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事戰爭] 《第五部隊》 作者:紛舞妖姬 (已完成)

 關閉
默默…… 2012-11-15 08:11:5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05 72396
默默…… 發表於 2012-11-15 10:02

第四卷 北方的狼 第五十章 過河小卒

“英雄,可以是出身草莽,可以有令人羨慕的身世,也可以是罪犯、小偷、騙子,在他們的手中,可以沒有任何實質性的權力。但是他們卻可以用自身的魁力。把身邊的每一個人凝聚到身邊。在面對不可預測的未來,在面對最大的困境,在一片黑暗中摸索前進的時候,英雄的身上必須要散發出自信的光芒,引導著自己和身邊每一個相信他的人,找到正確的方向,走出一條成功的路!如果做不到這一點,就絕對沒有資格成為英雄!”說到這里,謝晉元笑了。

“現在我已經是一個‘蓋世英雄’了,所以,我必須自信百倍,所以我必須在無論面對困境時,堅強得無懈可擊,讓每一個我身邊的人,都認為我是一個可以信賴,在任何情況下都可以放心追隨的人。就算我已經被‘英雄’這樣一個光環給套住了,冉也沒有辦法掙扎,我也得強擠出笑臉。明明我腿上的傷愈發的嚴重,我還得每天早晨六點鐘,不管風吹雨打,準時出現在操場上,吹響集合的哨子,帶領我的部下一起進行操練。可是你知道嗎,當我今天早晨,終于再也支撐不住自己的身體,一頭栽倒地上的時候,我的心裡竟然揚起了一絲不能自抑的快樂……我終于病倒了,我終于可以不再理會這些讓我頭痛,早已經超出我解決范圍的問題,躺在舒適的房間里,抱著一床溫暖的被子,好好睡上一覺,享受一下難得的安靜了。”

雷震長長的吁出了一口悶氣,他看著謝晉元的目光中,已經多了一絲淡淡的同情。突然間雷震的心裡有了一個明悟,他和謝晉元的年齡相差了幾乎有一倍,無論是在見識、經歷、談吐、對人生的領悟還是軍事戰爭方面,都絕不在同一個檔次上。但是謝晉元卻對他敞開了心扉,不就是因為謝晉元已經成為了一個英雄,而英雄在面對相信自己,信任自己的人時,是絕對不能表現出軟弱,更不能表現出彷徨的嗎?!

英雄也是人,更需要別人的理解,也會忍不住找一個人,去傾訴一下。

雷震這個唯一和謝晉元沒有任何直接關系的人,就成了一個看起來最不合適,卻反而最合適的傾訴對象。在說完這些話之後,謝晉元就像是卸掉了身上的一塊巨石般,輕輕吁出了胸中的一口悶氣。感受到一陣不能抑制的疲勞與困乏不斷的沖進大腦,他的眼皮越來越重,不知道什麼時候,謝晉元睡著了。

只剩下雷震睜著一雙黑得發亮的眼睛,望著頭頂的天花板,在那里默默的想著什麼。病房里終于陷入了慣常的沉靜,直到天色已經擦黑,就連窗外的景象也開始變得朦朧起來的時候,凌維誠背著一個背包,帶著滿身的灰塵與疲憊回到了這間病房里。她默默的在病房的一角,鋪開了一張草席,外加一條薄薄的毯子和軍被。就為自己弄出一個最簡陋的休息地點。然後她當著謝晉元和雷震的面,竟然從背包里,拿出了一口鍋,和一些調味品。

“我已經和醫院食堂的師傅打過招呼了,”凌維誠望著睡了一覺,精神已經好了很多的謝晉元,柔聲道:“我每天幫他們在廚房打打零工,他們就借我用廚房里的爐子。食堂里的伙食很貴,味道又不好,營養又沒有保證,還是我每天給你們做飯吃吧。”

不等謝晉元回答,凌維誠就將幾本書,一疊信紙,幾支筆,還有一副象棋,外加幾斤她不知道從哪里找到的水果,放到了謝晉元手邊的床頭柜上,然後端著那口鍋。走出了病房……她應該去醫院的食堂幫工。然後為謝晉元和雷震準備晚餐了。

凝視著凌維誠消失的放向,過了很久,謝晉元才勉強回過頭。他突然對著雷震擠出了一個笑容,道:“看來我們兩個人,會窩在這間病房里相當長一段時間了,你會不會下象棋?”

“我只會下‘狼吃羊’。”

“狼吃羊?”謝晉元回想著他在農村時,和小伙伴用十幾粒小石子,外加用樹枝在泥土上畫出來的交叉線,擺出來的這種最簡單的棋,他不由笑了,“在這個世界上,不只有狼和羊。而真正的棋局,更不會那麼簡單。有人曾經說過,棋局就是戰場,而坐在棋盤兩邊的人,就是兩位運籌帷幄的指揮官,怎麼樣,雷震指揮官,要不要和我以棋盤為戰場,以棋子為部隊。打上一場紙上談兵的抗日之戰?規則很簡單,我相信你一學就會了。”

謝晉元搬了一張椅子,坐到了雷震的床邊,當他把盒子里的棋都倒出來的時候,雷震不由皺起了眉頭。不要說是下棋的規則了,這些棋子上面的字,雷震一個也不認識。

謝晉元從棋子中挑出了“將”和“帥”這兩枚,道:“我們的這兩枚棋子,代表了你我這兩個戰場上的最高指揮官,當然了,你也可以把它們看成是兩個戰場上,可以帶領所有人,走向成功的英雄。它們是整個戰場上最重要的靈魂所在,無論付出什麼樣的代價,都必須要保護好自己的指揮官。因為不管你在戰場上取得了什麼樣的局部勝利,一旦指揮官被消滅,你就會被徹底消滅,從這片戰場上被清理出局。”

“我們的這兩個英雄,有自己的限制。”謝晉元伸手指著各自棋盤最下方,那個狹小的空間,道:“它們只能在這個限定的區域內活動,絕對不能越過界。為了保護它們,我們還各自有兩個‘士’,在這個棋盤上,扮演著貼身保鏢的角色,這兩個‘士’就是因為受到英雄的限制,所以同樣只能在這塊狹小的區域內活動。它們存在的最終意義,就是用自己的生命,去保護主帥不受到敵人的攻擊。”

雷震的眉頭再一次皺了起來,他望著謝晉元已經擺在棋盤上,彼此遙遙對峙的“將”和“帥”這兩枚棋子,再看看緊緊拱護在將帥身邊的兩個“士”,過了半晌,他突然道:“我不喜歡這樣的英雄!”

“你是認為,他們都必須躲在後面,不能沖鋒陷陣,不能親自殺敵,還要讓人貼身保護,沒有一點男子漢的氣概,根本不配當英雄是嗎?”

看到雷震用力點頭,謝晉元笑了,他真的笑了。

謝晉元返身從床頭柜上,找到了紙和筆,在信紙的中間,先畫一個小小的圓圈,然後圍統著這個圓圈,他不停的畫著越來越大的圓圈,直到最後一個圓圈,頂到了這張信紙的邊緣。

“在解釋我畫的這張圖之前,我想先問你一個問題。”謝晉元凝視著雷震,他的眼睛里閃動著深邃的,帶著智慧的光芒,他微笑著問道:“你覺得,在這個世界上,不怕死的人多,還是怕死的人多?”

“我不知道不怕死的人是不是很多。”雷震坦然道:“至少我很怕死。”

“對,遠離危險,避免死亡,是生物的本性。如果我們都不怕死,甚至是喜歡死亡的話,我們‘人’這種生物,早就應該滅絕了。”謝晉元道:“可是你有沒有發現,我帶的部下,卻一個個都很勇敢,似乎都很不怕死?同樣的,我們的對手。日本軍人是不是也很勇敢,很悍不畏死?”

雷震點了點頭,謝晉元帶的兵,僅憑他們在四行倉庫堅守不退,甚至把戰場當成了自己的墳墓這一幕,就可以確定,他們的確都不怕死。而無論是任何人,在戰場上和日本軍人狹路相逢,又有幾個不被他們身上那種殺氣,與不成功便成仁的瘋狂所震撼?!

“日本軍人的悍不畏死。那是因為他們的社會制度與長期教育。形成的結果。日本經過明治維新,天皇的權力已經被架空,但是在普通的公眾心裡,仍然擁有強大的號召力。在他們的眼里看來,向天皇效忠就是他們最大的光榮。就是擁有了這種基礎,再加上武士道精神的灌輸和洗禮,在日本軍隊中終于形成產生了‘失敗是絕不可原諒的’這種共識。在這樣的大環境中,個人的情緒就變得微不足道起來,別人都悍不畏死,在戰場上堅持不退,雖死不降,那麼就算有人想投降,想怕死,想丟下手中的武器逃跑,也沒有機會,只能在鮮血和戰火的洗禮中,讓自己變得像野獸一樣瘋狂!”

“相反的,如果所有人在戰場上一觸即潰,還沒有打上幾槍就開始抱頭鼠竄,就算在這支部隊里,有相當一部分的人,擁有強烈的戰鬥欲望。想要和敵人拼死一戰,也會身不由己的被卷入逃亡的洪流中,最終所有的勇氣與意志,都會在這股洪流中,被一點點的消磨干凈。”

“至于我帶領的部隊,坦率的說,如果讓他們自主選擇,只怕絕大部分人,都不會跟著我走進四行倉庫。”

謝晉元伸手指著自己在信紙上,畫的那個核心的圓圈,沉聲道:“在一支部隊里,最高指揮官就是他們的靈魂人物,指揮官的思想和意識,決定了自己這支部隊和團隊,所擁有的團隊精神和文化底蘊。如指揮官驍勇善戰,擁有堅定的意志力,那麼在他的帶領與統率下,整支部隊就會變得強悍起來。這就好像我們民間一句古話說的那樣,在一頭獅子的帶領下,就二算是一群綿羊,也可以打敗一頭綿羊帶領的一群獅子。”

謝晉元強調道:“一個人,在群體中只是個體,他遲早都會被群體的氛圍所影響,所改變。只要這個指揮官,不停地強調為國捐軀,為國為民舍生取義,是偉大的,是光榮的,是軍人無可推避的天職,就算他們還怕死,就算他們心裡還不甘心,但是在群體的影響下,當需要的時候,他們仍然會頂著敵人的機關槍掃射和重炮反復轟炸,不停的向前沖。告他們放棄了對生存的希望,開始舍生忘死的戰鬥時,他們就是真正看破生死的老兵了。而他們這些老兵,不但會把戰場上的生存枝巧傳授給那些新補充進部隊的士兵,更會把自己已經領悟的必死的人生哲學,傳遞到每一個新兵的身上。這就是我們常說的,軍人的靈魂!”

雷震連連點頭,他的呼吸突然變得有些急促起來。因為雷震突然發現,就是在這一個還沒有擺好的棋盤前,就是在信紙上那信手畫出來的一個個圓圈中,就是在看似隨意閑談的交流中,謝晉元似乎已經在他的眼前,展開了一個在雷震的生命中,從來沒有接觸過,卻的確擁有著可怕力量的偉大領域!

雖然謝晉元已經盡力說得很通俗易懂,但是兩個人在文化與經歷上的差異,注定雷震只能勉強聽懂三成,但是就這區區三成,已經讓雷震的眼睛里,慢慢亮起了一種火一樣的光芒。

“但是你知道,為什麼我要在這張紙上,畫了這麼多個圓圈嗎?”

雷震當然不知道。

“我是一個團長,在我的手下有營長,營長的手下有連長,連長的手下有排長,排長的手下有班長,班長的手下,才是基層,也是形成整個團隊氛圍的真正群體……普通的士兵。”

謝晉元淡然道:“在軍隊里這種等級劃分,是為了讓我們這些指揮官,能夠解放自己的雙手和頭腦,把繁瑣的事情,交給下面的人去做。也正是因為這種等級劃分,讓我們這些指揮官,和下面的士兵產生了相當的距離。這種距離是致命的,因為它會使我們的指令和各種精神往往不能順暢的到達和實施。”

“你仔細看看我畫的這些圓圈,”謝晉元舉起了那張信紙,伸手指著那一圈圈,一層層的孤線,沉聲道:“這張圖,就代表了我這個指揮官,對基層士兵的影響力。受到我影響力最大的,是我手下的營長,其次是連長,隨著官職的不斷降低,人數的不斷增多,我的影響力會因為距離拉大,而不斷的減弱。換句括來說,越往外,我們的這個團隊凝聚力,就會越弱。”“在這種情況下……”

迎著雷震那雙越來越亮的眼睛,謝晉元灑然道:“我就要建立一個擁有相同價值觀的指揮體系,我要自己影響營長和連長,他們再影響下面的排長和班長,最後再由班長去影響手下的每一個士兵。只要建立了這樣一個渠道,我們的這支軍隊,就會形成一個密不可分,無堅不摧的整體!”

伸手輕點的棋盤上那枚刻著“將”字的棋子,謝晉元微笑的問道:“現在你還覺得,它們因為不能親自沖鋒陷陣,就很可惡,很討厭嗎?”
默默…… 發表於 2012-11-15 10:02

第四卷 北方的狼 第五十一章 弈棋之道  (上)

謝晉元和雷震這兩個男人,當真是在陸戰棋盤上廝拼得殺氣沖天。

為了打贏謝晉元,雷震可謂是絞盡腦汁,他很快就發現,無論雷震把自己手中戰鬥力最強的司令和軍長放到哪里,都能遭到炸彈的圍追堵截,最後壯士未酬身先死。

三天後,當雷震連輸掉第七十七場陸戰棋的時候,雷震再次照例翻開了按順序擺在棋局外邊的棋子,看著雙方在血戰中,被逐漸淘汰出戰場的部隊,雷震的眉頭不由輕輕的皺起。

“很奇怪吧?”謝晉元微笑道:“我們已經下了七十七局,其中你的司令被我用炸彈炸死了七十二回,兩個司令對拼同歸于盡了五回,往往你的司令或軍長,還沒有吃到我什麼子,就被我清掃出戰局,你對此感到無法理解對吧?”

雷震點了點頭,雙方都看不到對方的棋子,按照常識來說,謝晉元怎麼也得在他的司令或軍長,吃掉他一個師長,至少是一個旅長後,才能確定這顆棋子夠大,值得動用每個人手中都只有兩顆的炸彈來攻擊,可是往往他的司令只吃掉了對方一個小小的排長,還站在那里耀武揚威,對方的炸彈就惡狠狠的撲過來。

“我當然看不到你擺在棋盤上背對我的棋子,但是我能看清楚你。”謝晉元伸手指著只吃了一個連長,就讓他用炸彈清離戰場的司令,道:“如果把棋子的戰鬥力,平均擺放到棋盤上,和我打僵持戰,在控制力、思考力、判斷力上,你都不如我,就算可以拼掉我一部分棋子,最後還是會全軍覆沒。如果把精銳力量集中到棋局的一側。對我進行貫穿性突擊,雖然可以讓我在短時間內手忙腳亂,但是只要我頂住你的前三波進攻,你的攻勢就會減弱,為了取得最強攻擊力,而造成的大量傷亡,這一弱點就會暴露出來,成為讓你全軍覆沒的致命傷。你已經清楚的知道。無論是鋼鐵防御,還是單鈍的奇襲,對我都沒有作用,所以你現在已經慢慢擁有了自己在平衡中隱藏奇襲的風格。現在面對你擺出來的陣勢,就連我都無法判斷,你將真正的實力,究竟擺放到了哪里。但是只要你挪動棋子,就會原形畢露。”

“挪動那些無足輕重的小卒,你臉上的表情,就很輕松;如果調用的是團長以上,軍長以下,擁有一定戰鬥力到了戰爭後期,往往會成為主宰整個戰局走勢的棋子,你臉上的表情,就會有了幾分凝重;而當你調動司令或軍長,並指揮它們和我擺在陣地上的棋子對拼時,你也許不知道,面對不可預知的結局,你會不由自主的伸出舌頭,輕輕舔一下自己的嘴唇。”

謝晉元微笑道:“為大將者,要能臨泰山倒而不變色,這不僅僅是因為他是所有人心中的精神與實質雙重領袖,必須要以身作則,能讓每一個信任他跟隨他的人。從他的身上汲取到安全的感覺,更因為一位指揮官,絕對不能隨便把情緒暴露在自己的臉上!因為對優秀的情報官來說,一個人的身體也可以說話,我們完全可以通過你的肢體語言,判斷出最寶貴的情報,最終在棋局或戰場上,做出最有利于己方的指令!”

雷震眼睛亮了,道:“我們再戰!”

謝晉元微笑著回應:“好!”當戰局再次拉開。謝晉元真的驚訝了,因為他發現,他已經無法在雷震的臉上,再找到任何表情的波動。他真的無法想象,坐在他面前這個連二十歲都不到的大男孩,究竟有過什麼樣的經歷,竟然可以在這麼短的時間里,就能學會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

要知道,只有他這樣擁有豐富人生經歷,經歷過大起大落,慢慢學會淡漠生死的人,或者是那些受過嚴格特殊訓練的職業特工,才能做到這一點。

突然間,謝晉元敏銳的捕捉到雷震在推出一枚棋子發起進攻後,他的舌頭輕輕探出,在落到嘴唇上前,又迅速縮回這樣一個小動作。

看到雷震死死閉緊了嘴巴的樣子,謝晉元笑了,無論如何雷震也只是一個不到二十歲的大男孩罷了,身體多少年養成的習慣性小動作,又怎麼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被他完全抑制?!看到自己的棋子被對方吃掉,謝晉元毫不猶豫的將一顆寶貴地炸彈投了上去,兩枚棋子一起被凌維誠拿出了棋盤。

“按照陸戰棋規則,司令死亡後就必須亮出軍旗的位置,雷震沒有亮出軍旗,那麼剛才被我炸掉的,就應該是一個軍長了。”做出這樣的判斷,當兩個人的司令在戰場上狹路相逢,拼得同歸于盡後,謝晉元指揮一個師長,開始在對方的陣地上任意縱橫,雷震的手中,已經沒有比師長更大的棋子!

當兩枚棋子在戰場上對拼到一起,謝晉元的那個師長,卻被凌維誠拿出了戰局,而雷震的那枚棋子,卻安然無恙的繼續在棋盤上傲然挺立時,謝晉元的雙瞳猛然危險的縮緊。

到了這個時候,任何人都應該知道,雷震手中的那枚棋子,就是早就應該被清理出戰局的軍長!

“好!好!好!”謝晉元突然連說了三聲好,突然間他放聲大笑。

他真的沒有想到,他剛剛說教完,雷震就現學現用的在他身上反將了一軍!

他更沒有想到,雷震竟然已經將小動作這種肢體語言,當成了最凌厲的反擊武器!

就是因這樣一個失誤的判斷,讓謝晉元雖然還是取得了這一局對戰的勝利,但是卻陷入到前所未有的苦戰當中。當他終于攻陷了雷震的軍旗時,謝晉元第一次翻開了拿出局外的棋子。吃掉了謝晉元一個連長,又吸引他擲出一枚炸彈,最後直接導致損失一個師長的棋子,赫然是一個即不會大得讓雷震表情凝重,也不會小得讓雷震一臉無所謂輕松的……團長!

雷震沉聲道:“再戰!”

謝晉元卻沒有像往常一樣,飛快的收拾自己的棋子,他靜靜地看著一臉認真的雷震。他突然問道:“雷震,想不想當兵?”不等雷震回答,謝晉元就油然道:“你的心理素質相當不錯,上千年前的兵法大家曹劌論戰時,就曾經說過,軍人在戰場上,就是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這樣的道理。一般人連輸七十多局,面對一個無法戰勝的對手,早已經棄子不下,或者在調兵譴將時,不由自主的小心翼翼,束手束腳起來。但是,你卻絕不相同!”說到這里,謝晉元的眼睛里,揚起了一絲由衷的激賞,“無論面對什麼樣的慘敗。你都會迅速重整旗鼓。明明知道大勢已去。你卻從來沒有主動舉手投降,直到在棋局上和我拼到最後一兵一卒。雷震你知道嗎,在你的身上,我看到了一位德國教官講課時,他對最優秀軍人的定義……熱情、正直、堅毅,又擁有對勝利的極度渴望,和笑看生死的飄逸!”

“雷震,”謝晉元沉聲道:“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成為最優秀軍人的潛質!我雖然不知道你的出身與經歷,但是我看得出來,你比我們任何一個人,都更恨日本人。你現在應該清楚的知道,僅憑一個人有限的力量,去和一個國家對抗。就好像你棋盤上只剩下一枚小卒,卻要去強行攻擊對方滿員地陣一樣,絕對不可能成功!只有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伙伴聯手,利用群體的力量,才可能戰勝敵人!”

“只要你點頭答應,我會盡可能的幫助你。雖然我現在陷在英國租界,沒有辦法走出這里,但是只要我給你寫上一封推薦信,把你在四行倉庫中的表現原原本本的寫出來。以我們這支孤軍,在上海甚至全中國的影響力,你在補習了適當的文化課後,一定會有進入黃埔軍校進修的機會!在那里你能學到系統的軍事知識,你會找到一大群興趣相投熱血激昂的伙伴,你更會在那里學會如何組建和運用團隊力量的方法!憑你的天賦和對勝利極度渴望永不言敗的意志力,我相信不出五年,你就會在這場很可能會曠日持久的保國戰爭中,嶄霹頭角!”

雷震目光不停的閃動,迎著謝晉元充滿鼓勵的雙眼,雷震知道,眼前這個男人,是真的想幫自己。聽謝晉元說的話,雷震更知道,只要他一點頭,他未來的人生,將會一帆風順,再也不用一個人孤單的作戰,更不需要在受傷的時候,像一匹狼似的,找到一個偏僻的角落,去慢慢的療傷。

過了好半晌,雷震才輕聲道:“不!”

望著臉上帶著不解的謝晉元,雷震道:“你想讓我當兵,先讓自己話下來再說吧!”

謝晉元的雙手輕輕一顫,坐在他們中間,擔任裁判的凌維誠更是全身劇震。他們都明白雷震想要說些什麼,他就是要先看看謝晉元的結局。跟著一個為了政治目的,連英雄都可以拋棄的政府,就算是像謝晉元一樣,成為一名抗戰英雄,那又有什麼用?如果謝晉元真的注定要成為棄卒,只能在這里用所謂的意志,來進行抗爭的話,雷震還不如一個人無拘無束的走東闖西!

“民心!”謝晉元嘴里喃喃的念著這個詞,在這個時候,謝晉元突然想到了幾句話……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

日本這個狹小的島國,自明治維新後,國力、科技和軍事都是一日千里,他們早已經占據了天時。面對這樣一個奉行軍國主義的瘋狂作戰機器,國民政府采取了以土地換取時間的戰略方針,試圖慢慢挽回天時的劣勢,但是相對應的,他們也在同時失去了地利。而一次次不停的退讓,一次次把希望放在了歐美諸國的調停,甚至是政治立場不同的蘇聯紅軍軍事干涉上,為了保持所謂的“友誼”,為了拉住這些無利不起早的“友邦”,國民政府更已經失去了抗戰中,最珍貴的……民心!

沉默了很久,很久,謝晉元才終于又揚起一個微笑,“好,那你睜大眼晴仔細看我謝晉元的結局吧!來,現在我們都是傷員,保持一個好心情,盡快讓自己身上的傷恢復,才是最重要的任務。我們繼續下棋!”

當戰鬥再次在棋盤上拉起的時候,雷震很快就發現,謝晉元的攻擊比起平時,何止狂野了十倍?!眼看著自己左翼戰場,雖然用炸彈炸掉了謝晉元的司令,但是在瞬間就被謝晉元打出來一個近乎完美的鑿穿,雷震手忙腳亂的調派援軍,就在他不斷將自己手中的棋子集結的時候,司令和軍長都被謝晉元早已經預設好的炸彈炸掉,躲在後面的師長還沒有躲進行營,就被謝晉元反戈一擊的軍長吃掉。

這是謝晉元和雷震兩個結束得最快,雙方損失也最大的一場戰鬥!

“這一招叫圍點打援,等同于你趴在河邊,用步槍不停的攻擊那個受傷的日本士兵,吸引他們不斷沖出船艙!”謝晉元盯著雷震,道:“我一開始下棋的手法,就是模仿了你的性格與風格。不同的是,任何一個人,知道我是謝晉元,都會猜到在我凌厲攻擊的後面,很可能隱藏著更可怕的殺手?。可是你不同,你渾身上下,都散發著濃重的野性與危險,你用這種方法,在進攻、進攻再進攻當中,把手邊可以動用的力量發揮到極限,大家只覺得是理所當然,反而不會懷疑你還留有後招。在這種情況下,就算是再擁有鋼鐵防御的人,為了不讓自己的戰線被鑿穿,在匆忙調兵遣將中,也會暴露出自己的弱點!”

雷震用力點頭。謝晉元一樣手,沉聲道:“再來!”
默默…… 發表於 2012-11-15 10:03

第四卷 北方的狼 第五十二章 弈棋之道(下)

雷震還是輸,他不停的輸,明明對陸戰棋的心得越來越多,而且他也學會了控制自己的身體,不把內心的想法暴露給謝晉元,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反而輸得越來越慘,更輸得越來越快。在經過兩天焦頭爛額的慘敗,大敗,就連雷震都覺得吃不消的時候,謝晉元又停手了。

“知道你為什麼輸嗎?”

雷震用力搖頭,他可以明顯感覺到自己的棋力在不停的提升,但是謝晉元就仿佛開了天眼似的,幾子他走的每一步棋,都無法逃出謝晉元的算計。

“因為她!”謝晉元伸手指著負責當裁判的妻子凌維誠,沉聲道:“你是已經無懈可擊,再也無法讓我從你的身上,去得到什麼有效的情報,可是你不要忘了,除了你可以看到棋子之外,還有我們的裁判!她雖然稟執著公正的立場,不會悄悄向我透露什麼,但是她不會控制自己的表情,也不會控制自己的肢體語言。只要我看著她的眼睛,我就可以大略猜出你手中的棋子,究竟是什麼!”

“記住,棋局就是爭雄于方寸之間的戰場!”謝晉元盯著雷震,他微微瞇起的眼晴里,閃著一種深隧而幽冷的光芒,這樣的一雙眼晴,讓雷震不由自主的想到了眼鏡蛇!

謝晉元一字一頓的道:“一個出色的指揮官,必須要記住兩句話,知己知彼,百戰百勝!知道自己很容易,只要不盲目自大,不被原來勝利的光環和人們的奉迎弄得不知道天高地厚,任何一個正常的人,就算是嘴上不承認,在內心深處也可以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優劣所在。但是想看清楚對方,就需要做好充足的情報準備工作。想從對方核心人物的身上,找到足夠的情報和信息,顯然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在這個時候,你身為一個指揮官,就要精通各種方法,通過迂回的、側面的方法,慢慢收集各種信息。直到這些信息充足的,能夠在你的心裡,形成一個完全透明的戰略對比地形圖!你要清楚的知道,在這個世界上,幸運與奇跡,只會青睞那些有準備的人!在戰場上長勝不敗的名將,他們歷來是八分絕對努力,一分天分,一分幸運,揉合出來的產物!”

“我們兩個人擺下棋子的時候。是勢均力敵。誰也不可能在還沒有正式交戰的時候,就占據了上風。但是只要我們挪動棋子,勝利的天平,就會向我傾倒,因為你只是在低頭盯著自己的棋子,努力進攻或者防守,但是我卻在不停的從裁判的身上,收集著各種信息,並加以分析和利用。三十步之後,我就基本可以確定你的戰略安排,和每一個子的擺設位置。換句話說,你我兩個人的對弈,到了三十步以後。也許棋子上的戰鬥力還大略相同,但是在我的眼里就是大局已定!”

雷震在默默聽著,在這個時候,雷震真的痛恨自己不認識字,否則的話,他就可以把謝晉元說的每一句話,都記在紙上,然後再慢慢的把它們一點點的反復咀嚼,反復消化,直到融入到自己的靈魂當中。但是雷震真的不知道,就是因為他不識字,不能把這些話記錄在紙上,反而逼得他全神灌注的去仔細傾聽,逼得他全部的思維,全部的智慧,都被高度調動起來。

說完這些話後,謝晉元就坐在那里,靜靜的看著雷震臉上慢慢露出若有所悟的表情,直到雷震緩緩吁出一口長氣,謝晉元才一拍手掌,在吸引了雷震的注意力後,他微笑道:“我們再來一局?”

雷震又輸了,就算他一直盯著凌維誠的臉,試圖收集情報,但是還是慘敗,大敗!

“你到底是在下棋,還是在偷偷打量美女?再這樣下去,我這個當丈夫的可真是要吃醋了!”謝晉元微笑道:“情報收集工作,是一種非常專業,更講究不動聲色的學科。上一局下完後,我說出了取勝的秘訣,你在聽著,我的妻子也在聽著。所以在這一局開始,我根本就沒有去看她的臉,更沒有去分析她的表情與眼神。因為只要她發現我們在打量她,哪怕是偷偷打量,她都會想起我剛才說的話,而不由自主的變得不自然起來。在這種情況下,她的肢體語言就會變得紊亂,根本無法有效提取出真正的情報,甚至會把情報分析者,卷入到不應該出現的混亂當中。”

“在這一局中,你分心二用,被維誠臉上根本不能提取任何情報的表情弄得根本無法集中精神。而我卻專心專意的把全部精力都放到了棋盤上,在這一局當中,從一開始,我們兩個就注定不在同一條起跑線上。因為戰鬥還沒有打響,你就被我用錯誤的假情報,拉入了誤區。你分析不出凌誠臉上各種表情的含意,就算你心志堅毅,但是郁悶與輕微的混亂還是有的,而且你就是那種遇強則強,絕不輕易認輸,更不會輕易退縮的人。你只會更加努力的盯著維誠,讓她的表情現加混亂,對局棋的把握也更加的失控。在這種情況下,你怎麼可能不失敗?!”

謝晉元沉聲道:“記住,在和敵人的指揮官對峙時,一旦用有效的流言,成功干擾住對方的情報系統和判斷力,逼得對方顧此失彼,你就已經握住了勝利女神的右手!而最有效的流言,絕對不是隨意造謠,而是把正確的情報,在不合時宜的時間,不合時宜的地點,投放到不合時宜的人耳朵里。當然了,你也可以就像是一位和面的師傅一樣,把正確的情報,和虛假的謠言,按比例按成份的任意組合,成階段、分梯次的向外投放。形成一個以點、線、面組成的干擾信息網,在這種情況下,對方的指揮官,就算是再聰明、再睿智。也會陷入到你精心設計的迷魂陣當中!”

輕拍著雷震的肩膀,謝晉元淡然道:“不過現在就要求你,能夠通過別人的肢體語言,分析出有用和正確的情報,的確是太困難了一點。想做到這一點,其實就是通過日常生活經驗積累,最後有引導的一種釋放罷了。這種經驗,你只能意會。而不能言傳,想讓自己快速擁有這種難能可貴的能力,你只有在平時多看,多思考,多分析,多學習。以你的年齡和生活經驗來說,在保證能夠堅持學習,不斷進步的情況下,我覺得……”

迎著雷震的雙眼,謝晉元伸手比劃出一個數字,道:“你至少還需要五到七年的時間來慢慢磨練自己的心志。補充自己的知識斷層!”

五到七年?!還得是平時堅持學習,不斷進步的情況下?!雷震不由瞪大了雙眼,謝晉元就是語不驚人死不休。似乎每天不讓雷震驚詫一下,瞪圓一次眼睛,他心裡就不爽似的。

“你今年還不到二十歲吧?”謝晉元微笑道:“五到七年之後,你不過也是一個二十五歲左右的大男孩,想想看吧,在這麼小的年齡,又有幾個人能僅僅通過別人的一個眼神,或者是一個本能的輕微動作,就能近乎準確地猜測出他的意圖?如果你真掌握了這一點,那麼你就已經是開天眼觀凡塵。再加上你對勝利極度的渴望,和遇強則強絕不拼到山窮水盡,絕不認輸的堅毅心志,你就是一個成功的……過河小卒了!”

雷震真的呆住了,他不是一個笨蛋,他已經清楚的知道,現在謝晉元就是在教導他,在一步步的引導他,去認識真正的戰爭之道!過了好半晌。雷震凝望著面前這個臉上帶著鼓勵笑容的長者,一股暖流,緩緩從雷震的胸膛里涌起,要知道,謝晉元告訴他的每一句話,都是謝晉元在戰場上,用一次次和死神擦肩而過,慢慢積累起來的最寶貴財富!

可是他已經拒絕了謝晉元邀請他加入國軍部隊的要求,謝晉元卻仍然在繼續教導著他。過了好半晌,雷震才輕聲問道:“為什麼?”

“天下的劍,可以分為三種。一為天子之劍,一為諸侯之劍,一為匹夫之劍。”

“天子之劍,就是我們棋盤上遙遙對峙的‘將’與‘帥’,天子之劍揮動,則鬼哭神泣。雷震無論你還是我,都有著太多的顧忌,有著太多的原則,更有著太強烈的個性,在這片大地上,我們都不夠資格揮動天子之劍!”

“諸侯之劍,威力雖然不足天之劍,但是揮動之下,依然可及方圓百里,有斬萬人之威。”

“匹夫之劍,可及方圓十步之內,揮動可讓仇敵血濺五步!斬百人,已可稱為雄中之雄!”

謝晉元盯著雷震,一字一頓的問道:“雷震,你告訴我,你想成為諸侯之劍,還是這一輩子,都只能成為一個匹夫之劍,只能覆蓋你周圍十步之地?!”“我一開始只是把你看成了一柄匹夫之劍,你的勇敢與機詐,頂多讓我欣賞而已。我可以坦率的告訴你,像你這樣身懷匹夫之劍的人,頂多是在局部戰場上,綻放出一個無足輕重的小水花,面對投入上百萬軍隊的大戰役,你再英勇,再善戰,槍法再精準,也不過是一個無足輕重的配角罷了!”謝晉元放聲喝道:“別忘了你自己對棋局的追求,你拼盡全力,讓一只小卒踩著同伴的屍體,沖過了那條楚河漢界,不就是為了一句‘過河小卒當車使’的話嗎?讓你遇強則強百折不撓的意志力來源,不就是你想讓自己像那個過河的小卒一樣,可以變得更強嗎?!”

“你暫時不想加入國軍,這不要緊,哪怕是你這一輩子,對國軍失望了,再也不會考慮我們的部隊,這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一個中國人,將來當你成熟了,將來你終于可以像那個過河的小卒一樣,蛻變成一只可以縱橫沙場,覆蓋百里之威的諸侯之劍時,你面前的敵人,只會是也許幾年之後仍然在我們大地上橫行的日本人!就算是為了這一點,我謝晉元也會傾盡自己的所學、所知,來幫助你!”

看著雷震跳下了病床,走到自己面前,似乎想要跪下來,謝晉元厲聲喝道:“少來這一套!我謝晉元沒有收徒弟的閑情,也不需要靠收徒弟,來給自己的仕途增加砝碼!正所謂學無前後,達者為先,誰能保證。在未來的五年或十年之後,你在這片大地上,闖出來的名聲與地位,不會比我謝晉元更強上十倍甚至是百倍?!如果你真的感謝我謝晉元,愿意把我當成一個朋友,又不愿意加入我們國軍部隊,那麼雷震你給我聽好了,我要你牢牢記住幾句話!”

迎著雷震那雙微微發紅的雙眼,謝晉元一字一頓的道:“對民族忠,對朋友義,對敵人狠!”

這十二個字謝晉元當真是說得坦坦蕩蕩。

雷震咬著嘴唇,將謝晉元教導他的這十二個字,牢牢攜刻進自己的靈魂最深處。

直到他這一生一世,也不可能再忘記,才沉聲道:“好!”

謝晉元不再廢話,用力一拍雷震的病床,道:“那就別在廢話,來我們繼續下棋!”

就在這個時候,病房的門上傳來了一陣輕微的扣門聲。雷震、謝晉元和凌維誠三個人霍然轉頭,那個坐在輪椅上,通過沒有關嚴的房門,正在對他們微笑的女人。不正是剛剛獲得了醫生的許可,能夠出病房透氣的馬蘭嗎?

兩個月時間過去了,馬蘭看起來明顯瘦了,病號服套在她的衣上,都顯得有了幾分松散。而她那雙被手榴彈炸起的水流,生生撞斷更不知道曾經嵌入過多少塊彈片的大腿,現在上面還打著厚重的石膏,只能老老實實地放在輪椅地正前方。但是馬蘭的雙眼,卻依然如鷹隼般銳利。就算是受了這樣的重傷,只幾次差點死在手術臺上,她仍然是那個身經百戰,殺人無數的中央教導大隊特務營的連長!

看著那副謝晉元親手制成的陸戰棋,馬蘭淡然道:“不好意思,剛才我聽到了一點你們的對話。不過我個人認為,用游戲消遣用的棋,來教導別人軍事戰術,並不是一個好辦法。要知道,棋是死的,它的規則更是死的,憑什麼進了行營,其他的部隊就不能攻擊?而且我們中國現在無論是科技、經濟、政治、軍事實力,遠遠達不到歐美諸國及日本的水準,和他們在戰場上對決,又怎麼可能各據一端,擁有相同的軍力?再說了,就算部隊的數量相等,考慮到武器裝備,人員訓練,心理狀態及素質問題,我們就算是不承認,也不能拿我們的部隊,和日本同等級的部隊相對比吧?”

謝晉元望著馬蘭,這兩個都上過黃埔軍校,都聽過德國教官講課的職業軍人,眼睛里突然都閃起了一絲精芒。

“不過……”謝晉元沉吟著道:“先不說院方不許可我們這麼做,就算他們不加以干涉,我們手里也沒有必要的材料啊。”

“這個簡單。”馬蘭道:“我住的病房隔壁的床位一直空著,我們想辦法把那個床板抬到這個房間,翻轉過來,就是一個兩米長,七十五公分寬的大木盤。至于必須要用到地土,那就更簡單了,在醫院的花園里,到處都是土嘛,從里面挖他幾麻袋,讓雷震這頭肋骨斷了三根,仍然可以背著兩個人,冒著沖鋒槍幾百發子彈飛跑的變態蠻牛,扛回來不就行了。對了,醫院的花園里,好像還栽著二十多顆青竹,雷震你再順手從里面拔它幾根,我有用。”

雷震莫明其妙的瞪著眼睛,謝晉元卻興奮得連連點頭,他望著馬蘭,道:“我聽說你們中央軍校教導大隊的人,尤其是特務營的成員,都是德國頂級教官,用幾年時間悉心訓練出來的職業軍人。你們不但精通各種特種作戰,更接受過系統的戰場指揮學習?你們可謂是名師出高徒,提起中央教導大隊,哪一個黃埔軍校畢業的學生,不是滿臉的羨慕?”

“哪里,哪里。”馬蘭客氣的回應道:“我們只是一群紙上談兵,又被保護得太過嚴密的新兵罷了。哪里比得上您這種身經百戰,實戰經驗豐富的前輩?能向您這樣的真正高手請教,我別提心裡有多開心呢!”

兩個人嘴里說著客氣的話,但是不知道為什麼,雷震就是覺得,在他們臉上的微笑後面,一種沒有敵意卻殺氣騰騰的劍拔弩張,正在越演越烈。

“我一直對特種作戰這個領域,有著相當的好奇,這樣吧,由我指揮日軍兩個中隊,外加可以兩次請求空中支援,在山地戰場上,來對付你們的一個特務連,怎麼樣?”

“日軍兩個中隊的正規軍,共計有兩個中隊長,兩個執行官,六個軍士,八個衛生員,十六個通信員,六個五十四人編制的小隊。共計有十八挺輕機槍,七十二支自衛手槍,一百四十四支步槍,外加十八只五十毫米口徑的擲彈筒。”

隨口說出了這些仔細到不能再詳細的日軍基本火力配置,馬蘭輕描淡寫的道:“單純以火力壓制力和正面戰場消耗上來說,這樣兩個中隊已經和我們人手一支沖鋒槍,全部配備了自衛手槍,還有M34重機槍和槍榴彈的一個特務連相等。但是我必須要提醒您,我們是特務連,是一支擅長滲透、綁架、突襲、破壞的特種部隊,不到最後關頭,我們絕不會在正面和大股敵人打沒有意義的消耗戰。如果在山地中作戰的話,僅憑兩個中隊的兵力,就想把我們逼得只能投入消耗戰,似乎……還差那麼一點點吧?”

“嗯,這種游擊戰術,的確非常難纏。在孫子兵法中,也有過‘十則圍之,倍則分之’的戰術論點,如果把兩個中隊集中到一起,想要尋找你們,無異于大海撈針,但是一旦我把兵力分散,很可能反而會被你們逐個擊破。想要在山地中,追剿你們這樣一支精通運動突襲戰的精銳部隊,兩個中隊的確是不夠。”謝晉元略略沉思後道:“這樣吧,我帶領兩個加強中隊,這樣的話,我兩個中隊十八班中,還會再多出三十六人和十八門五十毫米口徑的擲彈筒。而且像你們中央軍校教導大隊特務連這樣的精銳部隊,派到戰場上絕對不是為了揪著兩個中隊的敵軍玩捉迷藏,你們一定會有自己的軍事任務。那麼我們就在這個戰場上,再設定一個你們必須要攤毀的軍事目標,我們就圍繞這樣一個軍事目標,打一場突襲與追剿戰如何?”

馬蘭笑了,“好!”謝晉元和馬蘭突然一起轉頭,望著一臉莫明其妙的雷震,齊聲喝道:“還不快點去把床板搬過來!”

把另外一個病房一直空著的床板背到了他們的這個房間里,在雷震出去挖土的時候,謝晉元突然想到了一個很可能會面對的問題,“假如醫院在你的病房里又安排進去一個病人,他們追查起床板的下落,要我們立刻把床板還回去怎麼辦?”

馬蘭輕哼著道:“我倒想看看,誰敢和我住一個房間!”

謝晉元立刻閉上了嘴巴,別看馬蘭斷了兩條大腿,但是只要她不愿意,估計還真沒有幾個人,敢去和她睡在同一間病房里。當一袋一袋的泥土,藏在馬蘭坐的輪椅下面,被他們小心翼翼的偷運進病房後,馬蘭和謝晉元把泥土全部傾倒在翻轉過來,看起來就像是一個長方形盒子般的床板里面。然後兩個人,就像小孩子似的,開始玩起了泥巴。
默默…… 發表於 2012-11-15 10:03

第四卷 北方的狼 第五十三章 戰之挽歌  (上)

馬蘭和謝晉元這兩個人,圍著一個兩米長,七十五公分寬的“沙盤”,手里捏著筆和寫滿各種數據的信紙,開始了他們的戰爭模擬對抗。

雷震每天都呆呆的站在這個“沙盤”旁比,把自己的耳朵申的兔子一樣長,就是在和謝晉元以輻射狀擴散的戰爭理論與模擬對抗中,雷震知道了什麼叫做滲透、什麼叫做火力縱深搭配,知道什麼叫做情報偵察,知道了一直最精銳的部隊,在對目標發動進攻的時候,必然會設定兩條以上的撤退路線,並沿途設定各種狙擊點。

面對馬蘭在沙盤上設加起來的火力支撐點,謝晉元就算手中握有十倍以上的步兵,都不敢輕易發起進攻,只能眼睜睜看著馬蘭的部隊,在自己的眼皮底下順利撤退。

“火力支撐點,通常就是用一挺高平兩用機槍,外加兩挺班用輕機槍,八到十支步槍,一到兩門火炮,依托有利地形,組建的防御陣地。謝晉元對雷震解釋道:“馬蘭帶領的特務連,臨時組件的火力支撐點,最然不可能安裝高平兩用機槍,那種射程極遠,為例強悍的武器,但是在他們手中,有國軍沒有普及的M34重機槍,而她帶領的部隊,人手一支沖鋒槍,再加上他們火力支援組攜帶的班用輕機槍、擲彈筒和迫擊炮,組合起來的火力,比起常規的活力支撐點來說,有過之而無不及。面對這種占據了絕對有利地形,有做足了充分準備,挖設好了戰壕和各種防御工事的戰爭堡壘,我派遣了步兵強行進攻,無異于下令讓他們自殺!”

“在常規條件下,我樂意請求轟炸機支援,但是……”謝晉元伸手指著馬蘭架設火力支撐點的山峰,道:“她選擇的地形相當獨特,兩側都有更高的山峰,轟炸機就算是從空中掠過,也無法捕捉到目標。而日本步兵攜帶的小口徑火炮,更無法擊穿他們精心準備的防御工事。在這種情況下,我就算是下令強攻,除了損兵折將之外,幾乎沒有任何實際意義。”

就是在雷震一次又一次用力點頭中,就是在他的臉上一次次露出驚喜交加的表情中,就是在凌維誠微笑的注視中,謝晉元可馬蘭進行了一次又一次以局部戰爭為藍本的模擬對抗。

日子就這樣一天接著一天飛快的滑過,但是不知道為什麼。雷震卻總是敏銳的捕捉到,馬蘭和謝晉元兩個人,隱藏在笑容後面,不經意流露出來的焦慮。

十二月一日,一個聲音就像是一道可怕的旋風,突然在整間醫院,整個上海,整個中國,甚至是整個世界反復回蕩。迸射起了一道道激流。

就是在這一天,日本陸軍大本營對在華日軍,下達了《大陸,命令第八號,正式發布了進攻距離上海僅僅三百公里,國民政府首都的南京的命令!

南京保衛戰開始了!

謝晉元每天都會用收音機,小心翼翼的聆聽中央人民廣播電臺報的南京會戰戰況。

就是在謝晉元想方設法借來的收音機中,播音員小姐用她甜美的聲音,在努力描述著形勢一片大好的戰局前景:“在唐智生將軍的指揮下,在十五萬國軍弟兄眾志成城的努力下,南京整個城市固若金湯……”

至于有多少人會相信這種廣播,會真的以為南京保衛戰萬無一失那就不知道了。謝晉元和馬蘭推到了原來沙盤上的戰場,他們兩個比照著地圖,一點點在沙盤上,做出整個南京的模擬戰場。在他們手中的南京市區圖和南京地圖,更被他們用紅藍鉛筆,在上面畫滿了箭頭,寫滿了標注。

“淞滬會戰我們雖然失敗了,但是日本人那里也絕不好過。他們進攻南京,只有三個師團趕到,再加上他們在南京附近可以調集的不對,實際上手頭擁有的部隊,不會超過八萬人。”

馬蘭看著他們記錄在一起的數據,道:“看這種樣子,在南京守上兩三個月,應該不成問題吧?”

“這得看國軍在南京的準備情況,和他們保護城市的決心和意志了。守護南京的部隊,大多數都是經歷了上海保衛戰的吧部隊,他們中間有這一批實戰經驗豐富的老兵,進入南京後,又重新補充了兵員,領到了新武器。現在雖然裝備還不能和日本軍隊相比,但是差距已經大幅度拉近,人數又占了絕對優勢,依我看日本人想攻克南京的大門,就至少要用一個月時間。”

謝晉元伸手指著沙盤,道:“南京和上海不同,只要唐智生指揮官,下令疏散南京內的市民,我們十幾萬國軍,就可以依托整個城市的大街小巷,利用每一幢可以進行阻擊敵人的房屋,每一堆可以抵擋敵人鐵蹄的廢墟,和他們進行近距離巷戰。讓他們每前進一步,都要付出血的代價,讓他們白天占領了陣地,晚上在被我們搶回去!在這種情況下,日軍最占優勢的空中轟炸,也會失去作用。必然會步步維艱,以我們南京市武器彈藥、糧食和藥品的儲備情況,我們十幾萬國軍將士,支撐上三個月,絕對沒有問題!”

“不需要三個月!”馬蘭斷然道:“只要能收一個半月,雲南方面的軍隊,就會感到南京,到了那個時候,敵我雙方的實力將會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只要我們能守住南京,就可以對氣焰囂張的日軍,來上個當頭一棒,讓他們清楚的知道,向啃掉我們這一頭大象,絕對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

謝晉元看著馬蘭還裹著厚重石膏的雙腿,微笑道:“到了那個時候,你也可以拆掉腿上的石膏和繃帶,重新返回戰場了。”

“彼此,彼此。”馬蘭微笑的回應道:“一旦戰局開始向有利的方向發展,日本人在中國和亞洲的威信受挫,工部局方面很可能就會允許您帶領自己的部下歸隊。我希望到時候,我們可以一起回到南京,參加這一場南京保衛戰,如果可能的話,我還希望和你一起並肩作戰!”

謝晉元的眼睛亮了,馬蘭的眼睛也亮了,就是在這個沙盤上,他們已經看到了勝利的希望。兩個人的目光突然落到了圍著那個沙盤團團打轉,估計九成九什麼也看不懂的雷震身上。

“雷震,你不是想看看我的結局嗎?”謝晉元微笑道:“等我接到工部局允許離開租界的通知,重新拿回自己的武器時,你就跟著我一起回南京吧。我這個團長權利還是有的,但是我不能一開始就給你太好的職位,你就先從當我的勤務兵開始,跟著我慢慢的學習,慢慢的積累,等到了你有資格獨當一面的時候,我再推薦你去黃埔軍校進修,學習系統的軍事知識和指揮技巧,怎麼樣?”

迎著謝晉元溫和而充滿鼓勵的雙眼,雷震沉默了片刻,終于道:“好!”

時間就在他們圍繞著報紙和收音機中,一點點的度過,報紙上的報道,就像是謝晉元一開始預測的那樣,中國守軍和日本軍隊,在南京城外陷入了僵持戰,十二天過去了,日本軍隊不要說是攻破南京城門,就連南京城外的區域,還沒有占領。

南京的中華門仍然在中國人的手中,光華門日軍反復發起沖鋒,但是城外的八十七師二六零,二六一兩個旅在城外拼死抵抗,日軍連光華門都沒有摸到;八十七師守護的中山門陣地就算是反復遭到炮火轟擊,日本軍隊發起了一次又一次進攻,但是中山門卻屹立不倒;水西門不是日軍進攻的重點,在這里有五十一師的三零六團負責防守,在十二月十二日下午,日本軍隊曾經突破了中華門與水西門之間的城墻,但是在兩個小時之後,這一批入侵敵軍舊本三零六團派出的敢死隊徹底全殲。

在南京的紫金峰,第一峰第二峰,這兩個兵家要地,仍然牢牢握在中國軍人的手中,烏龍山要塞也沒有遭到日本軍隊的進攻。到了這個時候,謝晉元和馬蘭臉上都露出久違的笑容,就是他們臉上的笑容,感染了凌維誠,就連她臉上的笑容也多了起來。

“我問過醫生了,他說你大腿上的石膏拆掉後,必須要經過一段時間的復健,在能恢復正常。我建議你從這個時候,就要做好心理準備,並且要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恢復一定的體能訓練!”

面對謝晉元的建議,馬蘭狠狠一點頭,道:“放心,到時候哪怕是我的兩條腿不能動了,我怕也爬到南京去。我就在戰場上,讓自己接受復健訓練好了,我就不相信,炮彈朝我的腦袋砸過來了,我的腿敢不使勁!”
默默…… 發表於 2012-11-15 10:04

第四卷 北方的狼 第五十四章 戰之挽歌(下)

十二月十三日,當第一縷清晨的陽光,傾灑到病房里的時候,謝晉元已經精神抖擻的坐在沙盤前,一邊翻閱著報紙和他們在廣播中記錄下來的各種信息,一邊在心裡反復推演南京保衛戰可能的發展。

不知道這樣研究了多久,直到凌維誠把一碗熱氣騰騰的蛋花湯,外加兩根油條放在了他的面前,在病房外的走廊里,已經傳來了一陣“踢嗒”、“踢嗒”的腳步聲,中間還夾雜著一陣碗勺碰撞的清脆聲響,那些看護病人的家屬們,已經爬起來,出去買早餐了。

謝晉元才發現,時間已經不早了,而在這個時候,作息時間比鬧鐘還要精準,從來沒有遲到過的馬蘭,卻還沒有來到他們這個病房。看看手表,時針已經快指向了早晨八點鐘,謝晉元真的有點著急了,八點鐘是他們收聽中央廣播的一個重要時段,而收音機卻放在馬蘭的病房里。

凌維誠在這個時候已經不在病房里,她又去醫院的食堂廚房幫工去了,謝晉元略一思索,對同樣已經爬起來的雷震,道:“你去喊馬蘭一聲,讓她快點下來。”

馬蘭的病房,在住院部的第三層,偷偷把床板背下來,當成沙盤的基座時,雷震曾經跟著馬蘭到過一次她的病房。

當雷震穿著病號服,爬過樓梯,再次來到馬蘭的病房門前時,他輕輕叩門,里面卻沒有回應。

難道已經出去了?雷震下意識的推了一下病房的門,虛掩著的門,被雷震推開了。現在已經是十二月中旬,考慮到病人的身體狀況,醫院病房里的暖氣燒得滾燙,把放涼的饅頭放到上面,不一會就能重新烤熱。但是馬蘭的病房,卻非常冷,冷得讓雷震猝不及防之下,竟然不由自主的打了一個冷顫。現在天這麼冷,馬蘭病房的窗戶竟然是敞開的。但是讓雷震瞬間就瞪圓眼睛的是,馬蘭竟然還窩在床上,她就那樣把收音機抱在懷里,默默的哭泣著。

雷震簡直不敢想象,像馬蘭這樣一個呼吸停止了七次,心臟跳動了三次,都能掙脫死神的懷抱。重新回到這片人世間,早應該堅強得無懈可擊的女人,竟然會哭!

她就那樣孤獨的坐在那里,默默的,不停地哭泣著。任由晶瑩的淚水,順著她精致的臉龐不停的下滑,打濕了她的衣襟和懷里的棉被。

雷震曾經聽人說過,女人是水做的,他一直不能明白這句話的含意,可是現在他明白了。他簡直不敢想象,馬蘭究竟呆呆的坐在這里哭了多久。他更不敢想象,馬蘭究竟流了多少眼淚。

當雷震小心翼翼地走近馬蘭的時候,他驚訝地發現。那個堅強得無懈可擊,危險得讓他稍稍走近,就會心生警惕的馬蘭,已經不見了!坐在病床上,傻傻的抱著一只收音機,在那里像個小女人似地不停哭泣的馬蘭,就像是一具已經失去了靈魂,更喪失了所有驕傲與自信的軀殼,再也沒有了那種發自內心的鋒利,她的嘴唇更在那里不停的蠕動著。

雷震分辨了良久,才終于明白,原來她在不停的說著同一個詞:“完了,完了,完了……全完了!”

“馬蘭,你怎麼了?”聽到雷震近在耳邊的低喚,馬蘭總算恢復了一點點知覺轉過了頭,她淚眼模糊的望著雷震,在這個時候她就像是陷入到一個無法掙脫的夢里。她猶如暗夜星辰般明亮地雙眼中,更蒙上了一層濃濃的煙霧。

“馬蘭快點起來,謝晉元還在下面等你呢。”

“我起不來了。”馬蘭喃喃道:“我身上一點勁也沒有了,我起不來了,我完了!我們……都完了!”

雷震還沒有搞清楚是怎麼回事,馬蘭就已經沖進了他的懷里,她就像是一個和媽媽走失,已經被嚇壞了的孩子。在這個時候,無論是誰可以為她提供一個安全的懷抱,哪怕只是一個虛假的安慰,她都會死死抱住不放。

雷震可以清楚的感受到,馬蘭的身體在不停的顫抖。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昨天不是還好好的嗎?昨天不是敵人連外邊的地區都沒有占領嗎?昨天不是四個出口還牢牢的掌握在我們的手中嗎?昨天我們中央軍校教導總隊的兄弟們,不是還在光華門前,打退了敵人的一次又一次進攻嗎?昨天廣播中不是還說,南京的防守就是固若金湯,而我們的唐智生總指揮官,還能擺出一付視死如歸的面孔,喊著要和南京共存亡嗎?”

馬蘭用力捶打著雷震的胸膛,她已經拼盡了全力,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她的拳頭打到了雷震的身上,卻軟綿綿的,根本沒有什麼力道。

似乎也發現了自己的軟弱無力,馬蘭突然嘴一張,狠狠咬到了雷震的胸膛上,那種尖銳的刺痛,讓雷震下意識的伸手撐住了馬蘭的肩膀,就在他下意識想要推開這個突然間抽了瘋,發了狂的女人時,雷震的雙手突然狠狠一頓。

馬蘭的牙齒咬著雷震的胸膛,她的兩排牙齒在不停的磨動,而幾乎在同時,從她眼睛里不停流淌出來的淚水,迅速浸透了雷震身上的病號服。那種熾熱與滾燙,就像是一把烙鐵,在瞬間就刺進了雷震的心臟。

望著這個突然間再也沒有了生機,再也沒有了堅強與勇敢的女人,望著連同她一起投進自己懷抱的收音機,回想著她剛才曾經說的話,雷震突然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再慢慢的把它吐了出來。到了這個時候,不用問雷震也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謝晉元和馬蘭預計可以死死頂住三個月的南京戰場,那個讓謝晉元和馬蘭都看到了希望,甚至是臉上已經露出了笑容的南京保衛戰,就是在短短的一天時間里,已經出現了巨變,或者可以直接說是慘變!

在這個時候,同樣被驚呆了,嚇傻了的中國人,又何止馬蘭一個?

就是在十二月十一日。蔣介石突然通過顧祝同,下令全軍從南京撤退,負責南京保衛戰的唐智生沒有立刻執行命令。

在十二日蔣介石親自下達撤退命令,唐智生作為總指揮害怕擔負不戰而逃的責任,集中了各部隊的軍長和師長,讓他們在下令部隊撤退的命令上簽字蓋章,把所有人都綁在了一起。

以仕途之道來說,唐智生做得沒有錯。有了這樣一份聯合簽名,他就等于多了一條保命符,將來就算蔣介石想找戰敗的替罪羊,也不會再輪到他的頭上。

但就是因為這樣一個命令和舉動,各部隊的軍長和師長都清楚的知道,大勢已去,死守南京戰場這樣一個誓言,早已經成了一碰就碎的肥皂泡。

這些部隊的指揮官,這些高級軍官,有相當一部分人。在唐智生開完作戰會議後。連部隊都沒有回,就直接逃過了長江,根本沒有通知自己的部下!就連中央軍校教導總隊的最高指揮官桂永清亦在其列。比那些臨陣脫逃的將領們稍稍好一點的是,桂永清大隊長還是派人通知了自己的手下一聲!

就是因為這樣,在中央軍校教導總隊高級軍官們相繼逃亡的時候,教導總隊的各團團長,還在指揮戰鬥,在十二日晚八點三十分,桂永清和相當一部分國軍高級官員,已經乘座小火輪逃過長江的時候,四個團長和特務營的營長邱起樓,還在紫金山開會,共商抗戰計劃。

直到晚上十一點鐘,四個團長和特務營邱起樓營長才得到了全軍撤退的命令。

在這個時候,大勢已去!

十五萬裝備精良,又占據了地利,還擁有充足補給又不是孤立無援的中國軍隊,就像是沒頭蒼蠅一樣到處亂轉。

有足足幾萬部隊,都亂哄哄地跑向了下關,因為在那里軍長和師長們,早就準備好了戰敗後渡江用的小火輪。而這些軍長和師長大爺們的手下,聽說長官往那里撤退,就自然而然跟了過去。

最可怕的是,在戰前唐智生這個總指揮官,竟然沒有像謝晉元和馬蘭推測地那樣疏散民眾!

南京的市民看到部隊都往下關移動,天知道有多少南京市民,也跟著這些部隊向下關的方向跑。

可是防守長江門戶的三十六師,接到的命令卻是只有長官部和三十六師,能夠從下關撤退。

在一片混亂,一片歇斯底里的自相殘殺當中,就是在長江邊上,不知道有多少人操起了武器,瘋狂的對著自己人掃射。就是在這場剛剛開始不久,主帥就跳出了戰場離開了棋盤的戰爭當中,核心人物已經做出了逃跑的表率!不知道有多少為了抵抗外辱,而走上戰場拿起鋼槍的熱血男兒,在這樣地大混亂中,倒在了自己人的槍口前。

而那數以十萬計的難民,望著長江天險,更是發出了絕望的哭叫。

在十三日凌晨,日本軍隊成功的追到了長江邊。

就是在這樣退則無可立銼之地的絕境當中,中央教導總隊的四位團長,各自為戰,在長江邊上頂著敵人轟炸機的反復轟炸,和數倍于己的日軍展開了最激烈,也最悲壯地血戰。

中央軍校教導總隊直屬特務營營長邱起樓,最後全身是傷,但是卻依然手持軍刀,昂然屹立在長江邊上,在他的腳下,倒下了十二具被他以“武士道”精神相激,放下了步槍,和他對拼刺刀的“武士”!

在邱起樓的臉上,他們看不到任何面對死亡的恐懼,有的只是一絲淡淡的無奈與濃濃的留戀。

“匆匆,太匆匆啊!”

就是抱著這樣的想法,就是帶著一絲輕嘆,邱起樓慢慢的閉上了自己的雙眼,留下了他在這個瘋狂的世界,這片血與火交融的戰場上,最後一個思念:“別了,馬蘭。我甚至還沒有來得及告訴你……我喜歡……你。不過這樣也好,至少……你不會因為我的死,而有特別的……悲傷!”

就是抱著對馬蘭的思念,遙遙回憶著那張清秀中透著幾分英氣的臉,想著她的堅強與堅韌,想著她無意中流露出來的美麗,邱起樓終于被死神輕輕的抱進了懷里,被他緩緩的帶著飛了起來,飛向了那遙遠的,美麗的,再也沒有戰爭,再也沒有了硝煙與鮮血,只有鮮花與真善美的天堂。

面對這樣的英雄,面對這樣純粹的武士,日本軍隊對著邱起樓那戰死沙場,依然屹立不倒的雄偉身軀,默默敬上了一個軍禮。然後他們繞過了邱起樓,繞過了這片在短短的兩個小時激戰中,橫七豎八的留下幾百具屍體,給了他們太多震驚的小戰場。

有一名上尉甚至在邱起樓的身邊,插上了一面國旗。這樣後面的任何一支部隊再追上來,看到這面太陽旗,都會清楚的知道,這是一個值得尊敬的敵人,這樣的話,他們都會小心翼翼的繞開!

一九三六年十二月十二日,中央軍校教導總隊在中國軍事舞臺上嶄露頭角,一九三七年十二月十三日凌晨,中央軍校教導總隊這支裝備最精良,訓練最嚴格,作戰能力最強的中國部隊,在長江邊上全軍覆沒!面對這樣的“戰果”,一直大談南京保衛戰固若金湯的中央廣播電臺,那個聲音甜美的女播音員閉上了嘴巴,而日本軍方控制的廣播電臺,卻在連夜播放著他們輝煌的戰果。

就是在短短的十二個小時里,不知道有多少中國軍隊在長江邊上,被打散了編制甚至是被徹底全殲,更不知道有多少中國軍人死在了自相殘殺,或者是跳進了長江里,最終活活淹死。

“為什麼?”馬蘭終于松開了咬住雷震胸膛,已經咬出血痕的牙齒,她癡癡的望著雷震,癡癡的問道:“我們中央軍校教導總隊按照計劃,是應該撤到湖南進行修整的。是那個唐智生找到何應欽,報紙上說他們吵架都吵到了蔣委員長那兒了,硬吵著把中央軍校教導總隊留在了南京,參加南京保衛戰。記者們還把這件事寫成了美談,可是現在,你能不能告訴我,那個唐智生這麼拼命的吵,終于把我們中央軍校教導總隊留下了,難道就是為了在逃跑的時候,看起來場面更壯觀一點,人死得更多一些,在沒有任何掩體也沒有了退路的戰場上,回頭拼死作戰,死得更慘烈一些嗎?!”

“還有蔣委員長,我們中央軍校教導總隊的人,哪個不是您的學生,哪個不是您最忠實的追隨者啊?您如果真的不打算拼死抵抗,為什麼還要把中央軍校教導總隊留在南京?您既然已經決定,把部隊調到湖南,為什麼耳根子那麼軟,軟得經不住別人的軟磨硬泡?”

馬蘭嘶聲哭叫道:“這種國難當頭,別的部隊拿的都是半薪,只有我們中央軍校教導總隊能拿到全薪。別的部隊連步槍都發不全,我們清一色的德國進口武器,彈藥消耗多少都無所謂,我們所有人都是您嫡系中的嫡系,甚至有人認為,我們就是您的御林軍。您平時對我們那麼好,給了我們這麼多的照顧與特權,可是為什麼到了最後,您卻不拉我們這支部隊一把,任由我們全軍覆沒了呢?!!!”
默默…… 發表於 2012-11-15 10:04

第四卷 北方的狼 第五十五章 生命的拐杖  (上)

馬蘭在這個時候,就像是一個無助的小女孩,她死死的抱著雷震,怎麼也不肯松手。她不停的說著,不停的哭著,雷震根本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去安慰這個女人,他只能默默的站在那里,靜靜聆聽著她的哭訴。

突然間,在雷震的心裡,有了一個明悟……馬蘭看起來是堅強得無懈可擊,可是她的這一生,幾乎沒有受過什麼挫折,在某種程度上來講,她和溫室里培養出來的小花,並沒有太大的區別!

不知道這樣靜靜的站在那里,抱著馬蘭聽她哭訴了多久,直到馬蘭哭累了,說累了,終于陷入了沉睡,雷震才輕輕吐出了一口長氣。

就在這個時候,病房的門外突然傳來了輕輕的叩擊聲,當雷震下意識的轉頭時,只是被虛掩在那里的門,就被推開了。

“雷震,謝團長要我……”推開房門的是楊惠敏,當她終于看清楚病房里的一切時,她的叫聲嘎然而止。楊惠敏呆呆的看著雷震,看著就像是小鳥依人般,躲在雷震懷里陷入沉睡的馬蘭,看著雷震還搭在馬蘭肩膀上的雙手,看著雷震眼睛里那縷還沒有消失的同情甚至是溫柔,只要是一個正常人,就會對他們兩個產生適當的聯想。

在這個時候,楊惠敏的嘴唇,都有點輕微的顫動起來,她突然心亂如麻,她突然覺得一股說不出來的酸酸楚楚,狠狠撞中了自己的心臟,讓她連呼吸,都有點困難起來。

“你們……很好!謝團長……對不起,我突然想起來有些事要去辦,不打擾你們了!”說到這里,看著仍然保持了相當親昵姿勢的雷震和馬蘭,楊惠敏再也說不下去了,她突然頭也不回的跑掉了。望著“砰”的一聲。被楊惠敏用力甩上的病房門,聽著在長長的走廊外邊,那迅速遠去的急促腳步聲,不知道為什麼,在雷震的心裡突然揚起一股連他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澀。

但是雷震清楚的知道,如果在這個時候,他不能立刻追出去的話,他和楊惠敏之間發生的一切,和他們兩個人之間,可能發生的未來,都會隨著這一扇緊閉的房門,被狠狠切斷。但是雷震什麼都沒有做,像只受驚過度的小鳥般,緊緊蜷縮在他懷里地,是一個堅強而危險得讓他心臟都為之發顫的女人,是一個為了掩護他和謝晉元,而跳進蘇州河,僅僅用手榴彈,就炸沉兩艘日軍巡邏艇的女戰士!

雷震尊敬擁有如此強悍作破壞力的戰士。但是在這個時候,他抱著這個全身散發著濃重的藥味,和屬于女孩淡淡輕香,更蘊藏著驚人爆發力的身體……

換成你是雷震,你又應該怎麼去做?

雷震只是靜靜的站在那里,靜靜的望著因為房門被用力關閉,而被微微吵著,而皺起雙眉的女人,直到她躲在自己溫暖的懷抱里,再次陷入了平靜地沉睡,雷震才用一種最輕柔地動作,將馬蘭放到了床上,然後把棉被蓋在了她身上。關上那扇吹著冷風的扇戶。

雷震抱起那一臺被淚水反復洗禮過的收音機,悄悄退出了馬蘭地房間。馬蘭變成了這個樣子,那麼謝晉元呢?

他聽到這樣一個噩耗之後,他會怎麼說,又會怎麼想?

就是在這一天,這間病房里再也沒有了馬蘭的身影,沒有了她的聲音。有的只是那些得到南京保衛戰失敗的消息,一批批自發自覺來到醫院,探望謝晉元的上海市民。

面對這些臉色沉穆而悲傷。眼睛里更帶著一絲不能自抑慌張與迷茫的同胞,謝晉元站了起來,一個接著一個的和這些來探望自己的同胞擁抱,他似乎要用自己有力的懷抱,將他的堅強,他的驕傲,他的自信,傳遞到每一個人的身上。

“只要我們還有傲骨,可以堅持不對侵略者屈膝投降,只要我們牢牢記住自己是龍的子孫,是炎黃的後代,我們中國就不會亡!”謝晉元抬起了頭,在這個時候,他的雙眼仿佛已經透過了層層歷史的迷霧,看到了未來屬于中華民族的光明與騰飛,他放聲道:“也許我的話,是在唱高調,也許現在我說的話,是在盲目自信。但是看看人類擁有文明的上下五千年,不知道有多少民族與種族消失在這漫長的歷史長河中,在這五千年中,我們的民族不只一次被強敵入侵,但是我們中華民族卻依然存在,甚至被譽為世界四大文明古國,就是因為我們這個民族,擁有最強韌,可以抵御一切外來力量!”

說到這里,謝晉元猛然提高了聲音,他放聲喝道:“我們的祖先是用一座舉世矚目的萬里長城,擋抵了強敵上千年進攻,到了今天,有了坦克有了轟炸機,長城已經失去了戰略意義。但是只要我們手挽著手,眾志成城,我們就可以重新在自己的國門前,塑造出一座血肉長城!現在我們這些人要做的,就是挺直了,別趴下!”

沒有掌聲也沒有歡呼,但是不知道有多少聽眾,對著謝晉元默默彎下了自己的腰。

謝晉元的這一天,就這樣接待著一批又一批訪客中度過,他就像是一個小小的燈塔,雖然並不高,散發出來的光芒也並不熾烈,卻在努力撕破周圍的黑暗,把光明與溫暖,毫不保留的傾灑出去。直到醫院的會客時間過去,最後一批訪客消失在謝晉元的面前時,謝晉元的臉上才露出了疲憊的神色。

他坐在床上,沉默了很久,才突然發出了一聲輕嘆:“戰爭開始前,不做好準備工作,既然已經打算死守南京,卻沒有疏散民眾;戰爭開始後,最高指揮層卻仍然在搖擺不定,把希望全部放到了西方列強和蘇聯出兵干涉上,在外交領域稍受挫折,就急不可待的全員撤隊。多少不怕死,卻怕死的沒有價值,沒有意義的熱血男兒,在那片戰場上死不瞑目,當真是一將無能,累死三軍啊!”

雷震深深的望著謝晉元,在沒人的時候,謝晉元才解除了自己的偽裝,直到這個時候雷震才知道,原來謝晉元也不是看起來那麼堅強,他也有軟弱的時候,他也有彷徨,面對絕對意外的大敗、慘敗。

他也會悲傷。但是他卻能把自己的這些軟弱小心的收藏起來,擠出最堅強的面孔,來安慰每一個人。

這……大概就是要成為一個精神領袖,必須要承受的壓力與痛苦吧?!

病房門的被推開了,凌維誠端著一碗已經涼了的雞蛋掛面,走了回來。“那孩子已經整整一天沒有吃東西了。”凌維誠嘆息著道:“她只是一直蜷縮在床上,不管我怎麼勸,她都說自己沒有胃口,俗話說得好,人是鐵飯是鋼。現在她的身體哪經得住這樣折騰啊?”

“她和我們不一樣。”謝晉元低聲道:“維誠你沒有注意嗎。雖然在軍營接受過嚴格的訓練,已經讓她擁有了一個優秀軍人的素質,但是在她的身上。仍然有出身富貴之家的子弟那種不可一世,或者可以說是目空一切的印痕。像她這樣擁有良好的家庭環境,又加入最優秀部隊的女孩子,當真稱得上是天之驕子,看起來雖然堅強得無懈可擊,但是正因為她一輩子沒有受過真正的打擊,所以在被絕對意外的重擊打倒後,她反而會比正常人更難重新爬起來。”

謝晉元輕嘆道:“對我們這些軍人來說,自己的部隊就是第二個家。雖然軍人要學會用平淡的眼光來看待在戰場上地生離死別,但是軍人畢竟還是人。不是機器,我們的血一樣是熱的!只要把感情真的投進了軍營,又能誰在聽到這樣的噩耗,知道自己家里的所有兄弟妹姐都戰死沙場後,還能無動于衷?在下關那個一個小小的地方,我們就倒下了幾萬兄弟,倒下了幾萬平民,我簡直不敢相象那會是什麼樣的場面,那可是連屍體都會疊起好幾層啊……”

謝晉元再也說不下去了。在這個時候,他突然覺得全身一片冰冷。因為他想到了一個更嚴重的問題!進攻南京的主力,是以三個經歷了淞滬會戰,剛剛通過修整恢復元氣的師團為主力。這些部隊的士兵,血戰了整整三個月時間,每一天他們都在血與火的戰場上度過,他們的神經已經崩到了極限,無論是士兵還是軍官,都太需要發泄,需要用什麼去放松了。但是在上海這樣一個有著多國的租界,有著太多枝連錯雜勢力,更早已經成為世界關注舞臺的大都會中,他們只能小心翼翼,只能勉強壓抑住一個正常的人類,在經歷了三個月的戰火洗禮後,也會不正常的破壞欲望。

但是在南京卻不同了,那里是國民政府的首都,在那里沒有租界,沒有工部局,也沒有那麼多天天想著報道戰爭的中外記者。當南京這個美麗的城市不攻自破,終于落到一群心理極度壓抑,破壞的欲望已經積壓到極限的軍人手中時,按照人類歷史上大規模戰爭留下的記錄,為了緩解士兵的壓力,日本軍部很可能會下達最野蠻,也是最有效的命令……放任士兵自由行動!

想要擁有一支在戰場上面對任何危機,都能爆發出最強大戰鬥意志的瘋狂部隊,付出的代價,絕對不僅僅是嚴格的訓練和武士道精神這麼簡單!瘋狂的背後,隱藏著的往往就是人類經過五千年的文明,仍然無法清洗和進化掉的獸性!只有將這種獸性不斷的強化,甚至是刻意的放縱,才能培養出一臺真正瘋狂的戰爭機器!

謝晉元輕輕吁出了一口長氣,他扭頭望著雷震,道:“雷震,等你身上的傷全好後,就走吧。”

“我們南京保衛戰僅僅進行了十二天,就失敗了。對不起,我前面對你說過的話,看來必須要收回來了。現在我謝晉元的命,已經輪不到自己來做主了。”說到這里,謝晉元猛然抬高了聲音:“但是如果有一天,抗戰又出現了希望,我可以帶著部下重新返回戰場的時候,我希望你就算是在千里之外,能夠得到這個消息,還是能夠日夜兼程的趕過來,找到我!”

掙扎著爬下床,謝晉元在自己的床頭柜里找到了幾本書和一本字典。他把這些東西,珍而重之的送到了雷震的面前。謝晉元輕輕撫摸著那本看起來全新,應該是拜托妻子凌維誠,用他們手中越來越拮據的錢,剛剛買回來的字典,輕聲道:“這些天你大概已經學會用字典去解讀自己不認識的字了吧?雷震,你的確是一個非常有天分的孩子,你學東西那種絕對的專注。讓你擁有了絕對自傲的進步與成績。我想就算是沒有人教你,你也可以搬著這本字典,讀通這些書里的內容了吧?”

“這幾本書,一本是我最喜歡讀的孫子兵法,一本是我在黃埔軍校時就開始不斷記錄的筆記,雖然沒有什麼好自夸的,卻記載了我當兵這麼多年的一點點心得體會,和對國內一些重大戰役的個人看法與意見。還有這最厚的一本,看起來和戰爭和軍事沒有任何關系,只是一本講述儒家思想的書。說實在的,它的確很深奧。就連我當時讀起來都覺得很吃力,讓你去理解它,需要相當的時間與毅力。但是你要知道。中國是一個受到儒家思想影響上千年的國家,這種思想在某種程度上,已經成為左右我們日常行為規范的道德標準。在戰場上講究知己知彼,你現在必須從頭做起,先知道這個‘己’字的含意!”

雷震遲疑地點頭,他真的是一點底氣也沒有。要他這樣一個跟著謝晉元剛剛學習了一個半月的人,翻著一本字典,去看懂一本講述中國哲學思想的書,也太困難一點了吧?!

謝晉元從里面又挑出一本書,沉聲道:“最後還有一本書。我知道你可能會不愿意去看,甚至會很反感,但是你必須讀懂它!”

雷震望著謝晉元特意挑出來的那本書,他和謝晉元相處了這麼久,每天都能跟著謝晉元學上幾個生字,但是現在他能親手寫出來的字,仍然少得可憐,那本書的名字是三個字,他僅僅能認出最前面的那個“五”字罷了。

但是在這本書的封面上。那面紅得刺眼,紅得張揚的太陽旗,和那個站在太陽旗下,背著武士刀的日本武士,在瞬間就刺痛了雷震的雙眼。

“這本書的名字叫做‘五輪傳’,它講述的是日本一位著名的劍客宮本武藏傳奇一生的傳記類書籍。在日本,宮本武藏是一位最受尊敬的英雄,他的知名程度,絕不亞于我們三國時代的武圣關公,可以說在日本每一位武士,畢生都在向宮本武藏效仿,他就是所有日本武士心目中的戰神!”謝晉元沉聲道:“如果你想戰勝自己的敵人,你就應該了解他們,了解他們的希望,了解他們的追求,了解他們的精神信仰,了解他們的動力與尊嚴的源泉所在!所以,這本五輪傳,你必須讀,必須讀懂它,讀通它,必須比那些信奉武士道精神的日本武士和軍人,更了解它的精髓!如果做不到這一點,以你一個匹夫來說,你就根本沒有向他們復仇的資格!”

迎著謝晉元那雙充滿了鼓勵與嚴厲的目光,看著謝晉元捧在手里,那厚厚一大疊書,回想著謝晉元剛才說的“現在我謝晉元的命,已經輪不到自己來做主了”這句話,雷震突然呆住了。謝晉元和馬蘭都說過,當中國在這場戰爭中占了上風的時候,謝晉元和三百多個部下,很快就能被釋放,領回自己的武器順利返回大部隊。

可是現在中國已經在南京嘗到了前所未有的大敗、慘敗,他們的首都被攻陷了,他們的部隊在長江邊上死屍如山,那麼只能用墻頭草來形容的工部局和西方列強,又將如何對待謝晉元和這三百多名中國軍人,又將如何面對日本軍方提出的“引渡”要求?!看著謝晉元眼睛里不能掩飾的悲傷與焦慮,雷震的全身都開始輕輕顫抖起來。

謝晉元親手交給他的,哪里是幾本書,這是謝晉元已經可以預見到自己和三百多名手下的未來,而把他所有的希望,把他還沒有完成的使命,都一起交付到了雷震的手中啊!

“你身上的傷大概還有一個月才能痊愈,雖然時間是倉促了一些,但是在這一段時間里,由維誠每天教你識字,我來親自教你各種指揮戰術和技巧,如果馬蘭能恢復過來的話,我希望你也可以向她這樣一位特種作戰專家請教小規模作戰的精髓。”

“記住,想要報仇,你一個人是不夠的,你必須要擁有志同道合的伙伴!而只有發達的四肢,和一手好槍法,也是不夠的。”謝晉元伸手指著自己的腦袋,沉聲道:“你必須把這里也武裝起來!”
默默…… 發表於 2012-11-15 10:05

第四卷 北方的狼 第五十六章 生命的拐杖(中)

馬蘭一直蜷縮在床上,無論凌維誠怎麼哄勸,她也沒有一點胃口,更不想說一句話。凌維誠最後只能輕輕嘆息著,把食物放在床頭柜上,當她再次端著熱氣騰騰的食物來到馬蘭的房間時,她總能看到那一碗已經放涼,卻仍然滿滿的食物。

到了第二天的下午,雷震推開了馬蘭的病房房門,一股菜肉粥的香味,在整間病房里翻滾。

“刷!”窗簾被雷震拉開了,久違的陽光傾灑到了這個被密封的狹小空間里,揚起了一種溫暖,而隨著窗簾的拉動,一些細細的絲絨般的東西,更在充滿陽光的天與地之間,不斷翻滾飄動著。

面對並不熾熱的溫暖陽光,它們就像是一群半透明的精靈,身體上還泛著幾絲晶瑩的折射,如果不仔細觀看,你就根本不會注意到,在自己的身邊,竟然還有這麼美麗的東西。

雷震仔細看了把身體蜷成一只大蝦米似的馬蘭,他把手中的碗放到了床頭柜上,在馬蘭反應過來之前,他已經伸手輕輕抱住了馬蘭的脖子,用盡可能輕柔的動作,把她的上身給扳了起來,然後從馬蘭的懷里拿起那只被揉得皺皺巴巴,更不知道沾了多少眼淚的枕頭,把它墊在了馬蘭的背後。

“在這個世界上,我看得起的,只有四個人。”

雷震的話輕而易舉的就抵消了馬蘭下意識的抵抗動作,像他這樣從來不說話,全身都帶著野獸一樣氣息,更包著一個謎團的男人,一旦敞開了心懷,愿意分享出自己的秘密,說沒有誘惑力,那絕對是騙人的。但是雷震卻沒有說下去,他在扶正了馬蘭後。看著馬蘭蒼白而淚痕未干的臉,突然問道:“家里還有人嗎?”

馬蘭點了點頭,她的家里當然有人,她還有一個愛她的娘,一個疼她的爹,有一個出身馬匪,卻比親大哥更寵溺她的大哥。

雷震伸手端起那碗放在床頭柜上的菜肉粥,他用勺子輕輕調動著這碗滾燙的粥。輕聲道:“我最尊敬的人,是我的娘。她是一個女人,更是一個寡婦,但是她卻比這個世界上任何一個男人都堅強。我還不到一歲的時候,被狼給叼走了,全村的人找了三天三夜,就在大家都認為沒再有希望的情況下,她帶著我的兩個姐姐,在群山里整整找了十幾天,終于再一個斷壁下找到了躺在狼窩里和一只小狼抱在一起的兒子。為了害怕那只就臥在一旁的母狼傷害兒子,我娘一個人走到了狼窩前,和母狼商量。並把兒子要了回來。如果沒有這樣堅強的娘,我現在就是一個連人話都不會說的狼人了。”

馬蘭睜大了雙眼,眼前這個大男孩的經歷,未免也太傳奇了一點吧?

“就是因為這樣,我娘在把我要回來之前,真的太寵溺我了。家里明明很窮,她還要每天給我煎一個荷包蛋,現在我都忘不了娘給我煎的荷包蛋的味道,真的是太香了。”

馬蘭怔怔的看著雷震,他明明在講述著快樂的童年。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他的眼睛里卻緩緩溢出了一抹不能自抑,就猶如大海般深沉的悲傷。

馬蘭真的被這種悲傷給打動了,她在不知不覺中,就張開嘴,吞下了一口雷震小心吹涼地菜肉粥。慢慢咀嚼著嘴里的食物,馬蘭終于還是忍不住問道:“那你娘現在怎麼樣了?”

“死了。”雷震的嗓音沙啞了,他輕聲道:“就是在我十四歲那一年,日本人跑到了我們的村子里。為了保護我和姐姐,我親眼看到刺刀捅穿了她的身體。”

“那你兩個姐姐呢?”

“也死了。大姐為了保住清白,也撲到了日本人的刺刀上,二姐為了讓我這個軟蛋堅強起來,在給我煎了最後一顆荷包蛋後,就是用那半塊給煎荷包蛋的鍋,自殺了。”

馬蘭真的聽呆了。聽著雷震雖然嘶啞,卻依然平淡的語氣,馬蘭卻出奇的感受到了這個大男孩靈魂深處,那猶如被火焰燃燒般地……痛。

雷震把第二勺菜肉粥先送到嘴邊,小心的吹了吹,然後把它送到了馬蘭的嘴邊,順手輕輕抹掉了馬蘭嘴邊的一顆飯粒。

“我第二個看得起的人,是沈浩大哥,他是一個胡子,關東那邊最有名的一個胡子。”

“我帶著自己的‘兒子’,在大山里像個野人似的整整生活了三年,就在我被一頭成年公熊拍斷了幾根肋骨,兒子也被拍斷了後腿,快要凍死餓死的時候,是沈浩大哥救了我,並把我帶回了他的山頭。他不但治好了我身上的傷,還拿出最好的東西給我吃,每次出去做了一票,他總是不忘給我帶上一份。”

馬蘭略略皺起了眉頭,胡子就是所謂的響馬,說白了就是靠打家劫舍為生,又精通騎術,一擊即走的土匪。無論是軍人,還是世家大族這個身份,都讓馬蘭對土匪這樣一個職業有著先天性的排斥。

“沈浩大哥原來只是一個山里的獵戶,是日本人殺了他的老娘,殺了他還沒有過門的媳婦,他才帶領一群活不下去的兄弟,豎起了自己的桿子。你們那些吃著公糧,手里拿著槍的軍人,見到日本人跑得比兔子還要快,可是沈浩大哥卻帶領兄弟們不斷和日本人作對。他們攻擊日本人的火車,搶他們的吃的,穿的,還有槍和子彈,有多出來的東西,還會分給周圍的老百姓。當時沈浩大哥對我說‘當兵的跑了,可是咱關東的爺們沒有跑,小日本想在我們的地盤上撒潑,先得問問老子手中的槍’,就憑這幾句話,我跟著沈浩大哥,成了一個胡子。沈浩大哥看得起我,在我加入他們的第一天,就發給了我一條槍!”

馬蘭臉上不屑的神色消失了,她必須承認,這個沈浩大哥的確有讓雷震尊敬的資格,至少他是一條響當當的漢子!

“我們不停地攻擊日本人,搶他們的糧食和武器,收納更多的兄弟,到了後來。我們的山寨里已經有了四百多個兄弟,兩百多條槍,沈浩大哥已經穩坐關節馬匪的第一把交椅。就在這個時候,有個叫張小盼的女人,找到了我們,要求我們加入她們的什麼共產黨游擊隊。他們的游擊隊當時才二十多個人,七八條槍,竟然想吞掉我們這關東第一馬匪。當時所有人聽了都哈哈大笑。但是她卻堅持留了下來,說是要給沈浩大哥講講團結抗日,聯手救國的道理。”

聽到共產黨游擊隊,馬蘭再次皺了一下眉頭。

“我不知道她跟著沈浩大哥說了些什麼,反正幾天之後,沈浩大哥慢慢對她尊敬起來。但是要把自己一手創立的山寨,交到一個才二十多人的游擊隊手里,沈浩大哥卻心有不甘。後來他當著我們所有人的面,用開玩笑的口氣說,他是一個怕老婆的人,只要張小盼嫁給他,他自然就會把所有身家,都交到自己的老婆手里。當時張小盼漲紅了臉走了,大家笑成了一團,我們都以為,她這下再也不會回來了。”

馬蘭點了點頭,如果換成她是張小盼,她也不會再回來。

“但是三天後,張小盼卻回來了。她當著所有人的面,直直的望著沈浩大哥,直到他這條三十多歲的漢子,也忍不住想扭開頭的時候,她才突然問了一句,‘是不是我嫁給你。你就愿意加入我們的游擊隊’。男人說出來的話,就是敲進墻里的釘子,吐口口水都要在地上砸一個坑,沈浩大哥就算心裡明白了什麼,也不能當眾收回自己說的話。結果……”

迎著馬蘭越來越好奇的目光,雷震低聲道:“當天晚上,張小盼就成了我們的嫂子。但是就在拜堂的時候,沈浩大哥突然狠狠打了自己幾個耳光,他說自己配不上張小盼。男人更不能趁人之危!就是在那天晚上,沈浩大哥加入了他們的共產黨游擊隊,可是還是那一晚上,張小盼一個人睡在了新房里,而沈浩大哥卻和我們擠到了一起。”

馬蘭真的驚訝了,她不由問道:“那個張小盼很丑?”

“不,她漂亮極了,比我們見過的任何一個女人都漂亮,聽沈浩大哥說,她還是一個女大學生,後來就是因為日本人來了,才學班超棄筆從什麼,反正就是拿起了槍。你知道為什麼沈浩大哥決定把山寨交給共產黨的游擊隊,卻沒有多少反對的人嗎,那就是因為山寨里的兄弟,有一大半都在暗暗喜歡嫂子,就算是她對著自己笑一下,這些兄弟也能偷樂上半天。”

馬蘭斜眼望著雷震,女人的天性,讓她再一次問了一個不相關的問題,“那你喜歡她嗎?”

雷震沉默了片刻,還是用力點了點頭,在同時他又將一勺菜肉粥,送進了馬蘭的嘴里。

“後來我問了沈浩大哥,沈浩大哥告訴我,他是喜歡張小盼的,他第一眼看到張小盼時,就想娶她當媳婦。但是他希望娶的媳婦,是一個能真心真意喜歡他,對他好的女人,而不是為了他這四百多號人,兩百多條槍,而付出來的價錢,他不是嫖客,而張小盼更不妓女!再說了,張小盼才二十一歲,沈浩大哥已經三十三歲了,他的年齡已經可以當張小盼的叔叔,他又大字不識幾個,他不想耽誤了張小盼一生。”

如果說馬蘭一開始,只是對沈浩大哥的勇氣有了幾分認可的話,現在她就真的驚訝了。他雖然沒有讀過書,說出來的話當真稱得上是粗魯得要命,但是他的確是一個響當當的漢子,是一個敢愛敢恨,更有著一腔俠骨柔情的真男人!

“那麼後來呢?”

“後來?”聽到馬蘭的這個問題,雷震帶著一臉的平淡,又將一勺菜肉粥送進了馬蘭的嘴里,他輕輕的吸著氣,道:“我們這支馬匪,成了關東抗聯中,實力最強的一支隊伍,而沈浩大哥真的把自己龍頭老大的位置,讓給了張小盼,但是對我們來說,並沒有什麼太大的變化。我們仍然每天去打日本人,去搶他們的東西,仍然把多余的東西,分發給周圍沒飯吃,沒衣穿的人。不過最煩的是,張小盼每天晚上,都要把兄弟們集中到一起,去講什麼救國救民的大道理,講什麼三大紀律八項注意,講什麼不拿群眾的一針一線,講什麼我們要艱苦樸素,在這個時候,我總會一個人遠遠地走開,他們習慣了我的性格,也不會多說什麼。”

看著雷震那張幾乎沒有任何情緒波動,聽到什麼都不可能產生變化的臉,馬蘭幾乎可以想象到,張小盼那無可奈何的模樣。

“幾個月後,沈浩大哥和張小盼重新拜了天地,她終于成了我們真正的嫂子,一個真的愿意嫁給沈浩大哥,當他一輩子女人的嫂子。在那一天,雖然我心裡有點說不出來的感覺,可我還是為沈浩大哥高興。就是在那一天。我第一次喝了酒,也第一次喝醉了!我們幾百號兄弟,有一大半都喝醉了。而就是在第二天的早晨,所有人還擠在一起睡成一團,就連放哨的兄弟,也因為多喝了幾杯,抱著槍睡著的時候,他們來了!”

“是日本人來了!就在我們是快樂的時候,他們已經包圍了整個山寨,開始動用火炮,轟擊我們的山寨!很多兄弟還沒有搞清楚是怎麼回事,就被排炮活活炸死。當我們揉著眼睛爬起來的時候。我們都被驚呆了,在山下到處都是日本人,為了消滅我們這一支馬匪,或者說是掛著共產黨游擊隊名號,實際上什麼改變也沒有的馬匪,他們至少出動了兩千人!”

馬蘭聽到這里,幾乎已經可以在自己的大腦中,構畫出當時的整個戰場。那個沈浩大哥的山寨建成了那麼久,一定有什麼土坯的寨墻還有木楔陣之類的東西。再加上胡子慣用的類似于單兵坑一類的戰壕,組成還算堅固的防御體系,在居高臨下,又有騎兵可以對敵人發起突擊的情況下,他們的山寨的確是易守難攻。

但是從規模上來講,日本軍隊至少出動了兩個大隊!日本部隊的關東軍,可是最精銳的陸軍部隊,兩個大隊就有兩千二百人,兩個機槍中隊,僅僅重機槍就有二十四挺。如果他們做好了充足的準備,攜帶的火炮,更會遠遠超出常規狀態下的兩個炮排,很可能直接調派了兩個一百二十二人編制的火炮連!在這種情況下,集結在山寨下的日本軍隊,就會有八門七十毫米口徑的步兵炮,和幾十只擲彈筒、迫擊炮!面對如此強大的火炮攻擊,他們山寨里那些簡單的防御工事,只需要幾輪炮擊,就可以被生生撕成碎片!

而二十四挺重機槍,三十六挺輕機槍組成的火力網,絕對可以輕易抹殺掉騎兵的任何攻擊!無論是誰,面對這樣一面倒的戰局,都會在心裡揚起一種無力回天的感覺。

“兄弟們都死光了。我親眼看著張小盼爬到最高的房子上,大聲告訴我們日本人的位置,被他們發現,用炮轟到了房頂上,那一發炮彈打得可真準,幾乎是直接砸到了張小盼的腦袋上,當時沈浩大哥就瘋了,他抱著一挺機槍竟然站了起來,他想為嫂子報仇,結果他還沒有來得及開槍,就被幾十顆子彈打成了一個馬蜂窩……他在臨死前,只對身邊的我,說了一句話……快逃!”

雷震說到這里,他的聲音突然中斷了,他高高的昂起了自己頭的,在這個時候,馬蘭可以清楚的聽到,從雷震的牙縫里,傳出來的可怕聲響,可以清楚的看到,這個從來喜怒不形于色的大男孩,嘴角在輕輕的顫抖。

“日本人出動了那麼多部隊,就是想要把我們全部殺掉,但是他們還是太小看我們這些胡子了,最後我們還是有七八十號人,通過地道逃了出來。日本人就追在我們的身後,嫂子死了,原來那些游擊隊的人也死了,我們跟本不知道上哪里去找她嘴里所說的抗聯,我們只能不停的逃。兩個月後,我們那群人不人,鬼不鬼,連大哥和嫂子都沒有保住的混蛋,終于甩掉了身後的日本人,直到我們看到了穿著另外一種軍裝的部隊,我們才知道,自己已經逃出了關東,逃出了日本人的地盤。”

雷震霍然低頭,他盯著馬蘭,一字一頓的問道:“你知道我為什麼討厭軍人嗎?”

馬蘭搖了搖頭,突然間她若有所悟,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我們當時真的以為自己逃到安全的地方了,我們甚至抱成了一團,不管是兵也好,匪也好,至少我們還都是吃相同的米長大的。結果對方二話不說,就是一通機槍掃射,那些沒有死在日本人的炮口下,沒有死在日本人的追殺下的兄弟,齊刷刷的倒在地上。我們的手中是拿著槍,我們是胡子,可是我們從來沒有殺過一個自己人,從來沒有搶過一個家老百姓啊!我就不明白了,那些見到日本人跑得比兔子還要快,手里拿著槍,吃著大米的所謂軍人,對我們怎麼就這麼狠?!他們甚至也不問我們到底是誰,到底是幹什麼的,就算我們真的是犯人,真的有罪,他們也得給我一個說話的機會吧?!”

憑心而論,馬蘭並不覺得那支部隊的指揮官做錯了什麼,相信不管是誰,突然看到這樣一支像叫花子一樣,手里還拿著武器的流寇,都會下達相同的命令吧?面對這樣的結局,馬蘭除了在心中暗暗嘆息了一聲“天化造人”之外,還能多說什麼?

“最後,我們兄弟四百多個人,就我一個人活了下來,其他的人,都死了。”雷震盯著馬蘭,道:“我娘死了,兩個姐姐死了,我早就沒有家了。我親眼看著自己最喜歡的嫂子,最尊敬的大哥,死在了日本人手里,看著一起逃跑了兩個多月的兄弟,死在了你們這些軍人的亂槍之下,我什麼都沒有了,沒有人勸我,沒有人給我熱乎乎的飯吃,更沒有人給我裹傷口,可是我仍然活下來了!和我相比,你真是夠幸福,也夠幸運了,你還憑什麼要作賤自己,像個大小姐似的在這里擺譜耍脾氣?!要是像你這樣,我早就死得連骨頭都找不到了!”

馬蘭怔住了,雷震說得沒有錯,和他相比,她真的是夠幸福,也夠幸運了。這個大男孩到現在依然堅強得像是一塊石頭,而她卻只能轉弱的躺在這里,讓他用對待小孩子一樣的方法,一口口往嘴里送著食物。

馬蘭嘗試著想抬起雙手,想接過雷震手里的飯碗和勺子,但是她最終卻仍然躺在了那里,任由雷震把菜肉粥送進了她的嘴里。是因為她想多聽聽這個男孩的故事,還是因為這個全身散發著野性氣息的大男孩,笨手笨腳用手指抹掉她嘴唇邊上的飯粒,那種說不出來的充滿野性的溫柔,讓她的心裡有了一絲淡淡的沉迷?

馬蘭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但是她突然明白,無論她平時如何堅強得無懈可擊,她畢竟還是一個女人,當她再也無法承受過于嚴重的壓力的時候,她需要別人來哄她,來安慰她,和女強人無關,和優秀的軍人無關,這大概就是一種……女人的天性吧?!在老老實實的又吃了一口菜肉粥後,馬蘭果然聽到了她想知道的東西,“我尊敬的第三個人,就是謝晉元。”
默默…… 發表於 2012-11-15 10:05

第四卷 北方的狼 第五十七章 生命的拐杖(下)

“在我的眼里看到的‘軍人’,都是一群看到日本人跑得比兔子還要快,對待老百姓卻比狼還要兇的渣子!我一路從關東走到了上海,更是見多了那些擺上一根路障,就伸手要錢,沒錢就不讓過,態度不夠好,伸手就打,比土匪更像土匪的家伙。但是在遇到李正大哥,遇到謝晉元團長後,我突然發現,原來還有這樣一種軍人,原來軍人手里拿著槍,不只是用來收過路費,還是可以真的保護我們,去和日本人拼命的。我不喜歡謝晉元團長對待自己老婆的樣子,更不喜歡他還好好的活著,就要自己的老婆去改嫁的話,但是我必須說,他是一個好軍人!”

聽到雷震說的這幾句話,馬蘭就可以想象得出來,雷震對“軍人”這個群體,究竟有多惡厭。

“而我第四個尊敬的人,”

說到這里,雷震的聲音輕輕一頓,他直直凝視著馬蘭那張過于蒼白的臉,過了好半晌,他才一字一頓的道:“就是你,馬蘭!”

馬蘭的身體狠狠一顫,她不敢置信的望著雷震。

她已經變成這樣了,有什麼值得尊敬的地方?但是她卻在雷震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種猶如原野般粗擴,更猶如暗夜星辰般明亮的坦坦蕩蕩。面對這樣一雙眼睛,馬蘭突然明白,像雷震這樣的男人,根本不會,也不屑去說什麼謊話!

“我在十七歲的時候,有一頭公熊餓急眼了,想要吃掉我,而我當時快餓死了,我更想吃掉它。當時我的手里只有一把刀子,面對這樣一頭伸出爪子就能拍斷一棵大樹的公熊,我沒有害怕;我和一群兄弟,被幾百個日本兵追在身後,無論是誰只要受傷或者跑得沒有了力氣。被日本人抓住,立刻就會被亂刀砍成肉泥,在那個時候我沒害怕;我從關東一路走到上海,連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暗中殺了多少個日本兵,有多少次被他們逼到了絕路上,在那個時候,我還是沒有害怕。但是面對你的時候。明明知道你對我沒有敵意,不會對我出手,但是我仍然害怕了!”

馬蘭盯著雷震的雙眼,他的眼睛里仍然帶著那樣的坦坦蕩蕩,馬蘭輕聲道:“可是我卻看不出你怕我了。”

“那是因為我會演戲嘛!”雷震柔聲道:“你以為隨隨便便是個人,手里拎把槍用盤問的口氣問我的名字,我都會老老實實的告訴他嗎?”

馬蘭想了想,她老老實實地點頭道:“的確不會!”

雷震笑了,馬蘭也笑了。馬蘭還是第一次看到雷震笑。同時她在心裡也不由自主的發出了一聲輕嘆,雷震這樣一個孩子,就算他原來的性格再開朗。在經歷了那一段又一段最悲慘的往事後,又怎麼可能笑得起來?但是看著雷震唇角那微微勾起的弧線,看著他臉上溫柔的笑容。馬蘭更有了片刻的失神。他笑起來,真的好……帥!

你能想象鐵樹開花的瞬間,那緩緩綻放出的美麗與感動嗎?

你能想象當滄海變成桑田,當沙漠中遍布鮮花,讓死神也會沉迷的那種生命力勃發的燦爛嗎?!

看著雷震輕輕攪動碗里的菜肉粥,看著他為了哄勸自己,而解除了所有堅強外殼,不自覺中就綻放出來的笑容,馬蘭突然看懂了雷震這個人。如果沒有這太過悲慘的經歷,如果沒有這刻骨銘心的仇恨。雷震現在應該就是一個無憂無慮的山村小子,看他的年齡,現在大概已經娶了一個也許並不漂亮,但是一定很溫柔的媳婦,有了屬于自己的孩子了吧?

聽雷震說,他小時候被他的娘寵壞了,也許他的媳婦,一開始並不愿意嫁給他,但是一旦相處時間久了。她一定會慢慢喜歡上雷震,喜歡上這個像狼一樣,擁有最純真最直接感情的大男孩吧?

“還記得你和我的第一次相遇嗎?那一天你帶著一身的傷,背著一大堆武器走到我的面前時,陽光正好灑在你的身上,就好像是在你的身上蓋了一層黃金色的鎧甲,看起來美極了,也危險極了。”雷震凝視著馬蘭,輕聲道:“你當時全身都是傷,明明已經很累了,但是你的腳步卻像貓一樣輕,只要看你握槍的動作,我就知道,只要您愿意,你隨時都可以把子彈打到我的身上。在那個時候我心裡有一個聲音,在拼命對我叫著同一句話,‘這個人絕對不能惹’!而我們第二次相遇時,看著你像一頭獵豹似的沖到了橋上,看著你在絕不可能的情況下,一槍接著一槍打碎日本人架在樓上的燈,你不知道,我當時真的嚇出了一身的冷汗。因為我清楚的知道,無論是哪一方面,我和你差得都太遠太遠,如果你想殺我,我連逃跑的機會都沒有!”

“我尊敬你身上那種可怕的力量,因為我知道,這種力量絕對不是生出來就有的,更不是誰能給你的。想擁有這種力量,只有通過比我在大山中生存更艱苦的磨練,一點點的積累,一點點的掌握。我真正尊敬的,就是你身上那種可怕力量的背後,必然存在的堅強!”

馬蘭真的……聽呆了。

“不要告訴我,你身上那種讓我尊敬的堅強,連一次打擊都扛不住。更不要告訴我,一個讓我雷震從心底里害怕的女軍人,這樣就完了!”雷震盯著馬蘭一字一頓的道:“拜托,不要讓我小看你,更不要讓我小看自己!”

迎著雷震猶如火焰一樣的目光,一股火辣辣的感覺,猛然從馬蘭的心底揚起,仿佛將一股力量重新注入了她的身體。馬蘭的眼神突然怪異了,因為她在雷震的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和謝晉元一樣的力量,或者說是氣勢。這是一種……精神領袖的氣勢!

一碗菜肉粥終于吃完了,看著雷震收起了碗,看著雷震用溫柔卻笨手笨腳的動作,讓自己重新躺在了床上,看著他走向房門。馬蘭突然問道:“你打算什麼時候走?”

馬蘭和謝晉元一樣,都想到了“八百勇士”的未來處境。雷震沉默了片刻,才回答道:“我不知道該去哪。”
默默…… 發表於 2012-11-15 10:06

第四卷 北方的狼 第五十八章 三間草棚  

兩個半月後……在醫院里足足住了四個月的雷震,離開了那間讓他這一輩子都受益非淺的病房,當他抱著厚厚一疊書外加一本字典,跟著謝晉元走到了“孤軍營”大門前的時候,一路都看著小紙條默記生字的雷震,真的驚呆了。

謝晉元告訴過雷震,他們入駐的,是一個軍營!

雷震現在想提出來的問題是,這里真是一個軍營?與其說它是一個軍營,不如說它是一個豬圈,是一個馬棚,是一個牛欄,是一個四周都拉滿了鐵絲網,戒哨塔上架著機關槍,門口還站著幾個手持武器,用不屑的目光望著他們的白俄士兵的監獄!

不用問雷震也知道,謝晉元和他的手下,在這個特大號監獄里都被限制了人身自由,要不然的話,為什麼楊瑞符營長和二十多個專程接他們的軍官,看到謝晉元後臉上都揚起了激動的紅暈,卻都像腳下被膠水粘住了一樣,沒有沖出“軍營”的大門一步?!

“雷震”,在走進軍營前,謝晉元低聲道:“你睜大眼睛看清楚了,這就是弱者應得的教訓!在這個世界上‘弱’就是一種罪!”

雷震用力點了點頭,他在深山中孤獨的生存了三年,早已經用自己的雙眼,看透了這個真理。謝晉元突然伸手拉住了雷震,帶著他大踏步走進了這座不像軍營的“孤軍營”。

坦率的說,這座軍營比起他們剛剛入駐的三個月前,已經好了太多太多,至少里面的雜草已經全被鏟光了,到處亂丟的垃圾,也被清理干凈了。而雷震一直寄養在這里的兒子,明顯也胖了幾分,它也和楊瑞符營長擠在一起,當它終于看到雷震時。它的眼睛里猛然閃過一絲興奮到極點的光芒,直接飛竄過來,撲進了雷震的懷里。

抱著兒子再熟悉不過的身體,看著它伸出舌頭,在自己臉上小心翼翼的舔啊舔的,弄得他一臉口水,就連明顯缺乏面部表情的雷震,也忍不住露出了一絲猶如慈父面對頑皮的孩子時。那無可奈何中透著快樂的笑容。看得出來,它的日子過得真不錯,不但每天有人定時給它送吃的東西,就連它一身灰色的皮毛,都被洗刷得干干凈凈。顯然是它在四行倉庫右翼戰場上,為雷震運送子彈的表現,已經贏得了軍營里所有人的認可與尊重。

現在雖然已經是一月份,天寒地凍,但是正午的陽光傾灑到軍營的操場上,還是帶著了一股久違的溫暖。就是沐浴在這樣的陽光下。一群軍人靜靜的坐在他們親手鏟干凈。又用鐵鍬拍平的操場上,面對著一面用木架支起來的黑板,在一位連長的帶領下,不知道在做著些什麼。

“我按照團長的指示,每天不但照常進行各種操練,而且由各連連長帶領,教他們讀書寫字。”楊瑞符營長向謝晉元報告道:“大概老天也知道團長您要回來了,也難得的放了一次晴,所以輪到今天講課的連長,在大家的要求下,把今天的文化課,直接挪到了露天教室里。”

謝晉元點了點頭,他望著雷震,突然問道:“我們已經被流放到這個不是軍營的軍營里,手里除了一面國旗,連武器都被人收繳了個干干凈凈。你知道我為什麼還要求他們,每天必須準時操練,還要學習各種文化知識嗎?”

雷震略微思考後,迅速回答道:“您曾經告訴過我,在古代的戰場上,自己防守的城池如果被敵人四面包圍,哪怕是面對百倍于己的敵人。一流的守城大將,也會不定時在夜間派出精銳部隊突襲敵營。這樣做的目的,不是為了對敵人造成什麼致命的重創,來扳回戰局。而是守城大將清楚的知道,城池四面被圍,就等于是一潭死水,再精銳的部隊,再高昂的斗志,也經不住困守孤城,日復一日的消耗,一旦士氣低落到一定程度,就會城破人亡。而不斷的在夜間打突襲戰,不但可以消磨敵人的士氣,讓他們在夜間得不到足夠的休息,影響第二天的攻城,更可以讓自己的部隊活動起來,通過一次次小規模的主動攻擊和小規模的局部勝利,再加上守城大將稍加引導,就可以在他們心裡,重新點燃對勝利的希望!”轉頭望著在操場另一側,正在練習陣列的士兵,雷震沉聲道:“您說過,在淞滬會戰時,你們這支部隊老兵陣亡率高達八成,大部分都是剛剛補充進來的新兵。讓他們在軍營里不間斷操練,通過隊列練習,讓他們感受團體的力量,是迅速提升凝聚力的好辦法。馬蘭告訴我,看一支陸軍部隊,是否是受過嚴格訓練的精銳部隊,只要在遠方看他們腳步踏在地上,揚起的灰塵就足夠了,個人再強悍,實戰能力再強,如果沒有一個高凝聚力的團隊,他們也只是一群烏合之眾,這樣的部隊在一帆風順時,可以將進攻力發揮到極限,但是一旦進入執持久戰,他們的弱點就會暴露,一旦處于劣弱,這樣的部隊就會不攻自破!”

“還有……”如果說雷震剛才說出來的話,已經讓楊瑞符營長和周圍的二十多個陪同的軍官,有了一種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的感覺的話,雷震後面說出來的話,就真正讓他們驚詫了。

“以局棋的眼光來看,您因為重傷而在醫院里整整休養了兩個半月,主帥脫離棋局,這里就是一支沒有凝聚力的部隊。而每天被關在這樣一個軍營里,等于是固守孤城,時間長了又沒人管束,那些白俄士兵看起來又夠可恨,他們很容易做出什麼過激的事情。在這種情況下,每天讓他們讀書寫字,一方面可以增加個人修養,另外一個方面,也能轉移他們的注意力,讓他們的日子更容易過一點。”說到這里,雷震對自己的判斷,做出了最後的總結:“讓他們堅持操練和學習,就和古代守城的大將。夜間派突襲隊,您防守四行倉庫時,明明知道敵人很多,仍然堅持在右側放置一支小部隊,是相同的道理!說到底,就是要努力讓一潭死水,重新活起來!就算四面是墻,不能再流動。至少我們還可以轉動!”

謝晉元回味著雷震說出來的話,他突然忍不住放聲大笑。“好,好,好,好一個就算不能再流動,至少我們還可以轉動,當真說得入木三分!雷震,直到這個時候,我才知道為什麼在短短兩個半月時間里,你就可以進步得這麼快。學到什麼都可以舉一反三。都可以那麼快地融會貫通。原來你根本就是把那間醫院,當成了四面圍攻的絕境,你就是用學習。讓自己拼命轉動起來,來保持自己身上的銳氣!”

當謝晉元巡視到軍營的另外一個角落時,他的腳步突然停住了,他狐疑的望著在兩個半月前,還沒有搭起來的幾個草棚。隔著二十多米的距離,他仍然可以清楚地聽到里面傳來的“嗡嗡”聲,而在一個草棚的屋頂上,甚至還壘出來一個磚頭砌成的煙囪,現在根本不是炊事班準備伙食的時間,可是這個草棚屋頂的煙囪里面,卻不停的冒著白煙。

謝晉元大踏步走過去,當他掀開草棚的門簾時,謝晉元突然驚呆了。

當跟在謝晉元身後的雷震,目光跳過謝晉元的肩膀,落到草棚里的時候,在大山里孤獨地生存了三年時間,早已經學會用淡漠的態度,來面對一切的雷震,也驚呆了。

就是在這個依托營房的墻壁。建立起來,大概有四五十平方米大小的草棚里,竟然密密麻麻的坐了四十多個人,在這些坐在小馬扎上的軍人面前,上更擺滿了大大的籮筐。而謝晉元站在外面,就能聽到的“嗡嗡”聲,赫然來自一臺需要人用雙腳踏在踏板上,才會不停轉動的紡織機!看著在編織機上不斷轉動的棉線,看著那些在戰場上拿慣了鋼槍,現在卻拿起了勾針的雙手,看著在籮筐里那一只只還沒有完工的半成品,謝晉元的呼吸突然粗重起來,他推開站在自己面前,想說些什麼的楊瑞符營長,走出了這個已經變成工房的草棚。

走到第二個草棚前時,望著屋頂還冒著裊裊濃煙的煙囪,謝晉元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在空氣中飄動著的,不僅僅是木柴或煤炭燃燒散發出來的濃煙,更翻滾著一種更加刺鼻的味道。

謝晉元掀開了第二個草棚,直到這個時候,他才知道為什麼外面飄蕩的氣味會那麼難聞,在草棚地正中央,放著一口大大的鐵鍋,里面不知道放了些什麼,幾個戴著口罩的士兵,正在用鐵鏟在里面不停的攪拌著。而在這個草棚的另外一個角落,還有幾排用木棍釘起來的支架,上面放滿了磚頭般的塊狀物體。

“楊瑞符!”謝晉元終于憤怒了,他劈手抓住了楊瑞符營長的衣襟,他伸手指著那一口在草棚里,架在爐子上還在冒著刺鼻氣味的鍋,指著在墻角那一排排已經凝固的磚頭狀物體,嘶聲狂吼道:“是你把我送進醫院的,是你拍著胸脯向我保證,你能帶好這些兵,你能管好他們,教好他們。楊瑞符,我一直把你當成是條一言九鼎的漢子,我相信你對我的承諾,我相信一個和我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結果呢,我回來的時候,你竟然讓我的兵窩在一起,卻像一群苦力似的織襪子,去做肥皂!我要你在這個孤軍營里,帶領所有兄弟,向全世界做出我們軍人的表率,你就表率出了一個織襪子,做肥皂!你、你、你……你***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混蛋!!!”

“砰!”謝晉元一拳重重砸到了楊瑞符的臉上,鮮血猛然從楊瑞符的嘴角飛濺出來。面對這絕對意外的一幕,看著暴怒如狂的謝晉元,所有人都驚呆了。他們這些部下,甚至包括凌維誠在內,都從來沒有見過謝晉元這樣!

“您不用去看了,另外一個草棚里面也是一個作坊,有一個排的兄弟,正在里面織毛巾。”楊瑞符甩掉自己唇邊的血跡,在這個時候,這個為了讓謝晉元撤出四行倉庫,毫不猶豫拔出刺刀,對著自己大腿上狠狠刺下一刀的軍人。這條有情有義的漢子,全身都在發顫。

痛苦、悲傷、歉疚、無奈各種復雜的情緒,更在楊瑞符營長的眼睛里不斷的轉動。

突然他雙膝一軟,竟然當著所有人的面,重重跪倒在謝晉元地面前。“團長,是我辜負了您的希望,是我下令建起了這三個草棚,是我讓所有兄弟輪班來這里工作。是我丟了軍人的臉!可是……”

楊瑞符營長猛然抬起了頭,他盯著謝晉元,嘶聲叫道:“可是兄弟們怎麼能看著你們受了這麼重的傷,僅僅因為什麼狗屁醫藥費,就被他們像對待乞丐一樣趕出了醫院?我們的面子是重要,我們是很想給全世界做好中國軍人的表率,可是面子就能比我們的團長更重要嗎?就能比雷震小兄弟,和那個救了我們的馬蘭更重要嗎?!”

謝晉元霍然動容,他盯著楊瑞符,厲聲喝道:“你說什麼?!”

“團長你帶著我們在四行倉庫。和日本人打了四天五夜。現在全中國都把您當成是一個頂天立地的大英雄,就連兄弟們也跟著沾了光。呆在這個軍營里,雖然沒有了人身自由。但是每天都有人來探望我們,不知道有多少兄弟手里捏著女孩子偷偷送的情書,大家還能一起讀書寫字,有時候我們甚至還會暗中慶幸,這樣總好過去了南京,死得不明不白的強。但是……”

楊瑞符營長說到這里,一拳重重砸到了腳下堅硬的土地上,艷麗的血花猛然在他的手上綻放,“團長您就算是得到一個青天白日勛章怎麼樣,兄弟們都成了英雄。被稱為‘八百勇士’又怎麼樣?現在政府面對南京的慘敗亂成了一團,又有誰還能顧得上我們這區區三百多個連槍都沒有了,只能老老實實呆在英國人地盤里的小部隊?又有誰會記得,再定時把我們的軍餉發過來?又有誰記得,把團長你們三個人在醫院里每隔一段時間都要上交的醫藥費,再定時發過來?!”

謝晉元猛地睜大了雙眼,他霍然轉頭,望著自己的妻子凌維誠,他在醫院的這兩個半月時間。就是由凌維誠往返于醫院和孤軍營之間,為他代領軍餉。突然間謝晉元覺得自己的嘴唇變得沉重起來,他澀聲道:“難道說……”只說了三個字,謝晉元就再也說不下去了。

凌維誠輕輕點了點頭,“你們到了孤軍營後,只有在最初,你得到青天白日勛章,又被稱成團長上校的那一個月,才領了一次軍餉,後面的幾個月,大家把脖子都等長了,但是什麼也沒有等到。你們在醫院里,需要有營養的東西來補充身體,醫院又不停的向我們催交著醫藥費,我去找過租界的人,他們卻要我們自己解決。大家把自己領到沒有舍得花的軍餉都交給了我,但是從幾年前,你們發的軍餉一率減半,這樣也只撐了不到一個月。瑞符也是實在沒有辦法了,才想到了這樣一個主意,托人在外面找回了材料,招集所有人換班,在三個草棚里工作。”

嗅著空氣中散飄著刺鼻的味道,凌維誠道:“楊兄弟把賺到的所有錢,都交給了我,可是醫藥費仍然越欠越多,是楊兄弟不停的打著欠條,又用這三間草棚里弄的工廠作保證,醫院才勉強沒有把你們三個人趕出來。他們都是一群粗手粗腳的大男人,沒有一個人懂紡織,更沒有人會做肥皂,可是他們這群大男人,硬是在那三個草棚里,弄出了上幾千雙襪子,兩千多塊肥皂和四五千條毛巾,如果真的可以選擇的話,都是堂堂正正的漢子,誰愿意做這些女人的工作啊!”“還有,”凌維誠看著楊瑞符,低聲道:“楊兄弟腿上的傷,也一直沒有愈合好,前一段時間惡化得很厲害,他卻堅持不讓大家把他送進醫院。他說……他已經答應了你,要好好看著所有人,他如果也住進了醫院,就是臨陣逃脫,就是最可恥的逃兵!其實他不說我也知道,他是害怕四個人都住進了醫院里面,醫藥費實在太多,醫院真的會把所有人都趕出來的。”

謝晉元呆住了,他真的呆住了。他靜靜的望著直挺挺跪在自己面前的楊瑞符營長,靜靜的望著楊瑞符那條在幾個月前,為了逼他活著撤進租界,而狠狠自刺一刀的大腿。楊瑞符明明可以向那些每天來孤軍營探訪的上海市民求助,只要他一開口,相信上海各界的捐款就會像漫天飛舞的雪花一樣飄進他們的手中。但是楊瑞符沒有!他也許沒有謝晉元身上的那種精神領袖魅力,也許他和謝晉元站在一起,總會被謝晉元的光芒所掩蓋,但是他也是一個英雄,一個有著軍人尊嚴與驕傲的英雄!

眼淚,慢慢的從謝晉元的眼睛里無聲的流淌出來,但是在他的臉上,卻緩緩的揚起了一個如此快樂,又是如此開懷的笑容。他突然蹲下身體,雙手一伸就把楊瑞符營長緊緊的抱進了自己的懷里。“謝謝你,兄弟。”

謝晉元緊緊抱著楊瑞符,他輕聲道:“對不起,讓你受委屈了,兄弟!”

楊瑞符營長用力的搖頭,兩個人就那樣緊緊的抱著對方。

不知道過了多久,楊瑞符營長才輕輕吸著氣,在臉上揚起一個大大的笑容,放聲叫道:“馬蘭呢,那丫頭沒有和你們一起回來,她還需要繼續住院治療嗎?醫生有沒有說,她什麼時候才能傷愈出院?我楊瑞符還得向她當面道謝,謝謝她救了我們三條命!”

面對這個問題,謝晉元、凌維誠還有雷震,三個人突然都一起閉緊了自己的嘴巴。

“不是吧?”楊瑞符營長瞪大了雙眼,“上次嫂子回來時還告訴我,馬蘭那丫頭看起來病情好轉得不錯,不是就連她的主治醫生都說,她很快就可以痊愈出院了嗎?”

謝晉元輕嘆了一聲,道:“她的身體,是很快就能康復,估計兩周之後,就可以出院了。但是她的傷勢太重,兩條腿也不只是被水流沖斷那麼簡單,再加上南京保衛戰中,中央軍校教導總隊在下關全軍覆沒的消息,面對這種雙重打擊,到現在她都不能憑自己的力量,從輪椅上站起來。我看這樣下去,也許這一輩子,她都沒有辦法再像一個正常人那樣,用雙腿去支撐自己的身體了。”

楊瑞符營長不由皺起了眉頭,過了好半晌,才低聲道:“像她那麼優秀的軍人,要真是一輩子只能在輪椅上度過,她還不如乾脆死在戰場上。至少,那樣她不用死在病床或輪椅上,還能成為一個馬革裹屍,光榮戰死的烈士!”

謝晉元輕輕點了點頭。

“雷震你是一個聰明人,你看到這樣的,軍營,應該清楚的知道,我們現在面臨的處境絕對不容樂觀。你既然選擇繼續留在這里,我歡迎。我會把自己懂的,知道的,毫無保留的教給你,如果有一天你找到了新的目標,想要離開的話,只需要告訴我一聲就行。”

帶著謝晉元的叮囑,雷震和凌維誠,一起住進了這座不是軍營的孤軍營,成為整個孤軍營里面,少數不用受到白俄士兵限制,可以自由出入軍營大門的人。
默默…… 發表於 2012-11-15 10:07

第四卷 北方的狼 第五十九章 大丈夫  (上)

“雷震……你臉上的傷,是怎麼回事?”楊惠敏用復雜的眼神看著站在面前的雷震,住在醫院里幾個月時間,在凌維誠的照料下,他每天享受著美味的食物,營養調配合理,身體明顯又高出了一截,就算是和那些租界里的英國士兵站在一起,也不會顯出東方人特有的“玲瓏”。

在醫院里住了那麼久,他身上那種不馴的野性仍在,看著他的雙眼,楊惠敏敏銳的捕捉到雷震的雙眼中,那一縷原來不曾擁有過的深沉與隱忍。就是因為這一縷突然多出來的光芒,讓雷震顯得更加危險。

而在他的臉上,更帶著大塊、大塊青紫色的淤痕,就連他的嘴唇上,都有一條清晰可見的裂口。也多虧了雷震不喜歡多說話,更不喜歡笑,否則的話,他只要一笑,估計嘴唇上的傷口就會重新裂開,大顆、大顆的血珠,就從里面滲出來。

望著臉上帶著難看的浮腫,腰肢卻挺得像是一桿標槍的雷震,一股說不出來的感覺在楊惠敏的內心深處不住翻騰,她以為自己來這個軍營之前,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可是在面對這個男人時,她的聲音卻再也無法保持必要的平靜。

楊惠敏澀聲道:“是那些當兵的欺付你了嗎?這樣的話,你可以告訴謝晉元,找他為你出氣啊!”

“大家對我都很好。”雷震沉聲道:“而且,誰想欺付我,就要先做好和我生死相搏的準備!”

楊惠敏輕嘆道:“是啊,我聽說謝晉元團長把你收成徒弟了,你又在四行倉庫那里為他們死死守住了右邊的戰場,大家都應該喜歡你,尊敬你才對。對了,我還沒有恭喜你呢,你找了一個蓋世英雄做了自己的師父。”

雷震點了點頭,謝晉元並不沒有做出什麼樣驚天動地的大事。也沒有創造出什麼千秋偉業的功跡,但是他活得坦坦蕩蕩,他仰不愧對天,俯不愧對地,當真對得起“蓋世英雄”這四個字!

“我這次來,是向你道別的。”楊惠敏轉過了頭,她不敢看雷震的臉,她真的不知道。看著雷震那張太過于英挺,太過于堅硬地臉龐,看著雷震那雙猶如暗夜星辰般明亮的雙眸,她還能不能說出道別的話。

直到這個時候,楊惠敏才知道,就是在那一天的清晨,隔著一條蘇州河雷震舉手向她道別的時候,她屬于少女的純真感情,已經牽掛在了這個叫雷震的大男孩身上。

“就是因為我給四行倉庫送國旗的事情,國民政府地第一夫人宋美齡想要見我。表彰我的這種行為。我馬上就要動身。去戰時首都武漢了。在電函中,政府部門清楚的告訴我,我很可能會被選為黨國宣傳抗戰的,形象大使,。在接受幾個月的禮儀訓練後,參加今年八月份在美國紐約華沙鎮舉行的世界第二屆和平大會。”

楊惠敏低聲道:“這樣的話,我真的不知道,我要多久才能再回到上海,我也不知道,我還要多久,才能再……再到你了。”

望著楊惠敏的背影,聆聽著她的低語,雷震沉默了。按照一開始的計劃,在說完這些話後。她應該再說句“請你保重”,就離開這個男人,用時間慢慢把他從自己的記憶中慢慢抹除的。

但是在楊惠敏卻不由自主的說出了自己內心深處真正想說地話:“雷震,把國旗送進了四行倉庫你也有份,你還留在四行倉庫右側,和日本人血戰了整整一天,你比我更有資格獲得邀請。你,和我一起去武漢吧!”

雷震沒有說話,他就那樣一直沉默著。

楊惠敏也沒有回頭。她就那樣一直背對著雷震,遙望著孤軍營附近,那座膠州公園,遙望著他們頭頂,那一朵如此潔白,又是如此飄渺無方的白雲。就是在靜靜的遙望,與癡癡的等待中,任憑那襲而過的北風,將她眼睛里不能自抑流淌出來的淚水,一點點的吹干,一點點的抹凈。

“你不愿意和我一起走,是因為她嗎?”直到臉上再也找不到一絲淚痕,慢慢品嘗著一個少女第一次初戀失敗後的苦與澀,楊惠敏低聲道:“是因為那個在所有人的嘴里,都堅強得無懈可擊,更崇拜得像個女戰神,卻會躲在你懷里哭地女人,你才不愿意離開這里,對嗎?!”

雷震凝望著楊惠敏仍然在輕輕抽動的雙肩,他知道楊惠敏哭了,那個堅強而爽朗的女孩子,那個為了一群素不相識的難民,就可以帶著他風風火火的四處募捐,為了擠出眼淚,甚至要用力掐自己的胳膊的女孩子,在為他而哭!試問,在這個世界上,有幾個男人,能抵擋這樣的眼淚,又有幾個男人,看到一個彼此喜歡的女孩,在為自己而哭泣,而能無動無衷?!

只要他走過去,用雙臂輕輕抱住這個女孩子的肩膀,只要他點頭同意,他就會走進一個嶄新的世界,就會因為他的經歷,而被國民政府聯同楊惠敏,塑造成英雄。只要他點頭同意,也許他這一輩子,就可以一直挽著楊惠敏的手,看著她的笑臉,讓她再也用去品嘗眼淚的味道。

一個喜歡自己,而自己又有好感的女孩;一個光明的前途;一個成為萬眾歡呼的偶像,翻開歷史書都能找到名字的機會……突然命運之神,在雷震的面前,展開了一條用黃金鋪就的坦蕩大道。輕輕的吸了一口長氣,又慢慢的將它們從自己的肺葉里吐出去,過了很久很久,雷震才撫摸著臉上不知道為什麼留下的傷痕,一字一頓的回答道:“是的,她是我的責任!”

“砰!”楊惠敏可以清楚的聽到,自己的心臟在這一瞬間,被砸成了無數碎片。

楊惠敏霍然轉頭,她死死的盯著雷震,任憑她傷心而絕望的淚水,毫無顧忌的從她的雙眸中瘋狂的涌出,任憑她最軟弱的一面,徹底的暴露在這個拒絕了她的男人面前。“雷震,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你聽到了沒有,我恨死你了!我這一輩子……也不要再見到你!!!”說到這里,楊惠敏再也無法控制自己,她伸手捂著自己的臉,哭泣著跑了,還沒有跑出多遠,她腳下一絆,不由自主的狠狠撲倒在堅硬的土地上。

“就連老天你也欺付我?連破地也欺付我?你們都欺付我!”楊惠敏一邊哭一邊捶打著堅硬的地面,直打得砰砰有聲,就在附近所有人的注視下,她終于再次掙扎著爬起來,頭也不回的跑掉了。

望著她的背影,聽著她傷心的哭泣聲,雷震閉上了眼睛。無論在他的身上,有多少的野性,有多少的堅強,他畢竟還是一個人,一個有血有肉,有感情,渴望得到別人關懷的人!

“對不起了,楊惠敏。”雷震低聲道:“你說得對,我就是因為她,不能和你一起走。我娘從小就告訴我,一個男人這一輩子可以一事無成,可以老老實實的活到老,混到老,但是要有所為,有所不為,至少絕對不能忘恩負義!馬蘭是為了救我們的命,才變成了這個樣子,她就是我雷震必須負起的責任。在她重新站起來之前,無論面對什麼,我都絕對不會離開她!如果她這輩子都站不起來的話……我這輩子,就是她的腿!”說到這里,雷震的身體都在微微的發顫,在楊惠敏痛哭著逃掉的時候,他不知不覺中產生的好感,他朦朧的憧憬,在瞬間又何嘗不是變成了無數碎片?

當雷震慢慢走出孤軍營的時候,一路上所有人都在對他側目而視,有些跟著謝晉元時間久了的軍官,看著雷震,臉上更是露出了恨鐵不成鋼的表情。

馬蘭還躺在醫院里,沒有辦法渡過自己的難關,他們還欠醫院一筆數量不菲的醫藥費,每一個人都在努力的織著襪子、毛巾,做著肥皂,只有雷震這個謝晉元新收的徒弟,每天無所事是,每天往軍營外邊跑,不到凌晨十二點鐘不會回來。

很多人都在懷疑,這個太過野性難馴的家伙,是不是已經加入了上海的黑幫,否則的話,為什麼連續兩周時間,他每天晚上回來,衣服上總是帶著濃濃的煙味,臉上更是多了一塊又一塊可能是因為和你打架而留下的傷痕?

面對其他人的詢問,雷震一概不理,謝晉元卻對他的行為,一直保持了怪異的沉默。而作為一個師娘,凌維誠又太過于溺愛雷震這個家伙了,每天晚上都會在廚房里留下雷震的晚餐,讓這個每天一覺睡到十一二點,吃了午飯就出軍營,到了凌晨才回來的家伙,愈發的得意忘形起來。孤軍營對雷震來說,簡直就是一個負責提供睡覺和一日三餐,又不用付錢的旅館,當真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