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東方雲夢譚 作者:羅森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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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陵霖 2012-10-5 09:39:24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61 549533
西陵霖 發表於 2012-10-5 10:12
第五章 鳳凰翩翩.九天翱翔

  當週遭突然靜得連一點聲音也沒有,彷彿「聲音」憑空被抽掉了一樣,在場眾人大多都察覺有異,但由於角度的關係,並不是每個人都看見那抹橫切過天空的緋紅倩影。

  孫武看見了那抹紅影,雖然說不是很清楚,只是剎那間的驚虹一瞥,但留於眼中的印象卻非常強烈,甚至勾起了他一段幾乎遺忘的回憶。

  在那小小閣樓內翻飛的火紅身影,翩然而動,典雅曼妙,卻又如同女皇般高貴尊榮,以皇者之姿君臨降下,一掌便擊碎了自己的六關金鐘罩。那是自己離開梁山泊後的首次失敗,也是最慘的一次失敗,那種血液幾乎沸騰的熾熱,至今憶及仍覺得不寒而慄,然而……

  (這不太可能吧?那個寶姑娘……怎麼可能跑到這裡來?

  孫武想想都覺得不可思議,但是沒過多久,一朵朵美麗的紅雪自天上慢慢飄墜,彷彿滿天彩霞化為雨雪,點滴灑落,剎時間,如血夕陽映著點點紅雪,畫面淒美得像是要燒起來,令所有人沉浸在這一片緋紅夢境,如癡如醉。

  能在這片玄奇紅夢中保持清醒的人並不多,孫武是其中一個,因為自幼被青梅竹馬的玩伴訓練得太好,各種法寶的運作徵兆都親身嘗過,他很快就察覺到,漫天紅雪中藏著一股能量波動,有人正在使用法寶,而且還是那種會影響人們精神的法寶,所以才令眾人意識恍惚,心神失守。

  與孫武一樣保持清醒的,還有一個納蘭元蝶。儘管武功算不上一流,但納蘭元蝶的赤龍火眼,確實也是一件異寶,能協助宿主寧定心神,抗拒外來的精神干擾,令她在短暫暈眩後,立刻便清醒過來,還連帶認出了敵人的手法。

  「小心!是萬紫樓的熾羽風暴!」

  一句話才剛剛說完,平靜的雪花忽然變得狂暴,頃刻間疾風大作,吹得人們睜不開眼,甚至開始站立不穩。空中的赤雪被強風帶動,高速旋轉飛繞,再次與人們接觸時,竟是割體如刀,鋒利得令人不敢相信,只聽見全場連聲慘呼,淡淡、細細的紅色雨霧放射噴出,緩緩灑下,令這幕血紅幻夢多添上一層邪異色彩。

  當「風暴」驟起,孫武第一時間便運起金鐘罩。對萬紫樓的武學忌憚甚深,他一開始便鼓足六關金鐘勁防禦,閃閃金光,成為漫天紅雪中一個最醒目的存在,也藉機看清了紅雪的真面目。

  (這些……不是雪花,是很細的羽毛!

  不曉得是哪種奇異珍禽的羽毛,被特殊加工後,只剩下指節般大小,看來輕軟如綿,一口氣就能吹得老遠,可是在強風帶動下,這小小的羽毛銳逾鋼鐵,竟然切肉斷骨,無堅不破,若非親眼所見,真是讓人難以置信。

  (糟糕,那個孩子……

  金鐘罩第六關雖已能凝勁於體外,形成護罩,但卻只是初步,想要用來保護旁人,效果並不算好,尤其是在這樣的環境中,孫武實在沒有多少信心,能夠把懷中的孩子好好護住。

  不過,孫武很快就發現自己多慮了,這些紅色的羽毛是一種法寶,而來人操作這項法寶的技術,簡直是如臂使指、出神入化,漫天赤羽捲動雖急,但飛捲到孫武附近時,不是變得輕柔無力,就是像有靈性一樣旋繞避過,令孫武兩人附近成為了一處無風帶。

  到了這個時候,孫武已經百分百肯定,來人絕對是自己的援軍,儘管不知道是什麼身份,但要是自己還傻傻在這裡站著,那就太對不起人家了。

  「你別想走!」

  試圖趁亂逃逸的孫武,碰到了預期中的阻礙,納蘭元蝶的注意力一直緊盯在他身上,見他想要突圍,哪肯罷休,搶過部下手中的一根鎖鏈,揮動兩下,之前砸毀房屋的超大鐵球自天轟落,擊向孫武。

  「又來?」

  鐵球重砸,力逾萬斤,金鐘罩第六關硬接不起,孫武心念急轉,腳下踩著萬紫樓的巧妙步法,身形一晃一幻,間不容髮地避過大鐵球,在碎石巨響聲中掠至一旁。

  地上被鐵球砸出一個大凹坑,磚石碎裂,激起的勁風還掃塌了左側半堵牆,驚人的威力令孫武得到一個訊息。

  (這麼大的威力,鐵球一定是實心的,這樣的重量就算納蘭元蝶有力氣揮動,鏈條也無法承受,哪可能像是拋皮球一樣在耍?所以……是重力系的法寶?

  孫武做出判斷,剛想往外再闖,一樣東西吸引住他的視線,那是一張「違禁品」用攝像法寶所拍出的相片,從那發黃的顏色看來,絕對在十年以上,是太平軍國時代的產物,本來懸掛在這間店的牆上,被大量雜物給覆蓋,卻因為鐵球砸毀牆壁而落地。

  這張團體照的主角,是一群打赤膊的光頭青年,由於頭頂沒有燒香疤,所以應該不是和尚。相片中央的一個青年,雖然是剃著大光頭,但卻笑得異常燦爛,那種彷彿剛完成一件惡作劇後的得意笑容,洋溢著旺盛活力,令他周圍的人們同受感染,笑得無比歡愉,而他的長相更是俊俏得出奇,孫武從沒見過哪個男人生得這樣好看,而且在最初的驚歎之後,這個美男子更讓孫武有一種說不出的親切感,好像見到了久違的親友。

  而在這個俊美青年的右手邊,有一個男人與他勾肩搭背,咧開嘴大笑著。這個男人是整張相片中唯一有頭髮的人,也是因為他的頭髮,孫武雖然覺得眼熟,一時間卻沒有想起來,直到孫武看出那歪歪斜斜的頭髮是假髮,這才整個醒悟過來。

  (這個人……他、他是苦茶方丈啊!為什麼這張相片裡有他?

  比現在年輕個十多歲,基本相貌卻沒有什麼改變,孫武認出了苦茶方丈後,更驚奇地認出相片的左下角,那個表情十分嚴肅的男人,正是小鎮的地下鎮長赤魃,從相片中每個人親熱的笑容來看,所有人都相互認識,而且交情匪淺,換句話說,苦茶方丈與赤魃鎮長相熟,甚至……

  (咦?苦茶方丈的右邊,那個人是誰?好面熟!

  心中一凜,孫武急著想把相片看得更清楚些,可是一隻腳卻在這時踩踏到相片上,當鞋底移開,那張太過殘舊的相片已經破裂碎解,再也拼湊不回原本樣子了。

  對納蘭元蝶而言,她的眼中只有孫武,根本沒注意到腳下踩著了什麼,一心一意只想把人給擒下,適才一擊不中,現在便跟著發動第二擊。

  「你煩不煩啊!」

  被納蘭元蝶窮追不捨,覺得自己被騷擾到煩透的孫武,終於動怒,急提真氣,想要與納蘭元蝶硬碰硬一拼,哪想到小腹突然一陣劇痛,眼前疼得發黑,這才想起自己接受易筋洗髓時,苦茶方丈諄諄告誡,如果妄動真氣,筋脈隨時會迸斷碎裂,剛才一輪戰鬥,自己還未覺不適,但照目前的情形來看,把金鐘罩運上第六關,便是自己目前的極限,維持在極限狀態的時間一長,身體就會出事。

  痛楚來自丹田,是真氣逆走失控的徵兆,小腹如千刃割刺,幾乎痛到要失去意識,孫武大喝一聲,週身真氣鼓蕩,失控的激烈能量竄走,不僅襲向四方,還化為暴風,激轉旋飆出去,一發不可收拾。

  三名正要撲上來擒拿孫武,與他靠得最近的御前侍衛首當其衝,被暴風吹得站立不穩,一跤栽跌出去,立刻被捲入外圍的漫天赤羽中,無數血色細羽貫體而過,殺傷效果無異於凌遲,三人在慘嚎聲中被千刀萬剮,血肉碎骨捲入赤羽中,變成紅色雨霧,嚇得每個人心頭發寒。

  熾羽風暴,是萬紫樓結合法寶與武學的特殊技,當年鳳凰夫人便是以一手赤羽風暴,在黃沙之中將百多名太平軍國的高手秒殺,威震天下,自此位列三宗之一。當確認眼前的漫天紅雪,便是傳說中的熾羽風暴,已經身陷其中的御前侍衛無不大驚失色,亂成了一團。

  不過,緊接著發生的事,卻令在場所有人為之愕然,孫武週遭所鼓蕩的狂風未有休止,甚至還越吹越強,往外圍衝去,與半空中旋繞的赤羽對撞,兩力互碰,赤羽竟然被壓在下風,當來自孫武身上的能量衝擊再一次增強,維持赤羽旋繞激轉的力量頓告消散,空中的赤羽失去動力,往下墜落,但很快就像是被許多看不見的細線所牽引,一下子往天上飛去,消失了蹤影。

  這一手回收法寶的技巧堪稱神奇,但眾人的注意力卻被孫武給吸引,自他身上所釋放的能量衝擊在破解了熾羽風暴後,越來越是強悍,一波接著一波,逼得眾人氣息不順,呼吸困難。御前侍衛們很快就面臨新的恐慌,驚訝於這個少年的內力之強,簡直是匪夷所思,怪不得能以一人之力連挫御前兩大統領,就連納蘭元蝶都覺得難以置信,才不過幾十天時間沒見,這少年的武功何以突飛猛進?

  在一眾驚愕的目光中,孫武卻是有苦自己知。過度催運力量,牽動體內的舍利能量,如今佛血舍利的能量已經發生反噬,少部分的能量散諸體外,形成衝擊風暴,但主要的傷害卻在體內形成,氣血沖激經脈之後,舍利就會開始吸蝕宿主精血,現在已經是連站起來都很吃力,而若不盡快壓制解救,十幾秒內就會變成一具乾屍。

  「……小哥哥,你的身體好熱啊。」

  血液都快為之沸騰,體溫何止是熱,根本就已經是燙手了,但是在小女孩細嫩嗓音入耳的瞬間,一股冰涼氣息如同清流,在體內緩慢流動,被牽動的舍利能量登時受到壓制,身體的情形略有好轉,連意識都清醒不少。

  (是誰在幫我?這個小姑娘嗎?這感覺……不是內力!她身上帶了什麼神奇法寶?

  意外遭逢奇遇,孫武真的是很錯愕,究竟是這個地方奇怪?還是自己奇怪?為什麼隨便出來買個東西都會碰到異人?而且還是個貌不驚人的小女孩,難道真是自己太孤陋寡聞,不知道這世上的稚齡女孩都已經變成恐怖份子了嗎?

  思考的時間沒有很多,因為那股清流雖然對症,但滴滴細流解不了燎原大火,這女孩似乎年紀太小,修為尚淺,發出的力量難以持久,所使用的法寶得不到能量供給,迅速弱化,一度被壓制的舍利能量,很快又再次反撲。

  (可惜!如果我自己還能運勁,只要再加上我自己的一份力,就可以把紊亂內息平復過來,回復行動力了……

  明知道自救的方法,但卻什麼都做不了,孫武心中連叫可惜,而這細微的表情變化,並沒有瞞過一直在注意他的納蘭元蝶。

  「別上他當!敵人已經不行了,馬上采庚子方陣,把他拿下!」

  庚子之名,肯定是某種厲害陣勢,御前侍衛們以法寶效能為主攻的精心殺著,但其真面目為何,孫武這次卻得不到見識的機會,因為納蘭元蝶發動第二波攻勢的同時,孫武所暗自期待的外力到了。……由於現場的人數不少,原本她希望能夠藏身幕後,不在這個尷尬時刻出來露臉,無奈意外變化連接而來,應該一舉殲殺敵人的風暴強招,竟然被孫武所破,眼看著敵人重組攻勢,她把心一橫,從藏身之處再度現身,剎時間紅影閃動,一頭美麗的鳳凰重投人間……

  「火!好大的火啊!」

  一聲淒厲慘嚎,打斷了御前侍衛們正要發動的攻勢,當兩具被火吞噬的人體痛嚎著奔跑倒地,迅速變成半熟半焦炭的兩團東西,眾人則是在驚愣中看見那抹火紅倩影翩然飄落。

  紅影的周圍,有火光燃動,全身被籠罩在一團熊熊燃燒的烈火中,人們只能隔著火光,隱約看見烈焰中的嬌美倩影,雖是面目不清、形影模糊,但從那峰巒有致的絕美曲線,已足夠讓人知道火光中必是一等一的絕色天仙。

  火焰在身影周圍飛快律動,彷彿有著靈性,為了能夠伴隨在她的身邊、供她驅策而興奮不已,用這樣的雀躍方式來表示喜悅,而她就像是一個尊貴的女皇,優雅地伸出即使在烈火中仍顯得白皙的素手,逗弄著指縫間的火焰,嘉獎她忠實的臣民。

  至高無上的華麗王者,威嚴而不失典雅,一瞬間的傾城驚艷,所牢牢刻在人心的,便是絕代芳華四個大字,在場眾人無分男女,這一刻都深深為之迷醉、讚歎,陷入一個令人不願醒來的美麗夢幻。只是,美夢自來最易醒,當她指縫間溜繞的火焰起了變化,從忠誠乖巧的臣民,一變而為殺氣騰騰的勇猛衛士,起身捍衛女王,這場豪華的美夢就化成一片烈焰火海。

  「轟隆~~」指縫間的火焰流轉,只為了配合法寶升溫、增壓,當蓄勁已足,她週身的烈焰凝聚成八條火龍,以肆虐之姿,朝四面八方瘋狂轟擊而去。附近的御前侍衛們還沒有從那份驚艷中清醒,高溫炎龍便已襲身,甚至來不及作任何反抗,慘嚎著在炎龍透體後變成一具焦屍。

  從現身到出手,時間不過短短十數秒,孫武目睹整個過程,心裡佩服得無以復加,除了讚歎她的美麗、運用法寶戰鬥的強橫,更佩服她操控全局的手腕,打從現身以後的每一著,她都將在場所有人的目光吸引在身上,既像一個無懈可擊的最佳演員,又像一個熟練的馴獸師,指揮著兇惡的猛獸,把所有可能影響局勢變化的因素掌控在手,然後,完全被打亂陣腳的御前侍衛們,無論裝備了多強的法寶,都只是她可以隨意毀滅的東西。

  堪稱完美的表現,孫武希望有一天自己也能夠做到,但在這個節骨眼上,他確實有著疑惑。

  (奇怪,這個女人是誰啊?納蘭元蝶說,她用的是萬紫樓武技,那……她是寶姑娘嗎?

  如此威勢、如此美麗,萬紫樓中除了那頭最驕傲、最尊貴的小鳳凰,確實再無第二人能及,但是堂堂萬紫樓的少主人,為何會跑到這裡來?更重要的一點是,孫武記得自己和寶姑娘的交情並不好,她甚至還算是自己的半個仇家,怎麼會對自己出手相救呢?

  不及細思,寶姑娘左足一點,輕飄飄地迴翔飛來,速度似緩實疾,一下子就到了孫武面前,右掌一落,赫然是往他腦門拍下。孫武欲閃,但體內真氣失控尚未平復,手腳不聽使喚,動作一慢,就被寶姑娘的一掌拍中腦門,剎時間只覺得腦中一暈,跟著便是一股熱流狂飆入體,自頂門直衝丹田,與先前未散的寒勁結合,兩者合流,頃刻間將孫武紊亂的內息鎮壓,不再牽動佛血舍利的龐大能量。

  內患解除,孫武神清氣爽,通體舒泰的感覺,幾乎讓他想長嘯出聲,但一睜開眼睛,卻見到一雙滿溢著傲氣與貴氣的眼眸。

  「小子,可別太自以為是,這麼點本事就出來闖江湖,你是嫌命長嗎?」

  與當日在萬紫樓中的聲音一模一樣,確實是羽寶簪本人親臨,高傲又不友善的口吻,勾起了孫武那段不愉快的回憶,但卻也令他察覺到,與甫現身的時候相比,羽寶簪的中氣似乎弱了不少,護體火焰閃動的頻率變快,極度不穩定,看來像是維持得很吃力。

  (奇怪,為什麼寶姑娘好像很……啊!

  孫武登時醒悟,羽寶簪現身後拍上自己腦門的那一掌,肯定令她大耗真元,所以現在說起話來才會有中氣不足的感覺,換句話說,自己實在是欠了人家一個很大的人情。

  但……為什麼羽寶簪會突然現身援手?這要說是巧合也未免太巧,總不會是她到萬佛城來視察分店,路經此地,順道仗義相助?那麼,難道她是一直跟在自己後頭?什麼時候開始的?

  孫武腦中閃過許多念頭,但一個憤怒的聲音卻將他驚醒過來。

  「這人是朝廷重犯,軍部、刑部指名緝拿到案的對象,萬紫樓伸手阻撓,是存心想與朝廷作對嗎?」

  納蘭元蝶焦頭土臉的模樣很狼狽,但卻是在場御前侍衛中唯一從炎龍襲擊下全身而退的人,顯示她高人一等的本事,只可惜這些本事尚不足以克敵制勝,令她僅能憑靠朝廷的聲威來壓人,希望羽寶簪能有所顧忌,知難而退。

  然而,萬紫樓的少主人雖是年輕,卻已代掌樓中大小事務多年,江湖閱歷之豐富還在納蘭元蝶之上,哪有可能被這簡單幾句話給唬倒,聽了這些話,火光中的她只是粲然一笑。

  「與朝廷作對?這可萬萬不敢,但朝廷那麼大,軍部能夠代表文武百官的統合意見嗎?孫武公子身為皇室血脈一事,天下皆知,連陛下都沒有否認,各地官員搶著迎接殿下還朝,這樣要說是欽命重犯,似乎談不上吧?」

  「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他所造成的破壞是事實,既然陛下未有特赦於他,我就有責任將他擒拿歸案,請羽大小姐不要阻攔。」

  「哦?大武王朝的法令什麼時候也算上皇族一份了?這倒是稀奇得很。就算真的是有罪吧,緝拿罪犯歸案也是刑部的工作,什麼時候輪到軍部來越俎代庖了?看來軍人肩膀上扛的責任果然是很重啊。」

  簡單幾句,羽寶簪把納蘭元蝶的質疑全部堵住,而當納蘭元蝶想要再說,火焰中突然發出幾聲尖銳的鳴笛,似乎在作什麼催促示警,羽寶簪更不答話,左手穿越火焰,在孫武背後輕輕一按,強勁氣流推動,孫武與懷中所抱的女孩一同離地而起。

  「少陪了,日後有機會再見吧。」

  扔下一句場面話,羽寶簪左手一揮,週身火焰再次結集飆出,凝成一頭火龍開道,孫武二人跟著灼熱氣流飄翔,她本人斷後,輕易衝出已經七零八落的包圍網。

  「留下人來!」

  明知不敵,納蘭元蝶仍未放棄,舉臂扯起地上一條鎖鏈,巨大鐵球飛砸出去,直襲向半空中的孫武。

  金鐘罩的運勁需要腳踏實地,若是身凌於空、重心不穩,護身金鐘勁便威力減半,這是孫武最忌憚的一種情形,所幸在那巨大的鐵球近身前,一個美麗的倩影已經連同烈火而至,攔擋在他與鐵球之間,纖纖一手推出。

  「瞧仔細了!」

  彷彿有心展示,羽寶簪的身形陡然變化,明明是近在咫尺,身影輪廓卻模糊起來,化一為四,瞬間變成四個羽寶簪,連身上的火焰都一般無二,彷彿四頭拖曳著火之羽的鳳凰,在空中舞動。

  鳳凰七絕.鳳蹤瞬動!

  這一式萬紫樓絕學,孫武在與鐵中堂戰鬥時,也曾意外使出過,但此刻由正宗傳人施展,分身化影的技巧赫然更勝一籌,四個美妙的身影翩然翔動,火光流轉,說不盡的華麗風情中,四隻手掌分不同方向朝大鐵球按去。

  接觸瞬間,熊熊火焰分四方吞噬了鐵球,但羽寶簪的分身幻影卻也同時消失,只剩下鐵球前方的真身,伸掌按向發紅的燒灼鐵球。

  由於距離太近,孫武看得很清楚,羽寶簪的分身攻擊看似同時,卻有著先後的時間差,三個分身的掌擊先至,用意不在攻擊,而是把高熱掌勁灌入鐵球,破壞鐵球的內部結構,等到「前置作業」完成,分身才消失不見,將所有力量回歸真身,由主體發出全力一擊。

  轟隆!

  看似輕描淡寫的一掌,爆發出來的威力卻是驚天動地,厚重的鐵球外殼連同內裡機件,一起迸炸開來,所有對象在炸散之前就已經扭曲熔解,毀壞得不成樣子。陣陣熱浪湧向四方,連同爆破的碎片一起,給予在場哀嚎呻吟中的倖存者另一波災難,這次是連納蘭元蝶都無法倖免,被爆破的衝擊熱浪打個正著,倒跌了出去。

  現身短短數分鐘,羽寶簪完全把戰鬥主動權掌握在手,而最後擊破大鐵球的一式「鳳蹤瞬動」更讓孫武見識到武技運用的新可能性,整場戰鬥看下來,對少年所帶來的啟發,比什麼禮物都更讓他雀躍不已。

  (萬紫樓不愧是當世大派,武學別開快捷方式,如果我……咦?

  在即將要順利脫出的前一刻,孫武察覺到大氣中有股不尋常的奇異壓力,無聲無息地延伸開來,彷彿在張設某種看不見的網繩,而這股奇異壓力顯然是針對特定對象,因為後頭的羽寶簪忽然悶哼一聲,好像吃了某種暗虧。

  「寶姑娘!你……」

  孫武心中擔憂,回過頭一看,卻被所看到的東西給嚇得失了聲。

  火焰仍在燃燒,但受到那股莫名力量的壓制,火勢受挫,像是被當空澆了一大缸冰水,本來隱藏在火光中的仙姿,終於展現在眾人眼前。

  腰部以下還在火焰包圍中,但在那盈盈一握的纖腰之上,卻是一具美得令人屏息的完美香軀。孫武之前不是沒見過寶姑娘,也曾和她近身搏鬥過,但那時寶姑娘身穿華麗錦袍,一層又一層的錦緞華服,看得人眼都花了,只注意到她的高貴儀態與美麗,卻對華服底下的身段沒有多大印象。

  然而,這次在烈焰之下,羽寶簪所穿著的不是什麼華麗錦緞,卻是一件火紅色的皮革馬甲,在一層氤氳紅光中閃閃生輝。

  赤紅色的皮革,緊身的程度彷彿黏貼在肌膚上,馬甲中央開出一道長長的縫口,用金黃色的繩子綁束住,雖是如此,胸腹之際的雪膩肌膚,卻仍清晰可見,彷彿是初雪般的晶瑩剔透,尤其是兩團白皙渾圓的乳肉,與皮革的赤紅色一襯,更顯得肌膚白膩若雪,在金色繩索的緊緊綁縛下,似乎隨時都會裂繩彈出,驚心動魄的美與艷,少年何止是失聲,險些連呼吸都要忘了。

  「這、這個衣服太……太嚇人了……」

  不想失態,孫武一手遮住小女孩的眼睛,自己也連忙側偏過頭,卻發現地上不知何時來了四個身穿白色斗篷的怪人,分站在四方角落,一語不發,身上散發的氣勢相當驚人,正是那莫名壓力的源頭。

  (又有敵人?也是御前侍衛?

  孫武這麼猜測,但當他發現四人中的一個,正是早前在市集上看到的高個子,他馬上就察覺不對,因為大武王朝不可能任用域外異族當皇帝護衛,這四個人應該另有來歷。

  場內驟臨強敵,而羽寶簪才剛剛惡鬥一場,現在要以寡敵眾,處於相當不利的局面,孫武有心幫手,但是一轉回頭,卻是看到一張只露出下巴的俏臉。那雙被遮在火紅眼罩下的眸子,寫明著不需要任何幫手的自尊與自傲。

  「回去你該去的地方吧!」

  兵凶戰危,羽寶簪不再多話,素手一揚,全力發勁將兩人送走,不給孫武回頭的機會。

  在臨別的瞬間,孫武突然覺得,寶姑娘的眼神雖然又是驕傲、又是尊貴,但不知為何,自己看起來總覺得很眼熟,很像某個自己想不起來的熟人……
西陵霖 發表於 2012-10-5 10:12
第六章 旱天霹靂.方丈圓寂

  「我從小最愛看的就是偉人傳記,因為所謂的偉人,都是能人所不能,強到可以拿來搞笑。掉下山崖,會有奇遇;雨天滑倒,會有奇遇;不是發現秘籍財寶,就是有美女自動送上門來,吃飯睡覺都還有一堆幸運事會排隊上門,搞不好連放個屁都可以增加百年功力。」

  「喂,你看的那種東西叫小說,不叫偉人傳記啦!」

  「哦,你也覺得那種東西應該叫小說嗎?那可不可以解釋一下,你現在這個狀況該叫做什麼呢?」

  站在孫武面前,小殤雙手叉腰,斜揚著眉頭,連嘴角也揚起來的表情,看來真是無比邪惡,但相較於窮追不捨的納蘭元蝶,孫武發現自己還是比較願意面對眼前這一個人形災難。

  「同樣都是出門買東西,別人去買就好好沒事,你買東西就會買得驚天動地,還把店都給拆了,這麼大的排場,真不愧是英雄豪傑,可是你買了什麼東西回來呢?要買截木頭回來的話,在村子裡頭買就好,不必大老遠跑到這裡來吧?」

  這真是最讓孫武啞口無言的一點,剛才被羽寶簪一掌推送出去,好不容易脫身後,自己本想立刻回去幫手,結果小殤卻離奇出現在自己面前,把自己給攔住,問起事發經過,自己記起懷裡抱著的那個女孩,已老半天沒了聲息,連忙低頭探看,哪知道自己懷中除了一截爛木頭之外,竟然一無所有。

  好端端的人,怎麼會突然變成一截爛木頭?孫武是想破頭都想不出答案,總不可能自己見了鬼吧?

  「咦?小殤你是一個人來的嗎?香菱有沒有和你一起?」

  「喔,你說她啊?我們進城來找你,找到一半,她突然說肚子痛,要上茅房,然後就跑不見了,你沒有看到她嗎?」

  答案自然是沒有,但當孫武放下手中的爛木頭,他突然想起另一個神秘失蹤的人。

  「小殤,你有沒有看到妃小姐?她和我一起來的,但不知道什麼時候不見了……喂,不准說她也變成木頭了。」

  很意外的一點,小殤的答案居然是有,說剛剛看到妃憐袖和一個戴著斗笠的怪異男人走在一起,兩個人走到一條小巷子,不曉得做什麼事情去了。

  「……中年男子和美少女走在一起,能做的事情只有一種吧?嘖嘖,看不出她一臉清純的樣子,居然也在做這種交際生意,你要不要考慮替她介紹一下,在萬紫樓找個好位置啊?」

  「你不要這樣說啦,事情一定不是你說的那個樣子!」

  「哦,可是你不覺得我的說法最合理,是最有可能的假設嗎?」

  「或許是吧,但我也覺得,無論是什麼荒唐怪異的理由,都比你的這個說法有可能得多。」

  兩人進行著非常無趣的超年齡話題,聽在路上的行人耳中,每一句都是不可思議的東西,雖然話的本身沒什麼特別,但只要看到說話之人的年齡,還有那張純潔童稚的面孔,就讓人起了強烈的錯亂感,分外感覺到下一代的未來真是一片黑暗。

  「小殤,附近的人都在看你了啦!你說的話,一定讓他們覺得國家的未來沒有希望,一片黑暗了。」

  「這個國家原本就沒未來可言,不管我說些什麼,這些人也不會因為這樣就被放到陽光底下……你看看,一張張都是失敗者的表情,成功的人會把責任扛起,失敗者就只會把責任推給下一代。」

  大剌剌的發言,著實引人側目,換做普通孩子這麼說話,可能早就被當街毆打了,但這些話語出自小殤口中,由於說得太過理所當然,趾高氣昂,反而讓旁觀的人們心存忌憚,不願多惹事端,招來麻煩,紛紛低頭散去。

  「看吧,失敗者永遠都是夾著尾巴走,而成功人士就是可以站在原地,笑到最後。」

  「照你這麼說……街頭銅像是天底下最成功的人了。」

  「那當然,不是偉人,哪有資格被弄成銅像?」

  這完全是強詞奪理的說法,但因為當事人說得太過理直氣壯,孫武反而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正在苦惱的時候,前頭一個人影跌跌撞撞地走過來,彎腰駝背的模樣看來像是一個老太太,雙方靠得近了,孫武才瞪大眼睛把人給認出來。

  「香、香菱?你怎麼了?不是說去上廁所了嗎?怎麼一副……一副好像精疲力盡的樣子?」

  「這個……一言難盡,剛剛在茅廁裡,突然有條蛇爬了進來,差點被蛇咬到,自己在躲的時候不小心一腳踩空,扭到了腳,又摔到牆上,結果就是現在這個樣子了。」

  「喔,那……那你以後小心一點。」

  這麼尷尬的糗事,孫武覺得很難安慰,雖然自己隱約感覺到香菱說的話有些不盡不實,但此刻她疲憊的臉上,很強烈地寫著「請少爺別再多問」的神情,自己縱有懷疑,暫時也只得把這些困惑壓下。

  有別於孫武的態度,小殤卻是直接走上前去,握住香菱的右手,對指頭上的紅寶石戒仔細端詳,半晌之後,才饒有深意地說了句話。

  「……上一次廁所就耗損得那麼厲害,你很拚命啊。」

  「是啊,以前從沒發現廁所那麼危險,這種事多來幾次,我一定會很短命的。」

  看看小殤、看看香菱,兩女臉上看似友善的笑容,卻有種讓人不寒而慄的感覺,孫武暗自警告自己,下次上廁所也要小心。

  三人會合之後,本來要先尋找妃憐袖,但天色已黑,找人不太方便,納蘭元蝶率領的御前侍衛團又在左近,萬佛城已是多事之地,不宜久留,三人商議之後,由香菱在萬佛城往外的幾處出口留下記號,三人先行回到住所,等候妃憐袖的歸來。

  這場糊里糊塗的購物之行,結束得非常莫名其妙,不過對孫武而言,這漫長的一天還未結束,以事情的嚴重程度來說,甚至是才剛剛開始。

  當孫武三人回到小鎮,才到鎮門口,就看到路飛揚在那邊來回踱步,身後有十多名鬼鬼祟祟的男人,正目不轉睛地看著他。那十幾個男人看來都有相當的修為,功夫不弱,只是一被人注視就連忙轉過頭,或者拉低斗笠遮面,不願被人看見真面目,這才顯得鬼祟。

  「小殤,路叔叔後頭那一票是什麼人啊?」

  「天曉得,十有九成是追債來的,一大票人坐在後頭盯著脊椎骨看,很好看嗎?一定是來追債,嗯,搞不好還是賭債的債主。」

  「不會吧?路叔叔不是說他戒賭了嗎?」

  「一個賭鬼說自己不賭了,就像一個神經病說自己沒病一樣,連這你也信嗎?你真神經。」

  孫武啞口無言,想說這些人如果真是收賭帳的債主,路飛揚肯定是等自己回來,要向己求援,這事自己該管嗎?心裡還在猶豫,路飛揚已經發現他們,張口呼叫。

  「小武,你們可回來了,這些大……大哥們等你們老半天了。」

  話沒說完,那十幾名大漢一擁而上,將孫武三人團團包圍,這時孫武才看清楚,那十幾名大漢全都是光頭,之所以戴上帽子或斗笠,只是為了不讓人發現他們的身份,換句話說,是為了不讓人知道他們來自慈航靜殿。

  「諸位大師,不曉得有什麼事嗎?」

  「孫施主,我們是方丈派來的,想請你……」

  和尚們表示自己是慈航靜殿的使者,被寺方一個接一個派來,是為了請孫武往慈航靜殿一行,至於找得這麼急所為何事,這點卻連他們也不曉得。幾句解釋話一說,慈航靜殿又有一名使者到來,這個使者的架子大得異常,別人都是易容遮面,他卻大聲嚷嚷,彷彿唯恐旁人不知。

  「閃開,全部讓開,都火燒屁股了,哪個傢伙還在這裡礙事,老子一掌就轟了他!」

  任徜徉排眾而入,眾僧就像看到瘟疫般紛紛閃避,主動讓出一條路來,但他的到來,卻是直接給孫武等人帶來一條噩耗。

  「掌門方丈忽染惡疾,剛剛吐血倒下去了,情況非常不樂觀,他交代我要帶孫兄弟回去見他,有要事相托,識相的全給我滾開讓路。」

  任徜徉的表情極壞,顯然心情惡劣,但他所帶來的噩耗,卻令得眾僧一片嘩然,孫武腦裡更是「轟」的一聲,想起了數日前面見苦茶方丈時,那顯然是有病在身的蠟黃臉色。

  (苦茶方丈有病在身,但以他的絕世武功,沒理由會突然病倒,除非是遭人暗算,又或者是近日內元氣大損,所以才會鎮壓不住病痛……啊!是因為替我療傷的關係嗎?

  孫武覺得這件事與自己大有關係,但對於苦茶方丈在這種緊要關頭急著要見自己,多少感到心虛。論能力與親近程度,苦茶方丈想見的都該是任徜徉,如果要說自己有什麼地方勝過任徜徉,那就只有私生子這個令人苦惱的理由,在真相未明之前,自己實在不曉得該用什麼表情去見苦茶方丈。但無論怎麼樣,自己身受苦茶方丈大恩是事實,只要他有所托付,自己一定拚命替他完成。

  「沒有時間耽擱了,任兄,我們現在就出發吧!」

  「等一下,少爺,請讓我們也跟著同去。」

  不放心孫武獨自上慈航靜殿,香菱和小殤執意跟隨,任徜徉懶得阻止,帶著三人上山。

  寺外的抗議活動仍在進行,大老遠外就可以聽見喧嘩震天,為了不受到阻撓,任徜徉帶著三人穿越小路,直入慈航本院,但進入本院後,礙於寺規,小殤與香菱必須留在外頭,不得進入,僅餘任徜徉和孫武穿過層層樓房,一路到了掌門方丈所住的禪房。

  一到那邊,孫武便發現事情不妙,好多白鬍子、白眉毛的老僧,面容哀戚,歎息著從裡頭走出來,還有許多僧人坐在禪房外的院子閉目唸經,那種氣氛與其說是在祈福,其實更像是在做法事超渡往生者了。

  「你們來了,方丈師兄一直在等你們,快點進去吧,剩下的時間……恐怕不多了。」

  一名滿面皺紋的老僧,拉開木門,讓孫武與任徜徉進去,任徜徉臉色大變,不由分說地衝入,孫武緊跟在後,兩個人一進門,木門就被封上,五位高僧盤膝在門口坐下,閉目唸經,既是為方丈祈福,同時也將這裡封鎖,不讓任何人靠近,聽到裡頭的交談與秘密。

  孫武跟著任徜徉進門,只見室內燭光搖曳,昏暗的光線中,苦茶方丈躺臥床上,臉色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反倒是胸口有大片血跡,色作青紫,一看即知是身中劇毒後所嘔出的污血。

  「和尚師父,你還沒往生吧?」

  「阿彌陀佛!」

  苦茶方丈聽見弟子的聲音,雙目一睜,長頌一聲佛唱,從床上翻身而起,面上病容一掃而空,看來竟是紅光滿面,精神奕奕,比之前還要健康得多。但孫武和任徜徉看了,心裡卻不約而同生出同樣的念頭,那就是苦茶方丈迴光返照,時間果然剩得不多了。

  「神龜雖壽,猶有盡時,何況我等?自古帝王將相,俗子凡夫,莫有不死,今日老衲得以解脫,捨棄這身皮囊,歸向我佛,你們應該替老衲高興才是。」

  苦茶方丈的目光望向孫武,豁達樂觀的眼神突然充滿歉疚,「老衲觸犯戒律,愧對我寺先人,但圓寂之前能認回武兒,了卻一樁心事,上天確實待老衲不薄。」

  突然被扔了一個這麼親密的稱呼,本來還有話要問的孫武,一時間啞口無言,愣了半晌,才問了出口,「大師,你的身體是不是……」

  「武兒,老衲的身體如何,已不重要,無論背後的理由是什麼,現在都已改變不了老衲即將面臨的結果。」

  苦茶方丈一抬手,打斷孫武的話,沒有讓他再說下去,一雙眼睛中閃著爍爍神光,無言無語中,彷彿透露著不尋常的訊息。

  「大師,難道你的病是別人……」

  「善哉,前孽難消,在劫難逃,該來的始終是要來。」

  沒有正面回答,苦茶方丈說得無比豁達,但孫武卻出了弦外之音,更看到他眼中的一抹難解憂色,剎時間心有所悟,明白苦茶方丈的重病多半是有心人陰謀策劃,極可能是中了某種暗算。

  「阿彌陀佛,老衲身無掛礙,僅有兩件心事放不下,一是老衲去後,呼倫法王無人能敵,慈航一派勢必大禍臨頭;二是尚未將你治癒,你內傷在身,舍利能量仍會發作。」

  苦茶方丈凝視孫武,目光中既有歉疚,更有說不出的哀憐,緩聲道:「為今之計,只有由你自己親身修練易筋、洗髓兩經,功成後調和體內能量,保命長生,老衲已留下諭令,讓你進入藏經閣,抄寫兩經經文。」

  孫武一驚,道:「大師,這怎麼可以?我不是慈航靜殿弟子,怎麼能修練你們的鎮派神功?外頭各位大師都不會答應的。」

  「慈航靜殿確實無此前例,但你卻是個例外,因為……」

  苦茶方丈的表情,突然嚴肅起來,正色道:「武兒,老衲有一件大事,重托於你,但這事十分為難,不知你能否……」

  「大師你現在病重垂危,都是被我連累的,要是我還拒絕您,那還能算是人嗎?無論您有什麼要求,只要孫武能做到,就算粉身碎骨我也要報你的大恩。」

  「這件事你是能做到的,就是要你辛苦半世了。」

  苦茶大師看著孫武,一字一字道:「我要你答應我,接掌慈航靜殿的掌門之位。」

  「什麼?」

  實在太過震驚,不但孫武嚇得跌坐在地上,就連本來跪在一旁,掩飾著兩眼通紅的任徜徉,都被嚇得抬起頭來,震駭地望向苦茶方丈。

  「和尚師父,你腦子壞了嗎?人可以死,但是不能胡說八道啊!你把掌門神功外傳,這可以說是為了救人性命,不過你把掌門位置胡亂傳人,這又是什麼道理?這是和尚廟,不是紫禁城,你以為是兒子就可以接位嗎?」

  「哦……難道聰明徒弟你想要?以前你又說不要,現在師父快嚥氣了你才說要,要也不能給你。」

  「我才不要那種東西,你自己抱著它上西天去吧!」

  師徒兩人平時鬥嘴鬥得太順口,任徜徉不假思索地還口,但一句話說完,還是覺得太不對勁,忍不住又發起脾氣。

  「喂,你清醒一點吧,迴光返照的時候,人不是應該很清醒的嗎?可以接任掌門的人很多,雖然大多數人的年紀是老了點,不過選掌門又不是選美,你以前不是也有考慮過繼任人選嗎?隨便選個外人當掌門,各堂各院首座如何能服?」

  「在你們進來之前,各堂各院首座已經答應了。武兒需要易筋經、洗髓經來救命,只要當上慈航靜殿掌門,就順理成章可以進入藏經閣,修練兩套神功,這是最好的安排了。」

  任徜徉被師父的固執弄得瞠目結舌,而孫武好不容易找到機會,插入師徒兩人的對談,連忙出言推拒,不能接受這匪夷所思的荒唐事。

  「大師,這件事不行的……我真的是不行啊。」

  慈航靜殿的掌門,是何等崇高的一個位置,統領慈航靜殿各寺院中千萬門徒,一呼萬應,就算還說不上是武林至尊,但也僅有河洛劍派掌門能夠與之齊名,多少人夢寐以求的至高權位,現在卻莫名其妙落在自己頭上,孫武實在是接受不了。

  橫看豎看,苦茶方丈都不像是意識不清的樣子,這項臨終遺托,或許是有什麼神妙計算在裡頭,但不管是多神妙的策略,孫武都希望拒絕,如果苦茶方丈需要幫手在他死後護衛慈航靜殿,自己義不容辭,拚死也會保護慈航靜殿,但護寺則可,要自己接下掌門一職,卻是萬萬不行,因為……

  「武兒有何難處嗎?」

  「因為……我的出身……除了大師你說的,還有別人也說過,唔……大師你應該也明白的。」

  說到最後,孫武最大的一個顧忌,就是自己的出身。自己從小生長在梁山泊,無父無母,與姊姊兩個人相依為命,自己的真實身世,只有姊姊一個人知曉,到了外界後,苦茶方丈說他是自己的父親,香菱又說自己是當今天子之後,這麼多種不同的答案,也不曉得該信哪一個。

  目前看來,每個「父親」傳聞都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實是真的,但反過來說,也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不是真的。外頭言之鑿鑿,每個人都說自己是大武王朝的子孫,極有可能是當今皇帝武滄瀾的親生皇子,自己雖然不相信,可是也沒法否認有這樣的可能,無論發生機率再怎麼低,萬一此事成真,那自己當上慈航靜殿掌門,豈非害了慈航靜殿?

  「武兒,唯有成為慈航子弟,才能修習易筋、洗髓兩經,也方可治癒你肉體傷員,這是選擇你繼任掌門的主因,但……另外還有個理由,那就是你體內的佛血舍利,正是老衲去後,挽救慈航靜殿的唯一希望。」

  苦茶方丈摸摸孫武的頭,歎道:「這件事不該說,但卻已到了不得不說的時候。武兒,你可知道,若是舍利不曾改變,你在吞下舍利的幾秒內,不是被蝕盡血肉,就是粉身碎骨,但今日的舍利已不同於百年前,這件事……」

  整件事的起源,要從數十年前說起。當時,由於魔門的激烈內哄,竟然導致舍利流落江湖,輾轉為慈航靜殿所得,該任方丈為了不讓這邪物遺禍人間,毅然將之封印,不對任何人透漏下落,但舍利是魔門的門主印璽,被慈航靜殿所奪,魔門邪人豈肯罷休,明搶暗盜,巧取豪奪,在之後的幾十年裡頭,慈航靜殿幾乎沒有一天安寧。

  魔門中人自私自利,各派系又在長年內戰中結仇太深,儘管來犯的邪人各有驚天本領,但卻彼此扯後腿,不肯團結合作,而慈航靜殿卻處於千年僅見的顛峰狀態,寺中人才濟濟,高手如雲,更開發出幾套強力武技,任無數魔門高手前仆後繼來犯,卻從沒有一個人能從慈航靜殿手上討到好處。

  直到太平軍國之亂爆發,天妖橫掃千軍,舉世無敵,連續幾場大規模血戰,重創兩大聖宗,慈航靜殿創派數千年來未有之衰,不但損失了許多年輕弟子,更連掌門方丈都陣亡殉難,被天妖的阿鼻血劫輕易擊殺。

  「掌門身亡,域外異族更揚言十日內親臨慈航本院,斬盡殺絕,敝派闔寺僧侶悲憤交集,同仇敵愾,但太平軍勢大,諸位師叔師伯苦無良策,唯有決心一死護寺,與異族高手同歸於盡。就在約定之日的三天前,一名訪客來到敝派……」

  這名不速之客的身份極不尋常,天妖與異族高手之禍迫在眉睫,眾僧早就忘了和魔門的鬥爭,這名訪客自稱天魔,是專程來指點慈航靜殿一條生路,要拯救闔寺僧侶於鬼門關前。

  不請自來的客人,身份令人懷疑,但當他施展魔門絕學,連敗慈航靜殿各堂各院總座,無人能敵,眾僧這才不得不信,分裂多年的魔門已由新主統一,武功之高,甚至不在天妖之下。然而,所謂的生路,卻是一條悲壯慘烈的求生血路,天魔所提出的方略,完全是建築在同歸於盡的思想上,而實施這戰術最重要的關鍵,就是被慈航靜殿封印的魔舍利。

  「為了護寺,敝派一夜之間犧牲了九百九十九位僧人,以他們的鮮血驅動舍利,先發制人,終於解去了敝寺的滅門危機,但本派精英為之一空,至今仍沒法從當時的打擊中回復過來……」

  天魔的這一著回馬槍,陰狠毒辣,將數十年來魔門的怨氣全數報了。慈航靜殿遭此重創後,人才空虛,更擋不住天魔來犯,雖然天魔遵守承諾,不加害慈航靜殿子弟,但卻搶了舍利離去,並得意洋洋地將舍利命以佛血之名。

  「天魔一早就有計劃,舍利吸納敝派先人的熱血後,發生質變,性質緩和許多,不再沾身即吸蝕血肉精華,可以進一步使用。總算佛祖庇佑,天魔奪珠離去後不久,便被人封印,從此絕跡江湖,否則不曉得會為蒼生帶來多大的禍事。」

  苦茶方丈道:「那些犧牲者中,有老衲的師伯師叔,還有許多師兄弟,至今老衲仍記得他們慷慨赴義的姿態,而他們壯烈犧牲的所在,就是禪捨正後方的那個土壇。」

  凝重的聲音,隱含著極大的悲哀,往事歷歷,聽在孫武耳中是一個又一個的震驚。現在他終於明白,為何慈航靜殿對舍利志在必得,誓言取回;又為何自己在舍利反噬的幻象中,會聽到梵音誦經聲。

  旁邊的任徜徉同樣是滿面驚愕,看來也是初次得知此事,畢竟這個犧牲對慈航靜殿而言,是一件太過殘酷的悲傷往事,沒有人願意再次提起,就連苦茶方丈在敘述時也是輕輕帶過,如果不是孫武吞下舍利,苦茶方丈必須重提往事做出解釋,那麼這個秘密應該永留禁地,隨風而逝。

  (天魔被封印?那……大概就是老爹干的吧,所以佛血舍利才會落到老爹手裡,可是……這麼一來,天魔該不會也被關在梁山泊吧?天啊!我不知道家裡關了這麼一個大人物啊!

  孫武嚇了一跳,卻聽到苦茶方丈繼續說下去,向自己作著請托。

  「佛血舍利所蘊藏的能量,非血肉之軀所能承受,但如果補強肉體,超越尋常凡人軀體,那麼運使佛血舍利的能量,倒也不是不可能。當年的天魔,應該是預備憑著魔門神功,與舍利中歷代魔主的能量相互共鳴傳承,可以運使舍利,不受傷害,但舍利經歷佛血獻祭後發生質變,若有佛門神功為基礎,與之共鳴,效果應當是一般無二。」

  苦茶方丈道:「舍利的能量龐大無匹,只要能運用自如,縱是武滄瀾親至,也奈何你不得,眼下慈航靜殿人才凋零,呼倫法王之約迫在眉睫,又有武滄瀾暗中策劃,挽救慈航靜殿的任務,就只能寄托於你了。」
西陵霖 發表於 2012-10-5 10:13
第七章 私相授受.慈航喪鐘

  意外從苦茶方丈口中,得知慈航靜殿往日秘辛,孫武確實覺得很訝異,不過他沒有忘記更重要的一點,就是從當事人口中把自己的身世問題弄個清楚,畢竟上次苦茶方丈不但語焉不詳,就連日數都說錯,自己抵達慈航靜殿根本不到二十天。

  可是,和一名臨終病人說話,實在是應該多注意一下時間,因為臨終病患的體力有限,迴光返照交代完一大段東西,心神鬆懈後,可能立刻就會出問題。

  當孫武想要提出自己的疑問,苦茶方丈的呼吸突然急促起來,嘴角溢出鮮血,好像再也鎮壓不住體內的毒患,竭力想把事情作個最後交代,任徜徉在旁連忙灌輸內力,讓苦茶方丈咳嗽著說出模糊的囈語,用最後一口氣把往事作個交代,儘管不是很清楚,孫武還是大致瞭解狀況了。

  十多年前,江湖大勢混亂時,苦茶方丈酒後糊塗,犯了戒律,與一名女性發生了關係,事後這名女子有孕,苦茶方丈不願一錯再錯,堅持要保住孩子,待孩子出世後,便將這嬰兒托付給師弟胡燕徒撫養長大。

  多年來,苦茶方丈倍受良心譴責,想到那名嬰兒,便覺得心中不安,日夜為之牽掛,後來聽孫武說起自身來歷,知道是離散多年的骨肉至親,心頭大震,這才不顧呼倫法王即將上門挑戰之險,甘願折損力量,也要一救親生兒子的性命,後來連串意外變化,苦茶方丈病危,臨終之前把希望寄托給私生子,不僅希望他練成兩門神功治傷保命,也希望他能協助慈航靜殿抗衡朝廷,除此之外……

  「……老衲……沒有盡到作父親的責任……愧對於你……唯有……唯有將掌門之位與神功傳給你,作為……對你的補……補……」

  苦茶方丈說這段話時,已是出氣多、入氣少,眼看著就要不行了,但一雙手卻緊緊地抓住孫武,彷彿有著無窮的遺憾,想要求得他的諒解與寬恕。

  驟臨衝擊,孫武心亂如麻,不曉得該說什麼東西才好,一方面覺得這事未免太過巧合,自己莫名其妙就變成了苦茶方丈的親生兒子,如果是真的,那倒也罷了,倘使不是,亂認兒子的苦茶方丈未免太過糊塗;另一方面,苦茶方丈德高望重,倍受景仰,但臨死前卻要把掌門之位傳給親生兒子,無論是為了什麼理由,這樣子都算是私相授受,日後真相傳出,如何向天下人交代?

  「如果你真要補償我,那就拜託千萬別把掌門之位傳給我,只傳武功給我就好了吧?我從沒想過要出家當和尚啊!」

  孫武心中這麼吶喊著,但接觸到苦茶方丈瀕死的目光,這句話又說不出口,心亂之際,只聽到耳邊一句低低的囈語「那你是答允我了」基於滿心的不忍,他本能地點了點頭,當他意識到自己這動作代表什麼,一切都已經太遲了。

  「……太好了……」

  「啊!方丈大師,我不是那個意思,其實我的意思是……」

  焦急的少年沒有再爭辯下去,因為緊緊握住他肩膀的那雙手,忽然失去了力量,軟軟地垂了下去,好半晌之後,少年得到了確認,儘管這名老僧的表情安詳和樂,彷彿還在微笑,但這具身體卻已經沒有呼吸,也沒有生命跡象了。

  苦茶方丈……圓寂了!

  一代高僧圓寂身亡,帶來的衝擊委實不小,隨著苦茶方丈的逝世,不難想像,一場席捲整個江湖的軒然大波,即將掀動,不過,此刻的孫武卻無暇在意江湖,整顆心因為苦茶方丈臨逝之前的言語,陷入一片驚濤駭浪中。

  身世之謎,應該算是得到解答了吧?苦茶方丈是何等人物,就算要說謊,也不會欺騙一個初出江湖的少年,更沒有必要拿自己的一生清譽來撒謊,他說的話、所作的懺悔,應該都是沒錯的。

  但這麼一來,孫武首先要面對的一個事實,就是自己與姊姊並沒有血緣關係,並不是真正的姊弟了。之前再怎麼懷疑自己身世,孫武都不曾想過這種可能,突然之間碰到了,心頭的紊亂感受,不是任何言語可以形容。

  孫武看著慈航靜殿的僧侶們進來,抬走了苦茶方丈的法體,心中思潮如湧,事實真相似明未明,單憑一面之詞,並不足以作出判斷,最好的方法還是親自回去問本人,只有得到姊姊的親口證實,一切疑問才能有個解答。

  「喂,你想去哪裡?」

  「啊!任兄,我……」

  孫武想要離開,但卻被任徜徉給攔個正著,看對方擺出的架勢,很明顯是不打算讓自己輕易離開。

  「任兄,你……」

  「算了,你想走就走吧,如果你走得了的話,我是沒什麼意見啦。」

  任徜徉放下了攔路的手,孫武不明白他的意思,但卻不想耽擱,往門邊走去,伸手推門,哪知道門卻推之不開,被人從外頭用鋼栓拴住。

  孫武吃了一驚,連忙運起真氣,發勁一推,想說縱使不能震斷鋼栓,至少也能破壞木門,可是一掌推出,木門上傳來一道極為柔韌的真氣,將他的掌勁化納消散,非但沒能夠破壞木門,反而還被震退了幾步。

  「哈,早就說你走不掉了,你現在是慈航靜殿第一方丈候補,那些老禿頭會這麼容易放你走嗎?想得美,外頭早就有人把守住,一抬走和尚師父的臭皮囊,他們就封閉出路,幾個老禿頭加起來超過四百年的修為,你的金鐘罩就算十足真金,又怎麼闖得出去?」

  似乎早料到孫武會遇到這種情形,任徜徉放聲大笑,像是非常得意,但他的笑聲並沒有持續太久。

  「可是……任兄,那樣的話,你又要怎麼出去?」

  「笑死人了,他們只是要關你,關我做什麼?我當然是用腳走出去啊,嘿,懶得再與你這小子說蠢話,我走了。」

  任徜徉大步邁出,走向門口,但沒等他邁出第二步,四面八方連串轟隆聲響,景物一黑,多面厚實沉重的大鋼板同時落下,封死了四面門窗,將整個禪房變成完全密閉的空間。

  「啊!死老賊禿,和尚師父一死就過河拆橋,想連我也一起關住?」

  任徜徉這一驚非同小可,連忙一掌推出,想要震開鋼板出去。純以個人武功來論,任徜徉的掌勁強過孫武何止一倍,要震脫鋼板絕無問題,但是當禪房外的慈航高僧把真氣灌輸於鋼板上,任徜徉的掌擊就落得與孫武相同結果,連出數掌都如泥牛入海,擊在鋼板上的內勁被化得無影無蹤,不能損其分毫。

  「王八蛋,幾個老賊禿居心不良,以為連手起來就制得住老子嗎?不讓你們看看厲害,還以為老子好欺負!」

  任徜徉怒氣勃發,一雙袖子像是灌滿了風,鼓漲起來,真氣充盈,正是猛招前奏。如若只是內力相拼,他再怎麼天資聰穎,也不過近二十年的內力修為,絕對不是禪房外多位慈航高僧連手之敵,但他卻還有一樣最厲害的本錢,慈航靜殿第一絕學「如來神掌」只要神掌一出,這些鋼板就算再厚一倍也擋不住他。

  然而,運使如來神掌,似乎不是一件那麼容易的事,孫武本以為任徜徉要發神掌破門,但他一面運掌,臉色卻開始陰晴不定,似乎在考慮使用什麼其它的強招,可是最後卻歎息一聲,斂勁收勢,盤膝坐在地上。

  「哼,看你們能關我多久,老子有得是時間。」

  「任兄,你不出去啦?」

  「要你管,我喜歡在這裡靜坐修練,你管得著嗎?」

  師父逝世,任徜徉明顯心情不佳,連帶對孫武惡聲惡氣,不過他隨即像是想起了什麼,表情一變,堆滿了笑容,用很和氣的聲音對孫武開口。

  「孫兄弟,我突然想起來,橫豎大家在這裡閒著沒事幹,不如你……」

  「什麼都好說,但我不能教你無孔不入掌,這點要先說在前頭。」

  大致瞭解任徜徉的個性,他才一開口,孫武立刻先發制人,阻住了任徜徉的要求,而看任徜徉難看到極點的表情,孫武心知自己沒有猜錯。

  「任兄,我們為什麼要被關起來啊?」

  「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這麼明顯的事實,還用得著問嗎?」

  任徜徉說的不是沒有道理,但對於孫武而言,自己確實是不懂這些複雜的人事問題,不懂的事就該開口問,難道不懂還裝懂,這樣子才算是聰明嗎?

  被孫武的反駁弄得瞠目結舌,任徜徉唯有歎著氣作出解釋。一切說來簡單,苦茶方丈圓寂之前,雖然有向各堂各院首座說明繼承人,但這項任命太過匪夷所思,孫武並非慈航靜殿子弟,甚至不是和尚,苦茶方丈又不可能明說自己想把掌門位置傳給私生子,所以命令固然是頒下了,但卻沒有辦法被執行。

  眾僧不願承認孫武的掌門地位,但卻也不能讓他隨便離開,畢竟苦茶方丈的遺命不容忽視,慈航靜殿創派以來,掌門傳承幾乎都是前任指定,鮮少出現由眾僧推舉的情形,各堂各院首座也不敢隨便打破前例,目前想必正在激烈爭辯中,甚至最有可能的一種情形,就是各堂長老將苦茶方丈的死訊封鎖,省得馬上面臨推選掌門的壓力。

  「還不只是這樣,外頭現在鬧得亂七八糟,說得明白一點,那些年輕的禿子就快要發動政變了,如果讓他們知道和尚師父死掉,慈航靜殿群龍無首,他們最顧忌的東西沒有了,馬上就會殺進來,幹掉這裡所有的禿頭和老頭,這個嚴重性你知不知道?」

  知道是知道,但自己既不是禿頭,也不是老頭,孫武感覺不到那麼迫切的壓力,反而還覺得有些好笑,這個反應看在任徜徉的眼裡,更增添了他的惱怒。

  「笑!有什麼好笑?你以為自己年輕就沒事了嗎?倘使他們知道你是新任方丈,就算你只是個無辜的小鬼,一樣也會把你打成肉餅,別以為每個和尚都是慈悲為懷,除非是你親生老子,否則就算是和尚,只要殺紅了眼,一樣是會把人打扁成肉餅的。」

  這個嚴重性確實不容小覷,孫武的表情嚴肅起來,任徜徉見狀,哂道:「別擔心啦,待在這裡,就算千軍萬馬也闖不進來,反正你也不想幹,乾脆趁機拋了這個燙手山芋,讓外頭那些賊禿來解決,豈不是一舉兩得?」

  「不!雖然我不想當掌門,但已經答應別人的事,就要做到。」

  整理好了思緒,孫武的口氣堅定得沒有半絲動搖,「現在是慈航靜殿最需要援手的時候,既然方丈大師托付於我,我就不能袖手旁觀。」

  「哦?還叫方丈大師?怎麼你不改口叫爹嗎?」

  任徜徉這句話一說,孫武登時就像洩了氣的皮球,頹然坐倒。姑且不論個人問題,目前孫武即使有雄心壯志,但卻沒有具體策略應付,望向任徜徉,後者也是一副束手無策的模樣。

  「那……我們現在就只有待在這裡,等外頭的人有決定了?」

  「不然呢?我們在裡頭無計可施,難道你還能召喚援兵出現?」

  「這個當然是不可能的,這裡又不是我住的那間大屋……」

  孫武真正想說的,是如果在那間佈滿地道的大屋裡,要召喚援兵並不困難,因為無論走到哪裡,總有兩隻大老鼠會突然掀開地板,不請自來,甚至用不著召喚,但在慈航本院裡,那就……

  「那就不用你擔心了,正義的夥伴不用召喚,只要什麼地方有不公不義的哭泣聲,正義的夥伴就會自動出現。」

  「……小殤,我沒有哭。」

  即使被人監禁在這裡,孫武只是有些心焦,並沒有氣急敗壞,可是聽到小殤的聲音,再看到她帶著香菱突然掀翻開地板現身,少年確實有一種悲從中來的感覺。

  任徜徉大為吃驚,嚷著說慈航靜殿雖有地下秘道,但眾人所在的這裡,應該是沒有秘道可通行的,但這件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怪事,孫武卻是一想就知道。

  要在倉促間挖出一條地道來,就算是小殤也做不到,可是假若慈航靜殿地底本就有秘道,以小殤的能耐,竊聽蟲廣發散佈,很快就可以測出那一區的地道雛形,接下來只要潛入秘道,前往目標,途中秘道沒有連通的部分,用如意金剛圈這個萬能穿牆法寶,就沒有什麼事是解決不掉的了。

  (連秘密地道都有,慈航靜殿……這裡到底有多少秘密啊?歷史秘密、地理秘密,這間和尚廟未免也太……

  孫武想著,卻看見小殤已經不客氣地推了任徜徉一把,斥喝催促。

  「廢話少說,你要待在這裡還是要走?」

  被這麼小的一個女孩子指揮,任徜徉自覺很沒面子,可是當孫武與香菱一前一後地跳下去,不想被拋棄在這監牢的他,仍只能選擇跳進地洞去。

  「你們要怎麼走?我只知道慈航靜殿有離山的地道,但不曉得確切位置,而且別以為鑽地道就很安全,慈航靜殿有很多厲害的老和尚,雖然實戰本事很差勁,但幾十年的勤修苦練,耳目非常靈光,就算走在地底,還是會被他們……」

  「只要你別繼續大聲說話,我相信那些高僧的耳目沒有這麼靈光。」

  被迫與任徜徉一起在地道中爬行,香菱的心情並不好,特別是爬在任徜徉的正前方,實在很想「不小心」讓腳滑一下,在他的臉上留個印子。

  不過,在任徜徉的要求下,小殤還是對目前的計劃作出解釋,而那個答案令孫武幾乎凸出眼睛。

  「在山腳下的小鎮上,有一群人朝思暮想偷入慈航靜殿盜經,因為他們擅長工程,不擅長功夫,所以偷偷挖了一些地道連上慈航靜殿,其中的七成都已經廢棄,有一條挖通了之後,發現是連到糞坑,那條雖然能用,但我想你們不會想走,所以我們現在是從鐘樓那邊走。」

  慈航本院佔地幅員遼闊,為了聯絡,寺院內有不少處鐘樓、鼓樓,小殤這樣說,任徜徉還真想不起來是哪一座,但是當眾人在地底轉爬向西,爬出數尺,任徜徉好像想起了什麼,全身劇震,還沒來得及開口,面部突然一陣劇痛,給人一腳踢在臉上,痛叫出聲。

  「誰?是誰踢我?」

  憤怒的質問,卻是由一個冷冷的小女孩嗓音回答。

  「對不起,我腳滑了。」

  「你……你和我中間隔了兩個人,為什麼你腳滑能踢到我?」

  「商用機密。」

  小女孩不冷不熱的一句回答,聽得任徜徉毛骨悚然,對這個小女孩再也不敢有絲毫輕視,事實上,就連孫武和香菱也在苦思,爬在最前頭的小殤,是怎麼跳過中間的兩個人,一腳踹在任徜徉的臉上。

  「慈航靜殿七十二絕技之一,佛山無影腳,特徵是腳滑的時候無影無蹤,令敵人防不勝防,始創者是異族高手流川……唔,好痛。」

  小殤的話,由於頭碰到地道頂的岩石而中斷,在後聽見這段話的孫武,暗自詫異小殤原來偷偷修練慈航靜殿的武學,但是身在更後方的香菱與任徜徉,則是滿肚子的莫名其妙,因為慈航靜殿不僅沒有七十二絕技,甚至在現有絕技中,也根本沒有什麼無影腳,會被這種顯而易見的謊言給騙到,實在不是正常人。

  而在短暫的爬行結束後,似乎是到了目的地,小殤第一個爬上去,到了孫武上去的時候,任徜徉急著想要與孫武說話,提醒他上去之後千萬小心,別亂碰東西惹事,但是一句話還來不及說出口,上頭便鐘聲大作,響亮而高亢的鐘聲,急促地響起,宏亮澄澈,不但往外傳出百里,更往內撼動人心。

  「什麼聲音啊?耳朵嗡嗡,天旋地轉的……」

  鐘聲大作,孫武被震得頭暈,出了地道一看,只見一條好粗的繩索垂晃在面前,順著繩子往上看,自己正在一座古老鐘樓的底部,幽暗陰森,潮濕的霉味讓人很不舒服,唯一的光源來自頭頂,穿過幾道橫樑的阻隔,灑在鐘樓底部的狹小空間,而在那幾道橫樑的上方,一個巨大的銅鐘正劇烈搖擺。

  「鐺~~鐺~~鐺~~」足足可以把五個孫武籠罩在內的巨鐘,左右晃蕩,激烈搖擺,發出宏亮的高亢聲響,不但聲傳百里,孫武甚至覺得這鐘聲直傳到九天之上,穿透雲霄,搞不好連梁山泊都可以聽到。

  被這巨響震得腦袋發昏,一雙冰涼的小手適時貼上孫武耳朵,小殤絲毫不受鐘聲影響,向後出來的香菱與任徜徉指示出路。

  任徜徉仰望被瘋狂敲響的大銅鐘,仍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但似乎是覺得已經太遲,說什麼都沒用,最後頹然聳肩,要眾人盡快離開。

  「不用我說,你們應該也有感覺吧,有很多人正朝這邊過來,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一如任徜徉的提示,孫武確實感到大批人群被鐘聲驚動,正在迅速靠近,但武功更高數籌的香菱卻臉色微變,因為被這陣鐘聲驚動,正聚集過來的人群,那個數目超乎想像,彷彿千軍萬馬奔沖而來,不僅是山上的僧侶,恐怕連山下的幾個城市都被鐘聲給驚動了。

  香菱瞥了一眼鍾索,只見那條粗大的繩索通體漆黑,彷彿在墨汁裡浸泡過,給人不祥的感覺,頓時肯定了心中的猜測。

  (就算是有刺客闖寺,慈航靜殿也不會這等大驚小怪……看來這鍾應該就是傳說中的……

  另一方面,被要求迅速離開的小殤卻兩手一攤,表示無能為力,「我又不是專業導遊,現在只能把大家帶來這裡,剩下來的部分,就要靠別人接手了。」

  孫武奇道:「啊?還有別人會來接手?也是正義的夥伴嗎?正義的夥伴未免太無所不在了吧?」

  「NONO,這次不是正義的夥伴,只是幾個偷書賊而已,他們最近幾個月一直在這附近偷挖地道,我昨天看過他們的工程圖,今晚差不多會挖到這裡來,然後被困在黃金寶藏裡,聽到鐘聲就會往這邊再挖……唔,差不多該到了。」

  小殤搖頭說話,頭還沒有搖完,鐘樓底的另一個角落陡然掀翻,一陣惡臭傳出,跟著就是幾個人爭先恐後地狼狽逃出。

  「得、得救了,剛剛一大堆黃色東西淹過來,差點就以為自己要沒命了……挖地道果然是專業工作,太危險了,怎麼我們常常挖到大便坑去……」

  「……因為你是個專門走狗屎運的男人,從十幾年前你第一次開挖就是這樣了。」

  幾個滿身狼狽的男人,邊爬出邊埋怨不休,而孫武很輕易就認出了他們。

  「路叔叔!」

  孫武目瞪口呆地看著一身惡臭的路飛揚,還沒說話,對方已經驚愕地先開口,「啊?小武?你為什麼會在這裡?哈哈哈,叔叔只是悶得慌了,和赤魃他們幾個一起出來散步,沒有其它的企圖,更絕對不是來當小偷的,哈哈哈,你該不會以為我們是來盜經的吧?哈哈哈哈……什麼如來神掌易筋經,我們從沒有想過啊,哈哈……」

  要碰到一個比路飛揚更合作的笨賊,大概十分為難,雖然一直在否認,但卻把什麼東西都招認出來了,孫武想替他分辯都找不到借口,幸好任徜徉對他全不在意,注意力都放在路飛揚身邊的幾個人身上。

  「赤魃叔、阿洪叔,你們怎麼……難道你們也對慈航靜殿的武功有興趣?這不可能啊!」

  任徜徉極為訝異,但被他質疑的幾名長輩僅是相互望望,最後由赤魃站出來回答,「這很難解釋,如果我們說我們是悶得慌了,出來散步,無意中發現一條地道,恰好走到這裡,沒有其它的企圖,你會相信嗎?」

  「很難相信!而且你們每個人手上還拿著鏟子、圓鍬,散步需要帶這些東西上街嗎?」

  漏洞百出的一番說辭,沒有再解釋的必要,聽著外頭越來越靠近的吵雜人聲,眾人決定盡快離開,但在如何離開的這一點上,卻又碰到了技術難題。

  「少爺,這條地道……好像有點……」

  「不是有一點,真的是很臭啊。」

  站在地道口,濃烈的臭味令孫武摀住鼻子,側頭瞥向身邊的路飛揚,後者則是學任徜徉那樣無賴地兩手一攤。

  「這個嘛……我們是強盜和農民,又不是專業的建築工,挖地道的本事不好,隨便挖挖,莫名其妙就挖到糞坑去,唉,突然嘩的一聲,還以為什麼東西洩洪了,我們整批人就好像掉到游泳池一樣,被沖得暈頭轉向,真是一言難盡……」

  「這位獨臂老兄,既然一言難盡,你就乾脆別說了,再聽你說下去,我……我真想吐。」

  任徜徉將赤魃等人當成長輩對待,可是對於路飛揚,他的態度就顯得陌生許多,這情形看在孫武眼中,隱約讓他有了點聯想,不過在他進一步思考前,旁邊的小殤率先拍了拍他。

  「喂,既然已經下定決心,我們就直接殺出去,把慈航靜殿的掌門給搶到手吧!」

  「……你以為這是黑幫搶當大哥嗎?外頭不是幾十個嘍囉,是起碼上萬個和尚,我們就這麼殺出去,肯定十死不生。我是答應苦茶方丈要接掌門,但是不能這麼魯莽,如果我們就這麼衝出去,見人就說自己是掌門,你覺得會有人相信嗎?」

  「你這個人怎麼這麼囉唆?我就覺得這沒有什麼難理解的,不然你說,要是衝出去有人相信,那你怎麼辦?」

  「你!你總喜歡在這種時候鬥嘴,一點意義都沒有嘛!好啦,如果這樣出去也能讓人相信,你說怎麼樣就怎麼樣啦!」

  朝這座鐘樓行來的人群越來越靠近,卻還在與小殤作沒意義的口舌之爭,少年感到很焦躁,一句話才說完,路飛揚的手掌卻搭上自己肩膀。

  「小武,老實說,這個地道……挖得不是很好,裡頭不是很乾淨,不但有很多大便什麼的,而且底下四通八達,一個弄不好就會迷路,最後會連通到哪裡,叔叔也不知道,你如果要下去的話,要想清楚啊!」

  路飛揚的話,聽得出其中蘊藏的關心,但對孫武而言,現在正急於離開此地,不是作審慎評估的時候,大便也好、刀山也罷,都只能先往下跳再說了。

  「路叔叔,謝謝,但我……啊,小殤!」

  對地道中的惡臭恍若未覺,小殤無視底下的污穢狀況,一蹬腳就跳了下去。以保護者自居的孫武大吃一驚,不假思索地跟著跳下,香菱則是緊跟在孫武後頭,這種彷彿拉粽子似的連鎖效應,看在後頭的幾個男人眼中,確實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西陵霖 發表於 2012-10-5 10:13
第八章 蒼天已死.黃天當立

  這個地道與之前的克難地道有著很大不同,孫武才一跳下來,就已經發現了這點。

  之前的克難地道,是小殤利用法寶緊急挖掘,不但空間狹小,僅容爬行,而且距離極短,不時要利用如意金剛圈連通其它地道,可是現在使用的這一個,空間雖然同樣窄小,還瀰漫著惡臭,但走出數尺後,落腳處異常滑溜,地道還筆直向下,孫武幾乎是立刻滑倒,順著陡峭的坡面滑動。

  像溜滑梯一樣的地道,這種斜坡設計,還有讓坡面變得平滑的特殊塗料,絕對不是倉促間弄得出來的東西,也絕不可能是路飛揚剛剛挖出來的,考慮到地道上方壁面的狀況,孫武甚至懷疑這條地道已經有數百年,搞不好還是千年以上的悠久歷史,因為地道上方繪著許多看不懂的文字與圖騰,從風格上看來,應該是佛經裡的傳說故事,那些文字則是某種經文,換句話說,這是慈航靜殿原本就有的古跡級秘道。

  地道的存在意義,該是為了逃生與避禍,但為何一條逃生用的地道,沿途會繪上壁畫?這實在是一件匪夷所思的怪事,莫非逃難者還有心情欣賞壁畫風景?

  孫武覺得很奇怪,不過比起這個問題,他更擔心小殤的狀況,這個地道污穢不堪,又是高速滑行,小殤的身體嬌柔纖弱,千萬不要為此受了什麼傷。

  「小殤,你那邊怎麼樣?」

  地道裡頭視線昏暗,又是高速滑行中,一張開口,腥惡臭氣直灌進來,那個感覺實在糟糕,孫武忍著又喊了一次,沒有聽到小殤的聲音,反倒是身後遙遙傳來香菱的叫喚。

  「少爺,你那邊怎麼樣?沒事吧?」

  「嗯,香菱,我沒……」

  出聲應答,孫武的聲音突然止住,地道上方的壁畫有了改變,從原本的模糊圖騰與經文,變成了一個個的人形,而且都是男性的裸體圖形,皮膚上另外用紅色畫著箭頭,旁邊寫有文字,雖然僅是驚鴻一瞥,但孫武一眼就認出來,那無疑就是慈航靜殿的武學秘籍,而且正是金鐘罩的法門。

  (這是……金鐘罩第七關的秘籍嗎?但怎會只有一幅?太少了啊,又為什麼會在這裡?

  並不是只有一張而已,類似的人形圖像一張接著一張,但每一張都不連貫,好像不是同一種武學,再加上看到的時間太短,孫武只能模糊記個粗略印象,當他努力想要把這些東西記住,前方的黑暗空間卻陡然一亮,地道出現了分岔口,他約略從左側入口看到了小殤的身影,連忙往右邊一蹬腳,進了左邊的岔道口,不過短短數秒後,就從秘道中滑出,來到一處建築裡頭。

  在高速滑行中衝出,孫武心中忙叫不好,生怕自己撞著什麼東西,更怕撞到小殤,因為她的位置在自己之前,一個不小心,很容易就會撞壓到她。

  「什麼人?」

  「小心啊!」

  「嗚,好臭!」

  情況果然糟糕,還看不清楚周圍環境,孫武便看到前頭站了七八個和尚,而且全都是手持棍棒的護寺武僧,彷彿在守護戒備些什麼,更糟的是自己穩不住身形,儘管已經急運千斤墜想穩住,卻還是筆直衝向那邊,只聽見連串驚呼聲響起,當孫武站了起來,地上倒了四個昏迷不醒的和尚,剩下四個又驚又怒,才剛想要對他攻擊,卻突然口吐白沫地暈倒了下去,露出了在他們身後發射完毒針的小殤。

  「你擺平一半,我幹掉一半,完美的合作,你真不愧是我的摯友。」

  「這不是合作,是意外!是意外啦!」

  孫武大聲駁斥著,發現自己與小殤所在之處,好像是個圓頂的尖樓,這幾個和尚本來是守在緊閉的大門口,而自己和小殤則是從牆壁的暗門破穿出來,就這麼莫名其妙跌成一團。

  情形亂七八糟,孫武本想盡快帶小殤離開,結果地上一名骨折的僧人使勁拉住他,表示現在是冊立掌門的重要時候,絕對不能讓他上樓破壞,這些話讓孫武大為吃驚,因為苦茶方丈明明委託自己就任掌門,為何還會有其它新掌門即位,難道是有了什麼意外變化?

  「還沒繼位就被人篡位,小武真不愧是偉人,作什麼事情都是這麼波瀾萬丈,驚濤駭浪的。」

  「……想說我倒霉你就直接說吧,不必那麼拐彎抹角的。」

  想要去瞭解個究竟,孫武急急忙忙衝了上樓,樓上廳堂中有十數名身穿袈裟的老僧,全都是慈航靜殿各堂各院首座,早已聽到樓下的紛亂,正要下樓去看,正巧與衝上樓的孫武打了個照面,相顧愕然。

  「你……你怎麼會跑出來的?任徜徉呢?」

  「先把他擒下來!」

  把人擒下似乎是眾高僧的共識,孫武意識到有一場硬仗要打,但身後卻突然有兩枚圓形物體被扔出來,剎時間,令人睜不開眼的強烈光芒四射,在場沒有一個人能夠看清東西,而濃烈嗆鼻的煙霧也瀰漫整間廳堂,讓孫武得到掩護,頭也不回地往前衝去。

  憑著強光與煙霧的遮蔽,少年從十餘位高僧的搜索中突圍而出,認準門口方向衝去,在過門坎的瞬間,孫武驀地腳下一絆,踢到門坎,意外與什麼東西撞了個滿懷。

  「哎呀,好疼啊。」

  嚷了聲疼,少年站了起來,赫然發現頂上陽光刺眼,自己居然已經到了室外,立足之處並非土地,而是一座陽台,自己前方有著白色的欄杆,白色欄杆之下是一個大廣場,而那個大廣場上頭……是成千上萬的群眾,黑壓壓的一大片,見到自己離奇現身,為之嘩然。

  「那是誰啊?」

  「為什麼是一個俗家人?是不是搞錯啦?」

  「到底是怎麼搞的?有沒有人出來給個交代啊!」

  剎那之間所掀起的聲浪,遮天蓋地而來,孫武被這意外狀況嚇了一跳,不自禁地後退一步,腳底一下踉蹌,這才發現自己正踩在某人的身上。

  瞪大眼睛一看,腳下那人赫然是個和尚,已經兩眼翻白,整個暈死過去,多半是在剛才破門跌出的一瞬間,被那火炮般的衝擊力打個正著,就這麼失去意識,給人踩在腳底。

  「啊,對不起!」

  孫武連忙退一步,從那人身上退開,卻險些被東西絆倒,連忙站定,把卡在腳底的那件異物拾起,發現那是一根由碧玉所雕琢的手杖,長約一尺,觸手生溫,四面串有玉環,拎拾起來隨風作響,非常清脆好聽,孫武聽得出神,本能似的將它舉起,想多聽一下風吹玉環的清脆聲響。

  這枝碧玉杖,是昏倒在地的那名僧人所持,由於他失去意識,才鬆手放脫,孫武很快就想到了這一點,想把碧玉杖歸還,並且將人弄醒致歉,但卻突然發現一件奇事。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震耳欲聾的嘩然聲停住了,廣場上成千上萬的群眾,本來情緒激昂,高聲鼓噪,卻突然鴉雀無聲,周圍變得一片死寂,除了風聲、呼吸聲,再沒有半點聲音發出,彷彿那萬千群眾瞬間消失,異樣的寂靜,靜得讓人心生恐懼。

  孫武將目光移向廣場,卻看見底下成千上萬雙眼睛,同樣也朝自己望來,看著自己,還有自己手中的那枝碧玉杖,接著,一聲近似呻吟的沙啞哀嚎聲,撕裂了這陣難挨的沉默。

  「是……是掌門的碧玉法杖。」

  聲音不大,但因為週遭寂靜的關係,這聲哀嚎清晰可聞,傳進了在場所有群眾的耳中。孫武很輕易就找到了那人,發現那人只是個普通的百姓,並非僧侶,而廣場上的萬千群眾,組成份子也非常複雜,既有僧人,也有文武官員、尋常百姓,有些人甚至還穿著工作服,看來好像是發生了什麼大事,讓這些人放下手邊工作,急急忙忙趕過來,每個人看來都是一副哀戚、驚惶不安的表情。

  回頭一看,這棟建築物的背後有山,從位置推算,應該已經出了慈航本院,或是在本院最外圍的某棟建築,剛剛那一段地道滑坡,走了相當遠的距離,竟然讓自己從山頂到了山腰,甚至可能是山腳了。

  而在那一聲哀嚎後,廣場上的群眾如夢初醒,再次開始鼓噪起來,一片喧嘩當中,孫武捕捉到其中的幾個句子。

  「……喪鐘敲響後,新任方丈會出現在薪火台上,接受全寺僧侶的致意,並且帶領全寺為前任掌門祈福,這是慈航靜殿幾千年不變的寺規,但掌門方丈的大位,怎麼會傳給一個俗家弟子的?」

  「雖然是個俗家少年,但他確實手執碧玉杖,身披黃金袍,他就是慈航靜殿的新掌門啊!」

  「他年紀這麼輕,有沒有人知道他是誰啊?」

  來自台下的鼓噪聲,非常混亂,但孫武還是約略聽懂了意思,看看手中的碧玉杖,再看看身上的衣服……非常好,確實是染上了一層金黃色,從廣場遙遙上望,看來是很像黃金袍沒錯。

  看來,慈航靜殿有一項規矩,掌門逝世後,喪鐘會被敲響,告知闔寺僧侶與山下的大小城市,而後當人潮匯聚而來,便在百官萬民的見證下,新任掌門出現在這個陽台之上,接受僧侶與信徒的致意,並且帶領眾人祈禱。

  苦茶方丈圓寂,各堂各院長老多數不願接受他臨終遺命,所以將他的死訊隱密不宣,進行高層會議,卻不料喪鐘突然被敲響,尚未商議定的事情被提前揭開,迫不得已,只得先推派一名長老持碧玉杖上薪火台,也就是被自己撞昏在地的這名受害者……嗯,橘色的僧袍,不是黃金袍,看來應該不是被派來當代理掌門,只是持碧玉杖來宣佈事情的。

  換句話說,只是想逃難的自己,誤打誤撞,被硬推上掌門的位置了,雖然說這一切看似巧合,但是過多的巧合,令自己覺得有人為設計的成分在內,特別是當小殤也被牽涉在內,事情通常都不會有巧合。

  問題是,不管是誰的主使、誰的設計,推自己上掌門大位,雖然自己已站在這座薪火台上,但身後可有一大票老和尚,反對苦茶方丈的臨終認命,只要這些人持續反對,隨時都能把自己給拉下來,對外解釋說是誤會,這樣做雖會惹來人們譏笑,但總比放任陌生人當掌門要好。

  這個顧慮絕非無稽之談,自己已經感覺到,身後有一股強大的壓力直迫而來,那些驅散濃霧的長老高僧,紛紛從室內步出,一起來到陽台上。各堂各院的首座現身,彷彿為了支持新任方丈而來,廣場上的群眾見之歡聲雷動,但孫武卻心知他們接下來要做的,不是把自己揪回去,就是順腳踢下廣場,那種強烈的憤怒與敵意有若實質,讓背後整個抽痛起來。

  一時間情勢緊繃,但是當各堂各院首座如螳螂捕蟬般,群立於孫武身後,另一群黃雀也適時出現。二樓的牆壁上忽然露出個大洞,香菱、路飛揚、赤魃、任徜徉,還有幾名來自鎮上的同伴,七八個人一起從牆壁上的地道出口滑落,甫一現身,就好像訓練有素的軍隊般,熟練地一字形排開,往前跨上一步。

  無論是角度與位置,廣場上的群眾不可能看到這些人,可是孫武卻清楚察覺他們的到來,而他們更做出一件令人難以置信的事。

  「錚!」

  連續幾下類似的彈簧聲響,似乎是某種彈簧小刀之類的兵器,孫武不解其意,但接下來的一句話卻讓他大驚失色。

  「通通不要動,否則背後的刀子就要戳下去了。」

  刀子自然不是抵在孫武的背上,但這卻令孫武更為驚惶。拿小刀子抵著別人背後,這種行為就像是暗巷打劫的盜匪,或許對普通老百姓而言,一把抵在背後的鋒利小刀堪稱威脅性十足,但這些慈航靜殿的長老高僧,全都是寺中的精英高手,怎會把這種威脅放在眼裡,孫武雖然看不見他們的表情,卻也不難想像他們定然是覺得荒謬到好笑。

  「……單單只有他們,確實很好笑,但如果再加上我呢?」

  任徜徉的聲音從後傳來,有他這個慈航靜殿俗家弟子第一人加入,黃雀捕螳螂的聲勢頓時不同,威脅也有份量得多了。除了實質的脅迫壓力,任徜徉是苦茶方丈生前最親近的人,若他打定主意,表態要貫徹師父的遺願,各堂各院首座絕對無法忽視他的意願,為了這兩點,孫武發現身後的壓力減弱,長老高僧們開始動搖了。

  不過,僅憑任徜徉一個人,說話的份量並不足夠,又是在這樣的節骨眼上,各堂各院首座的動搖僅有一瞬,很快又有了決定,彷彿千針齊刺的壓力重新回到孫武背上。

  「哼!」

  任徜徉冷哼一聲,眾高僧身後的威迫氣勢陡然間倍增,孫武覺得似曾相識,赫然便是如來神掌的特有氣勢,任徜徉為了一舉壓下眾高僧,已經運起了如來神掌,蓄勢待發,只要眾高僧再有動作,他的如來神掌便會毫無保留地推發出去。

  面對慈航靜殿第一絕學,近乎無敵的掌門神功,高僧們不可能不受影響,但這份壓力卻仍嫌輕了些,如來神掌就算再厲害,任徜徉終究年輕,修為有限,縱然讓他毫無保留地出掌,頂多也只能擊斃幾個人,沒法把一眾高僧盡數斃於掌下,甚至眾高僧連手防禦,大有可能將他這一掌安穩接下,而最終倒霉的,只是卡在任徜徉與眾高僧之間的無辜犧牲者。

  這道理任徜徉明白、眾高僧明白,甚至連站在最前頭的孫武都心知肚明,所以如來神掌雖是蓄勢待發,氣勢越來越強,但實質威脅意義卻越來越小,如果不是因為一個意外的變化發生,那麼不管任徜徉出不出掌,都不能改變眾高僧逐人下台的決定。

  「咦?」

  短暫一聲驚呼,分別在一名老僧口中與現場眾人心頭響起,僅僅一瞬之間,來自任徜徉身上的氣勢暴增,蓄勢待發的一式佛光初現,雖未出掌,澎湃氣機卻如怒潮潰堤般席捲四面八方,剎那間,陽台上狂風大作,翻簾掀衣,眾人的鬚髮衣袂均被扯動,甚至有些站不穩腳,廣場上群眾見著這幕奇景,無不嘖嘖稱奇。

  在這陣莫名狂風中,佛光初現含勁未吐的沛然大力,猶如大海上的怒濤,一浪一浪,不住攀上新的力量顛峰,雖然掌勁未發,可是恐怖的壓力卻伴隨狂風而至,不僅令人心頭大震,也實際影響到每個人的呼吸,覺得胸口氣悶難呼,無比沉重的壓力自四面八方湧來,逼得人險些一個踉蹌跪倒下去。

  此刻,再也沒有人懷疑這一掌的威脅性,假若任徜徉這一掌真的打出,他前方的所有生命會在瞬間被消滅,連同整個薪火台,一起灰飛煙滅。盤桓於眾人心中的想法,除了駭然,就只剩下一個難解的謎團:任徜徉的力量怎會激增若此?

  這樣壓倒性的強大力量,倒也不是人力所不及,但若非是一皇三宗那級數的絕頂高手,其它人怎樣都不可能做到,任徜徉雖是百年奇才,卻也還沒有這樣的能為,而眾人所能夠想到的答案,就只有兩個。……第一個,任徜徉豁了出去,賭上性命,用了某種極為霸道的運功法門,在短時間內激增力量,冒險發招。……第二個,在任徜徉的背後,另外有高手相助。

  兩種可能性,特別是第二種,尤其令人暗驚。能發出這等力量,潛身暗處的那名絕頂高人,極有可能是一皇三宗其中一位,無論是哪一個人到此,都會對整個局面造成非同小可的影響,更教人訝異的一點是,任徜徉發勁到後來,全身散發的氣勢大正光明,淳厚綿然,彷彿苦茶方丈復生,在他身後親自施展神掌。

  這種既熟悉又陌生的氣息,各堂各院首座為之身軀劇震,涔涔冷汗沿額滴下,過不多時,孫武頓覺身後的壓力消失不見,一眾高僧們放棄了對他施壓。

  「阿彌陀佛!」

  不知是誰率先口頌佛號,眾高僧眼睛微閉,不約而同地合掌躬身,向前方的孫武參拜,而這情形落在廣場上的人群眼中,自然是掀起新一波的歡聲鼓噪,慶賀慈航靜殿的新任掌門繼位。

  緊跟著,依照寺規,新任掌門要率領闔寺僧侶與信眾,為圓寂的前任掌門祈禱冥福,並且祝禱慈航靜殿往後的安和寧靜,值此多事之秋,這個儀式真是非常重要。孫武對這些儀式一竅不通,全靠身後的高僧群傳音指點,依樣動作,揮舞敲響碧玉杖,這才勉強完成整個儀式。

  (好怪異啊,從現在起,我就是慈航靜殿的掌門了嗎?這麼說,我現在是和尚囉?

  對自己的新身份,孫武感到不適應,當儀式進行到尾聲,他略一分神,想著之後該找任徜徉問個清楚,卻因為這個小小疏忽,沒注意到身後的情形,只聽得碧玉杖一響,後頭的一排高僧齊頌佛號,跨前一步,跪下叩拜。

  這是祈福儀式的結尾,本來是沒有什麼問題,但眾高僧跨前一步再蹲跪下拜,卻讓躲在他們身後的眾人曝了光。正進行參拜動作的高僧們,立刻驚覺不對,有人想要站起來遮掩,但明明蹲跪下去卻倉皇站起,只會更啟人疑竇,就在這一下遲疑之間,事情已經太遲,廣場上的群眾有人眼尖,馬上就發現路飛揚、赤魃等人的存在。

  這八個人不僅穿得怪模怪樣,更奇怪的是手上居然還拿著東西,從反光的程度來看,很顯然就是匕首一類的利器。這是絕對不應出現在此的東西,在場群眾為之嘩然,以為是有什麼陰謀或是恐怖活動發生,高聲鼓噪,眼看情形就要失控,孫武與一眾高僧正不知如何安撫,一個聲音突然從群眾之中響起。

  「佛法無邊,天賜黃巾力士庇佑掌門方丈,光我慈航,保境安民,滿城盡帶黃金甲。」

  嬌嬌嫩嫩的嗓音,聽來並不尖銳高亢,但即使是在這麼混亂的鼓噪喧嘩聲中,卻仍掩之不下,清清楚楚傳入在場每個人的耳裡,令所有人為之一愣。

  因為說得頗快,這段話的意思,人們聽得似懂非懂,半解其意,正自困惑,聲音卻沒有繼續響起,而當人們順著這聲音仰首上望,烈陽之下,站在薪火台上的八名漢子,衣袍飄飄,穿著與新任掌門同樣的黃金袍子,手持刀械,昂首振臂,果然是一副雄壯英武的豪勇姿態。

  迎著烈日長陽,少年掌門的身後,既有一眾身著袈裟的高僧俯首叩拜,復有金甲力士持刀護衛,雄視睥睨,氣壯山河,風雲為之變色,雖然沉默的少年領袖一語不發,但在萬籟無聲中,自有一股莫可名狀的威儀,令得萬千群眾熱血如沸,情緒激昂。

  「蒼天已死,黃天當立,自由博愛,眾生平等,普渡慈航,萬民翻身!」

  清脆嬌嫩的嗓音,再次悠揚響起,細聽話意,真是不倫不類的大雜燴,有識之輩聽了猛皺眉頭,不過在大多數人的耳裡,只聽到什麼眾生、什麼慈航的,好像與平常聽慣了的講經沒什麼差別,又是在這種熱血沸騰的大環境中,人人聽得模模糊糊,本能地拍手鼓掌,當聽到最後一句「萬民翻身」這四個字簡明扼要,命中人心,人們也不管這串話前頭到底說了什麼,就衝著自己能夠翻身的這點,瘋狂叫好。

  而後,不知道是誰起的頭,當最開始的數十人趴倒在地,廣場上的萬千群眾齊受感染,一個接著一個地跪倒在地,用最虔誠的敬佛之心,向著薪火台上的少年掌門與眾高僧膜拜頂禮,歌頌讚揚之聲,穿破雲霄。

  萬千信眾爭先恐後地拜倒,黑壓壓的一大片人潮,匍伏於腳下,縱然百官朝拜帝皇也不過如此,在慈航靜殿的繼位典禮上,這場面堪稱空前絕後,絕對稱得上「偉大」兩字。

  然而,看在當事人的眼中,卻有著不一樣的感受。或許是年紀太小,或許是自己真的不適合居於人上,首次受到萬人跪拜的少年,並不覺得歡喜,反而有些五味雜陳;這場面的盛大,確實令他倍感衝擊,但在衝擊過後,看著那一大片有如螻蟻般的渺小眾生,他卻生不出那種踩人在腳底的快感。

  為什麼會這樣呢?過往所讀的豪傑故事,還有老爹所說過的英雄傳奇中,那些英雄好漢都很享受這種場面的,自己雖然不敢妄想,卻也偷偷揣測過那種感覺,為何當夢境成真,自己與故事中的英雄領袖易地而處,卻感受不到那種快意?是因為自己不夠英雄?還是因為站在高位的自己,目睹了太多東西了呢?

  在萬千群眾之中,有一個天使般美麗的小人兒,因為週遭的人群拜倒,變得分外顯眼,背負著雙手,煞有興味地睨視蒼生,倒像是一名小小的女帝王。儘管全場九成九的人們毫無所覺,但站在最高處的孫武卻看得一清二楚,在那小女孩周圍的數十人,也就是最早跪下來的那一批,根本不是跪拜,而是集體離奇地突然滑倒,跌得起不了身。

  但也正是因為這個美麗的誤會,造成了領航效應,讓全場萬千群眾爭先恐後地跪拜在地,穩住了一度要動亂生變的場面,把繼任典禮的氣氛,推上慈航靜殿從所未有的千古高峰。

  這真的是誤會嗎?當然不是。那麼,一切都是早有預謀嗎?以少年對她的瞭解,相信也不是。這只是針對現實狀況,採取的隨機應變而已,但頃刻間機變若此,少年實在不能不佩服她的急智反應。

  (小殤……你是什麼時候跑到下面去的啊?)

  千頭萬緒,可是最後浮上心頭的,卻只有這個小疑問,只是孫武也沒什麼時間仔細思考,因為在萬千群眾的歡呼聲中,一個小小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那是路飛揚刻意壓低了的叫喚聲。

  「掌門……掌門……聽得見我說話嗎?」

  「嗯?」

  「方便的話,快點結束儀式吧,您身上的領袖魅力實在太濃,味道也太嗆,後頭已經有長老抵受不住,快要吸到往生去了……哎呀,赤魃他翻白眼了,誰來救救人啊!」

  請續看《東方雲夢譚》10
西陵霖 發表於 2012-10-5 10:14
第十卷

【第十卷:本卷簡介】

這年頭什麼都講包裝宣傳,慈航靜殿的新掌門雖然一上任就解除禁令,但還是要來場「造神運動」才能徹底收服人心,只是,又炸山又弄替身的,會不會太誇張啊?

孫武潛心修習,為呼倫法王一戰做準備,無奈江湖險惡、友盟叛離,幸虧傳法長老願意見他一面、助他一力……什麼?要帶小姐去?啊~不是!是戀童癖!唔,不對!這位「長老」怎麼看起來像阿斗仔啊?哎呀!不管,小殤你快跟我去坐台啦!

第一章 黑箱密會.人柱擋災

  一場荒腔走板的繼位大典,順利而且平和地落幕,表面上看來,這還真是一場盛大莊嚴的典禮,現場過半群眾都感動地流下眼淚,彷彿沐浴佛恩般,也寫下了慈航靜殿傳承史上的一頁新紀錄。

  不過,明眼人都知道,這場繼位大典實際上危機四伏,雖然一切發生得太快,整個過程像是一場鬧劇,但也正是因為一切發生得太快、太突然,令本來存有陰謀的野心份子來不及應變,結果順利地完成掌門傳承。

  照常理說,苦茶方丈圓寂,慈航靜殿進行權力轉移,這過程起碼需要八到十日,當中必會掀起一陣波瀾,而寺內年輕一代的僧侶,又正在要求改革,新舊觀念的衝擊壓力都會加到新任掌門身上,更別說還有居心叵測、勾結外敵的野心份子,本就打算發動政變爭權奪位,苦茶方丈一死,便是他們等待已久的時機,整個行動隨時都會發難。

  可是,孫武的突然出現,卻使得整個情形產生了變化。如果依照慈航靜殿的寺規,在方丈圓寂後的第十天才能進行繼任儀式,所以叛亂份子一開始會以為還有數日的空檔時間,這個錯誤的估算,讓他們對薪火台上的意外變故措手不及,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一名全然陌生的少年接下掌門之位,扼腕不已。

  假如孫武只是一個普通的外來少年,事情會簡單得多,可是那些繚繞在孫武周圍的身世傳聞,卻讓寺中的野心份子不敢妄動。畢竟慈航靜殿反動派系的每一個支流,背後都與朝廷有千絲萬縷的關係,倘使「皇子」坐上慈航掌門之位,是朝廷壓制慈航靜殿的大計,那胡亂去打破天子的計謀,後果一定是死得很慘。

  這些複雜的權謀計算,孫武自然不懂,全都是香菱事後分析給他聽的,讓他一顆頭兩個大,倍感前路不易行。

  不過比起這些,孫武眼前擺著一個更難處理的問題,那就是繼任儀式完成後,那些要求論功行賞的「有功人士」說是「那些」並不正確,因為從頭到尾,就只有路飛揚反覆提著「做人不能過河拆橋」、「當上掌門就不認叔叔了」不停地對少年耳提面命,施加壓力。

  怎樣也好,就算當上慈航靜殿掌門,孫武也不可能放路飛揚去看藏經閣裡的武學秘籍,不過,在路飛揚信誓旦旦,保證不進藏經閣,只在外頭遠遠看建築物一眼的承諾下,孫武帶著路飛揚與小殤前往後山,本想讓他們遠看一眼藏經閣,哪想到路飛揚到了後山,竟對藏經閣不屑一顧,反而筆直朝那座矗立著風車陣的山坡走去。

  「路叔叔你……」

  「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最危險的地方,慈航靜殿的和尚哪可能這麼老土,把秘籍放在閣樓裡?照我說,《易筋經》和《洗髓經》的秘籍,一定藏在這座山坡上!」

  路飛揚要盜經,孫武理應阻止,不過這段自以為是的謬論,卻讓孫武整個人為之一呆,因為少年自己最清楚不過,諸般秘籍確實是收在藏經閣內,那座山坡雖然也是禁地,卻和武學秘籍沒有半點關係。

  不過,在孫武阻攔之前,路飛揚已經拔出他最得意的九環大刀,高聲笑著往土坡上跑去,無視樹林外的警告標示,一下子竄了進去。

  「小武,你要攔已經太遲啦,哈哈哈……」

  路飛揚的身影消失在山坡盡頭,朗聲大笑猶在耳邊,但僅是短短十幾秒後,連串轟隆轟隆的炸響便傳入孫武與小殤耳中。兩人抬頭望向山坡後的那片樹林,只見裡頭隱隱竄起火光,而且在爆炸聲響中,還有奇特的破風聲,怎麼聽都像是羽箭撕空而來的聲響。

  「樹林裡頭有機關。」

  這句話與其說是小殤的意見,倒不如說是兩人的共識,孫武要小殤發動竊聽蟲,用四神鏡看看樹林內的狀況,不過四神鏡才剛拿出來,一道人影已經從樹林裡跌跌撞撞地走出。

  乍看之下,幾乎認不出是誰。倒不是說面目全非,只是大半身體染滿污泥,好像掉進了沼澤地,手上那把威風的九環刀斷成兩截,連緩緩在地上拖行的左腳,也都被一隻肥肥的沼澤老鼠咬住不放,跟著一起被拖了出來。

  孫武瞪大眼睛,不曉得該不該衝上去細看,而那個全身幾乎被爛泥覆蓋的人影,伸手摸了摸同樣滿是污泥的頭,用很尷尬的笑聲,露出兩排白牙說話。

  「……哈哈哈哈,小武,那裡頭……相信是沒有武學秘籍的。叔叔剛才出生入死,已經替你探查過了,你看在叔叔這麼辛苦的份上,可不可以……幫我叫個醫生來看看?」

  長輩的要求,是應該要答應的,孫武轉過頭,向一旁的同伴問話。

  「小殤……問你一件事,我可以把這個男人打包,直接寄到梁山泊去嗎?」

  苦茶方丈圓寂後,慈航靜殿打破寺規,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天之內推舉出新任掌門的事,幾乎當天就傳遍了整個江湖,無數信鴿滿天飛舞,將這消息傳往四面八方,這其中還不包括各種無形的通訊電波。

  無可否認的一點,這件大事讓整個江湖為之沸騰,帝都、軍部,乃至於域外異族,都被這個意外所震動。只是,慈航靜殿數千年傳承首度出現俗家掌門,而且還破天荒地是個十四歲的少年,此事與其說是大新聞,其實更像是大醜聞。

  苦茶方丈為何傳位給這名少年,目前是江湖上最熱門的討論話題,各種稀奇古怪的議論全都出籠,街頭巷尾生出無數的謠傳,裡頭多數牽涉到某種陰謀論,但由於苦茶方丈十餘年來清譽素著,沒有人想到事實真相竟會如此荒謬。

  其實,不只是外人想不到,就算是一直跟在孫武身邊的幾個當事人,也覺得完全在狀況之外,香菱就是一個最佳的例子。雖然早已覺得這幾日內必有大事發生,但苦茶方丈猝死,卻是一件嚴重程度遠超預期的變故,而孫武會受命接任掌門,這種荒唐事之前誰會想得到?

  在聽完苦茶方丈的傳位理由後,自身理性與荒唐事實牴觸的強烈衝擊,讓香菱有些頭暈目眩。

  (傳位給私生子當作補償?這麼爛的理由,虧他想得出來,世上怎麼會有人被這種謊言給騙到啊?

  遺憾的是,不但有,而且就在自己眼前。在見多了孫武的「老實」後,香菱對此一點也不覺得奇怪了,不過,整件事還存在太多的謎團,苦茶方丈為何要推孫武坐上掌門位置?路飛揚和小殤大力促成此事,絕不可能是為了盜經習武,背後目的是什麼?還有,任徜徉那一記石破天驚的「如來神掌」更是整樁謎團的關鍵所在。

  倘使沒有那扣住不發的一掌,眾高僧不會改變決定,薪火台上的結局也就不是現在這樣了。當時,自己距離任徜徉僅僅數尺之遙,但這麼近的距離,竟然判斷不出他這驚神泣鬼的一掌,究竟是憑借自身之力鼓催,抑或是另有外力相助。

  可疑的謎團太多,唯一擺在眼前的事實,就是孫武已經坐上慈航靜殿掌門大位。在香菱看來,這個登位有著太多趕鴨子上架的痕跡,孫武的個人意願與能力被忽視掉,他周圍的人個個居心叵測,未來有很長的一段時間,這名小少爺恐怕會很不快活,事事被人操控。

  那麼,自己該扮演什麼樣的角色呢?是站在他的立場,為他籌謀策劃,守護住他的利益,贏得他的好感?或者,多替自己打算一點,趁機在這片混亂裡頭為自己找些好處,說到底,慈航靜殿遭逢大難,對萬紫樓不是壞事,這種趁火打劫的機會送上門來,不順勢做點什麼,未免太對不起自己了。

  假若這個小少爺和自己預期中的未婚夫一樣,是個野心勃勃,預備雄霸天下的人物,自己毫無疑問會選擇前者,善盡一己長才。然而,他卻是個連「野心」兩個字都不知道該怎麼寫的靦腆少年,幫他守護利益似乎毫無意義,看來第二種做法才是正途……

  理智上的判斷,答案已經非常明顯,香菱沒有不執行的理由,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心情上竟有些舉棋不定,很想多等待一些時候再做決定。

  (奇怪,對的事情就應該要執行,眼前局勢瞬息萬變,不先發制人,就處處受制於人,我為什麼會猶豫呢?

  陌生的感覺,香菱也難以解釋,但她實在沒想到,那麼快就有人搶先出手,將眾人打了個措手不及。

  「我想和各堂各院的首座談一談,香菱,你幫我請他們過來,好嗎?」

  與路飛揚一同從慈航本院後山歸來,孫武趁著小殤與路飛揚離開的機會,請香菱幫忙找來各堂各院的首座。

  女子之身,不適合在慈航靜殿內活動,但眼下孫武能拜託的也只有香菱一個,香菱自是應命而去,但臨去時心中相當訝異,少年的眼神清澈得出奇,看不見一絲疑惑,彷彿是想通了什麼。

  當各堂各院首座依約而來,匯聚於禪房,一字形排開,盤坐在孫武身前的蒲團上,袈裟委地,每一張起碼年長新任掌門四倍的老臉上,看來都是陰晴不定,各自懷有不同的心思,揣測少年密召眾人而來的意圖。

  孫武的登位,裡頭有太多權謀與設計的痕跡,就連一眾高僧都弄不清楚,這個少年的身後,究竟有沒有藏著別人?如果只有他自己一個,不過是個不曉天高地厚的無知少年,但倘使他身後另有高人,甚至是某方強權撐腰,那就是全然不同的一回事了。

  畢竟,薪火台上的連串局外之變,至今仍使眾高僧如墜五里霧中。那一記「如來神掌」隱含著一層意義,倘使各堂各院首座拒絕承認孫武,這一掌佛光初現,便會一掌殺掉薪火台上的眾人,趁著局面大亂之際,強勢接管慈航靜殿,衝突之中死傷必然極為慘重,眾高僧只得從權,而雖然苦茶方丈臨終前向他們坦承,孫武是自己的私生子,但他們也沒有忘記,江湖上已開始盛傳,這個少年正是當今天子的……

  今時今日,慈航靜殿動盪不安,內有年輕弟子群起反亂,外有野心份子虎視眈眈,在這種情形下,這個少年背後有什麼強人支持,並不是一件壞事,反倒他若是沒有強人撐腰,整個江湖就會立刻出大亂子,因為一個沒本事、沒靠山的無知少年,絕不可能穩坐驚濤駭浪之上,若他無法鎮壓平復這場動亂,憂患中的慈航靜殿隨時會四分五裂,變成血腥戰場。

  「很抱歉打擾各位,都三更半夜了。不過有些事情如果現在不說,一定會給各位帶來更多的困擾。」

  率先打破難捱的沉默,坐在蒲團上的少年向眾高僧彎腰行禮,這個動作讓各堂各院首座大感訝異,其中半數連忙拜倒還禮,但仍有不少人心存懷疑,沒有任何動作。

  「今天的事情,發生得很突然,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成為掌門,但是剛剛想了一下,我覺得有些事情應該要告訴各位。」

  重頭戲來了,眾高僧無一例外地感到緊張,等待新任掌門開口說話,其中多數的預期,就是認為他要宣佈一些重要變革,來鞏固本身的權力,或是一些享受權力的作為,卻怎樣也沒料到,少年在深吸一口氣後,竟是說了這樣的宣告。

  「慈航靜殿的掌門之位,不是我應得的東西,我會將它歸還。苦茶方丈有大恩於我,他雖身故,我也要回報他的恩德。我見識不夠,人又不聰明,左思右想,我能做的事情好像只有一件。」

  孫武道:「呼倫法王將於近期內來到本寺挑戰,我會為本寺解決此事,報答苦茶方丈的大恩。這件事情之後,無論生死,我都會辭去掌門的職位,請各位長老前輩另推適合的人選接任,也請各位……信任我。」

  此言一出,在場的各堂各院首座相顧失色,慈航靜殿的掌門之位何等尊榮,號令天下慈航子弟,純就影響力而言,甚至就是另一個帝王;如此權位,多少人夢寐以求,窮盡畢生追逐,就算是修禪多年的眾高僧,也不敢說自己不動心,這少年陰錯陽差地坐上了掌門大位,卻說要放棄,這種事情怎麼可能?

  最合理的判斷,這不過是某種以退為進的權謀詐術。一瞬間,就連香菱都不禁有這種錯覺,但她馬上就清醒過來,知道這就是孫武的真實性情,這個小少爺不會拿這種事情來說謊,事實上,他連開玩笑都不太懂。

  只是,雖然很清楚孫武的個性,但香菱還是有些難以置信,因為這不是普通的誘惑,慈航靜殿的掌門之位,真有人能不受它的誘惑嗎?假若換作是自己……

  香菱的懷疑,同樣也出現在各堂各院首座的心中,可是當他們抱持著這份懷疑,望向眼前的少年,卻接觸到一雙澄澈如同明鏡的眼神;少年高抬著頭,挺直腰桿,堅定的視線中沒有一絲疑慮,謙和態度讓人感受到他的誠懇,一瞬間,再也沒有人會懷疑他的話。

  也許笨,也許不聰明,但少年說的話卻百分之百認真,誠心誠意,絕無虛假,那雙清澈如水的無瑕眼神,明亮到讓與之視線相對的人心生愧意,幾名首座禁不住低下頭去,為了剛才自以為是的臆度,衷心羞愧。

  在這瞬間,眾僧突然發現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孫武接位接得太突然,他們一直在試圖分析,猜測整件事幕後的種種可能性,因為少年背後的黑幕太深也太暗,讓他們只把目光不停地往遠方看去,卻忽略了少年本身,直至此刻,他們才發現這個少年很不尋常,也許苦茶方丈的想法很簡單,只是想把希望賭在孫武身上,賭在他光明如鏡的仁心上。

  「阿彌陀佛,老衲修行多年,卻似乎忘記了最重要的東西,小施主……不,掌門人,苦茶師兄的安排,或許真是有其道理的。」

  佛光院首座苦星長頌一聲,朝孫武俯首下拜,在場大多數首座也跟著他一起動作。只是這次與薪火台上的無奈動作不同,這次的行禮,代表他們正式承認了少年的領導人身份,並不是說肯定了孫武的能力,而是一個少年有這樣的胸襟氣度,是有資格留名於慈航靜殿的掌門人紀錄中,同時,不少人也對苦茶的遺命有了新想法。

  「苦茶師兄臨終之前,一再說明自己挑選繼任人,絕非為了一己私心,而是為了慈航靜殿的數千年基業,當時我等不解其意,現在方知苦茶師兄心懷慈悲,無私無我,一生都在為慈航靜殿設想,雖是身死,仍有惠於闔寺僧侶,掌門人承其遺願,大仁大勇,請再受我等一拜。」

  長歎著說完話,苦星又是一下俯身行禮,在他身後的眾高僧聞言劇震,像是明白了什麼,露出欽佩、讚歎、不忍的表情,紛紛跟著拜下,這次是所有人一起下拜,而且行的禮好重,是五體趴伏於地的最敬禮,莫說是參拜掌門人,恐怕即便是天子親臨,都沒法得到如此尊崇。

  「不敢當,諸位前輩請起。」

  看到一眾老僧向自己跪拜,孫武大吃一驚,連忙離座攙扶,心中卻是大惑不解,苦茶方丈執意傳掌門位給私生子,這種做法自私自利,如何說得上無私?與慈悲有何關係?但這群首座俱是有德高僧,不可能這麼明顯地諂媚奉承,他們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孫武沒想通的事,旁邊的香菱卻猜到了,臉色一變,方要說話,老僧們已經向孫武表示,目前寺內氣氛動盪不安,雖然孫武獲得各堂各院首座支持,但身為俗家子弟,恐難以服眾,若是年輕一輩僧侶群起反對,只怕坐不到呼倫法王拜山的那一天。

  「為了安撫人心,掌門人可有什麼得力靠山?任師侄曾說掌門人與同盟會的袁少主互為知交,若是能由袁少主出面支持,便能……另外,掌門人也可以發佈些現況調整,爭取支持,減少衝突。」

  問起行政統馭的手段,孫武一竅不通,而他也無意干涉慈航靜殿的行政工作,當下便想尊重專業,讓各堂各院首座一如往常做事,無須問過自己,但話到嘴邊,腦中靈光一現,想到眾首座絕不會無聊到建議用「全寺僧侶放假三天」這種無聊手段來收買人心,再看到他們欲言又止的表情,心裡已經有數了。

  「禁止慈航靜殿子弟使用法寶的規矩,是苦茶方丈訂的?還是早就有了?」

  孫武一問,眾僧為之愕然,想不到這個看來有些傻氣的少年,某些方面竟然如此靈光。訝異之餘,好半晌才有人回話。

  「過去……太平之亂前,法寶極其稀有,不構成影響,寺規也無特別限制,是太平之亂時訂下,苦茶師兄堅持沿襲,但……河洛劍派同樣有此戒條,卻早在同盟會成立之初,順應陸大俠的提案,廢除這戒條了。」

  換句話說,就只有慈航靜殿反應遲鈍,還沿襲著不合時宜的舊規矩,故步自封,也許事實沒有這麼簡單,但是從眾高僧的話意聽來,就是這個意思了。

  孫武閉上眼睛,深呼吸一口氣,腦中回想著這幾日看到的種種一切。在山門外要求革新的年輕僧侶們,或許是遭人煽動利用,但他們眼中所閃爍的熱血卻無比認真,都是真心真意想要改變陋規,讓自己的門派變得更好,不要繼續衰敗下去,那份理想與堅持,是應該要被尊重的。

  使用法寶有什麼不好嗎?法寶這種東西,當然不是絕對安全無害,像是落在小殤的手裡,再平凡的法寶都會變成致命凶器,但世上的東西不都是這樣嗎?「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全看使用的人怎麼做而已,因噎廢食不是一種正確的態度,如果真的擔心使用法寶會帶來很多問題,那就應該積極開發出更安全的法寶,訂出更好的使用規則才對啊!

  梁山泊的熟悉景物,在腦海中一一流過,自己從小便是生活在法寶科技之中,雖然沒用法寶,但卻每天都接觸得到,還在這樣的環境下平安長大成人,這不就證明法寶可用可行,無需畏之如蛇蠍嗎?況且,在不為人知的慈航禁地裡,有風車陣這樣的建築,這事苦茶方丈不可能不知,那是否就說明苦茶方丈事實上也不反對使用法寶呢?

  總結到最後,只剩下一個問題……

  「各位長老,想請問一件事,開放法寶禁令……這是各位的共同意思嗎?」

  似乎是個難以啟齒的問題,各堂各院首座陷入沉默,可是他們的眼神卻傳遞出答案。

  「我明白了……既然我只是個短短幾天的掌門代理,那一切責任由我擔當,請各位長老對外宣佈,即日起解除法寶禁令,凡慈航靜殿子弟,再不受法寶禁令限制!」

  一場會談的結束,孫武鬆了一口氣,如釋重負,能夠快刀斬亂麻地把事情處理掉,這是最好的結果。

  報答苦茶方丈的大恩,這是自己一定要做的事,但如果篡奪慈航靜殿的掌門大位,自己就變成利慾熏心的小人了。除此之外,路叔叔和他那群同伴好像在圖謀些什麼,多半是想要盜經,搞不好還打算利用有自己人當掌門之便,光明正大地進入藏經閣去,要徹底杜絕這種後患,就只有辭去掌門職位。

  擦了擦額上汗水,孫武轉頭望向香菱,發現她一臉欲言又止的表情。

  「怎麼了?有問題嗎?」

  「少爺,你知不知道你剛才……」

  話沒說完,大門就被推開,路飛揚像一陣旋風似的闖了進來,後頭跟著的是小殤。因為闖風車陣後頭的樹林失敗,路飛揚受了傷,好像還弄斷了腿骨,所以被送去急救包紮,現在腿上裹著蠶繭似的厚繃帶,一闖進來就劈頭問話。

  「小武,你剛才說要辭掌門位,是真的嗎?」

  孫武早預期到會有此一問,想也不想地點頭,正要補上一句讓路飛揚斷了盜經的念頭,突然被一隻手放到頭上,輕輕摸著他的頭髮,連帶也遮斷了視線。

  「小武,為什麼要放棄?你到外頭來,不就是為了要追尋夢想嗎?知不知道能當上慈航靜殿的掌門,是多少人的夢想?你得到手了,隨隨便便就放掉,不覺得可惜嗎?」

  這是少年身邊每個人共同的疑問,但對於少年本身,卻是一個再簡單也不過的問題,簡單到一句話就可以解釋整個心情。

  「不是我的東西,我不該要,也不想要。」

  聞言瞬間,路飛揚臉上露出微笑。這是何其簡單的一句話,每個人小時候一定都聽過,也都說過,為什麼年紀一大了,就反而把這件事給忘記了呢?

  「小武,你不想當慈航靜殿的掌門,可以馬上辭掉走人,為什麼要承諾呼倫法王拜山的事呢?你知不知道,你這樣說已經讓人誤會,那些老和尚以為苦茶方丈傳位給你,是為了要你替慈航靜殿擋災。」

  孫武一愣,這才明白剛剛諸位首座行大禮的理由,他們顯然是以為,苦茶方丈敗壞清規,破戒生子,為了贖罪,便讓私生子接掌門位,在呼倫法王拜山時銳身赴難,哪怕是壯烈犧牲,也對得起慈航靜殿,換言之,孫武等若被當成了祭壇上的祭品。

  事實真相是否如此,苦茶方丈既死,已無法得知,孫武雖然受到衝擊,覺得極不好過,但腦裡卻有一塊地方,始終清楚明朗,讓他不受影響地維持初衷。

  「欠人的東西,一定要還,這是做人最基本的原則。我不在意別人怎麼想,我自己應該做的事,一定要做到。」

  彷彿是想要藉機表達決心,素來表現得老成的少年,這時竟出奇地孩子氣,揮開了放在頭上的手,倔強地仰抬起頭,直視著路飛揚。

  本以為,會接觸到一雙嘲弄、恥笑的眼神,但映入少年眼中的東西,卻讓他瞬間僵住。

  「路……路叔叔,你……」

  「欠人的東西一定要還……說得真是對呢!好像有誰也這麼說過,出來跑,總是要還的……小武,你開始像個男子漢,真的是長大了。」

  路飛揚在笑,但那個笑容,與孫武最近看熟了的那種玩世不恭是截然不同的感覺,看來沉靜而內斂,與孫武記憶中的形象重迭,彷彿回到了許久之前,在梁山泊酒肆中舉壇看美人的那個落魄君子。

  當時,路叔叔他……

  孫武回想起從前,腦裡隱隱約約像是摸到了什麼,正想深思,頭又開始有些暈痛,未及細想,路飛揚僅餘的一隻手又按到他額上,摸著他的頭髮。

  「小武,你做得很好,但憑你的本事,怎麼去和呼倫法王戰鬥?這點你想過嗎?」

  「我……我現在是掌門,可以進藏經閣看書,如果能學到《易筋經》和《洗髓經》就算只學一點,應該還是有點用的。」

  看著孫武有些慚愧地低頭說話,路飛揚心頭有著感慨。

  ……確實是這樣沒錯,這想法雖有些緩不濟急,卻不是無稽之談。然而,這孩子從不會白拿人家東西,多半也是因為這個恩惠,他報恩的對象才從苦茶方丈擴張為慈航靜殿吧!

  「知道了,那就這麼辦吧!我們會全力支持你,幫你還完這個人情。你現在好好想想怎麼對付呼倫法王,我們則幫你在呼倫法王拜山之前坐穩這位置。」

  沒有實力的人,就算做出保證,也沒有任何意義,路飛揚的承諾不過是一紙空言,毫無份量可言。然而,明明知道是這樣,當那只左手拍在肩上,孫武卻覺得非常溫暖,彷彿得到了一座超級穩固的大靠山。

  這種感覺……實在是非常奇妙,但願這不是一種錯覺吧!
西陵霖 發表於 2012-10-5 10:15
第二章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慈航靜殿出現新主,在接下掌門大位的當天,就甘冒長年以來的大不韙,一舉解放了使用法寶的禁令。這個消息,伴隨著新掌門登位的情報,在一天之內兩度衝擊各方強權的情報單位。

  對慈航靜殿的僧侶而言,事情倒是比較單純,原本他們為了這個少年掌門的突如其來而錯愕、憤怒,不能接受這麼一個空降部隊離奇冒出,既非年長德劭,也非成名英雄,甚至到底是不是本派弟子都很難說,就這麼突然出現在薪火台上,變成了掌門人,怎麼看都有很大的陰謀存在。

  不過,新任掌門甫一上台,便順應要求解除禁令,開明大膽的作風,不愧是勇於創新的少年,正極力要求以新換舊的年輕僧侶,對此大感共鳴。本來還有人擔心這會否僅是寺方敷衍的緩兵之計,但改革派所提出的幾項重點要求,全部在解除禁令的同時被宣佈採納,並且從隔日開始逐步實施。

  新任掌門劍及履及的效率之高、改革決心之堅定,令改革派的年輕僧侶瞠目結舌,繼而受到打動,經過一番簡短的討論後,塞擋在寺門口的靜坐人潮開始散去。這並不是代表他們願意支持新任掌門,只是那個少年既然接受了改革要求,彼此同一立場,他們也就該付出誠意,聞其言、觀其行,再觀察一段時間看看。

  畢竟,新任掌門最致命的缺陷,是太過年輕,又沒有足以令人心服的功績與名聲,但在慈航靜殿的歷史上,並非沒有天縱奇才的少年高僧,即便是在近代,陸雲樵揭竿舉兵,誓言驅逐異族、打倒天妖時,也不過是一介藉藉無名的青年之身,這名少年掌門比當時的陸雲樵還小了幾歲,可是又有誰敢說他不是新一代的江湖風雲兒?

  只要想到當年曾經嘲弄過陸雲樵的長老前輩,這十餘年來重談舊事時是怎樣的糗相,改革派的年輕僧侶在姿態上就保守得多,不想與師祖、師父犯同樣的錯誤,反正要高舉反對大旗隨時都可以,也就不必急於一時了。而在這樣的氣氛下,寺中潛伏的野心份子也只好按捺住不滿,靜靜等待。

  從第二天開始,慈航靜殿動盪多年的內憂,像是一夕之間全都獲得了解決,雖說是前任方丈剛剛去世,喪禮還沒舉行,但因為連串新政實施後的調整與改變,慈航靜殿上上下下都在一種混亂而蓬勃的氣氛中,儼然如同節慶到來,寺內處處俱是土木工程,為了解除法寶禁忌後的變革而翻修改建。

  許多人因此格外期待,猜測新任掌門的第二步會是什麼,能否領導慈航靜殿振衰起敝,重振江湖第一大派的聲威。這些聲音孫武都聽不到,因為在與各堂各院首座會談結束後,他就離開了慈航本院,暫時以後山禁地的中台禪社為住所。

  「慈航靜殿一向禁止女賓入山,我不能破壞人家的規矩,所以要搬到後頭這邊來。」

  接過了香菱倒來的茶,孫武簡單解釋著,但令香菱不解的是,孫武不是那種貪圖享樂的人,如果真的覺得自己在此會令他難做人,那為何不命令自己離開呢?

  「因為,香菱你是我的朋友,我不能命令我的朋友,而且……」

  少年很認真、很誠懇地說話,說到一半,臉上突然出現一層陰霾,「即使我命令你,你也一定不會聽,絕對陽奉陰違,更別說還有另一個,她連陽奉都不陽奉,直接把人家腦袋踩在腳底就開始自為了。」

  香菱莞爾輕笑,暗忖這個小少爺似乎越來越瞭解自己性情,可是相較之下,他對小殤的瞭解就有偏差。

  (唉,少爺啊!如果不是有你在場,黃泉殤才沒興趣浪費時間踩人腦袋,直接把人整個轟掉就開始做事了……

  這話不好出口,那個小魔頭喜怒無常,更從不曉得「寬恕」兩字怎麼寫,自己實在很怕開罪她,惹禍上身,尤其是她與路飛揚結合後,如虎添翼,彷彿得到了一座大靠山,更是高深莫測。

  發現自己對小殤忌憚若此,香菱不禁啞然失笑,轉頭再看看埋首書中的孫武,芳心更是思潮如湧。

  (有這兩個人輔助,再加上我的支持,其實你真的可以一舉拿下慈航靜殿,可是你啊……

  香菱的想法絕不誇張。單靠小殤機變百出的諸番神通、香菱本身的能力與手腕,統合萬紫樓與孫武身後的諸多資源,要征服慈航靜殿,難度仍然很高,可是當孫武已經坐上掌門之位,任務變成只是讓他坐得穩穩,那就完全是另一回事。

  如果孫武有那個意思,以他所握有的資源,穩坐掌門寶座,鞏固統治權,真正拿下慈航靜殿,這絕對是可以做得到的。可惜,他不但不曉得自身握有的實力,甚至沒有半點野心,這不禁讓香菱暗歎良機錯過,僅能被動地處理路飛揚扔來的委託。

  當時,才剛剛拍完孫武肩膀的路飛揚,馬上食言,將扛下來的責任全部往旁人肩頭拋,小殤個頭矮矮,自然是旁邊那個高的倒霉。

  「沒實力的新人要坐穩大位,一是靠包裝,二是靠外交手腕……這兩個都是萬紫樓的強項,就都扔給你了。從現在起,你就是小武的造型顧問,散佈謠言也好,捏造假象也成,總之就是要想辦法把他包裝得英明神武,人見人愛,寺裡就沒人敢造反啦!」

  明明是自己答應別人的,才一轉頭就想把責任甩開,這種行為香菱不想評論,卻也不想被利用。

  「路叔叔,您太看得起香菱了,我不過是個小小婢女,這種大事哪能……」

  路飛揚聞言,雙眼一瞪,肚子一挺,像個土匪惡霸似的粗聲說話。

  「嘿?我是委託你,又不是委託香菱,這件事關香菱什麼事?還是說你一個人忙不過來,想要香菱來幫忙?她這幾天也到了附近嗎?要不要幫你把她抓過來?」

  「路叔叔你在說什麼啊?香菱不是在這裡嗎?」

  路飛揚一番話顛三倒四,聽得孫武直皺眉頭,卻讓香菱冷汗涔涔而下,好多年沒被人這樣嚇過,慶幸身旁的孫武老實得過了頭,什麼也聽不懂,當下哪敢推拒,連忙答應了委託。

  (這幾個怪人,真是危險人物……

  接下委託的香菱,構思了幾個策略,無非就是爭取寺內僧侶認同,還有外部勢力的支持,內外加持,在孫武卸任之前穩住局面。

  內部形象不難塑造,外部支持也很好找,河洛劍派是慈航靜殿的萬年盟友,沒理由不支持正統繼承人,其餘的外援方面,可以讓萬紫樓表態,再爭取同盟會遣使來賀,只要這幾大勢力都支持孫武,就算是朝廷那邊也都不敢輕舉妄動。

  「唉,不知為何而戰的仗,真是難打。」

  訂定大方向,細部構思執行策略,腦裡冒出的點子雖是一個接一個,但大部分卻都得放棄,欠缺可行性。進行這種多層面的複雜思考,本就是她的專才,現在更被人指名扔工作過來,沒得逃避,唯有一肩擔起,大半天時間都在忙這些當務之急,就連身為婢女應該做的工作都只好先放下。

  孫武本來就習慣打理自己生活,現在看香菱開始忙了,反而還倒過來向慈航靜殿商借廚房,親自下廚烹調,送點心給香菱。

  「打擾了,我進來了。」

  因為思考得太過專注,香菱沒有察覺孫武推門而入,結果當孫武進到房裡,立刻便被眼前所看到的東西驚嚇到。

  埋首於桌案前,香菱托腮沉思,小小木桌上堆滿揉掉的紙團,看來都是被宣告放棄的執行方案;嬌美的少女神情專注,用一條樸素的白絹綁在頭上,纏起長髮,目光凝視桌上的紙張,一下輕咬著筆桿,一下把筆桿在指縫間旋繞把玩,看似輕佻,但身邊的氣氛卻異常凝重,過沒多久,少女的鳳目驟然亮起,像是想到了什麼絕妙好計,奮筆疾書,把剛剛捕捉到的點子寫下。

  這樣的香菱,是孫武從沒見過的一面。他首次發現到,身邊的這個少女比自己所知更為能幹,卸下婢女職務後,她真正的才幹、能力,便得到更為全面的發揮,像是一頭脫韁的千里野馬,奔馳在無可限量的寬廣天地。

  沒有刻意的打扮、沒有美麗的梳妝,也沒有平時的溫言輕語,專注在個人思考上的她,動作看來甚至有幾分土氣,但這模樣落在少年眼中,卻令他沒由來地一陣怦然心動。

  (今天的香菱……好漂亮啊!

  人還是那個人,臉也是那張臉,但認真的少女眼中閃著動人神采,這比任何胭脂都更能妝點少女麗色,不知不覺間,少年捧著湯碗,在門口呆呆站了幾分鐘,直到少女擱下手中筆桿,滿意地拿起文案看過一遍,點了點頭,這才回過神來,發現屋裡多了人。

  「啊!少、少爺,你什麼時候來的……呃!」

  想起自己現在的樣子,香菱立刻拉下額上的白絹,讓一頭烏黑長髮洩下,但隨即又想到衣衫不整、未曾梳妝,倉促間哪有辦法一一遮掩,頓時給鬧了個手忙腳亂。

  「不好意思,打擾到你了,慢慢來沒有關係,紅豆粥我先放在這裡了。」

  不想給香菱帶來困擾,少年把湯碗放下,忍著笑離開了。香菱也不知自己該不該追,愣了半晌,捧起那碗猶溫的紅豆粥,慢慢品嚐他送來的心意。

  紅豆粥很好吃,甜而不膩,粥與紅豆的火候拿捏得恰恰好,很像是大館子裡的名廚手藝,不知不覺就一碗見底,想不稱讚都不行,只可惜,這滋味吃在自己的嘴裡……實在是很心酸。

  「奇怪,是誰教他做菜的?教得那麼好,一點也不替以後的人想想,這樣子我們的立場該往哪放啊……」

  令人直呼無奈的問題,讓香菱有些迷惘,不知道自己的戰場究竟該擺在哪邊。慈航靜殿這邊的意外太過突然,連帶也打斷了自己之前進行的戰術,現在還反倒讓他照顧起來,真是有失貼身婢女的職責。

  「幸好慈航靜殿裡都是和尚,別的競爭者沒有來,要不然,我的處境就很不妙了……」

  低聲說著,香菱的目光移向屋裡一角,自己偷偷帶進來的包袱,一套半成形的衣衫半露在外,猶自等候主人將之完成……

  在香菱忙於策劃工作的同時,孫武也沒有浪費時間,開始翻閱慈航靜殿藏經閣中的武學秘籍,為即將到來的一戰尋找勝機。

  《易筋經》和《洗髓經》是慈航靜殿至高無上的兩大瑰寶,只要兼修這兩門神功,循序漸進,終有一日會變成苦茶方丈那樣的絕頂高手。以窮年累月之功,不間斷地勤奮苦練,這種修行方式很合孫武的個性,但卻不太合乎他現在的需要。

  從慈航靜殿眾僧的反應來看,呼倫法王能夠名震域外,本身肯定是一等一的大高手,縱然及不上一皇三宗,相信也所差無幾,絕不是自己能夠敵得過的。想要與他周旋,甚至說得明白一點,想要在他手下保命,都得要發生奇跡,讓孫武在短期之內力量倍增。

  「短期之內力量倍增……想練這種武功的話,不該來慈航靜殿啊!」

  路飛揚曾經這麼和孫武開過玩笑,而這正是孫武所面臨的困境。慈航靜殿四大神功,沒有人膽敢小覷它的威力,「如來神掌」甚至可能是當代第一絕學,但無論是四大神功之中的哪一項,都不是在短時間內就可以練成的,孫武的構思一開始就受挫,但卻沒有人知道,少年其實另有打算。

  當孫武來到藏經閣,負責把守整個後山重地的苦覺大師出迎新掌門,知道他是為了增強實力,對抗呼倫法王而來,肅然起敬,問他要取閱哪一套武學經典。

  「本派數千年傳承,先人流傳下來的上乘武學不計其數,但足以對抗呼倫法王的武技,相信只有四大鎮派神功,不知掌門人要取閱哪一項武技?」

  「這個……請把金鐘罩的秘籍給我好嗎?不用全本,給我第一到第六關的就可以了。」

  「金、金鐘罩?那雖然是四大神功之一,可是……」

  聽到孫武放著別的秘籍不借,只借「金鐘罩」苦覺大師的表情之難看,就像是看到了一個死人,那種滿懷擔心卻欲言又止的神情,讓少年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金鐘罩」是四大鎮派神功之末,威力不如其餘三項,而首關到第五關的秘籍,更是慈航靜殿授權外派修練的重要生財工具,在高手眼中毫無奧秘可言,想靠「金鐘罩」來對抗呼倫法王,那只有被活活打死的份,這點孫武非常清楚,但卻沒人曉得他的實際打算。

  回到自己暫居的中台禪社後,孫武把六本「金鐘罩」秘籍全部攤開,一一細讀裡面的文字。

  「金鐘罩」的首關到第六關,孫武早已練成,秘籍中的文字也背得滾瓜爛熟,記得再清楚也不過,特別從藏經閣借出秘籍,只是為了做一次詳細比較。自己雖然從小修練金鐘罩,但所練的秘籍明顯被竄改過,之前自己曾經花時間研究,想找出修練口訣中哪些部分是另行添加,進行歸類,分析出「無孔不入掌」的口訣,可惜最後以失敗告終。

  被編入秘籍裡的武技太多也太雜,以孫武的能耐,要一一分析,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但若得到慈航靜殿的秘籍正本,那就是另一回事,兩相一對照,什麼地方多出了文句,完全一目瞭然。

  「……果然……就覺得這個地方有問題,當初練的時候總是練不過去,花了三個多月才過,原來根本不是在練金鐘罩……」

  孫武翻看著秘籍,一字一字細讀,心裡又是激動,又是興奮,最後完全沉浸在武學世界裡,渾然不覺時間過去,當他因為視線不清而短暫歇息,赫然發現窗外早已日落,滿空繁星點點,竟然已經過了大半天。

  白天讀書,孫武待在中台禪社的禪房裡,就連晚上睡覺,孫武也不浪費時間,直接帶了鋪蓋就睡在藏經閣門口,讓苦覺大師半夜巡邏時大吃一驚。

  「掌、掌門人,你怎麼睡在這裡?」

  「這個……當然是有原因的。」

  搬出掌門所住的禪房,移居到中台禪社,孫武一來是為了把香菱帶離寺中,至於小殤,行蹤一向神出鬼沒,但起碼也是跟著自己跑,不會隨便在寺中隨處出沒嚇人;二來,此處距離藏經閣最近,方便自己翻閱查書,順便也把守藏經閣大門,不讓宵小闖入。

  「掌門人多慮了,禁地一向有本寺武僧把關,豈容外人任意出入?便是其它門派的一流高手,要闖禁地也要付出慘痛代價,若竊賊這麼容易便可出入藏經閣,數千年來本院的武經不是早已傳遍天下?」

  苦覺大師向打鋪蓋睡在藏經閣門口的孫武解釋,並且指點各處暗樁佈防的位置給孫武看。

  「老衲接管禁地保安已三十七年,這些年來,意圖私闖藏經閣竊書的賊人,平均每兩晚會有一起,江湖局面亂的時候,一晚甚至有十幾起,幾乎從不曾有人成功過,任竊賊如何手段通天,依舊鎩羽而歸,只是本寺秘而不宣,保全這些別派高手的顏面,所以,掌門人大可放心,無需親自把守藏經閣了。」

  苦覺老和尚是一名責任感極強的僧人,一張滿是皺紋的老臉上,閃著自豪的信心,攤開紀錄簿,想讓孫武瞭解禁地內的保安是何等嚴密。

  孫武一頁一頁翻看,只見上頭一筆筆列著某月某日何派高手闖關,被哪個僧侶所發現,雙方如何激戰,如何將敵人或擒或驅,寫得清清楚楚。這些密密麻麻的紀錄,正是慈航靜殿長年來屹立不搖、穩居江湖砥柱中流的實力證明,不禁讓少年肅然起敬,對慈航靜殿生出無比敬意。

  只不過,敬意歸敬意,孫武還是不相信苦覺老和尚的保證,因為在他對孫武做出種種自信保證的同時,身後藏經閣的大門無聲打開,一大一小的兩個黑色人影從裡頭搖搖晃晃地走出。

  戴著大頭佛頭套,遮掩住面容,這一高一矮兩名竊賊的手上,分別捧著高高一迭書,全都是慈航靜殿的重要秘籍,躡手躡腳地從苦覺大師身後走過去,儘管他們刻意不發出聲音,但那種誇張的大動作,看在孫武眼中,根本就是一種旁若無人的炫耀。

  「大師,你背後……」

  「哇!小武,你好沒良心啊!叔叔辛辛苦苦拱你當掌門,你得勢不認人,利慾熏心,過河拆橋,出賣我們!」

  「啊!你們兩個是誰?為什麼會在這裡?怎麼進來的?」

  苦覺大師大驚失色,彷彿看到慈航靜殿創派以來未有之奇事,在一場短暫的喧鬧後,兩名堂而皇之出入藏經閣的竊賊被擒,所竊秘籍全部歸還藏經閣,而進行調查的結果,把守後山重地的警戒武僧,沒有人發現這兩名竊賊是如何侵入,而在藏經閣內把守的僧人,則是異口同聲指稱,這兩人出現在藏經閣內,手持掌門碧玉杖為證,說自己是奉了掌門之命,搬書去給掌門查閱,還留下碧玉杖作為信物,搬走了大批的武經。

  「什麼?連碧玉杖也失竊了?」

  苦覺大師這一驚非同小可,但卻不關孫武的事,雖說碧玉杖是方丈所擁有,不過孫武以自己是暫代掌門為由,早就將碧玉杖歸還寺方,由寺內高僧保管,究竟藏放在什麼地方,孫武全然不知,毫無責任。

  竊賊所用的詐術揭曉,苦覺大師像是受到極重的打擊,呆立當場,半晌作聲不得。

  「掌門人,老衲……無地自容,不曉得該說什麼才好。」

  苦覺大師向少年鞠躬謝罪,孫武本以為他會因為大丟面子而憤怒,卻沒想到他轉身對著路飛揚與小殤一揖到地,長聲歎息。

  「昨日下午,本寺收到兩位的預告書,表明今日此時將來盜經,老衲原本不信,哪知道……唉,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世上盡多臥虎藏龍之士,老和尚故步自封,多年來實是小覷了天下英雄,慚愧、慚愧……」

  苦覺大師坦蕩磊落的態度,不失一派高僧的體面,讓孫武很有好感,但卻也吃了一驚,訝異於小殤和路飛揚居然事前發過預告書,明白告知慈航靜殿何日何時將來盜經。

  待苦覺大師一離開,孫武馬上質問兩人:「你們……偷東西之前發過預告書?為什麼要這麼做?」

  路飛揚抬頭傲然道:「這個當然,盜亦有道,我們是專門干大案子的大盜,可不是偷雞摸狗的小賊,如果偷東西之前不發預告書,那我們的面子該往哪裡放?」

  「要面子就別偷東西!還有,不管大盜小賊,做的事情都一樣,不要以為這樣就可以美化自己的行為。」

  孫武將路飛揚斥責了一頓,但罵歸罵,之前對他的氣惱卻少了許多。偷東西之前有說和沒說,都不能改變偷竊是犯罪的事實,沒有差別,可是,知道路飛揚行竊之前會先「堂堂正正」地進行宣告,少年竟然有一種很欣慰的感覺,這點連他自己也解釋不上來。

  事實上,慈航靜殿眾高僧願意不追究此事,一方面是看在孫武的面子上,一方面卻是因為那封預告信。既然事前已預告,盜經就是一場比試較技,慈航靜殿技不如人,除了摸摸鼻子走開,還有什麼丟人的話可說?

  雖然這件事沒有被刻意宣揚,但從此之後,一個傳聞在寺內不脛而走,人們議論紛紛,說新任掌門儘管年少,身邊卻有高人協助,未可小覷。

  忙於研究秘籍的孫武,沒有機會知道這件事,也不曉得許多和自己相關的謠言,已經在寺內傳得滿天飛。

  在孫武接任掌門的當天,闔寺僧侶知道了他的名字,曉得他是近日來聲名鵲起的少年英俠,結交袁晨鋒,擊敗域外高手北宮羅漢,又連勝禁宮兩大御前統領,還襲擊官衙,短短時間內干下好多的大事。

  孫武目前是朝廷榜上有名的通緝犯,這點沒人在意,因為在慈航靜殿的歷史上,屢有僧人見眾生苦難而熱血上湧,脫下僧袍,殺官起義,變成革命先鋒的案例,所以只要是因為政治理由被通緝,在闔寺僧侶眼中反而不算罪名,倒是這位少年掌門的身世謠言,讓慈航僧眾議論紛紛。

  「聽說……新掌門是當今聖上的親生子。」

  類似的謠言不只傳遍慈航靜殿,也傳遍了整個江湖,對慈航僧眾而言,有人確實認為,如若孫武真是皇帝之子,慈航靜殿等於是被武滄瀾併吞,一切都是陰謀;但相對於不安的一派,也有人認為,只要孫武能夠勝任,他是什麼出身並不重要,慈航靜殿看似遭到併吞,卻也因此得以結合官方資源,更能夠光大中興。

  年輕一派的僧人,為了正反兩派意見而僵持不下,各堂各院首座則是不動如山,什麼意見也沒有,因為關於孫武的出身,他們早已有了另一個不同的答案,並且將之視為永恆的秘密。

  除了出身,孫武曾改扮為僧,擊退呼倫法王門徒一事,也同樣令人困擾。這件事讓孫武為慈航靜殿立下大功,拉攏到不少僧眾的支持,但他驚天動地的那一掌,卻使人難以釋懷,因為橫看豎看,那籠罩整座大雄寶殿的血光,無疑就是當年天妖無敵於世的絕學:「如來魔掌」新任掌門的出身、師承,兩大謎團給予全寺僧侶無窮的想像空間,雖然猜測不透的秘密令人不安,可是適當神秘所製造出的距離感,卻也讓異議份子不敢輕舉妄動,再加上孫武就任後立刻解除法寶禁令、推行新政,讓年輕一輩的改革情緒有了宣洩出口,目前倒是沒有什麼人出來挑戰掌門權威,全寺上下籠罩在一種山雨欲來的短暫和平氣氛中。
西陵霖 發表於 2012-10-5 10:15
第三章 新官上任.百事沓來

  當前慈航靜殿裡的不滿人士,最想要做的,就是另外推選一個掌門,取孫武而代之。

  然而,即使要另推人選,那也要找一個才幹、武功更勝孫武的人。孫武曾連敗兩大御前統領,鐵中堂倒也罷了,狂僧的武功之強,慈航靜殿內無人不畏懼三分,孫武能一招擊敗狂僧,這等武功慈航靜殿內只怕難找到對手,再想到孫武那鬼哭神嚎的如來掌,只要是珍惜自己生命的人,就不會蠢得與他為敵。

  勉強要找個能與孫武匹敵的慈航靜殿子弟,似乎就只有任徜徉符合資格。

  身為苦茶方丈的唯一弟子,任徜徉是慈航靜殿年輕一代中風頭最健的天之驕子,雖說他放浪形骸,狂妄自大,搞到寺內僧人看見他便皺眉頭,彷彿看到一場會走路的瘟疫迎面而來,但相對的,把他當成英雄人物崇拜敬仰的俗家弟子也不少,只是不方便形諸於口而已。

  苦茶方丈對任徜徉的器重與愛護,全寺僧侶都看在眼裡,許多人甚至以為他大有希望成為下任掌門,而今掌門大位落於外人之手,任徜徉的反應分外耐人尋味,特別是他在新任掌門接位之後,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再也沒有人看過他,這點也引起全寺僧侶不少揣測。

  「任大哥到哪裡去了?好像即位大典之後,就沒看到他了,小殤你知道他去哪裡了嗎?」

  孫武同樣也不曉得任徜徉的去向,想找他問個明白,畢竟苦茶方丈的過去,身為唯一弟子的任徜徉應該最清楚。

  苦茶方丈認私生子一事,孫武至今想來,仍感到難以置信,但若非如此,苦茶方丈怎麼會耗費功力助己療傷?甚至將掌門大位傳授給自己這不相干的外人?唯一的合理解釋,也就只有「私生子」三字了。

  而關於孫武的問題,小殤確實是最有資格提供答案的人。

  「竊聽蟲的紀錄,任徜徉當時是朝後山而來,根據最後消失的位置來推測,應該就是那個山坡。」

  「山坡?就是路叔叔吃癟的那裡?」

  在路飛揚鎩羽於樹林裡的連串機關後,孫武曾向苦覺老和尚請教。這名年過八十的老僧則是露出尷尬之色,向孫武解釋,那片山坡與其後方的樹林,是慈航靜殿傳法長老的居所,被苦茶方丈劃為禁地中的禁地,任何人不得擅入,以免打擾長老的清修。

  「傳法長老?那是什麼人啊?」

  數千年傳承的大派,別的沒有,就是長老耆宿多得不像話,明明已在太平之亂、佛血慘案中死傷慘重,但進入慈航靜殿以來,孫武還是被一群又一群的老和尚搞得頭暈腦脹,好像隨時都會從某個角落冒出一位長老高僧。

  苦覺老和尚向少年掌門解釋,傳法長老地位特殊,堪稱掌門之師,被視為長老中的長老,往往由年高德劭,從不參與俗務的高僧擔任,長年閉關於禁地內,方丈會將寺中機密托付於傳法長老,以防方丈猝死,重要機密沒人知道,慈航靜殿大亂。

  方丈圓寂,各堂各院首座本不願照其遺言行事,想先軟禁孫武、任徜徉,進行商議,當時便有動作準備請示傳法長老,但眾人在山坡外等候良久,未獲接見,驟聞寺內喪鐘敲響,大驚失色,唯有倉促推舉佛光院首座苦星大師代理掌門,後來事情生變,孫武接下掌門大位,但傳法長老始終置身事外,未參與其事。

  被這麼一說,孫武登時想起,自己來慈航靜殿本是為了取得苦茶方丈的寶貝,結果意外迭生,搞到現在自己就任掌門,卻忙到忘記了本來目的。

  (對了,苦茶方丈死後,他的那件信物也不見了,好像也不在寺裡……是交給傳法長老了嗎?

  孫武想了想,道:「唔,照道理,我該去參見傳法長老,但我只是代理掌門,等到呼倫法王一事解決便會辭職,就別去打擾他老人家了。」

  「話雖如此,傳法長老歷來保管寺中機密,或許有什麼神通,能夠幫到掌門人也不一定。」

  苦覺大師的熱心,對少年來說是一種溫暖的鼓勵,但想見傳法長老並非易事,因為傳法長老閉關修練,不見外人,所居住的地方又機關重重,孫武也只好委託苦覺大師,投帖求見傳法長老,然後等待回音。

  鑽研金鐘罩秘籍,是孫武的當務之急,除此之外,他也翻閱《易筋經》、《洗髓經》初章,雖然不可能看一看就變強,但他也需要開始修練,因為當初苦茶方丈的治療分為多個療程,卻只完成了最重要的第一天便圓寂逝世,佛血舍利造成的內患只是被壓下,尚未治癒,如果不自行修練這兩本經書,傷勢便有可能復發。

  這天,孫武翻閱秘籍到一個段落,稍事歇息,向身旁閱讀文案的路飛揚詢問,為何路飛揚會知道那條通往薪火台的秘道,因為那條秘道好像連各堂各院首座都不曉得其存在。問話方出口,孫武便猜到答案,想必是小殤用竊聽蟲發現的,卻不料路飛揚給了個令人驚奇的回答。

  「哦,那個倒不是我們新挖的。」

  「我當然知道,那個地道很舊了,而且裡頭……」

  「以前我們在慈航靜殿學藝的時候,沒事就喜歡亂鑽亂找,就是在那時候找到的。」

  「哦,以前啊!是多久以前……呃,學藝?」

  意識到話裡的意思,孫武大吃一驚,錯愕道:「路叔叔,你是慈航靜殿門下?」

  「是啊!」

  路飛揚連頭都不抬,仍舊看著手上的文案,很乾脆地應了一聲,渾然不顧這句話在孫武心中所掀起的巨浪。

  「路叔叔,可是……你怎麼會……」

  少年結結巴巴的問話,被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斷,香菱推門進入,面色焦急,帶來一個壞消息。

  「少爺、路先生,河洛劍派公開表示無法遣使道賀,甚至質疑掌門人接位的正當性。」

  孫武對於政務、權謀之類的事一竅不通,聽到香菱說河洛劍派無法遣使道賀時,下意識的反應,就是覺得兩派之間或許路途遙遠,舟車勞頓甚是辛苦,如果對方不克前來,那也就不要給人添麻煩了。但在聽到河洛劍派質疑自己接任掌門的正當性後,他才醒悟河洛劍派對己存有敵意。

  長久以來,慈航靜殿、河洛劍派並列為中土兩大聖宗,攜手捍衛正道,地位崇高,共同面對無數險惡艱難,立場一致,同進同退,兩派掌門也素來交好,儼然是兄弟之盟。

  但即便親若兄弟,也有長幼之分,兩大聖宗一向平起平坐,不過在中土武人的心中,慈航靜殿創派數千年,淵遠流長,根基之深厚自是勝過河洛劍派一籌。這樣的評價,河洛劍派上下心知肚明,不免存著競爭意識,若是在和平時期,兩大聖宗子弟相互切磋砥礪,不失為一種良性競爭,但若遭逢亂世,又或是遇著熱衷權勢的掌門人在位,那就不免衍生出許多明爭暗鬥。

  無論如何,至少在表面上,兩大聖宗的關係良好,幾乎找不到彼此意見相左的時候,更別說發生衝突。此次慈航靜殿世代交替,新任掌門繼位,河洛劍派卻表明無法遣使道賀,這是從來不曾有過的事,隨著這消息的傳播,相信江湖上又會掀起一陣驚濤駭浪,而慈航靜殿之內,眾高僧恐怕也在召開緊急會議,商討對策。

  「香菱,河洛劍派有沒有說為什麼不派使者來?」

  「少爺,河洛劍派的發言人對外表示,慈航靜殿創派以來從未有過這麼年少的掌門,更別說還是俗家人,因此對您的繼位表示質疑,而且苦茶方丈離奇猝死,您接任當天又廢了法寶禁令,改行新政,他們認為裡頭大有蹊蹺。除此之外,河洛劍派也指責,你目前遭到朝廷通緝,是罪犯之身,由你接任掌門位置,這等於包庇罪犯,有辱慈航靜殿門楣,他們作為慈航盟友,對此事不能茍同。」

  「哦……至少第一點他們說得沒錯。」

  孫武自知這個掌門之位來得莫名其妙,倒也不能怪別人質疑,畢竟這麼多古怪事湊在一起,要是河洛劍派不以為怪,照單接受,那反而說不過去了。

  「少爺,武林中的事千奇百怪,哪能一件件都講究合理?既然各堂各院首座承認您的掌門地位,寺中弟子也無異議,這就是慈航靜殿的家務事,河洛劍派是無權過問的。」

  「不過,我是通緝犯,這一點是事實啊!」

  「兩大聖宗素來是治外法權,掌門人不受世俗法規約束,這是不成文的共識,況且要追究罪責,應該是由官府出面,現在官方全無表示,河洛劍派卻搶著出頭,這不是很奇怪嗎?」

  對於這些權力鬥爭的把戲,香菱遠比孫武在行,甚至可以說是她長年累月被訓練的強項,既然孫武提出了問題,她便簡單向孫武解釋著。

  太平之亂後,兩大聖宗都換了掌門,立場也出現了微妙的分歧。慈航靜殿維持舊有路線,苦茶方丈無意江湖霸權,與朝廷也維持一定的距離,但河洛劍派卻銳意發展,利用太平之亂所建立的關係,向朝廷示好,並且表示效忠,雖然受到不小的阻力,被部分江湖前輩視為自降格調,可是獲得的利益卻非常明顯。

  凡是出身河洛劍派的文臣、武將,都優先獲得拔擢任用,軍部有新的訓練計劃、軍武研究,都與河洛劍派合作,著意拉攏。這個大方向一出,有意仕途的武人爭先投入河洛劍派,迅速填補了因為太平之亂而損失的人才缺口,短短數年之間,河洛劍派聲威大振,隱然有蓋過慈航靜殿的趨勢。

  這次孫武接任掌門後,本來應該有所表示的朝廷,出奇地維持沉默,毫無動作,反倒是河洛劍派率先質疑起孫武的犯法罪責,這點極不尋常,因為以朝廷與河洛劍派的關係之密切,河洛劍派此次的發言與表態,很可能就是朝廷在幕後運作所促成。

  「河洛劍派方面,其實有一個可能性……」

  香菱道:「苦茶方丈無意江湖霸業,但少爺你一上任便解除法寶禁令,在河洛劍派看來,這可能是慈航靜殿改變方向,即將爭奪江湖霸權的宣告,他們當然要先發制人。」

  「這個未免太離譜了吧?我哪有這種野心?」

  孫武瞠目結舌,完全想不到會給人這方面的誤解,但回心一想,這可能不是誤解,因為自己開放法寶禁令,是順從各堂各院首座的請求,雖然說自己絲毫沒有率領慈航靜殿爭霸的想法,但是那些高僧呢?他們之所以願意開放禁令,總不會只是為了生活方便而已吧?

  想到這一點,少年就不知該說什麼才好了,答應開放禁令時,自己是有背黑鍋的準備,可是打算背的黑鍋並不是這種,也沒想過會有這個意外插曲。

  「少爺,現在河洛劍派公開表示反對,造成的影響非同小可,不但整個江湖為之震動,就連慈航靜殿都會陷入大風暴,那些靜觀不動的反對派,很可能因此受到鼓舞,開始蠢蠢欲動。」

  「嗯,這樣是滿糟糕的,那寺裡的那些高僧前輩……」

  「剛剛我過來的時候,聽說那邊正在召開緊急會議,現在大概在商討對策吧!」

  「那就好,這些事情我不太懂,又是個外人,還是交給大師們來處理吧!」

  孫武真正的想法,是覺得自己曾經承諾過不干涉慈航靜殿的行政,現在自然沒有理由食言。既然自己對這些事是大外行,還是交給專業人員處理,自己專心練武就好。

  香菱卻沒有孫武這麼樂觀,這十幾年來慈航靜殿聲勢弱於河洛,一方面是因為苦茶方丈所選的方向,一方面卻也是因為慈航靜殿別無能人。如今苦茶方丈不在,那些老僧能夠商量出個什麼妙策,香菱實在很懷疑,而且,想不出策略倒也就罷了,如果他們因為這樣起了什麼歹念,把孫武推出去當犧牲品,這個素來不知人心險詐的小少爺,不曉得還能不能笑得這麼天真。

  然而,說到人心,這個小少爺是善良純厚,不知險詐為何物,但另外兩個險詐得過了頭的黑心人,為何從頭到尾未發一詞呢?

  「路先生……」

  「哦,輪到我了嗎?」

  路飛揚開了口,但頭卻仍舊沒有抬起,目光望著手上的那份文案,道:「長河在幹什麼?又在閉關?」

  香菱聞言一驚,路飛揚一句話就直指問題中心,長河真人是河洛劍派掌門,武功高絕,但為人卻淡泊名利,不愛接觸世俗事務,平生醉心武學,經常閉關參悟更高段的劍術,在河洛劍派聲望崇高,門徒將之奉若神明,不但是掌門人,更是全派上下的精神領袖。

  雖然長河真人不理俗務,長年閉關,將大小事務分交給師弟、門徒掌管,但他本人在河洛劍派的權威,卻沒有任何人敢質疑。天大的事,只要長河真人一句話,便能夠推翻之前的所有決定,像這次河洛劍派針對孫武的質疑,那是由專任發言人當眾提出,但長河真人卻因為已閉關數月,可能根本就不曉得此事。

  「路先生的意思,是認為長河真人會反對?那麼,只要讓長河真人得知此事,就可以改變河洛劍派的立場了?嗯,若是掌門人親自開口,之前發言人說過什麼都可推翻,這確實是個可行方案……」

  萬紫樓與河洛劍派不算特別友好,但也維持檯面上一定程度的往來,要傳風聲給閉關中的長河真人,香菱自忖頗有難度,卻還算是做得到,正想立即採取行動,低頭看文件的路飛揚笑了出來。

  「呵呵……得知此事?嘿,怎麼河洛劍派上上下下,還有他不知道的事嗎?閉關閉關,關是閉了,可不見得耳目也閉了,更不見得人一定被關在裡頭。」

  「路先生是指……」

  「徒勞無功的事,就省一省吧!長河心意早決,除非發生重大意外變故,否則沒有人能夠扭轉,所以你現在該做的,不是通知他,而是送個重大意外變故給他。」

  闔上了文件,路飛揚終於抬起頭來,笑道:「小武,知道叔叔剛才在看什麼東西嗎?」

  「剛剛問你的時候,你不是說在看春宮圖嗎?」

  「唉,別人說什麼你也當真,老實過了頭就是一種罪惡啊!」

  孫武搞不清楚的東西,香菱卻是心中雪亮,因為那本文案正是自己花了偌長時間撰寫整理,一個小時前交給路飛揚的心血結晶。

  「香菱,第二十三頁的宣傳方案《黑龍出水》這個很有意思,水出神物,天祐慈航,這種宣傳對愚夫愚婦很管用,有助拉攏地方人心,不過,如果稍微改一下,不是水出神物,而是天降神人,你覺得效果怎麼樣?」

  「神、神人?你要什麼樣的神仙?」

  「比如說……嘿嘿,天外飛來的劍仙,這個聽起來很跩吧!」

  路飛揚「嘿嘿」的賊笑,香菱在短暫驚愕結束後,一副若有所悟的表情,這些看在少年的眼中,憑空增添了許多不安。

  「喂,你們幾個可不要……」

  一隻手掌拍上孫武的肩膀,試圖讓他安心一些。

  「你不用擔心,他們都是好人,做事情沒有惡意,不會造成什麼不良後果的。」

  能夠擁有一位這麼體貼的朋友,真是一件令人感動的窩心事,或許是因為如此,少年剎那間竟然覺得有些悲從中來。

  「……小殤,這句話被你說出來,我越聽越恐怖啊!」

  路飛揚和香菱預備攜手做些什麼,孫武不是很理解,但卻肯定小殤牽涉於其中,絕對脫不了干係。因為當路飛揚與香菱握手猛搖,看似在構想上達成共識後,兩人竊竊私語一陣,路飛揚就找了張紙,草草幾筆,飛快畫了一把劍的圖形,交給小殤,問她能不能在一天之內作出來。

  「……不只要快,還不能被人看出來是假貨喔!」

  「只要有我存在的一天,這世上的法寶就沒有所謂的真品。」

  發出令人膽顫心驚的豪語,小殤皺眉道:「不過……一天之內趕工出來的東西,可能用個十幾分鐘就爛掉了,而且我最近身體狀況不好,很難支持你們,這樣也無所謂嗎?」

  「爛掉沒關係,不會炸掉就行了,只是拿來充充場面,不必用很久。」

  幾句話過後,路飛揚與小殤握手,看在孫武眼中,這無疑是兩個惡魔攜手合作的象徵,雖然不曉得一天之後會發生什麼事,但希望到時候不會有人慘到哭出來!

  太複雜的事情,自己想不了,眼下還是專心練武比較重要,呼倫法王可能這幾日便到,如果自己的力量沒有什麼進步,到時候別說是與之周旋,搞不好連人家一招都接不下來,死成一個大笑話。

  在藏經閣裡翻書的時候,孫武牢牢盯著小殤與路飛揚,不過實際練功時,卻要另外找地方,避免受到干擾。找個安靜地方不是難事,孫武在附近找了處短木林,盤膝而坐,把記在腦中的金鐘罩口訣回想一次,跟著便開始運功,從首關開始逐次攀升,二關、三關……一直到自己目前最強的金鐘第六關。

  當初練上第六關,全靠雲路天梯的高壓與特殊環境,護身勁的強度是到了第六關,但因為沒看過秘籍,一些勁力運用上的精微之處,就沒能把握得那麼好,而在實際看過金鐘第六關的秘籍後,這個缺憾已經獲得解決,當自己首度配合口訣,將金鐘罩催上第六關,只聽見耳中「鐺」的一聲巨響,全身真氣充盈,皮膚不但被耀眼金芒覆蓋,更隱約浮現秘籍上所說的金鐘痕印。

  (成功了,這才是真正的金鐘第六關……

  孫武心中一喜,繼而發現體內真氣旺盛,一點都沒有支撐艱難的現象,全然不似第六關初成時,連運幾分鐘六關勁後便會冷汗直流,力竭汗喘的疲憊,顯然離開梁山泊後所進行的連場激戰,已讓自己獲益不少,力量大有增長,能夠充分駕馭金鐘罩第六關。

  (第六關既已圓關,我又大有餘力,何不試試看第七關?如果能把金鐘罩練上第七關,抗擊力激增,與高手對戰時更佔優勢。

  第七關的秘籍,孫武已經從藏經閣中借出來看過,此刻心念一動,深深吸了一口氣,腦中回想起金鐘罩第七關的口訣,依訣行功,覆蓋全身的金光陡然大盛,像是一個刺眼的光源,強烈放射熾盛金芒,將陰暗的樹林照得透亮。

  在金芒閃爍的同時,孫武週身所環繞的護身勁也是不住激增強度,真氣竄走四肢百骸,體外氣流旋動,方圓一尺半的空間內疾風大作,飛砂走石,聲勢極為驚人。

  只是,孫武照訣行功,連催十餘次真氣,卻都毫無例外地半途潰散,沒有一次能夠依口訣行功全身,自知功力雖有長進,但仍不足以把金鐘罩催上第七關,這件事倒也正常,因為從金鐘第六關到第七關,通常需要三到五年的修練時間,自己明知此事,卻因為一場惡鬥迫在眉睫,強行運功闖關,結果當然是不成。

  (可是說不定我……再試一次吧!

  不想就這麼放棄,孫武凝氣運功,再一次將真氣依循口訣衝穴闖關,但真氣才一提運,異變突生,整個人彷彿瞬間由高空墜落地面,全身真氣洩散潰亂,大量冷汗打濕了衣衫,跟著便是一陣叫不出口的猛烈疼痛。

  疼痛的源頭是丹田,剎那間,小腹像是被千刀捅刺,如果不是因為身上沒半絲力氣,這一下肯定會痛到在地上滾起來。孫武不住深呼吸,努力把這股劇痛平復下去,老半天發不出聲音來。

  (……走火入魔嗎?以前從沒有這樣過……呃,又是碰到肉體極限了嗎?

  孫武念及自己身體的隱患,大是擔憂,因為如果自己的身體不能承擔真氣運轉,那即使自己短期內把力量倍增,仍是難以用在實戰上。

  (力量不提升,根本沒有勝算;提升了力量,卻馬上要完蛋,這種腹背受敵的仗要怎麼打?

  這顯然是個難解的問題,不過孫武一時間也無法多想,適才催運真氣衝穴過猛,丹田震盪,佛血舍利所造成的內患隱隱有復發徵兆,為了亡羊補牢,孫武嘗試自運《洗髓經》療傷。

  (做這種事情根本沒意義,我以前又沒練過《洗髓經》再怎麼臨時抱佛腳,也不可能這麼快就有效啊!

  儘管明知如此,可是丹田痛得厲害,死馬當活馬醫也要試一試,孫武回想《洗髓經》的首章,依循功訣緩緩行氣。

  「……宇宙有至理,難以耳目契。凡可參悟者,即屬於元氣。氣無理不運,理無氣莫著。交並為一致,分之莫可離。」

  文謅謅的口訣,比金鐘罩難懂得多,如果不是之前請教過苦覺、苦星,還真是不曉得該怎麼翻譯。像《洗髓經》這一類的王道武學,入門首章通常都沒什麼難度,極易上手,但是當真氣於體內迅速流動,各歸穴位,熟悉得沒有一絲窒礙,孫武還是吃了一驚。

  「……並行不相害。理與氣即是。生處伏殺機,殺中有生意。理以氣為用,氣以理為體。即體以顯用,就用以求體。」

  轉眼間,洗髓真氣已運行了一個周天,丹田的疼痛大為消減,整個人神清氣爽,連頭腦也都變得分外清楚。睜開眼睛,少年發現自己的身體發著微弱紅光,《洗髓經》首章竟然就這樣輕而易舉地練成了。

  (這是……怎麼回事?

  難以置信,雖然孫武一直自認資質聰穎,不過應該也沒有天才到這種地步,瞬息間練成《洗髓經》首章,幾乎是沾手就學會,天底下有那麼不合理的事嗎?

  如果沒有,那麼就只剩下一個最合理的解釋了……

  為了要印證這個想法,孫武散勁收功,重新深吸一口氣,嘗試練起另一項鎮派神功。片刻之後,當自己的身體盈發一層淺淺藍光,孫武曉得自己已經練成了首章《易筋經》「易筋、洗髓……慈航靜殿兩大神功,還真是簡單啊!怎麼好像不知不覺就練成了呢?」

  少年輕快地說著,甚至笑了起來,不過這陣笑有多諷刺,只有他自己才感覺得到。這樣回想起來,自己從小的學習壓力還真是重,這麼多門上乘絕學被亂七八糟地塞過來,虧自己還以為十年來只專心修練一樣武技,以此為傲。

  (難怪,兩本經書的首章,裡頭的文字看來有些眼熟。胡伯伯……師門的不傳神功,可以這樣子對外人傳了又傳,一傳再傳嗎?你比任徜徉更沒有版權觀念啊!
西陵霖 發表於 2012-10-5 10:16
第四章 劍仙臨凡.懲惡除奸

  也許,胡燕徒存著其它考慮,假如是苦茶方丈委託他養育私生子,並且傳授武藝,那麼就不算是洩漏師門神功了。

  孫武想到了這個可能性,正在思考,突然聽到周圍有一下異響。

  「誰?出來?」

  本以為是刺客,但孫武一喝之後,周圍竟然跑出二十多個青壯僧人。這二十多名年輕僧人,最年長的大概三十出頭,最小的卻是十歲小沙彌,全都用一副很熱切的眼神看著孫武。

  記得聽長老高僧們提醒過,寺中的年輕一輩,對自己似乎並無好感,剛剛練功過於入神,沒能發現附近來了這麼一大票人,孫武以為一場衝突即將上演,哪想到這些大小僧人竟然不約而同地拜倒。

  「拜見掌門人!」

  「啊,各位,不要這個樣子,請起……請起……」

  被這麼多人跪拜,少年手足無措,忙著將人一一扶起,而這絲毫沒有架子的親和態度,則是讓他贏得了所有人的一致好感。

  「掌門人真是百世難逢其一的天才啊!慈航靜殿史上,從沒有人在一日內練成《易筋》、《洗髓》初章的,而您一練即成,太了不起了!」

  《洗髓經》、《易筋經》運行時有其特性,眾僧俱是慈航門徒,一看就知道孫武是首次修練,對他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圓功,嚇得下巴快掉下來,又聽他說這兩門神功太過簡單,登時佩服得五體投地。

  「掌門人天縱英明,是慈航靜殿創派以來的第一人啊!難怪您不出家也能當掌門,您簡直就是活佛啊!」

  「活佛?我?」

  這實在被讚得太過誇張,但是當這話是由一名小沙彌所說,而他眼中又閃著崇拜的熱切光芒、衷心讚歎時,孫武就很難把這歸類成奉承拍馬屁,而周圍的群僧紛紛點頭,沒有一個人覺得有何不妥,更是讓孫武如坐針氈,額上見汗。

  「掌門人會金鐘罩,又會如來神掌,現在還練成《易筋經》與《洗髓經》已集本派四大神功於一身,真不曉得您是怎麼修練的!」……其實掌門人自己也非常納悶。

  「您初次修習就練成了兩經首章,那一天……不,半天之內就能把兩經完全練成,到時候那班番僧上門來,您大展神通,一掌就把他們送上西天去!」……動不動就想送人上西天,這是哪門子的慈悲為懷?還有,半天之內就完全練成《易筋》、《洗髓》兩經,你們把掌門人當成什麼了?

  「外間傳聞掌門人是羅漢轉生,彌勒降世,我們師兄弟本來不信,現在卻覺得很有道理,如果不是天上神仙投胎,哪可能練一天抵得過旁人十幾年?」……因為掌門人是真的練了十幾年啊!……

  假若旁人僅是阿諛奉承,孫武還會好過一點,但是從周圍每個人的眼睛裡,他發現這些人說的話都出自真心,這便讓他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稍稍一問,孫武這才曉得,在自己接任掌門的當天,外頭就有無數的流言蜚語傳播,本來這也沒什麼,但是關於新任掌門身世的各種傳言,卻迅速被導往荒誕離奇的方向。

  羅漢轉生、歷劫渡世,種種匪夷所思的傳聞,把孫武的出身與接任掌門塑造成一個神話。有識之士聽了固然是大皺眉頭,但在慈航本院方圓千里卻沒有多少這種人,數千年的長久經營,週遭市鎮的百姓幾乎是打從出生那一刻起,就成了慈航靜殿最忠實的信徒,根深蒂固的信仰深植,對於這類神話傳聞極易相信。

  孫武聽路飛揚提過,不只是慈航靜殿,就連河洛劍派也用類似的統馭術,凝結門徒的向心力,只是慈航靜殿的神話偏向先天,河洛劍派的神話卻屬於後天,講究養氣修身,超脫生死,常常流傳出派中前輩長老修練有成,御劍乘風、遨遊天地、羽化為仙的玄奇神話,讓門徒一心嚮往,將掌門人奉若神明。

  相形之下,慈航靜殿在這方面的宣傳手法就樸素許多,特別是苦茶方丈接任後,因為不喜歡裝神弄鬼,已經很久不重彈此調,直到孫武接任掌門之位,慈航靜殿才又祭出這把萬試萬靈的「傳家寶刀」而負責在幕後策定方向的,就是香菱與路飛揚。

  (不過,這也搞得太誇張了吧?什麼羅漢降世啊!如果讓老爹和姊姊聽到,一定笑掉大牙了。

  但孫武發現自己的思慮似乎也有疏漏,因為從這些年輕僧人的反應看來,正是因為那些荒誕不經的轉世傳言,才使他們拋開了一大顧慮。假如是天上神佛轉生,那麼凡胎的父母是誰就毫無意義,是不是當今天子之後也不重要了。

  況且,這些神話之所以如野火般迅速傳播,主要還是因為那句話……

  「掌門人,你武功這麼好,上任後又立刻開放禁令,讓大家用法寶,壯大本派,那……那你會帶領大家翻身,對抗你父親嗎?」

  「父親?哪……」

  孫武差點就要問「哪一個」但剛剛那小沙彌的話一出口,周圍眾僧臉色大變,好像他說了什麼絕對不能出口的話,然而,更詭異的一點,孫武從他們眼中的期盼,發現那句話其實是每個人都想要問的問題。

  對抗「父親」對抗……武滄瀾?

  這個發現讓孫武吃了一驚,連忙追問,結果得到的答案是,前幾天在薪火台上群眾齊呼口號時,那些口號給了人們聯想空間。

  (口號?哪一句?那些口號好像都是小殤在底下帶頭喊的,記得全都是亂喊亂叫,沒有特別意思啊!

  真的沒有嗎?

  記得當時確實嚷了些什麼「萬民翻身」之類的口號,還有什麼「自由、平等、博愛」的,反正就是胡亂拼湊的大雜燴,除此之外……咦?好像還有一句什麼來著的。

  蒼天已死,黃天當立!

  這是數千年前某個古老教派舉兵叛亂時的口號,現在喊出來,確實居心不良,而且仔細想想,好像還扯得上一點關係,如果說黃天是身穿黃金袍的自己,那麼應該要死掉的那個蒼天……

  武滄瀾!

  這世上有些巧合與誤會,被稱為「美麗的錯誤」孫武現在碰到的這個誤會,美不美麗很難說,但卻肯定是一個破天荒的大錯,剎那之間的重大衝擊,讓他有了短暫的失神。

  蒼天已死,黃天當立。不管從哪個方面來解釋,都是要揭竿起義,造反叛亂,取皇帝而代之的意思,武滄瀾這個暴君作惡多端,堪稱天怒人怨,如果有人問自己該不該打倒他,自己絕對會立刻點頭,甚至共襄盛舉,然而,在這之前,自己卻想都沒想過類似的事。

  (說起來,武滄瀾這個人和我還真是有點惡緣,我莫名其妙變成他的私生子,又莫名其妙注定要打倒他,可是……我連他長什麼樣子都不知道啊!

  孫武對自己的遭遇只想苦笑,但看看身旁的大小僧侶,每個人好像都盼望他出言肯定,登時便明白了他們的想法。

  如果有得選擇,應該是沒什麼人很樂意出家為僧吧!年長的人,可能是因為看破世情,忘棄紅塵,但十歲出頭的小沙彌,如非自幼被人棄養,那便是家中貧困,這才被父母送到寺院為僧,換句話說,這裡每個人都是吃過昏君、貪官污吏的虧。

  慈航靜殿新生代要求廢除法寶禁令,重振師門聲威,所求的東西應該不僅僅是世俗威名,如果佛家的中心思想真是渡人救世,這麼多的慈航僧侶中,哪怕只有一成深深信仰這思想,他們滿腔的熱血,就會催促他們採取實際行動,不要僅是在寺院裡冷眼旁觀,而是真正用自己的作為去改變世界。

  熱血與理想,正在這些人的眼中燃燒,所欠的便是一名領導人,而那份期盼便落在孫武的身上。這一點,孫武已經清楚地感覺到了。

  「呃……我……」

  全然沒有心理準備,孫武承受二十多雙灼熱的視線,一時間找不到話出口,幸好解圍的鐘聲及時來到。

  「當~~當~~當~~~~~」兩短一長的特殊鐘響,傳遍慈航本院的每一吋土地,裡頭好像蘊藏著什麼訊息,孫武聽不出來,但是旁邊的一眾大小僧侶卻立即解讀,告訴掌門人是有客到訪,似是頗具份量,不過判別不出是敵是友。

  「……可能是敵人?難道……呼倫法王來了?」

  孫武心頭一震,自知以目前的狀態與高手對陣,必死無疑,但敵人既已上門,自己沒有逃避的理由,只有硬著頭皮上了。

  匆匆趕到大雄寶殿,只見各堂各院首座俱已在位,正等候著掌門人的到來。一見到孫武,佛光院首座苦星連忙告知,河洛劍派遣派使者前來,拜望新任掌門,正在殿前等候。

  孫武頗感訝異,因為不久之前才剛接到河洛劍派拒絕承認自己的消息,為何這麼快就有使者前來?

  目光橫視週遭一遍,發現長老高僧們表情有異,再一仔細問,這才曉得河洛劍派雖是遣使拜山,但卻僅派六名年輕弟子前來,既非成名高手,也不算重要人物;拜望帖上指名要見孫武,卻又不稱他為掌門,只說是「當日出現在薪火台上的少年」真是挑釁意味十足,即使呼倫法王親來,都未必會有這麼明顯的無禮舉動。

  此舉顯然也令各堂各院首座甚為不滿,覺得兩大聖宗世代交好,同氣連枝,今日河洛劍派竟不顧過往交情與禮儀,擺出這等勢態,顯然是想藉機壓倒慈航靜殿,成為江湖領袖,也順便給新任掌門一個下馬威。

  話多說無益,商量對策也未必能討論出個什麼,在大雄寶殿外等候的貴賓卻已經不耐煩,高聲喧嘩,說些刺激人們怒氣的話語,孫武覺得不妥,正要進行處理,外頭卻突然傳來幾聲慘呼,跟著便掀起一陣驚叫聲。

  「不好,外頭出事了!」

  驚覺事情有變,步履輕快的少年掌門一馬當先衝出,搶在一眾白鬍子長老的前頭,奔出大雄寶殿,心裡祈禱河洛劍派的使者千萬不要給人害了,否則慈航靜殿怎麼也脫不了干係,搞不好會中了野心份子的算計。

  衝出大雄寶殿,只見殿前站滿了大小僧侶,全都是聽說河洛劍派遣使拜訪而趕來看看情形,又給幾名使者的輕蔑姿態弄得火氣上升,卻不能採取行動,惟有在一旁忍怒瞪視,就這麼越來越多,不一會兒功夫便有千餘人在場。

  河洛劍派的六名使者,被包圍在人群中心,卻沒有引發任何衝突,因為他們全都昏倒在地,口吐白沫,四肢激烈地抽搐。孫武問起發生何事,周圍的僧人說得結結巴巴,讓孫武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啊?什麼?天上突然出現怪怪的光球?還有七色的彩雲?幾道閃電打下來,這幾個人就暈倒了?是你說錯了還是我聽錯了?為什麼我覺得你的話沒有說服力?」

  一個人的話,確實沒有多少說服力,可是當周圍千餘人異口同聲,孫武也不得不相信這荒誕的事實。

  「但……怎麼可能有這種事?」

  「可能喔!」

  輕柔的女聲,用特殊的傳音方式直透孫武耳中,只有他一個人聽見,而當他循聲轉頭,卻發現人群外圍站著兩個僧人,一個看起來相貌普通,不引人注意,另一個個頭矮矮,雖然看不太清楚長相,但不用想也知道是誰。

  與小殤一起行動的,本該是路飛揚,但路飛揚沒有發功傳音的能耐,也不可能發出女聲,所以多半是香菱,可是她們兩個在那邊做什麼?

  「光球、閃電和彩雲都是立體投影,實際攻擊是來自地下,高壓電流瞬間麻痺身體,這些人根本沒機會察覺。」

  如果是對上河洛劍派的高手,相信不會這麼容易得手,但這六名年輕劍客顯然修為有限,被法寶機關從地下偷襲,一擊就給放倒了,可是這麼做的意義何在呢?單純懲戒,然後引來河洛劍派的報復嗎?

  孫武想不太出來,答案卻在這個時候揭曉,先是一道驚虹破空而來,矯捷如龍,速度奇快,在雲端穿梭來去,放射七彩祥光,將半邊天空染成彩雲朵朵,煞是好看。

  緊跟著,一陣低沉的鳴動,初時細不可聞,但卻迅速放大,彷彿龍吟虎嘯,震動山河,自四面八方傳來,忽高忽低,讓人無法判斷聲源方位,好像聲源正不斷高速移位。

  在場的僧侶們起了騷動,都說這是河洛高手所發出的劍鳴,因為普通的聲源來向單一,惟有河洛劍派的一流高手,御劍如電,才能引發這種環繞效果的劍鳴,而當前河洛劍派的高手中,能做到這一步的不足五人。

  不過,同樣的現象,看在孫武眼中卻有著不同的解釋。

  (河洛劍派的高手才能做到?不用那麼麻煩吧?只要事先花點時間,在四周山區藏放傳聲裝備,這種事根本輕而易舉,嗯,慈航靜殿沒多少人懂法寶,這種知識他們大概沒有。

  而這種知識小殤肯定有,別的不說,光看她右手拿著一個黑黝黝的小長方盒,拇指在上頭飛快按動,按得越快,天上彩雲就越亮,四面劍鳴也越響,孫武肯定她就是這一切的幕後操控者。

  那誰又是檯面上的執行者呢?

  「長~~日數不盡,河山一劍吟!」

  一聲清唱,聲聞四野,在天上穿梭的那道虹光彷彿得到召喚,破雲而出,凝化劍形,朝東方飆射而去,緊跟著,好像有什麼東西正由東方高速靠近。

  人未到,連串異象已是先聲奪人,而那聲高亢入雲的清唱,更令全場慈航僧侶為之震懾,因為那正是河洛劍派掌門長河真人的詩號,一時間除了極少數的幾個人外,其它人都有一個共同的疑問:莫非是長河真人親臨慈航?

  「御~~劍乘風來,除魔天地間。」

  又是一聲清唱,但聲音卻較之前近了許多,前後不過幾下呼吸的時間,竟然拉近了百里,而在龍吟似的劍鳴聲中,一道人影自天際緩緩降落半空,手執拂塵,腳踏長劍,衣袂飄飄,大袖迎風,恍若神仙中人。

  現身瞬間,雲霞幻動,金光閃閃,瑞氣千條,彷彿是一個太陽高掛半空,逼得人睜不開眼睛,更難以看清強光中人的身影相貌,只有孫武因為心中早存定見,刻意凝視,才看到那個人影雖然手拿拂塵,但另一邊卻只有空袖子,乃是一名獨臂人。

  (天啊!路叔叔,你是怎麼飛到那裡去的啊?

  就算有超級法寶,路飛揚也沒有駕馭法寶的能耐與能量,要御劍飛上半空,這動作所需的能量,會在發動時把路飛揚吸成人干,孫武想不通這技術關鍵如何做到,但香菱適時傳音告知真相,表示天上不過是立體投影,路飛揚此刻正躲在後山,腳踏長劍,御劍飄行在離地兩公分的高度。

  「兩、兩公分……」

  這聽起來實在很像幾個月大的嬰兒在學步,孫武有一種很深的無力感,但是看在不知真相的人們眼中,天上那道強光中的飄飄身影,無疑就是河洛劍派的絕頂高手駕臨,甚至可能不是本代的河洛劍客,而是屬於數個世代前,那些已經羽化飛昇的前輩劍仙。

  「兩大聖宗,同氣連枝,河洛劍派是慈航靜殿永遠的盟友……」

  來自天上的聲音,義正辭嚴地說了一長串話,表示兩大聖宗世代交好,慈航靜殿的新掌門甚有佛緣,得蒼天護佑,日後將是中土的棟樑,河洛劍派的後人不識天機,倒施逆行,如若繼續利慾熏心,逆天而行,日後必遭天譴,倒在地上的這六名不肖後輩,就是榜樣。

  這樣的一番話,由天上神明親口說出,當真是比什麼激勵都管用,到了後來,孫武明顯察覺,全場氣氛變得不一樣了,周圍僧侶們的士氣整個被提升上來,彷彿即將要上陣征戰般的高昂。

  但這段天降神旨的尾聲,卻發生了一件小插曲。一道劍光由附近山區的某處飆起,射向空中,朝「劍仙」的背後刺去,速度奇快,當人們發現並且為之驚呼,劍光已經命中,而驚呼聲也迅速化為對神明的讚歎,因為「劍仙」受此一擊,竟是任那道劍光透體而過,行若無事,半點傷也沒有,若非是縹緲虛無的仙靈之體,凡人血肉之軀怎能做到?

  然而,在短暫的驚愕與讚歎後,全場九成的人都曉得發生了什麼事。河洛劍派任命六名年輕子弟為使者,前來慈航靜殿,用意在挑釁與試探,但為了防止意外變化,暗中卻有高手隨行,而當計劃外的異變發生,天上出現前輩劍仙,這人就被迫出手試探,甚至拆穿,哪想到弄巧成拙,試探反成了驗證,還暴露出自己的存在與方位。

  「無知小輩,目無尊長!」

  天上的劍仙一聲怒喝,伸手指向地面,耀眼劍光如雷電鞭笞大地,轟然巨響聲中,大量砂土泥塵翻掀上天,半個山頭在巨爆中被夷為平地,而和震耳欲聾的爆炸聲響相比,那聲慘嚎渺小得幾乎沒有什麼人聽見。這等恐怖的破壞力,聞所未聞,讓慈航眾僧臉色大變。

  (你……你們到底埋了多少火藥在地底?還有,怎麼會算得那麼準?事先就知道會有人藏在那裡?

  孫武很清楚小殤的能耐,更曉得她沒有未卜先知的本事,所以最有可能的解答,就是她在附近山頭都埋了火藥,臨時挑一個地方引爆,恰好碰上有人出手襲擊,便順道替他送葬。

  不管如何,這確實是一次很好的宣傳,足以讓河洛劍派吃上一次悶虧,只是到了最後,那個心存惡意的演員似乎不想讓事情完美收場,當底下有人問起劍仙的名號,想知道是河洛劍派史上的哪位前輩,半空中卻傳來一聲囂張的長笑。

  「乘風御女去,打槍天地間。有洨樂逍遙,無洨我亦癲。一射染江河,再射污日月,千次射不倒,叫我屌~~帥~~~仙!」

  在孫武的記憶中,像這樣具有衝擊性的場面,自己還真是沒碰過幾次,在腦裡嗡嗡作響的同時,還看見年長的僧侶面色慘白,相顧駭然,而年輕的僧人都在竊竊私語,熱切討論。

  「打槍是什麼?河洛劍派的特殊技巧嗎?」

  「師兄,師父有沒有教過,洨是什麼東西?」

  「屌帥仙?河洛劍派史上有這位前輩嗎?他怎麼成仙的?」

  孫武聽著這些,好不容易才反應過來,第一個念頭就是不能讓小殤聽到這些,轉過頭去,看到香菱伸兩手摀住小殤的耳朵,而小殤正動起拇指,朝掌心的長方盒子按下。

  仙人御劍回歸天上,姿態輕靈美妙,再次引起一陣驚歎,不過並沒有什麼人看到,劍光在隱沒於雲端之前,尾部突然噴出火花。劍光與人影消失,但在同一刻,後山一道火光直衝天際,在半空爆炸,和成千僧侶為著劍仙降凡的驚歎相比,那聲小小的哀嚎沒有引起任何人注意……真的沒有。

  事情短暫告一段落,堪稱是法寶技術的大成功,從意義上來說,等若是重重踢了河洛劍派一腳,讓負責整件事幕後技術支持的小殤,有了自吹自擂的得意機會,還特別寫詩紀念:「手機內建遙控器,爆破投影樣樣行,除暴安良靠通訊,玄門正宗也不敵!」

  這首詩高掛在中台禪捨的門口,孫武看到時,只覺得啼笑皆非,不曉得若是落在河洛劍客的眼中,會是什麼樣的一番滋味。

  「在我眼裡很不是滋味!整個計劃明明我最辛苦,你們只管看,是叔叔我粉墨登場,在攝像法寶前面又扮巫婆又扮鬼,結果你們謝也沒謝一聲,還差點弄到我重度傷殘,現在的年輕人真是一點良心都沒有。」

  「路叔叔,你忙得那麼辛苦,我應該向你道謝,可是你最後說的那些算什麼啊?當眾開那種下流的玩笑,這樣很……很……」

  「真奇怪了,世上有人可以叫巨陽武神,就不許有人叫屌帥仙嗎?小武你這樣算不算雙重標準?」

  「巨陽武神……屌帥仙……巨陽、屌……」

  幾聲喃喃自語後,少年露出了一種放棄後的覺悟表情:「……為什麼我家的長輩都是這種怪人?」

  「不只是長輩吧!你身邊有正常人存在嗎?」

  身為青梅竹馬的小殤,毫不客氣地吐嘈,而她說出的話非常命中要害,讓香菱忙著打圓場,扯開話題,以免自家主人灰心喪志。

  「不知道河洛劍派派來的那個高手是誰?死應該不至於,但恐怕傷得不輕,而且搞不好還弄不清楚自己是怎麼敗的。」

  這點是事實,最初的構想只是單純認為,劍仙在天上飛來飛去,如果不露點本事,難以取信於人,所以在四面山頭擇地埋藏火藥,預備到時候劍光一閃,火藥引爆,偽裝成一劍之威,哪想到河洛劍派使者恰於今日拜山,又恰好有高手藏匿暗中,正巧就一起料理了。

  「等一下,小殤,我一直有個疑問,你在附近埋那麼多火藥幹什麼?」

  孫武的問題,也是香菱的疑惑,因為據她所知,火藥埋藏的範圍與數量,超過了演出效果所需,以這小惡魔的習慣與個性,多半是另有所謀。結果答案揭曉,還真是最爛的那一種,小殤打從一開始就存著不良用心,預備用這些火藥伏擊別人。

  「這樣最一勞永逸,那個呼什麼的外國和尚,在進寺的半路上就把他炸上天去,徹底解決。」

  這完全是替孫武著想所做的準備,只是當事人對於這份好意頗難接受。

  「小殤,這種手法太不光明正大了吧?」

  「苦茶禿頭死得很光明正大?」

  這個犀利還擊讓人無話可說,不過在眾人等待河洛劍派的反應時,另一個預期中的衝擊卻率先而來。就在劍仙臨凡這件事發生的隔日,香菱帶來了一個消息,僅僅一刻鐘之後,一名負責傳訊的武僧又跌跌撞撞地闖進來,把同樣的消息帶來,告知掌門人,呼倫法王一行人已經來到了附近城鎮。

  「這麼快?怎麼事先完全沒有得到消息?」

  孫武只負責專心練功,其它接待事項不由他操心,所以聽到這個消息,僅僅是稍微訝異一下,但慈航靜殿上下卻有被擺了一道的感覺,錯愕難當。

  照理說,呼倫法王一行人目前被朝廷奉為上賓,無論到何處弘法,地方官都會發動百姓出迎,焚香頂禮,排場極大,方圓五百里都會得到消息,想瞞都瞞不住。自從知道呼倫法王將訪慈航靜殿,各堂各院便偵騎四出,務必查清楚敵人位置與抵達時間,但卻毫無所獲,交上來的報告結論,清一色都認為法王尚未離京,哪想到敵人會這等鬼祟,無聲無息地前來,一下子就殺到自家山門口了。
西陵霖 發表於 2012-10-5 10:16
第五章 拜謁尊長.不凡和尚

  因為判斷錯誤,遲至此時才發現呼倫法王一行已經到了附近,會有這樣的誤判,只能說是這批出家人不擅長謀略鬥爭,思考模式太過直線,所以才會犯此錯誤,換作是以情報戰為強項的萬紫樓,就不會覺得這有什麼好奇怪。

  「呼倫法王的戰帖已經送來數日,此事也傳得天下皆知,信中沒有明白寫出拜山日期,如果拖得太久,反而會被天下人恥笑,所以算起來也該是這兩天就會到,不可能還待在京城。如果不是苦茶方丈過世,倉促拜山會惹人非議,敵人一定是直接出現在山門口,不會在附近市鎮現身。」

  早在孫武接任掌門的當天,香菱就提過這種可能,要孫武別掉以輕心,現在這預測完全命中,唯一失算的,就是敵人造勢的手法出奇巧妙。

  「少爺,其實苦茶方丈圓寂,不只讓慈航靜殿失去領袖,同時也讓敵人陣腳大亂。呼倫法王是成名多年的前輩高人,如果在苦茶方丈猝逝的現在來攻,就算將慈航靜殿所有高手都打敗,也會惹人非議,更別說你與他輩分相差懸殊,他以大欺小,勝了毫無光彩,敗了更是顏面盡失,所以我認為他會陷入進退不得的窘境,但沒想到……」

  慈航本院附近的幾個省,適逢瘟疫流行,孫武等人經過時,目睹過災民流離失所、屍橫遍地的慘狀,印象極為深刻,而呼倫法王來到附近,已有數日,據說這幾日內他不忌污穢,親入疫情最嚴重的災民聚集地,大施神通,療絕症、驅病疫,救了不少瀕死的重病患者,活人無數,直到疫情趨緩,他才以法王名號現身,表示將要親上慈航靜殿「求教」堂堂一派宗主,不聲不響潛入別派的勢力範圍,這本是令人鄙夷的鬼祟行徑,但現在卻變成低調行善,意義完全不同,而且還拉攏到大批人心擁戴,不再是一個陌生的外來侵略者,如今雖然人還沒到門口,可是慈航靜殿闔寺僧侶卻已感受到那股壓力迎面而來。

  慈航靜殿在這件事上頭並非毫無作為,之前苦茶方丈屢屢刪減寺中經費,籌款放糧、贈藥,或是搭篷建營帳供災民棲身,不過這次的災情是瘟疫,不是單純的水旱災,慈航靜殿並無醫道國手,能作到的事極為有限;有人認為如果使用特殊醫療法寶,或許有用,但此舉礙於寺規,苦茶方丈一時間未能作出決定,便已圓寂,後來孫武開放法寶禁令的文告,第一條解禁理由正是要引入醫療法寶救災濟民,哪想到禁令雖開,卻還是被人搶先了一步。

  法寶技術的源頭是域外,呼倫法王是域外人士,在各類法寶的使用上駕輕就熟,所掌握的資源也非慈航靜殿能及,這方面是萬萬競爭不過的。

  「……可是,不管結果怎麼樣,至少在這過程中有很多人獲救了,這是件好事啊!」

  孫武很簡單地下了結論。對他而言,事情並不會很複雜,橫豎一場激戰難以避免,那麼在此之前,呼倫法王用濟世手段廣施神通,拉攏人心,總好過他在那裡殺人立威,血流成河。

  進一步的處理與應對,是各堂各院首座的事,孫武這個代理掌門的工作很簡單,就是在藏經閣裡頭專心練功。這不算什麼難事,然而,當天晚上,少年發現自己很難靜下心來,很多雜念在腦海裡出現。

  雜念的來源,是許多僧人的年輕面孔。儘管孫武與寺中低輩僧人的相處,只有那麼短短時間的一次,可是在那次的啟發後,孫武發現寺中大多數的僧人看見自己時,眼中都閃著同樣熱切的期望,雖沒把話說出口,但那個意思孫武是明白的。

  這樣的期望,不會是今天才產生,之前他們也是用同樣的目光凝視苦茶方丈嗎?因為得不到響應,激昂的心又不曾冷卻,所以才用爆發的形式釋放出來,使得慈航靜殿動盪難安。

  況且,外在的壓力是一回事,來自慈航靜殿內部的危機,則是另一個讓少年難以心安的問題。由背後射來的冷箭最是難防,苦茶方丈之所以逝世,有很大的可能性就是中了暗算,叛徒看準他近日身體虛弱,大損元氣,利用機會在飲食中下毒,終令一代佛門大師圓寂於慈航靜殿內。

  叛徒既然有能力暗算苦茶方丈,當然也有能力暗算孫武,這點孫武每次想到都覺得不安,但環顧滿寺僧侶,一個個全都是表情木然的大光頭,孫武對他們是一個也不瞭解,即使想要提防,也是無從提防起,壓根不知道該防備誰,看來看去,真是覺得草木皆兵。

  「……慈航靜殿的掌門,這個擔子真的是好重啊……」

  喃喃自語,孫武有很深刻的感覺,不過這時卻有不速之客出現,本以為是每天晚上路飛揚對藏經閣的「慣例巡邏」結果出現的人卻讓孫武一驚。

  「任先生?」

  「新任掌門,這幾天過得爽不爽啊?」

  離奇出現的任徜徉,斜斜靠在門邊,臉上一副不以為然的表情,眼光打量著孫武,在短暫的沉默後,他開口了。

  「你這小子是神經病啊?慈航靜殿的事關你鳥事,那麼多大和尚自己不出頭,讓你一個人去擋災,你還主動往火坑裡跳下去!媽的,搞不好你真是和尚師父的私生子,要不然怎麼會和他一鼻孔出氣,都是這麼蠢得厲害!」

  「我只是作我該作的事。」

  「你是說下地獄嗎?」

  任徜徉沒好氣地說著,無奈地搖了搖手,最後要孫武跟著他一起走,去見一個人。

  「你現在的武功,碰上呼倫法王是死定了,更別說還有那麼多明槍暗箭的,金鐘罩一定罩不住。環顧整個慈航靜殿,只有那個人可以幫到你。」

  這麼一說,孫武想起來,任徜徉這幾天好像都待在那片樹林裡,也就是那位傳法長老的所在,難道他是替自己去求人嗎?苦覺大師替自己投帖求見,幾天以來都未獲回音,現在是任徜徉的大面子,求得傳法長老的相助嗎?

  「別臭美,我只是不想西門大俠的神技失傳,而且……那個人脾氣古怪,到現在也還沒答應幫你,唉……這種交涉真麻煩……」

  苦茶方丈逝世後,任徜徉的日子似乎非常不好過。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他,現身至今居然一直愁眉苦臉,如果說這是因為要帶孫武去見傳法長老的緣故,那麼這位傳法長老肯定不是易與之輩。

  「對了,雖然說是要去見那個人,不過……唔,那個人有點怪僻,你一個人去太危險了,最好能再找……找女人一起去……見面禮才夠份量。」

  最後一句話,任徜徉說得很輕,但聽在孫武耳中卻如晴天霹靂,簡直不敢相信任徜徉說出的東西。

  見傳法長老要帶女人同去?為什麼帶女人去會是見面禮?任徜徉在暗示什麼?傳法長老是個男人,帶女人去給他已經有點怪,更別說傳法長老是僧侶之身,這樣子帶女人去……

  為求慎重,孫武深呼吸一口,讓自己的聲音鎮定,問道:「任兄,你說要帶女孩子去……是萬紫樓裡的那些女孩子嗎?」

  任徜徉皺眉思索,隨口道:「唔,萬紫樓的女人素質夠,勉強是可以,但那個人素來不喜歡職業的,萬紫樓的女孩子恐怕不行……咦,我指的不是這個,沒有要你到外頭找啊!就從你身邊的挑就可以了。」

  「啊!我身邊的?」

  「是啊,你身邊不是有幾個漂亮女孩子嗎?妃師妹雖然不成,但那個香菱就很不錯啊!再不然……那個看起來不太像人類的小姑娘也……啊!我怎麼之前沒想到?那個人口味特殊,最喜歡吃重鹹的,什麼黃花閨女、蕩婦淫娃都碰得多了,等閒女子根本不看在眼內,但這麼漂亮的小女孩……嘿嘿,這個一定成,一定成功……咦?你幹什麼這樣看我?」

  「你、你……你確定要安排我去見傳法長老?那個長老以前是干淫賊的嗎?你這樣和逼良為娼有什麼不同?」

  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孫武的反應激烈,死都不肯答應任徜徉的提案,心裡清楚如果自己蠢到去向小殤提起此事,那後果之嚴重,光是想像都覺得胃痛,那個小惡魔最擅長的就是遷怒與借題發揮,這件事傳到她耳裡,自己倒是不會怎麼樣,但慈航靜殿恐怕要掀起一場腥風血雨。

  「逼良為娼?你這麼說就不對了,當事人的想法你問過了嗎?那個小丫頭古靈精怪,搞不好她會非常願意咧!」

  「……如果情形真的變成那樣,我絕對會比現在更害怕。」

  一個人怒極反笑,不代表他不生氣,只代表他氣到了極點。這樣的情形若是出現在小殤身上,孫武彷彿看得到那個小惡魔身後的一條尾巴,正放肆地左搖右晃著。

  然而,這件事後來卻朝著一個意外的方向發展。與任徜徉說話的孫武,太過專心,沒有注意到照例會在這時間到附近「散步」的小殤與路飛揚,所以當小殤大剌剌地推門進來,一切就這麼定了下來。

  「我最欣賞有特殊嗜好的英雄豪傑,如果能夠認識這樣的偉大人物,是我的榮幸,請務必給我這個機會去拜見傳法長老!」

  當小殤像個千金小姐似的拉起裙襬,優雅地欠一欠身,以迥異於平時的有禮語調說話,在場不只是孫武,就連任徜徉都感到一陣頭皮發麻的寒顫,發不出聲音,最後還是孫武開口說話。

  「……你、你所欣賞的特殊嗜好是……」

  「他戀童。」

  一句話令孫武與任徜徉有跪倒地上的衝動,而當小殤一本正經地解釋,當今世上道德淪喪,有戀童癖的變態隨處可見,不算稀奇,但是一個戀童的和尚卻堪稱天下少有,真是慈航靜殿第一豪傑,無論如何都要拜見一下,聽完這個解釋的孫、任兩人不只是跪倒,甚至想要把自己埋到地下去。

  「孫兄弟,你……你平時就是和這樣的生物相處嗎?」

  「不只是平時,是從小。」

  「可不可以傳授我秘訣,你是如何與這樣的生物長期相處,卻能保持身心正常的?」

  「很簡單,別把自己當成是生物,這樣就成了。」

  認真說來,這還真是令人垂淚不已的悲慘生涯,不過當香菱得知此事,以隨身使婢自居的她,立刻就提出隨行的要求,在受到拒絕之後,她本能地進行思考,分析孫武此行的得失與風險。

  「少爺,你要小心,在那個山坡上閉關的傳法長老,並不是普通的和尚。」

  「我知道啊,傳法長老當然不是普通的和尚啊!」

  「不,我的意思是……唔,這個想法有點荒唐,但如果您拜見傳法長老,發現他不是個和尚,您也別太吃驚,因為……那可能是個法寶開發師。」

  禁絕法寶多年的慈航靜殿,莫名其妙跑出個法寶開發師來,這聽來確實不可思議,孫武相當詫異,但他並非蠢人,稍微腦筋一轉,就明白了香菱的思路。

  那日路飛揚闖上土坡,就可以看出來土坡上有防禦系統,架設著攻擊性的法寶兵器。

  單純一件或是兩件法寶,這沒有什麼了不起,花錢就可以買到,如果願意花大錢,甚至可以得到很優質的法寶。可是像土坡上那套風車陣,這就不是法寶優劣的問題,因為風車陣本身雖不是什麼優異法寶,但能夠架設這樣一套風車陣,匯聚能量來發動防禦系統,那個居住在小屋中的長老,就不是一個簡單的操作者,很可能是這套系統的維護者,甚至架設者,換言之,也就是法寶開發師一類的人物了……

  法寶開發師能夠治病嗎?這點很難說,因為孫武面對的問題並非真實疾病,普通的名醫再有本事,恐怕也難解決這棘手問題。

  「可是,如果法寶開發師能幫得上忙,有小殤在,我就不需要別的人啦!」

  孫武說得很認真,而聽見他這麼說的香菱,面露難色,遲疑了半晌才悄聲道:「這個……少爺,很抱歉,小殤小姐是幫不到你的。因為……她已不能……」

  這句話裡透露相當重要的訊息,但由於太過匪夷所思,孫武雖然聽見,卻沒有意會過來,而在香菱再次解釋前,小殤已經來到兩人身後。

  「不能什麼東西?小武年紀輕輕就已經不能了嗎?最近的年輕人真是亂七八糟,難怪世風日下,和尚都不和尚了。」

  這應該是開玩笑的語調,但卻被說得冰冰冷冷,讓人一點發笑的慾望也沒有,被小殤當場抓到痛腳的香菱更是毫無愧色,很誠懇地提出勸諫:「小殤小姐,您自己也該明白,以您現在的身體,實在不適合與少爺去冒險……」

  「有什麼不適合的?我倒是覺得有恃無恐,情勢一片大好啊!」

  「您所謂的有恃無恐是指?」

  「因為慈航靜殿這裡的神秘人物很多,要是我們遇到了危險,說不定就會有美麗的大姊姊把戒指一轉,變身跑來救援啊!」

  小殤笑著拉起了孫武的手,往門外走去,一邊走一邊回頭說話,美麗的笑容讓人看了無比憐愛,但說的話卻不禁讓香菱由衷顫慄。

  「不過,要小心啊!這種變身很傷元氣,用一次都要休息好幾天,如果使用過多,很容易沒命的。」

  「小殤,你在說什麼東西啊?什麼東西會沒命?」

  「和你沒關係的東西,你只要繼續聽不懂就可以了。」

  確實是有聽沒有懂,不過素來遲鈍的孫武,也不至於蠢得太過厲害,察覺到有些事情不妥,尤其是香菱深有憂色的表情,讓孫武格外注意。

  現在問什麼都是多餘,小殤絕對不可能老實說,看來……還是把皮繃緊一點,提高警覺,要不然沒命的人隨時可能變成自己。

  傳法長老雖然願意接見孫武,但卻沒有大開方便之門。根據任徜徉的轉述,對方似乎是很不耐煩,要求代理方丈有本事就自己闖進來,如果連闖入的能耐都沒有,那就直接死在土坡外,不用進來見人了。

  出家人有這麼大的殺性與火氣,這實在是很不尋常,而且任徜徉沒有相助的意思,將孫武與小殤帶到土坡後,自己很快就跑得不見蹤影,留下他們兩個人獨自面對。

  對於憑著實力闖關冒險這種事,孫武其實是很感興趣的,放眼望去,短短的土坡,看起來並沒有什麼危險,可是小殤還是讓孫武換上一雙古怪靴子,底部黏著兩片正方形的透明薄板,穿上去走路變得很不方便,但孫武卻沒有反對。

  「小殤,這個是?」

  「多功能的反重力板,踩在地上不留痕跡,如果地底下有什麼探測裝置,也會受到干擾而失效,不然你可能在土坡上走個幾步,就被炸上天去。」

  「喔,為什麼不用磁航浮板直接飛過去呢?」

  「因為世上有一種法寶,叫做地對空兵器,你這麼大剌剌地飛過去,根本是存心給人當標靶的,如果你存心想測試金鐘罩的抗擊力,我很樂意成全你,那麻煩你直接踩磁航浮板飛過去,讓人在你身上射幾百箭,掩護我潛入進去。」

  「呃……那我換下來的鞋子怎麼辦?」

  「……咬在嘴巴上叼過去。」

  這還真是一個很糗的作法,但是考慮到尊重專業人員的大前提,孫武也只好閉口不言,照著小殤的指示,跟她一起上土坡,朝那片樹林前進。上土坡時,小殤很難得地沒有自己踩反重力板,而是讓孫武背著,當孫武問起她為何不自己走,得到的答案卻令人氣餒。

  「我也踩反重力板?那你嘴裡想叼兩雙鞋子嗎?」

  「……不,我不喜歡太複雜的口味,單一口味就好了。」

  天氣晴朗無風,兩旁的風車陣幾乎沒有在動,孫武背著小殤快走,土坡很容易就過了,回頭一看,沙地上沒有留下絲毫痕跡,小殤的反重力板確實有著奇效,但接下來的樹林就沒有這麼好過了。

  上次路飛揚進樹林的時候,裡頭霹靂大作,彷彿風火雷電交相而至,那種驚人聲勢孫武記憶猶新,要是沒有充足準備,隨隨便便闖進去,誰也不知道後果會怎麼樣,然而,小殤卻取出了一個護目鏡,讓孫武戴上,開啟樞紐。

  「怎麼樣?有沒有在樹林裡看見一道道紅線組成的網?」

  「呃,沒有。我的這個法寶壞了嗎?」

  「沒有。看不見是正常的,這代表對方沒有用紅外線作掃瞄道具,而是用更精密的探測法,現在你按下鏡框左邊的那個鈕。」

  按下之後,鏡面登時生出變化,從護目鏡看出去,整片樹林被濃濃的雲霧所籠罩,一朵朵拳頭大小的雲霞,在樹林內彷彿蝌蚪般游動,看起來極為詭異,小殤向孫武解釋,那些雲氣是分佈於整片樹林的自然能量,只要一有異變,馬上就會觸發樹林內的防衛系統。

  「怎麼樣會觸發呢?是碰到嗎?」

  「比那更麻煩。無論是溫度、濕度、重量、聲音,都會觸動這些自然能量,引發防衛系統的攻擊,可不是不碰到就能避開的。」

  這等防衛系統之嚴密,孫武聞所未聞,聽小殤說得厲害,就想打退堂鼓,但小殤卻取出一個紙包,表示兵來將擋,有法故有破,讓孫武拿著這個紙包走入樹林。

  「……請問一下,是不是拿著這東西就不會被攻擊?」

  「你問那麼多,是不是不相信我?連我你都不信,你隨時會被我攻擊!」

  與其說是不相信小殤,倒不如說是因為她才信不過的,然而,和小殤在一起的多數時候,孫武除了硬著頭皮闖,實在沒什麼其它選擇,當下唯有拿了紙包,輕輕走入樹林。

  第一步、第二步、第三步……

  連跨出三步,樹林內沒有什麼變化,孫武正慶幸法寶有效,驀地一道藍色光柱從左邊樹上射來,命中孫武左太陽穴,雖然傷不了被金鐘罩護住的身體,但護目鏡卻被破壞掉下,孫武眼前一花,只見附近十多棵樹木交相射出激光,高低強弱各不同,如驟雨般狂射而來,讓他一下子就陷入重重攻擊火網中。

  「啊,法寶失效了嗎?」

  為了確認這一點,孫武還特別抬高了紙包,結果一道激光射來,紙包外表焚化,裡頭赫然是一片四葉幸運草,跟著又一道激光從右射來,孫武縮手得快,但幸運草卻被激光射中,化為青煙。

  「是幸、幸運草?」

  孫武吃了一驚,側頭一看,只見林外小殤一副很扼腕的樣子,頓足生氣。

  「我就知道!果然傳說一點都不可信,說是帶了幸運草就有好運,結果哪有?還不是一樣會觸發機關?」

  「啊!你這個變態的死蘿莉,沒有準備法寶,拿了一片沒有科學根據的東西就騙我進機關陣,你神經病啊!」

  「哎呀哎呀,真難看啊,你有點實驗精神好不好?要是那些為研究捐軀的古聖先賢都像你一樣小氣,那全人類還有未來可言嗎?」

  「你……你可不可以偶爾也注意一下我的未來?」

  抱怨的話,只能夠說到這裡,因為連環激光陣的攻擊,有如狂風暴雨般自四面八方襲來,如果不是金鐘罩的抗擊力夠強,在激光陣的交錯射擊中屹立不搖,少年早就被射得千瘡百孔,死無全屍了。

  這麼下去不是辦法,孫武比任何人都清楚,有佛血舍利的隱患在身,自己沒法支持太久,如果內傷復發,真氣渙散,金鐘罩解體,在這激光火網之內,十幾秒功夫就夠成為燒肉串了。

  解鈴還需繫鈴人,小殤的行動看似肆無忌憚、胡作非為,背後其實都有精準的計算在內,妥當顧慮到自己的安全性,所以現在的窘境,應該也在她的估算內,要脫困只能找她。然而,當孫武抬頭望向小殤,想要對她喊話,卻發現她身後有幾個模糊的影子在晃動,有人正使用能藏匿身影的法寶在移動。

  以前聽過,間諜、殺手一類的特殊工作者,會使用這種能淡化形影的高價法寶,但縱使能瞞過普通人的耳目,也瞞不過一流高手,更瞞不過小殤的竊聽蟲,可是那幾個影子越靠越近,小殤卻恍若未覺,動也不動一下,眼光只朝這邊望來,起初孫武還以為小殤是故作不知,時間一長,他就發現小殤是真的不曉得。

  其實,小殤身無武功,耳目聰敏程度不比練武之人,一個尋常的小女孩沒察覺有好手悄聲靠近,此事合理之至,沒有什麼不對,但孫武心知這個難搞的青梅竹馬從不是個普通小女孩,理應無所不知的她為何沒能察覺背後來人,這理由就只有先動手再問了。

  「小殤!」

  猛吸一口氣,將金鐘罩催上第六關,冒著觸動內傷的危險,孫武一個箭步飛奔出去,直衝向小殤。

  多年來培養的默契確實不虛,小殤一看到孫武的表情與動作,立刻有所警覺,主動趴伏向地面。時間真是拿捏得剛剛好,就在小殤往下趴去的瞬間,一縷微光從她身後掠過,雖然沒有造成明顯傷害,可是幾絡髮絲剎那變得捲曲焦黑,如遭火焚,代表著來人的出手。

  孫武及時趕到,將小殤接個正著,沒有讓她白皙的臉蛋沾著半點塵土;右臂高舉,恰好迎上敵人斬來的一擊,「叮」的一聲,給敵刃斬在手上,火花四冒,孫武趁機後退數步,帶著小殤一起躲開。

  「喂?怎麼搞的?小殤,為什麼有人要砍你啊?」

  「你說呢?」

  「我哪可能會知道啊!你惡事做盡,每天都可以新結十個仇家,我哪知道是什麼人為了什麼理由要殺你?」

  這段話幾乎是吼著說出,但當事人卻是以充耳不聞的態度響應,而孫武也碰上了一個窘境,那就是前方的殺手追擊過來,自己若是再後退,就又會被逼入激光炮的火網中,完全是進退不得的狀況,正自遲疑,小殤已經主動喊話。

  「不管那麼多了,你閉上眼睛衝進去吧!」

  「我衝進去?」

  「如果你衝進去,他們不敢跟,那你起碼少掉一邊的問題,比現在的狀況好吧?」

  聽來有那麼一點道理,雖然好像有什麼地方不對勁,但有一點小殤說得沒錯,就是比現在的狀況要好。

  「好!我聽你的。」

  不再遲疑,孫武抱著小殤,縱身一跳,飛躍進入樹林深處的激光炮陣中。
西陵霖 發表於 2012-10-5 10:17
第六章 逢林莫入.內有惡獸

  一跳進炮陣之中,孫武馬上就後悔了。姑且不論外頭的人是否會追進來,自己抱著小殤就這麼跳進來,馬上就撞到一個新問題,那便是自己還要護著小殤,用身體為她擋住激光射擊,這麼一來,狀況比先前還要惡劣,根本是飲鴆止渴。

  「小殤,情形好像更糟糕了,你出的餿主意好爛啊!」

  孫武道:「拿法寶,啊!對了,把『九龍神火罩』拿出來啦!」

  「不要吵,做人應該腳踏實地,有什麼事先想著自己解決,不要一天到晚只想著靠法寶。」

  「你哪有資格對我說這種話!」

  口舌之爭無益,但在百忙之中,孫武看見大氣中有半透明的影像浮動,那幾名神秘殺手竟不肯放棄,直直追了過來,而且這一次他們不顧小殤,直朝孫武撲來,如果說剛才對小殤只是把她當個普通女孩來滅口,那麼現在就是認出孫武的身份,要將他擒殺。

  (見到我就要抓要殺,來的是朝廷中人?還是慈航靜殿的陰謀份子?

  這兩個選項都有可能,孫武思考之中更發現了一點,就是那些人明明闖入激光陣內,但卻好像不存在一樣,沒有引起激光炮的反應,所有光炮的指向仍只盯自己一個人,如此一來,別說是雙面受敵,簡直是三面受敵了。

  「沒有什麼好奇怪的,那些人身上裝配的半隱形法寶,可以瞞過大多數的探測機械,這種程度的防禦武器拿他們沒辦法。」

  「小殤!你有時間做這種分析,還不如把『九龍神火罩』拿出來,或是告訴我一個可以脫困的方法,再這麼拖下去,我們就要一起同歸於盡了!」

  「……拿不出來。」

  孫武正忙於應付四面射來的激光,還要注意那些殺手神出鬼沒的攻擊,聽了小殤這句話,百忙中一下心驚,連挨了八道激光,又被人在頸項中砍了一記,痛徹心肺,好不容易才緩出一口氣,勉強說話。

  「你……怎麼會拿不出來?」

  「最近身體狀況不好,法寶都用不出來啦!你知道的,女孩子每個月總有幾天不方便。」

  「真的?可是,那是成年女孩子才有的事,你才幾歲?初經來過了嗎?」

  「不相信我的話,你可以去問這些殺手啊!」

  孫武這一驚非同小可,最初的幾秒,他還以為小殤是開玩笑,因為彼此從小一起長大,記憶中小殤生病的次數不多,而且無論是怎樣的大病小病,從沒看過她病到不能使用法寶,現在說什麼身體狀況不佳,法寶用不出來,這種鬼話誰肯相信啊?

  然而,回想起這段時間以來小殤的種種怪異動作,還有出發時香菱擔憂的表情,所有事情貫連在一起,一切登時有了答案。雖然不曉得是什麼理由,但小殤確實是用不出法寶,或者是像自己一樣力量受限,僅能使用耗力度低的法寶。無論如何,只要這個答案沒錯,現在小殤是完全沒有自衛能力,幫不上自己的忙。

  「你不用太擔心,只要再多撐幾十秒就沒事了。」

  「你所謂的沒事,是我們兩個一起被送上西天,一了百了的那種沒事嗎?」

  「如果被這種雜碎闖進去,裡頭的人也就沒什麼了不起,更不夠資格當什麼傳法長老了。堂堂慈航靜殿的傳法長老,不該這樣就被難住。」

  「傳法長老是很了不起,但我現在更擔心我們自己的問題啊!」

  孫武用背脊擋住小殤,替她連挨了幾記光炮射擊,胸口氣血翻湧,擔心內傷隨時會被觸發,腦裡構思著脫困的辦法,哪知突然之間異變陡生,一種低頻率的吼嘯聲傳遍整座樹林,緊接著,所有蟲鳴鳥叫之聲全告消失。

  「哇啊!」

  一聲淒厲的慘嚎,傳遍在場每個人的耳裡,殺手們的進攻動作暫停,所有人全神貫注,一面防禦,一面留神看看是發生何事。

  「嗚哇!」

  「啊!」

  慘叫聲連接響起,不絕於耳,雖然這些殺手都裝配著匿蹤法寶,在某些條件下甚至能近乎透明,但孫武還是發現,他們的數目正在快速銳減中,彷彿有一個比他們更為透明隱形的凶物,正在吞噬、誅滅這些不請自來的外客。

  「什麼東西?」

  「小心!可能是生物武器,目標人物的數據……嗚哇!」

  在這種看不見的致命壓力下,敵人相互喊話交談,而且對於傳法長老的身份也有所臆測,不過這些都沒什麼幫助,儘管縱橫掃射的激光沒有一發對準他們,但他們確實被削減了人數,到了後來,他們顧不得再藏匿行蹤,關掉了藏形法寶,全力逃走。

  孫武看得很清楚,這群殺手在樹林枝頭間跳躍來去,靈敏尤勝猿猴,但不管他們身手有多矯捷,在降落的瞬間,就彷彿泥牛入海般失去了蹤影,叫喊的聲音在一瞬間中斷消失,連那模模糊糊的身影也徹底消失。

  幾分鐘後,當整座樹林重歸於平靜,什麼聲音都完全聽不到,孫武終於肯定,那些敵人已經被消滅,半個都沒留下來。

  (好厲害的法寶,到底是什麼東西?我看都沒看到,傳法長老的手段果然厲害,唔,現在算是危機解除了嗎?

  孫武想著這個問題,心裡很清楚地知道不是,因為敵人雖是給消滅了,但來自激光炮的射擊仍未停止,顯然傳法長老的「考驗」還在繼續。久守必失,這樣子打下去自己遲早會支撐不住,如果想要有所突破,那麼就只能以攻代守,趁著自己還有體力,打出一條生路來。

  「小殤,我要拚一拚了,你沒問題嗎?」

  「不管什麼問題,都不是嘴巴光說說就能解決的,你放手幹吧!」

  「好!」

  在進退取捨的抉擇上,孫武選擇信任小殤,這不只是對她頭腦的推崇,也是一種近乎本能反應的盲目感覺。而在作出選擇後,孫武所採取的動作就很明快,首先是急提一口真氣,大喝出聲。

  「傳法長老,我們沒有惡意,這次考驗發生了點意外,請您把機關暫時關掉,先讓我把我妹妹放回去,再獨自來接受考驗,可以嗎?」

  連喊了三聲,中氣十足,聲音遠遠傳了出去,孫武相信對方一定有聽到,但是機關沒有停下,對方也沒有任何表示,既然如此,不管自己做些什麼,都是心安理得了。

  基於對小殤的信任,孫武拋開顧忌,全力鼓催金鐘罩,將金鐘勁催上第六關,剎時間耀眼金光大盛,所有射在身上的激光全部被彈開,而他雙臂分往左右橫掃,臂上勁力大得出奇,一碰到樹木,便將碗口粗的大樹攔腰打斷,向四周折倒了下去。

  連續打斷幾棵巨木後,由激光所組成的火力網頓時大亂,雖是仍繼續發射,但卻是亂射在樹木枝幹上,已不能準確射擊敵人。孫武解除威脅後,只覺得全身真氣充沛,不吐不快,彷彿四肢百骸有著用不完的力量,心知佛血舍利的能量已被牽動,難以輕易平復,現在也只有順其自然。

  「傳法長老,請出來一見。」

  抱著小殤,孫武朝著那座林間小屋走去,從樹林的縫隙間,隱約可以見到那間小屋的方位,但跑出幾步後,卻又看不到小屋的位置,周圍樹林好像會移動似的,讓人在樹林中迷路,無法把握正確方向。

  (是某種迷宮法陣嗎?應該是自然能量影響磁場,造成某種幻覺吧!樹不會長腳,不可能真會移動的。

  這個念頭才剛剛生出,孫武就被自己意外瞥見的東西給嚇到,在前方那排樹木的下方,錯綜繚繞的樹根居然活動起來,像是千百隻自主行動的腳,帶著上頭的樹幹跑步移動。

  「居、居然有這種事?樹真的長了腳會跑?」

  再不可思議的事,眼見為實,由不得孫武不信,而當他訝異於本地為何有此異種植物,更大的震驚卻連接而來。

  不只是樹會走路,這片樹林裡赫然有著更多的生命奇跡。

  似龜似鱷的奇形生物,身體大如桌面,將身軀縮入巨大的硬殼中,像是大石一樣滾動,越滾越快,來回撞擊敵人。

  泥土裡頭隱藏著某種滑溜怪魚,靜悄悄地潛伏,當有陌生的熱源靠近,便從土中噴射出切鋼斷鐵的高壓水柱,在沒有命中的情形下,筆直噴上十尺高空。

  看似安全的草地,生長著一種籐蔓似的巨大野花,異香滿溢,平常時候靜靜地不動,但有生物經過,卻會在吸入異香的瞬間,肢體麻痺,不能動彈,跟著巨花就像是一頭甦醒過來的毒蛇,猝不及防地將獵物一口吞噬。

  除此之外,會活動的金屬六腳蛛、高速連射毒針的鳥蜂、爬過之處都被腐蝕成爛泥的火紅蟻群……幾十種叫不出名字的危險生物,都像是餓上許久似的群湧而出,將孫武瘋狂包圍,以爭著咬下他一口血肉的貪婪精神爭先恐後衝上。

  看見這樣的景象,孫武終於明白,那些神秘殺手究竟是怎樣被幹掉的,倘使說這樹林裡藏著大量的異變生物,防不勝防,那麼總在樹上跳來跳去的他們,等於是把自己送到斷頭台上,隨便一下動作,就可能被落腳處的樹木給一口吞噬。

  這等大陣仗,孫武沒把握能夠保護別人,橫豎看準這些異種生物是為己而來,孫武反手將小殤往上一拋,先拋送到安全地帶。

  「小殤,你先顧好自己。」

  孫武慶幸自己猜測得沒錯,異種生物完全不攻擊小殤,反而像是得到某種催促命令,當小殤被拋上半空後,所有異種生物都朝自己怒潮般攻來。

  (現在開始,一切要靠自己拼了。

  孫武奮起神勇,首先是凝聚全力的一擊佛心刺,將盤石龜鱷的堅硬巨殼一擊打爆,石桌般大的硬殼爆碎射向四方,殺傷了不少攻上來的生物;跟著後心一痛,被十多道高壓水柱射在背上,金鐘勁雖然穩穩承受下來,不過注意力稍分,前頭三隻巴掌大的金屬蜘蛛掉在身上,一下子就爬到了頭臉,鋒利如刀的蛛爪往眼睛刺下。

  「唔!」

  眼睛雖非罩門,卻是身體脆弱所在,孫武連忙閉上眼睛,卻覺得頭臉連連劇痛,當下唯有鼓起金鐘勁,試圖把這些纏人東西給震開,同時一腳踏往地面,預備藉著金鐘勁鼓蕩的效果,把怪魚震出地面,甚至是震斃在土裡。

  可是,腳才一提起,前頭陡然一陣腥風撲面而來,竟是那種花形的巨大食肉植物奇襲,張開不住蠕動的大口,將孫武連人帶著上半身的金屬蜘蛛給一口吞了。從外頭遠遠看來,一朵比人還高的巨型妖花,將少年的上半身整個含住,花瓣外壁迅速伸縮,彷彿要將獵物一口一口地吮掉,而少年激烈踢動的下半身,卻成了其它生物的嗜血目標,無數怪蟲與籐蔓迅速爬了上來,分佈在他下身的每一吋。

  被巨大食肉植物所捕獲,孫武的感覺倒還沒有太糟,只是目不視物,又被那黏黏的液體碰著,相當噁心就是了。然而,當孫武察覺到肉壁上的黏液是消化液,死死攀附在臉上的金屬蜘蛛幾秒就被融掉,而自己上半身也又熱又痛,他便曉得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第六關的金鐘罩撐不住了,這是我目前的能力極限,要突破現有困境,就要賭風險了!橫豎左右都是死,我就和他拼了!

  這並不是可以慢慢思考的情勢,一旦決定要冒險,孫武就立刻付諸行動,轉換內息,把全身真氣賭在自己目前所熟悉的最強武技上。

  在食肉妖花的瓣囊內,少年週身所發出的金芒漸漸黯淡,被另一層氤氳朦朧的血光所取代,隨著血光盛放,包裹吸吮住少年的妖花瓣囊像是被吹起氣來,迅速鼓大膨脹。

  對於這不尋常的異變,食肉妖花本能地做出抵抗,從莖部開始猛烈地左搖右甩,想以更多的消化液融掉獵物,不過卻是徒勞無功,厚實的肉瓣被鼓撐到極限後,出現無數條裂痕,接著,熾烈血光吞噬掉爆裂開的肉瓣,燦爛盛放,在一陣鬼哭神號後的瞬間死寂中,化作一道璀璨的血紅光柱,往上竄射。

  如來魔掌第一式.魔光初現!

  比起上一次在慈航靜殿本院的綻放,這一次的運用更為純熟,但問題卻也更加明顯,向上方竄射的血光只有短短數秒便隨即崩潰,維持時間極短,可是在這短短數秒內,血光籠罩範圍內的所有事物,無論是那朵食肉妖花,或是攀附在少年身上的大小怪蟲,都彷彿失去重量般漂浮而起,跟著就被血光吞噬,消滅殆盡,而後血光更迅速熾放延伸,只是眨眼之間,便將方圓十餘尺範圍全數吞噬。

  在血光涵蓋範圍內的一切生命體,巨碩的盤石龜鱷、飛行的鳥蜂,還有急忙想潛躲回土中的怪魚與籐蔓,全都在被血光碰觸到的瞬間,形體迅速分解、消失,被吞噬得點滴無存。

  當紅光消失,周圍回復平靜,地下樹林出現了一塊十餘尺方圓的空地,無草無蟲,生機滅絕,就連原本濕潤的泥土都變成飛沙。

  (原來……這就是天妖的武功,我終於明白了……

  頹然蹲跪在地,孫武勉強用一腳撐住身體,胸腹之間痛得幾乎無法呼吸,但神智卻異常清醒,明白了許多這幾日苦思不解的道理。

  首先,自己能夠施展如來掌,這不是什麼巧合,也不是自己天賦異稟,而是長年累月苦練的累積。如無料錯,自己自小修練的那幾本金鐘罩秘籍裡,肯定也被增添了如來神掌的功訣,最明顯的證據就是,姊姊嚴格要求自己每天推掌一萬次的修行課程,當自己把盜自任徜徉的神掌口訣,與自己早已練熟的推掌姿勢結合,兩者竟是絲絲入扣,渾然天成,爆發出比上次初試更強的威力。

  聽香菱說過,如來神掌的修練,須得窮年累月之功,絕非一蹴可成,自己在慈航靜殿本院的神來一掌,本以為是自己的天分與才華,但如今想來,自己可以說是從小便開始苦練,十年之間寒暑不斷,修練神掌的時間搞不好比任徜徉還久,只是欠缺足夠的內力修為推動,一得到佛血舍利所蘊含的能量,修練十年的神掌立刻大功告成。

  (人們都說如來神掌是慈航靜殿掌門絕學,普通人學不到的,梁山泊裡頭有誰會使?是胡伯伯嗎?他好像以前是慈航靜殿的重要人物……唉,慈航靜殿的武功真不值錢,被他這樣子亂教亂傳。

  自己本身還沒有足夠的內力修為去推動神掌,全是憑著舍利能量,神掌才得以發出,但也因為這樣,神掌被舍利蘊藏的邪能影響,污化異變,逆佛為魔,成為血光沖天的「如來魔掌」神掌、魔掌,只差一字,卻有著雲泥之別,之前自己不明白其中道理,但連續兩次使出「如來魔掌」後,有了最深刻的體悟。「如來魔掌」的精要與厲害所在,全繫於「吞噬生機」這四個字,血光過處,所有物體均被毀壞分解,可是形體雖毀,能量不滅,就全被血光所吞噬,吸納其能量回歸發招者自身,所以這一掌發出,自己先是覺得真氣如潰堤般洩出,卻緊跟著感受到周圍能量被吸納入體。

  那種感覺實在不好受,因為在這些生命能量被吸納入體的同時,牠們瀕臨死亡的種種情緒波動也隨之傳來。種種負面情緒直接撞擊意識,自己剎時間天旋地轉,胸口悶得快要吐出來。

  (用如來魔掌都會這樣嗎?如果會,當年的天妖一定是個瘋子,沒有人可以頻繁使用這種武功而不瘋的……

  精神衝擊之後,就是發生肉體上的實質傷害。多股能量在體內來回衝擊,被吸納入體的生命能量,與佛血舍利的能量兩邊開始對撞,全身的骨頭都在喀喀作響,肌肉也在劇烈痙攣,之前一直竭力避免的惡劣狀況終於發生,現在只能指望一件事,那就是這情形也在小殤的預料當中,她有什麼妥善辦法來收拾善後?

  骨肉撕裂的極度劇痛,顆顆豆大汗珠自額上流下,孫武費了好大力氣才維持住清醒,耳邊只聽見一大片吵雜聲,「嘩啦嘩啦」如海潮流動,側眼一瞥,發現破壞範圍外的幾百棵樹木快速移動,好像被自己那一掌給嚇到,拔腿逃命。

  而在這一片吵鬧聲中,隱隱約約有一陣腳步聲,是什麼人往這靠近過來了。

  「……是……小殤嗎……」

  嗓子幹得說不出話來,好不容易開口,一口鮮血險些噴衝出來,孫武壓下翻湧的氣血,抬頭往前看去,發現一個雪白的身影正朝這邊走來,個頭比小殤高得多,大袖飄飄,看來彷彿是出塵的仙人,腳步很快,迅速朝這邊靠近。

  「是……是誰?」

  難以置信的驚呼,所換來的,卻是好重好重的一腳,踢中了少年下巴,一口壓抑已久的鮮血再也克制不住,隨著他的翻身栽倒,大口噴了出來。

  「什麼玩意兒?會『如來魔掌』就了不起啊?隨隨便便就跑到別人家裡拆房子,你有沒有家教?小小年紀就這麼惹人厭,長大了還得了?還是乾脆讓你再也沒長大的機會吧!」

  雖然是破口大罵,但卻仍是一個滿好聽的女性嗓音,由此推想,應該也是一位大美人兒,可是現在的孫武卻無暇欣賞,因為這位女性似乎對他極為厭惡,無視他內傷嘔血的情況,一腳踏在他臉頰上,還用力左右搖擺,把他的頭往地下踩進去。

  孫武沒有好脾氣到受這種欺侮而不火大,只是現在體熱如焚,多股真氣在經脈中交相衝擊,身體痛得像是馬上要炸開,連一根指頭都抬不起來,哪能伸手推開臉上的這隻腳?

  「請問……你是姍拉朵.伊凱爾夫人嗎?」

  小殤的聲音遙遙傳來,踩在孫武臉上的腳突然一震,彷彿被說中了名字而震驚,但卻迅速反應過來,從臉上所感到的扭腳,孫武知道這人肯定是掏出武器要攻擊小殤,想要出聲警告,只是發不出聲音來,正自焦急,卻發現那人的動作整個停頓住,好像被什麼東西給嚇住了。

  「……小妹妹,你長得真可愛,靠近過來一點,再過來一點,大姊姊請你吃糖糖。」

  親熱友善的口氣,與對孫武的窮凶極惡截然不同,在這一瞬間,孫武明白為何任徜徉極力說動自己,務必帶一個美麗的小女孩同來。

  (果、果然是個戀童的變態……慈航靜殿到底是什麼鬼門派啊!

  心中哀歎,孫武胸口血氣上湧,一下子便失去了意識,再次清醒過來的時候,已經不在原來的地點,而是躺在一張木板床上。

  「喔,醒過來了喔!」

  聽見小殤的聲音,孫武睜開眼睛,看見了小殤微笑的表情。

  「你還笑得出來,我……嗚!」

  身體還是很痛,不過,已經沒有像剛剛最激烈的時候,整個人像是要痛昏過去一樣的難受,體內沖激竄走的真氣也得到控制,雖然內患未除,但已經沒有立即性的危險,甚至比上次初用「天子龍拳」所造成的傷害要好多了。

  會出現這種情形,孫武所能想到的,就是小殤一定做了什麼,睜大眼睛一看,發現小殤的身後另外還有一個人。說得正確一點,小殤正坐在那人的大腿上,眨著眼睛朝這邊看來。

  抱著小殤的那個女人,就與之前猜測的一樣,是位外貌出眾的女性,但是那一頭金髮仍然讓孫武有點吃驚,心中十分意外會在這裡看到異族人。

  (對喔!小殤叫她姍拉朵,這是異族人的名字。咦?為什麼小殤會知道她的名字?

  心中詫異,孫武上下打量著姍拉朵,只見她身穿一件研究員的白袍制服,戴著黑框眼鏡,膚白似雪,金髮垂腰,看來大概三十五、六歲左右,是一名極具成熟風韻的知性美女,散發著孫武所不曾見過的獨特魅力。

  光看外表,孫武對姍拉朵很是有幾分好感,而且瞧她抱著小殤,細心替小殤梳髮結辮的專注樣子,應該是一名對孩童很有愛心的女性,這又讓孫武對她的評價高了幾分。不過,這些想法全都在與她目光相觸後改變,那雙美麗大眼睛透露著再明顯也不過的訊息:那就是對孫武的高度厭惡。

  孫武很難得這樣子被人討厭,但一想到自己所造成的破壞,心下就為之釋然,倘若是有人跑到梁山泊來大鬧,瘋狂破壞,自己也不可能不生氣。

  「喂,小鬼,你怎麼會使『如來魔掌』?天妖老賊死了十幾年,骨頭都爛了……不對,那老賊屍骨無存,不會爛……總之當初魔掌秘訣隨他一起湮滅,除非你會通靈,下地府去拜師,否則怎麼能學……算了,這關我屁事……」

  在姍拉朵說話的時候,孫武留意到一件事,之前曾在姍拉朵的身上嗅到熟悉氣味,誤以為是酒香,但這氣味比家裡所藏的獨門秘釀還濃得多,仔細再嗅一嗅,赫然發現這不是酒味,而是藥味。

  再抬頭一看,雖然視線被姍拉朵、小殤給擋住大半,但還是可以看得出來,這間房子裡有許多藥草,新鮮的、曬乾的,還有正在鍋裡熬煮的,過百種以上的不同藥物氣味,交織組成了一股特殊氣息。

  「小鬼,你挺面生,苦茶和尚的私生子就是你嗎?賊頭賊腦,和你老子長得滿像的嘛!嘿,就憑幾手爛掌法,還有那什麼破銅爛鐵的護身功,就想穩坐方丈大位,簡直是異想天開,你倒是說說看,為什麼我要幫你?」

  孫武一愣,想不到慈航靜殿會讓一名女性來當傳法長老,更想不到姍拉朵這麼不留情面,看來想找她求助肯定是千難萬難。

  「大姊姊,別生氣嘛!你知道小武哥哥是什麼人嗎?」

  一聽到小殤叫喚,姍拉朵的表情就柔和許多,但瞥向孫武時,還是極為冷漠:「什麼顯赫來頭都沒有用,這小子長得醜不拉幾的,肯定是那臭和尚的私生子吧?哈哈哈哈,老子醜八怪,兒子也賊頭賊腦……」

  「不是喔,大姊姊,你再仔細看一看小武哥哥,說不定會有新發現喔……」

  被小殤這麼一說,姍拉朵調了調眼鏡,仔細端詳起孫武的面孔。

  「唔,確實長得和那蠢和尚不像,鼻子比他長得好看,不過還是一副很討人厭的長相……咦?你的眼睛……」

  孫武不清楚自己的眼睛有什麼特別,但姍拉朵盯著自己的眼睛猛瞧,無比專注,好像從自己眼睛裡看到了什麼極稀奇的事物。

  「像,真的很像……小……不,孩子,鳳婕是你的什麼人?」

  「你、你認識我姊姊?」

  這一聲肯定的回答,明顯給了姍拉朵重重的刺激,她凝望著孫武,目光卻變得悠遠,彷彿心思回到了許久之前,表情也有很多變化,一下子歡喜,一下子黯然,一下子又笑得非常古怪,接著……

  「噗」的一聲,沉思中的姍拉朵忽然鼻血狂噴,大量出血染紅了白袍,在少年的錯愕目光中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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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陵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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