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東方雲夢譚 作者:羅森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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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陵霖 2012-10-5 09:39:24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61 549534
西陵霖 發表於 2012-10-5 10:08
第三章 不速之客.無恥淫賊

  「小姐,關於天子龍船的監視,我們失職的地方請你責罰。」

  「算了,不能全怪你們,發現天子龍船有異動,卻無法及時通知我,這一半是因為我的關係,但這方面的問題以後要加強處理。」

  鬧市上的一角,在一個街邊的攤販前,香菱手裡拿著一串冰糖葫蘆,晶瑩剔透的梅子串在竹籤上,發著誘人的甜香;而攤販的另一邊,那個平時對外以她替身身份活動的少女,則是作著小販的打扮,迎上自家小姐的揶揄目光,微微露出尷尬神色。

  「皮膚好像變得粗糙了哦,最近工作的壓力很大嗎?」

  「小姐,你不在的時候,工作量是以前的四倍,屬下……沒有你那麼天生麗質,日忙夜忙還好吃好睡,皮膚嫩得像豆腐……」

  負責扮演「寶姑娘」的替身少女,向主子報告,日前天子龍船確實有異動,但萬紫樓人員要傳達這消息時,香菱卻已身在鐵血騎團包圍中,聯絡不上,也就無法傳達這消息。

  「所以,那場戰役……武滄瀾已經到了,嗯,或者他更早以前就來了……」

  香菱分析當時的情勢,除了估計武滄瀾的存在外,有一件更令她在意的事,那就是孫武在力戰強敵時,自己曾感應到一陣好強的氣機波動,剎那間恍若開天闢地、分割世界般的氣勢。這等氣機波動,只有一皇三宗那級數的絕頂高手才能做到,自己本以為是武滄瀾所發,但事後多次回想,那氣勢與武滄瀾的皇霸之威有所不同,倒很像是某種劍氣。

  中土的劍術之尊,莫過於河洛劍派,但根據調查,當時河洛劍派的掌門與其它高手都在別處,不可能突然插翅前來該地,基本上可以排除他們出現的可能,那麼,其它的可能名單……

  「唔,你……」

  香菱想要使婢調查同盟會在當時的調動情形,卻又想起袁晨鋒也參與該戰,單從人手調度上,只怕看不出什麼線索,況且,如果一切真如自己所料,搞不好同盟會的人還不曉得此事,甚至連袁晨鋒也都可能被蒙在鼓裡。

  (真的是這樣嗎?陸雲樵……終於打破多年沉默,出關履世了?

  香菱與萬紫樓方面的定期聯繫,除了對於組織內的大小事務進行裁奪,也進一步交代種種需要執行的工作,包括指示調查那個令她困惑的人。

  「路飛揚的資料,再去查一次,之前交來的報告,裡頭有很長的一段時間,只寫他離鄉在外闖蕩,不清不楚,我要他那段時間的完整經歷。」

  那段時間,剛好是太平軍國之亂最激烈的時候,萬紫樓又尚未建立,要調查當時的舊事並不容易,要花比一般狀況更多的時間。

  而當一切的報告與指示結束後,扮成小販的少女幾度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壯著膽子提出疑問,表示目前直屬皇帝的幾個特務組織都開始運作,搜索孫武的所在,並且似乎是得到了皇帝的指令,只要能將孫武生擒帶回,就能陞官進爵,這等若是進一步確認了孫武的身世。

  「小姐,雖然夫人尚未出關,但是樓裡的姊妹都很在意這件事。巨陽武神的繼承人,怎麼可能會和朝廷有關係呢?他老人家應該非常憎惡大武皇族的……」

  「憎惡大武皇族,並不代表不能培養皇族人啊,說不定他老人家神武睿智,就是專門選一個皇族之子來培養,讓他以後反過來對付武滄瀾。就我目前的觀察,這樣的可能性滿高喔!」

  自從孫武以天子龍拳擊敗狂僧,情報回傳給萬紫樓後,香菱就知道萬紫樓內必定群起嘩然,這個說法應該可以解釋樓裡眾人的疑惑,然而,那天在場觀戰的還有一個袁晨鋒,依照慣例,袁晨鋒會將這場戰鬥做成筆錄,留存於同盟會內,而以萬紫樓的刺探能力,要獲得那份紀錄根本是輕而易舉,所以,另一個更要命的問題就會出現……

  「可是……這位孫少爺在戰鬥中……據說也使用了鳳凰七絕的武技……」

  「是啊,他用了『鳳蹤瞬動』,是我教他的,有什麼不可以嗎?」

  「小姐!」

  聽見那半埋怨、半嗔怪的喚聲,香菱不禁歎了口氣,知道這一關很難混過去了。

  問題不在於可不可以,而在於能不能。殘象身法只是一套普通的武技,修練者只要勤加練習,縱然天資不是很好,也一樣能夠練成,但要自行將殘象身法提升,進化為鳳凰七絕的「鳳蹤瞬動」那就完全是另一回事。

  首先,要得到「鳳蹤瞬動」的正確心法。這一點並不奇怪,因為當初香菱傳授殘象身法的時候,曾經混了一些「鳳蹤瞬動」的提步、趨退訣竅,雖說要憑此自行領悟完整口訣,幾乎是奇跡,但至少於理有據,不至於全無道理可尋。

  但真正的重點卻是,鳳凰七絕與天子龍拳一樣,都是僅限於某種特異血裔才能夠發揮真髓的血限武學,以「鳳蹤瞬動」這一式為例,若是沒有該血裔作後盾,再怎麼修練也僅能使用神奇步法,做不到分身效果。那不是普通的殘像化影,是真正的分身,練到精處,每個分身都能夠獨立動作、變化無窮。

  儘管孫武只能變出兩個分身,但他能使用「鳳蹤瞬動」卻是肯定的事實,這件事多日來也讓香菱忐忑不安,想不通其中原由。

  (難道……他和我有相同的血緣?這不是沒有可能,但……為何又會有大武皇族之血?從沒聽說這兩族有混血的例子啊!太不可思議了。該不會,這就是巨陽武神挑選他當繼承人的理由?

  越想越頭痛,香菱突然有個很荒唐的念頭,就是想問問武滄瀾,聽聽他對這件事有何看法。這個想法太過荒謬,香菱不禁笑了出來,也因此漏聽了婢女的幾句問話。

  「啊,抱歉,你剛剛問了什麼?」

  「小姐,你有什麼打算呢?」

  在回答之前,香菱有著極短暫的猶豫,因為萬紫樓方面尚不知道自己遭受封印、目前力量僅餘三成的事,而自己也不打算告知,倒不是為了愛惜面子,只是不願意讓關心自己的人平添憂慮。

  問題是,這樣子做……理智嗎?

  香菱搖搖頭,決定還是把這件事獨自吞下,至於另外一個問題,心中則早有了答案,自己並沒有什麼其它選擇。

  「那當然是……照原定計劃,把他……」

  「喂~~~香菱~~~」突然的一聲叫喊自不遠處傳來,聽在耳裡委實嚇人,香菱不慌不忙,將手上的冰糖葫蘆伸入對面小販口中,阻住了她將出口的驚呼,自己則另外拿了一支冰糖葫蘆,轉過頭去,迎向正朝這邊跑來的孫武。

  「香菱,你怎麼把糖葫蘆餵給小販吃啊?」

  「喔,我剛剛說那串冰糖葫蘆味道變酸了,這位小販哥不相信,我就請他親自嘗一嘗了,是不是啊小販哥?」

  「我想一定很酸吧!你看看他,臉色發青,連眼淚都快要掉下來了。」

  孫武對那表情古怪、淚眼汪汪的小販感到同情,不過在香菱的催促下,他還是想起自己外出的理由,連忙問香菱有沒有看到小殤。

  「小殤小姐?她不是在房間裡休息嗎?她身體不好,應該是還在休息才對啊!」

  「我找過房裡了,那邊沒看到人,不曉得她到哪裡去了。」

  孫武急著找人,匆匆向香菱告別,但香菱哪可能讓他一個人用本來面目在大街上亂跑,連忙找了頂能遮臉的帽子給孫武戴上,陪著他一起去找人。

  目前所在的地方,是慈航靜殿山腳下的一處小鎮,與之前看到的那些繁華佛都不同,這個小鎮上沒有半間廟宇,少了香火味,卻多了人氣,街上到處都是攤販,沿街叫賣。

  孫武曾經在普通的市集逛過,記得大多數的商販都是能言善道,臉上笑咪咪的一團和氣,但此刻街邊的那些販子,卻是一個個都掛刀配劍,表情兇惡不說,最古怪的還是不少人斷手缺腳,要不是聽見他們叫賣的內容,真會以為這是殘障者的集會。

  「慈航靜殿的《觀音足秘籍》本月最新修訂版,火熱上市啦!」

  「跪求《韋陀掌後十三式圖文》協助補完者,本攤商品五折優待!」

  「買一送一,買金鐘送九陽,金鐘罩前四關秘籍合集大特價,凡購買者加贈河洛派九陽功第一層秘籍。」

  各式各樣的宣傳詞,琳琅滿目,除了高聲叫賣,宣傳廣告也被寫在各色布條上,隨風飄揚,若非親眼所見,孫武真是沒法相信世上有這樣的市集,竟然不賣青菜水果、雞鴨魚肉,而是公然賣起別人的武功秘籍。

  香菱對這樣的場面顯然不陌生,在旁為孫武解說釋疑,表示聚落的形成有許多理由,像是含冤赴京告狀的上訪者,因為短時間內目的難達,沒法回鄉,便在異地群聚而居,形成被稱為「上訪村」的聚落,而眼前這個小鎮的形成,則是因為太多人意圖潛入慈航靜殿盜秘籍,久而久之,就在山腳下形成聚落。

  「少爺,你看那個獨臂刀客,他招牌上寫的本月最新修訂版,知道那是什麼意思嗎?」

  香菱的解釋,還真是大出孫武的意料。進入慈航靜殿盜經並非易事,一些竊賊團體本領不夠,被發現行蹤逃跑時,沒法帶走整本秘籍,只能撕下破頁殘篇,結果一次行竊活動所得,往往是得到某套武學的幾式,並非全版,就這麼東摘一鱗、西取半爪,拼湊著殘缺不齊的秘籍,將就著拿來低價賣出,等到下次的行竊活動又取得一招半式,再來發佈當月最新修訂版。

  「每次缺的東西都要靠偷竊來取得,風險太高,代價也太大,所以這邊很多販子都會交流,互助拼湊出完整的秘籍,不過呢……如果友誼交流真的那麼美好,世上也就不會有爾虞我詐這回事了。」

  利益交往,中間夾雜著太多私心,就算明言平等交換,人們私下也見不得旁人好,所以秘籍交流的時候,內容遭受竄改可說絲毫不足為奇。既然這樣的交換不可信,許多信不過交易活動的販子,索性提筆創作,自己編一些口訣與圖形,補全殘缺不齊的秘籍,開始叫賣最新合集。

  孫武驚道:「啊?武功秘籍可以這樣子搞嗎?這樣子亂練亂學,難道不會走火入魔?」

  「這樣做當然很危險了,所以說這邊販賣的秘籍,有問題的機率高達七成以上,隨便買隨便練,很容易出事的。」

  香菱的話才說完,街上就發生了衝突,三個怒氣沖沖的大漢找上了一名小販,表示昨天自家兄弟向他買了《菩提禪功秘籍》修練之後走火入魔,現在已經變成癡呆,要求賠償。

  「害我兄弟變成白癡,這筆帳怎麼算?」

  「只怪你兄弟自己不長眼睛,還怪得了誰?你想來這裡討帳,可沒那麼容易。」

  那個缺了一條手臂的販子毫無懼色,吹了聲口哨,後頭巷子裡衝出十多個黑衣人,為首一人姿態甚高,斥罵那三名大漢,而對方也不甘受辱,立即回罵,兩邊說了一大堆江湖術語,似乎是想用自家幫派的威名來壓人,結果又發現彼此是敵對勢力,一言不合,雙方同時抽出兵器,又是一場喊打喊殺的街頭械鬥。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街上的販子相爭走避,但從他們面上的表情看來,這種事情根本是常態,他們也早已習慣。孫武與香菱側身躲到一間茶鋪的屋簷下,才剛站定,店主人馬上堆起笑臉過來推銷。

  「兩位是新來的外地人吧?你們真是好運氣,一來就到了小店,要不要看一看小店的祖傳秘寶呢?慈航靜殿的不傳秘籍喔!」

  「你……你們這些偷人秘籍的,這也有祖傳?」

  「客人你這麼說就不對了,小人一家世居於本鎮已然三代,土生土長,怎麼能和那些外來的小偷相提並論?況且,小人的秘籍不是偷也不是搶,是小人的爺爺所傳,他老人家當年在慈航靜殿為僧,後來還俗娶妻,秘籍也一併傳下,完整無缺,絕不是外頭那些少章漏節的爛貨。」

  店主拉長語氣,用很神秘的口吻道:「知道那本秘籍是什麼嗎?就是慈航靜殿四大神功之一的《洗髓經》……喂,兩位客人,你們為什麼走了?就算《洗髓經》不喜歡,小店也還有其它的神功可賣啊,喂!」

  類似的推銷,在稍後的一段時間裡反覆上演,孫武實在是覺得不可思議,這個小鎮就在慈航靜殿腳下,偷盜秘籍如此猖獗,難道慈航靜殿都視若無睹嗎?或者說這類的事情止不住嗎?

  「也不是止不住,河洛劍派就沒有這類問題,因為所有進入河洛劍派偷盜秘籍失手的人,都會被酷刑處決,雖然還是有人試圖去偷,但至少不敢這麼明目張膽。」

  香菱道:「但苦茶方丈卻公開認為,出家人慈悲為懷,寬恕是本,如果動不動就心存殺念,那成何體統?世上哪有整天喊打喊殺的僧人?所以,他親自許諾,只要入寺盜經者手不染血,甘願就縛,慈航靜殿就不會對盜經者嚴厲懲戒。」

  「哦,那一般的懲罰是什麼?關起來嗎?」

  「苦茶方丈說,慈航靜殿不是執法單位,不能妄執國法,假如隨便監禁人,那就變成土豪惡霸,這不是出家人該有的作為,所以凡是束手就縛的竊賊,慈航靜殿便將他們留寺七日,聽禪讀經,期望他們受到佛法的點化,改過向善。七日期滿,就把人釋放了。」

  香菱向孫武解釋,由於苦茶方丈的寬宏大量,許多竊賊一被發現,立刻舉手投降,不再抵抗,流血衝突的次數大為減少,但也由於過度寬厚的規條,人們闖入盜經的頻率高出之前十倍,給慈航靜殿平添了不少困擾。

  竊賊被擒後,聽經七日就給釋放,往往當天又重回慈航靜殿盜經,成功便是萬幸,失敗頂多又是聽經七日,沒什麼大不了,在肆無忌憚之下,自然是人人爭先恐後,一偷再偷,結果苦茶方丈迫於寺內壓力,增加一條新法則,那便是慈航靜殿敬重有能者,若入寺盜經空手被抓,刑期加倍,以杜絕尋常宵小入寺偷竊,不勝其擾。

  「眾所周知,苦茶方丈的副手苦愚禪師曾多次建言,入寺行竊者應該被關上三年五載,又或是交給官府處置,苦茶方丈總是笑而不允。那條新法則本是苦愚禪師的建議,苦茶方丈也答應了,但執行時卻嚴厲不下去,結果就變成了貽笑江湖的趣聞。」

  之所以變成趣聞的理由,是因為「入寺空手」的定義出了問題。照理說,入寺既然是為了盜取經書,那只要取得經書,便不算空手,但苦茶方丈在這標準上從寬認定,結果盜經者往往眼看自己即將被抓,就胡亂偷了本佛經在手,輕鬆過關,如此一來,那條新法則的立意又給浪費了。

  「少爺你適才不省人事,要不然你也會看到,路先生和他幾位朋友所偷出來的經書,全都是普通的佛經,不是武經。」

  「啊!」

  香菱看著少年驚訝的表情,心中暗暗好笑。萬紫樓早就調查得明明白白,慈航靜殿包括四大鎮寺神功在內的上乘絕學,全都收在後山禁地的藏經閣,由長老高僧負責把守,不是普通人能夠靠近,尋常的盜經賊頂多只能侵入寺中圖書館,盜取一些中下級數的武經,碰到的把守者也都是年輕武僧,修為有限,雖然得手較易,但得失無關大要,從某種意義來說,反而是在幫慈航靜殿訓練年輕弟子,苦茶方丈雖然仁厚,卻非愚昧昏庸,否則怎能穩坐方丈之位直至今日。

  「順道一提,在這些盜經的竊案中,也曾發生過一些意外的傳奇事件,有些人偷了佛經出寺,卻意外發現佛經的文字中,另外書寫著神功口訣,因此武功大進;也有人在黑市裡買了假秘籍,練功走火入魔,但機緣巧合之下,反而另辟快捷方式,練成神功……這些有的只是謠言,有些卻是真人真事,長久流傳下來,給這些整日想靠盜經來一步登天的人一線希望……咦,少爺,你在想什麼?」

  「啊!沒什麼……沒什麼的……」

  孫武不好意思說,自己在聽完香菱的解釋之後,覺得苦茶方丈真是一個慈祥的好人,如果他真的那麼好說話,自己向他求取寶貝,他有很大的可能會答應,這樣一來,自己就不用偷搶,良心上過得去了。

  但這想法才剛冒出來,他又覺得自己的想法太差勁,明知道苦茶方丈心腸好,故意去求寶,這樣不是等於在利用別人的弱點嗎?想到這一點,少年用力地敲了自己腦袋兩下。

  「沒什麼,香菱,我們先去找小殤吧……咦?」

  孫武與香菱邊說邊走,這時已來到一座酒樓的門外,裡頭不見有人出來推銷祖傳秘籍,卻傳來陣陣女子嘻笑聲,還有一個耳熟的男子口音,往內一看,只見一個蒙上眼睛的男人,正與幾名綵衣少女在酒樓大廳玩捉迷藏,又吻又抱,好不親熱。

  「哇,好親熱啊!」

  孫武看得有些臉紅,失口叫了一聲,只見大廳內那男人動作一頓,側耳傾聽,孫武覺得事情有些不妥,拉著香菱想走,哪知那男人動作好快,身形一閃,瞬間就飛撲了過來。

  「哈哈,相好的,這下可被我給逮著了吧!」

  百忙之中,孫武側身一閃,讓那個男人撲空撞到後方牆壁,蒙住眼睛的手帕掉了下來,看到對方真面目,吃了一驚。

  「任徜徉!」

  「果然是你!」

  孫武的帽子遮住大半張臉,不容易被看見面容,但任徜徉一開始就認準了聲音,心有定見,上下打量過孫武的身材體型,懷疑登時得到確認,肯定了孫武的身份。

  「小子,你說走就走,把慈航靜殿當成遊樂園嗎?老子下來找了你大半天,浪費了多少時間?這筆帳現在要和你算了!」

  任徜徉不由分說,飆過來便是一掌,站在孫武身前的香菱下意識地出掌去接,哪知手掌才推出,被對方的掌風一掃,胸口登時一陣劇痛,這才想到自己力量受限,今非昔比。

  「香菱!」

  「啊!你跑出來做什麼?我不打女人的。」

  一點突如其來的小意外,讓兩名大小男士都吃了一驚,孫武連忙跨前一步,將香菱護在身後,自己迎向任徜徉擊來的一掌。

  兩邊身高有別,孫武並沒有伸掌相迎,而是肩膀一晃,用肩膀去接任徜徉的掌擊,在中掌瞬間,耀眼燦爛的金光盛放而出,跟著便是一股強悍的護身勁,將任徜徉的掌力擋住,趁著任徜徉動作一頓的空檔,孫武低身衝進任徜徉身前,一記佛心刺轟向他胸口,卻轟了個空,抬眼一看,只見任徜徉已然往後躍出兩尺外,身法之快,確實無愧慈航靜殿第一青年高手的稱號。

  「香菱,你沒有怎麼樣吧?」

  強敵在前,孫武所擔心的,卻仍是身後的同伴,焦急與不安溢於言表。香菱受掌力所激,只是一時氣悶,並無大礙,但是相識以來,孫武對自己露出這種表情的次數,屈指可數,腦中登時靈光一閃。

  (該不會……那個懲罰的另一個用意是……

  無暇細想,前方的孫武已經與任徜徉戰在一起,才互拆幾招,孫武頭上所戴的帽子便被掌風掀去,露出本來面目。

  「好小子,年紀輕輕,你是挨了多少打才把金鐘罩練成這樣的?第六關起碼還有三個罩門,你的罩門在哪裡?」

  「不關你的事!」

  「是嗎?哈。」

  長笑聲中,任徜徉陡然攻勢大盛,出掌速度增快數倍,漫天掌影覆蓋而下,狂襲孫武上半身的每一吋。猛招臨頭,孫武更不遲疑,鼓催起第六關金鐘勁,要與敵人硬碰硬對上一記。

  同一時間,任徜徉再組攻勢,週身縈繞著一股淡淡的藍氣,滿天掌影化繁為簡,不再做分散的攻擊,集中為簡簡單單的三掌,分別襲向孫武的雙肩與額頭。

  「小鬼!再使一次你的魔掌,否則就去陰間找天妖教你吧!」

  任徜徉掌勢集中,威力陡增,孫武頓時明白對方已經拿出真功夫,而這三掌正面擊來,掌緣隱隱發著藍色光華,雖然還未擊到,卻隱約影響著金鐘勁的運行,讓少年氣息不順。

  之前孫武曾經在秘籍裡閱讀過這樣的現象,金鐘罩是慈航靜殿四大神功之末,排名在其上的兩種內功,對金鐘罩都有相當的干擾效果,甚至形成克制,這種情形今天終於碰到了。

  (是《易筋經》還是更厲害的《洗髓經》趁著金鐘罩的內息還沒有被克制住,孫武腳下步伐一錯,任徜徉的三掌雖然打中,卻都打在空處。

  「萬紫樓的幻影身法?」

  任徜徉反應極快,一掌落空,在回身同時,又是一掌推出,正好迎向孫武從他身後發出的一擊。

  兩掌相碰,應該佔優勢的藍光卻不能把金芒壓下,任徜徉微微一愣,卻沒有浪費時間,掌勁逆轉,反過來吸住少年的手掌,不讓他有機會再用幻影逃開,一掌卻趁近印向他額頭。

  「唔!」

  千鈞一髮之際,孫武一直戴在腕上的手環,陡然一亮,在能量波動發生的同時,一股極為熟悉的掌勁,從孫武的掌上直透任徜徉掌心,任徜徉臉色一變,放棄繼續攻擊,足底一點,飛身後退。

  「啊!」

  孫武被任徜徉的掌勁給震退,沒能追擊,而任徜徉飄在半空的身體一翻再翻,像是一隻旋身翔動的展翅白鶴,輕靈巧妙地翻了十多個觔斗,落在十四尺外的二樓屋簷上,姿勢美妙好看,雖然是主動撤退,但落足時卻瀟灑飄逸,迷人的風範就連孫武都生不出惡感,路旁圍觀的那些少女甚至大聲喝起采來。

  只是,隨著幾聲「嘶啦」破響,週遭一片女性叫好聲突然安靜下來,跟著就變成一陣哄然大笑,任徜徉的長髮仍是飄逸瀟灑,俊美的面孔與笑容還是很迷人,但一身考究的上等綢衣卻四分五裂,被風一吹,化作片片絲綢碎屑,如蝴蝶般隨風四散,就剩下一個披著破爛布片、僅餘內褲裹體的半裸俊男,站在高高的屋簷上,呆若木雞,彷彿是一個刻意站上高處的露體狂。

  不知什麼地方傳來這樣一聲女性的低呼……

  「變、變態啊!」
西陵霖 發表於 2012-10-5 10:08
第四章 不打不識.無孔不入

  孫武記得香菱曾經說過,任徜徉是現今江湖上的頭號淫賊,換句話說,他應該非常重視自己在女性面前的形象,現在當眾出醜,不用猜也能想像他會何等憤怒。

  「啊,這個男生……他長得和畫像上的人好像。」

  「真的耶!我記得這個人是目前朝廷緝拿的頭號欽犯,好像叫什麼……孫什麼的……」

  「孫武啊!我還聽說他雖然姓孫,但其實是當今天子之後!」

  麻煩一個又一個,少掉了遮臉的帽子,孫武的臉立刻被在場群眾認出,頓時掀起一陣騷動。孫武才要拉著香菱速速離開,一些垂涎於緝拿賞金的江湖人已經圍上來,虎視眈眈的目光,眼看就是一場戰鬥,半空中突然響起一聲怒喝。

  「所有王八蛋通通滾開,不要擋著礙事!」

  怒喝聲中,任徜徉從天而降,落地之前兩道掌風分左右橫掃出去,將兩名準備攻向孫武的江湖人打得滾飛出去,自己則順勢傲落在孫武身前。

  孫武本以為任徜徉一落地就會動手,不過,情形與預期中似乎有所不同,任徜徉站定後不發一語,只是與少年雙目對視,眼神中一絲戰意都沒有,反而像是一副心癢難耐、熱切期盼的樣子,還有那個站的姿勢也很古怪,好像是本來想要跪下,覺得不妥,才緊急變動成站姿。

  「小兄弟,不,小英雄……你……你使的這是無孔不入掌?」

  「是、是啊,你想怎麼樣?」

  「我想和你變成好兄弟。」

  一句話說得沒頭沒腦,任徜徉還是一個超級行動派,一句話才說完,馬上勾住孫武的肩膀,用一副多年好友的親暱模樣,朗聲向四周發話。

  「我任徜徉在這裡宣佈,這個小矮子……不對,小英雄……唔,你貴姓啊?我記不得了。」

  「孫。」

  「這位孫少俠從今天起,就是我任徜徉的好兄弟,任何人膽敢對他不敬,搶他的妞泡,或是要他吃飯付錢的,我任徜徉就與他誓不兩立!聽到了沒有!」

  孫武記得任徜徉好像很討厭男人,這種人會突然對自己親熱,聽起來還真是不可思議,但是要和這種怪人變成兄弟,自己可是一點都高興不起來,所以便不假思索地推開他放在肩頭的手。

  「我吃飯從來都沒有不付錢的,還有,你這麼怪,我也不想當你兄弟。」

  以任徜徉的狂傲個性,孫武這句話說出口,本以為他會勃然大怒,卻沒想到任徜徉一臉詫異,很吃驚地凝視過來,顫聲道:「以我這麼優秀的人品與人才,你居然捨得拒絕我?你不當我兄弟,難……難道真要我拜你為師,才肯教我無孔不入掌?」

  匪夷所思的狀況,反而把孫武給嚇到了。「你……你神經病啊,就為了學一套脫人衣服的掌法,隨隨便便拜人為師,你把你師父當成什麼了?這樣很欺師滅祖耶!」

  「當師父啊!師者,傳道授業,我交了學費,他就教我東西,不就是這樣的關係?說起來大家都是出來混飯吃的,他給我方便,我也給他面子,不用搞得那麼嚴肅嘛!」

  雙方的觀念南轅北轍,孫武還是第一次聽到這種想法,好像在任徜徉的眼中,教他一身武功,更把鎮派絕學「如來神掌」相授的苦茶大師,和普通的棋藝老師、茶藝老師似乎毫無分別。

  (好奇怪的人,唔,香菱這麼討厭他,一定有什麼理由,無孔不入掌可不能傳給他……唉,我也不會無孔不入掌,教什麼教?

  在兩人糾纏不清的當口,圍過來的人群越來越多,任徜徉止住了口,目光往周圍看去,只見有不少江湖人摩拳擦掌,雖然望向任徜徉的目光充滿忌憚,卻沒有止住步伐,似乎是打著群毆的主意。

  「嘖,這裡好像不是說話的好地方,我們換個地方吧!」

  任徜徉勾著孫武的肩膀想要離開,孫武雖然很在意他半裸的健壯軀體,卻更在乎那些想要一擁而上的江湖人。

  「任、任先生……」

  「安啦!只要是在這裡,你就隨便橫行吧!」

  任徜徉話聲方了,兩人身前出現一個高壯大漢,頂上光光,是個禿頭,但卻生了一臉的紅鬍子,看來滿身煞氣,不怒自威。這個人孫武見過,路飛揚來此地便是投奔於他,說他是本鎮的鎮長、地下頭目,連那把很俗氣的九環刀都是他所贈。

  紅鬍子大漢比任徜徉高了一個頭,低頭望向兩人,那眼神確實充滿威嚴,而且不是尋常的江湖味,反倒像是一名戰場上的剽悍武將,讓孫武有幾分失神,更料想不到這麼威武的一個人,會突然露出親切如老農的微笑。

  「很久沒回來了,這次會住上幾天嗎?」

  「大概沒這麼好的福氣,赤魃叔,那些傢伙就拜託了,有夠吵。」

  「會讓他們消失得無影無蹤的。」

  這句話彷彿是個暗號,話聲方落,那群江湖人的背後突然無聲無息地出現另一群人,看衣服都是普通的鎮上居民,商販、樵夫、扛藥箱的大夫……外表極為平常,但出手如風,迅捷無倫,一人料理一個,瞬間就把那群江湖人全都放倒,一一拖走,在場的其餘人就像司空見慣,一點驚訝的反應也沒有,只有孫武第一次見到這樣的詭異事,險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任徜徉笑了笑,拍拍孫武的肩膀:「孫兄弟,聽說你初入江湖,這種事情以前沒遇過嗎?久了就習慣了。」

  「這種事……我大概一輩子都不會習慣。」

  任徜徉將孫武等人帶到一間旅社,那恰好也是路飛揚安置孫武等人的所在,並非碰巧,只是因為鎮上僅有這一間旅社而已。

  進入房間坐下後,任徜徉清了清喉嚨,表明來意,原來是苦茶方丈密令他找到孫武,帶回慈航靜殿一見。

  「方丈大師要見我家少爺?此話當真?剛才方丈大師還配合官府拿人,如果我家少爺上慈航靜殿,豈不是自投羅網?」

  代表孫武說話,香菱首先質疑對方的誠意,但任徜徉卻表示,在大雄寶殿之上苦茶方丈已經暗助一把,阻住眾高僧出手,讓他們只是在旁作勢,實則僅有御前侍衛在圍捕,若非如此,單憑香菱一個人,如何能夠在眾高僧包圍下殺進殺出,還護著兩個人突圍。

  「孫兄弟幫本派抵禦外敵,又救了我們幾位師兄弟,敝派上下甚是感激,不過,你那一掌把大家都嚇到了,所以……嘿嘿,師父派我來找你,確認一下。」

  任徜徉朗聲道:「但現在已經確認完畢了,孫兄弟會西門大俠的獨門絕技,就是他的隔世傳人,西門大俠是我的偶像,我偶像的傳人怎麼會是壞人呢?如果是壞人,那豈不是說我眼光太差,拜錯偶像?這種事絕無可能,所以孫兄弟肯定是好人,大大的好人。」

  這一串言語,以邏輯上看來聽似有理,事實上是全無道理,孫武心想哪有這種模擬理論,但能夠這樣子暫時解決糾紛,那也是好事,省得再與任徜徉動手衝突。

  接著,任徜徉就表示,希望能接孫武往慈航靜殿走一趟,面見苦茶方丈,雙方就他的武藝師承一談。

  「其實我已經找了你們幾天,想不到你們這麼識貨,居然躲到這裡來,這邊龍蛇混雜,普通的慈航靜殿子弟是禁止過來的,你們有赤魃叔照料,官府也找不到你們,躲在這邊不怕有人騷擾,嘿嘿,不是我剛好過來光顧,還真找你不到!」

  簡短交代,任徜徉好像想到什麼,問起孫武上慈航靜殿的目的。

  「拜師學藝的話就省了,我師父已經不再收徒,剩下的人嘛……與其拜他們,不如拜我算了;想去偷秘籍的話更省事,不用偷,你看看想學什麼,拿『無孔不入掌』來換,我教你吧!如果是想要遁入空門……兄弟,這人生何等綺麗,你還年輕,不用急著挖墳給自己跳吧?」

  洋洋灑灑說了一大串,直到發現孫武表情錯愕,任徜徉這才改為猜測其它理由。

  孫武最初想要直接明言求寶,但到底要求什麼寶物,卻連自己也不清楚,所以就含糊說是求醫,橫豎自己的身體有問題,而求取寶物的用意也是替老爹治病,講說是求醫並不為過。

  「求醫啊……這個……」

  聽到是求醫,任徜徉的臉上明顯出現難色,不過他並沒有拒絕,僅是讓孫武做一下準備,等到機會來臨,便隨他上山面見苦茶方丈。

  「其實,我家的和尚師父很想早點見到你,不過現在沒有辦法,山上全部都是官兵,到處在搜查找人,方圓五百里內,再沒有比這個三不管地帶更安全的地方,你們就先在這裡等幾天吧……不過,如果孫兄弟你改變主意,要留我下來教我『無孔不入掌』,我是不介意也在這裡待幾天,保護你們……嗯?真的不留我?你們真沒人情味。」

  自討沒趣的任徜徉揮揮手,很瀟灑地離去,臨走時卻不忘加問一句:「袁晨鋒剛剛對和尚師父說,你是被什麼和平老人養育成人的,是真的嗎?」

  這個謊話如今已經沒得更改,孫武點了點頭,任徜徉離去,路飛揚卻在這時走了進來,旁邊還跟了一個人。

  「小殤!」

  孫武又驚又喜,一下就衝到小殤面前,將小女孩抱住。

  「小殤,你到哪裡去了?」

  「吵死了,我在後頭屋子睡覺啦!你也不先找一下屋裡,就衝出去找人,腦袋裡頭裝的都是奶油嗎?」

  或許是因為起床氣的影響,小殤的口氣很差,表情看來異常凶狠,孫武仔細端詳,卻怎麼看都不覺得小殤面有病容。

  「小殤,你……你沒事吧?」

  「當然沒事了,會有什麼事?你很想看到我有事嗎?」

  這項罪名真是好大,孫武為之語塞,覺得自己碰到了一個蠻不講理的小暴君,而她面色紅潤,說話中氣十足,看起來哪裡像是個病人?就算有病,相信也是精神疾病,倘若自己再被她玩鬧下去,連自己都要變神經病了。

  不過,想是這麼想,基於自己的責任,少年還是確認了一下,問同伴是否有什麼地方不舒服,千萬不要強撐。

  「不舒服?強撐?你怎麼會覺得我……哦,你是說這些動作嗎?」

  小殤突然開始動起來,手足搖擺,還像個陀螺一樣的轉圈,不時這邊碰一下、那邊碰一下,古怪動作像是一具喝醉的傀儡娃娃。

  「這些是我新編出來的舞步啦!鄉巴佬少見多怪,看到新舞步都以為是生病,有夠土的。」

  小殤說著,臉上浮現了不懷好意的笑容,低呼一聲,踉蹌著往後跌去,倒在後頭的路飛揚身上。

  「怎麼了?小殤,你沒有怎麼樣吧?」

  「少、少爺……我中掌了……」

  路飛揚眼中的錯愕一閃而過,跟著就像想到了什麼,開始做出反應,呼天搶地。

  「啊,為什麼你會中掌?一定是那該死的淫賊……嗚嗚嗚……都是我不好,是我沒有保護好你……」

  對話說得莫名其妙,但孫武和香菱都心裡有數,眼前所上演的,正是剛才與任徜徉戰鬥,香菱險遭誤傷的誇示版本。雖然不曉得小殤是怎樣知道此事,但她裝得還真是像,一下子就臉色蒼白,奄奄一息,看來彷彿隨時都會斷氣,而路飛揚的應變也真是高水平,儘管眼中無淚,但悲傷的表情和語調,好像真的有那麼一回事。

  「少爺……香菱以後不能再伺候你了……你自己要好好保重……」

  小小的手,悄悄摸上了男子漢的臉頰,無力地做著看似最後的撫摸。

  「香菱,沒有了你,我的人生變成黑白,從此再也沒有意義。」

  在稱呼改變的同時,男子漢的臉上滑過第一滴淚水。

  「少爺……可不可以……聽聽香菱最後的請求……」

  「你說……你說吧,無論是什麼事,我一定都會答應你的。」

  情深款款的誓言,著實令人感動,現場僅有的兩名觀眾同受影響,尤其是那名少年,臉上一陣青、一陣紅,彷彿已經到了爆發的邊緣。

  「其實……香菱一直偷偷喜歡著少爺,只是我們的身份相差太多,香菱沒法把這份感情說出口……」

  「啊?為什麼你不早說?其、其實我也一直……一直對你……」

  這次輪到香菱的臉色陣青陣白,之前從沒發現小殤有這樣維妙維肖的發聲技巧,她現在說話的聲音,和自己口中發出的幾無分別,聽在耳裡,除了尷尬窘迫,更有一種難言的不祥預感,好像這一幕臨終情景日後真的會發生。

  「少爺,香菱……好累,眼睛快睜不開了,你能不能……給香菱……一個吻?」

  在生死訣別的臨終之際索吻,這應該是很動人的狗血劇情,無奈現場的觀眾承受不住,怒喝以對。

  「你們兩個太過分了啦!我不理你們了!」

  孫武怒叫一聲,掉頭就跑,一下子衝到旅店後堂去。追之不及的香菱頗有感慨,這個小少爺平日總表現得老成穩重,很少見到他有像同齡少年一樣的言行,本以為是心性成熟的緣故,現在看來,是因為他只願把那一面暴露在少數人眼中吧!小殤與路飛揚無疑都在名單之內,而自己……

  「啪!」

  清脆的巴掌聲,讓香菱清醒過來,回頭一看,只見兩名演員之間正發生小小的騷動。

  「你變態啊!真的給我親下去!」

  「是你自己要我親的啊!照你說的做,你也生氣,還真是難伺候,難怪不討人喜歡,叔叔又不是沒親過,你小時候叔叔常常這樣親你的啊!」

  「你……你戀肥也就算了,看到我這樣也親得下去,你是戀童的變態大色魔嗎?」

  「啊!小殤你這麼說,實在是太傷叔叔的心了,好,叔叔要多吻幾下,舔到你臉上都是口水為止。」

  「嗚哇哇啊啊啊啊啊啊~~~~~」世上的生物鏈就是如此奇妙,一物克一物,香菱很訝異小殤被路飛揚這麼壓得死死的,不過,回想到從慈航靜殿殺出時的種種,香菱又覺得有些困惑,那時候的小殤……不像是在裝啊!

  為了等待任徜徉,孫武一行人暫且在這個連地圖上都找不到的小鎮住下,主要目的固然是為了拜見苦茶方丈,但另一方面,孫武也想勸說路飛揚,讓他放棄在這邊盜取經書。

  相形之下,妃憐袖被牽扯進這件事就純屬意外了,本來她僅是陪孫武上山求醫,莫名其妙涉入戰鬥,事情也被耽擱,最初她好像不是很願意在此逗留,只是話到嘴邊,好像又想起了什麼,改變了態度,用力點了點頭。

  為了表示尊重,孫武特別拜託赤魃鎮長,為妃憐袖找一個鎮上最乾淨、最不受打擾的地方棲身,但妃憐袖卻客氣地婉拒了,於是便與孫武、香菱一樣,隨便選了間旅店客房入住。

  「不用對我特別,大家能適應的東西,我也可以。」

  任誰也看得出來,妃憐袖正是那種自小在好環境下生長,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她肌膚的白皙幼嫩,在夜色中彷彿被一層晶瑩剔透的光華所籠罩,態擬神仙,如果不是長時間被呵護、細心保養,單單天生麗質絕對養不出這樣的冰肌雪膚。

  可是,妃憐袖對不良環境的適應性卻很高,帶著霉味的陳舊被褥、微刺的茅草床,她照樣能臥榻酣睡,讓眾人嘖嘖稱奇,孫武更是佩服不已。

  「好奇怪啊!讓妃小姐改變主意的理由是什麼呢?」

  香菱私下與孫武討論過這個問題,兩個人都覺得好奇。事實上,妃憐袖會與他們幾個人同行求醫,共闖慈航靜殿,這本身就是一件很不可思議的事。

  如果從背景來看,妃憐袖是兩大聖宗連手調教出的秘密武器,其存在應該是秘中之秘,所以才會被刻意掩藏了十幾年,始終不為人知。但這麼一個應是絕對機密的高手,現在卻破例降臨塵世,甚至好像無所事事地跟著他們三人到處跑,這種事哪裡合理了?

  「我想……妃小姐應該不是很想與我們同行,只是有某種理由,讓她必須與我們在一起。」

  「唔,你說得對。或許是當初妃小姐承諾,要平安帶我們上慈航靜殿求醫,可能她覺得責任未了,想帶我們再去找苦茶方丈澄清一次吧!」

  孫武做出了這樣的推論,香菱覺得頗有道理,但又感覺應該不只如此,畢竟,妃憐袖這樣跟著跑,是要冒著相當風險的,如果秘密武器的機密性被破壞,多年來刻意栽培的意義就少了一半,而且,隨著幾次出手,妃憐袖已經暴露很多要命的訊息出來了。

  妃憐袖所用的瑤琴,明顯是一種奇異法寶,吸攝使用者的元氣,隨著指法化為無形音劍,迅捷凌厲,極為犀利。

  除了瑤琴之外,「五蘊龍珠」更是一件不能忽視的強大法寶。與孫武體內的佛血舍利、拓拔斬月手中的祭刀一樣,都屬於最高等級的特異法寶,倘若「五蘊龍珠」盡數取得,歸並體內,那威力簡直無法估計。

  (不曉得五顆之中她得手幾顆了,有兩大聖宗在為她搜集,若是她已取得水、火、地、風四蘊珠,恐怕一動手就能將我射殺,唔……

  香菱暗自估計,「五蘊龍珠」的威脅性遠比瑤琴來得大,幸好自己已經事先得知,否則猝不及防下,甫與妃憐袖交手就碰上「五蘊龍珠」自己肯定要吃大虧!

  想著這些問題,香菱拿著掃把,打掃旅店後方的院落,想把環境整理得好一些,讓必須在這住上幾天的同伴感覺清爽。不過,院落裡傳來的聲響,讓香菱生出好奇心,放輕腳步走去,循聲查看,卻見到孫武站在滿是落葉的地上,雙拳緊握,眼睛卻閉上,像是在思考著什麼。

  香菱不敢出聲打擾,靜靜地看了一會兒,孫武始終不動,香菱正覺得奇怪,一陣涼涼的夜風吹起,少年終於動了。

  一腳踩地掃出,把地上的大片落葉全給掃起,飄揚空中,少年睜開的眼睛無比專注,彷彿正看著前頭某個隱形的敵人,一拳揮出,接著就蹲低下來,如離弦之箭般撲衝出去,但衝到一半,又狼狽地滾倒在地上,側翻滾避,躲著那些肉眼看不見的攻擊。

  跟隨孫武多時,香菱大致明白他的動作,曉得他是在模擬與假想敵的對戰,所有進攻、閃躲的動作,都是針對那個假想敵而做。

  (敵人的攻擊範圍似乎很廣,超出普通兵器的範圍,可能是使用無形劍氣的高手。嗯,無形劍氣……是同盟會的「五絕神劍」啊!是妃憐袖的「無形音劍」一認出這點,孫武的每個動作就可以清楚解析出來,香菱彷彿看到一頭動作敏捷的小白虎,在「無形音劍」的攻擊下,左撲右閃,不住嘗試朝中央逼近。

  香菱見過妃憐袖的音劍後,深具戒心,也在構思破解之法,一見到孫武的動作便振奮起來,大有同仇敵愾的感覺,看著看著,忍不住握緊了自己的手。在模擬過程中,孫武甚至運起金鐘罩,一面閃躲,一面硬接「無形音劍」的射擊,有些時候閃得極險,香菱的心情同受牽動,不自覺地掌心出汗,差一點就叫出聲來。

  金鐘罩的護身效果絕佳,但卻相對阻礙了動作的靈活與速度,面對「無形音劍」的迅捷攻擊,孫武漸漸顯得左支右絀,應付維艱。看到這一幕的香菱,曉得少年所處的困境,卻也暗暗估計,若是換做自己下場,憑著萬紫樓的飄忽身法,不曉得能否與妃憐袖的音劍一競速度?

  這個想法才剛冒出,孫武左腳一踏出,身形閃動不定,正是萬紫樓的幻影身法,但一步甫纔邁出,分影殘像還不及完全變化,連續數發音劍卻破空而來,將少年的身影貫穿過去。

  「啊!」

  一聲驚呼,卻是出自兩個人的口中,儘管孫武沒受到任何實質傷害,但是在假想戰的世界裡,孫武已經被妃憐袖的音劍貫體重創,假如妃憐袖還搭配「五蘊龍珠」發音,這連環三音劍甚至已將孫武砍成四截,當場斃命。

  「……失敗了啊。」

  深深吸一口氣,孫武站在原地,表情有幾分遺憾,懊悔著自己剛才的表現不佳,但眼中卻仍閃著躍躍欲試的神情。

  「少爺,時間已經相當晚了,您的身體需要休息,而且晚上的夜風很涼,並不適合在這種時候練功的。」

  內傷未癒,孫武很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況,可是這一天以來發生的事,讓他只能藉著練功來排遣,況且,他也有一件想要盡快瞭解的事。

  「香菱,你覺得我的武功怎麼樣?」

  「很好啊!少爺近日來連敗江湖高手,名聲鵲起,已經是新一代高手中的頭等人物了。」

  「那如果我真刀真槍和寶姑娘較量呢?和袁兄、妃小姐決鬥呢?」

  「當然是少爺你勝一籌了。御前侍衛的兩大統領,在以一敵二的狀況下,袁少主與妃小姐都未必能勝,更別說是一招之間就將他們挫敗,如果以這戰績來衡量實力,你勝過他們還不只一籌呢!」

  「但香菱你也知道,那次並不是我的真實力量,全都是佛血舍利的功效,我沒辦法再做第二次。所以,現在的我,如果和袁兄他們決鬥,會怎麼樣?」

  「這個……」

  稍微一想就知道,結果肯定是「穩死的」三個字,香菱一時間不曉得該不該這樣說,但已經從她眼神中讀出答案的孫武,卻看不出任何失意的樣子,反而精神奕奕地說話。

  「他們都比我強很多,但我希望以後能夠追上他們。和他們相比,我少練了幾年功,又沒有比他們更聰明,就只有靠更多的修練來追了……」

  只說到這裡,孫武接過香菱遞來的手絹,擦了擦臉,把手絹放回去,馬上又開始新一輪的練習。

  香菱看著那敏捷竄動的身影,儘管在地上打滾的模樣很狼狽,可是那一次次撲倒又躍起,不棄不捨的堅持,卻讓她有一種很想大聲加油的衝動,為這個初生之犢的少年打氣喝采。

  (真奇怪,什麼時候有這種感覺的?平時,我很討厭看男人臭汗淋漓的樣子,為什麼現在會這樣呢?

  難解的問題,就連香菱也不清楚理由,側頭想了想,沒有解答,而另一個被暫時擱置的念頭,則在這時浮上心頭,那是早上與屬下對談時,沒能說完的一句話。……我想,照原定計劃,迷惑住他,讓他的眼光只追著我而動,變成屬於我的人。

  這個計劃已經存在十多年,之前因為連串意外接踵而來,自己沒有機會付諸實現,現在好不容易靜了下來,又有時間,看來該是認真實行的時候了。

  (不過就是一個毛頭孩子,要取得他的心,不用多久的……
西陵霖 發表於 2012-10-5 10:08
第五章 落花水流.芳心明月

  自從學會了種種媚術的手腕,要引誘男人為自己動心,從來就不是一件難事,一個嫵媚的微笑、一點性感的小動作,或是幾句別具涵義的說話,很輕易就能讓男人神魂顛倒,露出種種醜態。

  男人的好色,似乎已是一種劣根天性,無分貴賤、無視年紀,只要是男的,就會有這個源於本性的弱點,當自己越來越能夠把握其中訣竅,最後甚至不必露臉,單單靠「羽寶簪」三個字,就足夠顛倒眾生,無數男人看著蒙上面紗的自己,爭相露出迷醉的眼神,真不知他們迷上的是什麼?

  是羽寶簪的艷名?是征服名女人後的無上虛榮?抑或只是他們自己心中描繪的一個空洞幻想?

  察覺這一點之後,自己便無須再以真面目示人,讓羽寶簪變成一個艷名遠播的神話,人們在實際見到面之前,就已經被自己所聽聞的神話迷得亂了方寸。除了極少數的特殊例子外,近三年內,還能在自己面前把持得住,談笑自若的雄性生物,基本上已經不存在了。

  所以,要讓一個出世未久的少年為己傾心,照理說應該是易如反掌的……

  不過,事實與估計有著太大的差距,以前從來沒有發現,要擄獲男人的心居然這麼難,或者該說……擄獲男孩子的心,真是不容易。

  一開始,自己確實是感覺到,孫武這個小少爺沒有什麼太明顯的喜好,要投他所好來做事並不容易,所以在開始行動之前,自己甚至非常認真地列表整理,逐項列出各種攻略,整理出了幾十個方案,預備一一實施。

  大概只要用個五、六條就很夠了吧……

  最早自己是這麼預估的,但實行起來,卻好像不是那麼一回事。每個女人都知道,要抓住一個男人的心,就要先抓住他的胃,而自己是小少爺的貼身婢女,在這方面更有近水樓台之便,可以名正言順的每日為他料理三餐。

  萬紫樓的新娘修業課程,可不僅是教人打扮得美美、練得一身高強武藝而已。自幼便知道已許配給人,預料之中的未婚夫,理當是個雄才與野心兼備、武功蓋世的絕頂強人,要匹配這樣的男人,除了本身能力要夠,還要不時能給他一點驚喜,所以在文才武略之外,烹飪、女紅、家務的訓練也是一項不能少。

  廚藝的範圍很廣,萬紫樓中有著無數名廚,自己每隔一段時間就會被安排修業,請名廚指導手藝,學習烹飪,儘管練習的機會不多,但自己心靈手巧,舉一反三,作菜的手藝堪稱專業水平,不知情的人往往為此大吃一驚。然而……

  「香菱啊,你煮的這道香酥鴨盒子,火候還欠了點,澆滾油的時間應該再早一點,澆的次數也應該再多幾次,啊,還有,油的溫度很重要,這是我的經驗談,因為……」

  儘管個性遲鈍,但孫武並不是一個很挑嘴的人,平時不管是什麼樣的飯菜,只要端到面前,他都會二話不說地捧起便吃,從沒挑剔過什麼。只是,或許是因為把香菱當成自己人的關係,每次香菱端菜上桌,孫武的表情就變得很嚴肅,伸筷子夾菜,先放在鼻端嗅嗅,再趁熱放入口中,跟著,他便放下筷子,閉上眼睛,慢慢咀嚼,直到這一口嚥下,才喝口清水去除餘味,開口說話。

  對孫武而言,這是很理所當然的事,自己周圍左右的人裡頭,只有香菱一個會做菜,其它人都是吃閒飯的飯桶,自己空有滿腹烹飪心得,卻沒法找到同好,現在好不容易出現一個,當然要與她好好切磋,所以每次用餐,孫武都異常慎重,如臨大敵,用美食評審的身份,給予考核意見,希望她能更進一步。

  即使雙方的天份相同,但孫武掌杓的經驗多過香菱何止百倍,嚴格品嚐之下,馬上就能吃出缺點所在,認為香菱做的菜雖然堪稱美味,卻是過於偏重華麗外觀,不夠紮實,在一些該細心處理的地方沒有做好。香菱本身也是識貨人,一聽孫武的話,就曉得正中自己問題所在,竭誠惶恐地做著筆記,立誓下回要修正缺失,挽回顏面。

  (呃……好像有點不對,怎麼和想像的不太一樣?

  並不是最近才有的想像,從小時候首次學廚的那天開始,香菱就已經想像過,當自己端著精美菜餚上桌,未婚夫被自己的好手藝給震驚,大加讚賞之餘,自己再端上一杯香人齒頰的熱茶,體貼細心,定能夠一舉贏得對方的好感。

  可是,到了實際派上用場時,卻變成這樣,自己每次都是惶恐地端著碗盤退出,感覺好像是碰到了一位最嚴厲的老師,結束一場辛苦的大考,雖然不是沒得到讚賞,但「還有很大努力空間」的進步期盼,卻遠在讚賞之上,和自己想像中獲得對方好感的畫面實在差太多。

  (這個……其實不能怪我吧!誰知道那邊會教了這樣的人出來?拿鍋杓的時間多過拿劍,武功只練到金鐘罩,廚藝卻是大師級的,我學廚是為了讓他驚喜,又不是為了當專職主婦……唉,早知道是這樣,當初就多花時間練武了。

  事前猜題的方向,現在看來真是大錯特錯,如果真是站在互補不足的立場,當初多花點時間練武,現在還比較派得上用場,不過話又說回來,以這個小少爺的性情,自己就算武功練得再高,恐怕對他也沒什麼吸引力,他似乎不會特別喜歡武功高強的女性。

  總之,靠廚藝來爭取好感的這條戰術,是完全失敗了,只能另謀他法,靠著窗體上預備的第二條戰術來扳回一城。

  出自萬紫樓的女性,最引人稱道的,就是種種柔媚嬌艷的女性風情,在一顰一笑間流露出的絕色風姿,令人衷心迷醉,哪怕只是一下眼波流轉、一下長髮飛揚,都釋放著動人的吸引力,自成一首美麗的詩篇。

  天底下沒有不美的女人,只要懂得如何發揮本身的魅力,不管是用什麼面孔,自己都能成為旁人眼中的傾國佳人。香菱一直很相信這個道理,過去也確實無往不利,但這一次……是不是再美的詩篇,也要遇上個詩人,才會懂得欣賞呢?

  巧妙設計過的笑靨,並沒有得到少年的任何響應;親暱的小動作,少年渾然不覺其中意義。整天釋放魅力下來,不解風情的少年視若無睹,反倒是不時出現在旁的路飛揚,露出色授魂予的迷戀表情,搞不好還誤以為他自己是那些眼神的對象,香菱為此哭笑不得,宣告第二步戰術徹底失敗。

  (這位小少爺的個性,好像比較喜歡文文靜靜的女孩子,要針對他喜好的話,就要用一些比較細膩的手法,慢慢取得他的好感,不能操之過急。

  香菱的判斷百分百正確,所以採用的戰術,也都是溫柔體貼的細膩做法,一件一件打理好孫武生活中的大小瑣事,讓自己變成他生命中不可缺少的存在。因此,鋪床戰術、洗臉戰術、洗衣戰術……多種不同的策略交互搭配,把孫武打理得無微不至,也確實產生了一定程度的效果。

  特別是縫補衣服的針線活,這雖然不是香菱的強項,但女孩子的手巧總是勝過男性,所以每次香菱替孫武縫補衣衫後,還順手繡上一朵細緻的小花,這就讓孫武眉開眼笑,連聲道謝。

  「香菱,你的手真巧,這朵花我就繡不出來,你平常是不是常常在縫自己的衣服啊?」

  「並不是這樣,這種機會很難得的,在萬紫樓裡衣服破了,直接換一件新的就是了,很少有機會縫補。是在跟隨少爺你之後,縫衣的機會才多了起來,因為少爺你常常弄破衣服……呃,我說錯什麼了嗎?」

  察覺到孫武臉色不對,香菱止住說話,暗忖莫非是自己太過豪奢的生活,讓他有了什麼不良的印象,正想要補救,孫武已經很感慨地開口。

  「穿新衣……是不是真的很高興啊?」

  孫武的異樣感慨,讓香菱有點訝異,似乎這個小主人不曾有過這樣的經驗,莫非以前家裡環境不好,沒有穿過新衣?

  「不是的,香菱,我姊姊的手不巧,沒有替我作過衣服。我大部分的衣服,都是老爹做的,幫衣服縫縫補補的功夫,也是他教我的,嘿,他也會和你一樣繡漂亮的小花喔!」

  「咦?」

  香菱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個高頭大馬,豪邁得有若一頭年老猛獅的巨陽武神,除了掄起他砂鍋大的拳頭打扁人腦袋外,居然也會拎著繡花針,一針一線地做著縫補功夫,這實在令人不可思議。

  但是,孫武的姊姊呢?那個被他幾乎當作母親一般看待的姊姊,就沒有為他做這些事嗎?

  「想都不要想,鳳姊對他新衣最大的貢獻,就是在這傻瓜興沖沖穿新衣去炫耀的時候,一口全吐在他身上,還把他抓起來當抹布擦。」

  看穿了香菱的疑問,突然冒出的小殤給了一個殘酷回答,卻也勾起了少年的悲傷回憶,但他仍努力為姊姊辯護。

  「不,不要這樣說啦!那是因為姊姊喝醉了啊!而且,她隔天早上也有向我道歉,還親自做早餐給我吃呢!」

  「她哪天不喝醉?還有,你不要忘記了,那天的早餐後來變成火災,最後是你哭著跑到我這邊來借滅火筒和起重機,把你醉倒在廚房裡的姊姊吊出去。」

  往事真是不堪回首,那麼,孫武的童年就沒有半件新衣裳嗎?

  「有喔!」

  用自豪的表情回答香菱,小殤道:「他僅有的幾件新衣裳,都是我親手做的,料子很棒,如果拿到外頭來賣,一定貴到不得了。」

  「小殤小姐會做衣服?」

  這件事又再次震撼了香菱,但轉念一想,小殤的妙手會造飛機大炮,做幾件新衣又有何難?唯一的一點蹊蹺,就是孫武的臉色沉了下去,似乎不是什麼美好回憶,而這臉色並沒有逃過小殤的眼睛,閃電一發扭扭曲曲的章魚拳,擊中孫武的小腹,讓他嘔吐著趴倒下去。

  「為什麼是這種臉色?我送你的衣服不新嗎?」

  「新……很新……」

  「料子不好?不貴嗎?」

  「貴……好貴……」

  「料子又好又貴,又是裁縫精美的新衣服,別人想要都要不到,你有什麼好挑剔的?」

  「因為……你每次做的衣服,不是防彈衣,就是抗強酸強鹼的實驗服,騙我穿上以後,就推我去做實驗,不是放我在那邊被一百隻箭連射,就是推我到強酸強鹼池裡去……嗚嗚嗚,那時候我的金鐘罩又沒練好,每次都痛死了啦……」

  比起姊姊的嘔吐,小殤當時所送的新衣,似乎更具有威脅性,也更讓孫武明白「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的道理,雖然說,那些實驗的數值,後來對於九龍神火罩的開發有極大幫助,不過只要想起那時候皮膚灼傷、毛髮脫落的痛,少年就常常有流淚的衝動。

  香菱聽了都不敢答話,萬紫樓是煙花之地,淪落煙花的姊妹也有人際遇極慘,不過要比起自小身受酷刑的話,恐怕也沒幾個能與這位小少爺相比。只是,聽了這些往事,香菱也有了一些想法,開始悄悄地尋找起針線了。

  三人這番談話,路飛揚一直坐在旁邊,笑吟吟地聽著,而聽眾並不是只有他一個,妃憐袖雖然始終待在大老遠外,卻也聽著三人的討論,微微發笑。

  連續幾天,都在這樣的歡樂氣氛中度過,但在歡欣鼓舞之下,每個人也懷著不同的煩憂。

  香菱懊惱於自己的計劃至今毫無進展,所有戰術均告觸礁,目標本人就像是一頭在冬眠中睡死的熊,絲毫不察覺身邊的春意盎然,反倒是目標旁邊的閒雜人等被誤中副車。到了後來,不但路飛揚常常朝自己使著怪異的眼色,就連孫武都產生誤會,以為自己被路飛揚的中年成熟所迷。

  (真是要命啊!該敏感的地方不敏感,怎麼在這種地方又敏感得不得了呢?這個小少爺的腦子裡到底裝了什麼東西?

  意外的窘境,讓香菱只能哀歎再三,而另外一個讓她覺得孫武遲鈍的問題,則是他對小殤的種種異狀視而不見。

  在這幾天裡頭,小殤的怪異舉動層出不窮,除了那些手舞足蹈的怪動作,她身上常常發出莫名高熱,有幾次頭頂甚至冒起白煙,甚是嚇人。香菱對孫武提過幾次,但已受過教訓與諷刺的孫武,一口認定那只是小殤為了爭取旁人注意在作怪,只要見怪不怪,她發現自討沒趣,就不會再玩下去。

  這個論點讓香菱很難再多說什麼,只能希望不要因此發生什麼讓孫武遺憾終生的事。

  事實上,孫武這幾日也有諸多雜事在煩惱,除了入慈航靜殿求寶一事沒進展、自己的內傷蠢蠢欲發、路飛揚打死都不願意離開,堅決要偷到經書才走、小殤的各種動作越來越怪,孫武也碰到另一個問題。

  「小武先生,你的錢是不是全都交給了香菱小姐?為何我看你們每次付錢,都是香菱小姐在掏錢呢?」

  某天的例行治療結束後,孫武被妃憐袖這樣問著,剎時間有了被五雷轟頂的震撼感覺。

  (妃小姐說得沒錯,什麼東西都讓香菱付錢,這樣的我……好像比路叔叔還窩囊耶!姊姊說吃軟飯的男人最下流,我現在吃的飯……該不會就是軟飯吧?

  被這個想法嚇著,孫武一下子鬆開了手裡的飯碗,險些讓熱騰騰的米飯掉落地上。

  為了不讓自己的情形惡化下去,少年認真考慮自食其力,工作賺錢,而自己別無長才,頂多就是一身武功練得不錯,但要憑自己的武功賺錢,該怎麼辦?上街賣藝?還是直接打家劫舍?這實在太荒唐了,難道練成絕世武功,就非要搶劫錢莊才能過活嗎?

  這個問題實在是很嚴重,幾經考慮,孫武決定求助於小殤,看看她能不能替自己出點主意。青梅竹馬的眼力果然了得,小殤看到孫武,甚至不用問來意,就盯著他嘴角的飯粒問話。

  「怎麼了?男性的自尊受到打擊了嗎?」

  不完全是這個問題,但也可以說是這個問題,孫武考慮了一會兒,點頭稱是。

  「早就料到會這樣,已經替你想好解決方法了。」

  小殤的手肘撐著桌面,手掌托著臉龐,斜斜睨向孫武,眼神像是一個愛理不理的雜貨店老闆,在聽完客人的問題後,從腰間行囊一下子掏出了大批物件。

  「這……這是……」

  孫武目瞪口呆,看著小殤拿出的一堆繩索、鐐銬、皮鞭,不曉得這究竟有什麼意義,特別是她跟著又拿出幾件樣式火辣性感的皮衣、若隱若現的絲質睡裙,這就讓孫武更加頭皮發麻,連舌頭都顫抖起來。

  「這些……是用來做什麼的?」

  「拯救你的男性自尊啊!你沒聽過玉不琢,不成器嗎?夫綱不振,何以治國啊?這些東西你拿回去,只要狠狠來上幾次,包管你覺得自己重獲新生,像是一個雄赳赳、氣昂昂的大男人。」

  小殤說著,又從腰間行囊取出一個藥瓶,不由分說地塞進孫武手裡。

  「如果剛才那些東西還不夠的話,再加上這一瓶最新奈米技術合成的青春不老丹,你回去以後大口大口吞下去,等藥效一發作,哇!那何只是無孔不入,簡直是逢孔必入,要多威風有多威風。」

  「威風什麼東西?」

  孫武愣愣地說,小殤則是浮現出一副曖昧的表情,小手捂著嘴唇,揮著另一隻手,像是情趣用品店老闆似的低聲說話。

  「討厭啦……客人你明明知道的……就是一個晚上七次的那種東西……這麼羞羞臉的事,別讓人家說出來嘛!」

  「笨蛋!我沒有這種需要啦!」

  又氣又惱,孫武拿起桌上東西直往小殤丟,但繩索太粗,鐐銬太重,就連那個藥瓶都怕砸傷人,孫武在氣惱之下仍極有分寸,抓了那件薄如蟬翼的蕾絲吊帶睡裙丟過去,但是東西才一脫手,背後就有聲音響起來。

  「小武啊!妃小姐說找你有事,我帶她來……呃!」

  路飛揚的聲音中途停頓,當孫武轉過頭去,看到路飛揚目瞪口呆地站在門口,而妃憐袖雖然戴著特殊眼罩,目不視物,但卻側耳傾聽,似乎藉著這動作,辨識屋內發生的狀況,假如平時她連磁磚上的花紋色澤都能清楚辨識,那孫武絕不會懷疑她在幾秒內就可以明白自己和小殤的狀況。

  孫武覺得路飛揚和妃憐袖都是聰明人,應該很快就能看穿假象,瞭解真實,只要沒有人給予錯誤引導的話……

  「嗚……嗚……」

  小女孩的啜泣聲,無言中已經傳達了許多訊息,如果說這樣子還不夠,那麼接下來斷斷續續的哭泣指控,則是把罪名完全坐實下來。

  「小武哥哥……吃了怪怪的藥……還把都是洞洞的衣服丟到人家身上……」

  「喂,你不要亂講話啊!我哪有吃藥?而且……哇,為什麼這條鞭子會拿在我手上?」

  像是被燒紅的烙鐵燙著,孫武連忙丟開那條不知何時被塞在手上的皮鞭,腦裡籌謀著對策。

  (要想出個解釋來,否則被小殤誣陷成功,我不就成了吃春藥、拿皮鞭,逼小女孩穿暴露衣服作變態事情的色魔了嗎?唔,對了,就用平常的信用與形象來一決勝負!

  事實勝於雄辯,妃憐袖與自己的認識時間不長,路飛揚可是打小看著自己與小殤長大,不可能不知道雙方的為人,孫武果斷道:「路叔叔,我不想多說了,你知道小殤是什麼個性,我又是怎樣的一個人,你說吧,你是相信我的清白,還是小殤的陷害?」

  謠言止於智者,這件事確實是不錯的,但路飛揚聽了之後,臉上露出很為難的表情,看了看孫武,又看了看小殤,最後用一副大義滅親的凜然表情,悲痛長歎道:「小武,路叔叔……不知道你怎麼做得出這種事……」

  這句話對少年的衝擊,真是有如五雷轟頂般強烈,跟著就看到妃憐袖的表情一變,什麼話也沒有多說,掉頭就走,一點解釋的機會也不給。

  (對,對喔!路叔叔以前就超疼小殤的,幾乎到了溺愛的程度,只是小殤都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不過如果問路叔叔比較疼誰,他一定會出賣我的……

  終於醒悟到這一點,但已經太遲,孫武雖然追到了門口,不過妃憐袖已經不見蹤影。

  被妃憐袖這樣誤解,孫武的感覺並不好,甚至可以說是很糟糕,這是平時與小殤、香菱相處時,從沒有過的感覺。自己也說不上來為什麼,可是在妃憐袖淡淡雅雅的一舉一動中,似乎就有那麼一種無形的魔力,撩撥牽蕩著自己的心弦。

  「唉,少男的第一次,真是錯綜複雜的感覺啊……」

  彷彿是有著相同的感受,小殤的手搭在孫武肩上,用多年好友的口吻長長歎了口氣,孫武登時驚醒過來。

  「小殤!都是你搞的鬼!」

  快速回手一揮,沒有打到小殤,孫武抬頭一看,小殤縱跳如飛,像是一隻敏捷的猿猴,閃電避開掃擊,一下子就撲到路飛揚的懷中,被路飛揚寵溺有加地單臂抱起,還一起朝孫武作了個鬼臉。

  「你們兩個……是失散多年的親生父女嗎?什麼時候變得那麼好的?」

  「不是那樣喔!這一切是有代價的。」

  小殤抬高下巴,從腰間行囊裡掏出一根指頭粗細的金條,放到路飛揚的上衣口袋中,當作謝禮,而路飛揚則像是被女王打賞的奴隸,毫無尊嚴地用力點頭。

  「小殤,你、你怎麼會有黃金?」

  「你說呢?」

  小殤的反問,孫武想來想去都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小殤掌握了傳說中點石成金的技術,所以才能變出黃金來,但這句話一說,卻讓小殤與路飛揚笑得前躬後仰,跟著,才揭曉了一個大秘密。

  路飛揚問孫武,甫離梁山泊的時候,是不是問過小殤,她身上有沒有帶錢?

  「是啊,但小殤說她一毛錢也沒帶啊,這種事她不會說謊的。」

  「唉,傻孩子,小殤是不會在這種事上頭說謊,但你有沒有繼續問她,身上帶了多少的黃金和珠寶?」

  「呃……沒有。」

  儘管從小一起相處,但孫武對於小殤心思的掌握程度,似乎還不如路飛揚。小殤的言語圈套,孫武當時沒能反應過來,但路飛揚卻是在小殤說自己身上沒帶半毛錢的同時,立刻就掌握到其中玄機,對小殤用詞與作風的瞭解程度,幾乎比得上一手拉拔小殤成長的鳳婕。

  「……當然啦,我從很久以前就有一個理想,那就是蓋一間很舒服的白色小屋子,鳳凰兒釀酒,我就在前面賣酒,然後有個像小殤一樣的女……」

  「哪可能啊!鳳姊自己會先把釀的酒喝光,然後你會被上門的債主揍扁,還有……我才不要有你這樣的爸爸咧,好窩囊喔!」

  「啊!小殤,你這麼說太傷路叔叔的心了,好,我要用力親你,把你的臉親到腫起來,嗚嘟嘟嘟……」

  「……救、救命啊……你這個戀恐龍肥女的死變態……史前大暴龍騎士……」

  「你們兩個人……」

  小殤被路飛揚親得滿臉口水的畫面,對被冷落在旁邊的某人,無疑形成了很大的刺激,特別是想到自己當了很長時間的傻瓜,明明坐擁大把金銀,卻不得不尷尬地依賴香菱的存款生活,一股火氣就直冒了上來。

  「給我收斂一點!不要太過分了!」

  怒氣勃發,孫武把小殤和路飛揚全部都轟出屋去,不過,在這場鬧劇結束之後,一直困擾孫武的大麻煩也迎刃而解,那就是經濟問題終於解決了。

  本來老爹就不是一個小氣的人,梁山泊更不是一個窮地方,既然讓孫武與小殤在外走動闖蕩,怎麼可能連一點活動經費都不給?在小殤離開之前,老爹就已經給了她充足的活動資金,只是來不及告知孫武而已。

  這筆為數不少的黃金,是交付給孫武與小殤共同使用,孫武用起來心安理得,第二天就拿了金條去還給香菱,補償相識以來她的各種開銷。香菱雖然不想收下,但考慮到少年的心情,還是笑著把金條收了下來。

  (唉,真是棘手,戰術不成功,連經濟援助也被切斷,這個小少爺現在自己有了錢,下一步該不會是要發資遣費了吧?

  接過金條的香菱,腦中冒出這樣的想法,但就連她自己也沒有想到,這個想法會如此準確地命中現實。
西陵霖 發表於 2012-10-5 10:09
第六章 無月凶夜.斬首殺人

  從小殤手中取得活動資金的隔天,孫武將香菱找來自己房中密談。能夠有這樣的兩人時光,香菱還滿高興的,但是一進房去看見孫武表情嚴肅,她就覺得事情可能有點不太妙。

  「香菱啊!真的很謝謝你,有了你以後,我覺得我的生活整個都不一樣了呢!可是,以你的能力,一直做這些事情,未免太大才小用了吧?我覺得,應該把你的才能用在其它地方,說得明白一點,香菱,你也不想當人家的婢女當一輩子吧?」

  孫武這麼說的時候,香菱有著一剎那的緊張,屏起呼吸,以為這位小少爺突然開了竅,生出雄心壯志,想要建立江湖霸業,不過,她很快就察覺到這種事根本不可能。

  「我覺得,你還是應該回歸自由身,找個如意郎君,有一個正常的婚姻與家庭才對。跟在我和小殤身邊,你大好的青春都被耽誤,這樣子太對不起你了,以你的條件,離開萬紫樓以後,應該會有很多追求者的。」

  這下子可是非常不妙,甚至可以說是弄巧成拙,這位小少爺非但沒有被打動,反而很熱心地替婢女想著未來,可是如果照他的想法去做,那自己不就要被掃地出門了嗎?

  「請不要這麼說,少爺,香菱從來沒有想過離開過的事情喔!」

  「所以我現在才和你說啊!這是攸關你一生的大事,如果我把你當朋友的話,我就應該認真為你考慮啊!」

  「少爺,其實……香菱之所以一直留在您身邊,並不是因為無處可去,而是為了……為了能夠天天見到一個人。」

  「見人?見誰啊?應該不是小殤吧?我很難想像有人會想要天天見到她。」

  如果不是因為知道孫武天性遲鈍,換作從別人口中說出這句話,香菱一定會以為對方存心諷刺,但話既然是出自孫武嘴裡,香菱只有維持著微笑,有些羞赧地別開目光,輕輕說話。

  「當然不是小殤小姐啦!那個人……是個男人,是香菱的意中人。」

  再遲鈍的男人,聽見這句話也會有反應,香菱看見孫武驚駭欲絕的表情,心裡鬆了口氣,覺得話還是說得明白一點好,否則這位小少爺會一直迷糊下去。

  「不可以!」

  從驚愕中清醒過來,孫武的反應與「鎮定」兩字背道而馳,像是被什麼東西嚇壞似的,一個箭步衝到香菱面前,焦急地抓著她的肩膀猛搖晃。

  「香菱,不可以,你要清醒一點,你不可以喜歡上路叔叔的!」

  「我?路先生?呃……怎麼回事……」

  「雖然我聽小殤說過,女生的母性會同情弱者,然後同情就變成感情,但路叔叔實在不是一個好對象,如果你喜歡上他,你這輩子就等於完蛋了。他不但偷雞摸狗,而且還好賭,好賭的男人很多都會把老婆女兒賣去妓寨,這樣的話,你就又要回到萬紫樓去了!」

  真是夠了,再怎麼遲鈍,有必要鈍到這種驚世駭俗的地步嗎?話都已經說到這種程度上了,卻還聽不明白,能夠遲鈍到這種程度,這簡直是一種不可思議啊!還有,回到萬紫樓有那麼不堪嗎?如果是普通人來說,自己的感覺還不會那麼強烈,可是這個小少爺說得那麼認真,明亮而純淨的眼睛閃閃發光,自己好像看見了一個耀眼的太陽,剎那間連眼睛都灼痛起來。

  「不,少爺,你誤會了,我說的……」

  急著想要解釋,但是話才剛剛出口,孫武就陡然伸手,摀住了香菱的嘴巴,不讓她發出聲音,自己則是緊張地左顧右盼,確認四周沒有人在,這才安心地鬆了口氣。

  「好險啊,香菱,你都不知道,剛剛的話如果被路叔叔聽見,你就真的糟糕了……」

  少年的笑臉只能笑到這裡,因為一聲怪腔怪調的歌唱,打斷了他的話,讓笑容僵硬在臉上。

  「為~~何~~世間良緣~~~每多波折~~~」這首歌孫武小時候聽過,那是路飛揚還一表人才,氣宇軒昂時,在自家酒鋪裡獨飲,總喜歡唱這首別具感歎意味的歌,但從沒有一次能唱完,因為每次鳳婕都會捧起酒罈,重重砸落在他頭頂上,在「嘩啦」碎響聲中,歌聲中斷。

  今天的情形也是一樣,但卻不是因為鳳婕,而是路飛揚唱完第一句後,突然飆衝進房,速度奇快,眨眼間便衝到香菱身前,還一把推開了孫武。

  「香菱啊!你別聽小武胡說,男人還是要年紀大一點,才知道怎麼讓女孩子幸福快樂,像小武那樣的毛頭孩子,什麼都不懂的。你是不是有話要對路叔叔說啊?沒關係,說出來啊,路叔叔我最喜歡聽年輕女孩子說話了。」

  「呃,路先生,你的臉……距離我太近了,請你離遠一點。」

  好好的一張臉,因為貼得太近,連笑容都變得猥褻醜陋,剎那間香菱有一絲困惑,判斷不出到底哪種臉才是這男人的真面目,但心頭強烈的厭惡感,卻是百分百的事實,第一反應就是把人推開。

  「路先生,請你放尊重一……啊!」

  香菱不是沒想到對方會動手,早就暗暗戒備,哪想到路飛揚的獨臂動作不快,手法也不巧,自己明明都看在眼裡,可是他一爪抓來,就是偏偏避不開,給他一把抓住,半邊身體頓時又酥又麻,沒力氣抵抗,心中一驚,對方已經大聲獰笑起來。

  「幹什麼還要尊重?剛剛不是有人說喜歡我嗎?你情我願,這就不用尊重啦!哇哈哈哈,年輕女孩子皮膚白嫩,滑不溜手,老子等會兒要多蹂躪幾次。」

  越說越是過分,幸好旁邊還有個正義的少年,勇於發出不平之鳴。

  「路叔叔,你放開香菱,不然我要對你不客氣了。」

  「哈!小武,你敢對長輩動手嗎?叔叔只是摸摸而已,你幹什麼那麼激動?嘿嘿嘿,我又沒說我不付錢……唔。」

  一聲清脆的「嘩啦」碎響,路飛揚兩眼翻白,被敲碎在頭頂的茶壺給打暈過去,翻身栽倒。

  「香菱,你沒事吧?真是對不起,路叔叔比我想像中還危險,我現在先把他拖出去。」

  孫武的表情異常慎重,向香菱道歉後,抓起路飛揚的一隻腳,把人從門口拖了出去。

  香菱看著路飛揚兩眼翻白,被拖出門去的景象,心中猶有幾分驚魂未定,不是說笑,在路飛揚倒地的那一瞬間,自己確實有一種「得救了」的感覺,連帶也對小少爺感激了起來,這……是一種很奇妙的滋味。

  「這樣子不是很好嗎?你沒被輕薄到,他英雄救美之後,搞不好就因憐生情,這個戰術可比端茶蓋被子有效,你應該謝謝那條中年偽色狼了。」

  「小、小殤小姐,你幾時來的?」

  「從你們開始討論意中人話題之前的一個小時。」

  小殤從屋樑上一躍而下,靠著腳上的法寶鞋,幾乎是飄浮似的降落,來到香菱面前,用一種很怪異的表情瞪著她。

  「會做菜是很好,不過在設法抓住男人的胃之前,要先學會另一件事。」

  「這……請小殤小姐指教。」

  「要抓住一個男人的心,就要先抓住他的胃;要抓住一個男人的胃……」

  小殤瞪著香菱的眼睛,一字一字地冷冷說道:「先要把他的肚子.切.開。」

  「小殤小姐,你的背後……為什麼有鬼火在飄啊?」

  「那是商業效果,請別在意。」

  要完全不在意小殤的種種言行,那是不可能的,香菱就常常覺得,有了路飛揚庇護的小殤,簡直是如虎添翼,兩個人如果合起來作惡,後果肯定非常驚人。

  考慮到出了什麼事,自己也在波及範圍之內,香菱對這兩個人的行蹤與動作特別留意。有一件事孫武早已習以為常,但香菱卻覺得很古怪,沒法輕易釋懷,因為以個性來說,小殤就像一隻張牙舞爪的花貓,冷漠而不親人,路飛揚時而瘋癲、時而頹廢的個性,也讓一般人敬而遠之,這兩個人整天膩在一起,應該不只是為了「臭味相投」或「物以類聚」吧?

  「路叔叔和小殤從以前就很要好,他們混在一起,這就像以前一樣,沒什麼好奇怪的吧?」

  「小時候的情況,與現在應該有所不同了,我不覺得小殤小姐會因為懷念童年,就與外人特別親暱。」

  「那大概是路叔叔單方面想纏著小殤吧,他一直想要個女兒的,小殤可能是被纏得沒有辦法,所以表情才怪怪的……咦?」

  孫武露出懷疑的表情,看了看左右,確定無人,才壓低聲音道:「香菱,我比較遲鈍,很多事情你不直接說,我就沒想到,你……是不是在暗示我,路叔叔有些見不得人的骯髒喜好?」

  這句話聽在耳裡,真是讓香菱為之垂淚,「少爺,如果您能把您的機敏用在其它方面,我想你身邊的每一個人,都會非常高興的。」

  有這麼一個遲鈍的主子,凡事只好自己多辛苦了,比較值得慶幸的一點是,自己並沒有出現太過強大的競爭對手,這該說是不幸中的大幸吧!

  「最近忙上忙下的,好像很辛苦啊!怎麼萬紫樓教出來的本事就這麼一點啊?」

  某次窄路相逢,小殤冷不防地扔下幾句話語,香菱沒有動氣,只是請教小殤指點。

  「我哪有本事指點你,你要一個未成年的小女孩來指點你談感情,這未免太遜了吧!我只是要告訴你,別太掉以輕心,競爭對手要出來之前,是不會先向你預告的。」

  「競爭對手?你的意思是……」

  「只能說到這裡啦!剩下的你自己想。」

  小殤說著,露出嫌惡的表情。「那個戀童的變態真是窮追不捨,好不容易甩掉他,一下子又追了上來,我要走……哇啊啊啊啊!」

  小殤所在之處,通常都伴隨著連串的慘叫,只不過要聽到她本人的驚呼聲,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一件事。儘管如此,在路飛揚驟然破地而出,一把將小女孩抱住的瞬間,香菱真的沒有察覺他是何時到來,就這麼神不知、鬼不覺地一抱,抱住了就往地下沉,真是防都防不住。

  「丫頭你又亂跑!叔叔只要一下沒抱到你,就會覺得好擔心啊!和叔叔回去吧……咦?香菱你也在,要不要一起和路叔叔玩親親抱抱啊?」

  「不,我想不用了,而且路先生您的手大概也不夠抱兩個人吧!」

  香菱婉拒了路飛揚的好意,不過看著路飛揚緊抱小殤沉入地下,雖然明知地底一定有暗道之類的東西,那個感覺還是讓人背後一陣涼颼颼的,彷彿見到地獄的入口。

  路飛揚緊纏著小殤不放,除了眷戀舊日親情外,應該還有別的理由,香菱不相信他是變態的戀童癖,但又想不到其它可能,正為此而煩憂,卻不料問題的答案在某天夜裡揭曉。

  當時,夜色已經極深,香菱計算孫武熬夜練功的時間,放下手邊的工作,前往廚房,預備替孫武準備宵夜,半途經過旅店後院,隱隱約約聽見人聲,心中一奇,放輕動作,從一個隱蔽的角落看去,赫然見到路飛揚與小殤正在後院。

  這些天來,小殤與路飛揚總是膩在一起,看到他們兩個人沒什麼好奇怪,但路飛揚收起了嘻皮笑臉,小殤的臉上也染上一層罕見怒意,這就讓香菱意識到事情的不尋常。

  「……有那麼多閒功夫的話,就去管你該管的事吧!你明知道他的狀況已經不能再拖,佛血舍利對肉體的負擔一天大過一天,現在快要到極限,那個半調子的天眼根本就沒有用,你再不想辦法,他真的會死掉!」

  「要徹底解決佛血舍利造成的內患,天下唯有兩件法寶能夠做到,一樣失落多年、另一樣流散大地八方,倉促間想找到,根本是緣木求魚,但我會另外找尋替代方案,暫時壓制他的內患,這點你大可放心,今晚就回梁山泊去吧!」

  路飛揚為何要小殤回梁山泊去?香菱很是吃驚,還未及細思,就聽到小殤一口拒絕。

  「小殤,別胡鬧,我聽說鳳凰兒他們已經向你提出警告,你自己其實也很清楚,你根本不能長時間離開梁山泊的高空環境,小武的極限是快要到了,但你的極限早就超過,這幾天如果不是我一直替你活血舒氣,你的血液不但會凝凍僵化,連身體都要開始爛了。」

  香菱聞言一震,回想起這幾天路飛揚與小殤在一起的時候,他的手不是搭在小殤後心,就是按放在她頸側,果然就是推宮活血的樣子,換句話說,小殤的身體出了狀況,這點肯定沒錯,只是小殤刻意隱瞞,為的就是不想回梁山泊去。

  那……路飛揚的立場呢?

  香菱側頭想看得清楚些,但天上月色被一道急湧而來的烏雲所遮蔽,連帶路飛揚的大半身影也隱沒在黑暗中,再也沒法像之前那樣看清他的輪廓,可是光從那聲音就聽得出來,如果在這時候看見他的臉,所映入眼中的,肯定是一副未曾見過的嚴肅表情。

  「……沒有人拜託你做這種多餘的事……不喜歡的話……像當年一樣……你不是一直想殺掉我嗎?」

  很罕見地,小殤的聲音裡,有著真正的情緒波動,像現在這樣憤怒的喊話,是之前所無法想像的事。然而,她說了什麼?路飛揚曾經想要殺小殤!什麼時候的事?為什麼?

  「當時的事,是我的錯,我只把你當成是一件被利用的危險工具,才會急著想毀滅你,這是我的愚蠢,而我也為此付出代價,若你覺得不夠,叔叔會用更有誠意的方式補償你。現在,在我眼中,你只是個普通的孩子,一個我無緣擁有的女兒……我希望你幸福,所以不想看你作一些傷害自己的事。回去吧!小殤,他有自己的擔子要扛,你不能……」

  似是傷感,路飛揚後半段的話,被風吹得零零落落,讓人聽不清楚。但前半段的話,香菱全聽在耳裡,儘管不是很明白每一句的意思,但她卻感受得到這些話語中的絕對真誠。

  後來小殤好像又說了什麼,話聲斷斷續續,香菱實在是聽不見,即使刻意運功於耳,也只聽到一些模糊的話聲,但從那劍拔弩張的氣氛來看,兩人顯然沒有達成協議。

  「……他是我的!」

  這句話入耳的瞬間,香菱再次一驚,因為這四個字裡頭隱約帶著哭音,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讓小殤的情緒失控了呢?

  被好奇心所驅策,香菱再次探頭觀看,卻見到了令人魂飛魄散的一幕。原本路飛揚是面對著小殤,倚牆而站,但不曉得小殤說了什麼,靠在牆上的路飛揚突然有了動作,朝小殤衝去,身法快捷如電,便是素來以速度自傲的香菱也為之心驚。

  「你.想……」

  小殤只說了這兩個字,並不是因為她停話不說,而是因為在兩人錯身剎那,路飛揚的手刀自她頸中帶過,無比迅捷的切割,一顆首級陡然旋飛昇起,當那具失去頭顱的小小身體倒落泥塵,行兇的冷血手掌橫空一抓,將墜落下來的腦袋給抓在掌心。

  這一幕對香菱所造成的衝擊,可真不是普通的大。過去不是沒見過殺人,死得比這慘十倍的都曾親眼見過,甚至親手幹過,但無論怎樣,香菱都沒想到路飛揚會突然對小殤下毒手,強烈震撼所造成的效果,她腦中剎時一片空白,唯一意識到的,就是路飛揚可能會朝這邊看來,連忙低身躲避,把身體藏回牆後,躲避路飛揚殺人後的殘忍目光。

  (等……等一下,我在做什麼?這樣子太難看了,不管他怎樣強也好,我沒有理由被嚇成這樣啊!

  理智很快就重新運作,讓香菱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連忙補過,但這時路飛揚已經離去,不曉得去了什麼地方,或許是掩埋屍體吧,又或許……

  香菱想到一個最惡劣的可能,路飛揚可能一不作、二不休,害了小殤之後,跟著就加害孫武。這麼一想,香菱頓覺不妙,急急忙忙趕向孫武的住處,想先確保生者的平安。

  萬紫樓的身法快捷如電,香菱瞬間便已趕來,但卻遲了一步。捷足先登的人並非路飛揚,而是妃憐袖,她孤身一人來到孫武的房門外,像是在考慮什麼,最後深深吸上一口氣,彷彿決定了什麼,輕敲孫武的門,讓孫武開門迎她進屋。

  奇異的情勢,香菱不好隨便闖入,便藏身暗處,一面進行守護,一面試圖竊聽屋裡的狀況,心裡則是七上八下,向天上神明告解不安,畢竟今晚一整夜好像都在搞竊聽,實在是罪大惡極。

  「謝謝你,妃小姐,這陣子以來真是太謝謝你,沒有你一直幫我調理真氣,我不可能到現在都還活蹦亂跳的。」

  「不,你喜歡就好,我還擔心你會不高興呢!」

  「怎麼會呢?你幫了我這麼大的忙,我都不曉得該怎麼謝你才好。你比小殤和路叔叔有用多了,他們……」

  太過於興高采烈,屋內的孫武抓住妃憐袖的手,大力搖晃,直到說完了話才發現自己的失態,正想放手,卻發現妃憐袖白嫩的手掌正輕輕顫抖,掌心冒汗,好像非常的緊張。

  「妃小姐……」

  「小武先生……那個……如果可以的話……」

  「嗯?」

  孫武很訝異,因為看得出來妃憐袖的精神極度緊繃,她這種慌亂的表情,自己從來沒有看過,記憶中她似乎總是冷靜自若,對什麼事都沒有太大反應,像她這樣的人物會緊張若斯,事情一定非同小可。

  「如果你真的想表示謝意……能不能……不曉得可不可以請你……」

  「妃小姐,你慢慢說,不管是什麼難事,只要我作得到,一定會替你做到,我們是朋友,有什麼難事大家一起想辦法解決。」

  這句話彷彿有著魔力,本來全身緊繃的妃憐袖,聽完這句話突然一愣,呆若木雞似的僵住不動,跟著喘了一口大氣,像是全身虛脫般放鬆坐倒,孫武連忙扶她坐到凳子上,看她深呼吸調勻氣息後,開口問話。

  「小武先生,你剛剛說……我們是朋友?」

  「是啊!我們這一路走來,相互扶持,當然是朋友啦!而且是很好的朋友呢!妃小姐有什麼事,我能做到的一定幫忙。」

  「不,不用了,真是太好了……」

  妃憐袖回復到平時的表情,臉上有了笑意,雪白的臉頰泛起了淡淡紅暈,剎那間綻放的美姿,明艷不可方物。

  孫武雖然不明白發生什麼事,但看妃憐袖這樣子,也曉得困擾她的問題已經解決,錯愕之餘,他忍不住再問一次。

  「妃小姐,你剛剛說想找我做的事,是什麼呢?」

  「嗯,其實並不是什麼嚴重的大事,但對我來說卻很重要,呵……我剛剛是想,請你當我的朋友。」

  一句話造成了兩處震驚,不僅孫武張大了口,就連屋外竊聽的香菱都覺得眼冒金星,萬萬想不到今晚居然如此刺激,看完了兇殺案之後,竟然還能夠聽到告白戲,這讓她實在不能不說一句:人生真是充滿驚奇。

  只不過,最讓香菱意外的是,人生的驚奇並不是只在夜裡出現……

  「香菱,早安啊!咦?你的臉色為什麼這麼難看?」

  「呃,路先生!」

  昨天夜裡沒有找到機會,再加上心情上的衝擊太重,香菱還沒有機會把自己看到的東西告知孫武,原本是預備今天一早找孫武說,哪知道才一踏出門口,就撞到「恰巧經過」的路飛揚。

  「路先生,你早,請問有看到我家少爺嗎?」

  在這種時候碰到人,總有一種被「殺人滅口」的危機感,香菱下意識地後退一步,而這動作被路飛揚看在眼底,露出了詭異的微笑。

  「唔,我還沒有看到小武呢,這種事還是問小殤比較快。」

  「呃?問小殤小姐?」

  香菱一驚,不解為何孫武的事要去問一個死人,這個男人是不是在暗示些什麼?

  「喂,小殤,你有看到小武嗎?」

  路飛揚突然轉頭左看,張口高呼,香菱以為他想引開自己的注意,趁隙襲擊,暗自戒備,哪知道左邊真的傳來回音。

  「有啊!那個姓任的露體狂一早就來找他,他正準備要出發呢!」

  不可能的!但在小殤來到香菱眼前後,事實卻發生了。剎時間,香菱瞪著那具應該已經身首分離的軀體,不敢置信地目瞪口呆,回想昨晚的一切,確認眼前的東西,搞不清楚哪邊是夢境、哪邊是現實。

  「她怎麼了?臉色白成這樣子?」

  「不知道耶!一早起來碰見她,就是這個怪怪的樣子,小殤你和她聊聊吧!小武要上慈航靜殿去,我要先去向他打個招呼。」

  路飛揚快步離去,香菱還不及追上發問,對面的小殤就側過頭,用一種很狐疑的眼神掃過來。

  「昨天晚上……是不是有人看見了什麼不該看的東西?」

  「呃……這、這個,沒有啊……」

  當香菱正陷於幻象與現實的錯亂分際,孫武則在收拾東西做準備,由於忙得出神,他並沒有發現身邊有人到來,因此被路飛揚的拍肩給嚇了一大跳。

  「路、路叔叔。」

  「小武,已經準備好要上慈航靜殿了嗎?」

  「是……是啊,但我有點拿不定主意,因為……」

  「苦茶大師是出了名的善良好人,求寶的事你不用太擔心。倒是等你進了慈航本院之後,留意一下那邊的地形,路叔叔要拜託你一件事,這件事也與你自身的利害有關。」

  路飛揚對孫武所提的要求,就是隨任徜徉同上慈航靜殿之後,留意那邊的地形與環境,看看有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特別的地方?什麼樣的特別地方?」

  回想起不久前進入慈航靜殿的經過,孫武覺得好像看到的不是樹林就是佛堂,無聊枯燥得很,不覺得有什麼特別。

  「就是……看起來戒備特別嚴密的地方啦,或者很多人把守的地方啦,又或者是……」

  「等等,路叔叔,你問這種地方作什麼?你……你該不會是又想要去偷慈航靜殿的武功吧?」

  面對少年的質疑,路飛揚露出一副很吃驚的表情,道:「你怎麼會這麼說呢?叔叔問慈航靜殿裡的事,只是想……想去觀光和上香而已,沒有別的意思,你想得太多了,哈哈哈,對了,進去以後如果看到什麼地方長得很像藏經閣,請把地方記下來。」

  「你……你太丟臉了,覬覦人家的武功秘籍,你不覺得這是一件很可恥的事嗎?」

  孫武想要再說些什麼,但任徜徉已經在外頭敲門,催促著時間。

  「抱歉,打擾兩位了,路上有點不太安寧,如果現在不走,要是半路碰到些什麼麻煩人,就很頭痛了。」

  遇上麻煩人物,孫武並不覺得有什麼問題,可是連任徜徉都會感到頭痛,事情顯然十分嚴重,於是孫武馬上點頭答應,與任徜徉一起離開。
西陵霖 發表於 2012-10-5 10:09
第七章 風流倜儻.終須一亡

  離開小鎮時,沿途所看到的每個鎮民,都朝這邊揮手打招呼,尤其是女性,孫武當然知道那不是在歡送自己,訝異任徜徉這麼受到人們喜愛,因為之前幾次看任徜徉的言行,總覺得他驕傲狂妄,不把別人放在眼裡,尤其是對男人,根本是有得踩就用力踐踏下去,照理說應該仇家滿天下,沒想到鎮民會這麼喜歡他。

  「看不出來,你人緣很好嘛!」

  「那倒不是,我是在這裡長大的,小時候有很長一段時間,我就住在你們住的那間客店裡,後來有一天我遇到了和尚師父,他說我是百年一見,萬中無一的練武奇才,堅持要收我當徒弟,我才離開這裡的。」

  任徜徉說得輕鬆,孫武聽起來更覺得驚奇,苦茶方丈是慈航靜殿的掌門,怎麼會來這個到處都在賣慈航靜殿秘籍的小鎮?不過,如果任徜徉是出身於這個小鎮,那麼他的父母也在鎮上囉?

  「哈哈哈,你在我們鎮上待了幾天,沒發現這裡沒什麼老人嗎?這個小鎮的居民都是從外地過來,想要盜得秘籍,練成上乘武功,如果一年半載都無所獲,就會死心離開,有些則是逃難避禍,利用這裡龍蛇混雜的環境,隱姓埋名避風頭,等到風頭一過,當然也會回去,只有走不掉的人才會一直留下,嘿,我小時候就是來這逃難的。」

  任徜徉聳聳肩,笑道:「父母……這個尷尬話題就不用談了,這種年頭,不想碰這話題的人也不只我一個,你也不喜歡別人提到你父母吧?」

  本來孫武是不忌諱這個的,儘管自己無父無母,但身邊有很多關愛自己的人,父母的話題不是禁忌,可是最近……還是避開這個煩人的話題吧!

  兩個人邊走邊說話,一開始孫武對任徜徉相當忌憚,不敢離他太近,可是過了一段時間後,卻發現他言行舉止都很正常,也不像前幾次動手鬧事時那麼狂傲,甚至說得上友善,感覺起來就像個很陽光的開朗青年,與之前判若兩人。

  這份訝異,任徜徉察覺到了。

  「哈!我雖然自命不凡,不過我是個人,不是瘋狗,你不是我的敵人,又沒有要和我爭女人,我為什麼要對你劍拔弩張?」

  「我還以為……你看什麼人都不順眼呢!」

  「行走江湖,不是人家惹你,就是你惹人,先發制人總比被人欺上門好,可是啊……整天要裝酷做人,也是很累的,能夠放鬆的時候,我當然不想繼續神經緊繃。」

  任徜徉笑道:「而且,我對你很有好感,想與你多親近親近,所以你大可放輕鬆一點,嘿!我可不是隨隨便便看上一個人的。」

  口中說話,任徜徉笑著往孫武肩頭一拍,親近示好,但一直維持高度警戒狀態的孫武,一見他手抬起,立刻側身閃躲到一邊去,動作之快,好像拍下來的不是一隻手,而是一塊燒紅的烙鐵。

  「咦?孫兄弟,你為什麼好像很害怕的樣子?」

  「你……你說話就說話,不要動手動腳的,我也不想隨隨便便被你看上。」

  孫武後退幾步,保持安全距離,甚至擺出了防禦姿勢,唯恐任徜徉突然翻臉,動手硬來,而這些動作看在任徜徉眼裡,則令他大感懷疑。

  「唔,我們之間好像有點誤會,你是不是聽到了什麼我的不好傳聞?」

  任徜徉側頭思索,想想有關自己的不良謠傳,但隨便一算就有幾十個,實在不知道如何解釋起。

  「哈,想不出來就不解釋了,姓任的難道還要求人相信嗎?其實我對你這種小鬼頭根本沒興趣,如果不是因為西門大俠的面子,我早就一腳把你踢翻,直接五花大綁抓上山去交差。」

  終於露出了真面目,但這樣子孫武反而放心,否則看一個平時又狂又傲的任徜徉,客客氣氣地與自己套交情,那種感覺真是讓人毛骨悚然。不過,這麼桀傲不遜的一個人,居然對西門朱玉推崇備至,想想也真是不可思議。

  「任先生,你很尊敬西門朱玉嗎?」

  「這個當然,咦?你學了他的武功,卻不知道他的豐功偉業?你搖頭,真的不知道?好,我告訴你,過去一百年的江湖人物裡,唯有西門大俠是真正的男人,他掌劍雙絕,橫行天下,後人只知道他的風流韻事,一生浪蕩,卻不曉得他掌底劍下敗過多少武林名人,如果不是因為他從沒刻意宣揚,今天流傳於世上的怎會僅有一個淫賊名號。」

  「掌劍雙絕」這個評價,孫武不曾聽人說過,現在想來,掌是「無孔不入掌」劍卻不曉得是什麼絕技,但西門朱玉當年能恃之敗盡英雄,睥睨江湖,這套劍法應該非常厲害,不是只會脫人衣服而已,又或者……西門朱玉手上有某些強大法寶,那套劍術需要與特殊法寶結合,才能運用,所以在西門朱玉死後,劍法也隨之失傳。

  「咦?任先生,西門……大俠他是怎麼過世的呢?我聽過他不少傳說,但沒有人告訴我他是怎麼過世的。」

  「呃……這個……可以的話,還真是不想說。」

  一說到偶像西門朱玉就神采飛揚的任徜徉,碰到這個話題,突然變得興味索然,歎道:「西門大俠一生瀟灑,雖然青年早逝,但也不失為一段燦爛精采的人生,可惜他不是在比鬥中壯烈陣亡,而是病死。」

  倘若只是單純病故,任徜徉也不會這麼感慨,然而在太平之亂後期,本來活躍於中土的西門朱玉,突然銷聲匿跡,跟著就傳出他身染花柳惡疾的消息,各方仇敵為此摩拳擦掌,想要上門報復,可是才剛剛要採取行動,西門朱玉就遭逢意外,一命嗚呼。

  根據一些知道內情,並且親眼目睹事件發生的人口述,當時的西門朱玉病情嚴重,被身上的花柳惡疾弄得皮肉潰爛,脫髮流膿,全然無復往日的俊朗外表。為了怕被仇家找上門,西門朱玉隱姓埋名,躲在一個小客棧的二樓養病,但病中四肢無力,某夜下床小解時不慎跌倒,從窗口摔出,恰巧摔落在樓下的糞坑,砸穿木板,掉了進去。

  如果目睹這一幕的人們施以援手,那倒是還有得救,可是這些人本就是前來尋仇,自然沒有救人的理由,不久之後,糞坑中的揮手呼救聲中斷,一代風流大淫賊就這麼冤枉的死在糞堆裡。

  「……後來的人說到這件事,都說是報應啦!什麼『風流不免床上死,淫賊終須糞裡亡』。那些與西門大俠有仇的人,這下子是揚眉吐氣,得意到天上去了,不過,我才不讓他們稱心如意,走了一個西門朱玉,世上還有一個任徜徉,我要把西門大俠的精神繼承下去!」

  任徜徉說得慷慨激昂,孫武卻還是一頭霧水,雖說自己對西門朱玉並無惡感,但西門朱玉始終是個淫賊,這麼不光彩的名號,說起來真是遺臭後世,有什麼好搶著繼承的?

  「對了,說到這個,你什麼時候教我無孔不入掌?」

  「我告訴你,其實我根本就不……」

  「噓!」

  任徜徉比了個禁聲的手勢,側耳傾聽,接著,耳裡聽到的細微聲音,讓他臉色一變,拉著孫武閃到一旁,幾乎是才閃過去,前方不遠處就有一隊騎兵飆過。

  「任先生,這些是……」

  「問得好,這些全部都是找你的。」

  任徜徉向孫武解釋,當日御前侍衛認出孫武後,就像被激怒的猛牛一樣,群情激昂地四處搜索,發誓要將他找出,還要慈航靜殿交出人來。

  慈航靜殿無人可交,苦茶方丈對於官方壓力不是裝聾作啞,就是婉轉回絕,但官兵不肯死心,幾日內已經與慈航靜殿發生數度衝突,目前還有大隊人馬在附近山區來回搜索,所以任徜徉只帶孫武一個人上山,以免多人行動打草驚蛇。

  「真是對不起,我給你們帶來麻煩了。」

  「喔,這種事情就忘了吧!慈航靜殿本就是朝廷的眼中釘,就算沒有你,朝廷也不會給我們清閒日子過的。」

  任徜徉揮揮手,不再多言,催著孫武加快腳程。一路上,兩人連接遇到幾波官兵搜索,顯然山上的情勢異常緊張,而他們終於來到慈航本院的山門,門前的一大段斜坡上,雖然沒有官兵埋伏,卻出現更詭異的情況。

  只見一大群和尚席地而坐,三三兩兩分坐一群,幾乎佈滿了整片山坡,乍看之下很像是在野餐,不過每個人都望著同一方向,看著山上的慈航本院。

  在這裡靜坐的人數著實不少,放眼看去,將近千多個大光頭,在陽光下分外刺眼,算得上是一種奇觀,而這些和尚之中,雖然也有一些年長的老僧,但七成以上都是十幾二十歲的年輕僧人,還有兩成是三十多歲的僧侶,穿著高輩分的袈裟。

  以組成份子來看,這些和尚全都是當前慈航靜殿的精英,即將肩負傳承重任的新希望,可是他們全部聚在這裡,面有怒色,看來很明顯是在聚眾抗議。

  「任兄,這些大師們是……」

  孫武的問話被一陣鼓噪聲打斷,本來在那邊一語不發的僧侶們,突然出現幾個領導人物,對著群眾說話,每問一句,僧侶們就呼喝答應一聲。這千餘名僧侶人數既多,本身又修練武術,中氣十足,千餘人異口同聲地呼喊,當真是震聲如雷,翻天覆地。

  聽了一會兒他們喊話的內容,孫武發現他們原來是在要求改革,希望慈航靜殿能夠打破陋規,順應時代潮流,開放自太平軍國之亂以來的法寶禁制。

  這個要求所根據的理由很多,但整體上說來,無非是為了慈航靜殿的競爭性,當前的天下大勢,無論是朝廷軍方,抑或是江湖上的大小門派,幾乎都使用法寶輔助戰鬥,倍增力量,慈航靜殿枉自名列兩大聖宗之一,因為陳腐思想而故步自封,長此以往,不僅無法與如日中天的河洛劍派比肩,甚至也會被一些中小規模的幫派超越過去。

  只要是有在外頭走動,見過世面的僧侶,都對這樣的劣勢感受極深,看著慈航靜殿一天天失去競爭優勢,武林正道砥柱中流的地位岌岌可危,在新時代的潮流中,像是一頭老朽腐臭的垂死巨獸,隨時都會斷氣,過去幾年裡頭,年輕一輩的僧侶忍受不了這些陳腐陋規,大量出走,造成了很大的傳承危機。作為慈航靜殿的一份子,不能眼看著慈航靜殿千年基業毀於一旦,所以這些僧人有志一同,群聚於此,要求做出改革。

  (……這裡的人,數目好多啊!

  孫武看著這一片人山人海,暗自心驚,這千餘名僧侶堵住了出入山門的要道,有些僧人要走路下山,都被他們擋下驅趕回去,用這半強迫的方式要求革新。

  「呃……任兄,我是不是來錯時候了?」

  「這是慈航靜殿的家務事,你不用擔心,我帶你從旁邊的小路繞上山去。」

  任徜徉帶著孫武繞路,在兩人掉頭離開時,孫武聽到後頭開始喊起口號,要求以方丈為首的各堂各院首座,出來聆聽年輕弟子的心聲,別因為一己私慾,成了慈航靜殿的千古罪人。

  「我出來幾天,這票傢伙居然真的干了,嘿,挑的時間未免太巧,如果不是恰好有外敵逼上門來,他們會有這麼大的膽子?」

  沿著小路翻山而行,任徜徉途中連連開罵,孫武大致聽了出來,寺中年輕僧侶近年來時有不滿,只是畏於師門威嚴,沒有發作,但這幾天因為呼倫法王挾朝廷壓力而來,欲取慈航靜殿的地位而代之,寺中高層忙著處理這項大患,年輕一輩的僧侶便得到機會,登高一呼,想在這個時候趁勢打破禁令,要求師門做出開放。

  「那……為什麼不能開放呢?我覺得有法寶用很方便啊!而且,普通時候也就算了,大家戰鬥的時候是拿命去拼,用法寶的那一方佔了很多便宜,慈航靜殿禁止弟子使用法寶,到外面去不是很吃虧嗎?」

  孫武一番話脫口而出,任徜徉的表情卻非常古怪,孫武驚覺自己是個外人,不瞭解狀況,可能說錯了話,剛想要道歉,任徜徉卻聳了聳肩,道:「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要禁止使用法寶,我自己不喜歡用,不過那是個人喜好,與寺規無關……和尚師父平常很好講話的,但就只有這件事,他從來都不肯答應。」

  「苦茶方丈自己不是也在用法寶嗎?為什麼禁止旁人……」

  「和尚師父用法寶?見鬼了,你聽誰說的?我怎麼從不知道?」

  任徜徉質疑的視線變得嚴厲,說溜了嘴的孫武只得順勢而為,表示聽人說過苦茶方丈有一件寶貝,自己便以為是法寶,任徜徉先是皺眉思索,繼而恍然。

  「喔,那個啊……不是法寶啦,只是一件信物而已,但說到使用這件信物的影響……嘿,要當成法寶看也可以啦,總之,那件信物與這件事無關,我也不知道師父為什麼禁止使用法寶。」

  任徜徉搞不好是慈航靜殿內,最親近苦茶方丈的人,連他都不知道的事,真不曉得還有誰能弄清楚。不過,至少從他口中得知了那件寶貝的數據,可以做進一步的規劃,這是一個很好的開始。

  然而,此時此刻的慈航靜殿,似乎正處於風雨飄搖的時候,孫武覺得自己是挑了一個最不好的時機來訪,無奈想改變主意已經太遲,任徜徉帶著孫武沿小路上山,悄聲進了慈航本院後,很快就有人代為通報方丈,苦茶方丈也立刻接見。

  「在中台禪捨接見?和尚師父選了個怪地方啊……」

  任徜徉向孫武解釋,中台禪捨在慈航本院主建築的後方,大概有一里半左右的距離。禪捨西側的敦煌壁,專門供長老們閉關清修;禪捨東邊就是藏經閣,慈航靜殿諸般神功絕學均收於該處,整個區域堪稱是慈航靜殿首要重地,平日禁止普通弟子擅入,更不會在那邊接見賓客,現在請孫武到那邊相見,這是一件不合理的怪事。

  「你是來求醫的,如果要治病,該是去慈濟院;假如要和各堂各院首座會審詢問,那就是佛光堂了,為什麼會挑在中台禪捨呢?難道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要私下說嗎?」

  任徜徉說話肆無忌憚,講到「見不得人」的時候,負責傳訊的兩名僧人連連口稱罪過,急忙走避,讓孫武都覺得不好意思,連忙催請任徜徉快快帶路。

  中台禪捨所在的位置確實隱蔽,從本院的主建築往後走,要先通過一道長長的峽谷,沿途爬著階梯,走上好一段時間才能到達。

  任徜徉告訴孫武,從峽谷中段開始,就是慈航靜殿的禁地,一般弟子不得擅入,而禁地的安全工作,則是由真正的高手負責,有專職的武僧部隊把守,那些妄想侵入盜經的竊賊,十之八九,連摸到峽谷邊上的能耐都沒有。

  這些話,孫武絕對相信,因為從峽谷中段開始,他就覺得自己正被人監視,一種無形的壓力,讓他感覺到相當不舒服。而當孫武穿出峽谷,眼前景象陡然開闊,只見一大片的黃土地上,沒有半棵樹、半根草,見不到半點綠色,僅有孤崖絕壁,奇巖怪石,看來彷彿立足在世界末端的孤絕景色。

  正前方的兩面絕壁之間,夾了一座古老的五層木樓,看起來彷彿隨時都會被擠碎,可是木樓的表面,發著很奇特的氤氳光華,古色古香,一看便知是年代久遠的古建築,千百年來就在這兩片絕壁間巍峨矗立,隔絕風雨,遺世而獨立。

  「任兄,這就是中台禪捨嗎?好壯闊的古樓啊!」

  「什麼啊!那裡是藏經閣!往左邊看,那棟茅坑不像茅坑,佛堂不像佛堂的破房子才是中台禪捨,別搞錯了。藏經閣的存在歷史超過兩千年,那種鬼斧神工的建築技巧,現在沒人造得出來……也沒錢造啦!」

  任徜徉隨口解釋,孫武聽到「藏經閣」三字,心中為之一動,想起路飛揚的囑托,覺得非常不愉快。要練成絕世武功,最終仍是要靠本身的勤修苦練,倘若自己不肯努力,那麼別說是慈航靜殿的武功,就算是把陸雲樵的《五絕神劍》、武滄瀾的《天子龍拳》秘籍一起拿來,最後也練不出什麼東西。

  (這麼淺顯的道理,連我這樣的笨蛋都懂,為什麼路叔叔就不明白呢?唉,就算告訴他藏經閣的位置又怎樣?這裡是慈航靜殿的禁地,他難道進得來嗎?

  這份心思,沒法說出口,孫武搖搖頭,跟在任徜徉的身後,一起進了中台禪捨。

  小小的禪舍內,苦茶方丈端坐蒲團之上,身穿袈裟,坦露著大肚子,笑咪咪地甚是和氣,一點都沒有身為慈航靜殿掌門的架子。

  「阿彌陀佛,孫小施主,老衲等你許久了。」

  進入禪寺內,竟然是苦茶方丈率先打招呼,孫武有一種受寵若驚的感覺,剛想回禮,就看到苦茶方丈對任徜徉微笑。

  「日前在大殿上,老衲沒看清楚你的樣子。聽說你年紀小小,想不到長得這般健壯,呵,你幾乎和老衲那聰明徒弟一般高了。」

  「笨蛋師父,是我啦!你看錯了。」

  「哦,對不住,師父的眼睛情況更糟了。」

  苦茶方丈笑著轉過頭,重新搜索目標,不久,他露出訝異的表情,仰頭道:「真是不簡單,你長得比聰明徒弟還要高,那天在大殿上老衲竟然沒發現。」

  「方丈大師,抱歉,那……是根柱子。」

  孫武大著膽子提出修正,看著苦茶方丈從僧袍中取出一副眼鏡戴上,這才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心裡訝異得不知該說什麼。

  「抱歉了,孫兄弟,如你所見,和尚師父有很嚴重的眼睛毛病。附帶一提,他只是弱視,不是弱智,這是慈航靜殿到現在還沒垮台的原因。」

  聽了任徜徉的解釋,孫武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走到苦茶方丈跟前,在接受對方上下打量同時,也看清楚這位有道高僧的相貌。

  幾天前孫武在大殿上見過苦茶方丈,不過那時兩人相隔的距離甚遠,孫武的注意力又都放在敵人身上,所以只有約略的印象。現在近距離相對,孫武仔細打量著這位有道高僧,赫然發現他雖然笑得甚是和藹可親,但卻是一臉倦容,眼睛與皮膚都黯淡無光,色呈蠟黃,似是有病在身,而且是長時間患病的那一種。

  苦茶方丈的身邊,放了一塊黑色的沉香木牌,即使隔著兩尺遠,孫武還是聞到那股濃郁的甜香。木牌上的雕工精細,邊緣所刻的兩隻孔雀栩栩如生,牌面中央用黃金墨寫上文字,似是某種書信,在任徜徉與孫武進來之前,苦茶方丈就是在閱讀這封木牌書。

  沉香木是高價木材,熔黃金為墨更是奢華手筆,能發這樣的一封信給苦茶方丈,對方肯定來頭不小,孫武雖然猜不出來,但任徜徉見多識廣,一眼便認出這封奇異木信的來歷。

  「帕尼泊宮的沉香木信?是哪個大騷包寄來的?唔,又是呼倫法王的徒子徒孫來欺上門了?」

  「聰明徒弟你對了一半,這確實是帕尼泊宮的沉香木信,但卻不是什麼徒子徒孫,而是呼倫法王本人親筆。」

  苦茶方丈笑道:「呼倫法王來信致意,說他座下門徒俱是出身寒微,鄉下人不懂禮數,日前造訪多有冒犯,他感到過意不去,近日內將會與他門下的諸弟子、四尊者同赴慈航靜殿,登門致歉,順便交流切磋。」

  「哦,說得很客氣嘛!那怎麼不直接投降算了?哼,什麼登門切磋,這擺明是因為手下的狗腿子全軍覆沒,他顏面無光,要親自來討回面子了。」

  「呵呵,聰明徒弟確實聰明,一語就中。」

  「喂,笨蛋師父你不要笑得像個沒事人一樣,這種事情很要命啊!我們現在是內憂外患了,呼倫老王八馬上要殺過來,我們自家門口還在內哄造反,你這方丈當得也太窩囊了吧?那麼多人堵在門口,你就算不鎮壓,也該管一管啊!掌門權威是幹什麼用的?就是在這種時候用啊!」

  「善哉善哉,徒弟你不可出口傷人,『老王八』三字再也休提。出家人修心修德,又不是人間帝王,何來權威之有?規範門下弟子戒條,已是我輩權職的極限,哪有再限制弟子們表達議論的道理?」

  「師父你這笨蛋簡直食古不化,底下人都快造反翻天了,你還和他們講什麼言論自由?難怪一堆人受不了想造反,他媽的真是連我都有火!」

  「善哉善哉,修口,修口。」

  聽他們師徒兩人一番對談,孫武這才知道慈航靜殿當前的情形有多嚴重。任徜徉口中對呼倫法王甚是侮慢,但說到這人名字時,眼神卻異常凝重,顯示這位馳名域外的法王確實有通天手段,連任徜徉這樣的狂傲眼界也不得不慎重以對。

  而且,整件事也沒有表面上看來這樣單純。呼倫法王來到中土,是受朝廷之邀,日前那三名座下門徒登門挑戰,也是與地方官員同來,換句話說,這一連串的事端都是由朝廷在幕後支持。呼倫法王近日內將親訪慈航靜殿,屆時肯定不是孤身前來,除了座下門徒之外,多半還有朝廷派遣的高手隨行,視情況發展而應變,搞不好就強行硬攻,把慈航靜殿給一舉挑了。

  這種火燒屁股的要命關頭,本來應該闔寺僧侶齊心合力,團結共度難關,可是寺中的年輕僧侶卻在這節骨眼上發難,當真是內憂外患紛至沓來,慈航靜殿到了危急存亡之秋。

  「抱歉,我……我好像來錯時候了……」

  「呵呵,是老衲該向小施主致歉,光顧著與這聰明徒弟說話,怠慢了貴賓,真是失禮。」

  苦茶方丈笑道:「孫小施主日前代替本寺出戰,所用的『金鐘罩』大正剛和,確是我派嫡傳,你小小年紀就練上第六關,這等資質實是百年少有,但不知……小施主的金鐘罩是由何處習來?同盟會袁少俠曾說,小施主是隨一名本派異人習武,不知道那位異人是何形貌?可有稱號?」

  「這個……家師無名無姓,自稱和平老人……但他的樣子其實不老,人也長得很高大,而且……」

  孫武早知道自己會碰上這問題,眼下也沒有第二種答案,只得硬著頭皮把曾對袁晨鋒、妃憐袖說過的謊言再說一次,將一切的責任全推在胡燕徒身上,還順便連如來神掌的口訣都一併推過去。不過,梁山泊之中,沒有比胡燕徒更強的慈航靜殿弟子,搞不好自己練的金鐘罩秘籍,真是出自他手書也不一定。
西陵霖 發表於 2012-10-5 10:10
第八章 既造業因.便有業果

  聽孫武描述完胡燕徒的相貌,苦茶方丈與任徜徉立刻露出了然之色,態度更是和緩得多。跟著,苦茶方丈又問起孫武得到佛血舍利的經過,孫武不擅說謊,又覺得沒什麼不可對人說,除了自己的出身以外,其餘所有事都坦然相告,包括如何結識丹娘與雯雯,如何被鐵血騎團挾持同行,如何誤吞佛血舍利,導致發生那石破天驚的一戰,全都一五一十地說出來。

  整整說了一個多小時,之間苦茶方丈多次打斷孫武的話,詢問細節,在這過程中孫武覺得苦茶方丈似乎很在意自己的出身,頻頻追問與胡燕徒有關的種種,重視程度似乎還多過佛血舍利的問題,直至所有事情交代清楚,苦茶方丈閉目沉思,過了好半晌,這才開口說話。

  「……所以,孫小施主前來慈航靜殿,是何來意?是想要求醫?還是令師有什麼口訊托你傳來?說來我們算是自家人,有什麼話,孫小施主不妨直言。」

  難得的機會,孫武想開口要的東西,當然只有那件真相不明的寶貝,但在他開口之前,任徜徉已經搶先說話,表示孫武此行是為了求醫,慈航靜殿如果有什麼傷藥或是靈丹,早早拿出來,不要耽誤年輕人的時間。

  「求醫啊?是為了醫治佛血舍利所造成的肉體傷員吧?」

  都已經說到這裡,孫武當然也沒法說不是,只有點頭稱是。

  「是的,請大師指點。」

  「唔,你的傷勢並非普通戰鬥傷害,普天之下,能幫得到你的人屈指可數,老衲確實是其中一人,但醫治這傷勢,卻要付出代價。」

  苦茶方丈凝視著孫武,目光中流露出的悲憫之意,讓孫武心叫不妙,覺得這代價可能異常嚴重,不禁緊張起來,而苦茶方丈保持沉默,待孫武的心神稍稍寧定下來後,才從蒲團上長身而立。

  「孫小施主,請隨老衲來。有一件事情,是敝寺百年來最沉痛的秘密,本該隨著時間過去而永埋黃土,但現在必須要讓你知道,這是你的權利,也是你的責任,是舍利繼承人的原罪。」

  傷勢的源頭,與佛血舍利有關,要治傷就要瞭解佛血舍利的秘密,這是孫武來到慈航靜殿的理由,雖然此刻心亂如麻,但是看到苦茶方丈走出去,他不假思索地立刻跟了上去,然而……

  「砰!」

  「師父,您還是戴上眼鏡吧,那邊是牆壁!」

  雖然遇到了一點小小的阻礙,不過,眾人還是在安然離開中台禪捨。苦茶方丈大袖飄飄,逕自往北而行,孫武和任徜徉跟隨在後。從任徜徉的表情,孫武發現他也不曉得苦茶方丈要去哪裡,這一處被慈航靜殿劃為禁地的區域,千百年來實在藏了太多的秘密。

  往北走出百尺後,東面出現一個土坡,雖然那並非苦茶方丈所走的方向,但卻讓孫武「咦」的一聲叫出來,覺得眼前的景色有些熟悉,一截短短的土坡上矗立著十多根木柱,木柱頂端有葉片迎風轉動,赫然就是十多架簡陋的風車。

  這種風車,與尋常農家的穀倉風車有所不同,不但矮小得多,而且葉片全部由金屬打造,漆上白漆,從遠方遙遙看去,十多架白色的風車排成兩列,雖嫌簡陋,卻是一幕別具雅致風情的景色。

  只是,這景色落在孫武眼中,又有不同的感受,因為梁山泊之中也有這樣的幾處地方,矗立著造型類似的風車,而這種巧合併非偶然,風車本身是一件道具,一面借助風力轉動,一面靠葉片汲取太陽光,分別從兩方面獲得能量,再將能量儲存輸送於地下設施,作為其它民生系統的動力。

  孫武從小就看慣了那些風車,不覺得有異,到了外界之後,才曉得這種結合法寶技術的裝置不可能出現於一般民家,而這種蓄能裝置出現在這裡,那就代表宣示禁止使用一切法寶的慈航靜殿,已經很明白地自打了嘴巴。

  土坡的盡頭,是一片樹林,而樹林之中似乎有著一棟小木屋,只是被濃密枝葉給遮住,看不太清楚,但樹林外卻插著一個大大的告示木牌,上頭畫著骷髏符號,還打了一個大大的叉,看起來很像是禁止入內的意思。

  「任先生,那裡是……」

  「別問那麼多,快跟上,我們落後了。」

  苦茶方丈走得好快,孫武被甩下了好長一段距離,連忙與任徜徉快跑趕上,就這麼奔走了一陣後,停步在一段山壁之前。

  山壁不算太高,上頭有階梯,雖然略顯陡峭,但卻可以攀爬上去,從底下看不太清楚那上面的景物,只是依稀看到幾根殘破木柱,歪歪斜斜地矗立著,有些像是一個已經破落荒廢的祭壇。

  在慈航靜殿的禁地看到這種東西,隱隱約約,孫武有一種不祥的感覺,正覺得奇怪,腦裡突然「轟」的一聲,許多模糊不清的影像,在眼前高速閃過,但沒有一個能夠看得清楚,而這些幻象最後不約而同地被一片血光所吞噬。

  情形就與當日初用佛血舍利,遭到反噬後的高燒現象如出一轍,孫武彷彿置身血海之中,眼中所見、鼻中所嗅,俱是一片鮮紅腥臭的血色,耳中轟隆轟隆,似有萬馬奔騰,但沒過多久,這些轟隆聲又全化為淒厲的瀕死慘嚎,像是陰曹地府的大門開啟,萬鬼同哭,一聲聲淒痛怨毒的悲嚎聲,如似利刃,切割著少年所剩無多的理智,正當他以為自己要瘋狂的時候,一聲清亮梵唱於耳邊響起。

  「阿彌陀佛!」

  上次也是這樣的梵音,讓孫武從連續數天的昏迷中清醒過來,但這一次,梵唱之音更為清晰,還伴隨著一股熱流,從肩頭直透心肺,一片暖洋洋的純陽正氣,讓孫武神凝氣清,眼前陡然一亮,從無邊幻象中清醒過來。

  睜開眼睛,只見苦茶方丈面有憂色,一掌正按放在自己肩頭,輸來內力,幫助自己調息運氣,平復紊亂不堪的氣血。

  「苦茶大師,我……」

  「你會被這個地方所影響,證明佛血舍利確實在你體內,這真是數百年來未有的奇事。孫小施主,自從當年魔門門主孫柏文粉身碎骨後,你是近三百年裡首個吸納舍利入體的人,更是吸納舍利入體後,存活天數最久的紀錄保持人。」

  苦茶方丈向孫武解釋,佛血舍利原名「魔舍利」謠傳是當年魔門的一位高人,潛入深海練功時,在一處名為藍洞的奇地中所發現,有著不可思議的效能,透過鮮血,這顆圓珠幾乎是無止無盡地吸攝外部能量。最早魔門是將之當作刑具使用,擒獲敵人或叛徒後,割肉放血到舍利上,舍利便會產生反應,快速吸蝕血肉精氣,不用多少時間,受刑者便精血枯竭,畢生修為被吸攝殆盡,成為廢人。

  長年累月,舍利中也不知蘊藏了多少高手的力量與悲怨,直到某任魔門門主突發奇想,覺得舍利中既然蘊藏了這許多能量,倘使能夠從舍利裡吸取能量出來,助長自身修為,哪怕只有一成、兩成,也足夠讓人受用不盡。因為這個想法,魔門中不曉得有多少才智之士,一生殫智竭力,想要破解舍利之謎,卻都徒勞無功。

  在一長串的失敗者名單中,也包含了許多位魔門門主,研究失敗並不要緊,但這些門主因為對舍利近身實驗,不比旁人僅能遠觀、想像,一旦實驗失敗,捅出大簍子,往往搞到自己首當其衝,被舍利吸乾全身精血,成了廢人,就此含恨以終。能夠奪得魔門門主位的邪人,無一不是天縱奇才,對自己充滿信心,雖然明知舍利危險,但想到成功吸取舍利能量後的利益,誰也不肯放棄這塊到嘴的肥肉,因此釀生無數慘劇。

  魔門門主對舍利的堅持與貪婪,只能用「前仆後繼」來形容。最誇張的一次,短短三個月之內,前後五任魔門門主都因為舍利而廢功喪命,搞到魔門各派系的精英人物為之一空,群龍無首,結果爆發了長達三十年之久的內哄戰爭,重傷魔門元氣。但即使付出了這樣慘痛的代價,在內哄鬥爭中壓平各派系而登上門主位的那名領袖,仍是死於研究舍利失敗的反噬,臨死前更留下遺言。

  「能成功破解魔舍利之謎的人,可接掌天魔之位。」

  本來這句遺言應該是廢話,因為魔門之中強者為尊,天魔之位不是任何權威對像所能代表或傳承的,不管掌門印信多有權威,要是持有者實力不足,分分秒秒都會被人宰掉奪位。然而,這句遺言又是鐵一般的事實,要是能夠破解舍利之謎,從中吸攝能量助長自身修為,那麼別說是區區天魔之位,就算是「天下第一高手」的稱號都易如反掌。從此,舍利就從一件單純的刑具奇寶,變成了能夠主宰魔門門主命運的聖物。

  「……舍利造成許多人命傷亡,它非但不是一件聖物,反而是一件大大的凶器。但魔門邪人為了舍利,長久以來消耗元氣甚劇,多次江湖浩劫都是為此而平息,有驚無險,這倒是天下百姓之福了。」

  苦茶方丈道:「魔門枉自為舍利犧牲慘重,但要說是破解舍利之謎,卻是從來沒人能做到。三百年前的天魔孫柏文,是個脾氣急躁暴烈的武癡,他鑽研舍利秘密不成,索性將舍利一口吞下,吸納入體……呵呵,這做法異想天開,確實是前無古人,但失敗的後果卻也很慘,據說舍利入腹不足一刻,能量便開始狂亂竄走,孫柏文慘嚎七日七夜,最後被邪能破體,落了個粉身碎骨的下場。」

  以苦茶方丈的身份地位,說起這番話來自然是別具份量,聽得孫武背後冷汗涔涔,覺得自己大事不妙。可是,苦茶方丈所說的舍利源流中,有兩個疑團未解,第一就是吞下舍利的後果,那個孫柏文何等厲害,尚且落了個粉身碎骨的慘死,自己到現在還膚發無傷,總不會是因為自己弱,所以沒事吧?

  第二,舍利內部所蘊含的能量,雖然還無法供生物抽取能量助長修為,但已經能用來供給法寶運作,多年來梁山泊就是憑此浮空不墜,顯然在舍利的運用技術上已經有了突破,這件事苦茶方丈為何不說?

  「小施主面有不豫,可是懷疑老衲的話?」

  「不,我只是……」

  「小施主有這番想法,不足為奇,但你可知道自己的身體受創嚴重,如果不是你自幼修練金鐘罩,扎根深厚,身體強健遠逾常人,最近又有多種異寶奇術為你治療鎮傷,你早就經脈俱斷,成為廢人了。」

  這話點醒了孫武,自從吞下舍利之後,妃憐袖每日都會用天眼替自己調理血脈,而只要自己有什麼不舒服,小殤也會立刻開啟九龍神火罩,讓自己藉壓力艙療傷,比起旁人,自己確實擁有兩項堪稱當世至寶的資源。

  「但這些東西,只能暫時為你鎮壓傷勢,不能治療。傷害停留於血肉之內,爆發是遲早的事,小施主若是不信,可以輕按你肋骨下方三指處……」

  「大師,我信了,不用按了,你這一套我以前聽人說過。」

  孫武以前聽老爹說江湖軼事時,曉得類似的故事,江湖高人喜歡用這種手法來懲戒晚輩,以顯示本身的高明,自己如果照著指示按下,不是麻癢難當,就是奇痛徹骨,橫豎苦茶方丈這樣的身份地位,不可能說謊騙自己這個晚輩小子,自己也就不用蠢得討皮痛,去痛那一陣了。

  可是,這樣的聰明並不能使他逃過一劫,因為孫武雖然有這樣的明悟,但身邊卻有人搶著幫朋友「兩肋插刀」一直站在孫武身旁不發一語的任徜徉,閃電出手,一掌拍向孫武的肋下。

  「有什麼好囉唆的,叫你按你就按吧!」

  一掌拍中,產生的反應一如預期,彷彿上千把小刀亂刺的劇烈痛楚,瞬間讓孫武滿頭大汗,痛倒在地。

  「嗚……你、你們……」

  孫武沒有大聲叫嚷,這不是他耐力過人,而是實在痛得太厲害,根本沒力氣嘶喊出來,整個身體癱在地上,激烈抽搐,大量汗水一下子就把衣服打濕,差一點還咬到舌頭。

  (為什麼……就只是為了炫耀嗎?

  痛得發不出聲音,孫武僅餘的一絲理智還在思考,不解的錯愕遠大過怒氣,因為苦茶方丈似乎是個很仁慈的長者,自己對他並無不敬,他有什麼理由要這樣作弄自己呢?這實在是很痛啊!

  「指點你來慈航靜殿求醫的人,確實是命中要害,因為普天之下能根治小施主性命的,只有兩件法寶。一件是上古異寶《洛書》;一件是集齊五蘊龍珠的『六爻天眼』,起死人、肉白骨,奪生機造化之功,但《洛書》已失落百年,五蘊龍珠更是流散八方,慈航、河洛多方搜索,目前也只得兩顆,遠水難救近火,幫不到小施主什麼了。」

  孫武俯趴在地上,知道苦茶方丈說的方法與妃憐袖有關,想說些什麼,卻突然發現正前方有一股好強的能量流動,平和純厚,是王道正宗的內家真氣,雖然自己趴在地上,眼睛看不見前頭,但想也知道,苦茶方丈正在提氣運功。

  為什麼苦茶方丈要刻意運功?自己的實力與他天差地遠,若是他有意出手加害,隨意一擊便已足夠,無須這樣慎重其事地運功,那難道是……

  「雖然小施主的傷難以根除,但卻不是不能治,只要同時以本寺的易筋、洗髓兩功,打通鬱結於你體內的舍利能量,重生壞死經脈,就能保住你的性命,之後若你不動用舍利的異能,終你一生都不會再因此受創。」

  儘管不能根治,但這方法聽起來也不算太糟糕,孫武鬆了一口氣,本來自己就沒打算倚賴佛血舍利,現在接受治療,從此把舍利的能量封印起來,那是再好不過。

  「此法見效甚速,但眼下全寺僧侶中兼修兩功而有成者,唯有老衲一人,雖然老衲算不上什麼名醫,不過……只能請孫小施主將就一下了。」

  「喂!和尚師父,等等,救人是很好的休閒活動,不過你救人之前是不是該考慮點什麼?呃……我是說,病人的家世背景……」

  任徜徉的阻攔,令孫武有些意外,但卻不覺得生氣,因為現在全天下人都說自己是天子後裔,而武滄瀾又是造成慈航靜殿動盪不安的罪魁禍首,苦茶方丈確實不該救助敵人。

  「和尚助人,天經地義,只問有緣無緣,如果要看家世背景,這不是成了公主娘娘挑駙馬爺嗎?」

  苦茶方丈豁達一笑,隨口就把這問題揭過,孫武大為詫異,本以為自己來歷不明,慈航靜殿應該存有戒心,不會平白無故施以援手,要經過一番交涉,逼自己答應一些東西,甚至利益交換,苦茶方丈才會出手救治,哪想到對方竟是問也不問就出手救人,難道這個傷很好治?

  答案顯然不是的,因為苦茶方丈說完話,勁風揚起,似是一指往孫武背上點來,但另一道更快、更疾的勁風卻半途攔截,架住了苦茶方丈的一指禪。

  「和尚師父,你瘋啦?易筋、洗髓兩功並發,幫人打通全身經脈,事後你大傷元氣,起碼得折損十五年修為,你武功高也不能這樣揮霍,真以為自己是天下第一高手啊?」

  「唔……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世尊有割肉喂鷹之舉,出家人如若見死不救,那與殺人兇手有何差別?」

  「救你老母啦!你要救人,有沒有人來救你啊?呼倫法王不日便到,到時候你拔條毛去和人家決鬥嗎?比武輸掉,不是認個輸就了事了,呼倫法王如果不一掌打爛你的光頭,送你上西天,老子我就跟你姓!」

  「唔……這也說得是,那聰明徒弟你有何高見?」

  「易筋、洗髓我也有練,治傷不用你親自出馬嘛!閃開,讓專業的來!」

  「唔……專業是值得尊重的,但聰明徒弟你有十五年修為可以耗嗎?你如果救到一半走火入魔,那為師豈不是要一次救兩個?十五年一下子加倍變成三十年,偷雞不著蝕把米,屆時對上呼倫法王,為師的光頭好像會爛得更快。」

  「但……這樣……」

  「緣起緣滅還自在,諸法無常,唯見因果……聰明徒弟,就讓一切隨緣吧!」

  苦茶方丈與任徜徉的一番爭執對談,孫武全都聽在耳裡,知道替自己治傷的代價如此之大,大吃一驚,第一個反應就是拒絕,不能拖累到人家,可是儘管腦裡想要起身逃跑,被痛楚所麻痺的肉體卻動彈不得,這時孫武才恍然大悟,明白苦茶方丈為何要制住自己。

  一隻手搭在背上,是任徜徉的手,將自己給拉了起來,眼睛直直地往前看,映入眼中的景象,是平舉雙手的苦茶方丈,左手並為劍指,指尖燦發紅光;右手輕扣如拈花,整隻手掌被淺藍色的氣芒所包圍,隨著兩種不同光芒的益發耀眼,慈航靜殿的兩大神功已運行至顛峰。

  當紅光與藍芒一前一後灌入體內,孫武全身一震,覺得體內乍冷乍熱,極為難受,但原本乏力的肢體卻彷彿被注入生命,一點一點回復生機,回復了體力。

  「孫小施主,老衲雖能治你的傷,但人力有時而窮,要驅出你體內的舍利,這是老衲能力範圍以外的事。往後,只要你不妄動舍利的能量,百歲高壽絕非難事,但若你妄動真氣,導致舍利能量竄走,爆裂經脈,老衲恐怕沒有能力再救小施主第二次了。」

  苦茶方丈義無反顧地施救,孫武既驚訝又感激,但想到就算保住性命,自己從小苦練的武功也等於廢掉,這個意外打擊,讓少年非常想哭。

  「大師,我又不是慈航靜殿弟子,只是個外人,你為什麼還要浪費力量幫我?」

  「呵呵,佛度有緣人,出家人只論緣法,眾生哪來內外之分?武功蓋世也沒有什麼了不起,仁者無敵,真正的強人從來就不需要動武……小施主,不用覺得歉疚,你特殊的出身,未來將有相當沉重的責任要你肩扛,你要堅強起來!」

  被提到自己的身世,淚眼朦朧的少年陡然一驚,正想開口,苦茶方丈的聲音已經傳了過來。

  「你既然是胡師弟撫養長大,只憑這一點,老衲就不能袖手旁觀,更何況你與本寺並非無緣,從你吞下舍利的那一刻起,便與本寺結下極深的淵源。」

  易筋護百脈,洗髓化異勁,苦茶大師雙掌交錯變換,或是貼肉實推,或是凌空虛按,所過之處,少年的身體發生激烈變化,一下子急速腫脹,膨起如鼓;一下子又乾癟下去,身體看來好像要四分五裂,但在這樣的過程中,原本如千刀割體的強烈痛楚卻開始消失,聽見苦茶方丈一字一字地說話。

  「佛血舍利出於魔門,因為魔門的動亂,輾轉為慈航靜殿所得,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舍利便是封藏在老衲身後的這座高壇。至於舍利得到佛血之名,那牽涉到敝寺一件秘辛,太過沉重,你們年輕一輩不需要知道,但因為此事,敝寺死傷慘重,包括老衲的師叔伯在內,近千名僧侶壯烈犧牲,血染佛土。」

  孫武聞言恍然,終於明白為何以苦茶方丈這樣的淡泊個性,慈航靜殿竟然會對佛血舍利志在必得。不是為了爭奪寶物與力量,只是要迎回舍利封藏,以慰前人英靈。

  「小施主,舍利至今仍是魔門的傳承印璽,天魔雖然被封印,但魔門仍有無數身懷絕技的邪人,潛伏暗中,伺機而動。你吞下舍利的事,早晚會傳開,屆時你將成為野心家的覬覦目標……」

  苦茶方丈道:「你小小年紀,要你扛起守護舍利的責任,那是太辛苦你了,可是……事情到了,也就不能逃避,望你保全有用之身,千萬不可妄自菲薄。」

  治療的時間長達一個多小時,苦茶方丈持續運功,藍、紅兩光交錯運用,未曾有過間斷,內力之精純深厚,確實是到了爐火純青的境界,而當治療結束,苦茶方丈長吁出一口濁氣,看來甚是虛弱,彷彿瞬間老了十歲,一件袈裟不知何時已被汗水打得濕透,倘使不是任徜徉過來攙扶,可能連穩穩坐著的力氣都沒有。

  相較於苦茶方丈的疲憊,接受易筋、洗髓的孫武卻顯得神采奕奕,只覺得身體狀況前所未有的好。

  「方丈大師,真的謝謝您,如果不是您,我一定……」

  「小施主,你無須道謝,老衲之所以出手救你,完全是為了私心,希望能夠一贖往日的罪孽。」

  「啊?」

  突然冒出來的一句話,孫武感到震驚,自己與苦茶方丈素不相識,私心利用還說得過去,但要講是贖償罪孽,這……這真是從何說起?

  「和尚師父,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運功運到燒壞腦袋了嗎?孫兄弟才幾歲?你有什麼罪孽要贖的?」

  任徜徉一臉錯愕,完全不明白師父為何會有此一言,卻見苦茶方丈雙掌合十,深吸一口氣,向孫武問話。

  「小施主,所謂的和平老人,便是老衲的師弟胡燕徒,這事想必已有人告訴你,而你說你是胡師弟撫養長大,這話可真?」

  「是……是真的。」

  被胡燕徒撫養長大,那個解釋雖然是假,但要說真也無不可,畢竟確實是他看著孫武與小殤長大,還傳授孫武武功,更重要的是,對著一個眼中閃爍淚光的老和尚,又剛剛受過他的救命大恩,孫武沒法改口否定之前說過的謊話。

  「只要是胡師弟撫養長大,那你就不用擔心自己的出身問題了,你絕非皇室之後,因為……當年正是老衲將你交給胡師弟,委託他撫養你成人的。」

  「啊?」

  孫武這一驚非同小可,怎樣都想不到,自己東拉西扯編出來的一段謊言,居然弄假成真,苦茶方丈當年真的交了一個孩子給胡燕徒。這樣說來,那個孩子會與自己有關係嗎?畢竟自己身世不明,什麼發展都有可能。

  「那……大師,那個孩子……」

  「胡師弟一言九鼎,豈是輕言毀諾之人,那個小嬰兒,自然就是你了,老衲之所以盡力救你,便是為了你父母的緣故。」

  「啊?大師,那……我的父母……」

  這問題一出口,孫武也覺得自己操之太急,說不定那孩子與自己根本沒關係,畢竟這一切聽來都太過匪夷所思,哪想到這話一問,苦茶方丈眼中先是充滿悔疚,跟著就變成滿滿的慈愛之色,微微歎息一聲,招手讓孫武靠到身邊。

  「善哉,善哉!既造業因,便有業果。小武,你過來。」

  苦茶方丈向孫武端詳良久,伸手輕輕撫摸他的臉,眼中充溫柔慈愛,說道:「你來慈航靜殿二十餘日,我竟始終不知你便是我的兒子!」

  在這句話說出口前,沒有人料到苦茶方丈會冒出這麼一句話來,正攙扶著恩師的任徜徉,臉色在錯愕中一下子變成了青色,兩眼幾乎要翻白;被苦茶方丈摸著臉的孫武,則是瞬間僵硬有若石膏像,腦裡的意識一點一點地剝落碎裂……

  請續看《東方雲夢譚》9
西陵霖 發表於 2012-10-5 10:10
第九卷

【本卷簡介】

這年頭流行私生子嗎?問題是,當和尚的私生子會不會太前衛了些?要不要驗個DNA啊?小武雖然暫時保住了小命,但任徜徉對他的「斷背山情節」差點沒讓他又去掉半條命!好不容易能和妃憐袖單獨出遊Shopping,有香菱和小殤這個狗仔隊也就算了,那顆從天而降的怪東西是什麼啊~~~

慈航靜殿的喪鐘被聲聲「撞」起,萬人齊聚,屏氣凝息:這歷史性的一刻,將決定大武王朝未來的命運、將掀起江湖多少壯闊波濤……咦?等等!那個站在上面、滿身大便的傢伙是誰啊?

第一章 身世之謎.慈航秘辛

  很難去形容那種知道自己身世的感覺,特別是連續知道兩次,這種體驗實在不是普通人會有的。

  最早得知自己可能是天子後裔時,孫武受到的衝擊並不算太強烈,因為這件事雖然搞到近乎天下皆知,不過目前為止,沒有直接證據可以左證,也沒有看到當事人實際出來肯定或否認,武滄瀾仍在大內深宮,鳳婕也仍在天上。

  但在慈航靜殿裡的這一次,就是完全不同的情況了,「當事人」的親口懺悔告白,彷彿一個轟雷直接在腦裡響起,把所有的理性與意識都給炸飛。不過,在回復清醒之後,與其要說是震驚,其實荒唐的感覺更為強烈。

  「你來慈航靜殿二十餘日,我竟始終不知你便是我的兒子!」

  這句話若非由苦茶方丈親口說出,恐怕全天下沒有人會相信,但即使是出自苦茶方丈的口中,孫武仍是覺得難以置信。別的姑且不論,自己到慈航靜殿不過短短數天,二十餘日這個數字是怎麼算出來的?

  孫武想要追問,但苦茶方丈卻因為力量耗損過度,必須休息,不得不離去,在之後的幾個小時裡,苦茶方丈都未有現身,孫武縱是有滿腔疑惑,也只得接納任徜徉的建議,先回到山下的小鎮,讓在那邊等待的人放心。

  在任徜徉的護衛陪伴下,孫武緩步下山,較諸上山的時候,身體輕快許多,但步履卻是前所未有的沉重。

  「你也不用想太多,雖然和尚師父沒說清楚,但想得到的可能也就是那幾種,多半是他以前曾經破戒,搞了什麼女人,有了私生子,又敢搞不敢認,只好把孩子托付給胡師叔去養。」

  任徜徉的解釋,和孫武能夠想到的合理說法大同小異,只是整件事太過匪夷所思,就連任徜徉自己都覺得頭大如斗。

  「不過……他那樣的人,居然也會有私生子,這太不可思議了,要生也該是我生,怎麼會輪到……唉,不管這些鳥事,他今天大損元氣,呼倫法王一來,不曉得怎麼抵擋得住……」

  任徜徉搖頭歎氣,走出慈航本院,外頭的天色已經黑了,山門前群集示威的年輕僧眾打起了火把,持續堵在門前,齊聲高唱,疾呼著要求的口號,遠遠看起來,火光搖映,每個人臉上的表情慷慨激昂,卻又像是陰沉一片。

  「我們要求,方丈與各堂各院首座,接受我們的請願,不要食古不化,為了一己的權謀自私,阻礙慈航靜殿的進步,成為本派的千古罪人。如果三日之內仍沒有響應,我們就要求更換方丈與各堂各院首座。」

  一名站在群眾之前的年輕僧人,振臂高聲疾呼,底下的人群在短暫驚愕後,卻是大聲地呼喊響應,一時間群情激亢,看上去很像是一場起義大會,目睹這情景的孫武,忍不住想問一個問題。

  「任兄,慈航靜殿這一次……真的過得去嗎?」

  孫武回到客店裡,推門進去的時候,裡頭寂靜無聲,只有香菱一個人。香菱的武功不錯,照理說沒等人進門,她就會察覺有人靠近,但她低著頭,似乎在燈下做著什麼,甚是專注,竟然連孫武推門進來都沒發現。

  沒有刻意放輕腳步,孫武往香菱走來,看見她手中拿著針線,似乎在縫補些什麼,卻仍沒有發現自己,於是輕輕咳了一聲。

  「香菱,我回來了。」

  「啊!」

  孫武很難得看到香菱受驚,但這一次,香菱很顯然是被嚇到了,而且在察覺到來者是誰後,她非但沒有鎮定下來,還更顯得慌張,急急忙忙把手上東西往背後藏,用一副行若無事的鎮定表情對著少年微笑,結果忙中有錯,孫武就看到她的微笑突然僵住,俏美的嘴角微微顫抖,眼中也滾著水珠。

  「……好、好痛。」

  「香菱,你沒有怎麼樣吧?」

  顧慮到香菱的隱私,孫武刻意別過頭,不去看她藏在身後的東西,只是把香菱放在身後的手拉出來,赫然看到一根繡花針插在她白嫩的指頭上,一滴滴殷紅的血珠正滾落下來,迅速染紅了指頭。

  孫武急忙取出手帕,幫香菱拔針後止血包紮,心裡著實覺得奇怪,因為香菱一向心靈手巧,不是那種笨手笨腳的女生,怎麼會慌亂到被針扎進手指。

  「這裡怎麼會有針?香菱,你在縫什麼東西嗎?」

  「啊?什麼?沒有啊,我沒有在縫衣服啊。」

  「哦,是衣服啊。」

  看香菱滿面通紅的窘樣,孫武也就不再問什麼了,他並不喜歡沒事探聽別人的秘密。另一方面,香菱也急於轉移話題。

  「少爺,你的動作好熟練,以前有受過這類的醫護訓練嗎?」

  「喔,沒有啦,只是小時候受傷的經驗多了,自己常常包紮,不知不覺就變得很熟練了,對了,我很擅長接骨喔,在我把金鐘罩練上第三關以前,常常被姊姊抱著抱著就骨折了,那時候我還以為自己得了一種叫做玻璃娃娃的病,動不動就會骨折,等年紀大了點我才知道,原來是我家姊姊的力氣和別人不一樣,哈哈哈哈~~」看孫武笑得燦爛,香菱的表情整個傻掉,不曉得該不該跟著他一起笑,這種事聽起來好像不可以當作玩笑來說,當事人能夠笑得出來,這實在是一種偉大。

  「唔,那麼,香菱應該恭喜少爺了,因為你練成金鐘罩以後,練包紮技術的次數少得多了,您剛才也說是小時候比較常包紮,相形之下,現在的生活好得多了,不是嗎?」

  「……呃……好像不是那樣……」

  令香菱意外的是,孫武的表情瞬間黯淡下去,面上彷彿籠罩了一片烏雲,說話的聲音拖得長長,一點生氣都沒有。

  「以前受傷,包紮一下,接個骨頭就好了。長大了以後,受的傷越來越嚴重,包不包紮都無所謂了,雖然練了金鐘罩,可是小殤出手一點分寸都沒有,姊姊抱人的時候也不看地方,有時候被壓到罩門,馬上就破罩降關,光內傷都要養上十幾天……」

  悲傷的過往,聽來真是讓人猛掬一把辛酸淚,特別是說到武功,少年想到剛才所發生的一切,又是迷惘、又是混亂,心情真是前所未有的惡劣,而他表情上的變化,香菱馬上注意到了,雖然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但照情形想來,應該是與任徜徉脫不了關係。

  「少爺,你……咦?你的樣子,看起來不太一樣,剛才發生過什麼嗎?」

  香菱沒有說得很明白,但其實是已經看出來,孫武的氣色與之前有很大不同,過去幾天,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身上有傷,但現在看起來卻是神完氣足,彷彿困擾他多日的暗傷已被治癒,半天不到,怎麼會有這麼大的不同?

  「香菱,我告訴你,我……我可能是……苦茶方丈……他……他可能是我的……嗯,我不能說,我……我不能……」

  「少爺,怎麼了嗎?有什麼事情說出來,大家可以一起想辦法的。」

  「我……」

  遲疑間,兩人身後的地板突然「嘩啦」一聲響,翻了開來,出現兩個黑衣人,頭上套著舞龍舞獅時候的大頭佛頭罩,儘管看不見面孔,不過光看那個體形與空袖,就知道是路飛揚與小殤。

  「這位血氣方剛的少年,你有著不能的困擾嗎?年紀輕輕就不能,實在是慘絕人寰,不過今天你遇到救星了,本工作室新研發的強精聖藥,一夜七次丸,是連天妖都愛用的……」

  獨臂黑衣人說到這裡,突然被旁邊矮小的同伴拉拉袖子,跟著就在他耳邊悄聲說了幾句話。

  「哦,對喔,天妖死十幾年了,說是新研發的東西,不能用他來代言,馬上就會穿幫……嗯嗯,那這樣吧,改成連武滄瀾都愛用的一夜七次丸,吃了以後長高高,威武雄壯,實在是民族的救星,世界的偉……」

  「兩位,抱歉,但我想少爺現在應該沒剩多少幽默感了。」

  香菱的體貼,讓路飛揚和小殤停止了玩笑。他們本來是調配出了新藥,順便在研究這間客店的秘密地道,爬行中聽到有人說「不能」兩個字,便上來一看。

  「真可惜,藥才剛剛調出來,小武你本來可以成為這藥的第一個實驗……說錯了,是受益者,可惜你……咦?小武,你的樣子看起來有點怪,發生什麼事了嗎?」

  路飛揚話才說完,小殤又拉了拉他的衣袖,在他耳邊悄聲說話,指了指那條已被香菱取下的染血手帕,路飛揚看了看手帕,又看看眼前這一對年輕男女,很尷尬地笑了起來。

  「原來是正在轉大人啊,難怪樣子看來有點怪,呃,這個……雖然我是長輩,但人不風流枉少年……這個……很抱歉打擾兩位,所謂春宵一刻……唔,我們把藥留在桌上,不打擾兩位繼續了,告辭,告辭。」

  「不是啦!」

  不想再被誤解的孫武,終於提出了解釋,把這段時間發生過的事通通說了一遍。聽到苦茶方丈親手施救,以絕世神功幫孫武易筋洗髓,治好暗傷,香菱甚是驚喜,想不到這件事居然如此順利,沒有被要求些什麼,孫武的傷就已被治好,苦茶方丈果然是慈悲為懷的有道高僧,然而,孫武適才的古怪表情,讓香菱有理由相信,孫武有些話不曾說出來。

  意識到事情不尋常,香菱心念急轉,卻也沒忘記留意路飛揚與小殤的表情。可是,兩個人都戴著大頭佛頭罩,看不見神情。

  「苦茶大師幫你易筋洗髓?這……他腦子燒壞掉了嗎?救人要看時間啊,在這種節骨眼上亂救,他不怕腦子被人一掌打爛嗎?而且,治標不治本,這種半調子的救法一點意義都沒有,簡直就是浪費……」

  頭罩之下,路飛揚似乎是非常焦急,重重一掌拍在桌案上,表情看起來又急又氣,但任誰都聽得出他的憂心忡忡更在怒意之上,直至注意到香菱的視線,才又打個哈哈笑起來,擺出一副事不關己的無賴模樣,只是剎那間的聲音切換,卻已全落在香菱耳中。

  感到困惑的不只是香菱,孫武也有同樣的感覺,特別是感受到路飛揚的怒氣,好似他很擔心苦茶方丈似的,忍不住問道:「路叔叔,你……你認識苦茶方丈嗎?」

  「苦茶方丈是慈航靜殿掌門,那樣的大人物,誰不認識?我當然認識他,只是他不認識我而已。嘿嘿,其實我們為了去慈航靜殿盜經書,早就搜集那邊的資料,苦茶方丈如果身體不好,本院的警戒就會很嚴,所以我才很擔心。」

  路飛揚說到一半,好像想起了什麼,急忙轉過話題,「說到盜經書,小武,你這次到慈航靜殿裡頭,有沒有看到什麼特別的東西?」

  「你、你還想要盜經?我要警告你,絕對不許去慈航靜殿偷經書,那裡戒備森嚴,還有很強的防衛系統,你去那邊一定穩死的。」

  「哦?很強的防衛系統,你在那邊看到了什麼?」

  路飛揚語氣中的揶揄,讓孫武明白他完全沒把自己的警告聽進去,多半還是會溜進去偷盜經書。

  為了路飛揚的安全,孫武決心阻止,不讓他做出可能會送命的事,所以刻意誇大,把禁地內說成高手如雲,有大批武僧把守。為了增加謊言的可信度,他甚至提到禁地內的那個土坡,講到那些奇特的風車,並且說那些風車都連結到很厲害的攻擊法寶,貿然侵入,就會被強大火力攻擊。

  這一點倒不算太誇張,因為在梁山泊裡頭,小殤確實有做過這樣的防衛系統,孫武原封不動地搬過來描述,半真半假,希望能夠嚇住路飛揚,卻沒料到這樣一番話說完,馬上就被路飛揚質疑。

  「慈航靜殿一直以來都禁止門下弟子使用法寶,為何在禁地裡頭會有這種東西?難道……禁止使用法寶只是個障眼法?」

  「呃……這個……」

  孫武發現自己說得太過誇張,照自己的說法,苦茶大師豈不是成了表面和平,暗中偷偷整備武力的野心家?然而,慈航靜殿裡頭有法寶設施,這點卻也是事實,難道自己已經在無意中抖出了慈航靜殿的大陰謀?

  「對了,剛剛沒有想到,苦茶大師幫你療傷之後,有沒有說什麼?他再好心,應該也不至於無故幫可能是對頭私生子的人醫治吧?」

  「他……他說……我是他的私生子!」

  「什麼?」

  這聲驚呼不只是來自路飛揚,也包括了香菱。當孫武把苦茶方丈的話、任徜徉的推測轉述一次,香菱腦中唯一出現的念頭,就是「不可能」三字,因為以苦茶方丈一直以來的崇高德望,很難想像他會好色破戒,更別說弄出私生子,況且倘若真有此事,萬紫樓的情報系統為何會絲毫無所知?

  (不過……也很難說。苦茶方丈這級數的人物,對他的調查與窺視,不可能做到滴水不漏,胡燕徒這十多年來的行蹤根本就是一片空白,或許正是因為這件事太過機密,所以我們才會絲毫無所知。

  香菱心中盤算,卻聽見一陣彷彿極力壓抑住的悶笑聲,從路飛揚的大頭佛頭罩下傳來。

  「嗚呼嚕嚕嚕~~」笑得實在太難忍耐,路飛揚索性一手摘下大頭佛罩,捧腹大笑。

  「哇哈哈哈……那杯苦茶會有私生子?哈哈哈,這個太有趣了,就算要生也是他徒弟會生,幾時輪得到他啊?」

  這個評價倒是與任徜徉本人的感想極其相似,雖然對苦茶方丈有欠尊重,但卻讓苦惱的少年燃起一絲希望。

  「路叔叔,你是說,苦茶方丈的私生子另有其人?你和胡伯伯很要好,那個嬰兒在哪裡,你應該知道吧?」

  「不。」

  路飛揚突然轉過頭,斂去笑容的臉上極為正經,一手按放在孫武肩上,認真道:「據我的瞭解,如果有那個嬰兒,一定就是你了。小武,不要難過,有個和尚爸爸沒什麼好丟臉的,爸爸當和尚起碼好過當太監,往好的方面想,說不定他改天突然掛了,慈航靜殿就留給你繼承了,哈哈哈哈~~」路飛揚放聲大笑,就連香菱都忍不住笑了一聲,儘管她立刻有了警覺,不過這聲輕笑還是落在孫武耳裡了,緊繃的神經超越臨界點,少年一下子轉頭,衝出門去。

  「少爺!」

  香菱立刻跟著追了出去,但才奔出門不遠,隱約聽到屋內傳來說話聲,心念一動,輕輕一下飛身旋繞,無聲無息地降落,貼繞到屋子側面的牆壁上,側耳傾聽。

  萬紫樓的輕功妙絕天下,以香菱的修為,縱使隔著數吋厚的磚牆,仍可清楚聽見屋內的說話,但她才把耳朵貼近牆壁,心裡就暗罵自己糊塗。

  (又忘了,這裡是竊聽蟲的活動範圍,我躲在這邊,瞞得過老的,卻哪瞞得過小的?

  才剛剛這樣想,耳邊就聽到屋裡傳來聲音,是路飛揚在開口說話,香菱頓感好奇,難道小殤沒把自己的動作告訴路飛揚?

  「唔,看來多半是找到人了,居然是藏在慈航靜殿的禁地,難怪十多年來沒有人找得到……這一著真是妙,有地方可以藏身,慈航靜殿也有足夠資源暗助她繼續研究,但她以前與苦茶大師從無交情,為什麼苦茶大師會庇護她?這可令人不解啊。」

  路飛揚的沉吟聲入耳,卻不是討論孫武身世問題,香菱微覺不解,再把整件事情的始末想一遍,馬上就推出一個結論,心頭大震。

  (他……他想在慈航靜殿裡找人?找什麼人?對方是誰?

  意外發現這秘密,香菱不敢大意,催運功力,想把屋裡每個細微聲音都聽入耳裡,但路飛揚說了那句話後,就不再出聲,只是用指頭輕輕敲著椅背,似乎在凝神思索著什麼,而同在屋內的小殤也是一語不發。

  路飛揚陷入思索,牆外的香菱也是思潮如湧,想到孫武的狀況,更想到路飛揚之所以來到這個小鎮,絕非偶然,九成九就是為了監視慈航靜殿,伺機潛入找人。

  找什麼人呢?那個人顯然身份很特殊,否則慈航靜殿也不會將之藏匿在自家的機密重地。特殊身份的範圍很廣,可能是朝廷欽犯、太平軍餘孽、某些藉死隱退的慈航前輩,根本無從猜測起,但孫武帶回來的訊息中,卻透露了一個重要線索。

  土坡上的風車陣……

  少年言詞中許多顯而易見的誇大破綻姑且不論,聽他的仔細描述,至少這個風車陣是確實存在,這也就代表禁用法寶技術的慈航靜殿,在禁地內設有法寶裝置。這一類的裝置,需要有專人裝設維護,不是隨便花錢就能買來用的,換句話說,慈航靜殿內至少有一位法寶開發師。

  (路先生要找的人是法寶開發師?這範圍就小了許多,法寶開發師的人數不多,九成以上都任職於朝廷,平時幾乎寸步不離京城,受到朝廷嚴密監控,如果其中有什麼人離開,萬紫樓也會知道,不可能有人跑到這裡來躲。嗯,只有一個時期,法寶開發師的人數與行蹤比較混亂……

  太平軍國時期,大量的法寶開發師一次躍上檯面,這些人幾乎都出身域外異族,中土各勢力沒有他們的相關資料,再加上戰爭動亂,要把握住他們的身份、人數、行蹤,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直至戰爭結束,還是有許多法寶開發師行蹤不明、生死成謎,只能從約略資料中知道有過那麼一個人。

  照這個道理來推測,路飛揚要找的人,很可能就是太平軍餘孽,當時隸屬於太平軍麾下的法寶開發師。那麼,路飛揚會與這人有交情,難道他本身也是太平軍的殘黨?這樣的話,他與兩大聖宗就應該是死對頭了。

  (紀錄中隸屬太平軍陣營的法寶開發師,有什麼特別傑出的人物嗎?嗯,確實是有幾個強人下落不明,雖然紀錄上被列為死者,可是並沒有人親眼看見,但這幾個人惡名昭彰,慈航靜殿應該不會……呃!

  香菱腦中靈光一閃,發現自己可能犯了很大的錯誤,因為百年來最傑出的幾名法寶開發師,眾所皆知,都是隸屬於大武王朝陣營,如果自己要找傑出人才,應該把目標放在大武王朝,而非太平軍餘黨。

  假如把目光移向朝廷,改找起太平軍國末期,在那邊或失蹤或被列為死者的法寶開發師,香菱立刻就為之顫慄,腦裡浮現那顯赫的名號。

  (是三美神?這真是讓人想不到,可是,會是三美神中的哪一位?

  香菱腦裡一片混亂,突然聽見牆的另一側傳來笑聲,路飛揚長聲大笑,似乎是想通了什麼東西,笑得非常開心。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真妙,這一著真是有意思。」

  重複說著這樣的話,香菱不解其意,猜不透他究竟想通了什麼。

  「小殤。」

  「什麼事?」

  一直維持沉默的小殤,首度出聲,恰好接上路飛揚的委託。

  「竊聽蟲的活動範圍有多遠?最遠能離開你多少距離?」

  「這種問題,你不覺得自己問得太笨?」

  這個技術上的機密,小殤如此回答,讓香菱曉得她不願把這秘密說給自己知道。

  「唔,是我問錯了,小殤,我們打個賭吧,如果我所料不錯,最遲三天之內,就會有人行刺苦茶大師。」

  香菱聞言一驚,心裡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卻又感到納悶,不解路飛揚是如何得出這結論。另一方面,屋裡的小殤也說了奇怪的話。

  「你……好像變聰明了,你以前沒那麼有腦子的。」

  「嘿,人總是會改變的,而且我本來就喜歡想東想西。」

  「可是你以前像是弱智,如果你以前有現在的一半聰明,就不會少掉一隻手了。」

  「別露出那種表情嘛!我並不覺得有什麼遺憾啊,正因為少了一隻手,我才能痛定思痛,去想很多以前沒想過的事。小殤,那次離開梁山泊之後,我有了一個很重要的發現。」

  透過牆壁的縫隙,路飛揚的聲音聽來似是感慨,卻蘊含著讓人不容輕視的決心,「那時我發現……如果我繼續現有的樣子,我就沒有辦法保護我所重視的人,甚至會牽連到他們,讓他們受到傷害。我不想讓這種事在我面前發生第二次,所以,我就要有所改變……」

  路飛揚的話,隱隱約約之間似乎藏了些訊息,香菱暗自尋思,想著各方面的可能。

  (難道……路先生的手,是因為小殤小姐才斷的……

  自從對路飛揚生出疑心後,香菱便不再相信他因為賭博而被砍斷手的謊言,但卻也沒想過路飛揚是因為小殤才斷手,正覺得不可思議,屋裡又傳來聲音。

  「哈哈哈,這樣想就大錯特錯了,你不要賣弄小聰明啊。」

  (咦?路先生在對誰說話?是小殤小姐嗎?

  「……不,我是在對你說話啊,牆外那個總是笑臉迎人的微笑小姐。」

  衝出屋外的少年滿腔憤慨,只想找個地方好好靜一靜。為此,他跑出旅店,想到小鎮外無人的所在,不被打擾地安靜思考。

  小鎮的面積不大,少年很快就奔出鎮外,在一條環繞著小鎮的清溪畔停下腳步,只不過雖然跑出了鎮外,要得到安靜仍然不是一件那麼容易的事,孫武才站定不久,身後就傳來一個聲音。

  「咦?小武先生,你的呼吸聽來完全不同了。發生了什麼事嗎?你的傷……怎麼一下子好了呢?」

  伴隨著這聲音出現的,是妃憐袖美麗的倩影。在月夜清輝下,少女白皙的肌膚看來明亮澄澈,就連一頭長長的烏溜秀髮,都在月色下閃閃發光,彷彿是來自廣寒宮的月中天女。

  「妃小姐……」

  被這脫俗仙姿所驚艷,孫武一時間把煩擾全都給忘記,就看到妃憐袖站在自己面前,秀巧的眉心綻放出一縷明亮白光,直透自己面門而來,就像平時替自己調理氣息一樣,只是這次的感覺有些不同,隨著白光閃爍,自己腦海中有許多畫面飛快掠過,異樣的感覺,很像是當初在飛雲艦上納蘭元蝶所作的事。

  (她……在讀我的記憶嗎?

  白光驟然斂去,妃憐袖冷清的面孔上,出現了一絲微笑,孫武唯一的想法,就是她與路飛揚、香菱一樣,都在嘲笑自己。

  「你……你也在笑我!還說要當好朋友呢,你一點當朋友的義氣都沒有。」

  昨晚妃憐袖前來「交朋友」由於路飛揚和小殤的打岔,彼此並沒有太多時間好好說話,而當孫武這樣認真地提出抗議,妃憐袖也收起了笑容,輕輕說話。

  「抱歉,小武先生你誤解了,我只是想說,私生子並不是什麼太嚴重的事,因為……我自己也是喔。」
西陵霖 發表於 2012-10-5 10:11
第二章 正派定律.高手無名

  「我沒有見過自己的父親,母親說我是一個私生女,但沒有告訴過我父親的名字。母親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過世了,她死後我過了一段流離失所的日子,時間不長,我也幾乎記不得了,後來……我被送到河洛劍派,在那邊長大。」

  坐在梧桐樹下,任微涼的夜風吹拂,孫武聽著妃憐袖說著她的故事,瞭解她生長的環境。

  「……我住的地方,是在大江中心的蓬萊島。那裡很美,從我初次踏上蓬萊島,我就喜歡上那裡,島上有很多的飛禽走獸,各種鮮花照四時輪放,終年都可以聞到不同的花香。」

  「夜裡入眠的時候,江水拍岸的濤聲,是很好聽的聲音;如果是在夏天的晚上,天氣晴朗,就可以看到成千上萬的星星,在天上閃呀閃的,每顆星星都會說話,告訴我它們的故事,在這種時候睡著,夢裡就會被銀河所擁抱。」

  「每天早上,來自東方的第一道晨曦,從窗口照到床上,就算不睜開眼睛,也可以感受到它的溫暖,那是一種非常美好的感覺……」

  妃憐袖輕聲說話,儘管看不見她的眼神,但從聲音中仍可聽出她對自己居所的喜愛與思念。

  那確實是個堪稱人間仙境的地方,奇花異草,鳥獸溫馴,奪天地之造化,遺世而獨立,也唯有這樣的仙境,才能培育出妃憐袖這等集天地靈氣於一身的仙子。這也就難怪妃憐袖行走江湖時,常常顯得與同伴格格不入,因為她根本就不屬於塵世,而是蓬萊島那種自然仙境中的脫俗美人。

  不過,孫武慢慢覺得有點古怪,雖說妃憐袖敘述蓬萊島時的表情很愉快,好像恨不得立刻回去,但仔細想來,卻覺得這個人間仙境似乎少了什麼。

  在真相揭曉之前,孫武也覺得梁山泊堪稱人間仙境,徜徉藍天雲海之中,景色優美,每個人都純樸和善,真誠相待,像是傳說中的理想鄉。蓬萊島與梁山泊相比,風景是同樣的美,可是,聽起來怎麼好像沒有其它人居住?

  「嗯?不會啊,我有一個小妹妹與我同住,雖然是我的貼身婢女,但我們就像姊妹一樣的。」

  「那……誰做飯給你們吃呢?還有你們的衣服,誰來洗呢?妃小姐你說你到島上的時候只有七歲,那時候你……」

  「自己洗啊,我不會做飯,最早是每天有飛鷹照時間從江的那一頭送三餐過來,後來他們覺得這樣不方便,就派了紫鸝到島上來。各種日用品的輸送,每七天一次,不是由飛鷹從天上送,就是會有人乘舟送到岸邊。」

  「這樣啊,那你的一身本事,是誰教的呢?」

  「大部分都是照著書學的。最早的時候,我……我師父每天用水晶傳影,教我該修練的東西,後來苦茶方丈也是用水晶顯像,授業於我,等到我有相當基礎後,他們就只是送秘籍過來,由我自行參悟修練了。」

  妃憐袖很自然地說著,在說到師父兩字時有些許遲疑,並沒有解釋師父的名字,孫武也不以為意,只是訝然於另一個事實。

  「所以,妃小姐你除了婢女以外,在島上從來沒有接觸過別人嗎?」

  「怎麼可能呢?當然還是有別人啊,我師父來過兩次,都是陪同苦茶方丈一起來的,袁少主來過六次,還有一些負責送日用品的,但每次的人都不一樣,我也不知道名字,除此之外,還有聖誕老……嗯,沒什麼。」

  「這、這個,那個蓬萊島根本就是個……」

  話到嘴邊,孫武急忙把「監獄」兩個字吞下,但心中的懷疑卻沒法解釋,不管怎麼想,妃憐袖在蓬萊島上的生活,都好像是生活在一個被隔離的大監獄裡,旁人盡可能離她遠遠,彷彿只要聞過她呼吸的空氣都會中毒生病。

  (難道妃小姐身上有什麼病嗎?不,這種事太荒唐了,妃小姐這麼美麗,人又這麼聰明善良,別人親近她都還來不及,怎麼可能躲著她呢?這其中一定有什麼緣故。

  孫武側頭思考,一時間沒有答案,妃憐袖的聲音卻持續傳入耳中。

  「……我師父說,唯有遠離紅塵,不受世俗的污染,才能保持一顆通明慧心,把我修練的東西推上最高境界,所以這麼多年來,他不讓我和外界接觸,就是希望我能夠有所突破,登上他所不能達到的境界。」

  「哦,你師父他真是用心良苦。」

  「我讀過很多書,常常和紫鸝討論一些做人做事的道理。我不想讓自己變成一個不通世務的呆子,可是實際到外頭來,很多事情還是和以前演練過的不一樣,我一直想要和大家熟絡一點的,不過……好多時候話說出口,就不是原來的那個意思,我……我也不曉得該怎麼表達。」

  確實是這個樣子,孫武回憶起來,妃憐袖平時雖是和善,但卻不愛與人相處,說話也都是簡簡單單一兩句,彷彿不願多說一個字。最早大家一直認為她是兩大聖宗連手栽培的仙子,孤高冷傲,有這種態度不足為奇,哪想到她是因為詞不達意,才刻意藏拙。

  「其實,我很喜歡蓬萊島上的生活。在那邊平靜度日,我很知足,希望能一直這樣下去,不過,這幾年我發現我遇到了一些問題,我想……我需要朋友。」

  「是啊,說得沒錯,每個人都需要朋友的,我家老爹也說過,人是群居的動物,出來行走江湖,就需要朋友。」

  「嗯,所以我決定離開蓬萊島,到外頭去看看。我是偷偷離島的,因為我師父不喜歡我荒廢修業,如果讓他知道我離開,他一定會很不高興。」

  妃憐袖每說一句話,孫武就用力點頭,因為自己也是待在一個封閉環境裡,受到姊姊的嚴密管制,好不容易才得到許可離開,妃憐袖想要外出歷練與見識,這種心情自己完全可以理解。

  「我離島之後,就去找苦茶大師和袁少主,恰好碰到佛血舍利出土的騷動,苦茶大師請我去幫那個女孩料理傷勢。」

  適逢其會,妃憐袖因此救了雯雯,而袁晨鋒素來行蹤飄忽,要找他本不容易,恰好當時也為了舍利之事就在附近,與妃憐袖見面後,面對她提出的協助要求,在呆立半晌後,給了一個答案。

  「要怎樣交朋友?呃,這個……友直、友諒、友多聞,交友之道首在信義兩字,簡單來說,要交朋友就要先付出,而這個……啊!我想到了,恰巧我新結識了一名少年英雄,他為人熱誠正直,只是遇到了一點小麻煩,我想幫他一把,但目前分身乏術,能不能請你代我走一趟呢?我相信他是個很值得結交的朋友。」

  就這樣,妃憐袖匆匆趕來,在軍營中指點孫武與北宮羅漢戰鬥,之後連續幫著處理了很多事,與他同行共赴慈航靜殿,一直到了這裡。在塵世間走這一趟的經歷,妃憐袖得到了許多從前不曾有過的體悟,但心裡頭還是有幾分困惑,為了要找到答案,她在遲疑多日後,終於在昨晚向孫武開口。

  「原來你在煩的事是這個啊,早點說不就好了嗎?其實你根本不用擔心的,因為我們早就是朋友了啊,不只是你我,還有小殤、香菱,大家一起患難與共過,我們都是好朋友啊。」

  覺得與妃憐袖一下子拉近了距離,又很高興能幫妃憐袖解決問題,少年表現得很興奮,相較之下,妃憐袖卻是一副悵然若失的表情。

  「我們……已經是朋友了?是這樣嗎?」

  「咦?有什麼地方不對嗎?」

  「嗯,有點奇怪,雖然我也不是很清楚,但如果我們真的是朋友,應該……應該不只是這樣,應該會……會……」

  妃憐袖說著奇怪的話,孫武全然不解其意,猜測她是否被什麼書上的偏頗知識給誤導,忍不住問道:「妃小姐,要不然……朋友之間應該會怎樣呢?」

  「書上說,如果是好朋友的話,兩個人會彼此接吻,男的還會把舌頭放到女的嘴裡,如果放得不夠深,那就是不夠朋友。」

  「等一下!」

  孫武聞言大驚,震駭之餘連聲音都顫抖起來,「妃、妃小姐,你膽子怎麼這麼大啊?」

  「咦?剛剛那段話不是我說的啊!」

  「那是誰說的?」

  「哇哈哈哈,是我們!」

  又是一下「嘩啦」聲響,但翻開的東西卻不是木板,而是地面的一層土,戴著大頭佛罩的兩個人從地道裡翻出,高的那個對少年大笑說話。

  「小武,你太不解風情了,這麼明顯的暗示你都聽不懂,實在枉為男兒身。妃小姐的意思,不是普通的那種朋友,是要和你變成男女朋友啊!」

  這個說明所帶來的震驚太過強烈,孫武還來不及為了剛才的嘲弄發脾氣,就趕忙作著澄清。

  「妃小姐是女生,我是男的,我們本來就是男女朋友啊!」

  「蠢!你是男的,我也是男的,難道我們是變態的男男朋友嗎?她的意思是,想要當你的女朋友啊!傻小子,被告白了還傻呼呼的,叔叔我真是替你感到羞愧啊!」

  「啊?剛剛那個就是傳說中的告白嗎?」

  戴著大頭佛罩的路飛揚與小殤,不約而同地重重點頭,讓孫武嚇了一大跳,想說世上哪有這種好事,轉頭一看妃憐袖,發現她仍在沉思,似乎全然沒聽見剛才那段對話,而這絕不是告白後該有的神態,孫武馬上察覺自己被騙了,轉過頭想要找人追究,但眼前空蕩蕩的一片,翻開的泥土早已蓋上,小殤和路飛揚逃逸無蹤。

  「你們兩個!」

  孫武快步追了上去,雖然沒法穿地道走,可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只要回到旅店,終究逮得到這兩個最近迷上挖地道活動的破壞狂。

  然而,孫武一面拔腿開跑,一面卻也注意到妃憐袖的表情看來很迷惘,似乎正在為著什麼疑難而困擾,這也讓他為之不解。

  (妃小姐在想些什麼呢?她對朋友是不是有些什麼奇怪的期望啊?

  被突如其來的意外所驚擾,孫武這一夜沒有好睡,但同樣睡得不好的也大有其人,因為隔日一大清早,孫武房門外就有人猛敲,才一開門,任徜徉就老實不客氣地跨了進來。

  「任兄?」

  「噓!不要說話!你叫得太大聲,讓別人知道我來了,男的倒是不怕,讓那些女孩子知道我在鎮上,我今天就很難跑掉了。」

  之前孫武也曾聽說,任徜徉在外浪蕩江湖時,偶爾會帶女孩子來這小鎮避禍,日積月累下來,人數還著實不少,有少數一兩名與本地居民婚嫁,但多數卻都住在這間鎮上唯一的旅店,成為了旅店的服務人員與長期住戶,每次任徜徉回到鎮上,她們就像是見到魚兒的貓,爭先恐後地趕去纏人,現在看任徜徉如此小心翼翼的樣子,這傳聞顯然不假。

  「任兄,那些女孩子和你……」

  「你要穿我舊鞋?還是執我的二攤?如果都不是,這就不關你的事,我今天來不是為了她們,是為了你這個兄弟……」

  話說一半,任徜徉突然頓住,「等等,我是把你當兄弟,不過我們這算是什麼兄弟?親兄弟我們沒血緣,義兄弟我們沒那交情,婊兄弟我們又沒有一起……呃,算師兄弟吧。」

  任徜徉抓抓頭髮,俊美的臉上掩不住倦容,眼中滿是血絲,顯然是一夜輾轉難眠。

  孫武想到昨天的事,有些不知如何啟齒,但還是向他問起苦茶方丈的情形。

  「天曉得,昨天醫完你之後,師父就閉關去了,大概真的是很累吧,反正我也沒見到他的面。昨晚一夜睡不好,今早看不到和尚師父,看其它的禿驢又討厭,就決定下山向你說早安了。」

  真是無比率性的一個人,慈航靜殿的種種紛擾,似乎完全與他無關,反倒是身為局外人的孫武,為著慈航靜殿的狀況而擔憂,頻頻向任徜徉請教目前的狀況,希望能在危急時幫上一點忙。

  「喔,這個你不用多想啦,和尚師父不是為了要你做什麼才醫你的,他醫治你,就是因為……呃,私人理由不論,總之他應該是希望你長命百歲,平平安安,如果你作了一些不必要的事,搞得自己少年亡,他醫你等於白醫,十五年功力的易筋洗髓,還不如洗條狗算了。」

  任徜徉滿不在乎地揮手說話,儘管他說得灑脫,孫武可無論如何都做不到。而在雙方談話中,孫武向任徜徉問起,師門的情況如此危急,為何他好像毫不關心一樣,傳聞苦茶方丈當年曾有意栽培他為掌門繼承人,難道就是因為他的態度不佳,所以才放棄的嗎?

  「你搞錯啦,我對授業之恩的回報對象,只限於和尚師父一個,慈航靜殿會怎麼樣與我無關,而且和尚師父從沒想過要讓我出家,更別說接掌門方丈的位置。」

  任徜徉笑道:「當掌門方丈有什麼好?一大堆事情要煩要擔心,每次江湖上出現大魔頭,第一個要挑戰的就是兩大聖宗,藉著大屠殺來證明自己很強,好像把兩大聖宗的掌門當成度量衡一樣,天妖那時候就是這樣,所以掌門方丈的位置是送給我都不要。」

  「說……說得也是,慈航靜殿能存在到今天,真是不簡單。」

  「哈,這個你就有所不知了,慈航靜殿有一個秘密,只傳給每一代方丈。」

  任徜徉正起神色,悄聲道:「千百年來,慈航靜殿遇到的滅派之險著實不少,但每次到了最後關頭,本派都會內藏一個你不知道,我不知道,大魔頭也不知道,連方丈都不認識的絕世高手,神秘現身出來,把魔頭收拾掉。」

  「喔喔,慈航靜殿果然臥虎藏龍,那這次呼倫法王上門挑戰,會有神秘高手出現嗎?」

  「這種事情哪有可能啊!慈航靜殿不會有比和尚師父更強的人了,甚至要找個比我更強的,恐怕都不容易,唔……苦愚師叔可能比我強,不過寺裡太多只是功力強,卻欠缺實戰歷練的人,真要和人打起來,哼哼,神秘高手是沒指望了,當無名屍倒是很多人都有份。」

  任徜徉向孫武解釋,慈航靜殿在太平之役傷亡慘重,經過這十多年的休養生息,又多出百餘位修為精湛、內力深厚的高僧,不過武學修為是一回事,實戰狀況卻是另一回事,因為慈航靜殿的佛門武技大多偏重防禦,以不敗、護身為戰鬥目的,即使採取攻擊,最終目的也是制服而非誅滅,在殺傷力上自然不強,所以儘管慈航靜殿的高手如雲,不過那僅是單純在切磋較技的層面上,假若是性命相搏的實戰,這些高手全部要調降等級來看待。

  「原來是這樣子……」

  孫武似懂非懂,但卻多多少少明白為何千百年來慈航靜殿高手輩出,耆宿長老無數,卻每每在正邪大戰中,被一些年紀輕輕的邪派人物打得異常狼狽,丟臉之至。修為高不等於實戰力強,這一點自己在近來的際遇中,已經慢慢有所領悟,實戰中會碰到的很多問題,都不是一個人獨自修練時所能憑空想像的,在生死一瞬間的戰場上,有時候反應靈敏比武功高強更重要。

  「任兄不認同慈航靜殿的武功理念嗎?」

  「……也不會。武功只是一種工具,工具哪有什麼好的壞的,只不過天底下沒有萬能的工具,你不能一把鑰匙又要開鎖,又要開瓶子,同樣的道理,如果練武只是為了健身與自衛,那上了戰場打不贏別人,就沒什麼好抱怨的。」

  「嗯,我覺得練武是為了保護自己,不是用來傷害別人的,如果打不贏人家,只要逃跑就好了,我姊姊常常說,遇到強敵就逃跑不是什麼丟臉的事。」

  「哈哈哈哈,疼你的人還真是多啊,連我都要開始羨慕起你了。」

  任徜徉放聲大笑,像是非常開心的樣子,一掌拍在孫武的肩頭,笑聲斂住,「孫兄弟,你的想法不錯,但將來總有一天,你會碰上打不過,卻又不能逃跑的情形。即使你把金鐘罩練上第十關,也只不過能保護你自己,罩不住自身以外的人,所以,為了遲早會出現的那一天……人應該多方面學習技藝,不能只有一技傍身,你說是嗎?」

  孫武正要說話,卻突然靈機一動,醒悟到了某事。任徜徉話中所透露出的訊息,便是假若想在戰場上縱橫得意,慈航靜殿的武學雖強,卻有所不足,必須另外學習其它強橫武技,換言之,早已有這想法的任徜徉,必然暗中付諸行動,除了他威震江湖的神掌外,肯定還有其它不為人知的厲害絕學。

  (那門絕學,應該是任兄壓箱底的救命技巧吧?能與如來神掌相提並論,這門絕學一定很強,不曉得是什麼樣的神技?

  孫武心裡想著,眼中不自覺地瞥向任徜徉,發現他雖然在大笑,但右手卻始終放在腰間。這是一種下意識的動作,無形之中彷彿傳遞著一個訊息:任徜徉的那個壓箱底武技,重要秘密就在他腰上。

  (用腰部來施展的絕學?什麼功夫要靠腰部來施展?難、難道是小殤以前說過的那種……

  腦中浮現出一些畫面,孫武剎時間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任徜徉轉頭一看,奇道:「喂,你發燒啊?怎麼一下子臉紅成這樣?」

  「沒、沒有啦!任兄,那照這麼說,慈航靜殿就沒有別的高手能幫上忙了嗎?」

  「唔,被你這麼一說……」

  孫武的疑問本只是想轉移話題,但任徜徉卻像是想起了什麼,沉吟道:「假如和尚師父別那麼死腦筋,把那件東西拿出來用,情形就……」

  任徜徉話裡所提到的東西,無疑就是苦茶方丈手中的神秘寶貝,孫武精神大振,小心地問起那件法寶的功用。

  「喔,那個東西啊?嘿嘿,從屬性上來分,應該算是召喚類的法寶吧,只要使用那件寶貝,就能憑空召喚出絕世高手,幹掉所有敵人。」

  「這、這麼說,該不會是慈航靜殿的鎮殿法寶吧?歷任方丈都是用這件法寶召喚出隱藏的神秘高手,解決危機……是這樣子嗎?」

  「是啊,所以這法寶是只傳給掌門方丈的最高機密,除了掌門,別人都不能使用……是才怪,你該不會把這種話當真吧?這麼假的謊話,信的話你就蠢得沒藥醫了!」

  任徜徉拍了孫武肩膀一記,大笑起來,這時外頭傳來一陣吵雜,彷彿有一群女子朝這邊靠近,任徜徉臉色大變,竟然連話都來不及多交代一句,飛身一躍,破窗而出,轉眼間逃之夭夭了。

  孫武為之驚愕,幾十名或長或少的女性推門而入,看到破掉的窗口,知道遲來一步,紛紛氣惱頓足,有的人破口開罵,卻也有人當場掉下眼淚。不可思議的情形,讓孫武看得傻了眼,還來不及說什麼,就陷身混亂的風暴中,一眾女性圍著他追問任徜徉的去向,如果不是香菱及時趕到,將小主人拉了出去,孫武還真不知道要怎麼從這硬闖不得的紅粉陣中脫身。

  「呼……多謝你,香菱,你幫了我大忙啊。」

  「少爺,別的人也就算了,可是任徜徉這個人你一定要特別小心,別再與他往來,因為……如果少了提防,你可能會被他暗算的。」

  香菱不喜歡任徜徉,這點孫武早就知道,但此刻她的表情異常嚴肅,像是在擔心什麼,孫武不得不問起理由。

  「這個……為什麼香菱你這麼討厭他呢?就因為他好色嗎?但香菱你以前說過,任先生從來不強迫女孩子做事,每個和他好的女孩子都是心甘情願,這樣不就好了嗎?而且,我覺得他和西門朱玉的做法很像,香菱你不是很推崇西門大俠嗎?為什麼會這樣討厭任先生呢?」

  「那傢伙怎能與西門大恩人相比?西門大恩人驚才絕艷,當年掌劍雙絕,橫掃天下,任徜徉不過是會幾手三腳貓的掌法,拿他與西門大恩人相比,這簡直是侮辱。」

  「哦?西門朱玉的武功很高嗎?」

  通常被冠以「淫賊」之名的男人,武功都不怎麼樣,否則武功又高、相貌又俊美,那就該像任徜徉一樣,被視為是江湖上的英雄人物,不是淫賊了。孫武對這件事大感好奇,可是香菱明顯不願多談,改說起另一個理由。

  「還有……香菱以前也和少爺說過,任徜徉屢次出言諷刺我們家小姐……」

  「嗯,這點以前是聽你說過。」

  孫武曾聽香菱說過,任徜徉在江湖上的言行,時常與羽寶簪針鋒相對,極不禮貌,但任徜徉既然是以尊重女性為行事準則,為什麼會對羽寶簪這麼不客氣呢?他對香菱都還謹守君子風範,沒理由故意侮辱羽寶簪啊,除非……這兩個人之間有什麼私怨了。

  (寶姑娘出手又辣,脾氣又壞,驕縱蠻橫,如果和任先生有衝突,未必是任先生的不對,這件事不能太武斷下結論啊。

  孫武基於自己的經驗,有了這樣的想法,雖然只是暗自猜測,但香菱卻把握到他的心思,眼見少年不肯聽勸,只得長歎一口氣,說出那個不願啟齒的公開秘密。

  「少爺,有一件事你不知道,但在江湖上傳得很廣,說得上人盡皆知,我之前不想告訴你,是因為不想你聽了噁心,不過任徜徉覬覦你的心法,你如果不曉得他的為人,可能就會受騙上當。」

  香菱遲疑了一會兒,道:「任徜徉他……他是個很出名的雙性戀。」

  「雙、雙性戀?」

  孫武聞言,腦中如遭霹靂重擊,嚇得連退了幾步。

  「嗯,就是他不只喜歡女人,也喜歡男人。而且,他對男人這邊的癖好,是針對一些白白嫩嫩、年紀輕輕的少男,像少爺你這樣的類型,搞不好就被他給看上,非常危險啊。」

  香菱道:「不過呢,雖然他到處張揚自己的性癖,搞到大半江湖都曉得他最愛小男生,但卻從沒有人看過他實際搞上哪個男性對象,這件事有兩個可能,第一是他做事確實夠隱密,沒給人撞破;另一個可能,就是他故意這麼宣稱,其實根本不喜歡男人,只是用這手段來接近女性,鬆懈女性的戒心,事實上,江湖上很多與他相好的女孩,最初是把他當成姊妹,但後來都癡戀於他,想要捨身把他改變回正常的男人。我個人覺得第二種可能性最大,因為如果他有意要遮掩,根本不會四處張揚自己的性癖,現在所有人都知道他有斷袖之癖,那又有什麼好遮掩的?所以啊……咦?少爺,少爺你到哪裡去了?我的話還沒有說完啊……」
西陵霖 發表於 2012-10-5 10:11
第三章 犯我天朝.雖遠必誅

  在前來慈航靜殿之前,孫武對兩大聖宗充滿敬意,覺得這兩大門派伏魔衛道,正氣凜然,是非常莊嚴偉大的組織;不過,近來所遇到的很多事,讓孫武越來越懷疑這個想法,尤其是慈航靜殿這邊。

  說藏污納垢、欺世盜名,這是太過誇張,不過掌門方丈會冒出私生子,最有實力的俗家弟子又可能是個同性戀……種種亂七八糟的荒唐事,孫武實在很想問一聲,慈航靜殿是不是個笑話門派?

  如果只是以旁觀者的立場,這些事確實是讓人捧腹的大笑話,不過當自己也被牽扯其中,成為笑話之一,孫武可就笑不出來了,更何況……他原本就不喜歡拿別人的隱私來當笑話。

  也因此,儘管孫武很想知道苦茶方丈的情況,但是當隔日任徜徉再次來訪,孫武本能地選擇避不見面,與妃憐袖一起外出散心,同行的還有香菱與小殤,不過不是走在一起的同行法,香菱與小殤遠遠落後在孫武、妃憐袖數十尺外,亦步亦趨地小心跟著,說得更明白一點,就是跟蹤。

  「小殤小姐,我們這樣跟蹤少爺,似乎不太好吧,要是讓他知道我們跟蹤,他肯定會不高興的。」

  「那就不讓他知道囉,小武這麼遲鈍的人,只要你走路聲音別學大象,他是不會發現的。」

  「要瞞過少爺是容易,但要瞞過妃小姐,那可……」

  比起孫武,香菱對妃憐袖更要忌憚得多。妃憐袖目不視物,全憑聽覺、嗅覺與自身的感應力在辨別事物,那種異乎常人的敏銳,簡直不是血肉之軀能做到,香菱想不出有什麼方法能跟蹤妃憐袖而不被察覺,然而,小殤在這方面顯得信心滿滿,或許真是有什麼妙策吧。

  (要比跟蹤與擾敵,這個小魔女的竊聽蟲也算是一種登峰造極,該不會是想藉這機會,來一次反偵查的大戰吧?

  想到了這個可能性,香菱莞爾一笑,不再多言。對於小殤的好勝心與執著,香菱已經深有體會,甚至可以說是深受其害,因此當類似的事情再發生,香菱決定完全不加阻攔,以免再次成為受害者。

  (不過……竊聽蟲似乎又進步了呢,之前還可以勉強察覺到竊聽蟲的存在,但是這幾天,完全感覺不到了,這小魔女改進法寶的技術真是驚人。

  自從知道小殤身邊有竊聽蟲存在,香菱就刻意留心,想要以自身五感捕捉竊聽蟲的活動,察覺其存在,以免某年某日被竊聽蟲無形偷襲,死得不明不白。身為當世一流高手,當香菱專心凝志,刻意尋找,要發現竊聽蟲其實並不會很難,透過反覆練習,即使是在力量被封印後,香菱仍可準確把握到竊聽蟲的位置,不過,這努力很快就變作徒勞。

  (竊聽蟲的細微聲音,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消失的呢?應該沒有多久,才幾天而已,好像是……呃,是斬首的那一夜。

  想起了這一點,香菱有少許驚愕。那天晚上所親眼目睹的東西,至今仍是一個未得解釋的謎團,自己明明親眼看見,路飛揚揮手把人的首級斬下,為何第二天一早,事情就像從未發生過一樣,不但路飛揚行若無事,就連小殤都還繼續活蹦亂跳。

  那天看到的東西,只是自己的幻覺嗎?這個可能性很低,自己可不是一般庸手,親眼看到的東西,絕對不會有錯,不至於連真實與幻覺都搞錯,至少,自己肯定是看到了路飛揚斬下小殤的首級。

  普天之下,有什麼武功可以令人身首分離而不死嗎?自己記憶所及,這種武功恐怕從來沒被開發出來過。那麼,有什麼法寶能做到這種事嗎?這方面自己雖然不知,但卻未必沒有,畢竟法寶方面的知識非己所長,只不過,就算真有某種法寶可以做到,這種逆亂生死的超時代技術,肯定要付出極大代價。

  (該不會……那些竊聽蟲其實……

  一個想法出現在香菱腦中,但因為太過荒唐,立刻就被她拋諸腦後。多想無益,香菱跟上小殤的步伐,一同跟蹤在孫武、妃憐袖身後。

  四人腳步不停,很快就離開了小鎮,朝著附近的城市而行。距此地最近的萬佛城,孫武之前曾經短暫停留,更為了暗巷中的死屍而驚愕,如果可以,他並不想再次踏入此地,更別說在這裡散心,不過妃憐袖要進城採購一些補給品,孫武唯有跟著入城。

  「不好意思,要麻煩小武先生你陪我走這一趟,但是……」

  「沒關係的,我們是朋友嘛,妃小姐你有事情需要幫忙,我很高興能幫得上忙啊。我已經問過香菱和路叔叔了,他們指點了我位置,應該可以買到你需要的東西。」

  妃憐袖想要購買的補給品,是供給法寶運作的能量結晶。大武王朝的法令,禁止一般人使用法寶,除非是領有許可證的特殊人士,否則一經發現,立刻便是重罪臨身。

  法寶兵器的當前主流,幾乎都是由使用者身上汲取能量,但也有許多道具性的法寶,可以由外部填充能量晶體,維持法寶運作,減輕使用者負擔。這一類的能量晶體,若是官府人士,可以從官方管道取得,可是一些持有許可證的非官府人士,例如同盟會、河洛劍派的主要幹部,就無法循此管道取得,而為了滿足這些人的需求,一些特殊商店便悄悄地出現,在不為人知的狀況下,販賣官府所允許的補給對象。

  萬佛城的規模不算大,但由於鄰近慈航靜殿的關係,往來的江湖武人不少,顧客群夠多,這類補給商店肯定存在,孫武與妃憐袖進城後,首先便尋找商店的所在,卻不料才剛踏入城內,就看到一支遊行隊伍迎面而來。

  「好多人啊,是遊行嗎?」

  「是啊,妃小姐,這個遊行是……」

  孫武想要充當嚮導,替目不視物的妃憐袖作解說,可是才剛開口,卻發現自己其實什麼都不曉得,雖是看到遊行隊伍,卻不瞭解他們遊行目的是什麼,也不曉得他們究竟是何方神聖,這個嚮導可以說當得失敗至極。

  「……有硝煙的氣味,是爆竹吧?」

  妃憐袖的話才剛出口,震耳欲聾的劈里啪啦聲響,便在路上炸了開來。在爆竹聲之中,嘹喨的嗩吶演奏,激昂高亢,彷彿在慶祝什麼極大的喜事,而遊行隊伍也就在這樣的樂聲中大步行進。

  從混亂的腳步聲中,妃憐袖一一析辨出來,認出了踩高蹺扮演神明,還有舞龍舞獅的不同足音,再根據這些線索核對腦中的知識,很快就找到了答案,當妃憐袖把遊行隊伍中的十多名領隊服色、裝扮,一一說出,分毫不錯,孫武訝異得說不出話來。

  「……慈航靜殿屬於禪宗,但佛門還有許多其它宗派,其寺院散佈在附近山域,俱以慈航靜殿馬首是瞻。這支遊行隊伍,屬於彌勒宗的分支,已經與民俗信仰混合,所以不誦經、不稱佛號,而他們的遊行也不是為了慶祝,這些舞龍舞獅與嗩吶樂聲,是希望招來喜氣,用以衝散災厄禍殃。對照此地的實際情形,那就是希望驅趕瘟神,讓罹患瘟疫的百姓早日康復。」

  「妃、妃小姐,你真厲害,你眼睛看不見,怎麼能認得這麼清楚啊?」

  「這也沒什麼。眼耳口鼻都是用來搜集信息的工具,少了視覺,聽覺和嗅覺還是告訴我很多東西,只要把這些線索歸納整理,再核對以前讀過的書,答案很快就出來了。」

  妃憐袖搖搖頭,笑道:「像這一類的遊行活動,過去我只在書裡頭讀過,現在有機會實地見識,我很高興呢,終於能親眼……唔,我現在的情況,好像也說不上親眼目睹呢。」

  聽見妃憐袖這樣自嘲,孫武實在不曉得該不該順著她的話,把這當成笑話來看。也許當事人不以為意,但孫武還是覺得,為了修練而封閉視覺,這種事情既不人道,還很悲慘。

  由於疫情嚴重,萬佛城今日正舉辦祈福法會,孫武與妃憐袖漫步在街上,遊行隊伍一支一支迎面而來,但相較於最前頭的舞龍舞獅,其餘的隊伍就莊嚴肅穆得多,全都是穿著僧袍的和尚,或是手持法器,或是低頭誦經,替飽受瘟疫之苦的百姓祈福。

  「這個經文……這是淨土宗的僧人隊伍,右邊那個接近過來的是法華宗,他們的衣帶是一大特色,如果我沒料錯,衣帶上應該寫著沙羅兩字,因為這附近的法華宗寺院就以沙羅寺香火最盛、勢力最大。」

  妃憐袖牽著孫武的手,一面前進,一面把每支隊伍的來歷背景點出,這份見識與判斷,彷彿是一部會走路的活字典。然而,沒過多久,孫武就發現妃憐袖的表情有變化,照理說她從小僻居孤島,從未見識過這等熱鬧風光,今天初見,剛才又是滿懷期待,為什麼一下子又變了表情呢?

  「小武先生,我聞到錦緞上的香氣,對吧?」

  這個問句根本不用孫武回答,妃憐袖的嗅覺不曉得比孫武敏銳多少倍,她嗅到的東西不會有誤判,這與其說是疑問,其實更像是一種提點。

  孫武抬頭橫望,眼前幾支遊行隊伍中的僧人,無分宗派,俱是寬袍大袖,穿著華麗的袈裟,錦繡的料子不僅極其高貴,繡工精美,有些甚至還用上等香料熏過,香氣濃郁,就算站在大老遠外,還是可以嗅到那順風而來的濃烈檀香。

  就算再怎麼遲鈍,孫武也看得出這些華麗的袈裟價值不菲,更別說部分僧侶所佩帶的佛珠、法器,閃閃發光,一看就知道是高價的珠寶。穿金帶銀,行走時候營造身價與派頭,不是灑著花瓣開路,就是沿途焚燒昂貴的熏香,不管從哪個角度來計算,這些僧侶在誦經祈福的同時,也正花掉大把的銀子,而不論他們祈福的效果如何,倘若直接把這些經費移作防疫,購買災民所需的糧食與藥草,想必會有更實質的幫助吧!

  (真是奢侈浪費,這些錢應該都是信徒捐贈的吧?苦茶方丈和任兄常常說外表只是虛幻,出家人不用講究外在,那這些和尚……嗯,妃小姐是為了他們浪費民脂民膏而生氣吧?

  這個念頭才剛生出,一旁的妃憐袖就伸出指頭,指向街道兩側的人群。在遊行隊伍所經之處,大批民眾跪拜頂禮,焚香叩首,虔誠祈求上天賜福,保佑自己一家遠離災厄,不受疫情侵害。

  許多人一面跪拜,一面閉目誦經,但有更多的人是睜著眼睛,清楚看見孫武剛才在看的東西。從地緣關係來看,萬佛城百姓所捐獻的香火錢,肯定是附近寺院的重要經濟來源,可是百姓們看見僧侶們豪華的衣飾、鋪張的排場,非但沒有不滿,臉上還露出歡喜讚歎,感動得快要落淚的表情。

  「出家人沉溺世俗榮華,這是比丘之罪,卻也是百姓之罪。他們放棄了對今生的努力,只想藉著捐獻求神佛救贖,期望來世……這種消極態度造成的業因,便令墮落的出家人有機可趁,正是自作孽,不可活,不值得同情。」

  平淡口吻說出的言論,犀利如劍,令孫武在吃驚之餘,也為之不解。如果妃憐袖覺得百姓不值得同情,那她的怒氣是為何而來呢?

  「……除了慈航靜殿以外,其餘的佛門武僧如果全是這種素質,日後天妖傳人重臨中土,怎麼可能敵得過呢?」

  妃憐袖雙眉微蹙,如白玉般秀美的臉蛋上,浮現一抹憂色,顯然甚是不安,孫武感到好奇,自從降臨大地後,偶爾會聽人說到天妖傳人一詞,自己甚至還被當作過天妖傳人的嫌疑犯,但當初天妖敗亡時,各方紀錄都記載他並無子嗣,亦無門徒,所謂的傳人是指什麼呢?

  「這點其實我也不怎麼清楚,當年陸大俠誅殺天妖後,中土武人對太平軍餘孽斬盡殺絕,滅盡與天妖有關的一切,誓言不讓第二個天妖出現,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域外異族流傳一個預言,那就是在不久後的將來,舉世無雙的天妖傳人會重臨大地,帶領受欺壓的異族子民,揚眉吐氣,把一切的屈辱與舊怨清算,重建天國霸業。」

  這個傳說孫武還是首次聽聞,梁山泊所教授的歷史課程裡可沒有這一段,而且仔細想想,實在也很奇怪,天妖沒有後裔,也沒有門徒,所謂的傳人從何而來?難道是有人撿到天妖的武學秘籍,成為傳人嗎?但這種事也能預言?想想就覺得裡頭大有陰謀啊……

  孫武問道:「這只是域外異族的預言,中土人相信嗎?」

  妃憐袖道:「雖然這預言的出處無法考證,但每一個中土武人都相信。朝廷與兩大聖宗也為此積極準備,等待敵人的出現。」

  「那麼……妃小姐是兩大聖宗合力栽培的秘密高手,也是為了要對抗天妖傳人的出現嗎?」

  從天妖傳人所代表的嚴重威脅看來,這個推論應當非常合理,不過卻被妃憐袖搖頭否定了。

  「不是。」

  妃憐袖輕聲道:「天妖傳人若現世,兩大聖宗會號召中土武人共擊之,而我的存在……是為了對付另一個潛在的強大敵人。」

  是什麼樣的強敵,竟然能夠與天妖傳人相提並論?孫武正要開口詢問,妃憐袖的動作突然一頓,側耳傾聽,好像發現了什麼。

  「有高手!」

  妃憐袖偏側過頭,孫武跟著朝那個方向望去,赫然發現在街旁一大片誠心膜拜的人群中,有一名白袍客異常顯眼。素淨的白袍,看來應該是某間寺院的僧人,在這無數僧侶誦經遊行的場合中,本來不應該顯得突兀,偏生這人的個頭極高,與週遭的人群一比,何止是鶴立雞群,簡直就是插了根瘦長竹竿在人群裡,想要不引起注意都很難。

  孫武很好奇這號神秘人物的門派路數,想試試自己的眼力與判斷力,正要靠近過去觀看,街尾突然喧嘩大作,一支遊行隊伍大搖大擺地衝了過來。

  與其它排場極大、緩慢行走的僧侶隊伍相比,這支隊伍不僅人數多出好幾倍,行進速度也快,彷彿有意挑起衝突似的,無視整體的行進秩序,橫衝直撞,還奏著與祈福類佛歌不同調的快捷樂章,殺伐之氣極重,很像是軍旅所演奏的進行曲,只是夾雜著一些古怪的團體呼喊,甚是不協調。

  「犯我天朝,雖遠必誅!」

  「犯我天朝,雖遠必誅!」

  「犯我天朝,雖遠必誅!」

  高聲喊著古怪的口號,這支隊伍所製造的混亂,像海潮似的波動出陣陣漣漪,讓附近街道陷入一片人擠人的亂象。在人潮推擠中,孫武看見那支隊伍的組成份子,全都是手持刀械的青少年,形貌古怪,既不像是江湖幫派的成員,但每個人臉上、身上的狂躁之氣,看來又非良民,雖然他們手中鋼刀、長槍是對空舞動,可是在這種擁擠的環境下,還是不慎誤傷到旁人,很快就發生幾起流血事件。

  孫武看得心中冒火,但在擁擠人潮中卻靠近不過去,正想要運功往前闖,妃憐袖一掌輕放在他肩上,將他攔了下來。

  「妃小姐,這些……都是些什麼人啊?也是宗教團體嗎?」

  「……武滄瀾培植出來的蛇鼠,連鷹犬爪牙都算不上的東西,整日自以為是,橫行霸道。」

  妃憐袖似是不願意說到這話題,但因為孫武一無所知,唯有作簡單的解釋。

  武滄瀾喪心病狂,搞得整個國家烏煙瘴氣,但這個暴君卻精通帝王統馭之道,利用一些權謀手法來分化臣民,再轉移其注意力,使得人民對生活的怨與怒,另外有出口可以宣洩,不至於團結起來,群起反抗朝廷。

  在各種適合挑起人們激情的項目中,大武王朝所最愛使用的,就是民族大義這個至高無上的萬靈咒。太平之亂對中土人記憶猶新,戰爭中所造成的死傷,是生者心中永難抹滅的痕跡,只要稍加撩撥,立刻就會化為對域外異族的仇恨之火,燒去人們的理智,忘記自己正過著什麼樣的生活。

  貫徹這個政策,大武王朝獎勵死難軍人的遺族,尤其是失去父母的孤兒,在各地成立奮勇青年團,接受生活補助與軍事教育。表面上,奮青團是為了培訓預備軍官,挑選最優秀的人才進入軍伍,但在刻意的灌輸與縱容下,奮青團的青少年成日在街上招搖,作出一些激烈的行為,美其名是「提醒沉溺在愚昧和平中的百姓,勿忘民族血仇」但因此造成的騷亂與破壞,卻讓有識之士大皺眉頭。

  然而,就算是素來蠻橫霸道的王朝權貴,卻也對這些無權無勢的奮青團忌憚三分,甚至比碰上監察御史或執法官吏還有過之,因為,武滄瀾將奮青團當作測試權威的道具,如果有任何人對奮青團的活動進行妨礙或質疑,都會面臨來自中央政府的嚴厲整肅。在幾名犧牲者因此被送上刑場後,所有人都清楚知道這個事實,亦是因為如此,妃憐袖也不想公然干涉這個失控的團體。

  這番解釋,聽得孫武是一個頭像兩個大,愣道:「唔,聽起來真是好複雜,練武還簡單一些,我想不通那些掌權人的腦子在想什麼。」

  「武滄瀾是個狂人、是個瘋子,但絕對不是個傻子。」

  妃憐袖道:「他並不是因為無能,所以才變成暴君,相反的,他的每一件瘋狂行為,背後都有相當的智慧在策劃,若非如此,他早已被兵變推翻,不會至今仍穩坐帝位,這一點你千萬要謹記,因為……」

  妃憐袖沒有解釋孫武必須謹記的理由,但隱隱約約間,孫武感覺到妃憐袖正作著某種暗示,暗示自己在不久後的某一天,即將會面對武滄瀾……

  奮勇青年團造成了相當的騷動,而當騷動平息下來時,妃憐袖所發現的那個神秘人物已經不見,但來自那人身上的氣息,卻讓妃憐袖得到意外的線索。

  「那個人……應該是外族人。」

  普通人不可能發現到這一點,但妃憐袖遠超常人的五感,讓她嗅到了混雜在人群中的殘留氣息,並且判斷出那是某種產於域外的特殊香料,從而判斷出那人的來歷。

  奮勇青年團是以殲滅外族為存在目的的激進組織,碰上了奮青團的遊行,那名外族人會避而遠之,這也是正常事,但外族人在中土境內活動,此事便很不合常理,孫武為之不解,不過對方已經離去,現在說這些並沒意義,兩人便繼續被中斷的行程,前往秘密商店。

  萬佛城內的秘密商店,孫武分別找路飛揚、香菱問過地址,還在地圖上做了標記確認,也問了購買商品時的確認暗語,自認準備齊全,可以在妃憐袖面前有番表現,結果事到臨頭,發現情況好像不是想像中那樣,行至半途,妃憐袖便露出訝異的表情。

  「小武先生,秘密商店的所在,是香水店嗎?」

  「唔,我也不太清楚,他們只告訴我十來個地址,沒有詳細說明,但萬佛城是宗教都市,香水應該不太好賣吧?」

  話雖然這麼說,孫武自己也不是很肯定。之前是聽小殤提過,很多秘密商店是利用藥店的招牌做掩護,草藥味很濃,但草藥味與香水店不能混為一談,而且自己對於香水味濃烈的地方,有個很不好的聯想……

  這個聯想不幸命中,不久之後,少年目瞪口呆地站在街口,眼睛睜得老大,遠遠看著街道的另一頭,應該是秘密商店的地方,門口站了十多名艷麗的紅衣少女,雖然都是長裙委地的打扮,可是裙子開的衩口極高,肉光粉致的大腿若隱若現,引得往來路人紛紛投以熱切的目光。

  「怎麼了?小武先生,你的心跳突然變得好快啊!發生什麼事了嗎?」

  「不,沒有什麼事……那間店裡的女人很多,有點……不方便。」

  「不方便?為什麼呢?我並不忌諱和女孩子一起購物啊。」

  如果真的只是女孩子多,那倒也不是什麼問題,可是眼前的景象無論橫看豎看,都像是萬紫樓的地方分舵,雖說萬紫樓勢力遍佈中土大城小鎮,不過這裡怎麼說都是宗教都市,在萬佛城裡開設妓院,這種事情到底是怎麼通過的?

  「唔,好像有女孩子在叫小武先生呢,是舊識嗎?她們的身上有種氣味,連脂粉味都遮不下,那氣味……很特別,我不曾聞過,可以靠近過去聞聞看嗎?」

  「不!我想這樣不太妥當,簡直是很不妥當,我們還是換一家來買吧。」

  搞不清楚妃憐袖聞到的是什麼,孫武也不敢讓她把事情弄清楚,連忙牽著妃憐袖的手,朝反方向狂奔而去,重新尋覓地圖上的新店。

  只不過,不曉得這該算是天災或人禍,孫武帶著妃憐袖連闖了七八個地點,有的在大街上,有的在偏僻小巷裡,卻都毫不例外地是特種營業場所,鬧得孫武瞠目結舌,想不出怎麼會碰上這種事。

  這種奇特的情況,非但孫武錯愕,就連一直跟蹤在後的小殤,都用一種不懷好意的目光望向香菱。

  「業績很不錯嘛,分號開得越來越多,寶姑娘真是統領有方。」

  「這個……倒不是為了賺錢,只是為了戰略層面需要,在這邊布樁,廣搜情報,分店當然就開多一點,但也不是每一家都開妓院,有些店面是專賣女孩子胭脂水粉的子商店,是少爺沒看清楚就跑走了……咦?少爺是不是有那方面的潔癖?這種時代,普通人家的孩子看到妓寨不會有那麼大反應……」

  「小聲!妃憐袖的耳朵比狗還靈,你是怕她聽不見嗎?」

  小殤的謹慎,令香菱感到吃驚,之前小殤曾經表示過,能夠驅使潛藏於週遭空氣中的竊聽蟲,製造出千百種雜音作為屏障,不用畏懼妃憐袖的超人聽覺,當時說得自信滿滿,為何現在會改變態度呢?

  也就在兩人壓低聲音說話的時候,孫武與妃憐袖來到地圖上的最後一個選擇,看著那平凡無奇的破舊店面,少年喃喃出聲。

  「還真是一家破商店……」

  這個講法其來有自,孫武手中所拿的那張商店地圖上,寫滿了各個商店的地址,卻唯有這一家另外加注,寫上了與其半朽招牌上同樣的三字:破商店。
西陵霖 發表於 2012-10-5 10:12
第四章 相逢偶遇.蘿莉殺手

  單從那腐舊寒酸的外表,就不難想像這家破商店的生意冷清,當孫武踏進門去,一股嗆鼻的藥草味直撲而來,那不是普通的藥材味,是草藥放得太久,已經受潮發霉的刺鼻味道。

  一間有生意做的藥鋪,是不會讓藥草積塵發霉的,孫武很快就醒悟到這一點,因為自己敲了兩下桌面,從後堂跑出來的中年夥計看了客人兩眼,揮手就把兩名客人往外趕,表示藥鋪歇業許久,不接待外客,請孫武與妃憐袖另覓他處購買,直到孫武念出了暗語切口,看店的夥計才露出訝異之色,一面大聲嚷嚷,一面朝後堂跑去。

  「老闆!牌別打了,生意上門了!」

  應聲而出的店老闆,是個頭髮已經花白,結著短辮的小老頭,出來見到孫武兩人,臉上半點喜色也沒有,反而像是為著牌局被打斷,生著上門客人的氣。見到這樣的表情,孫武大致也就明白,這間店為什麼會破敗若此了。

  (……雖然說,有些秘密商店會用破舊外表來掩飾,不過,這家店大概不是這種情形吧?這樣的表情與態度,哪個上門的客人不會跑?

  孫武有了這樣的認知,開口向店家要求購買能量結晶,店老闆似是非常不情願,口中不住嘮叨著為何不去其它商店購買,自從萬紫樓勢力大舉進駐萬佛城後,幾乎佔下了秘密商店的所有據點與每年配額,店裡平時根本沒有客人,現在倉促間要調貨,麻煩得要死。

  換做是其它人,遇到這麼不友善的店家,早就翻臉出門,然而孫武在這方面卻是相當好脾氣,不覺得有什麼好生氣的,另一方面,如果不在這裡採買東西,那就要到城裡其它商店去,這可是孫武萬萬不想作的選擇。

  「知道啦,就賣你們了,現在的年輕人真是麻煩……」

  兩名顧客沒有離開的意思,店老闆用一臉嫌惡的表情,盡快交貨拿錢,把提煉後的能量結晶交給妃憐袖。交易結束,一切本該就此告終,孫武和妃憐袖預備離去,但這家破商店可能太久沒有顧客上門,儘管店老闆態度冷漠,但夥計卻頻獻慇勤,又是端茶,又是遞毛巾,希望顧客能夠多待久一點,幫忙消掉店裡的萬年庫存貨,尤其是孫武支付費用時,一出手就是幾錠黃金,闊綽的出手,早已被夥計認為是大肥羊到了。

  「除了能量結晶這類的消耗品,小店也還有其它的法寶出售,不知道兩位貴客有沒有興趣看一看呢?」

  「法寶?你指的是?」

  「哎呀,兩位貴客見多識廣,一定知道我在說什麼嘛,這城裡可不見得只有萬紫樓才弄得到好貨喔。」

  一開始,孫武還真是不知道對方在說什麼,不過從夥計刻意壓低的聲調、神秘兮兮的暗示,他突然醒悟過來,這間店裡一定藏了違禁的法寶兵器,也就是所謂的黑貨。

  但……就算自己是外行人,多少也還知道,這類違禁品應該是只賣熟客,不可能隨便拿給初次上門的陌生客人,比較合理的解釋,就是自己被當成了待宰的肥羊,這個夥計看自己兩人一個年少一個盲,想要拿些爛貨吹得天花亂墜,賣個高價。

  (哎呀,這種時候要是小殤在就好了,或是香菱在也成,她們兩個比較知道怎麼應付這種場面……

  想是這樣想,孫武最後還是接受這名夥計的邀請,到後堂去看店裡私藏的黑貨,理由並不是因為他自己想去,而是妃憐袖悄悄拉了拉他的手,讓他答應。

  「我……我想看看。」

  聲音說得很低、很細,好像非常不好意思,這確實令孫武意外,因為妃憐袖並不像是一個愛看熱鬧的人,滿難想像她會對看這些東西感興趣。不過,倒過來想,妃憐袖自小僻處荒山,所有的事都是透過書本瞭解,與自己差不多,會對外界真實事物充滿好奇心,這才是正常。

  這麼一想,孫武隨即釋然,與妃憐袖一起走向後堂。利用這短短的時間,那名年輕夥計替客人作著簡單的商品介紹,裡頭大多都是孫武從小便曉得的東西。

  所有使用法寶的人,都知道一個最起碼的知識,就是世上法寶總共可分為三類。

  機械系法寶:由各種器械機關所製成,啟動時吸取操作者的元氣或內藏能量結晶,是當前市面上最多也最廣的法寶類別,小殤的磁航浮板、大武王朝的飛空軍艦,全部都是這一類別。

  生化系法寶:太平軍國時期,由域外異族的高手匠師所創發,把法寶的製作技術,直接移植在活體身上,創造出異種生物,有些可像尋常動物一樣驅使,也有的變成半生命體,兼具法寶與生物型態,袁晨鋒的蛇牙籠手、大武王朝的異種騎兵,則是這方面的代表作品。

  最後一系則是難以歸類的系別,所有不屬於機械、生化系的法寶,都被歸入這一類的特殊系,其中也包括了那些上古遺產。原本法寶就是上古時代所遺留下來的神秘技術,被域外異族的技師經年累月研究,歸納整理,嘗試用機械仿真製造出太古法寶的效果,這才在近代取得成功,導致法寶時代的來臨,但現今的各種法寶看似與太古遺物無異,其實卻有著決定性的不同。

  太古先民所製作的法寶,內中並無複雜器械,特別是最高等級的幾樣傳說法寶,材質單純就是一塊鐵、一顆玉石,裡頭連一個齒輪也沒有,簡直沒法想像是怎樣運作的。根據技師們推測,先民們掌握著某種未知的神奇技術,藉由法寶引起附近空間的能量波動,從而發揮無窮威力。勉強要舉例的話,域外異族的祭刀,便被劃分在特殊系的法寶裡頭。

  由於大武王朝的禁止令,這些知識普通人無從得知,但孫武從小跟著小殤作實驗,對於這些基礎常識早就耳熟能詳,現在聽那名夥計搖頭晃腦地賣弄,言語中說錯了許多東西,孫武也不出言糾正,只是生出一個想法。

  (以前都沒有留意到,原來小殤是機械系的法寶開發師啊,嗯,她整天都在玩機械,應該是這樣子沒錯的。

  走入後堂,孫武訝異地發現這間破商店赫然有個很大的後院,雖然蔓草叢生,堆積著大批殘破腐朽的藥架,不過還是可以看得出來,青石板地上有很多的足跡印痕,雜亂無章,好像有許多人曾在這邊動手打架。

  「兩位貴賓,這些都是小店的珍貴收藏,不曉得兩位喜歡什麼樣子的兵器呢?」

  店裡的夥計慇勤問著客戶喜好,並且翻箱取出所謂的秘藏法寶,那是七八柄刀、劍之類的光學武器,實在乏善可陳,孫武一點興趣也沒有,不自覺地橫移目光,把注意力移到屋外,再次望向那片斑駁的青磚地。

  (是打架嗎?不……好像有點不對,這裡沒有兵器砍過的痕跡,而且感覺也不像是有人死傷。

  說不上有什麼明確根據,只是一種單純的直覺,孫武覺得這些足跡印痕中沒有「殺氣」僅有強悍的鬥志,不像是兩邊人馬比鬥廝殺,反倒像是一群人在這裡……練武?

  「……四十……七十……八十……」

  孫武發現妃憐袖正在低聲點數,儘管她目不視物,可是她卻一面點數,一面環首四顧,探查方向從地面往上移,望向那些被籐蔓荒草遮蔽的牆面,彷彿看透那些籐蔓,直視其下,從牆上的某些痕跡,讀取出新的數據,再配合地磚上的足跡印痕,統合計算出答案。

  「九十二人。」

  妃憐袖對孫武道:「曾經有九十二人在這裡練武修業,確切時間不明,持續的時間也不明,但這裡曾經是練武場的事實,是不會有錯的。」

  「小姐,你看得真準。太平之亂的時候,這裡是慈航靜殿的練武場,有好多高手都在這邊鍛煉的。」

  孫武聞言感到訝異,慈航本院距此不遠,門下子弟練武沒理由在外頭進行,難道這裡以前是慈航靜殿的產業?

  夥計簡單解釋,十多年前太平之亂時,慈航靜殿降低原有標準,廣收年輕門徒,傳授武藝,為地方訓練民團,抵禦太平軍入侵,這地方當時便是租借給慈航靜殿,用以訓練新收的俗家弟子。

  「雖然收的都是俗家弟子,不照寺裡輩分排行,但這裡確實出了不少高手喔。」

  「呃,如果出了很多高手,那麼這個地方應該很有紀念價值啊,為什麼會變成這麼破爛呢?」

  「因為……那些高手後來全都加入太平軍,殺官造反去了。」

  「……難怪了。」

  看見夥計尷尬的表情,孫武大概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慈航靜殿雖然廣收門徒,希望這批新生代能成為抵禦太平軍國的力量,但授業之後卻無法有效約束他們,結果便有許多弟子投入太平軍國陣營,而當太平軍徹底潰敗,此事也成為慈航靜殿的恥辱,寺中僧人面目無光,設法遮醜,這處曾作為授業地的所在自然會被處理,久而久之,自然就變成今日這模樣。

  (訓練出的人都變成敵人,慈航靜殿一定覺得很嘔。不過,大家都說太平軍國不好,卻有那麼多的人加入他們陣營,這是怎麼回事呢?唔,那種時代,一定有很多的秘密沒有流傳下來……

  無意間撞破了慈航靜殿的一樁秘聞,孫武的感覺很是複雜,不過他的表情落在店家眼中,卻意外成了一個信號。

  「這樣說起來,客人你可能還不知道,那時候培訓出的高手中,除了加入太平軍國的以外,還出了一個大名鼎鼎的人物,你想必是聽過的,那就是天下第一淫賊,西門朱玉!」

  「西、西門朱玉曾經在這裡習武?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啦,這種事情我們不會騙人的,在那片被籐蔓遮住的土牆上,還有西門朱玉親筆題的詩文呢,不過到底寫在哪裡,我也不清楚,反正有寫就是了。」

  夥計往左右看了一眼,低聲道:「真正要說的重點是,西門朱玉把他畢生縱橫情場不敗的淫賊秘訣,紀錄成書,留在本店。只要得到他的秘訣,哪怕你貌醜如豬、蠢笨如狗,也能變成女人眼中的絕世美男子,從此沒有把不到的妞,本來這套秘訣不能隨便外傳,但我一見客人你就覺得投緣,只要你出個價,西門朱玉的泡妞秘訣就……」

  「是假的。」

  妃憐袖一口就揭破這太過離譜的謊言,雖然她看不見對方的表情,但卻聽得見身前之人的語氣、心跳,也嗅得到他身上因為緊張而散發的汗味,幾項特徵湊在一起,無疑就是說謊的證據,答案也就自然浮現了。

  為了避免再被推銷,孫武和妃憐袖頭也不回地離開,就聽見那個夥計追在後頭,猶自不肯放棄,大聲嚷嚷。

  「客人,你別急著走啊,就算你不喜歡泡妞,小店還有當年西門朱玉的武功秘籍可以賣,你要不要看看……喂!」

  沒有理會夥計的追趕,孫武拉著妃憐袖,一下子趕到前廳,正要離開,卻聽見那個表情很臭的店老闆又在發牢騷,說什麼今天真是流年不利,客人來了一個又一個,鬧得他不得清閒。

  孫武聞言便覺得奇怪,店老闆的個性如此乖僻,哪可能會有熟客回門,但若說是生客,正常人都應該會去萬紫樓旗下的商店,難道除了自己和妃憐袖,還有其它的怪人?

  好奇心起,孫武忍不住隔著窗戶破孔,朝裡頭望上兩眼,卻發現上門購物的客人,竟然是個比自己還小上兩歲的男孩,身穿一件吊帶長褲,頭上戴著一頂鴨舌帽,腳下踩著木凳,把自己墊高站在櫃檯前,向店老闆吵著要買東西。

  秘密商店裡所販賣的物品,是比貴金屬、珠寶更高價的昂貴物品,普通人絕對買不起,店老闆質疑那孩子沒錢付賬,哪知道那男孩一反手就扔了十幾錠金子出來,豪闊之至,還在孫武之上,似乎是哪個富家子弟,偷了家裡的金錢出來揮霍。

  「那個男孩子好有錢啊……」

  如果不是因為取得了梁山泊的活動經費,孫武的手頭向來不寬裕,更從沒機會看到這種小小孩童一擲千金的畫面。

  「男孩子?唔,只有百分之十的可能。」

  妃憐袖告訴孫武,自己聽到的聲音、嗅到的氣味,都顯示同一個答案,就是那孩子是女扮男裝,至於為何如此,那就無法判斷了。

  而那個女孩扔出了金子,顯示闊綽出手後,當店老闆問起她想購買的物品,她卻顯得很靦腆。

  「我……我聽我家裡人說,你們這裡有賣西門朱玉的武功秘籍,是真的嗎?多少錢一本?有他用過的法寶嗎?有的話我也買。」

  躲在窗外的孫武聞言一驚,想不到有人比自己更呆,居然相信這種荒唐的推銷詞,還專程為此而來。本以為店老闆會立刻開價大敲一筆,哪知道對方比自己想得還要高明,竟是一聲不吭,用很冷淡的眼神,視而不見地掃過櫃檯上的十幾錠金子。

  無聲的說話,最能夠表示意思,那個女孩立刻漲紅了臉,拎起腰間的一個小掛囊,抖了幾下,又倒了十幾錠金子出來,頓時桌面上一片黃澄澄的金光,照得人臉也發金了。

  「唔,既然你誠心誠意地上門,那我們就勉為其難賣給你吧。」

  送上門的肥羊,不宰實在說不過去,店老闆的手往櫃檯上一放,預備把幾十錠金子掃落收下。這類的事情其實每天都在發生,更與窗子後頭的少年沒什麼關係,但如果他會看到這樣的事情發生而不作反應,他也就不是孫武了。

  「停手!你這樣子敲詐客人,太說不過去了。」

  在這個時候出頭,其實非常奇怪,不過是阻止黑店詐欺,說不上行俠仗義,也算不上什麼鋤強扶弱,普通的大俠多半也不會來管這種事,孫武從門口掀簾入廳時,自己都覺得有些怪異。

  到掌心的生意被破壞,店老闆滿是皺紋的老臉,表情看起來比平常更臭十倍,值得慶幸的是,他並沒有因此翻臉,只是發著牢騷,一個人走回後堂去,把這幾個可憎的客人留在前面。

  一場衝突能夠避免,孫武自然是鬆了一口氣,眼見時候不早,自己和妃憐袖應該要準備回去,便向那個險些被詐光錢財的小女孩勸告,請她不要隨便掏這麼多金銀出來,以免招致歹人覬覦。

  「小哥哥,你真是好人,中土很少有人像你這麼有正義感的,你叫什麼名字啊?」

  小女孩的說話中,透露著不尋常的訊息,孫武一時間沒有意會過來,只是覺得語氣有點古怪,心覺有異,低頭看看女孩。被鴨舌帽遮掩住的面容,似乎還塗上什麼煤灰之類的黑渣,看不清楚本來面目,只有一雙粲然如星的閃亮眼眸,給人極深刻的印象。

  這雙清澈、燦爛的眼眸,閃閃發光,滿溢著崇拜與尊敬,好像看到了什麼偶像人物,正感動得不得了。孫武覺得不解,因為自己幫的不算什麼大忙,似乎不值得讓人感動成這樣,但轉念一想,登時心叫不妙。

  (糟糕,小殤以前說過,世上有些人對成熟女性特別有吸引力,被稱為師奶殺手,而我則是剛好相反的那一種。

  察覺到這個可能性,孫武慎重起來,先讓女孩放開緊抓自己衣袖的手,輕聲道:「小妹妹,你家住哪裡?這個時候不回家,你家裡人會擔心的。」

  「我家……家裡的人才不會擔心我咧,我不想回去,而且他們也會派人出來找的。」

  女孩說話的口吻,正是典型的富家小姐,如若她家族在萬佛城有權有勢,派人出來找她也是正常。孫武目前是被通緝之身,不想被太多人看到自己,聽女孩這樣說,便想告辭,以免暴露行蹤,哪知道女孩突然抓住他的手,很緊張地嚷了一句。

  「帶我回去的人來了,小哥哥,你幫幫我。」

  這不是亂髮揮正義感的時候,女孩家人來到,正好將人交還回去,哪有幫著她偷錢逃家的道理,孫武正要答話,陡然間一陣奇異風聲響起,好像有什麼東西靠近。

  (哇!不會吧,說來就來,有這麼巧的嗎?咦?聲音古怪,靠過來的東西好像很大件。

  確實是很大的一件東西!

  一個幾乎與孫武同高的巨大鐵球,以奔雷之勢轟砸進來,壁穿屋塌,瞬間就把整個房子毀了,無數磚石墜砸下來。

  孫武對這類場面早已駕輕就熟,很快從驚愕中清醒過來,金鐘勁行遍全身,輕鬆應付這種程度的亂石崩砸,不過想到自己身邊還有個女孩子,他伸手將人打橫抱起,撲滾到安全地方,避開了這陣崩塌。

  (不是說來接人的嗎?怎麼用這樣的手段?一個不小心就出人命了啊!

  當可以坍塌的東西塌盡,孫武從瓦礫堆中站起,看著旁邊一片斷垣殘壁,心中錯愕,但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麼,強猛勁風再次襲來,那個巨大鐵球又砸了過來,這次不是像鐘擺搖蕩那樣飄砸,而是一開始就認準目標,彷彿炮彈般射擊出來,直指向孫武。

  大鐵球重逾千斤,再加上這等速度與來勢,這一擊的力量何止萬斤,就算是金鐘罩第六關也硬接不起,孫武第一時間側身閃避,雖然沒有被正面擊中,但被擦撞一下,巨力襲身,險些便站立不穩。

  金鐘罩護身效果奇佳,換作是旁人,光是給擦著這一下,全身便筋折骨斷,整個散了架,不過,當孫武站直身體,卻發現四面八方都已給人包圍,來人全部身著軍裝,而且還都是大武王朝御前侍衛的服色。

  (原來不是送小妹妹回家,是來抓我的,這下子可糟糕了……咦?妃小姐呢?

  剛才妃憐袖並沒有跟著走進前堂,只是站在外頭等候,可是大鐵球一下子拆掉半間屋子後,孫武沒聽見她出聲,現在更感應不到氣息,不曉得人跑到哪裡去了。

  妃憐袖不在,單單要靠自己一個人衝出重圍,並不是做不到,可是旁邊還拖著一個小女孩,孫武就不敢這麼有自信了。面對這批如狼似虎的御前侍衛,孫武一點都不認為他們會這等好心,肯不傷及無辜。

  而在孫武看著身邊那不知天高地厚,猶自嘻嘻傻笑的小女孩,為之頭痛不已的時候,一個很耳熟的聲音冷冷地響起,入耳瞬間,孫武幾乎跳了起來。

  「一段時間不見,你似乎混得不錯嘛,軍部動用大量人力物力,找遍附近每個城市鄉鎮,就是搜你不著,要不是這間店主通報我們說有通緝犯上門搶劫,我還真不知道去哪裡找你咧!」

  店老闆的報復手法真是激烈,用這毒辣之至的手法,回報了孫武的仗義執言,不過孫武現在卻沒那心情感慨,只是瞪大眼睛,看著那道站在圍捕人馬最前頭,顯然是帶隊首領的倩影。

  修長高佻的身材,被包裹在筆挺的軍服裡,腰間配著軍刀,雖是女子之身,卻是氣宇軒昂,英武剽悍猶勝鬚眉,特別是遮住左眼傷痕的那片眼罩,更為那張清秀的臉龐增添了威嚴,而孫武更知道那塊眼罩之下藏著一件厲害法寶,曾令自己大吃苦頭。

  「納、納蘭元蝶?」

  孫武迄今為止大半的人生都在梁山泊度過,在外界並沒有多少舊識,但納蘭元蝶無疑就是一個,他甚至懷疑自己無論走到什麼地方,都會碰到這個女人。

  「你怎麼會在這裡的?」

  最後一次見面,是在大武軍的營地,因為被大武軍、鐵血騎團兩面夾攻,被迫與納蘭元蝶連手,一起對抗北宮羅漢,當時納蘭元蝶動用眼中所藏的法寶,燃血發招,消耗元氣甚巨,傷勢不輕,但之後孫武隨著鐵血騎團東奔西跑,不曾再見過納蘭元蝶,哪想到自己來了慈航靜殿,她竟然也尾隨而來。

  「每次見面,你身邊都有個小丫頭,你是不是走到哪裡都非要帶個小女孩啊?」

  納蘭元蝶說話的聲音很輕,中氣不足,似是那日燃血而戰所消耗的元氣還沒回復,但她所說的話,卻正中孫武最痛的地方,剎時間就讓少年變了臉色。

  (可惡,把我說得好像變態色情狂一樣,又不是我自己想要帶的……

  事情變成這樣,說什麼都是多餘,孫武低頭看看正牽著自己手的那個小麻煩,再看看納蘭元蝶,對方就像會讀心一樣,搶先把他想的事情說了出來。

  「你不必作那種妄想,我們的目標是將你拿下,不會顧忌任何人,如果你不想傷及無辜,現在可以束手就擒。」

  納蘭元蝶的態度依舊強硬、高傲,孫武心知沒有轉圜餘地,目光望向四周,打量著包圍在週遭的御前侍衛,發現東南西北四方要角都有人把守,手上拿著的法寶也相當古怪,雖然看不出具體功能,但卻給人一種難言的壓力,顯然並非凡品。

  那個大鐵球,孫武本以為是某些巨大機弩所發射,但現在卻發現鐵球所連接的鐵鏈,竟是握在一名體格壯碩的大力士手上,同樣的鐵球還有三個,分別位於四方角落。這樣的大鐵球,普通人力氣再大也舉不起,更別說把它像炮彈似的甩砸出去,其真面目肯定是某種法寶。

  (什麼樣的東西可以這麼舉重若輕?該不會是重力系的法寶吧?小殤說過那種法寶很難做,他們真的弄得到?唔,這一仗可能很不好接啊。

  眼看敵人步步進逼,氣勢凌人,孫武腦裡轉過許多念頭,卻仍想不出怎樣帶個累贅全身而退,唯有暗自凝運金鐘罩,目光緊盯著四方御前侍衛,準備隨機應變,這時,身邊傳來一個小小的聲音。

  「小哥哥,你不用擔心,等一下會有幫手來喔。」

  這話很怪,孫武想不太出是誰會趕來幫手,妃憐袖的可能性最高,可是她現在不見蹤影;小殤的可能性也很高,但如果是小殤來救人,自己確實可以全身而退,不過在場的其它人保證死傷慘重,身邊這個小累贅更是十死不生。

  (幫手?從哪裡冒出來啊?

  這個念頭才剛剛生出,一件很難形容的怪事發生,周圍的風聲陡然停了,附近整個寂靜下來,只有來自遠方的少許人聲,遙遙傳來,倍添詭異。

  萬籟俱寂中,一種莫名的悸動,孫武本能地抬頭仰望,滿天淒艷的殘霞夕照中,赫然有一道燦爛的紅影,高速飆過天空,輕巧迴翔,竟然朝這邊轉折射來。

  在黃昏落霞的輝映下,那抹紅影美得難以形容,剎那間,少年腦中只剩下一個念頭。

  (好……好美的鳳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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