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事戰爭] 《第五部隊》 作者:紛舞妖姬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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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默…… 2012-11-15 08:11:5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05 71919
默默…… 發表於 2012-11-15 08:42

第三卷 血色蘭花 第六章 老兵(上)  

他坐在一道高高聳起的石階後面,在地上隨意鋪了一張黑色的底布,又在這塊磨得連邊角都露出線頭的黑色底布上,放了一只缺了口的碗,然後用一個破破爛爛的蒲扇蓋在自己的臉上,看他胸膛輕微起伏的樣子,明顯已經陷入了夢鄉。反而是溫馴的趴在他身邊,體形大得有點嚇人,卻因為跟了這樣一個主人而餓得幾乎露出肋骨的狗,還算盡職的睜大了雙眼,死死盯著面前那個空碗,似乎在幻想著硬幣落到里面發出的聲響。

像他這樣一個二十出頭,身強體壯又手腳不缺的男人,做乞丐也就算了,在“工作”的時候還這樣不敬業,也難怪他面前的那只破碗里,連一個銅子兒也沒有人丟。

“啪!”

在他身後的青磚墻上突然炸出一小朵青灰色的浪花,一個仍然帶著炙熱溫度的東西,在空中打著歡快的小跟頭,緊緊擦著他的臉頰,落到了他鋪在地面的黑色底布上。

他伸手彈掉通過蒲扇的縫隙落到自己臉上的灰塵,總算慢慢睜開了雙眼。他略略尋找後,終于找到了擾人清夢的原兇。他用兩根手指鉗起了那個落到自己面前的小東西,把它放到自己眼前仔細觀查,這是一枚剛剛從三八式步槍里射出來,在經過了相當距離的飛行,最後打中一面堅硬墻壁後又反彈到他面前的子彈!

他將這枚子彈頭,丟到了空空也如,沒有一枚硬幣的破碗里,然後他對著子彈射過來的方向,彎下了自己的腰,低聲道:“謝謝老板!”

在這個時候,所有的人都在奔跑,到處都是衣冠楚楚,手里拎著皮箱,臉上帶著不能掩飾驚恐意味的人,在大街上到處都有在慌亂中和主人失去聯系的高跟鞋,被擠在人流中的汽車幾乎是寸步難行,司機在里面徒勞的拼命按著喇叭。可是在這個時候,人人自身難保,還有誰會理會這些曾經耀武揚威的在大上海橫行,代表身份與體面的名牌汽車?!

人群中突然傳來一陣哭聲,一位母親終于在人群中找到了被擠散的孩子,可是她找到的並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具被人流擠倒在地上,瞬間就被踩得失去生命的屍體,這位母親呆呆的站在那里,還沒有來得及放聲哀號,又一股人流瘋狂的涌過來,幾乎已經失去意識的母親,也被踩到了人流之下……

在這樣一個絕對混亂,已經失去秩序與條理將人類陰暗一面徹底暴露無疑的世界中,他斜倚在為他隔開人流的臺階後面,他就象是一個與世隔絕,看起來格格不入的另類,正在用一種奇異的目光,打量著這些驚惶失措的難民。

不知道這樣擁擠撕扯多久,大街上終于漸漸平靜下來,就連那些被擠在人流中根本無法移動的汽車,也消失在街道的另一端後,他慢慢站了起來,將那一對被人群活活踩死,已經再沒有半點人樣的母女抱到了路邊。然後他又慢慢在大街上巡視了一遍,當他再次折回身的時候,他手中又多了一大串不同款式不同材質的鞋子。

看到路邊一棵樹上有一枚突起的釘子,他順手就把這一串鞋子掛在了上面。如果這些鞋子的主人愿意返回來尋找的話,他們一定能很輕松的看到這一堆被集中到一起,還在微微晃動的“交通工具”。

就在這個時候,路上傳來了沙沙的輕響,聽起來就象是微風掠過了樹梢,但是這個男人和他身邊的“狗”卻一起豎起耳朵,霍然轉頭。

在他們小心翼翼的注視下,一條影子慢慢出現在這條已經無人的街道上。

來的人是一個女人,確切的說,是一個女軍人,精確的說,是一個剛剛從戰場上走下來的老兵。

她的一身軍裝幾乎已經看不清上面的顏色,估計連她自己都分不清,那套破破爛爛的軍裝上的黑色厚殼,究竟哪些是硝煙醺的,哪些是敵人或者她自己的鮮血染上去,又被風慢慢吹干的。

她是一個中國軍人,身上的武器,卻全部都是純日式的。

她隨意拎在手上的,是一枝日本陸軍制式九一輕機槍,她別在腰間皮帶上的,是兩支日本名古屋兵工廠制造,只裝備在校級軍官身上的南部14式手槍。而在她腰上掛的那幾枚手榴彈,即有日本陸軍九七式常規手榴彈,也有大正十一式發煙手榴彈。

算來算去,似乎也只有她倒插在胸前的那把格鬥軍刀,不屬于日式裝備,只可惜也不是中國制造,而是一把地地道道的德國98K軍用刺刀!

最另類的,還是她橫背在身上的那把刀!那是一把日本將官在指揮戰鬥時,最喜歡拄在自己手中來代表武士道精神的指揮刀!這把武士刀用鯊魚皮做成的刀鞘,和刀鞘上那三朵盛開的櫻花,更在向每一個人默默訴說著它的不凡。

這樣一個穿著中國軍裝,全身裝滿日軍武器還帶著一把武士刀的女人,顯然在戰鬥中消耗了太多的體力,所以她走得很慢,但是她的胸膛仍然高高挺起,她這個人的身體,仿佛就是鐵打的。

她就用這種緩慢,卻比貓還輕的腳步,一步步的走著,當她經過這一人一狗組成的攤子時,她突然轉頭,那有如刀鋒般的目光狠狠劃過,正好和他帶著淡淡好奇的目光對撞在一起,在這一瞬間空氣中仿佛濺射出幾點無形的火花。

女軍人不由露出了警惕的神色,她停下了腳步,當她的目光落到臥在這個男人身邊,溫馴得猶如一只寵物的“狗”時,她的雙眼更危險的瞇成了針孔狀,她手指輕輕一彈,在“嗒”得一聲輕響中,撥開了九一式輕機槍上的保險,沉聲問道:“中國人?”

“嗯!”

“你叫什麼名字?”

“雷震!”

“你是幹什麼的?”

“有活扛麻袋,”雷震伸手輕彈著那個只放了一顆子彈頭的破碗,用平淡和語氣道:“沒活當乞丐!”

她鍥而不舍的追問道:“你住哪里?”

“有錢住旅館,沒錢睡大街!”

“現在這里正在打仗,你根本找不到工作,為什麼不走?”

面對這種已經很不客氣的詢問,雷震直接回答道:“不高興!”

兩個人的目光再次狠狠對撞在一起,但是這一次,她卻露出了一絲微笑,她真的不知道這個男人到底有過什麼樣的經歷,她也不想知道,但是她能清楚的從這個男人的雙眸中,看到一種苦澀的悲傷與蒼涼。

他就像是一頭獨自在曠野中游蕩的狼,沒有同伴沒有戰友,有的只是一次次刀鋒入骨背水爭雄的血戰。

就是這樣一個男人,他只是靜靜的坐在那里一言不發,可是那猶如沙漠風起般的粗獷的野性,卻會狠狠撲打到每一個人的心裡。

像他這樣的男人,有著像狼一樣絕不會被馴服的驕傲和尊嚴,他根本不屑,更不會屈服在侵略者的鐵蹄之下,成為日軍的密探!

向這個男人略略點頭示意,她重新把九一式輕機槍的保險推到了安全的位置,在這一人一狼的注視下,她繼續用緩慢而堅實的腳步,慢慢走遠了。
默默…… 發表於 2012-11-15 08:43

第三卷 血色蘭花 第七章 老兵(下)  

她一步步的走著,一步步遠離了彈雨紛飛的前線。

一支支中國軍隊行色匆匆的從她的身邊經過,面對這樣一個奇特的軍人,尤其是這樣一個奇特的女軍人,所有人都對她側目而視,甚至是不自覺的為她讓開了一條通道。

戰場上的硝煙已經掩蓋了她原來皮膚的顏色,太多的武器彈藥,遮住了她讓所有男人都要心跳加快的傲人身材,過度的疲憊已經讓她失去了原來讓人眼前一亮的英姿颯爽,但是所有人嗅著她身上那種濃重到幾乎化不開的血腥,感受著她身上那種只有真正在死屍堆里打過滾的老兵才會擁有的慘烈殺氣,無論是軍官還是普通士兵,投向她的目光中都寫滿了兩個字……尊敬!

沒有受到盤問,也沒有受到阻擾,她就一直走到了一支部隊的臨時軍營前。負責站崗的兩名士兵,看她直直走過來,剛想上去盤問,可是他們卻一齊瞪大了雙眼。他們就象是兩個中了石化魔法的雕像般,呆呆的站在那里,任由這個全幅武裝帶著太慘烈殺氣的女人,從他們中間走過,一步步的走進了他們的臨時軍營。

過了好半晌,兩名哨兵中的一個才如夢方醒。這個受過最嚴格訓練的軍人,他伸手捂著自己的嘴巴,猛的發出一聲不敢置信的狂叫:“天哪,是馬蘭!”

不只是這兩個哨兵,所有站在臨時軍營外圍的軍人,都驚呆了。

接到手下報告,丟下營作戰會議帶著全營骨干軍官匆匆跑出來的邱起樓營長,看著兩個月沒見的馬蘭,也驚呆了。

“報告,教導大隊特務營一連連長馬蘭,請求歸隊!”

邱起樓真的不知道自己帶著什麼樣的心情,回應了馬蘭的軍禮,他更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下意識的伸手,接過了馬蘭送到自己面前的那把武士刀。

武士刀甫一出鞘,就帶出一股森森然的冰冷殺氣,當邱起樓終于看清楚這把軍刀上鐫刻的一行小字,並真正讀懂這幾個字的含意時,邱起樓的瞳孔猛然收縮:“天皇御賜?!”

望著手中這把絕對擁有非凡來歷,主人更應該擁有超凡地位的武士刀,邱起樓的大腦終于開始運轉起來,他霍然抬頭,失聲道:“這是日本海軍陸戰隊司令官的佩刀!”

“我記得在進軍營的第一天,營長您就告訴我,中央教導總隊特務營,只要真正的老兵!沒有參加過戰鬥,沒有至少擊斃五個敵人,沒有體驗過親手把匕首捅進敵人身體里的感覺,無論受過多少訓練,得到過幾次獎章,都只是一群奶臭味還沒有洗掉的新兵蛋子!到最後都得老老實實滾出中央教導大隊特務營!”

馬蘭明明已經兩腿發軟,站在她眼前的邱起樓似乎已經融入了背後的營房中,變得開始飄渺起來,但是馬蘭仍然死命挺直了自己的身體。硝煙醺到了她的嗓子,她的聲音聽起來又干又澀,卻帶著一種說不出來的自豪,“從訓練營出來,我在車站就聽到戰爭即將爆發的消息,我轉車後第二天來到上海。兩個月時間,我一共經歷了大小九十七場戰鬥,現在連我自己,都記不清楚我到底殺了多少敵人!”

馬蘭舉起了她手中那把九一式班用輕機槍,四周響起了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在那把俗稱“歪把子”的機槍槍托上,馬蘭用刺刀在上面畫滿了一個個“正”字,按照這些軍人的慣例,每消滅一個敵人,就可以在自己使用的武器上刻下深深的一劃。每一個“正”字就代表了戰場上五個受過嚴格射擊、格鬥訓練,更在“武士道”精神刺激下,變得悍不畏死的日本軍人。而那一個個的“正”字,已經把枝輕機槍的槍托給占滿了!

邱起樓知道馬蘭沒有說謊,只有身經百戰的老兵,才可能擁有馬蘭身上這種讓人還沒有靠近,就覺得心跳加快的殺氣。只有身經百戰的老兵,才會擁有馬蘭這種透著血紅,卻又平淡得幾乎沒有情緒波動的雙眼。

擁有這種眼睛的軍人,早已經在戰場上學會了陌視敵人、戰友甚至是包括自己的生死,在他們的心裡,死亡也許就象是蠶蛹終于蛻變成蝴蝶般,美麗而燦爛。

邱起樓簡直不敢想象,在這種戰火紛飛,經歷了兩個月慘烈搏殺,敵我雙方已經陸續投入了上百萬軍隊的大戰場上,馬蘭一個人單槍匹馬,連武器都沒有,是如何去赤手空拳的從日軍手里繳獲了武器,又是如何不停的戰鬥,再一次次逃出生天。

在這個時候馬蘭覺得自己似乎就站在一個不斷旋轉的木馬上,帶著她的腦袋里傳來一陣陣天旋地轉的感覺,而她腳下本來應該堅硬的土地,更象是墊了一大堆棉花,踩在上面軟綿綿的,使她必須用盡全身的力量,才能勉強保持住身體的平衡。

馬蘭知道自己體力過度支出,現在終于走回了軍營,找到了自己的部隊,找到了可以信賴的戰友和伙伴,在精神不可避免的松懈下,她隨時都會暈眩過去。但是馬蘭仍然拼命瞪大了自己已經失去焦距的雙眼,嘶聲問道:“營長你告訴我,我現在是不是一個老兵了?營長你告訴我,我有沒有資格,和你們一起參加這場戰爭了?營長你告訴我,我是不是可以堂堂正正的走出去,用最大的聲音告訴別人,我是中央教導總隊直屬特務營的軍人,再也不用怕因為我是一個女人,而給我們的部隊……丟臉了?!”

站在邱起樓身邊的副營長謝玉泉,看著邱起樓手中那把帶著森然氣息的武士刀,看看馬蘭手中那把在槍托上刻滿屬于一個軍人最光榮勛章的九一式輕機槍,再看看死命咬住牙,把身體象根鋼釘似的牢牢插在地上的馬蘭,這位因為驍勇善戰而聞名全軍的男人,終于忍不住低聲道:“這丫頭,比我還狠!”

邱起樓輕輕的吸著氣,到了這個時候,他還有什麼理由,去拒絕一個身經百戰的軍人參加這場保家衛國的戰爭?邱起樓在所有人的注視下,終于慢慢的揚起了自己的右手,對著馬蘭認認真真的還了一個軍禮,沉聲道:“特務營一連連長馬蘭,立刻歸隊!”

“砰!”

邱起樓話音剛落,馬蘭就一頭栽倒在臨時軍營堅硬的土地上,看著她就算暈倒,嘴角仍然在緩緩綻放的那縷勝利的笑容,邱起樓真的呆了。拋開性別,拋開他不知道什麼時候,慢慢對馬蘭產生的過度關心甚至是關愛,邱起樓必須要承認,馬蘭是一個擁有足夠的實力,能夠讓任何一個人對她刮目相看的……優秀軍人!
默默…… 發表於 2012-11-15 08:45

第三卷 血色蘭花 第八章 男兒的一片天  

當馬蘭醒過來的時候,她已經躺在了臨時軍營的病房里。病房外那來來往往的急促腳步聲,遠方隱隱傳來幾乎連成一片的重炮轟鳴聲,還有響徹雲霄的防空警報聲,都在清楚的告訴馬蘭……最慘烈的上海保衛戰還在進行!

馬蘭猛的從病床上一躍而起,可是人還沒有來得及站穩,眼前就一陣發黑,她不由自主又一頭重新栽到柔軟的床鋪上。

“呵呵,小丫頭是真的長大了。”在病房的一角突然傳來一聲帶著笑意的輕嘆,“你小的時候,不小心摔倒之後,哪次不是鬼哭狼嗥搞得四鄰不安?可是現在你明明全身帶傷,摔得連臉色發白,卻連哼都沒有哼上一聲。”

馬蘭迅速扭頭,直到這個時候她才發現,在病房一角的沙發上,正端端正正的坐著一個三十七八歲,全身上下都散發著一種冷厲氣勢的男人,他拿在手里正在仔細欣賞的,赫然是馬蘭親手從日本海軍陸戰隊司令官手中繳獲的那柄御賜戰刀。當她看到這個男人那張熟悉的臉時,她不由瞪大了雙眼,又用力揉了揉眼睛,過了好半晌,馬蘭才發出一聲驚喜交集的呼喊,“劉薦良大哥你怎麼來了?”

“當然是來看我們的女戰鬥英雄了!”

劉薦良走過來,他把那柄軍刀放到了馬蘭的床邊,伸手親昵的拍著馬蘭的腦袋,笑道:“聽說你干得不錯,誤打誤撞的參加了八十八師五二四團參謀長謝晉元組織的那場‘鐵拳’行動,雖然沒有干掉日本海軍陸戰隊司令官,但是一路追殺,逼得他丟了天皇御賜的戰刀,都不敢回頭去拾,只能落荒而逃。我雖然沒有親眼見到這一幕,但是光想想,就覺得大快人心!你們的邱起樓營長說了,這把天皇御賜軍刀是你的戰利品,只有你才有資格使用和保管它。”

馬蘭揉著自己痛得幾乎要裂開的頭,低聲問道:“我睡了多久?”

“三天三夜!就象小時候一樣,睡覺的時候偶爾磨牙,還總喜歡不老實的把被子踢掉!”

劉薦良用欣賞的目光看著馬蘭,故意壓低了聲音,道:“在二百年前,馬家就是活躍在關東的最大一支馬匪,後來是祖老太爺子金盆洗手,才改行做了正當生意。你這兩個月,一會跟著大刀隊四處去破壞日本人的電網,一會跟著那些夜戰團去日本人的虹口租界,偷襲他們的扇形重機槍基地,一會又去單槍匹馬攻擊日本人的後勤運輸車隊,放火焚燒他們堆積的物資……四年不見了,大小姐別的本事長進了沒有我不知道,這打一槍換一個地方,天黑殺人夜風高放火天的江湖伎倆,倒讓你學了個十足!”

馬蘭一臉的不以為然,曬道:“我從小就天天聽你給我吹噓當胡子時劫富濟貧的‘豐功偉跡’,什麼‘踩盤子’探路,什麼下絆,什麼事後扯呼溜走,我精通做馬匪的套路,還不都拜你劉大哥所賜?”

“咳咳……”

十四歲就闖蕩江湖當了一個馬匪,二十歲就成為響馬頭子,最後被馬老爺子看中收為貼身衛隊長的劉薦良,尷尬的咳嗽了一聲,他努力板起了臉,道:“至少我沒有教過你離家不歸,搞得全家雞犬不寧?”

“兩個月,你整整失蹤了兩個月時間!”

劉薦良對著馬蘭伸出了兩根手指,搖晃著道:“老爺在兩個月前就收到了邱起樓營長的通知,說你因傷要回家休養三個月。家里人就象是過年一樣,歡天喜地的把屋子里三遍外三遍的進行了一場大清掃,連門縫的灰都被擦得干乾凈凈,就等著入伍四年,一直沒有回家探親的大小姐光臨。”

“結果左等右等,我在火車站等得脖子都長了,也沒有見到大小姐的影子,而邱起樓營長那邊卻信誓旦旦的說已經派人把你送上了火車。一個大活人,就這麼莫明其妙的丟掉了!唉,還好老爺派我出來四處找你,否則的話,天天聽太太的哭聲,憋也要把我憋死了!”

直到這個時候,馬蘭才突然想起來,這下她的禍闖大了!

劉薦良微笑看著馬蘭不自覺的偷偷吐了吐舌頭,只有在這個時候,他才在這個全身上下有了太多的傷痕,擁有了太沉重、太慘烈殺氣的軍人身上,找回昔日那個美麗小女孩的身影。

“你今天能自己醒過來真是太好了,我訂了明天的火車票,我剛才還在擔心如果你這頭小豬睡到明天也沒有醒過來,我是不是真的要抱你上火車呢!”

馬蘭瞪大了眼睛,“去哪里?”

“當然是回家!”

劉薦良輕輕拍了拍馬蘭的肩膀,和聲道:“我知道你們軍人以保家衛國為天職,不過你現在真的已經做得夠多做得夠好,已經不愧你穿的那身軍裝了!但你畢竟是一個閨女,是馬家的長女,是老爺和太太唯一的孩子!你有沒有想過,在兩個月的時間里,你就算死在戰場上,也不會有人知道你在那里,更不會有人給家里報信。而馬家因為你的任性,很可能就要絕後了?!”

任性?!

馬蘭深深的望著劉薦良,她沉默了。

過了很久很久,馬蘭伸手慢慢從病床上支撐起了自己的身體,看到劉薦良伸出了手,馬蘭搖搖頭,輕聲道:“不用,我自己能起來!”

馬蘭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絕不容忽視的堅決,劉薦良就那樣定定的看著馬蘭,看著她痛得臉色蒼白,看著她面對窗外傾灑進來的陽光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重新挺起了自己的胸膛。馬蘭突然回過頭,對劉薦良道:“劉大哥,跟我來好嗎?我想帶你去一個地方,去看一些人。”

一群工人,正在到處都是殘墟斷壁的廠房里尋找和拆卸里面的機器,他們就是用自己的雙手和簡陋的工具,把那些沉重機器一件件分解。這些體重不過一百多斤的工人,喊著響亮的口號,硬是用木棍和自己的肩膀,把那些可能重達幾千公斤重的機器零件挑起,把它們挑到了汽車上、挑到了手推車上,甚至是放到了用十幾根圓木做成的滾動滑道上。

送運這些機器零件的人流,形成了一道就算是在高空都可以用肉眼看到的長龍,源源的不斷的把這些代表中國最先進工業的機器,送進了火車站,搬上了早已經準備好的火車。在蒸汽車頭特有的沉重轟鳴聲中,這些緩緩起動的一列列火車,盛載著中國的工業血脈和中國的未來與希望,源源不斷的開往到祖國的大後方。
默默…… 發表於 2012-11-15 08:45

第三卷 血色蘭花 第九章 蒼天在上(上)  

馬蘭指著面前的一切,輕聲道:“劉大哥,請你告訴我,你都看到了什麼。”

看到了什麼?

熱火朝天的工地,拆卸了一半的機器,還有揮汗如雨的工作,除了這些還能有什麼?

劉薦良張開了嘴,他還沒有來得及說什麼,突然凄厲的防空警報響徹雲霄,兩架機身上畫著太陽旗,日本三菱重工生產的九三式重型轟炸機,大搖大擺的出現在上海的天空。

看著兩枚從轟炸機里投射出來的重磅炸彈,在空中劃出了兩道帶著強大壓迫力的弧線,帶著刺耳的呼嘯向自己頭頂狠狠砸落,劉薦良的瞳孔在瞬間縮成了最危險的針芒狀,他反手抱向馬蘭,同時放聲厲聲狂吼道:“小心!”

“轟!”

“轟!”

兩枚重磅炸彈狠狠砸在這片堅硬的土地上,在這個時候天崩了,整個大地都狠狠顫抖,還在到處亂跑想尋找安全避難場所的人,只覺得腳下狠狠一晃,不由自主的被拋甩到地上。那些反應靈活,早已經趴在地上,更用雙手捂住腦袋的人,在大地狠狠一顫中,只覺得胸口就象是被人迎面用力打了一拳,被雙臂死死抱住的腦袋,更象是一根足足有雞蛋粗的木棍狠狠砸中,眼前猛然炸起幾百朵到處亂飛的金色星星。

在另人窒息的可怕震撼中,兩團硝煙沖天而起,直直沖起三四十米高,才帶著紛紛揚揚的碎片,翻滾著嘆息著在空氣中不斷擴散。在此同時,數萬塊大小不等的彈片,帶著可怕的高溫,混合著被撕成無數碎片的鋼筋混凝土,以幅射狀對方圓五十米內進行了一次無差別覆蓋攻擊。

在這種不是戰爭前線卻依然遭到轟炸的廠區,到處都是一片混亂,到處都是工人的呻吟,空氣中飄散著濃重的硝煙和血腥氣味。

劉薦良呆呆的望著自己的雙手,他想緊緊抱住馬蘭,然後用自己的身體,為馬蘭提供一個安全的避難所,可是他什麼也沒有抱到。在第一時間馬蘭就飛沖出去,一把抱住了一個只有十一二歲的小女孩,並把她死死保護在自己的身體下面。當兩架轟炸機大搖大擺的消失在天邊,因為劇烈沖動扯動了身上的傷口,已經痛得額頭見汗的馬蘭,竟然還能對著抱在懷里的小女孩,露出了一絲安慰的笑容。

在一陣慌亂後,四具血肉模糊的屍體,被工人們抬到了一個相對寬敞的地方,十五分鐘後,又有一隊眼角掛著淚水的工人,從一片廢墟里挖出一具全身至少被十七八根鋼筋刺穿,鮮血浸透了腳下這片土地的工友。

已經被拆出來的機器零件躲過了這次轟炸,它們默默的豎立在那里,見證了中國這個最黑暗也是最恥辱,但也是最光榮的時刻!它們的身上已經濺到了那些工人的鮮血,更紛紛揚揚的灑滿了終于從空中飄落的灰塵。

那些工人擦干了臉上的眼淚,他們又重新抓起了丟了滿地的工具,粗獷嘹亮而悲傷的號子聲,又開始在這片不斷遭到轟炸,卻依然熱火朝天的工廠中響起。因為轟炸而被中斷的人潮,那不斷輸送工業血液的大動脈再次開始流淌不息。

劉薦良呆呆的望著太不可思議的一切,呆呆的看著那些眼睛里散發著火一般火芒的工人,在這個時候,他突然明白了馬蘭,明白了馬蘭想讓他在這里看懂一些什麼。

這些工人,正在……戰鬥!

對,他們就是在用自己的方式,用自己的武器在戰鬥!

那些木棍,那些繩索,那些鋤頭,那些鏟子,就是他們的武器;他們嘹亮的口號,他們的眼淚和汗水,他們在這片屬于自己的戰場上流出的鮮血,就是他們唱出來的最無悔的戰歌!

現代戰爭,打的就是工業,打的就是科技,打的就是經濟,打得就是軍隊的武器裝備,打的就是後勤補給!

這些工人頂著日本人轟炸機投下的炸彈,他們冒著生命的危險不間斷的工作。他們拆卸下來,又源源不斷輸送到中國大後方的,當然是沒有生命的機器,但是他們用自己雙手和生命保存下來的,卻是我們祖國這條沉睡的中華巨龍最後的血脈和希望!

“他們平時要工作十到十二個小時,還經常要趕工加班,每個月卻只能領到很少的工資,他們無論是對這間工廠,還是對這個城市來說,就象你曾經對我說過的一樣,已經做得夠多,做得夠好了。”

馬蘭霍然轉頭,她凝視著若有所思的劉薦良沉,她的聲音突然高吭聲來:“可是到了現在,他們仍然要堅持在自己的崗位上,用自己的武器和方法拼死戰鬥?你如果問他們,現在最需要的什麼,他們一定會告訴你,他們需要的不是兩倍的工資,不是受傷或死亡他們親人可以領到的補償金,他們最需要的是……勝利!他們希望我們這些手里拿著武器的軍人,總有一天,能用他們搶救出來的這些機器,制造出來的武器,把入侵之敵人趕出我們的土地,還這個世界一個朗朗乾坤,一個浩天明月!”

“我們可以敗,我們可以退,但是我們絕不能輸!要是輸了,我們輸的就是自己整個民族,輸的就是我們做為一個人,做為一個中國人的所有尊嚴!”

“我們面對日軍已經忍讓了十年,整整的十年時間啊!他們不斷鯨吞我們的土地,奴隸我們的人民,他們已經占領了比日本全國更大三倍不止的土地,但是他們仍然不斷在我們面前做出各種挑釁的動作。到了現在,我想任何一個中國人都應該清楚的明白,他們要的不是分割中國土地,而是要徹底占領我們這個國家!”

說到這里,馬蘭緩緩揚起了頭,她凝視著頭頂的天空,這片天空看起來依然蔚藍,他們頭頂的白雲依然純潔而飄逸,但是他們這些中國軍人,這片天與地的真正主人,卻只能放任敵人在上面耀武揚威!

“劉大哥你知道嗎,就在幾個月前,日軍進攻蘆溝橋,那個負責守衛蘆溝橋的最高指揮官,終于接到上級‘就地防守,全力反擊’的命令時,他一個堂堂正正的七尺男兒,一個在喜峰口上狙擊日軍,曾經親手用大刀砍下六個日本軍人頭顱的熱血英雄,在那一刻竟然哭了!他哭得淚流滿面,他哭得嚇壞了身邊的傳令兵!”

馬蘭霍然轉頭,在這個時候她的聲音沙啞了,“劉大哥,你知道他為什麼哭嗎?”

面對馬蘭的詢問,劉薦良緩緩的搖了搖頭,他不是軍人,所以他不懂。
默默…… 發表於 2012-11-15 08:46

第三卷 血色蘭花 第十章 蒼天在上(中)  

在劉薦良的心裡,當兵實在沒有什麼好光榮的。就算是當一個馬匪,也比當兵強!

俗話說得好,好鐵不打釘,好男不當兵。跑到當兵登記處的,絕大部分都是那些成天游手好閑不務正業的二流子,要不然就是闖了大禍,只能躲進軍隊里的流氓,或者乾脆就是一輩子也沒有吃過幾頓飽飯,眼看就要餓死的乞丐!

這些二流子、流氓、乞丐當兵登記的時候,能現場領到十塊大洋。在文書官旁邊還會坐上一個長相一般,臉上更帶著無所謂表情的窯姐。

那些領了十塊大洋,以後連命都不是自己的炮灰們,在領到買命錢後,輪流把手伸到窯姐的胸膛上,用力摸那麼兩把,也算是隔靴撓癢的知道了女人身體的味道。然後每人發一枝步槍,領五十發子彈,最多訓練上幾周甚至是根本沒有訓練,他們就是軍人了,就是可以通過火車運來送去,被那些坐在寬敞的房間里的指揮官們,丟到戰場上去充當打手,就算是死都不知道自己死得有什麼意義的炮灰了!

“因為在那個時候,我們這些軍人手里拿著武器,吃著從老百姓那里收到的軍餉,終于不用再一次次因為上峰的嚴令而後退了!我們終于不用再被老百姓指著後背罵了,我們終于可以堂堂正正象個人似的站起來,用手里的武器去反擊了,我們終于可以放手一戰去和敵人……去拼命了!”

劉薦良聽呆了!

馬蘭伸手指望著遠方戰火最激烈的方向,不知道有多少中國軍人,正在那里頂著日軍轟炸機和重炮的反復轟炸和日軍浴血奮戰。

嗅著這片大地中濃重的血腥味道,聆聽著遠方風中傳來的呻吟與咆哮,馬蘭的眼睛中,已經隱隱多出了一種沙場百戰碧血藍天的角錚之氣。在這個時候,她負手昂然而立,當真擁有了一種坦坦蕩蕩的男兒霸氣。

“正所謂養兵千日,用在一時。身為軍人,尤其是我們中央教導總隊特務營的軍人,更是全軍的凱模與標準!在這種國安危亡的時刻,別的部隊拿的都是半薪,只有我們拿的是全薪,別的部隊用的都是東拼西湊的武器,只有我們拿的是從德國限量購買的最先進武器。國家用幾倍甚至是幾十倍的代價,訓練出我們這樣一支部隊,絕不是希望我們到了最關鍵關頭,用‘做得夠多,做得夠好’當借口,去成為一個最可恥的逃兵!”

站在馬蘭身邊的劉薦良發出了一聲微不可聞的輕嘆,他明白,那個小時候一摔倒就哭得驚天動地的小女孩,真的長大了。她已經擁有了自己獨立絕不容別人去干涉的思想,更擁有了自己愿意付出一切去悍衛的尊嚴與使命!

三天後,重傷初愈的馬蘭,穿著一身嶄新的軍裝,站到了自己的連隊面前。

全連一百多名士兵和低級軍官,整齊的排成了四排,用尊敬的目光,靜靜望著比他們早到這片戰場兩個月的連長。一股沉重的、壓抑的、卻隱隱蘊藏著最可怕破壞力的氣息,在每一個人的身上流動,只有那些身經百戰的老兵才能明白,這就是屬于軍隊的殺氣!

只要馬蘭一聲令下,這支殺氣騰騰的部隊,就會毫不猶豫的撲向戰爭最前線!

看著這樣的隊伍,馬蘭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引以為傲的笑意。中央教導總隊特務營的士兵當然是強悍的,但是直到她在上海參加過大大小小九十七場戰鬥,和中國不同地區不同番號的部隊一次次配合作戰,馬蘭才真正明白,那些嚴肅而刻板的德國特種部隊教官,為他們這支部隊帶來了些什麼。可以毫不夸張的說,中央教導總隊特務營,就代表了這個時代,亞洲最強特種部隊!

馬蘭張開了嘴,但是她還沒有來得及說話,她就猛然聽到身後傳來一聲拐杖重重柱到地上發出的聲響,聽到了一聲憤怒到極限的嘶吼:“丫頭!”

馬蘭霍然轉頭,當她終于看清楚了一張怒氣騰騰的臉,就連馬蘭這樣一個經歷了最殘酷戰鬥的軍人,也忍不住瞪大了雙眼。而劉薦良大哥,正在遠方對馬蘭露出一個抱歉的表情。

站在馬蘭身後的,是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任何一個人,看到這個男人,都會不由自主的對他肅然起敬,是因為他那雙充滿了智慧,更充滿了對人生頓悟的雙眼;是因為他那並不魁梧,但是只要往那里一站,就自然而然帶出一種傲視天下氣概的身軀;還是因為他額頭上,那幾條見證了他非凡人生的歲月印痕?

總之他往那里一站,不需要華麗的衣飾,不需要前呼後擁的奴仆,任何人都能清楚的感覺到,他是一個非常有力量的人!

馬蘭望著那因為憤怒青筋畢露的臉,她這一輩子還是第一次看到這個男人如此憤怒,他眼睛里那雄雄燃燒的憤怒火焰,燒得馬蘭全身都輕輕一顫,她用異樣的聲音道:“爸,你怎麼來了?!”

……

全場一片寂靜。

全連的士兵直到這個時候他們才知道,這個怒氣沖沖快步走過來,手指幾乎要頂到馬蘭鼻子上的男人,竟然就是他們連長的老爹!幾個有見識的排長,更是一起瞪大了雙眼,他們真的不知道,馬蘭這個比男人更強悍,更具備軍人完美特質的連長,竟然擁有如此顯赫的家世!

只要喜歡喝茶,你就會知道壟斷整個中國茶葉和精瓷器外貿市場長達二十年,和各國領事館都建立了穩固關系,甚至和上海青幫都有千絲萬縷聯系的馬家。而提起馬家,又有誰不知道馬家現任掌舵人馬元齋老爺子?!

“我能不來嗎?”

在商場上一向以喜怒不形于色而著稱的馬元齋,在這個時候伸手直直指著馬蘭的鼻子,放聲怒叫道:“我再晚來上幾個小時,只怕我這個老頭子,就得去戰場上,到處撿你這個不孝女被炮彈炸成碎片的骨頭渣了!”

馬蘭呆呆的看著滿臉風塵撲撲的父親,她真的不愿意去想象,父親為她吃了多少苦。他竟然會在這樣兵荒馬亂,隨時都可能遭到飛機轟炸的情況下,在短短三天時間里,頂著逃難的人群逆流而上,從重慶趕到了上海!

“你還真是長大了啊!劉薦良也勸不動你了,你非要搭上我這把老骨頭,親自跑過來請你,你才能想到自己的家,想到自己姓馬是嗎?”

馬老爺子伸手抓住了馬蘭的胳膊,叫道:“你的上司是邱起樓對吧,我已經和他打過招呼了,你不是有三個月長假嗎,你現在就跟我走!”

“走?”

馬蘭沒有挪動自己的腳步,她咬著自己的嘴唇,死死柱在那里,過了好半晌,她才低聲道:“往哪里走?往哪里走?我們的國要破了,家要亡了,爹,你要帶我往哪里走?!”

“我這個爹還沒有死呢!”

因為女兒整整“失蹤”兩個月,已經忙得焦頭爛額,更冒著生命危險,日夜兼程從重慶趕到上海身心俱疲的馬老爺子,回頭望著在這個時候,竟然還不知道死活和自己頂嘴的馬蘭,他二話不說,輪起自己的手掌,對著馬蘭的臉頰狠狠的抽過去。
默默…… 發表於 2012-11-15 08:47

第三卷 血色蘭花 第十一章 蒼天在上(下)  

“啪!”

輕脆的聲響在臨時軍營的上空回蕩,全連士兵的目光都落到了馬蘭的臉上,一絲艷紅的血絲,緩緩順著馬蘭的嘴角,流淌下來。

“馬蘭,你長大了翅膀硬了,連爹的話都不用聽了嗎?別忘了在家里還有一個天天想著著你,已經哭了整整兩個月,眼睛都哭腫了、哭紅了就差哭瞎了的娘!別忘了你是我們馬家唯一的女兒!因為怕你娘傷心,我沒有再娶小妾,我就你這樣一個女兒,難道你就是打算讓自己死了,讓你娘傷心,讓馬家絕後,讓你爹變成了一個不孝之人,來回報生你養你的爹娘嗎?!”

馬老爺子伸手指著女兒,因為過度的憤怒,他的全身都在顫抖,他放聲怒吼道:“你從小就頑,你跟著劉薦良學武,每天把自己弄得男不男女不女,爹想著時逢亂世,一個女孩子是應該學點自保的東西,所以我沒有干涉!你不喜歡女紅,不喜歡三從四德,要進學堂接受西方教育,爹不是一個老古董,沒有反對!你想進軍營歷練一下,讓自己變得更堅強,雖然你娘皆力反對,但是我這個爹,仍然支持了你!可是你現在……你是成心讓馬家斷子絕孫,讓你爹就算是死也不得安生,也沒有臉去見我們馬家的列祖列宗嗎?!”

馬蘭只覺得臉頰上傳來一片火辣辣的疼痛,馬元齋身為馬家的掌門人,平時手握大權,就連那些達官顯貴都要對他禮讓三分,他的脾氣當然不好。但是就象他說的那樣,他一向把馬蘭當成兒子來看待,他雖然嚴肅而認真,但是在這個歷史與現代交替的時代,他給了馬蘭太多理解和自由發展的空間,更給了馬蘭太多的尊重,他這一輩子還從來沒有打過馬蘭的臉!

伸手輕撫著自己的臉頰,馬蘭癡癡的望著眼前這個暴跳如雷,再也沒有了平時的淡定從容,臉上更帶著不能掩飾的焦急的男人。

凝視著父親額角那不知道什麼時候悄悄爬上去的幾縷灰白,馬蘭突然覺得自己的喉嚨被什麼東西給哽住了。

父親是愛她的,他當然是愛她的,否則的話,他又怎麼可能冒著這樣的危險,日夜兼程的趕到了上百萬軍隊正在惡戰不休反復爭奪的上海?否則的話,他為什麼寧可違復了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的古訓,沒有再娶小妾,而把她當成了一個兒子來看待,甚至縱容了她身為一個女孩,絕不應該產生的想法和行為?

但是現在馬齋元真的怒了,或者說……他是真的急了!

馬齋元伸手指著自己的女兒,嘶聲叫道:“如果你今天不跟我走,就算你能活著走出上海,也不要再回去了!我馬元齋沒有你這樣不孝的女兒,更當不起你馬大連長的爹!”

馬蘭知道父親說的是真話,他老人家縱橫商海數十載屹立不倒,憑得就是“仁義禮智義”這五字真言。馬元齋無論是在商場上,面對朋友、家人,或者是敵人,他說出來的話,就是釘到木板上的釘子,絕無更改!

馬蘭真的呆住了。

馬元齋也停止了怒吼,他在等馬蘭的最後回復。

一個憤怒而焦急的父親,一個擁有了獨立的思想愿意為國為民舍生取義的女兒,就這樣面對著整整一個連的軍人,就這樣站在戰火連天的城市後方,彼此直直對視著。

緩緩的……

緩緩的……

緩緩的……

馬蘭跪到了馬元齋的面前。

看著不知道什麼時候淚流滿面的女兒,馬元齋愣住了,他真的愣住了。

馬蘭是他的女兒,是他用培養兒子的方式,一點點灌輸了自己的驕傲與尊嚴,一天天變得堅強而自信的女兒。他太了解自己的女兒了,太了解馬蘭的這個表情了,因為延續了他的血脈與驕傲的女兒,就是他年輕時候的翻版!

“我真的想和爹走,但是蒼天在上,他在看著我們!”馬蘭凝視著這個生了自己養了自己的男人,一字一頓的道:“所以,女兒不能走!”

“爹……”

聽著女兒發顫的聲音,馬元齋只覺得鼻子一酸,他知道這可能是自己這一輩子,最後一次聽自己唯一的、最心愛的女兒,喊自己一聲爹了!

“謝謝爹給了女兒生命;謝謝爹教會了女兒為人處事的道理;謝謝爹讓女兒明白,什麼是對的,什麼是錯的,謝謝爹給了女兒太多的縱容,讓女兒可以選擇自己要走的路!自古忠孝不能兩全,請恕女兒不孝,請恕女兒連累的爹也成了馬家的不孝之人!爹……請您受蘭兒一拜!”

“砰!”

馬蘭的額頭狠狠磕在了他們腳下這片堅硬的土地上,艷麗的鮮花隨之在馬蘭的額頭上綻放。當馬蘭重新抬起頭的時候,她的眼睛里閃動著的,是淚水,更是絕望的悲傷。

“謝謝娘一直這麼疼我,每次我闖了禍,都會躲到娘的身後,來逃避爹的家法;娘一直教我女紅,我卻總是笨得學不會,娘要學三從四德,想讓我做一個大家閨秀,我最後仍然要讓她失望了。以後蘭兒再也不能坐在娘的身邊,看著她一針針的去刺繡花針,再也不能趴在娘的懷里,去聆聽她的教導了!爹,請您代娘受蘭兒這一拜!”

“砰!”

馬蘭的額頭,再次狠狠磕在了他們腳下這片堅硬的土地上,她磕的是那樣的狠,與至于靜靜站在軍營里的每一個人,都能清楚的聽到她的額頭與地面對撞時,發出的沉悶聲響。

“爹,您冒著生命危險趕到了上海,為的就是把女兒帶回去,您嘴上雖然不說,但是蘭兒卻知道,爹是疼蘭兒,是擔心蘭兒。但是……求求爹,您已經給了蘭兒那麼多次寬容,就讓蘭兒再肆意妄為一次,讓蘭兒選擇認為自己應該走的路吧!”

“砰!”

馬蘭的額頭第三次狠狠磕下,每一次她的額頭重重磕到堅硬的地面上,每一次血花從她的額頭上綻放,馬元齋的眼角就會輕輕一跳。

他真的想過去拉住自己的女兒,她的眼神中那種絕望,那種瘋狂,讓馬元齋的心裡不由自主的涌起了一種涼意。見慣了大風大浪,看慣了事過境遷人事兩非,馬元齋清楚的明白,自己女兒的眼神,是一種拋棄了一切希望,把所有的專注,所有的感情,甚至是所有的生命,都要一次性傾泄出來,去創造猶如流星劃破黑寂的暗夜般,劃出一道最燦爛、最光芒萬丈的瘋狂鬥魂!
默默…… 發表於 2012-11-15 08:47

第三卷 血色蘭花 第十二章 浩然正氣

馬蘭終于重新站了起來,她伸手指著一排排肅立在軍營的士兵,輕聲道:“爹,您看到了嗎,他們都是我的兄弟,都是即將和我走上戰場,背靠著背把命都要交到對方手里的好兄弟!”

馬蘭伸手用力抹掉了臉上的淚水,她的雙瞳中大海般的波浪還沒有消失,就揚起了一種絕對的驕傲與自豪,她挺起了自己的胸膛,在這個時候,驕傲的笑容與傷情的淚水從她的臉上一起釋放,“誰說您沒有兒子,爹您睜大眼睛看清楚了,站在這里的每一個人,都是您的兒子!”

“如果我死了,如果你們愿意把馬蘭當成一個一生一世的好兄弟……請能活著走出這里的兄弟,請你們牢牢記住我的爹,牢牢記住我爹的樣子!”

馬蘭的目光從那些軍人的臉上一個個掠過,她看的是那樣的專注,又是那樣的深情,似乎要把在這里的每一個人,都深深鐫刻進自己的記憶最深處。她用微微發顫的聲音,道:“當你們娶妻生子的時候,別忘了給爹寫上一封信,向他老人家報喜。如果你們有一天到了我美麗的家鄉,到了山城重慶,無論有多忙,請你們一定要到家里去坐坐,陪陪爹和娘。我們家的門檻並不高,你們只要一抬腳就跨過去了;我們家的門夫並不兇惡,只要你們說是我馬蘭的兄弟是爹和娘的兒子,他們一定會用最快的速度飛跑進去通知爹和娘。

爹和娘的年紀大了,卻只有一個不孝的女兒,請你們去陪他們聊聊天,讓他們不會那麼孤單,讓他們就算是為我這個不孝女傷心了,在看到你們的時候,也能露出一個快樂的笑容!”

說到這里,馬蘭的聲音突然停斷了,她的嘴唇不斷顫動,她哽咽著,對著全連所有的軍人,猛然彎下了自己寧折不彎的腰,她嘶聲叫道:“我拜托大家了!”

馬元齋猛的轉過了身,他高高的昂起了自己的頭,任由在自己眼眶里打轉的一點晶瑩,在拂面而至的風中,被一點點的吹干,直到再也找不到一點痕跡。

再次環視了一眼站在自己面前的這一百多名軍人,馬蘭當著所有人的面,從口袋里掏出了德國教官在臨走之前,親自戴在她衣襟上的二級鐵十字勛章。馬蘭就這樣帶著一臉專注的神情,將那枚代表了認可與尊重,更代表著勇氣、執著對勝利極度渴望的十字勛章,端端正正的別到了自己新軍裝的領口上。

“強敵當前,無畏無懼。果敢忠義,縱死無悔!”馬蘭輕輕撫摸著那枚鐵十字勛章,感受著它冰涼中隱隱蘊藏的火熱,她突然用力一揮手,放聲喝道:“兄弟們,跟我走!”

聽到馬蘭的話,馬元齋的身體再次狠狠一顫,聆聽著馬蘭帶著這一批士兵,大踏步的走向營房的大門,感受著這些士兵以連長馬蘭為核心,騰起的那坦坦蕩蕩的戰意,感受著他們身上那種寒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悲壯氣勢,就在自己還沒有明白過來之前,馬元齋已經發出了一聲顫抖的低呼:“……蘭兒!”

馬蘭的身體,猛然僵在了那里。

“蘭兒,你能告訴爹,你為什麼要堅持走這條路嗎?”

馬元齋的驕傲,讓他沒有回頭,“爹雖然沒有從小嬌生慣養你,但是也從來沒有讓你缺了什麼。在中國無論是什麼地方,只要報出我們馬家的名號,誰不對對我們肅然起敬?就連你們的蔣老頭子,見到我馬元齋也要禮敬三分。爹真的沒有希望你能讓我們馬家更勝層樓,就連你堅持進入軍隊,爹也只是以為你想證明自己比男孩更優秀罷了。可是今天,你明明還掛著爹念著娘,可是你寧可不要爹了,不要娘了,也要走上戰場。爹就是想知道,是什麼讓你做出了這樣的選擇!”

“您說的沒錯,在中國無論走到哪里,只要報出我們馬家的名號,都能讓人肅然起敬。可是爹請您告訴我,走出中國,我們馬家又算得了什麼?或者說,我們中國人,又算得了什麼?!”

馬蘭輕輕吸著氣,在這時候,她不敢回頭,她害怕自己回頭,會舍不得爹,會想起娘。兵是將的膽,將是兵的魂,只要在這個時候,她這個連長稍有松懈,只要她表現出軟弱的樣子,這一支受過最嚴格訓練,卻沒有真正經歷過大規模戰爭的部隊,不斷燃燒的士氣,就會受到重挫!

馬蘭伸手遙搖指著遠方,沉聲道:“不要說是走出中國,就算是在我們自己的土地上,又有多少地方成為了別人租占的領土,又有多少地方掛起了‘華人與狗不得入內’的牌子?在那些人的眼里,我們馬家,我們中國四萬萬同胞,又算得了什麼?!”

“我知道爹的想法,就算我們戰敗了,亡國了,憑爹在商場上的關系和人脈,仍然可以活得風生水起。可是到了那個時候,沒有了國,沒有了支撐一個民族的脊梁,我們又如何抬起自己的頭?我們如果不奮起反抗,就算是可以活下去,掛著一塊‘奴才’的牌子,就算是錦衣玉食,當了亡國奴,我們真的能再找到昔日的快樂嗎?!”

說到這里,馬蘭的聲音突然沉寂下去,過了好久,她才沉聲道:“與其象狗一樣搖著尾巴活著,女兒寧可在戰場上和志同道合的兄弟拼死一戰,去搏他一個山窮水覆,去拼他一個柳暗花明!如果有一天,我們中國人無論走到那里,伸手指著自己的胸膛,驕傲的告訴身邊每一個人,我是中國人,都能得到尊重和禮貌,女兒就算是躺在地下十八層地獄里,也會笑的!”

一只顫抖的大手,放到了馬蘭的頭上,在輕柔的撫慰中,馬蘭突然被人用力抱進了一個熟悉而又陌生的懷抱里。

在這個時候,眼淚終于無可掩飾的從馬元齋的眼眶中奔涌而出,但是他卻在笑,他在開懷的笑,用力的笑,放聲的笑,直到這個時候,馬元齋這個已經五十多歲的長者,才終于明白了什麼叫做又哭又笑,才終于明白了什麼叫做悲傷的快樂!

眼看著自己唯一的女兒,即將走上最慘烈的戰場,白發人送黑白人,回想著和女兒相處的點點滴滴,滿腔的不舍和抽心的刺痛,讓馬元齋不能不哭;眼看著自己的女兒一天天長大,眼看著自己的女兒擁有了獨立的思想,擁有了一腔為國為民舍生取義俠之大者的情懷,馬元齋的心裡更被感動和自豪塞滿了,望著英氣勃發,全身猶如披著一層火燃戰甲般,散發著熾人溫度的女兒,他不能不笑!

趴在父親的懷里,馬蘭嗅到了淡淡的肥皂味道,嗅到了淡淡的煙草香味,在恍惚中,馬蘭仿佛回到了遙遠的童年,在她小的時候,她最喜歡的,就是躺在父親的懷抱里,嗅著他身上好聞的味道,感受著這個寬闊的懷抱,帶給她的溫暖與安全感。

“蘭兒……”馬元齋低聲道:“我以你為榮!”

趴在馬元齋懷里的馬蘭身體狠狠一顫,她抬起頭,用不敢置信的目光,看著自己的父親。

“有你這樣一個女兒,就是我馬元齋這輩子最大、最值得驕傲的成就!”

馬元齋的眼睛里發著光,他的臉上更揚起了一種以子為驕的光彩,在這一刻他的聲音中當真是充滿了一種俯瞰歷史笑傲天下的霸氣:“就算你戰死沙場,就算我們馬家因此絕後,那又算得了什麼?我想我們馬家的列祖列宗,看到我為國為民舍生取義的女兒,也會對你贊賞有加!如果誰敢對你橫眉豎眼,那他根本不配當我們馬家的祖宗,更沒有資格站在我馬元齋的女兒面前指手劃腳!!!”

馬蘭笑了,馬元齋也笑了,他們都癡癡的望著對方,他們同時在心裡發出了一聲真摯的祝福……保重!

馬元齋解開了自己的外衣,在他的身上,套著一件他花重金從美國朋友手里收購到的防彈衣。珍而重之的把這件還帶著自己體溫的防彈衣,套到了女兒的身上,伸手輕輕撫摸著馬蘭的腦袋,感受著血脈相連的動人滋味,馬元齋傲然道:“蘭兒,你放心的去吧!無論你是死是活,你都是我馬元齋最喜歡的寶貝女兒!我這輩子見多了軍閥混戰,見多了比土匪更兇暴的潰兵,我更見多了為了活命,連自己祖宗都能出賣的漢奸,我真的以為我們中華民族完了,我們再也無法抵抗外敵的入侵了。可是我真的沒有想到,我竟然意外的在自己的女兒身上重新找到了自信!謝謝我的女兒,你讓我重新相信,我們中華民族……還有救!”
默默…… 發表於 2012-11-15 08:48

第三卷 血色蘭花 第十三章 人間煉獄  

一個連的兵力,投入到已經有上百萬軍隊在舍命廝殺的戰場上,有什麼作用?

中央軍校教導總隊直屬特務營,作為先頭部隊進入上海,其他部隊仍然在長江沿岸修整擴軍,就算把他們全營都拉到戰場上,又能起到什麼樣的作用?

所以馬蘭接到的第一個作戰指令,竟然是讓她帶領自己的連隊,在正面戰場後方一千米的位置上,建立了第二戰線。而在他們每個人的右臂上,都多了一個袖章,白色的底布上面只寫了三個血紅色的大字……督戰隊!

馬蘭真的沒有想到,他們這些接受了最嚴格軍事訓練,手里拿著比日軍更先進武器的職業軍人,在這樣的大戰場上,起到的作用竟然是架起機槍,阻止兄弟部隊的士兵逃跑,也許他們在這個戰場上射出來的第一發子彈,打中的並不是敵人,而是自己的同胞!

站在這條幾乎再也找不到一個人影的長街上,馬蘭的目光突然被一串倒吊在釘子上的鞋子給吸引了,直到這個時候,她才驚訝的發現,她竟然回到了這里,回到了那條曾經有一個帶著“狗”的男人和她擦肩而過的大街上。

那串沒有主人回來認領的鞋子,仍然可憐的倒吊在那里,但是那個奇怪的男人,卻不在了。

“回去,立刻回去重新戰鬥!沒有接到命令擅自後退,就是最可恥的逃兵和懦夫,如果你們再繼續向後跑,格殺勿論!”

在馬蘭憤怒的咆哮聲中,一群從戰場上潰逃下來的士兵,面對督戰隊架在沙袋上的機槍,這些身上沾滿了硝煙軍裝上染滿了鮮血,卻在祖國最需要他們的時候拋掉武器逃生的男人,全部都在身體微微發顫。

一個腦袋上纏著厚重紗布,但是鮮血仍然止不住從里面滲出來,就連眼睛都被彈片打瞎一只的連長,用力推開身邊士兵,一拐一瘸的走到最前方,他瞪著那十幾挺機槍黑洞洞的槍口,他清楚的知道,在這種非常時刻,如果他不帶著身邊這批士兵返回戰場,就算是為了殺一儆百,督戰隊也絕對會對他們痛下殺手!

聆聽著身後不遠處,那密集的幾乎再沒有空隙的槍聲,感受著重磅炸彈和大口徑炮彈,鋪天蓋地的傾泄下來,形成的可怕震動,那個連長突然間放聲嘶叫:“那里是地獄,就是怎麼也填不平的地獄!我們還沒有見到敵人,兩個旅長就死在了日本人飛機的轟炸下,師長帶著四個團長趕到陣地上督戰,結果才僅僅五個小時,我們整個師一萬五千人就拼掉了一大半,師長和四個團長也全部陣亡了!”

“你說我們是逃兵,是懦夫,但是你們給我睜大眼睛看清楚了,在這里的哪一個人沒有在戰場上流過血,哪一個不想把鬼子趕出上海,可是……”那個連長猛然搶過身邊一名傷兵手里的漢陽造步槍,把它高高舉起來,嘶聲叫道:“日本人有飛機轟炸,有停泊在黃埔江上的戰艦重炮支援,有坦克和裝甲車掩護,我們手里的就是這種東西,您要我們怎麼去打,又要我們怎麼去拼?!”

望著這個連長手里高高舉起的步槍,馬蘭的眼睛里也不由閃過了一絲無奈與同情,而她身邊那些中央教導總隊特務連的士兵,更瞪大了雙眼。

中央嫡系部隊,就算不是德械師,士兵最起碼也能保證一人一枝步槍,而這些地方部隊,說白了就是後娘養的,他們往往要兩三個人,才能分到一枝步槍。這些被他們當成寶貝的武器中間,還有老套筒和漢陽造這樣的東西。而那位連長舉起來的步槍,赫然連槍膛里的來復線都被磨平了,最夸張的是,為了防止步槍的槍栓掉落,使用這枝步槍的士兵,竟然用一根麻繩將槍栓綁在了搶托上,當這個連長舉起這枝步槍的時候,從槍膛里滑出來的槍栓,就倒吊在空中不停的晃動,看起來象極了鐘表里的鐘擺。

“我們一個連只有三挺經常出故障的捷克輕機槍和五十多支漢陽造,外加每個人身上的六顆手榴彈,我們被日子人的機槍打得根本抬不起頭來,我們一個團都沒有一門山炮,更沒有辦法對付日本人的坦克!請你告訴我,在這種情況我,您要我們怎麼打?”

那位連長指著身後那些傷痕累累的士兵,放聲哭叫道:“我知道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我也知道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可是請你看一看,我身邊的這些兄弟,哪一個不是爹生娘養的,哪一個不是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啊!”

“我知道臨時退縮就是逃兵,就是懦夫,就算你們用機關槍把我打死,我也沒有怨言,但是我求求您,放過我身邊的這些兄弟!您看一看,他們有些才剛剛十六歲,有些家里還有七十歲的老娘,所有的罪就讓我來扛,求求您放過這些孩子吧!”

“砰!”

這位連長的頭重重磕在了他們腳下這片如此厚重,卻又在炮火中不斷呻吟顫抖的土地上,在他頭上已經被鮮血滲透的紗布,在瞬間就被染成了一片通紅。望著面前這個眼睛里閃動著悲傷的連長,馬蘭痛苦的閉上了雙眼,她也是人,她也是一位和手下兄弟朝夕相處的連長,她怎麼會不知道這位連長心中對手足的感情有多深?!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馬蘭的臉上,沉默了很久很久,馬蘭慢慢揚起了自己的右手,在她的身後猛然傳出“嘩啦”、“嘩啦”槍栓拉動的聲響。

“你現在有兩個選擇!”

馬蘭根本不敢睜開眼睛,她真的不忍心再去看這位連長猶如受傷野狼般絕望的眼神。

“第一個選擇,就是以逃兵的身份,被我們全部打死;第二個選擇,握緊你們自己手中的槍,立刻轉頭回到你們原來的戰場上,去做一個堂堂正正的漢子,去當一個就算是死,也要死得轟轟烈烈的爺們!別忘了你們是八十八師,是在軸心戰場上,死死頂住日軍兩個月的狂轟亂炸,沒有丟失一寸陣地,被日軍稱為‘可恨之師’的八十八師!!!”

跪在地上的連長呆呆的望著雙眼緊閉,全身都在微微發顫的馬蘭,和幾十米外架在沙包臨時陣地上的十幾挺輕重機槍,在這種再沒有任何生機的絕境中,這位連長眼睛里的絕望與悲傷,慢慢被一股瘋狂的火焰所替代。

站起來甩掉眼角的淚水,這位連長看著一直跟在自己身後,在經歷了太多的磨滅和朝夕相處後,對他這個連長大哥而言,已經擁有了太多感情與責任的士兵,他猛然發出了一聲受傷野狼般的長嗥:“全體注意……向後轉!”

一群眼睛里同樣閃動著絕望光芒的士兵,轉過了自己的身體,這個連長帶著自己身連已經不到一個排的士兵,帶著他們破破爛爛的武器,轉身再次撲進那片血與火交融的戰場上。一陣強烈的勁風狂吹過,連帶這片颶風一起吹到馬蘭臉上的,是一滴溫溫熱熱的液體。

這滴液體,是士兵們身上流出來的血,還是他們的眼淚?

馬蘭沒有伸手去擦,所以他不知道!

五分鐘後,這支只剩下三四十個人的連隊,徹底消失在那個用鋼鐵和火焰組成的絞肉機里。

一九三七年八月的大上海,這個被稱為“東方巴黎”的美麗城市,已經注定要成為一個人間煉獄!
默默…… 發表於 2012-11-15 08:48

第三卷 血色蘭花 第十四章 軍人信條(上)  

在黃埔江和長江口上,日本一百多艘戰艦排成了攻擊隊形,一千多門大口徑火炮不停狂鳴,炮彈象雨點般不停的向駐守在上海的中國部隊傾泄。上千架不同型號的轟炸機、戰鬥機在上海的天空群魔亂舞,在尖銳的呼嘯聲中,成串的重磅炸彈狠狠砸在這片屬于中國的土地上,以地毯式轟炸不斷向前推進,瞬間就掀起一大片幾乎連大地都能被燒焦的可怕金屬洪流。

日本海軍陸戰隊,乘座各種型號的登陸艦,以每批次三千七百人的驚人基數,不斷成功登上了中國的土地,放眼看去,整個海灘上到處都是密密麻麻的日本海軍陸戰隊員。

沒有經歷過這種大戰的人,絕對無法想象,那些中國軍人要面對何等慘烈,又是何等危險的境地!

各種不同型號不同口徑不同傷殺力的子彈,在空中橫著、豎著、打到堅硬的巖石上又打著歡快的小弧圈反彈著,形成了一個幾乎找不到任何空隙的死亡之網。當那成群結隊的轟炸機群從上海的高空掠過,對那些日本轟炸機駕駛員來說,也許只是再簡單不過的按動投彈按鍵,但是在幾分鐘後,他們經過的地方,就會徹底被鋼鐵形成的死亡洪流所淹沒。

面對那同時在地面炸起的重磅炸彈,面對那數以億計的彈片,混合著大量從水泥地板上炸起的碎屑,以亞音速向四周輻射,不管你是裝備精良的德械師部隊,還是手里只有二十年前的老式步槍,在上戰場前才終于填飽一次肚子的地方部隊,或者是受過德國特種部隊教官嚴格訓練,堪稱中國戰鬥力最強的中央軍校教導大隊職業軍人,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讓自己的身體更加努力的趴在臨時挖成,實在不能為他們提供太多保護和安全感的戰壕里,期待幸運之神的青睞!

在這個雙方陸繼投入了上百萬兵力,已經注定要徹底被鋼鐵與硝煙覆蓋,成為人間煉獄的大上海,面對海陸空三軍聯合作戰,占據了絕對火力優勢的日本部隊,中國軍隊一天就要損失一個師!

戰爭在不斷升級,中國的軍隊,一個師接著一個師的投入戰場,但是他們面對的就是一座用人命和血肉,根本無法填滿的人間煉獄!這些投入戰場的師級部隊,有的不到三個小時就陣亡了一半,有的僅僅過了五個小時就損失了三分之二。在戰爭最為激烈的蘊藻?戰場,一個連在十分鐘內就全部陣亡,一個營在三十分鐘內,就被打掉了編制!

在這個時候,死神大爺真的笑瘋了!他老人家又蹦又跳又笑又叫,一邊奮力扭動自己的身體發出樂不支的尖笑,一邊用力揮舞著手中巨大鐮刀,奮力收割著那一茬接著一茬越來越廉價,卻血腥氣息越來越濃,瘋狂氣勢越來越重的的生命。

當轟炸機終于大搖大擺的消失在天幕之下,那些終于躲過一劫的士兵,拍掉衣服上已經帶了濃重血腥味道的塵土和鬼才知道是什麼東西組成的爛泥,還沒有來得及松出一口長氣的時候,他們所有人臉上的表情就再次徹底凝滯。

“轟!”

“轟!!”

“轟!!!”

……

沉悶而密集的轟響,帶著死神再一次瘋狂的尖笑,狠狠刺進了每一個人的耳朵。在黃埔江面上,在長江口,停泊著一百多艘日軍不同型號的戰列艦、護衛艦,上千門大口徑火炮一起瘋狂的嘶吼。

地毯式轟炸和密集炮擊後,還能堅守在陣地上的中國軍人,還沒有和敵人接戰,就先付出傷亡一半的代價!

日本在明治維新之後,勵治圖新,已經成為了一個工業國家,而中國到現在為止,雖然擁有四萬萬同胞,幾百萬平方公里的土地,但是還是一個農業國家。以單純的火力對比上來說,日本一個師擁有的武器火力,能頂得上中國八個師!

傷員躺在彈坑里不停的呻吟,但是面對敵人如此密集的火力,那些擔架隊的救護人員,根本無法帶領這些傷員離開火線,他們只能趴在遠方,眼睜睜的看著這些傷員無助的呻吟,看著鮮血從他們傷口里不停的流出來。

再說了,就算他們把傷員抬下了火線,又能怎麼樣?現在各處醫院、臨時野戰醫院里都放滿了重傷員,沒有了血漿,沒有了麻醉劑,就連最基本的醫用消毒酒精都開始緊缺,他們用的止血繃帶,更是從傷員身上拆下來後再反復使用,不知道有多少傷員躺在醫院外邊的廣場上,瞪著一雙大大的眼睛,直到他們發出的痛苦呻吟慢慢消失……

“讓我走吧,讓我走吧,我還有六十歲的老娘要養,我還有老婆兒子,我不想死啊!”

一個全身都沾滿鮮血,臉上更是眼淚與鼻涕齊心的排長,面對馬蘭聲嘶力竭的揮舞著自己的手臂,他嘶聲叫道:“我們守不住了,敵人就要攻過來了!我們整個營就我一個人了,你還要我回頭,我一個人回去怎麼守?日本人就要打過來了,你們也快跑吧,要不然連你們也跑不掉了……”

馬蘭望著眼前這個因為過度驚恐,眼神渙散臉上肌肉更在不停顫動的排長,她眉頭輕輕一皺,問道:“你說前面的陣地已經失守了?”

“你聽,你聽啊!日本人還在炮擊,炮擊一停他們就會沖過來了,你們還傻愣愣的站在這里幹什麼?已經沒有人需要你們督戰了,他們都死啦,所有的人都死光了!”

那個排長伸手指著督戰隊架在沙袋上的輕重機槍和他們人手一枝的沖鋒槍,哭叫道:“你們干嘛用槍指著我,大家都是中國人,你們干嘛要用槍指著我,難道非要逼著我去送死,你們才甘心嗎?你們不知道,那些日本人都是瘋子,他們根本就不怕死!我親眼看到一個日本兵,身上中了四發子彈,還是沖上來,用刺刀捅死了我們的連長,他當時就正對著我,他就算死仍然在那里笑,他在對我笑啊!他們根本就不是人,就是一群打不死,打不怕的野獸啊!”

“沒人會對你開槍。”

馬蘭再次深深看了一眼面前這個排長,她伸手向身後的士兵一揮,示意他們解除警報,沉聲道:“我也不想在你身上浪費寶貴的子彈!”

“謝謝!謝謝!謝謝你!我不會忘記你的,你的恩情我這一輩子也不會忘掉……”

那個排長一邊辭不達意的不停道謝,一邊伸手捂住自己的臉,慌亂的跑過了督戰隊設下的防御線,就算他已經被嚇得神志不清,在他的潛意識里仍然清楚的明白,在這種保家衛國的戰爭中,成為逃兵是何等可恥的事件。

突然這個排長的真聲嘎然而止,他的雙臂甩開,露出了一張充滿驚駭和不敢相信表情的臉。就在他經過馬蘭身邊的時候,馬蘭左手一伸就扼住了他的脖子,她的右手幾乎在同一時間,拔了自己身上那柄98K刺刀!

狹長而鋒利的刺刀,順著肋骨間的縫隙,準確的刺入了排長的心臟。在他生命最後幾秒鐘的彌留時間里,他聽到了馬蘭比刀鋒更冰冷的聲音:“記住,不怕死的不只是日本人!你膽子這麼小,怎麼當兵?!”
默默…… 發表於 2012-11-15 08:48

第三卷 血色蘭花 第十五章 軍人信條(下)  

那個受到致命重創的排長,在馬蘭的懷里慢慢的軟倒了,他就算是死,也沒有閉上那雙寫滿了驚恐流滿了眼淚的雙眼。

他死不瞑目!他真的已經盡力了,他拼命睜大了自己的雙眼,他真的想再次問馬蘭一聲,難道陣地上就他一個人了,他還必須在那上面呆呆的等死嗎?如果換成身為督戰隊長的她,她就真的能夠做到嗎?!

馬蘭的手掌從他的臉上掠過,帶上了他的雙眼,她似乎在告訴這個軍人,又似乎在自言自語:“亂我軍心者,死!臨陣脫逃者,死!投敵變節者,死!不服命令者,死!……”

馬蘭不停的說著,她的聲音緩緩的在這片奇異的空間中飄動,那個士兵屍體上的鮮血,也順著傷口不停的流著,那種熾熱的溫度,燙得馬蘭只覺得手心傳來一陣又一陣錐心刺骨的痛!

她這一輩子,已經殺了太多的人,她已經在短短兩個月時間內,學會了像一個真正的老兵那樣漠視生死,但是她不是瘋子,這個在她懷里慢慢變涼的屍體,是她的同胞,是曾經為國家付出過鮮血和汗水,到最後只是希望能再活下去的兄弟!但是一旦她放任這個已經失控的排長一路向後跑過去,僅僅這一個人,就要對不知道多少部隊的士氣,造成可怕的打擊,一旦形成一種局勢,大逃亡將會不可避免的出現。

但是馬蘭只這樣發了幾十秒鐘的呆,當她再次抬起頭的時候,她的雙眸中已經沒有了悲傷,她伸手指著遠方,沉聲道:“如果他沒有說謊,敵人的炮擊一旦停止,前方的陣地就要失陷了!”

所有人都保持了沉默,馬蘭是他們的連長,更是他們發自內心尊敬的領袖,他們在等馬蘭的命令。

“我們接受的任務,是在這里督戰,不放一個軍人從我們身邊跑過!”

“我們是特種部隊,我們最擅長的是滲透、破壞、爆破、狙擊、綁架、情報收集等非常規作戰,我們每一個人都是國家用訓練一個普通軍人幾十倍甚至上百倍代價,培養出來的精銳部隊。把我們這樣數量稀少作戰能力卻絕不容小視的精銳部隊,投入到戰場正面防御戰中,這樣的指揮官不是白癡,就是沒有一點軍事常識的笨蛋!”

“所以我們理直氣壯的在戰場後方,架起機關槍,用刺刀和子彈,逼著那些在前方不斷流血,最後不得不撤出戰場的軍人,重新回到必死的戰鬥當中!所以我們可以理直氣壯的在他們拼得全軍覆沒後,再帶上自己的武器,大搖大擺的返回後方!這一切看起來都是合情合理,我謝謝營長我們的關懷,我謝謝司令部對我們這樣一支小小連隊的珍惜,但是這一切的一切,面對中國每天損失一個師的戰場來說,對于一個中國軍人來說,只需要用兩個字去形容……”

馬蘭放聲狂喝道:“那就是恥辱!”

緊緊握著手里的德制沖鋒槍,所有人的眼睛都紅了。他們接受了這麼久的訓練,絕不是為了用它們對準那些被迫從火線上撤退下來的中國軍人!中央教導總隊做為全國軍隊的凱模與典范,作為黃埔軍校最足以自傲的職業化部隊,他們在戰場上要展現出來的,絕對不是理直氣壯的臨陣脫逃!

“炮聲就快停了,敵人就快對再也沒有人防守的陣地發起進攻,就算有援軍,他們也來不及趕過來接收陣地!一旦我們軸心戰場被破,八十八軍‘可恨之師’的軍威就會被打破,我們全軍的士氣,甚至整個戰場的形勢,都會因為這樣一個軸心陣地失陷,發生不可預料的改變!”

馬蘭伸手指著遠方的戰場,道:“拋開軍人的立場,拋開上下級的從屬關系,拋開我們已經完成的任務,我只要你們把自己當成一個人,一個有血有肉有愛有恨的中國人!現在請你們告訴我,有沒有人愿意和去當一個徹頭徹尾的白癡,有沒有人愿意和我去當一個無可救藥的笨蛋?!”

所有的軍人一起笑了,上百道火焰般燃燒的目光,一起狠狠投向了馬蘭。

“全是白癡?!”

沒有人說話,算是默認。

“全是笨蛋?!”

還是沒有人說算,還算是默認!

在這個時候,面對一群眼睛里發著光,他們每個人都抿起了嘴,死死握住手中武器,沒有一個人退縮,更沒有一個臉上露出猶豫的表情。

“那是一個營,才能守住的陣地。我們只有一個連,而進攻我們的可能會是一個營,甚至會是一個團!”

馬蘭突然笑了,她笑得美麗,她笑得開懷,她笑得更是充滿了肆無忌憚的囂張與猖狂,“我想說的就是,他們想來就來,就來吧!”

遠方傳來了“轟隆隆”的聲響,在坦克和裝甲步兵車的掩護下,裝備精良訓練有素,又接受過軍國主義武士道醺陶,變得再無半分人性更悍不畏死的日軍士兵,終于開始在瘋狂的吼叫聲中,唱著他們心中無悔的戰歌,歌訟著他們的天皇,想著他們的女人,想著他們北海道漁場里的小船,踏著滿地的廢墟,對著中國軍人防守的陣地發起了一次又一次進攻!

在這些日本軍人的眼里,中國人就是東亞病夫,中國男人都是老婆被人當面強奸都不敢放個屁的孬種!

中國人都是內斗有方御敵無術的偽君子,中國軍人都是手里拿著步槍,腰間插著煙槍不吸上兩口就象只賴皮狗似的“雙槍”客;中國軍人都是一群只會欺軟怕硬的惡棍、流氓,只要槍聲一響,這些沒有大日本武士道精神的垃圾跑得就會比中槍的兔子還要快……

眼看著已經近在咫尺,現在也沒有響起任何槍聲的中國軍隊陣地,幾乎所有日本士兵的臉上,都露出了勝券在握的笑容。就在這些日本士兵的眼前似乎已經看到攻陷上海後,唾手可得的金錢、美女和嘉獎令的時候,他們突然聽到了一聲比男人更象男人的瘋狂怒吼:“地毯式轟炸,三十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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