手法,將自己殘殺或弄至生不如死,但她卻未有下手,還救過自己與銀劫的性命,這些反常舉動的背後,應該有一個合理的理由……當然,自己約略也能猜到就是了……

  少女皺起了眉頭,似乎也對這個問題感到困惑,最近這些時候,她也就這個問題想了很多,只是還沒理出答案,有種很不愉快的感覺,讓她總是沒法深想下去,就像此刻,自己明明可以不回答,不被敵人牽著走,卻不曉得為什麼還是開了口。

  「……壞掉的玩具,我沒有興趣玩。」

  這解釋就算不是全部,也是一個很重要的理由,如果武滄瀾還是之前那個樣子,霸絕天下,不可一世,將他親手打廢打殘後,再痛加折磨,應該是一件很快意的事,不過,他現在這副模樣……一條癱在椅子上的死狗,屍居餘氣,有什麼好折磨的?弄死了他,反倒是幫他解脫,豈有此理?

  本來,這個男人還有尊嚴,還有王者的傲氣,可以針對這方面做打擊,但他剛剛不曉得想通了什麼,忽然之間眼神整個變了,似乎連尊嚴也一起放下,讓自己沒了下手的地方,著實不好辦。

  殺人是很容易的事,機會卻只有一次,如果把人殺了,後頭卻覺得未夠盡興,後頭可沒法把屍體抓著殺第二次,哪怕是植入機器,讓屍體能夠活動,像是還活著一樣,殺起來也沒有那種效果了,因此……不能隨隨便便用殺人來解決問題,這是多次實驗後所得的寶貴經驗。

  「原來如此,似乎還想不到怎麼殺我的樣子,也對,這樣殺起來確實沒勁,沒法宣洩你多年的怨忿,那你就慢慢想吧,我應該還能再多等你一段時間,不過呢……」

  話鋒一轉,武滄瀾道:「在你考慮的這段時間裡,總要找點事情來做吧?或者說,就算是你洩憤之後,你又打算何去何從呢?可以肯定,你不可能去開孤兒院或是當尼姑,既然如此,何不接下這份讓你感興趣的工作?」

  「……為什麼我該接下?就為了打發無聊時間?要找樂子的話,我有很多事情可以做,每天在京師挑一萬人,弄個生不如死,都能玩上一年半載。」

  「哈哈哈,那種玩法,幾天過後你就會感到無趣了。一次將整個天下握在手上,任你擺弄,所能獲得的滿足感,可不是單單操控幾萬人生死所能比擬的,這種事情,不親自體驗一次,是不會明白的。」

  「我體驗一次,就讓你畢生基業毀於一旦,幾天之內,你的王朝就分崩離析,大武龍血滅得乾乾淨淨。」

  少女的語氣中,帶著明顯的殺意,讓人絲毫不懷疑她有這樣的想法與執行力,這也是武滄瀾之前對銀劫建言的最大顧慮,然而,此刻的他,卻像聽見什麼極有趣的事物,哈哈大笑。

  「沒問題,你就放手去幹吧,以朝廷與天下為你的玩具,或是你的發洩道具,都行!就是別忘記,如果太早玩壞了,會悶的人是你自己。」

  「要是玩壞了,你會很受打擊?」

  「……之前,應該會。」
西陵霖 發表於 2012-10-5 13:35
  第二章 花開解語.普渡慈航

  皇城之內,一場說不上感人的父女相認,剛剛上演,而在皇城之外,也有人正和久不見面的故舊碰面。

  為了打探消息,孫武與香菱分道揚鑣,由孫武去找苦茶大師,藉由慈航靜殿的力量,去聯絡袁晨鋒,而香菱則是往找自己在魔門內的故交,搜集情報……這些,都是表面上的說法,事實上,香菱可不敢放著孫武一個人行動,如今天魔身死,小殤的動態不明,孫武奇貨可居,不曉得黑暗中有多少雙眼睛在窺視他,想要利用他來做事,太不注意的話,說不定就中了敵人的圈套,因此,香菱離開不假,卻已派遣手下,暗中跟著孫武,直至他與慈航靜殿眾僧會合。

  孫武那邊去找人,香菱則和自己的舊部聚起來開會,眼下時刻非常敏感,這些舊部很多也是一方勢力的領導人,一幫一門之主,魔門正在打內戰,他們的動靜行蹤備受關注,如果讓人發現他們離開崗位,有集結會面的意圖,馬上就會捲入內戰之中,成為武鬥派攻擊的目標。

  為了要避免這種情形出現,替身的使用就是理所當然,這也正是當初羽寶簪特意備下的資源之一,讓他們能以一個形貌音容與自身相差無幾的替身,暫代職位,自己則偷偷溜來開會。羽寶簪深謀遠慮,掌握大權時,就為手下親信秘密準備多個後著,這種未雨綢繆的準備,讓她的這一系,在魔門內鬥時,一開始手上就掌握了較多的資源,替身只不過是其中一著,而雖然羽寶簪沒提過,但她底下所有親信都認為,羽寶簪自己一定也善用替身,搞不好還不只一個。

  在京城外的一所農莊之內,香菱一人獨坐,等待著手下的到來,這座農莊不是她的產業,也不是她所佈的暗樁,在她到來之前,這裡已經空無一人,倒是有幾具死屍,橫倒在外,都幾天了還沒人處理。

  之所以選擇這個地方,是因為幾經情報整理後,香菱終於確定,這裡應該就是天魔離開戰場後的藏身處,也就是天魔遭難的第一處戰場,只不過戰鬥時間極短,天魔與敵人交手不過兩三招,雙方便打出了莊園,越走越遠。

  與天魔交手的人,倒是沒有留下什麼交手痕跡,好像功力差距不小,一開戰便給天魔轟了出去,在莊園內的幾處戰鬥,都是一面倒在挨打,當然這也可以解釋為,對方刻意不出手,想要隱藏身份,不過,在敵人侵入時殺掉的那幾具屍體上,可以明顯看出,致命傷口都是劍痕,下手者是高明的劍客,而香菱直接把這個證據解釋為:袁晨鋒壓根就沒有隱藏身份的打算。

  「也是,他哪需要隱藏身份?衛道除魔,人人有責,他設計為天下除此大害,敲鑼打鼓宣傳都還來不及了,有什麼必要隱藏身份呢?」

  香菱低頭沉吟著,她特地跑到第一戰場來檢視狀況,就是想瞭解那晚發生了什麼事,留在這裡的線索不少,有用的卻寥寥無幾,因為如果只是找「袁晨鋒設計誅殺天魔」的證據,這裡到處都是,不過能夠說明那晚到底發生什麼的,就沒有了。

  「袁晨鋒……你到底做了什麼?」

  香菱總覺得,袁晨鋒殺天魔這件事,透著一些詭異氣息。首先,袁晨鋒不是那種急功近利、好大喜功之人,眼前該他去做的工作多如繁星,有什麼理由要把誅殺天魔當成第一要務?十幾年前,天魔確實是同盟會的首要大敵,但時過境遷,今時今日,連陸雲樵都沒有將天魔列為必殺目標,袁晨鋒有何必要過度反應?

  若說袁晨鋒嫉惡如仇,那也不對,這個人的個性,理智、沉穩、內斂,做什麼事情雖然不是不講好處,卻也不是不顧風險,如果當真那麼嫉惡如仇,大可以用更光明磊落的方式,圍殺天魔,犯不著惹來這驅虎吞狼的不光彩之譏。

  況且,一個懂得驅虎吞狼,巧妙安排兩邊強敵同歸於盡的人,說他有多正氣、多奮不顧身,也欠缺說服力,最說不通的一個地方,就是袁晨鋒有什麼必要冒這麼大的風險,隻身潛入農莊,獨對天魔?

  哪怕要玩驅虎吞狼也好,單單以誘餌而言,袁晨鋒本人並不是最佳選項,有更多更好的做法,可以將天魔誘出,用不著以身犯險,獨自潛入農莊,擔任誘餌的工作,以袁晨鋒的武功,哪怕天魔傷重,他來擔任誘餌,風險極大,稍有不慎便送掉性命,橫看豎看,袁晨鋒也不是這麼玩命的人,還是有什麼理由,他不得不拿命去拼?

  「……等一下,我是不是想偏了?他一個人潛進來,為的是什麼?就單單只是為了當誘餌嗎?」

  香菱細細思量,忽然想到了一個可能性,袁晨鋒獨自潛入農莊,與天魔是一見面就開戰?還是兩個人之間有過談話?如果有對談,談了多久?又談些什麼?

  袁晨鋒會不會就是不想別人聽見這些話,才不得不孤身潛入的?如果能與天魔說上大半天的話,袁晨鋒與天魔的關係應該不簡單,天魔又會不會因為這樣,大意疏忽,這才為敵所趁的?

  順著這個思路想下去,一個新的可能性就出現了,香菱一下子睜大眼睛,訝然於自己的發現,「袁晨鋒……他和天魔勾結?」

  這應該是不可能的事,天魔與袁晨鋒,一邪一正,雙方立場背道而馳,更絕不應該有什麼關連,但如果那些假設都成立,天魔與袁晨鋒之間,就存有某種關連,而袁晨鋒冒死誅殺天魔的行為,也就不是除魔衛道,變成殺人滅口了。

  想起來真是諷刺,殺人滅口這種事,天魔這輩子不曉得幹過多少次,恐怕他怎麼都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會給人滅口吧?不過,這些推測沒有任何證據,只是單純的自我假設,或者說是女人的直覺還更貼切些,還需要進一步求證,暫時也沒有必要去對誰說……

  思考到這裡,香菱聽見外頭細碎的腳步聲,有人靠近,是女子,而且還不是一個兩個,是一群女子踏著香風而來,人未至,濃郁的花香已陣陣飄來,芬芳欲醉。這是萬紫樓中每次羽寶簪出遊,在外頭的規格排場,一群武裝婢女提帶花籃,在前頭不停地灑著花瓣,讓羽寶簪的每一步都踩在花瓣上,不沾泥塵,如此花瓣雨中的盛裝倩影,每次都讓觀者歡喜讚歎。

  富豪大族的千金小姐出遊,排場大些無可厚非,灑花瓣、香水之類的行為,雖然誇張了點,但女子好潔,這樣也不至於說不過去,只是很少有人明白羽寶簪擺這排場的真正意義。

  排場大、行為誇張,這樣便能吸引人們的注意力,當每次人們的注意力,都被這些華麗誇張的東西給吸引,就很難去判別,那道花瓣雨中的盛裝倩影,到底是不是真的羽寶簪?反正,看見這樣的排場,大部分的人都已信了七八成。

  香風襲人,訪客已經進了屋,在一眾粉紗侍女的簇擁下,為首一人身著華服,輕紗遮面,體態婀娜多姿,如同一隻神氣的鳳凰,正是羽寶簪親身駕臨,她的衣著與氣勢非凡,一進入這簡陋的農舍,頓令蓬蓽生輝,芳香滿室。

  「小姐,久違了,你近來好嗎?你氣色似乎不錯,我總算放心了。」

  「有什麼好不錯的?不停在出紕漏,意外狀況越來越多,忙也忙不過來,都快疲於奔命了,哪有什麼好的?」

  「即使如此,小姐你願意出來主持大局,姊妹們都開心得不得了,只要能與你一起共事,就是天大的喜事。」

  「是嗎?我倒是覺得,你們該為我多歎幾口氣,本來可以遠走高飛的,現在又給拉回來啦,一個弄不好,說不定還要費神爭魔門大權,真是慘透啦。」

  「這都是小姐記掛著姊妹們,才肯在危難時候回來領導大家,似您這樣的好主子,是我們所有人的福氣呢。」

  很普通的對談,儘管有些沒規矩,不合主僕分際,但考慮到主僕情深,有若姊妹,倒也沒什麼好稀奇,真正會讓人大驚失色的地方,是這段對話分從兩個身份顛倒的人口中說出。

  「把這塊東西摘下吧,我也很久沒有好好看看你了。」

  「是。」

  應了一聲,「羽寶簪」摘下臉上的面紗,露出的一張俏臉雖美,卻不是之前與孫武多次並肩作戰的羽寶簪,反倒與正懶洋洋斜倚在桌上的香菱有些相似。

  「小姐,你……準備好了嗎?」

  「抱歉,這一次交換的時間太長,我又意外被天魔老爹放逐,本以為再也不會回去了,都沒有替你們著想,你們都是跟著我一路走到這裡的,特別是香菱你,我們一直就像姊妹一樣,拋下你一個人在魔門,我覺得很歉疚,還好我現在回來了。」

  話說到這裡,一切都變得清楚了,羽寶簪確實有替身,就是這個多年來一直伴在身邊,名為香菱的貼身婢女,雖然名義上是婢女,事實上卻一直做為羽寶簪的替身、半身來培養,本身亦是千中選一的良才,後頭所接受的一切教育、修練的一切武技,都是比照羽寶簪的規格來進行,只有在要求上有所不同,修練起來沒那麼玩命,也沒有那麼多拔苗助長的強行提升。

  有著這麼一名高水準的替身,羽寶簪辦事當然就多了不少便利,平常一起坐鎮中央,分工合作,效率大幅提升,有事時候一人外出料理,一人留守中央,即使是替身,都有能力獨當一面,讓人一時間難分真假,這些年來有效地發揮作用,讓羽寶簪得以度過不少難關。

  孫武的出現,是預期之中,也是意外,比起萬紫樓的運作,孫武才是日後爭奪魔門大權的鑰匙,所以羽寶簪做出判斷,再次與自己的姊妹交換身份,自己成了「香菱」,與孫武一起旅行,藉機瞭解這個人,並且培養感情。

  最初,羽寶簪不是沒想過,由自己的替身與孫武同行,等到感情培養出來後,再由自己切換上去,這樣省時省事,萬紫樓內也不會生出亂子,但考慮再三,還是決定甘冒奇險,把萬紫樓的事情先放下,一心一意處理孫武的事。

  「小姐當初的障眼法真是巧妙,那位少爺一點都沒看出來呢。」

  「別拍這種馬屁,為了一點小事就歌功頌德,這種話聽起來比惡毒嘲諷還刺耳,那不過就是一個小技倆而已,換做是別人,應該很快就會察覺了。」

  羽寶簪還記得與孫武動手的那一次,一開始在那裡的「香菱」就是自己,與孫武談話,讓他對這個溫柔可人的婢女生出好感,而後,自己便躲在珠簾之後,和孫武動手拆招的一直是替身,只不過每次替身回到珠簾之後,自己便將積蓄多時的內力注入她體內,兩姊妹所修的武技同出一源,合兩人之力,自然更是強得驚人。

  替身的修為稍遜一籌,更因為沒有樓蘭鳳血,施展的鳳凰七絕打不出火焰,但透過特殊秘法輔助,兩姊妹的力量融會貫通,在極短距離、極短時間之內,可以透過灌功,讓她打出有火焰的鳳凰七絕,這也是身份的佐證,通常只要看到這火焰,誰都會認定這必是羽寶簪本人無疑。

  兩姊妹合力瞬殺孫武,攻破金鐘罩第六關後,以香菱身份出現的羽寶簪,這才「叛變」,制住主子,進行規勸,然後被打成重傷,和孫武一起逃了出去,兩人就這麼亡命天涯。本來照計畫,萬紫樓還要發動高手,大舉追殺,讓這對逃亡中的男女羈絆得更緊,不過意外狀況太多,還沒來得及派人追殺,孫武就惹了一堆事在身上,被人追著跑,連派殺手的人力都可以省了。

  再之後……就是一連串失控的意外,孫武惹麻煩的能力,讓羽寶簪大出意料,後頭一連串的戰鬥,挑上的敵人越來越強,慈航靜殿戰武滄瀾,域外戰長河真人,明明是一個初出茅廬的後生晚輩,卻總和當世最頂尖的強者對挑,專打越級挑戰,戰鬥的強度和頻繁度,連羽寶簪都大感吃不消,就這麼一直乒乒乓乓打到現在了。

  這一段日子,很疲憊卻也很有意思,對於一個自小在魔門長大的人來說,這種連串意外包圍的生活,感覺其實不壞,而在這段過程中,羽寶簪得以見識到很多的人與事,想法也有了變化,她自己也納悶,如果是最初時候的自己,一得了自由,肯定有多遠跑多遠,絕不可能還跑回來扛這擔子的。

  「小姐……」

  一聲輕喚,叫醒了怔怔出神的羽寶簪,她望向香菱,露出粲然一笑,「辛苦你了,這次交換身份的時間太長,比我預計中超出很多,不過,很快就可以把這張臉還給你了……」

  「那倒是,小姐這樣的花容月貌,國色天香,如果一直隱蓋著本來面目,那也實在太可惜……」說了幾句,香菱忽然瞪大眼睛,把握到主子這句話的真實意思,「你……小姐你決定向他坦白了?」

  「嗯!也該下個決心,不能再這樣一直混下去了。」羽寶簪輕咳一聲,表情略顯尷尬,此事對自己來說,也非易事,最開始隱藏身份的時候,確實有此必要,到了後來,雖然也沒什麼必要繼續這樣下去,卻變成了單純的說不出口。

  刀山火海,自己未曾畏懼過,什麼大風大浪,自己也見多了,居然會為了這種事情而膽怯,想想實在覺得可笑,只不過……如果深思一層,想到自己為何會膽怯,那個答案就更讓人心驚肉跳了。

  「反正……繼續隱瞞下去,也沒什麼意義,何況他搞不好早就知道了呢,這位小少爺,遲鈍的時候很遲鈍,但有時候……他也聰明得讓人吃驚。」

  聰慧如羽寶簪,此時也感到心虛,過去一直只覺得孫武遲鈍,也習慣了這樣的他,但在皇城之戰中,陸雲樵暴露真實身份,孫武絲毫不覺得吃驚,還一副早就知道了的樣子,反而嚇到了自己與袁晨鋒,特別是自己,在那之後總擔心他會否已看出自己的偽裝,畢竟這事已經很明顯,陸雲樵、小殤都早就看出來了,他可能也……唉,真是做賊心虛啊……

  羽寶簪忐忑不安的表情,顯露在面上,旁邊一眾婢女紛紛掩嘴而笑,能夠見到這位以慧黠而聞名中土的大美人,像普通女孩一樣心虛不安,這可不是易事,雖然小姐嘴上從來不說,可是她們早就看出來,小姐的心境和以前大不相同了,背後的理由是什麼,她們每個人都心裡有數,就只是小姐自己似乎還不知而已。

  當局者迷,這是世上智者共同的困境,不管再怎麼聰慧的女孩也是一樣……

  距離開會的時間越來越近,羽寶簪所點召的舊部即將來到農莊,眼見時間無多,香菱不得不開口問道:「主子,後頭你打算怎麼辦呢?你出來接這擔子,有相當程度是為了他吧?那後頭該怎麼做,你該先拿主意啊!」

  「我……」

  低低的一聲說出口,羽寶簪腦海突然跑馬燈似的閃過幾幕畫面,先是孫武與武滄瀾、虛河子戰鬥時候的英姿,超越年齡的非凡威武,彷彿天龍降世般的無敵一拳,給予自己很強烈的印象。

  不過,這個畫面很快就被另一幕取代,那是龜茲城頭,少年持青龍令發動風沙長城,明明整個身體都已經傷得不成樣子,鮮血從身上一直染紅到腳下土地,臉上卻猶有一絲安慰的笑意……

  ……是誰好像這麼說過,不論長相,認真的男孩最帥氣!

  在羽寶簪意識到以前,她的聲音已經輕輕地說出口了。

  「……我想,照原定計劃,迷惑住他,讓他的眼光只追著我而動,變成……屬於我的人。」

  這確實是一開始時候的最初目標,繞了那麼一大圈,費了那麼多功夫,居然又回歸原點,這只能說整個計畫毫無效率可言,堪稱是羽寶簪生平罕見的大失敗,不過,若說有什麼改變,那就是這個目標,它原本只是一個單純的計畫效果,如今……卻變成了一個少女的真實心願。

  □□□□□□

  羽寶簪在農莊大會群魔,孫武則是前往苦茶大師眾僧的暫住處,想要透過他們,聯繫上同盟會。

  若照羽寶簪的判斷,此去必然徒勞無功,至少,不可能很快就連絡上,因為袁晨鋒之前的態度,擺明就是在躲人,皇城之戰一結束,袁晨鋒便立刻離開,話也不留一句,哪有可能忽然跑出來?

  不過,事態的發展,只能說……羽寶簪低估了袁晨鋒,也低估了他對孫武的重視程度。

  才剛剛一腳踏進眾僧所暫住的莊院,孫武就聽見裡頭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正是袁晨鋒。

  「……如此,一切就有勞大師了,人死如燈滅,惟望亡者安息,往生西方極樂。」

  「阿彌陀佛。」

  孫武腳步加快,一下竄進門去,恰巧便看見苦茶大師與袁晨鋒相互施禮、還禮,苦茶大師的樣子沒什麼變化,看見自己進來,也不覺得吃驚,但袁晨鋒的模樣就很狼狽了,身上到處裹著藥布,連頭臉都不能倖免,隔著大老遠就傳來濃重的藥味與血腥味,任誰一看,都知道他傷得不輕。

  看這種架勢,照說怎麼都不該起來活動,躺下療傷才是重傷者該有的行為,但他卻來到這裡,尋求苦茶方丈的協助,孫武還沒來得及對他開口,目光就被一件東西給吸引住,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讓孫武瞬間呆若木雞的事物,是袁晨鋒身後的一口棺木,看來非常氣派,不但是上好的木材,外表還有精美的雕刻,簡直漂亮得像是一件藝術品,完全可以想像沉睡在這口棺槨中的人是何等身份?何等份量?然而,哪怕外型再美,它也是一口棺材,再多的裝飾品,也沒法改變它是一件棺材的事實……

  棺材,裡頭總是裝著死人的……

  在來此之前,孫武反覆想著如果見到袁晨鋒,自己該問些什麼、求證些什麼,但一下看到這口棺材,他才發現,自己還沒有準備好……真得還沒有……

  「這、這個棺材……裡頭……」

  少年的聲音乾啞,像是砂紙磨擦發出的聲音,連他自己都有些奇怪,怎麼聲音會變成這樣,不過這都不是重點了,他只想聽袁晨鋒的回答,雖然那個回答是什麼,他心裡也有數了……

  袁晨鋒看見孫武,多少有些吃驚,這實在是一個很糟糕的時刻,不過,他選擇在這時候造訪此地,本就打算與孫武見上一面,如果不能解除這個後顧之憂,後頭做什麼事情都不安穩。既然有了這樣的覺悟,面對孫武的問題,他在一陣緊張後,也就從容開口了。

  「正如你所想的,這裡頭躺著的,是魔門的天魔,我將他送來這裡……」

  袁晨鋒好像說了些什麼,孫武已經聽不見了,這句話太具有衝擊性,將他的僥倖幻想全部打消,腦裡好像有根弦瞬間崩斷,強烈的悲傷、憤怒,無法遏抑,如怒濤般一下子湧來,吞沒意識,這種感覺在佛血舍利未受駕馭之前,也常常有過,但這一次卻來得異常迅猛,連抵抗的念頭都不及生出,就失去意識了。

  後頭發生的事情,孫武沒有印象,但在場的另外兩人就印象深刻了,袁晨鋒剛要說早已準備好的理由,哪想到話還沒說出來,就被孫武一聲狂嘯打斷,緊跟著,少年如炮彈般衝了過來。

  在袁晨鋒的印象中,孫武的個性溫和,是一個不會主動挑起戰端的人,也因此,他估計天魔之死帶給孫武的打擊應該不小,不過以孫武的個性,和他說之以理,有五成以上的把握,能讓他發作不得。

  這是袁晨鋒的估計,不過,事實發展卻與他的判斷差很多,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孫武一見棺木,甚至沒等他把話說出口,就憤怒得失去理智,出手攻擊,而且還不是普通揮拳,在那一聲如獸的怒嘯中,孫武雙掌一合,大氣捲動,周圍扯起狂風,掌心綻放出金黃光芒,赫然便是神掌發動前奏。

  慈航靜殿第一絕學,孫武已有足夠能力,不假思索,舉掌便發,當佛光在掌心綻放明亮,袁晨鋒驟覺整個人被一股異力籠罩,腳下虛浮,竟然開始飄離地面,體內真氣亦受干擾,運轉不暢。

  這一式佛光初現,袁晨鋒如何不識得厲害,他應變慢了一瞬,已是不及閃避,眼看要在這一掌之下吃上大虧,一隻強而有力的渾厚手掌,自他身旁掠過,迎向孫武的佛光初現。

  有這修為的人,自然只會是苦茶大師,然而對上如來神掌,這位大德高僧也無法從容拆解,若是用什麼別的武技來對拆,沒有把握接得下來,一下不慎,這一掌可能反印在自己胸口或腦門,所以唯一之計,就是神掌對神掌。

  苦茶大師納氣運掌,同樣一掌「佛光初現」拍出,勁道、姿勢相同,卻無赫赫之威,他比孫武多了幾十年的修練,這一掌不求強大破壞力,只希望能夠承接下孫武的掌力,緩緩卸散,但想歸這樣想,心裡卻沒有多少把握,如來神掌威力太強,自己雖然想以深厚修為承接,可並沒有多少把握能接下,卸勁過程中更難免氣勁外射,這座莊園……恐怕是要毀掉大半了……

  心中正自忐忑,雙掌一碰,苦茶大師驟覺有異,來自孫武掌上的力量,遠低於預期,這一記神掌很不對勁,再一定神,發現孫武掌上的佛光,忽強忽弱,有若風中殘燭,如來神掌以佛性推動,佛光不定,掌勁也就窒礙難發,令這驚天動地的一掌,發不出應有威力。

  掌力比預期中好接,苦茶大師沒有鬆一口氣的感覺,反而更為吃驚,孫武掌上的佛光明滅不定,臉上筋肉抽搐,似承受著極大痛苦,眼中更有一股莫名狂態,如燎原野火,越來越是熾烈,這一切的現象,都說明他已不只是單單的急怒攻心,喪失理智,而是處在走火入魔的邊緣了。

  「掌門人,收攝心神,老衲這便來救你。」
西陵霖 發表於 2012-10-5 13:36
  第三章 機緣巧合.雙鳳聚首

  如來神掌,純陽至正,非但是中土第一流的絕學,很長一段時間裡,還被冠以無敵的稱號,這套絕學在慈航靜殿之所以如此受重視,除了威力強大,驚天動地,更主要的一個理由,就是這套絕世武功蘊含著慈航靜殿的思想精華,是一套以慈悲濟世之心來推動的佛門武技。

  使用神掌之人,需以佛心正念發招,方能發揮如來神掌的最強威力,如果心術不正,凝聚不出佛心,沒法以慈悲正念發招,那不管是佛光或光明火都發不出,神掌的運作大受影響,不僅威力大打折扣,甚至還會走火入魔,隨時可能反傷自身。

  正因為有這樣的防備機制,一直以來,如來神掌備受推崇,被認為是正道第一的絕學,直到天妖以大決心、大毅力,參透神掌原理,強行撥正為亂,打出了背道而馳的如來魔掌,這才終結了神掌只能為正人君子所用的神話,不過隨著天妖身死,這套蠻闖硬練出來的絕學,自此消失在中土,畢竟從某些方面來看,這套武技的先天限制比如來神掌更大,神掌只要求佛心正念,魔掌不拘心性,卻需要足以推翻一切秩序的強絕力量,來完成這股絕對暴力,天妖死後阿鼻血消失,再無人能這樣蠻幹。

  孫武吞服佛血舍利後,以這股超乎血肉之軀的強絕大力,重新將如來魔掌再現中土,這件事別人感覺不深,苦茶大師卻是從知道此事起,日日夜夜為此懸心,生怕一個出錯,這少年誤入歧途,那便是江湖上的一場大災難,所以費盡心思,要將孫武導入正軌,幸好這少年秉性純良,瞭解漸深,苦茶大師對他很放心,覺得他不是那種會走上邪路的人,雖然是被天魔養大,個性與思想卻沒出問題,足見鳳婕與胡、李二人的苦心護持。

  不過,之前的放心似乎放得太早,因為孫武這一下失控,不但分寸盡失,一出手就是神掌,而且佛光暗淡,顯示本身的正念扭曲,心性發生異常變化,處在走火入魔的邊緣。

  這其實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照理說,心性扭曲是一個長期的變化,不可能因為短暫的一下氣昏頭,就氣得整個人格都發生變化,如果是某個性情偏激的人,遭受重大打擊後,發生心性劇變,這還說得過去,但孫武怎麼看也不像那樣的人,實在令人難以索解。

  不管如何,學理問題大可慢慢解決,眼前的當務之急,是解決孫武所遭遇的危險,若照這情形發展下去,還不用擔心他日後誤入歧途,現在就會重傷在神掌的反噬之下了。

  「掌門人!醒來!」

  苦茶大師的叫喚聲中,使上了獅子吼一類的禪唱武技,希望將孫武給震醒,對於那種因為一時刺激,陷入昏迷或狂亂的人來說,這種技巧的效果非常好,但這一次,苦茶大師就整個失算了,灌注滿真氣的一喝,未能震醒目標對象,反倒更激發他的凶性。

  凶性,這個字詞很難想像會用在孫武身上,不過,當孫武瞬間抬起頭來,一雙眼睛如同猛獸,充滿狂暴,完全不像是人類的眼睛,苦茶大師就肯定自己的判斷錯誤,孫武不是單單被親人死訊沖昏理智,也不是單純的走火入魔,而是發生了什麼更糟糕的狀況。

  苦茶大師暗暗吃驚,知道此時要緊,不能分神,掌力再催,想一面承接孫武的掌力,一面將力量導入孫武體內,直接助他凝定心神,正施行到一半,少年眼中凶芒大盛,一股排山倒海的威猛掌力,狂襲而來。

  心性扭曲的情況下,無法發揮如來神掌的應有威力,這條鐵則仍然存在,但孫武不顧一切發動佛血舍利之力,沛然邪力如怒浪潰堤,奔騰宣洩而出,直接以純力量發動神掌,雖然失其神髓,卻是實實在在的霸絕暴力。

  瞬間,苦茶大師手腕劇痛,胸口就像是被一個大鐵錘狠狠敲中,要不是他修為深厚,光是這一下便要吃上大虧,普通人早就當場斃命,血肉模糊了。雖是如此,他也絕不輕鬆,被孫武這一掌震得往後跌去,胸口氣血翻湧,眼前發黑。

  佛血舍利的邪能彷彿無窮無盡,半式佛光初現,震開苦茶大師,孫武的餘力仍強,筆直一掌襲向苦茶大師,這已經完全超出憤怒復仇的範圍,否則這一掌本該拍向袁晨鋒,而不是苦茶大師。

  袁晨鋒的肉體得異物之助,皮肉傷大致都好了,外頭所纏的繃布與草藥,只是掩人耳目的道具,但他所受的內傷,卻不是一時三刻能夠痊癒,至今內創仍重,不過看見苦茶大師吃虧,他也沒有躲到一邊去,而是挺身出劍,掩護苦茶大師,替他爭取回氣時間。

  傷重之下,也使不出五絕神劍,袁晨鋒抖手抽出長劍,劍鞘飛射孫武,後頭一劍直刺,擋在孫武與苦茶大師之間。

  孫武看也不看,右掌一揮一拖,袁晨鋒的劍鞘給掌力一激,登時炸碎,孫武一掌更迎面朝他轟來,聲勢驚人,掌還未至,勁風刮面如刀,苦茶大師已不及援手,袁晨鋒心中一緊,不知道是不是該豁出去,奮起一拼,忽然奇異的破風聲響起,戰局又是一變。

  一隻巨大的狼牙棒,仿似戰槌,不曉得由什麼地方擲來,金芒閃動,撕空破風,直直射向孫武後心。無論擲物的勁道,還是這件重型兵器本身的份量,都不容小覷,孫武回身又是一掌,要將這件兵器摧毀,但這件兵器卻不是剛才的劍鞘所能比,與孫武的掌勢一撞,發出巨響,孫武身形一晃,竟被擊得往後退去。

  狼牙棒在硬拚中分毫無損,只不過也飛射出去,猶如羽箭,在此同時,一道身影由門口處高速掠來,速度快得驚人,袁晨鋒瞬息間只看見如煙般的一抹淡影,如果不是因為這道身影的體積太大,袁晨鋒還沒有把握能用肉眼捕捉。

  一般而言,身法輕功快捷若此的高手,一是輕翔靈動,身如飄煙,攻似天神行法,閃若鬼魅變形,難以捉摸,一是將極速轉化為強絕大力,速度越快,力量也越強,這一類的高手,通常都是男性,而且體格壯碩,橫豎做不到無影無蹤的至高境界,索性反過來,用速度來推升力量,一衝出去,每一下攻擊都有如同炮彈般的大力。

  現在的這一位,也就是這樣的情形,重量與動能相輔,化為強絕大力,直攻向孫武,速度奇快,力量又大得驚人,孫武腳步甫站定,悍然反擊,舍利邪能源源不絕地化為掌力,轟瀉而出,全然沒有回氣的問題,與來人正面硬拚一記。

  拳掌對轟,孫武的掌力雄渾,猶如浪濤,一浪更強似一浪,在潛意識中,他仍想要發動神掌攻敵,只不過強行發動這種事可一不可再,這次哪怕他掌力再強,佛光卻始終難以凝聚,如來神掌沒法發動,而對方的拳勁十分奇特,雖是拳頭,勁道卻集中一點,如針似箭,直破孫武強大卻不夠凝聚的掌力,刺透進去。

  「吼!」

  孫武吃痛,怒極而叫,但這一掌的威力卻不只如此,勁力打入血脈後,焚血即燃,一股血紅火焰自他手臂內竄出,將他整條手臂都籠罩在血焰中,熾烈焚燒起來。

  樓蘭一族的上乘秘技,焚肉煮血,若不是發招者手下留力,孫武自身的護體力量又極強,這一下就讓他手臂焚滅成灰。不過,得到洛書支持,如浪湧宣洩的舍利邪能,委實強悍,縱是手臂被焚,仍能鼓發大力反擊,將來人轟得倒跌飛出,跟著又是一喝,手腕一抖,所有火焰都被迫開、逼出,化為青煙,狂吼一聲,奔衝上去追擊。

  來人臃腫的身體,被擊得倒退飛出,似是吃了不小的虧,卻在半空中一下翻身,加速落地,腳一踩到地面,馬上一掀,將腳邊的狼牙巨棒拿在手裡,還沒動作,孫武已經追到。

  「吼!」

  又是一聲震耳欲聾的大喝,孫武的這一暍,將空氣化為衝擊波,震嘯傳出,他神志雖失,卻是用本能在進行戰鬥,明白如來神掌不適用,立刻切換成所通曉的其他武技,當下腳步一踏出,身形閃動,瞬息間以一化五,分成五道迅捷如電的身影,自五個方位襲向目標。

  鳳凰七絕.鳳蹤瞬動!

  分身合擊的精妙武技,讓人看得神馳目眩,不管是誰,想到自己如果被那五道身影圍在中間,承受合力一擊,都會不寒而慄,卻唯獨只有她,壓根不把這放在眼裡,這除了因為樓蘭一族的武技,對她沒有威脅性可言,更主要的一個理由,便是因為她有利器在手。

  面對五道旋轉攻來的身影,被圍在中心的她,不慌不忙,提起手中的狼牙棒,末端往地上重重一砸,剎時,奇特的震波釋放出來,在場的人除了孫武,臉色全都一變,袁晨鋒就像腳踩上一塊燒紅的烙鐵,火速彈起,苦茶方丈則是以攻代守,飛身躍起,直攻向孫武的背後。

  大地震波已是名聲響亮的殺著,苦茶大師與袁晨鋒如何不識?那種以內力化為震波,反向干擾抵銷的技巧,兩人不是使不出,只是過往沒有練習,倉促間更沒把握拿捏得當,所以當實際碰上,他們都選擇躍起暫避。

  然而,他們也很快發現,較諸以往,這股大地震波很不一樣。首先,大地震波是大地神戟的專屬異能,但這支狼牙巨棒,怎麼看也不像是大地神戟,其次,大地震波應當是引動地氣為能量,化為震波,借地傳震傷人,可是這支狼牙棒的發動卻不一樣。

  狼牙棒末端重重砸在地上的瞬間,不只是地氣受到影響,翻騰湧動,就連週遭的空氣也出現異常變化,方圓數米之內的空氣,一下子全給抽空,盡數被吸納、壓縮在狼牙棒內,緊跟著,那片呈現短暫真空的區域,彷彿整片空間抖震起來,漣漪似的波動,以狼牙棒為中心,朝著正前方放射出去。

  不只是腳下所踏的大地傳來震波,就連大氣中都是這樣的震波,如同離弦箭矢,怒飆而出,以一個半圓形的弧勾,向著正前方射出。正朝這方向掠來的苦茶方丈,與這大氣震波一觸,手足一陣酸軟,真氣更為之一滯。

  短短一下接觸,苦茶大師已經探索出幾個訊息,空中所傳的這道震波,威力較諸大地震波,減弱了起碼一半,若是真正的大地震波,給這麼近距離轟上一下,就算是自己也不可能全身而退,不過,哪怕是威力減弱,大地震波那種無視防禦,直接透入護身真氣的特性,卻完全被保留,換句話說,超級法寶最令人頭痛的一點,已經被複製成功了。

  哪怕威力減弱,只要能無視真氣防禦,那就非常可怕了,縱是苦茶大師,也吃了點小虧,正分身化影進行攻擊的孫武,當然更是不堪,他首當其衝,被無形風矢打個正著,五道身影都像水面漣漪一樣,劇烈抖震起來,其中四個立刻消散,只剩下一個本體,痛嚎一聲,摔墜下來。

  鳳蹤瞬動的化影分身被破,通常傷勢絕不會輕,孫武墜地時,臉色蒼白,似是吃了大虧,但素來以防禦力驚人著稱的他,此番卻表現出異常的復元速度,在舍利邪能的支持之下,他甫才落地,便立刻回氣,舍利邪能走遍全身,盡驅氣脈窒礙,臉上迅速回復血色,只不過是一種不太正常的病態緋紅。

  回氣之後,便是再次出擊,如此戰意、戰力,令一旁的袁晨鋒暗暗心驚,幸好此時此刻,仍有人能夠制著孫武,沒等他躍起出擊,一雙強而有力的手掌已拍上他肩頭,兩股雄渾真氣分別自肩頭透入,鎖脈封氣,要強行將他鎮壓下來。

  苦茶大師從後頭制住孫武,以內力衝擊他的穴道、經絡,希望能夠將他制服,可是內力一注入,發現情況遠比自己預期得更惡劣,孫武體內真氣鼓蕩,猶如怒海狂濤,連自己苦修數十年的內力都相形見絀,兩邊交互衝擊一會兒,苦茶大師雖然仍能抓得牢牢,十指卻在衝擊下頗感麻木,實在很難相信,這麼一個不算高大的軀體,竟能激發出如此怒浪狂濤般的內勁。

  還好,苦茶大師並非一人獨自為戰,他與孫武對峙的當口,一記劍指從旁刺來,疾若星火,正中孫武的眉心,孫武一身真氣正與苦茶大師的力量相抗衡,護身力量降至低點,被這記劍指命中,指上火勁突入腦中,瞬間一陣天旋地轉,就這麼暈死過去。

  孫武一暈,苦茶大師未敢懈怠,出手如風,連點住孫武幾處穴道,這才鬆了一口氣,若剛才無法制服孫武,戰鬥規模進一步擴大,說不定就會演變成互轟神掌的地步。七寶指環已歸還陸雲樵,再沒法像之前那樣神掌無盡連發,想要制服孫武委實困難,幸好能在這裡就把他壓下。

  「阿彌陀佛,你……」

  「善哉,大和尚久久不見,風采如昔,你我之間,就不必鬧什麼虛套了,有什麼直接說什麼吧。」

  一開口,就顯示出與苦茶大師的深厚交情,這樣的人不多,女人更少,再加上有這樣的武功與能耐,來的人當然只會是鳳婕。

  光從外表看,很難把她和過去的名聲聯想一處。昔日的中土第一美人,現在體態臃腫肥胖,頭裹布巾,身穿一件碎花粗布衣裳,看上去完全就是一個鄉下的胖大嬸,哪裡有半點第一美人的樣子?一隻手裡還拿著兇惡的狼牙棒,這不但是一個大胖農婦,還是一個很危險的大胖農婦。

  自太平軍國垮台,鳳婕便退居幕後,再不干涉大地事務,更幾乎不曾跳出來動武,今天的事情實是異常,不但離奇現身,更一出現便動手,絲毫不遲疑,這些詭異的地方加在一起,不能不讓苦茶大師有所懷疑。

  「你……一直跟在他後頭?你早知道他會出事?」

  剛才交手的過程中,苦茶大師就發現孫武的情況不單純,絕不是單純被噩耗沖昏腦子,那種如獸如魔的狂態,讓苦茶大師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總覺得在太平軍國時期,曾見過類似的東西……

  「大師,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我要對小武作點處理,可以向你借個地方嗎?」

  鳳婕說得客氣,但手執狼牙棒的她,自有一股讓人無法拒絕的凜然之威,苦茶大師也察覺到自己問得不妥,至少,自己沒有資格質問鳳婕,她與孫武之間的家事,哪輪到自己這個方外之人來問?當下連忙讓出一條道來,讓鳳婕抱著孫武通過。

  袁晨鋒曾經遠遠地見過鳳婕,當然鳳婕並沒有看過他,此刻他深自慶幸,自己的判斷沒錯。

  當時追蹤鳳婕的下落,看著她從天魔所藏匿的農莊出來,自己不是沒有想過,冷不防地發動襲擊,將她刺殺,截斷天魔的可能外援,但這念頭在腦裡出現不足兩秒,就被自己驅出腦外,光是考慮到她與陸雲樵、孫武之間的關係,自己就沒法動手,也承擔不起那後果。

  現在看來,這個判斷完全正確,而且還要再多加個理由,就是鳳婕本身的武力。根據同盟會的資料,太平軍國時期的鳳婕,似乎沒有正面戰鬥的能力,還有人說她不會武功,如果這些情報沒錯,那她就是在太平軍國末期,甚至戰爭結束後,才在梁山泊上開始正式習武的。

  這些曾走過戰亂時代而生存的強人,果然沒有一個是好惹的,鳳婕剛剛展露的戰力,足可與世上任何高手一爭長短,更別說她手中還有自製的神器,配合著這支既可震地,又能撼空的狼牙棒,不管是什麼高手對上她,都要大吃苦頭,自己的戰術與籌碼,很大一個層面上,只有對付天魔才會生效,若對上鳳婕,那就沒有任何優勢可言,以她表現出的戰力來看,自己肯定只有挨打的份。

  如此想來,自己真要慶幸那時的判斷正確,沒有把鳳婕拖入戰局,若自己稍微再高估自身實力一點,貿貿然然出手,那日的情況只怕還沒機會驚動天魔,就要被鳳婕打得抱頭鼠竄,狼狽而逃了。

  只是,如果同盟會的情報有誤,那當然沒什麼可說的,要是一切無誤,鳳婕確實是從太平軍國戰後,才開始修練武功,那可就不太對了。這麼短時間內,練成這麼強的武功,什麼樣的天才都不可能做到。

  世上確實是有天才的,這點同樣被世人冠以天才之名的袁晨鋒最清楚不過,但他也明白,所謂的天才,不過是天資比旁人聰穎幾分,較容易把所學項目抓到重點,然後願意投入比常人更多的專注與努力,這些都是構成天才的要件,天才並不是神,絕世武功也不可能隨隨便便就出現在一個只是天資較好的人身上。

  一路修練上來,袁晨鋒對於自己付出過什麼,當然是明明白白,哪怕自己得遇明師、天資不俗、後天又肯努力,但那也只是能夠成功而已,要是沒有同盟會在自己背後投注大量資源,什麼能增進功力、易筋洗髓的聖物,像不要錢一樣讓自己當飯吃、隨便用,自己也絕不可能在如此短時間內,就得到今日的成功。

  除此之外,一些風險極高的修練方法,自己也沒有少用,幾乎是用盡了一切能用的方法,才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離成功如此之近。自己尚且付出如此,鳳婕修練武技的時間,說不定還少過自己,卻擁有一身強悍的力量,這怎麼說都不正常,她到底付出了怎樣的努力與代價?

  以前曾聽天魔說過,鳳凰夫人能擠身一皇三宗之列,靠的不全是努力,很大一個層面上,是她自己做出重大犧牲,用透支生命,換取力量的方法來修練,武功練得越強,對身體的傷害也越大,早晚會死在這上頭。自己對此沒有很在意,畢竟鳳凰夫人與自己非親非故,但鳳婕的情況可不一樣,若她有什麼萬一,師父那邊所受到的打擊,絕不是一點半點……

  這些問題在袁晨鋒的腦中閃過,不過當鳳婕從他的身邊走過,他並沒有開口問什麼,畢竟,他與鳳婕沒有任何淵源可言,這種時候說什麼都不妥,便讓開到一旁,不擋著人家的路。

  鳳婕帶著孫武進入農莊後院,挑了一個僻靜的位置後,就不讓任何人接近,由她獨自進行處理工作。苦茶方丈面帶憂色,在外護法,其他眾僧不敢多問,有些雖然目睹了戰鬥經過,卻很安分地閉口不言,維持沉默,等待孫武治療結束。

  袁晨鋒很想留下,看看狀況,無奈自己的處境尷尬,待在這邊可能再度引起干戈,為了避免節外生枝,還是走人為妙,臨走前誠懇留下話來,無論孫武或慈航靜殿需要什麼,都可以立刻傳訊給他,他只要得到消息,都會立即處理。

  以雙方關係而言,袁晨鋒的態度可謂仁至義盡,無可挑剔,不過他才一走,在門口就碰著一個人急急忙忙趕來,雙方在門口一見,俱是一愣。

  急急忙忙聞訊而來的,正是羽寶簪,她和魔門眾將開會開到一半,接到消息,嚇了一大跳,如果只是孫武碰到袁晨鋒,她還可以維持鎮定,可是孫武與苦茶大師激戰,還有一個體態臃腫如同河馬的肥女,手持一根好粗的狼牙棒,跳進來加入戰團,狼牙棒舞得風雨不透,每一記打下來,都是破天裂地之威……這些消息傳入羽寶簪耳裡,她就不可能鎮定得下去了。

  「……怎麼搞的?才離開一下子,就打得翻天了?」

  羽寶簪聽得都傻眼,孫武會暴起傷人,這已經是千難萬難,聽到孫武一下子變得如此暴力,自己幾乎歡喜得跳起來高呼「我家少爺變成男人啦」,但會和苦茶大師發生衝突,這就很不可思議,照理說,就算見著袁晨鋒會氣瘋,總不至於把這憤怒延續到苦茶大師身上,孫武見著苦茶大師,縱有怒氣也會強行壓下。

  鳳婕的出現,更是證明一切大有問題,這個女人本身不但是幕後黑手型的人物,而且對一切俗務不感興趣,想要看她出現在人前,真是千難萬難,哪知此刻卻主動跳出來,光只是這一點,就足以讓羽寶簪生出和苦茶大師一樣的感覺:情況不對勁,事情一定有問題!

  正因為如此,羽寶簪匆匆結束會議,跟著便全速趕來,臨行前,香菱還急急忙忙搶著一問,「小姐,你怎麼就這樣回去了?剛才你不是還說,要向他坦承一切,要用真面目與他相見嗎?」

  「事急從權,等到下次有空再見真面目吧,現在顧不了那麼多啦……」

  「小姐,你這樣等於是歹戲拖棚啊,如果拖太久,會有不好影響的,勇於面對現實吧!」

  「這話省省,留著對老天爺講吧!」

  羽寶簪頭也不回地跑走,多少有些心虛,覺得自己的行為是在逃避現實,不過,這倒不是重點,重點只在於……這種做事風格,不是孫武的作風嗎?難道自己跟著他太久,也開始習慣這種思考模式了?那可不是什麼好事啊。

  仍是用原本婢女的外型,羽寶簪一下子衝入莊園,慈航眾僧雖然盡量不讓女性闖進來,但此刻已經有一個鳳婕在內,破例於先,而「香菱」追隨孫武日久,慈航眾僧對她都熟,便沒有多加阻擋,任她直直衝了進去。

  「少爺!」

  衝至房前,恰好門打開,鳳婕從中走了出來,兩女打了一個照面,羽寶簪從鳳婕身後的縫隙,看見孫武正躺在床上,鼾聲大作,睡得很熟,心裡登時鬆了口氣,稍一回神,就看見鳳婕正上下打量著自己。

  「唔,小姑娘很是水靈秀氣啊。」

  鳳婕伸指輕抬起香菱的下巴,仔細端視,在讚許之餘,目光中也透著一絲揶揄,很明顯是看透了這張面孔的偽裝。

  羽寶簪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如果鳳婕單純只是三美神之一,或者單純只是孫武的親人,自己還曉得該怎麼去處理,但偏偏她也是自己的親人……從血緣上來講,雙方確實是親戚,雖然說不上很親,卻是這世上僅有的幾個親人之一。

  樓蘭一族因天火而滅族,自己的母親鳳凰夫人,當時只是一個很普通的樓蘭族民,肚裡懷著自己,卻在滅族之後,鳳血基因活性化,自己的血液純度大大提升,連帶讓母親都有了不少好處。

  記得自己稍微懂事之後,問過母親,樓蘭既然已徹底毀滅,自己在世上還有沒有親人?母親沉吟片刻後,說如果這世上仍有鳳血傳承者,那必然就是三美神之一的鳳婕,她體內流著鳳凰的王族之血,如若仍在世,就是自己母女在世上僅有的「親戚」了。

  如今,這個親戚總算是見到面了……
西陵霖 發表於 2012-10-5 13:36
  第四章 以身為祭.涅槃重生

  普通人的親戚見面,無非就是熱情擁抱,噓寒問暖,自有一番熱鬧景象,但四靈之民見親戚,內涵意義卻沒有這麼簡單。

  四靈之民的構成,極度講究純血程度。普通的貓狗,血統純些頂多就是身價高一點,可是在四靈之民的身上,四靈之血越純,就代表武力越強,運使異能的效果也越強,是以在四靈之民中,純血程度就代表著身份的尊卑貴賤,足可決定一切。

  無論是龍、虎、鳳、龜中的哪一族,都曾經進行研究,試圖以人工方法來提高純血程度,在大量人力物力投入之後,多少也有了些成效……但那些研究出來的結果,若非運作條件極端苛刻,就是風險過高,成功機率太低,而成功與失敗的代價都過度慘烈,根本沒有可行性。

  反祖現象所造成的純血強化,是目前為止唯一成功的後天提升之法,雖然對肉體沒什麼負擔,效果又好到出奇,可是只要考慮到每次這種現象的發生,都是在近乎滅族之時,這種提升血液純度的方法就不能說是不用代價,甚至可以說要很大的代價。

  從小時候開始,羽寶簪就知道自己在這方面的特別,自己被人所驚歎的武學天才,九成都與體內的高純度鳳血有關,母親向自己解釋,反祖現象會令體內鳳血純度大幅提高的同時,也大為驚歎,表示似自己這樣的高純度鳳血,過往她在樓蘭亦從所未見,什麼王族、皇族都遠有不及,大概只有典籍中所記載,那些幾個世代以前的先人,才有這樣高純度的鳳血。

  如此的讚美,一度令自己喜不自勝,加上當時年紀小,隱隱約約,有種「復興樓蘭,捨我其誰」的使命與自豪,直到母親說出了那句話。

  「你的鳳血純度之高,樓蘭已有數個世代未見,假以時日,你就是樓蘭鳳族這一代的最強者,足以睥睨中土,復興我族,哪怕對上天魔,都有一爭高下的本錢,不過,反祖所造成的純血效應,未必只發生在你一個人的身上,如果還有其他人,也出現了這樣的效果,那就……」

  母親所指的人,就是鳳婕了,自己最初只知道鳳婕流著皇族之血,後來經過調查,這才曉得,當年樓蘭一族曾生內亂,為了爭奪太陽王之位,繼承人爆發戰爭,最後勝者繼承太陽王的稱號,敗者卻僥倖保得性命,流亡中土,苟且偷生,鳳婕正是那人之後,體內流著的也是皇族鳳血,只不過由於未得指點,鳳婕完全就像個普通人一樣,既不會樓蘭絕學,也使不出鳳族的異能。

  什麼都不會也沒有關係,只要流有鳳血,當反祖現象發生,潛藏的基因被喚醒,體內的鳳血自然會高度活化,引發種種奇異現象,輔助種族的延續。羽寶簪明白這個道理,而母親所猜測的核心問題在於……若一個普通的族民之女,都能在滅族危機的影響下,體內鳳血精純至此,那尊貴的皇族之後,又會否受此影響,獲得更無可匹敵的至絕力量?

  這個可能性,只能用估計、猜測,無法查證,因為這些年來,鳳婕隱於梁山泊,把自己藏得極好,旁人就算知曉她的所在,也很難把她誘出或逼出,不過,此刻近距離內面對面,感受著對方身上傳來的氣息,羽寶簪發現母親的推測沒錯,鳳血活化的效應,果然也在這女子身上出現,效力較自己更強,雖然彼此都是高純度的鳳血,但在她的面前,自己就像是一個從實驗室出來的特製品,優秀卻不自然,到處都像是特別調整出來的刻意。

  而鳳婕……她給自己的感覺,就好像是一個尊貴的女皇,站在自己面前,一句話都不用說,自然有一股凜然威勢,讓自己的雙手不自覺地發顫。王者威儀,羽寶簪之前不是沒有感受過,還記得初次見到武滄瀾,就曾經在他的王者氣派、帝皇龍煞的影響之下,膽顫心驚,只想跪地臣服,事後回想,歸納理由,覺得這一方面是因為他武功高絕,將自身氣勢凝練、昇華至此境界,一方面則是大武龍族的先天優勢,龍這種生物本就是威煞之所聚,武滄瀾繼承龍血,有這樣的威懾力並不出奇。

  鳳婕的武功不及當日武滄瀾,她此刻所散發的威勢,主要是源自體內的鳳血,給予自己的感覺極為強烈,卻影響不到普通人,和武滄瀾比起來可差得遠了,但對著她,自己體內的鳳血翻湧不休,彷彿得遇真主,歡喜雀躍,連帶自己腦中都陣陣暈眩,好像只要她一聲令下,自己就算粉身碎骨也無悔。

  普通的人類大概沒法理解這感受,就連自己都是初次體驗,不過,越接近純血的王者,在四靈之民中就有越大的影響力,無怪武滄瀾如此忌憚真龍血脈……

  「……難得遇到親戚,本來想要叫你小妹妹的,不過,一來我沒有姍拉朵的嗜好,二來……我樣子看來雖然不老,心態卻已經很老了,所以就叫你小丫頭吧。」

  鳳婕笑道:「你這小丫頭,來這裡做什麼?說個道理出來。」

  「我……我是來照顧少爺的。」羽寶簪答得頗為心虛,人家一早看穿自己的真面目,自己說著這種沒意義的謊言,所為何來?但要坦誠說話,卻不知為何提不起這份勇氣……

  「照顧少爺是我的責任,這是我的職責所在。」

  羽寶簪勉強擠出這段話,聲音聽來異常刻板,鳳婕聞言,啞然失笑,「真的是這樣嗎?不管是與不是,都謝謝你啦!」

  「我……不敢當,我……」

  「他這麼遲鈍,女人想待在他身邊是很辛苦的,往後有得你累啦。」鳳婕笑了笑,回頭側看了一下孫武,像是想起了什麼,怔怔出神道:「他以前不是這樣的,沒這麼遲鈍,一顆心通了七八個竅,不過,還是一樣讓身邊的人辛苦得要死,這點沒什麼差……」

  鳳婕的聲音越說越小,整個思緒沉浸在往事中,羽寶簪也若有所思。資料中的這個女人,是中土第一美人,明艷不可方物,當年不曉得多少英雄豪傑,競相拜倒裙下,但如今眼前的這個肥婆……全身都是肥肉,搖晃起來就像是一座會走路的肉山,很難想像她是吃什麼東西,才胖成這個樣子的?孫武以前提過,說鳳婕吃的不多,整日就是豪飲,聽來活脫是一個女酒鬼,可是單純酗酒,人並不會胖成那樣子,自己一度以為鳳婕是用特殊技術易容,不過,近距離觀察的結果,自己已經排除了她易容的可能,這些肥肉確是貨真價實的血肉。

  到底是為什麼,中土第一美人會變成大肥婆呢?就算是情傷,似乎也有些說不過去……

  儘管那是一張肥胖臃腫,全無氣質可言的臉,不過那雙眼睛……卻是明亮澄澈,彷彿含笑,給人易於親近的感覺,看得久一點,羽寶簪就覺得這張臉雖遠稱不上美麗,但倒也沒有那麼難看了。

  驀地,羽寶簪清醒過來,自己不該在這裡發呆,孫武的情況還沒弄清楚,而鳳婕剛才的話裡,也透露出一些不尋常的訊息,這是她偶然的失言?問題是以她這樣的老江湖,會像個天真小姑娘一樣說錯話嗎?這可能性不是沒有,因為陸雲樵雖然也是老江湖,在他是路飛揚的時候,還是經常口沒遮攔,拚命亂講話,失言洩密幾乎每天都會發生,弄到袁晨鋒臉色發青,但鳳婕應該不會這樣,而她剛才的那句話是什麼意思?她說這些,又是什麼意思?

  腦裡剎時間被無數疑問塞滿,羽寶簪不願多想,決定先去看看孫武的情況,一下閃身,從鳳婕身邊穿了過去,進入室內,發現孫武躺在床上,睡得很熟,呼吸均勻,看不出有什麼問題。

  「不用看了,他已經沒事了,而且他的問題不是過去,也非現在,而是從此以後……」

  鳳婕淡淡地說著,羽寶簪回過頭,與鳳婕對視,竭力調勻氣息,抑制住胸中湧動的氣血,因為如果不這麼做,自己完全沒資格與她對峙,恐怕她一開口,自己便要俯首稱臣,必須要用力量強行寧定心神,自己才能站在這裡,提出質問。

  「少爺他到底怎麼……不,要問的不是這個。」羽寶簪搖了搖頭,道:「請告訴我,少爺他到底是什麼人?而你與少爺又是什麼關係?」

  「哈哈。」鳳婕笑了起來,「小丫頭,你很有意思啊,記得我們兩個好像不是很熟,雖然勉強也算得上親戚,但給面子就當彼此是親戚,捅破了其實什麼也不是,你是憑什麼來問我這個問題?」

  這句話相當不客氣,但羽寶簪並沒有給嚇倒,這問題可以說是一切的中心點,孫武想知道事實真相想得要死,只不過知道實情的人,若非不說,就是躲著見不到面,連帶讓自己都沒有辦法,好不容易見到了事情的關鍵人物,豈有不問之理。

  羽寶簪不是莽撞的女人,會在此時提出要求,自然有道理,她覺得每個秘密都有被揭開的時候,剛才鳳婕在自己面前說了那些話,可能是短暫鬆懈了心防,也可能是鳳婕認為時候已到,預備要揭開這個秘密,所以先放點訊息出來,自己收到了這個訊息,如果不能大膽地提出要求,就未免錯失良機了。

  「我確實只是一個閒人、外人,但少爺突然變成這樣,我想應該是有些事情發生了,假若你一個人能處理,我就沒有資格問什麼,可是萬一事情超出你的控制,需要外人幫忙,我什麼都不知道,又怎麼幫上你的忙?」

  最初,羽寶簪還不是很有把握,只是想到什麼說什麼,但到了後來,她判斷自己的想法沒有錯,一直以來避免與各方人士接觸的鳳婕,今天會忽然現身於人前,就代表著孫武出事,而且事情還不小,至少已經超出了鳳婕的掌握,迫使她不得不尋求外援,在自己面前說這些話。

  一想到這裡,羽寶簪就更顧不上什麼身份、面子,她九十度彎腰低頭,對著鳳婕深深一禮,道:「我不曉得他那邊有什麼問題,但我真的希望自己能夠幫得上忙,他對我很重要,我不能讓他有事,請你把事情告訴我好嗎?」

  放下身段與顏面,羽寶簪的這一下低頭,著實讓鳳婕訝異了,她沒想到這個像小公主似的千金之女,會為了孫武,這麼低聲下氣地拜託自己,令自己對她大生好感。

  「罷了,事已至此,該是面對的時候了,自從天魔一死,我就知道事情即將失控……」鳳婕搖了搖頭,道:「既然要處理問題,你也別繼續躲在那裡,出來一起說話吧。」

  鳳婕這一聲叫破,喚出來的正是苦茶大師,他從走道的另一頭出來,雖說距離頗遠,但以他的絕世修為,哪怕這邊輕聲細語,又怎能瞞得過他的耳朵?

  「慚愧,慚愧,出家人並非有意偷聽,只不過事關重大……」

  「行了,大師,知道你會這麼說的,這裡是你的地頭,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吧,更何況這其中本就有要你幫忙的地方,你就一起過來聽吧。」鳳婕正色道:「但有一點說在前頭,我信任的只是你個人,不是慈航靜殿,此事我向你求助,但若慈航靜殿有什麼人參與進來,那就一拍兩散,我會帶著他離開,以後也不許你們插手。」

  「阿彌陀佛。」苦茶大師對這要求不以為意,更像是早已料到鳳婕會這麼說,「一切照老規矩辦事,明白了,當年西門還在,開口就是這規矩,每次都讓老和尚背大黑鍋,背著背著也就習慣了,你就放心直說吧。」

  鳳婕把苦茶大師、羽寶簪一同請入房中,再次確認沒有其他人以任何手法進行竊聽後,深深吸了一口氣,哪怕是有了決心,這些話的出口仍令她感到為難,要是可以,這個秘密應該從此湮滅,誰也不會知道。

  「他……他……」鳳婕看了床上的孫武一眼,緩緩道:「他是西門的孩子。」

  苦茶大師聞言與羽寶簪對看了一眼,雙方表情平淡,一點驚訝的樣子也沒有,看鳳婕沉默了幾秒不說話,羽寶簪忍不住開口,「請問……這……這也算是秘密嗎?」

  話說得不客氣,卻非常實際,凡是所有知道當年舊事的人,無論是虛江子、陸雲樵,甚至和鳳婕最為親密的姍拉朵,對孫武身世的認定,都當他是西門朱玉與鳳婕的私生子,這個推論雖然未能證實,但看來最具可能性,任誰都是這麼認定的,現在鳳婕一句話肯定了這個猜測,讓謎團塵埃落定,固然很好,只是……這事又怎算得上是秘密了?

  羽寶簪心念急轉,駭然道:「莫非……他是西門朱玉的孩子,母親卻不是你,所以才有必要隱藏起來當秘密,天啊……」

  話才一出口,便引來鳳婕和苦茶大師的目光,卻不是讚許,而是一副看到三姑六婆般的表情,讓羽寶簪慚愧得無地自容,暗罵自己為何如此八卦,莫非是有著當小報記者的潛能?

  「他是西門的孩子,也是我親自生下來的,不過……不是一般的正常生育,是用樓蘭的尖端技術,提取遺傳基因,結合卵子,植入胎內所誕育。」鳳婕道:「他是西門的孩子,原本也該是西門的分身,但如今……只是一個和西門沒多少關係的獨立生命。」

  「什麼?」

  這個出乎意料的答案,還真是嚇到了在場的兩人,羽寶簪尚好一點,她與鳳婕不熟,對當年那段舊事也只是一個旁觀者,但苦茶大師可就不同了,鳳婕、西門朱玉、陸雲樵當年的三人糾葛,他是一路這麼看過來的,孫武初出江湖時,他嘴上什麼也沒說,心裡一早認定這是西門朱玉與鳳婕所生,沒想到只猜對一半,而沒猜中的那一半,會是如此光怪陸離的事實。

  苦茶大師對樓蘭的技術不熟,聽了鳳婕的解釋,也只是一知半解,羽寶簪就不同了,聽鳳婕這麼說,她皺眉沉思幾秒,腦裡已經整理出許多信息,道:「且慢,之前陸主席曾告訴我,西門朱玉死時灰飛煙滅,你從何處提取他的……等等,你之前就有他的身體部分,才能提取基因……」

  要提取基因,必須要有本人身體的一部份,血、肉、骨均可,但西門朱玉總不可能莫名其妙砍下一截手指贈人,比較可能的作法應該是……

  「頭髮!你有他的頭髮,對吧?你用頭髮提取基因,想把他給複製出來。」

  羽寶簪得出了這個結論,想到情人之間,會纏起一束頭髮,贈給對方,祝願永結同心,如果西門朱玉也來這一套,鳳婕就會保有他的頭髮,甚至若想得壞心一點,搞不好連陸雲樵的她都有一份……

  「正是如此。」

  鳳婕沒有解釋太多,對她而言,這是一段不願回想起的傷心事,如非今日有此需要,自己情願永世不再憶起。

  西門朱玉力戰天妖而亡,死時灰飛煙滅,連屍體都沒有,陸雲樵只能帶著他殘破不齊的染血衣衫,回來交給自己,當時,自己抱著衣衫痛哭,淚水不住落下,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陸雲樵無法面對這一幕,留下一句「如果你要找人負責的話,隨時可以來找我報仇」,便掉頭離開了,自己腦裡什麼想法都沒有,就只是不停地哭,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忽然之間,一個念頭從腦中閃過,猶如星火,在一片絕望的黑暗中擦出亮光。

  ……或許,自己還有機會再見他一面,只要讓他再活一次……

  人死不能復生,這是世界的鐵則,哪怕是樓蘭一族都沒有能力將之顛覆,然而,樓蘭雖然做不到讓死人復生,卻可以另闢蹊徑,讓死去的人重新再活一次,方法倒也簡單,只要把人重新再做出來就可以了,為此,樓蘭一族進行了無數的實驗,開發出相關技術,雖然大多數都不能算成功,不過這些努力所累積下來的技術結晶,自己有幸繼承在身,具有把這些技術付諸實現的能力。

  最初,這只是一個單純的念頭,在腦中出現這念頭的剎那,還被自己立刻否定,排出腦外,覺得這些方法全是邪道,是技術人員的禁忌,自己無論如何也不能走偏到這條路上去,然而,當這個念頭如種子萌芽,在自己腦海反覆出現,強烈的悲傷又如蝕心酸液,令自己無時不刻都處在精神崩潰的邊緣,時間一長,自己終於承受不住,開始將這個邪惡的誘惑變成現實。

  「阿彌陀佛,何苦?」

  苦茶大師的見識不算少,太平軍國時期他見了太多光怪陸離的奇事,觀念比尋常慈航僧侶要開明得多,更不是那種堅持人類一定要由神造的古板人士,但聽了鳳婕的所作所為,他卻不得不一聲歎息。

  「事關生死,如此技術若非難度太高,就是禁忌之術,否則樓蘭怎會滅族?死者早就盡數重生了。你胸中才學,普天之下少有人及,單純的技術難關,相信你足可克服,但……代價呢?你獨自行此禁術,付出了什麼代價?」

  「代價……」

  鳳婕聞言默然,她的個性要強好勝,實在不想對人說付出了什麼代價,但苦茶大師這句話,確實命中鳳婕的痛處,她為了此事所付出的代價實在太重,後患至今仍存在,偏偏又沒法向人說起。

  為了完成這個心願,自己親身擔任母體,承受十月辛苦,將胎兒產下,所使用的技術,其實是多個不同實驗的綜合歸並,而這多個實驗,當初也沒能徹底完成,因為完整複製生物體的技術,打從一開始,樓蘭就沒有真正研究成功,沒有一個確實可行的穩妥技術,所以,只有自己來進行統合,把多種不同的未完成技術,用在一起,希望能夠創造奇跡。

  以一個技術人員的專業良心來看,這麼亂來根本就是找死,甚至哪怕是想自殺,都可以用更簡單、更不痛苦的辦法,犯不著用這麼麻煩的方法,反覆折騰上半天來搞死自己,只不過那時方寸已亂,全無生存慾望,若此事不成,情願一死解脫,這才完全無視風險,強行運作。

  根據推算,胎種在孕育過程中,會汲盡母體的血肉精華,最後誕生時,母體氣血枯竭而亡,以一死成就一生,自己為了避免這不幸結果,花費了偌大心血,整整十個月都在竭力保住生機,在生死邊緣拔河,最後憑著反祖現象發生,純血體質脫胎換骨,這才保住性命,卻也不是什麼代價都沒有。

  胎種離體的瞬間,自己體內起碼少了一半的臟器,有些是衰竭焚滅,有些是直接被擠壓迫爆,傷害大得難以想像,並且無可復原,在往後的人生中,自己只能拖著這具器官不全的殘破身軀,掙扎求生。

  肉體的損傷,更帶來許多嚴重的後遺症,其中之一,就是不知源於何處的莫名劇痛,這痛楚每日發作數回,時間不定,全無預兆,更無可醫治,每次發作都痛得死去活來,滾倒在地上,像鬼一樣嚎叫,哪有半點生人的樣子?後來,儘管找不到治療的方法,卻發現酒精可以止痛,於是從那日起,自己每天瘋狂飲酒,不管是什麼美酒劣酒,只要能夠止住痛楚,就一股腦地全部喝下去,漸漸變成了一個酗酒的酒鬼,體貌更是大異從前,有時候站在鏡子前面,連自己都不認得自己了。

  這些苦楚,都是自己任性妄為的代價,回首前塵,說後悔是未必,但自己從來也沒有向誰提過,因為無論事情是對是錯,全都是自己的選擇,不需要旁人的理解、諒解,或是同情……對自己而言,那些都是全無意義的……

  「生離死別,本是世事之常,強把已死的人留住,真正痛苦的,仍是在生之人,你是有大智能的人,這道理你該明白,卻為何蹈此覆轍?沒有記取前人教訓?」

  「大師,你說得很對,之前我曾是你的學生,現在被你訓上一頓,我也無話可說,但我想強調一點,你是個出家人,男女之間的情愛,你不會明白,那種痛澈心肺的思念,你不曾有過,更不會懂,所以,你的好意,我接受,但你的教訓,還是留給聽得進去的人吧。」

  用詞已盡可能地和緩,卻還是讓苦茶大師碰了一顆硬釘子,苦茶大師素知她外和內剛,之前有一段時間性烈如火,眼裡容不下半顆沙子,因此對這一下頂撞不以為意,也不生氣,只是道:「你的痛,我無法感同身受,情情愛愛,貪嗔癡苦,老和尚確實也不懂,但你的作為若是為瞭解痛,那事情過了這麼久,你的痛苦可因此減了?」

  一句話問得鳳婕啞口無言,若說自己未曾解痛,那也未必,孫武的存在,令自己的心有了寄托,那股蝕心般的寂寞痛楚,因此有所消解,不過為了此事,自己的身體傷破殘缺,日日夜夜受著人生極痛,每次看見孫武的時候,那股負疚感也讓自己很不好受,這樣算起來,自己到底是消解了痛楚?還是造成了更多的痛楚?這可實在不好說了。

  想了想,鳳婕淒然一笑,「就算你說得都對,那又如何?已經發生的事情不可能改變,而且我也不是那種會無聊到出家當尼姑的人,你若有閒時間,大可以去普渡眾生,渡我就敬謝不敏了。」

  苦茶大師與鳳婕數十年交情,見她如斯處境,哪可能不管不問,縱使好意被拒絕,他還是想再勸兩句,只不過在他開口之前,在旁已忍不住的羽寶簪搶了先,「大師,請等一等,往者已矣,我們現在的重點,應該是我家少爺吧?他到底是怎麼了?我聽了半天,還沒聽出個所以然來啊。」

  「說得好,這也正是我想要托付給你們的事。」鳳婕道:「簡單一點的說法,當初的實驗,其實是有很多瑕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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