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北方的狼 第五十章 過河小卒
“英雄,可以是出身草莽,可以有令人羨慕的身世,也可以是罪犯、小偷、騙子,在他們的手中,可以沒有任何實質性的權力。但是他們卻可以用自身的魁力。把身邊的每一個人凝聚到身邊。在面對不可預測的未來,在面對最大的困境,在一片黑暗中摸索前進的時候,英雄的身上必須要散發出自信的光芒,引導著自己和身邊每一個相信他的人,找到正確的方向,走出一條成功的路!如果做不到這一點,就絕對沒有資格成為英雄!”說到這里,謝晉元笑了。
“現在我已經是一個‘蓋世英雄’了,所以,我必須自信百倍,所以我必須在無論面對困境時,堅強得無懈可擊,讓每一個我身邊的人,都認為我是一個可以信賴,在任何情況下都可以放心追隨的人。就算我已經被‘英雄’這樣一個光環給套住了,冉也沒有辦法掙扎,我也得強擠出笑臉。明明我腿上的傷愈發的嚴重,我還得每天早晨六點鐘,不管風吹雨打,準時出現在操場上,吹響集合的哨子,帶領我的部下一起進行操練。可是你知道嗎,當我今天早晨,終于再也支撐不住自己的身體,一頭栽倒地上的時候,我的心裡竟然揚起了一絲不能自抑的快樂……我終于病倒了,我終于可以不再理會這些讓我頭痛,早已經超出我解決范圍的問題,躺在舒適的房間里,抱著一床溫暖的被子,好好睡上一覺,享受一下難得的安靜了。”
雷震長長的吁出了一口悶氣,他看著謝晉元的目光中,已經多了一絲淡淡的同情。突然間雷震的心裡有了一個明悟,他和謝晉元的年齡相差了幾乎有一倍,無論是在見識、經歷、談吐、對人生的領悟還是軍事戰爭方面,都絕不在同一個檔次上。但是謝晉元卻對他敞開了心扉,不就是因為謝晉元已經成為了一個英雄,而英雄在面對相信自己,信任自己的人時,是絕對不能表現出軟弱,更不能表現出彷徨的嗎?!
英雄也是人,更需要別人的理解,也會忍不住找一個人,去傾訴一下。
雷震這個唯一和謝晉元沒有任何直接關系的人,就成了一個看起來最不合適,卻反而最合適的傾訴對象。在說完這些話之後,謝晉元就像是卸掉了身上的一塊巨石般,輕輕吁出了胸中的一口悶氣。感受到一陣不能抑制的疲勞與困乏不斷的沖進大腦,他的眼皮越來越重,不知道什麼時候,謝晉元睡著了。
只剩下雷震睜著一雙黑得發亮的眼睛,望著頭頂的天花板,在那里默默的想著什麼。病房里終于陷入了慣常的沉靜,直到天色已經擦黑,就連窗外的景象也開始變得朦朧起來的時候,凌維誠背著一個背包,帶著滿身的灰塵與疲憊回到了這間病房里。她默默的在病房的一角,鋪開了一張草席,外加一條薄薄的毯子和軍被。就為自己弄出一個最簡陋的休息地點。然後她當著謝晉元和雷震的面,竟然從背包里,拿出了一口鍋,和一些調味品。
“我已經和醫院食堂的師傅打過招呼了,”凌維誠望著睡了一覺,精神已經好了很多的謝晉元,柔聲道:“我每天幫他們在廚房打打零工,他們就借我用廚房里的爐子。食堂里的伙食很貴,味道又不好,營養又沒有保證,還是我每天給你們做飯吃吧。”
不等謝晉元回答,凌維誠就將幾本書,一疊信紙,幾支筆,還有一副象棋,外加幾斤她不知道從哪里找到的水果,放到了謝晉元手邊的床頭柜上,然後端著那口鍋。走出了病房……她應該去醫院的食堂幫工。然後為謝晉元和雷震準備晚餐了。
凝視著凌維誠消失的放向,過了很久,謝晉元才勉強回過頭。他突然對著雷震擠出了一個笑容,道:“看來我們兩個人,會窩在這間病房里相當長一段時間了,你會不會下象棋?”
“我只會下‘狼吃羊’。”
“狼吃羊?”謝晉元回想著他在農村時,和小伙伴用十幾粒小石子,外加用樹枝在泥土上畫出來的交叉線,擺出來的這種最簡單的棋,他不由笑了,“在這個世界上,不只有狼和羊。而真正的棋局,更不會那麼簡單。有人曾經說過,棋局就是戰場,而坐在棋盤兩邊的人,就是兩位運籌帷幄的指揮官,怎麼樣,雷震指揮官,要不要和我以棋盤為戰場,以棋子為部隊。打上一場紙上談兵的抗日之戰?規則很簡單,我相信你一學就會了。”
謝晉元搬了一張椅子,坐到了雷震的床邊,當他把盒子里的棋都倒出來的時候,雷震不由皺起了眉頭。不要說是下棋的規則了,這些棋子上面的字,雷震一個也不認識。
謝晉元從棋子中挑出了“將”和“帥”這兩枚,道:“我們的這兩枚棋子,代表了你我這兩個戰場上的最高指揮官,當然了,你也可以把它們看成是兩個戰場上,可以帶領所有人,走向成功的英雄。它們是整個戰場上最重要的靈魂所在,無論付出什麼樣的代價,都必須要保護好自己的指揮官。因為不管你在戰場上取得了什麼樣的局部勝利,一旦指揮官被消滅,你就會被徹底消滅,從這片戰場上被清理出局。”
“我們的這兩個英雄,有自己的限制。”謝晉元伸手指著各自棋盤最下方,那個狹小的空間,道:“它們只能在這個限定的區域內活動,絕對不能越過界。為了保護它們,我們還各自有兩個‘士’,在這個棋盤上,扮演著貼身保鏢的角色,這兩個‘士’就是因為受到英雄的限制,所以同樣只能在這塊狹小的區域內活動。它們存在的最終意義,就是用自己的生命,去保護主帥不受到敵人的攻擊。”
雷震的眉頭再一次皺了起來,他望著謝晉元已經擺在棋盤上,彼此遙遙對峙的“將”和“帥”這兩枚棋子,再看看緊緊拱護在將帥身邊的兩個“士”,過了半晌,他突然道:“我不喜歡這樣的英雄!”
“你是認為,他們都必須躲在後面,不能沖鋒陷陣,不能親自殺敵,還要讓人貼身保護,沒有一點男子漢的氣概,根本不配當英雄是嗎?”
看到雷震用力點頭,謝晉元笑了,他真的笑了。
謝晉元返身從床頭柜上,找到了紙和筆,在信紙的中間,先畫一個小小的圓圈,然後圍統著這個圓圈,他不停的畫著越來越大的圓圈,直到最後一個圓圈,頂到了這張信紙的邊緣。
“在解釋我畫的這張圖之前,我想先問你一個問題。”謝晉元凝視著雷震,他的眼睛里閃動著深邃的,帶著智慧的光芒,他微笑著問道:“你覺得,在這個世界上,不怕死的人多,還是怕死的人多?”
“我不知道不怕死的人是不是很多。”雷震坦然道:“至少我很怕死。”
“對,遠離危險,避免死亡,是生物的本性。如果我們都不怕死,甚至是喜歡死亡的話,我們‘人’這種生物,早就應該滅絕了。”謝晉元道:“可是你有沒有發現,我帶的部下,卻一個個都很勇敢,似乎都很不怕死?同樣的,我們的對手。日本軍人是不是也很勇敢,很悍不畏死?”
雷震點了點頭,謝晉元帶的兵,僅憑他們在四行倉庫堅守不退,甚至把戰場當成了自己的墳墓這一幕,就可以確定,他們的確都不怕死。而無論是任何人,在戰場上和日本軍人狹路相逢,又有幾個不被他們身上那種殺氣,與不成功便成仁的瘋狂所震撼?!
“日本軍人的悍不畏死。那是因為他們的社會制度與長期教育。形成的結果。日本經過明治維新,天皇的權力已經被架空,但是在普通的公眾心裡,仍然擁有強大的號召力。在他們的眼里看來,向天皇效忠就是他們最大的光榮。就是擁有了這種基礎,再加上武士道精神的灌輸和洗禮,在日本軍隊中終于形成產生了‘失敗是絕不可原諒的’這種共識。在這樣的大環境中,個人的情緒就變得微不足道起來,別人都悍不畏死,在戰場上堅持不退,雖死不降,那麼就算有人想投降,想怕死,想丟下手中的武器逃跑,也沒有機會,只能在鮮血和戰火的洗禮中,讓自己變得像野獸一樣瘋狂!”
“相反的,如果所有人在戰場上一觸即潰,還沒有打上幾槍就開始抱頭鼠竄,就算在這支部隊里,有相當一部分的人,擁有強烈的戰鬥欲望。想要和敵人拼死一戰,也會身不由己的被卷入逃亡的洪流中,最終所有的勇氣與意志,都會在這股洪流中,被一點點的消磨干凈。”
“至于我帶領的部隊,坦率的說,如果讓他們自主選擇,只怕絕大部分人,都不會跟著我走進四行倉庫。”
謝晉元伸手指著自己在信紙上,畫的那個核心的圓圈,沉聲道:“在一支部隊里,最高指揮官就是他們的靈魂人物,指揮官的思想和意識,決定了自己這支部隊和團隊,所擁有的團隊精神和文化底蘊。如指揮官驍勇善戰,擁有堅定的意志力,那麼在他的帶領與統率下,整支部隊就會變得強悍起來。這就好像我們民間一句古話說的那樣,在一頭獅子的帶領下,就二算是一群綿羊,也可以打敗一頭綿羊帶領的一群獅子。”
謝晉元強調道:“一個人,在群體中只是個體,他遲早都會被群體的氛圍所影響,所改變。只要這個指揮官,不停地強調為國捐軀,為國為民舍生取義,是偉大的,是光榮的,是軍人無可推避的天職,就算他們還怕死,就算他們心裡還不甘心,但是在群體的影響下,當需要的時候,他們仍然會頂著敵人的機關槍掃射和重炮反復轟炸,不停的向前沖。告他們放棄了對生存的希望,開始舍生忘死的戰鬥時,他們就是真正看破生死的老兵了。而他們這些老兵,不但會把戰場上的生存枝巧傳授給那些新補充進部隊的士兵,更會把自己已經領悟的必死的人生哲學,傳遞到每一個新兵的身上。這就是我們常說的,軍人的靈魂!”
雷震連連點頭,他的呼吸突然變得有些急促起來。因為雷震突然發現,就是在這一個還沒有擺好的棋盤前,就是在信紙上那信手畫出來的一個個圓圈中,就是在看似隨意閑談的交流中,謝晉元似乎已經在他的眼前,展開了一個在雷震的生命中,從來沒有接觸過,卻的確擁有著可怕力量的偉大領域!
雖然謝晉元已經盡力說得很通俗易懂,但是兩個人在文化與經歷上的差異,注定雷震只能勉強聽懂三成,但是就這區區三成,已經讓雷震的眼睛里,慢慢亮起了一種火一樣的光芒。
“但是你知道,為什麼我要在這張紙上,畫了這麼多個圓圈嗎?”
雷震當然不知道。
“我是一個團長,在我的手下有營長,營長的手下有連長,連長的手下有排長,排長的手下有班長,班長的手下,才是基層,也是形成整個團隊氛圍的真正群體……普通的士兵。”
謝晉元淡然道:“在軍隊里這種等級劃分,是為了讓我們這些指揮官,能夠解放自己的雙手和頭腦,把繁瑣的事情,交給下面的人去做。也正是因為這種等級劃分,讓我們這些指揮官,和下面的士兵產生了相當的距離。這種距離是致命的,因為它會使我們的指令和各種精神往往不能順暢的到達和實施。”
“你仔細看看我畫的這些圓圈,”謝晉元舉起了那張信紙,伸手指著那一圈圈,一層層的孤線,沉聲道:“這張圖,就代表了我這個指揮官,對基層士兵的影響力。受到我影響力最大的,是我手下的營長,其次是連長,隨著官職的不斷降低,人數的不斷增多,我的影響力會因為距離拉大,而不斷的減弱。換句括來說,越往外,我們的這個團隊凝聚力,就會越弱。”“在這種情況下……”
迎著雷震那雙越來越亮的眼睛,謝晉元灑然道:“我就要建立一個擁有相同價值觀的指揮體系,我要自己影響營長和連長,他們再影響下面的排長和班長,最後再由班長去影響手下的每一個士兵。只要建立了這樣一個渠道,我們的這支軍隊,就會形成一個密不可分,無堅不摧的整體!”
伸手輕點的棋盤上那枚刻著“將”字的棋子,謝晉元微笑的問道:“現在你還覺得,它們因為不能親自沖鋒陷陣,就很可惡,很討厭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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