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事戰爭] 《第五部隊》 作者:紛舞妖姬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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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默…… 2012-11-15 08:11:5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05 72416
默默…… 發表於 2012-11-15 10:07

第四卷 北方的狼 第六十章 大丈夫 (中)

“左直拳,右勾拳,注意節奏……漂亮!真是完美的組合拳,克魯斯如果你能保持這種狀態和氣勢,我敢打賭,沒有人在面對你時,能支撐到比賽結束的鐘聲響起!”

“相信我,只要不停的努力下去,再加上你的天分,克魯斯你遲早有一天,能夠成為一個世界冠軍!”

在放聲吶喊和打氣聲中,一名身高超過一百九十公分,身上的肌肉就像獵豹一樣優美的男人,一邊有節奏的不斷跳動變換自己的攻擊角度,一邊將自己的雙拳,對著面前的敵人,狂風驟雨般的傾泄過去。

這名拳擊手明顯接受過嚴格而系統的訓練,他精力充沛動作靈活,全身更像是上了發條一樣,他不停揮出自己的雙拳。站在他面前的對手,無論如何拳起雙手保護自己的頭部,總能被他先破壞了防御後,再一拳重重砸到臉上。整個訓練場上,一直充斥著拳頭重重打到臉上,所發出的沉悶聲響。直到教練發出一聲停止的喝令,這名拳擊手才會帶著一臉輕松的表情,用手臂擦掉額頭上的汗水,翻過擂臺上的護繩,坐到一張椅子上。

一邊用吸管吸著別人送到嘴邊的清水,一邊聆聽著教練的點評。而在這個時候,一個衣冠楚楚,看起來是管家模樣的人,也會走到擂臺邊,帶著一種高高在上的態度,恩賜的將幾張鈔票遞到那個從頭到尾,一直挨打不還不一拳的對手面前。

這位管家上下打量著眼前這個中國人,他必須承認,他真的有了幾分驚詫。克魯斯雖然還在接受訓練,沒有參加過一次拳擊比賽,但是作為一個中量級拳手,他的右拳力量,幾乎已經達到了重量級水準,在只能防守不能還擊的情況下。他從來還沒有見過一個人,能夠陪著克魯斯“練”了十幾天的拳,還能用自己的雙腿,站得像一根標槍那樣直。

暗中評估了一下這個中國人的身體狀況,管家道:“明天下午三點鐘,雷震你繼續陪克魯斯練拳。”

雷震摘掉手下那一雙只是擺設,沒有任何實質意義的拳擊手套,接過那幾張鈔票。珍而重之地把它們放進自己貼身的口袋里。再次看了一眼大模大樣的坐在那里,聆聽教練進行點評和指導的克魯斯,雷震默不做聲的點了點頭。走到訓練場的一個角落,把自己的腦袋送到水籠頭的下面,用冰冷地水沖洗干凈臉上的汗水和血痕後,雷震瞇著眼睛,走出了訓練場。

雷震走得很慢,因為他的左眼角剛才被克魯斯一拳打裂了,雖然那位管家開恩似的賞了他一塊可以粘住傷口的藥膏,但是他的眼睛仍然不可抑止的高高腫起,使他看什麼東西,都似乎是多了一層影子。

半個小時後,雷震走到了一個碼頭上,經過三個月投入上百萬軍隊慘烈會戰後。整個大上海受到了無可彌補的重創,雖然海陸交通已經重新開通,但是想要重新恢復往日的昌盛,顯然還需要相當長一段時間。

在碼頭上做苦力的工人,更是明顯數量不足,也正是因為這種情況,雷震才能在碼頭這種排外性極強地地方,找到一份臨時工作。雷震從來不和這里的工人多說話,兩百斤重的麻袋,他一次能扛三只。他就像是一頭駱駝。不停的往返于貨倉和貨輪之間,就算那些排外性極重的碼頭工人,暗中伸腳把他絆倒,雷震也會一聲不吭的爬起來,重新抓起那些麻袋,把它們甩到自己的肩膀上,直到天色徹底暗下來,碼頭上的工作也告一段落為止。

拿著大把的竹簽,雷震從工頭的手里,又換到了幾張小面額的鈔票。這些鈔票還沒有在手里暖熱,就至少會有一張或兩張,流進那些什麼事情都不用做,只需要攤開雙手,大模大樣的坐在那里收“保護費”的上海黑幫手里。

雷震到現在還清楚的記得,那些“斧頭幫”成員第一次向他收保護費時,一拳打在他肚子上時說的話。

“怎麼,這一拳你挨得很不服氣是嗎?”一個斧頭幫成員拍著雷震的臉,露出自己別在腰間的斧頭,道:“老子告訴你,來到這片地盤上混食吃,你就得守咱的規矩。到了老子的地盤上,你是龍也得盤著,是虎也得臥著。不服氣的話,就給老子滾蛋!”

盯著那個斧頭幫成員別在腰帶上的武器,雷震沉默了半晌,還是將一張沾著汗水的鈔票,遞到了對方的手里。把“保護費”交到那些大爺的手里,一個人坐在倉庫前面的臺階上,雷震從懷里取出了一個布包。在這個布包里,放著兩個用玉米面餅子,還有幾片雷震在路上拾到的菜葉。由于布包一直放在懷里,玉米餅子拿出竟然還是熱的,在菜葉子上面撒上一點鹽,用玉米餅子把這些菜葉卷在里面,然後把它們一起送進嘴里。

由于時間還很充足,所以雷震吃得很從容,他就著涼水,慢慢的咀嚼著,直到嘴里的食物被徹底嚼碎,才緩緩將它們咽進自己的胃里。看他一臉平淡的樣子,你很難想象,他嘴里吃的那兩張被自己汗水浸透,還散發著熱氣的玉米餅,外加幾片從菜市場拾到的連喂雞都沒人要的爛菜葉,究竟是什麼味道。

當布袋里最後一點玉米餅屑也被倒進嘴里,雷震站起來,繼續走向了自己的第三個目的地,也是他一天中,要兼職的第三份工作。雷震的目的地是一間到了晚上八點半以後,才會正式營業的夜總會。以雷震鼻青臉腫的不雅形象,當然沒有資格在這里當侍應生,但是在夜總會其中的一個大廳里,有專門為那些還保留了好斗天性的男人們,準備的一個擂臺。每天晚上十點半以後,在這里都會舉辦半公開性質的黑市拳,臺上拳腳相交打得熱火朝天的時候,在臺下負責收取賭注做莊的拆家,也跑得滿頭是汗。

隨著比賽的不斷變化,臺下投了重注的人。緊張程度往往比臺上地拳手更激烈。當比賽結束,手中下注的彩券變成一張廢紙的時候,這些人往往需要一個發泄的途徑。雷震在這間夜總會的工作,就是挨揍。往擂臺上丟幾個硬幣的小費,就可以跳上來,對戴著小丑面具的雷震一陣拳打腳踢,只要不用武器,只要不攻擊要害。只要不穿皮鞋這種踏在人身上殺傷力實在太強的“道具”,就可以一直打到吐出胸口的悶氣為止。

開這間夜總會的老板,絕對是一個做生意的高手,他清楚的知道如何讓每一個顧客都感到滿意。雷震在擂臺上不停的翻滾著,他狼狽的動作引來一陣陣哄堂大笑,他還時不時的發出一聲尖叫。因為這間夜總會的老板親口告訴他,只有這樣,才會引發周圍所有人的破壞欲望,只有這樣,才會刺激他們丟出更多的硬幣。前提是……他得有足夠的體力和承受力。不被那些人打成重傷甚至是打死才行!

雷震就連落到擂臺下面的硬幣也不會放過,看著他被人揍得滿地亂爬,還在那里不停的拾著硬幣的可笑動作。就連這間夜總會里最低層的侍應生和舞娘,也沒有人看得起他。在這間夜總會的頭牌舞娘葉秋就曾經當眾說過這樣的話“……一個男人可以窮困潦倒,可以郁不得志,但是有手有腳身強力壯,完全可以靠做苦力活下去,卻為了幾個小錢連男人最基本的尊嚴都放棄了,那他就真的無可救藥了。”

圍在葉秋身邊的舞娘和幾個獻媚的侍應生,一起連連點頭,他們都用譏諷的目光,看著那個在擂臺上被一群人圍毆。用雙手死死抱住頭,竟然還能有辦法不停的從擂臺上拾硬幣的小丑。他們第一次發現,原來他們並沒有生活在社會的最底層,至少他們還保留了最基本的臉面,而那個扮作小丑的家伙,連臉都不要了!真的沒有人知道,蹲在擂臺上,那個用雙手緊緊抱住頭部的要害,任由一個或者是幾個人圍著他拳打腳踢甚至是連吐口水。連臉都不要了的小丑,是一個在四行倉庫戰場上,曾經死死頂住日本軍人反復進攻,為八百勇士們守住一條通路的戰鬥英雄!更沒有人知道,這個一邊挨揍,一邊在擂臺上到處亂爬,將丟到擂臺上的小費,全部拾起來,塞進口袋里的小丑,竟然是謝晉元收的徒弟!

不,在這里,還有一個人,知道雷震是誰!眼淚,一次次從凌維誠的眼眶里瘋狂的涌出,她必須拼命用手捂住自己的嘴,才能勉強不讓自己失聲痛哭。她知道,在這個雷震心靈最脆弱的時候,她絕對不能讓雷震看到自己!但是在不停的流淚,不停的哭泣的時候,一個大大的、驕傲的笑容,卻在凌維誠的嘴角緩緩綻放。她就是不相信,能讓丈夫謝晉元如此看重的雷震,是一個自暴自棄加入上海黑幫的笨蛋;雷震雖然不喜歡多說話,但是在醫院里相處了那麼久,凌維誠卻清楚的知道,在雷震的身體里,不但有著狼的野性與危險,更蘊藏著像狼一樣的孤絕與高傲。像他這樣的男人,已經走過了那麼多的地方,經歷了那麼多的坎珂,征服了一座座高山與河流,戰勝了一次次死亡,上海已經沒有一個黑幫,甚至是整個上海,已經沒有足夠的天空,能再容納下他這樣一個人!

所以在這一天,當楊惠敏失聲痛哭的跑掉,而雷震明明臉色蒼白,卻依然準時走出了軍營的時候,凌維誠再也無法忍耐自己的好奇與關心,悄悄的跟在了雷震的身後。楊惠敏的眼淚與絕望的、蒼白的表情,讓雷震失去了慣有的敏銳,他竟然沒有發現,他的師娘就跟在他的身後。他竟然不知道,自己已經把人生中最狼狽的一面,暴露在了師娘的面前。

雷震現在是狼狽不堪,雷震現在是受盡了所有人的唾棄與不屑,但是在凌維誠的眼里,雷震卻真的……好美!凌維誠清楚的知道,雷震為什麼要拼命的賺錢,凌維誠這個旁觀者早就看出來,雷震是喜歡楊惠敏的,在同時凌維誠也清楚的知道,為什麼楊惠敏會帶著一臉的絕望。痛哭失聲地跑出了軍營。他們這些男人中的男人,能讓他們彎下自己寧折不彎的腰的東西,只有一件,那就是身為一個男人的責任!

身為一個男人,活在這個世界上,就是要有所為,有所不為!在這種情況下,雷震就算是屈下了自己的雙膝。就算他要看著別人的臉色,抱著腦袋去拾取一個個硬幣,但是誰敢說他不是一個頂天立地的大丈夫?!

楊瑞符能帶領一批拿慣了鋼槍的士兵,去織襪子,去織毛巾,去做肥皂,為了賺錢,雷震就可以把自己當成小丑,就可以在碼頭上被人絆倒時,默不做聲地爬起來。就可以在面對一群收保護費的黑幫成員時。乖乖的把沾著自己汗水的鈔票,送到他們的手中,任由他們對著自己露出嘲諷與不屑的笑容。

“馬蘭。如果你能看到這一幕,你還會軟弱得不想爬起來嗎?馬蘭,如果你看到了這一幕,知道有這麼多人為了你的醫藥費,為了幫你重新站起來,而拼命工作拼命賺錢,你還有理由,繼續躺在那里,甚至連站起來的力量都沒有了嗎?”凌維誠終于悄悄的走了,她剛剛走出那所戰爭的硝煙還沒有完全消散。

就再次陷入紙醉金迷地夜總會,她就忍不住放聲大哭。眼淚還在不停的從眼眶里涌出,她又忍不住放聲大笑了三聲。在這個時候凌維誠終于明白了,什麼叫做又哭又笑,什麼叫做哭笑不得,什麼叫做又是尊敬又是憐愛又是痛惜。她的丈夫收了這樣一個徒弟,她親眼看著雷震從一個太過于剛強,太過于野性未馴地大男孩,為了責任而變成了一個能屈能伸的男人。

看著他吃盡了人間至苦,看著他被人任意踩踏,看著那些侍應生和舞女對雷震投過去的不屑眼神,凌維誠不能不哭。但是看著這樣一個注定要繼承丈夫意志的男人,這個頂天立地的大丈夫,感受著他靈魂深處那股火一樣的熱情,與天空一樣的湛藍與純潔,凌維誠又不能不笑!有了這樣一個徒弟,謝晉元就算是只能困守在孤軍營里,就算他注定不能再參加戰爭,但是只要有了雷震,只要在未來的戰場上,雷震可以帶著謝晉元的囑托與光榮,驅逐外辱還我河山,謝晉元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在這個時候,凌維誠突然想到了《孟子告子下這篇文章中地幾句話:“故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凌維誠的身體定住了,她抬起頭,凝視著頭頂,在一片黑暗的蒼穹下,那輪圓月顯得是如此的明亮,又是如此的皎潔,帶得整個天空都透出了幾份銀色的光彩。當風過雲動,當一抹烏雲攔在了天與地之間時,那種等待光明重新來臨的期盼,填滿了凌維誠的內心。凌維誠伸手緩緩擦掉自己眼角的淚水,在這個時候,她地臉上剩下的,只是開懷的微笑。

凌晨十二點半以後,當廚房里傳來輕微的聲響時,凌維誠知道,全身傷痕累累的雷震終于回來了。凌維誠給雷震準備的晚飯,還是像平常一樣,幾張玉米餅子,外加一碗鹽水煮白菜。她知道,如果在這個時候,為雷震多做些什麼的話,很可能會引起雷震的警覺。而且……像雷震這樣頭頂藍天腳踏大地的男人,又有誰有資格去同情他,去憐憫他?!

雷震在吃完晚餐後,他躡手躡腳的走向了軍營邊角,一個豎立著戒哨塔的位置。一直趴在窗邊,小心的關注著雷震的凌維誠不由瞪大了雙眼,她真的不知道,經歷了這樣三份工作,不但全身疲憊,更傷痕累累的雷震,不去立刻休息爭取恢復體力,還跑到戒哨塔下面幹什麼。而在戒哨塔上的白俄士兵,顯然已經習慣了雷震這種出人意表的舉動,探出腦袋看了一眼雷震後,又把脖子縮回了衣領中。

在凌維誠小心翼翼的關注下,雷震坐在了軍營周邊的鐵絲網下,就著戒哨塔上暈黃的燈光,翻開了一本厚厚的書,在他的手邊,還放著一本謝晉元專程送給他的字典。受到了那麼多的輕視。吃了那麼多的苦,無論是誰,心理承受都有一個極限,都需要發泄的方式,而雷震竟然把他的發泄方式定成了……學習!

就是因為他的心裡積壓下了太多的郁悶與憤怒,所以在學習時,他才會更投入,更專注。更事半功倍!他在讀書的時候,也許就是用一種咬牙切齒的方法,將上面的每一個字,死死刻進自己的靈魂最深處!看著坐在嚴寒冬夜的露天場地中,就著頭頂的燈光,翻著字典一邊默記生字,一邊閱讀書籍的雷震,凌維誠真的看呆了,她必須承認,她還是小看了雷震這個人!中國早有一句古話。叫做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這個道理人人都懂,但是又有幾個人,能吃得下這苦中之苦?又有誰能知道。在他們嬉戲的時候,在他們無聊的大把、大把揮霍時間的時候,在他們長吁短嘆沒有奇跡光臨的時候,那些吃得苦中之苦的人,正在不斷地學習不斷地進步,和他們一步又一步的拉開了距離,最後終于成為了再也無法彌補天塹?!

“中民,你知道嗎……”凌維誠回頭望著陷入沉睡的謝晉元,伸手輕輕撫摸著丈夫明顯消瘦了幾分地臉龐,低聲道:“雖然我一直堅信你就是這個世界上最棒的男人。更是一個最優秀的軍人。但是在這個時候,我卻突然有了一個預感,你收的這個徒弟,真的很了不起,只要假以時日,他獲得的成就,很可能會遠遠超越你。”

“故善用兵者,避其銳氣,擊其惰歸。此治氣者也。以治待亂,以靜待嘩,以治心者也。以近待遠,以佚待勞,以飽待饑,以治力者也。無邀正正之旗,勿擊堂堂之陳,以治變者也。”這是《孫子兵法軍爭篇中的一段話,把這樣一段話完整的讀出來,已經讓雷震花費了相當多的時間,但是在讀出這樣一段話後,面對沒有任何注解的古文,雷震必須用更多的時間,翻閱謝晉元親手寫的筆記,從里面尋找各種可以佐證的資料,再通過長時間的靜坐沉思,來尋找到答案。

“一個合格的統帥,要清楚的知道軍隊士氣起伏的規律,不去攻擊士兵正旺的敵軍。盡量保持自己軍隊的平穩狀態,利用各種手段,制造或等待敵軍自己暴露弱點,這是掌握軍心的最佳方法;利用各種地形和方法,以逸待勞,攻擊敵人的疲憊之師,這是掌握軍力的要領;不迎擊氣勢如虹的敵軍,不攻擊陣勢防守嚴密的敵軍,這是因敵而變的靈活戰術。”足足用了兩個小時,雷震才根據謝晉元的筆記,還有他親眼看的謝晉元和馬蘭在沙盤上的戰鬥,推敲出了這樣一個結論。

雷震拿出謝晉元送他的鉛筆,先在書頁的空白處,寫下了自己的看法和認識,又在上面畫一個大大的問號。這代表著明天晚上,雷震還會在這個問題上,投入更多的時間去思考,直到把所有的疑點都徹底解決。雷震合上了孫子兵法,他又翻出了幾頁紙,這是馬蘭在醫院里失去意志前,寫給雷震的“教學材料”。

“一個再優秀的射手,如果沒有經過專業的訓練,也無法成為合格的狙擊手。考慮到中國制式武器的現狀,我們先拋開安裝了光學狙擊鏡的狙擊步槍不談,僅以普通的中正式步槍為范例。”

“想成為一個優秀的狙擊手,不但要擁有過硬的基本功,和能夠承受相當壓力的心理狀態,而且還必須擁有復雜的專業知識結構。想要一槍命中超遠距敵人,一個優秀的狙擊手,就必須同時掌握呼吸、穩定、扳機控制、環境分析等能力,並通過自己的判斷,迅速將各種數據進行計算,得出正確結果。但是最首要的,一名優秀的射手,必須要先深入的了解自己手中的武器。”

在其中的一頁信紙上,馬蘭甚至畫出了中正式步槍的結構草圖。並做了標注:中正式步槍,有一百多個零件,相對而言比較容易保養,而且受氣候影響較小。但是我個人認為,如果經過適當的改進,在保證槍械穩定和射擊精度的情況下,中正式步槍的零件數量,完全可以壓縮到叼個零件!

“我們使用的中正式步槍,原型采用了德國的毛瑟K98步槍,使用7.92mm口徑尖頭彈作為通用彈藥。這種子彈不同于早期使用的圓頭子彈,尖頭的子彈整體重量較輕,因此子彈的初速較高;尖頭子彈的形狀呈流線型,空氣力學系數好,因此彈道系數較好,不易受環境影響。德國的毛瑟步槍標準為一點二五米長,而我們的中正式步槍槍管縮短了零點一三八米,這樣有效減輕了士兵的負重,符合德國的‘短槍流’,而且無論是在殺傷力還是射程上,都沒有太大分別,但是卻影響了遠距離狙擊的精確度。根據我個人的經驗,使用這種步槍,精確射擊距離為四百米,有效射擊距離為八百米,最大射擊距離為一千米。換句話來說,無論接受過什麼樣的訓練,擁有什麼樣的射擊技術,使用中正式步槍,我們最遠只能狙擊一千米以內的目標。”

看到這里,雷震不由倒抽了一口涼氣。他一向對自己的射擊技術,有著足夠的自信,但是用一枝普通的步槍,打擊一千米也就是兩里距離的目標,對他來說,已經是一種絕對無法想象的奇跡。

“制造步槍需要鉻鋼和鎢鋼,而這兩種鋼材在我們中國幾乎沒有出產,只能依賴進口。受到原材料和生產工藝的限制,我們能拿到的中正式步槍,質量上也有著巨大的差異。在淞滬會戰時,就有士兵抱怨,有效射程標注為八百米的步槍,在實戰中能打出三四百米的距離,已經不錯了,根本沒有辦法和日軍的三八式步槍相對抗。實際上真正的原因是,各個兵工廠出產的步槍質量不同,有相當一部分步槍屬于粗制濫造,甚至有一部分步槍只相當于老套筒的水準。建議使用步槍時,要選用漢陽兵工產和引兵工廠出產的步槍,這兩個兵工廠出產的步槍,幾乎已經達到了德國毛瑟步槍的水準,有效射程甚至可以達到九百米左右。”

僅僅是講解中正式步槍,躺在醫院的病床上有了充足時間的馬蘭,就揚揚灑灑的寫滿了幾頁紙,算一算至少有五六千字。而其它的諸如呼吸控制,心理素質,環境分析等材料,更在雷震的房間里,放了厚厚一疊。雷震最後嘆了一口氣,收起了這些資料。他必須承認,以他現在的知識層次,想要讀透馬蘭交給他的這些資料,真的是太難了一點。
默默…… 發表於 2012-11-15 10:07

第四卷 北方的狼 第六十一章 大丈夫 (下)

這里是一間在晚上才會開張的大排檔,說是大排檔,實際上也就是老板在街邊一個稍微寬敞的角落,支起了兩三張上面沾滿油跡,無論怎麼擦,看起來都不太干凈的飯桌罷了。有錢的人當然不會來這種地方,頂著不斷從大街上刮過的北風吃飯,這樣實在是太不符合他們的身份。經常光顧這里的人,就是一些諸如身強力壯又沒有什麼家庭負擔,在忙碌了一天總算能略略享受一下生活的車夫、看著挺威風但是還沒有學會敲詐勒索,一個月到頭也領不到幾個銅板的巡警之類,胃口夠大而錢包挺小的客人。

在這里你可以拼上一份小菜,點上一碗面條,就能勉強塞飽肚子,實在不行的話,就叫老板再添上一碗不要錢的熱面湯。手頭稍稍富裕的話,甚至還可以從老板那里買上一小杯灌進胃里,就會揚起一股熱辣辣感覺的烈酒,驅走鉆進骨縫里讓人手腳發麻的寒冷。如果是幾個人一起過來,也許還能加上一個炒菜,推杯換盞一番,再面紅耳赤的發上一陣牢騷,最後打著酒嗝揮手道別。

回家呼呼大睡一場後,再日復一日的重復自己單調乏味,又沒有多少錢可賺的工作。雷震就坐在這個大排檔最邊角的一張桌子前,大排檔老板掛在爐子上面的馬燈,散發著暈黃的燈光,投射到雷震的身上,在地上拉出了一道長長的斜影。當老板從竹筐里抓起一把豆芽,丟進油鍋里時,在“劈啪”的聲響中,一股油煙升騰而起,雷震落在地上的背影,隨之變得朦朧飄渺起來。

聆聽著鍋鏟碰撞在一起,發出的金屬聲響,嗅著風中傳送過來炒豆芽的香味,雷震舀起一勺蛋炒飯。把它送進了自己的嘴里。軟硬適中的飯粒中,混雜著炒得噴香的雞蛋,這種東西非常好吃。更重要的是,這種食物不但讓雷震想到了自己的童年,更讓他覺得,在這個時候,自己還是一個人。

雷震必須放慢探出勺子的節奏,才能讓自己保持正常的咀嚼速度。用一種慢條斯理的動作,將寶貴的食物一點點嚼碎,再慢慢的咽進自己的胃里。

一盤蛋炒飯終于見了底,放下手中的勺子,雷震又拿起一只燒餅。這只燒餅剛剛出爐不久,拿在手里還帶著暖暖的熱氣,而撒在上面的芝麻粒,經過高溫的烘烤,更散發著一股誘人的味道。雷震把燒餅撕成小塊,在盤子上努力擦拭著。直到把整個盤子擦得一干二凈。把帶著蛋炒飯香味的油漬,連帶一小片沾到盤底的蔥葉一起擦到餅子上,他才將這些撕碎的餅子。送進了自己的嘴里。

一大份蛋炒飯,兩只燒餅全部送進了自己的胃里,雷震輕輕撫摸著自己的肚子,他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到了一只放在煤球爐上,還在冒發著裊裊香氣的沙鍋上面。剛剛把尖椒炒豆芽盛到盤子里的老板兼大廚,就像是多長了一雙眼睛般,迅速扭過頭,對著雷震露出一絲生意人標準的笑意,他用勺子輕輕敲打著那只沙鍋的邊沿,放聲叫道:“從下午就開始用小火慢燉的雞腿。到現在味道已經鹵透了,保證你咬上去就連骨頭都是香的,怎麼樣,來上一根嘗嘗吧?”

雷震遲疑的摸著自己口袋里下午剛剛賺到的鈔票,他感覺還是餓。猶豫半晌,雷震還是搖了搖頭,靠擺大排檔為生的老板,明顯見慣了雷震這種客人,他笑了一笑也沒有再說什麼。可是雷震又從他手中買了一只燒餅後,卻指著那只沙鍋,道:“能不能舀上一勺湯,澆到我的餅子里?”

“雞湯灌餅?”老板看著眼前這個明顯很少求人的大男孩,他的臉上再次揚起了一個寬厚的笑容,“好!”

懷里放著剩下的鈔票,啃著中間澆了半勺雞湯的第三只燒餅,雷震慢慢的走回了夜總會。現在已經是晚上十一鐘,雷震卻沒有像平常那樣,戴上小丑的面具,等待擂臺上的比賽結束後,一邊尖叫一邊挨揍,一邊拾取別人丟到擂臺上的硬幣。他不斷翻找著侍應生端回來的汽水瓶,終于從幾十只汽水瓶里面,收集出大半瓶可樂。雷震用手指壓住瓶口,用力晃動那大半瓶可樂,把里面地氣體放出來。

看到一位從自己身邊走過的侍應生,手里托的雜物盤上面還有半塊啃剩下的三明治,雷震手一伸抓起這塊三明治,在眾目睽睽的注視下,把它直接丟進了自己的嘴里。雷震的這種行為,幾乎和蹲在路邊向行人伸手乞討的乞丐沒有分別。雷震沒有理會四周投射過來的目光,那些侍應生對他是尊敬還是不屑,和他又有什麼關系?

雷震更沒有心情去理會,那個站在柜臺後面,嘴角上挑,毫不掩飾目光中不屑與鄙視意味的夜總會頭牌舞娘葉秋。沒錯,葉秋是很漂亮,氣質也相當不錯,據說還善解人意,圍在她身邊打轉的達官顯貴就像是一群怎麼趕也趕不走的蒼蠅,就連夜總會里的侍應生們,只要手頭暫時沒有了工作,也會忍不往葉秋身邊湊,去貢獻一些明明知道沒有任何意義,卻非要去獻的殷勤。就是這些男人,幾乎把葉秋捧到了天上……可是一切,和他雷震又有什麼關系?!

在雷震的眼里,葉秋這個女人的份量,還遠遠頂不上他從幾十個汽水瓶中,好不容易才收集到的大半瓶可樂。反復的用力晃動,反復的放氣,直到那大半瓶可樂里再也沒有一點氣體,雷震才當著所有人的面,仰起頭將這半瓶早已經不是可樂的液體,全部傾倒進了自己的胃里。

馬蘭曾經告訴過雷震,白糖不但可以加速傷口的愈合,更可以迅速補充人體熱量,但是人體往往不能有效吸收糖的熱量。而可樂,就是一種含糖量極高,又可以讓人體迅速獲得熱量補給的飲料,在需要進行高強度體力消耗之前,喝上一瓶放掉二氧化碳氣體的可樂,可以讓身體延長在劇烈體力消耗下的支撐時間。雷震把手中倒空的可樂瓶,連帶那個陪伴他在這間夜總會里工作了十幾天時間的小丑面具,一起放到了桌子上。
默默…… 發表於 2012-11-15 10:41

第四卷 北方的狼 第六十二章 燃燒的沙漠  (上)

“喂,小子。”一名侍應生指著雷震放在汽水瓶旁邊的面具,道:“你忘拿東西了。”

雷震雖然在略略點頭,但是他卻沒有停下腳步,他仍然在慢慢的走著。夜總會的頭牌舞娘葉秋,輕啜著杯子里的紅酒,她一直用不屑的眼神凝望著雷震,就是在她的注視下,雷震用一種奇異的節奏,空著自己的雙手,走向了他每天晚上都要戴上面具去挨揍,用出賣一個男人的自尊與驕傲,去換取一枚枚硬幣的地方。

那名侍應生不滿的撇了撇嘴,他望著雷震還想說什麼,但是他張開了嘴,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卻再也沒有發出聲音。

坐在吧臺後面,用一種優雅的姿態,品嘗著法國紅酒的葉秋,臉色也變了。想在這間來客車四方雲集的夜總會里,成為最紅頭牌舞娘,僅僅靠美貌不行。在這個紙醉金迷,笑貧不笑娼的世界里,長得夠漂亮,又家境窘迫只能靠出賣自尊和身體,來換取鈔票的女人太多了;僅僅會撒嬌,性格溫柔,能夠讓男人心裡涌起一種保護憐惜欲望,也不行。

女人都有渴望被強者保護,躲進一個安全的懷抱,再也不用面對外面風風雨雨的天性,為了愛情,為了生活,為了擺脫窘境,每一個女人都可以無師自通的運用這種女人的天賦,就這間夜總會而言,能把這種天賦運用到爐火純青的女人,也絕對不在少數。葉秋能走到今時今日的地位,不但因為她擁有天使的面孔魔鬼的身材,更因為她接受過相當的教育,擁有一個聰穎的頭腦,更擁有一雙識人的慧眼。

葉秋清楚的知道,面對哪些男人,她應該去撒嬌,面對哪些男人,她應該擺出小鳥依人的姿態。面對哪些男人,她要有一點點潑辣,有一點點可愛地不講理。自以為開天眼,觀凡塵的葉秋,突然發現,雷震變了。

沒有夸張的動作,沒有什麼慷慨激昂的宣言,雷震仍然保持了一貫的沉默,仍然喜歡在最貼近黑暗的角落,盡量不引起每一個人注意的慢慢行走。但是現在葉秋看到的,就是一匹狼!一匹本來獨行千里,轉戰天下,每當萬里晴空,一輪圓月在空中綻放出銀色的光芒時,就會昂起自己的頭,對著頭頂無盡的蒼穹放聲狂嘯的孤狼。

但是現在,這一匹本來應該無拘無束狂傲不馴的孤狼,卻因為什麼而停下了自己的腳步,甚至是放下了自己的尊嚴!看著每天都在不停的受傷。身體卻挺得猶如標槍般筆直的雷震,感受著他身上那股再也不需要壓抑,猶如大漠風起般的慘烈氣勢。當她地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了雷震留下的那個面具上,在葉秋的心裡突然有了一個明悟……這個男人,大概這一輩子,再也不需要這樣一個面具了!

就是在葉秋的凝視下,雷震推開大廳的房門,走進了那個他已經整整工作了三個星期的賽場。一股滾燙的,融合了酒精、雪茄煙和香水味道的氣息隨之撲面而來,而中間更混雜著不滿的吼叫與唯恐天下不亂的口哨聲。幾個身材性感,平時只要往擂臺上一站。就會引來無數掌聲和口哨的舞女,剛剛爬上擂臺,還沒有來得及扭動自己像水蛇一樣的腰肢,展現出身體優美的曲線,一堆香蕉皮之類的東西,就劈頭蓋臉的砸下來,喝倒彩的聲音更響成了一片。

夜總會的值班經理,就站在擂臺下面。這位平時只會用鼻孔外加斥罵來對待手下員工的經理,正在不停的用衣袖擦著自己額頭上的汗水。在他的臉上還有青青紫紫的幾塊。可是就在這種情況下,他還是努力擠出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對著在場的所有客人不停的點著頭,不停的道歉。

雷震工作的這家夜總會,老板雖然只是一個黃皮膚黑眼睛的中國人,但是在這個被譽為“東方巴黎”的大上海,他絕對能算得上一號人物。這位生財有道的老板,在日進斗金的夜總會里面,消耗大量寶貴的空間,建起一個符合國際標準的擂臺,絕對不是請一些只能用打手來形容的三流黑市拳手,在上面像野獸般拼命角力,弄得地板上到處都是汗水和鮮血,必須讓工作人員在事後清潔半天那麼簡單。

每隔一段時間,這間夜總會的老板,都會用重金客客氣氣的邀請一些已經擁有相當名氣,也有不少鐵桿支持者的各國拳擊手,在這里舉行一場高水準的拳擊比賽。雖然門票錢還不夠支付邀請拳王參加友誼比賽的費用,但是通過開設賭盤,這位老板同樣可以賺得盤滿缽滿。而且用這種投其所好的活動,更能來吸引那些駐扎在上海,讓那些喜歡拳擊這種運動的外國人對這間夜總會驅之若騖。

舉辦過這樣幾場拳擊比賽後,甚至就連一些鉆研西方拳法力求做到知己知彼的上海武術家,也會放下所謂的面子,來到這種他們平時絕對不會涉足的地方,在近距離用自己的雙眼,去仔細觀查優秀拳擊手的每一個動作,分析這些拳擊手靈活的腳步,試圖把西洋拳法的優點,融入到國術當中。

就是在今天,夜總會開設的比賽場地里,將會舉行一場真正已經接近世界水準的友誼賽。就是因為這場拳擊比賽,整個賽場早已經是座無虛席,在夜總會的門前,和墻壁上,更掛滿了兩位拳王的大幅海報,和他們在各自的國家,參加比賽獲得的戰跡。無論是誰,只要走進這間夜總會,就不可能看不到宣傳兩位拳王“世紀之戰”的大幅海報。在海報上,主辦方更用大量的文字,洋洋灑灑的介紹了兩位拳王的個人資料,和他們只能用輝煌來形容的個人戰跡。

石恩,一位英國中量級職業拳擊手。在十年職業拳擊生涯中,共參加過五十一場至少是地區級的拳擊比賽,拿到了四十一勝三平七負,這樣的驚人戰跡。根據海報上的介紹,他甚至曾經打入了英國中量級拳擊比賽四分之一決賽。雖然到今年已經是三十六歲的石恩,年齡是大了一點,體力過了巔峰狀態。已經不適合再參加正規職業比賽的拳王,但是他的技術卻只會隨著時間的推移更加精湛。沒有人會懷疑,這位在拳壇上頑強挺立了十二年的拳王,能打出一場高水準的精彩比賽。

而另一位拳擊手,是來自美國,外號“蘋果男孩”的辛恩泰勒,他今年只有二十六歲,無論技術還是體力,都處于巔峰狀態,在六年的職業生涯中,他一共參加了三十二場比賽,取得了二十四勝,八負的成績。

雷震曾經在夜總會休息的時候,無意中聽到一些喜歡拳擊的侍應生們,拿著宣傳海報,談論過辛恩泰勒這個人的桃色新聞。辛恩泰勒就是一個標準的花花公子,“蘋果男孩”這個綽號,就是形容他絕對稱不上檢點的生活作風。在擂臺上連續輕松取得二十四場勝利後。他真的以為自己就算是把一只手綁住,也能橫掃整個歐洲。每次比賽後他取得勝利,就會把賺到的鈔票,大手大腳的花到那些喜歡漂亮而昂貴的手飾。又能用身體榨干他最後一滴精力的野女郎身上,而放縱的生活,往往使他的體重失控,直到比賽前才會想辦法再把自己身上長出來的肥肉,通過體能訓練轉化為流淌出來的汗水。這樣的生活與工作態度,注定了辛恩泰勒的職業生涯絕對不會太長。當他終于被人在擂臺上打倒,嘗到最慘痛的敗績後,這樣一位花花公子,再也沒有重新站起來,連續在擂臺上八次被人技術擊倒,最終被失望的經紀人拋棄,淪落成一個靠打黑市拳為生的地下拳擊手。

但是不可否認的,“蘋果男孩”辛恩泰勒曾經是一個優秀的拳擊手,他的打法潑辣而彪悍,再加上他因為膽大妄為又追求華麗美感的性格,使他把更多的精力放到了訓練步法上,和其他拳擊手相比,辛恩泰勒的步法更加靈活多變,他的雙拳攻擊角度更加刁鉆,就是在他職業生涯的巔峰狀態時。有人甚至用“跳舞的藝術”這種詞語來形容辛恩泰勒的格鬥。

夜總會老板之所以花重金邀請“蘋果男孩”辛恩泰勒來參加這場非官方拳擊比賽,就是看中了辛恩泰勒那猶如表演般的格鬥技術。但是問題就出在了這位“蘋果男孩”辛恩泰勒的身上。合約早就簽好了,定金辛恩泰勒也大大咧咧毫不羞澀的收下,現在也應該花得差不多了,夜總會這邊也為這兩位已經不適合再參加正規職業比賽,但是的確在這個行業里風光過的拳王做足了宣傳,門票也賣得干干凈凈。但是辛恩泰勒那邊,卻一直拖到了比賽當天的下午,才突然發來電報,通知這場比賽的主辦方不能準時到場。

面對這樣的情況,夜總會的老板就算是再手眼通天,也只能搖頭苦笑,難道他能長出一雙翅膀飛到美國,把那個不知道躲在哪里鬼混的辛恩泰勒揪出來,把他丟到比賽的擂臺上?!所有購買門票入場的觀眾,已經得到了雙倍的補償,但是這些觀眾,有一大半都是來自各個國家駐扎在租界區里的政府工作人員和軍方成員,又有哪一個是用幾個小錢就能打發了的鄉下小子?

夜總會的老板到現在都沒有露面,但是他的指示,卻通過總經理,不斷傳傳到每一個工作人員的耳朵里……比賽,必須要進行。立刻尋找可以成為自愿成為石恩比賽對手的人,哪怕只是石恩單方面的技術表演,只要這個人能多堅持一段時間,也總好過讓所有人白跑一趟!換句話來說,這個石恩的新對手,最大的特色,就是要能挨揍!如果他能一次次被揍倒,又一次次的爬起來,接著又被石恩帶著殘忍的表情,再次重重揍倒,被揍得全身是血,慘不可言,同樣可以滿足那些觀眾內心深處,對釋放暴力的渴望。

如果夜總會選出來的拳手,被活活打死在擂臺上的話,這當然最好……但是別忘了讓他先簽下一份無論死活,都和夜總會無關的文書!

這樣的人,首先要能挨揍,其次要夠笨。而且還不能有什麼背景,死了也白死,算來算去,夜總會里還真有這樣一個角色!

當一個身高將近一百九十公分,年齡也就是二十歲左右的中國人,用還算敏捷的動作,翻過了擂臺的護繩,站到了擂臺上。開始認真地做準備活動時,渴望看到一場拳王之間精彩對決的觀客,全部對著這個名不見經傳,顯得太不自量力的家伙,齊齊的發出了一陣倒噓,不知道是誰帶的頭,所有人更對這個可能在幾秒鐘時間內就被石恩擊倒的中國人,倒豎起了大拇指。

而接受過嚴格訓練,卻從來沒有參加過真正比賽的拳擊手湯姆斯,更是瞪大了雙眼。因為那個站在擂臺上。準備和拳王石恩進行比賽的中國人。赫然就是連續三周時間,每天都會陪他進行拳擊“練習”,天知道為什麼。無論挨了他多少拳,第二天總能準時出現在他面前的人肉沙包——雷震!

一位參加過五十二場比賽,取得了四十一場勝利的職業拳擊手,就算石恩今年已經三十六歲,體力早已經不復當年的強盛,但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這樣一位拳王,對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角色,這種絕不對稱的實力懸殊,讓所有人大失望,就連湯姆斯在內。所有人都不假思索的將賭注壓到了拳王石恩的身上。發生的這一幕,完全在幕後指揮的夜總會老板算計之內。

無論這位幕後老板是誰,他能擁有今時今日的成就,除了付出了相當的努力,經歷了一次次以生命為賭注的考驗之外,更需要擁有遠非常人可比的胸襟與氣魄。賭盤,他必須照開,面對沒有任何懸念的比賽,只要沒有腦袋燒壞。任何一個人都知道應該買哪一方贏,他這個支持賭盤的東家,注定要在這場結局早已經注定的賭博中賠得一塌糊涂,但是只要用這種方法能夠讓大家滿意,留住了這些客人,他以後有的是時間,慢慢從這些客人的口袋里,把自己損失的鈔票,連本帶利的翻倍賺回來。

雷震沒有理會周圍所有人對他發出的噓聲,也沒有理會那一只只對他倒豎而起的大拇指,他只是慢慢做著熱身運動。他在半個小時之前,剛剛吃過了一大份蛋炒飯外加三個燒餅,但是他從那間大排檔走回夜總會,三四里路,已經可以讓他將胃里的食物成功消化,至于放掉氣體的可樂……雷震還真的不知道,這種東西對自己恢復體力有多少幫助。

不斷活動著自己的四肢,試圖讓它們恢復自己的巔峰狀態。但是每一次揮動自己的雙臂,雷震都可以感受到肋下傳來一陣陣輕微的抽痛,不用問他也知道,這是連續三個星期,給克魯斯當拳擊“陪練”,在夜總會當挨揍的人肉沙包所留下的積傷。這樣的傷現在也許感覺並不是很痛,但是它們會讓雷震在比賽中,加速消耗體力流失。而自己的體力……想到這里,雷震就不由輕輕搖了搖頭。

在從深山里走出來後,雷震帶著兒子,用自己的雙腿走過了很多城市,他曾經聽一位說書先生,講過一段古代攻城戰爭的故事。由于只是沒頭沒尾的聽了其中一段,所以雷震並不知道這位說書先生,到底講的是哪一段歷史,但是他卻清楚的記住了說書先生的幾句話:“劉將軍聽了主帥的命令後,立刻抱拳昂然回答道,我們軍中現在還有三百斤小米,雖然兄弟們都餓了好幾天,但是只要飽餐一頓,晚上出城夜襲時仍可一戰!”

當時雷震笑了。在深山里生存了那麼久,沒有人比雷震更了解食物的含意。吃飽飯當然可以讓人增長力氣,但是無論是什麼食物,都不是太上老君煉丹爐里煉化出來,服上一顆就能立刻讓人脫胎換骨的仙丹。一個人要是幾天沒有吃飯,在突然獲得食物後,吃起來都得小心一點,否則的話可能會被食物活活撐死。而因為過度饑餓而混身無力,在吃了食物後的幾個小時內,只會更疲勞,更想睡覺。沒有經過相當長一段時間的休養,休想恢復體力的正常狀態,更不要說什麼白天吃上一頓小米飯,晚上就立刻出營偷襲敵寨了!

編出這樣故事或者演義的人,一聽就知道是那種不知道人間疾苦,大概從來沒有挨過餓。更不知道快要被活活餓死又獲得食物後,在相當長時間內,人體正常反應的家伙了。但是在今天,雷震卻真的希望那位說書先生講的故事是正確的。最近整整三周時間,雷震天天吃的都是師娘凌維誠為他準備的玉米餅子,外加他從菜市場里挑到的爛菜葉,而他又必須每天完成高體力強度的工作,在這種食物補充和體力消耗絕不對稱的情況下。雷震清楚的知道,他的體力已經下降到了一個相當的程度。想單靠一份蛋炒飯和幾個餅子,就完全恢復自己過度損耗的體力,無異于癡人說夢。

“雷震,你只要能在擂臺上堅持一個回合,公司就獎勵你五塊,不,十塊法幣!依次類推,如果你真的能在擂臺上堅持滿十個回合,你不但能拿到一百塊法幣,還能再額外領到二十塊法幣的獎勵,怎麼樣,哥哥我夠照顧你,給你了一個不錯的活兒吧?”就是在幾分鐘前,雷震剛剛走回夜總會,就被值班經理拉住了。嘴里說著這樣的話,值班經理還能擠出一個兄弟般“友善”的微笑,他拍雷震的肩膀,道:“放心,你根本沒有必要緊張嘛。今天就是來得人多一點,觀眾多一點罷了,可是擂臺上卻只有一個人,你像平時一樣,想辦法保護住自己的要害別被他打中就行了。堅持三分鐘就能得到十塊法幣,這簡直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啊。平時你就算挨上一周的揍,也賺不到這麼多錢吧?你可要記得,賺到這筆錢後,要請哥哥我吃上一頓好的啊!”

雷震靜靜地看著眼前這個撒謊都能撒得白日見鬼,更把他當成了一個白癡小子的值班經理。他那黑得深邃,黑得幽然的雙眸,就直直地落在值班經理的臉上,那種沉默的專注,那種閃動著幽然光彩的凝望。讓值班經理的身體沒來由的輕輕一顫。

這位值班經理立刻發現自己失態了,他想再對雷震露出一個故作輕松的笑臉,可是他的嘴角扯動,不知道為什麼,這位早已經練得比戲子更精通表情演技的值班經理,卻發現自己臉上的肌肉緊繃,無論他如何努力,也無法再露出一個像平時一樣虛偽而溫和地笑容。這位值班經理,他真的不知道原因。但是雷震卻點頭了,“好!”

到了這個時候,雷震終于清楚的知道,謝晉元教會了他什麼。當“蘋果男孩”辛恩泰姆違約的消息傳到了夜總會,就算沒有刻意去分析,接受了謝晉元太多的教導,已經習慣了對事件發展進行逐層推理的雷震,已經想到了夜總會老板可能選擇的應對方法,並把目標鎖定到自己的身上。就是因為這種可能,雷震用自己平時絕對不會亂動一分,好不容易賺到的錢,去享受了一頓對他而言,實在太過奢侈的晚餐。

就是因為這種在潛意識中,已經完成的判斷,讓雷震在隱隱中已經明白,這將會是他在這間夜總會中工作的最後一個夜晚。

雷震突然問道:“如果我贏了,能賺多少錢?”

“一千五百美金!”在下意識的回答了這個問題後,值班經理了笑了,他斜眼望著雷震,輕哼道:“我勸你還是不要打這個主意了,你這叫賴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氣。你絕對不可能……”值班經理的話嘎然而止,他一臉惱怒的瞪著已經轉過頭,走向更衣室的雷震,他的嘴唇蠕動了幾下,最後還是沒有說什麼。

在值班經理的眼里看來,他這樣一位有身份的人,實在沒有必要去和一個已經半只腳踏進鬼門關的人去多計較什麼。一個沒有受過任何武術訓練的人,和石恩那樣的拳王在擂臺上對決,最終的結果,不死也殘!

“一千五百美金!”站在擂臺上,雷震慢慢活動著自己的身體,盡可能的舒解身體上不斷累積下來的創傷,努力通過適當的運動,讓填進胃里的食物,變成一會他必須高強度消耗的體力,一邊在心裡轉動著和那位值班經理絕不相同的念頭:“一千五百塊美金,究竟能換多少法幣?賺到這筆錢的話,給馬蘭交醫藥費,應該足夠了吧?如果有多余的錢,就把它們交給師娘,她天天給大家做飯,幫著織毛巾、襪子,她的手都裂開血口了……”

拳王石恩沒有拒絕這場比賽,事實上能夠接受這間夜總會老板的邀請,專程趕到中國打一場對他的職業生涯沒有任何幫助的非正規比賽,這已經說明石恩這位過氣的拳王,現狀並不是很如意。

當披著藍色斗篷的拳王石恩,在幾名工作人員的擁簇下,大踏步走進賽場的時候,在場已經把所有賭注都壓到他身上的觀眾,猛然暴發出一陣震耳欲聾的歡呼,和雷震受到的冷落形成了一種最鮮明的對比。

當石恩甩掉自己身上的斗篷,鉆過擂臺的護繩,跳到擂臺上的時候,雷震的雙眸猛然收縮成了最危險的針芒狀。

在此之前,雷震真的不知道什麼叫做職業拳擊手,真的不知道,什麼樣的人才有資格被稱為拳王。但是看著眼前這個已經有三十六歲,早已經過了體能巔峰狀態的石恩,看著他身上那依然強硬,依然充滿了爆炸性力量的肌肉,和那一雙經過千錘百煉的雙臂,感受著石恩身上,那種無形的韻律與壓抑力,雷震必須承認,和這樣一個男人相比,那個天天被教練夸贊,以後遲早會成為世界冠軍的克魯斯,真的就是一只連毛都沒有長齊全的小雞!

石恩的身高其本和雷震持平,但是他比雷震更強壯,動作更靈活,更重要的是,這樣一個在拳壇上掙扎了十二年的職業拳擊手,僅僅能搬得上臺面的比賽,就經歷了五十二場,他的實戰經驗,已經可以用天文數字來形容,在這種情況下,他必然還擁有相當穩定的心理狀態。和石恩相比,雷震唯一擁有的優勢,就是他年輕,他的體力恢復一定比石恩快。但這樣一個優勢,已經隨著連續三周的高強度還要不斷受傷的工作,還有他吃了蛋炒飯和燒餅後,必須要徒步行走三四里路所造成的消耗,抵消掉了。
默默…… 發表於 2012-11-15 10:41

第四卷 北方的狼 第六十三章 燃燒的沙漠(中)

看著甩掉披風,跳上擂臺的石恩,對著空氣打出了一套無懈可擊的組合拳,引得四周觀眾發瘋似的發出一陣接著一陣狂熱的呼喊,感受著石恩雙拳揮擊時,那可怕的驚人高速帶出來的壓迫感,雷震的最直接判斷就是……如果摘掉拳擊手套,石恩全力擊出的拳頭,絕不會比一只成年黑熊的爪子輕多少!

更可怕的是,黑熊的爪子絕對不可能拍得這麼快,它的腳步更不會這麼靈活!

當裁判檢查了兩個人的拳擊手套,用力揮下手臂,示意比賽開始的瞬間,緊緊盯著雷震雙眼,氣勢已經積蓄到極限的石恩,突然看到雷震的瞳孔在瞬間收縮,石恩不知道雷震在這一刻到底看到了些什麼,反正雷震的眼睛,瞬間就被恐懼占滿了,而他的臉上揚起的,更是一個人類,只有在面對死亡時,才會揚起的顫栗。

“啊……”尖銳的慘叫在擂臺上響徹雲霄,當著所有人的面,雷震雙手緊緊抱著腦袋,以最狼狽的動作一頭撲倒在地上。而幾乎在同時,已經年過三十六歲的拳王石恩,老當宜壯的拳王石恩,殺氣騰騰已經做好在幾秒鐘解決戰鬥準備的拳王石恩,卻以比雷震更迅速的動作,狠狠撲倒在地上。

比賽剛剛開始了三秒鐘,兩位拳手還沒有揮出一拳,就同時撲倒在擂臺上,這種“戰績”估計著縱然不能曠古,大概也可以絕今了。

趴在擂臺上,望著拳王石恩距離自己只有半尺遠的那張臉,迎著石恩帶著詢問意味的眼神,雷震的嘴角向上一挑,慢慢揚起了一個怪異到極點的笑容。雷震繼續趴在擂臺上,轉過頭斜眼望著面對這樣絕對意外的一幕,已經徹底傻了眼的裁判,道:“喂。我們兩個都倒在了地上,按照規定,你不是應該讀秒了嗎?”

“one、two、three……”

雷震根本聽不懂裁判在那里用英語唧唧歪歪的說些什麼,但是他卻一點也不著急,雷震用手臂墊在自己的頭下,用一種最舒服地動作趴在地上,一臉微笑的望著石恩。直到這位拳王臉上的疑惑與不解甚至是驚慌,慢慢變成了憤怒。

看到石恩那張猶如大理石般堅硬,更泛著古銅色光澤的臉上,揚起了一層豬肝的顏色,雷震嘴角向上挑起的微笑更歡暢了。雷震真的是一點不著急,大家都有目共睹,拳王石恩可是比他先趴到了擂臺的地板上,無論裁判怎麼報數,輸的也應該是後發先至,搶先撲倒在擂臺上的拳王石恩吧?!

看著石恩飛跳起來,雷震卻用慢條斯理的動作,緩緩從地上爬了起來。到了這個時候。雙方還沒有揮出一拳的比賽。雷震已經搶先贏了一局!正所謂不能力敵,便當智取!

就是在這個城市,幾個月前剛剛投入上百萬軍隊進行了一場足以可以載入史冊的大會戰。戰爭的余波還沒有消除,每天都有一些散兵游勇狙擊日本軍人和僑民;每天都有黑幫在街頭上抄著斧頭、砍刀在那里火拼;每天都有日本特工和國民政府軍統局戴笠老板的手下在那里明爭暗斗,動不動就能看到一些穿著風衣,戴著禮貌和黑墨鏡,看起來風度翩翩的紳士,一轉身手里就多出一挺捷克式輕機槍,站在大街上就對著敵人拼命掃射。

就是在昨天,雷震親眼看到一個六七歲大的小男孩,把一串點燃的鞭炮丟進了煤油筒里,鞭炮在煤油筒里爆炸發出猶如輕機槍掃射般地轟響。結果整條大街上一兩百個行人,不分男女老幼,就好像是聽到發令槍般,齊刷刷地撲到了地上。

打死雷震也不相信,來到戰亂不斷的中國,來到黑幫份子橫行、游擊隊出沒、特工和間諜混戰的大上海之前,石恩地朋友和親人,沒有對他反復灌輸安全概念,沒有反復告訴他。到了大上海千萬要小心,千萬要多留個心眼,腦袋後面一定要長眼睛!

就算石恩這個人大大咧咧,但是到了上海,只要看看街頭那還沒有洗刷干凈的血跡,看看墻壁上那逐日增多的洞孔,聽聽那隱隱傳來的槍聲和此起彼伏的警笛,他也會變得小心翼翼起來。

雷震擺出那樣的表情,猛然向地上撲倒,石恩九成會認為,在他們的身後,突然出現了武裝暴徒!面對生命危險,石恩就算是拳王,但是他畢竟不是天天和死神跳舞的職業軍人,更沒有做好客死異鄉的心理準備,在自以為要受到致命攻擊的瞬間,他最先做出的,必然是人類最本能的直接反應。

兩個人都趴到了擂臺上,雷震當然無所謂,他在這間夜總會里,每天都在扮演小丑,每天都靠出賣自尊來換取幾個硬幣,在這場比賽中又沒有一個支持者,就算他當眾用最狼狽的動作趴在了擂臺上,又有什麼了不起的?可是雷震的對手就不一樣了!他可是參加過五十二場有影響力的比賽,號稱拳壇常青樹的拳王石恩!

一位拳王還沒有揮出一拳,就在眾目睽睽之下趴到了擂臺上,這對任何一個職業拳手來說,都可以稱得上是奇恥大辱!雷震在這個時候當真是唯恐天下不亂,他站在擂臺上,兩手平端,做出了雙手持槍的動作,隨著他雙手不斷顫抖,他的嘴里更發出“噠噠噠”的聲響,仿佛他現在真的抱了一挺輕機槍,在對著石恩不停掃射。

一梭子彈打完,雷震拋掉那挺並不存在的輕機槍,又客串了被輕機槍子彈打中的人,身體在那里不停的搖晃,嘴里更是發出“啊,哇,噢,呃唔……”的聲響。

雷震在那里玩得不亦樂乎,石恩卻氣得嘴角都在不停的抽動,他的目光真接落到了裁判身上。其實不要說是石恩,就連裁判也恨不得飛出一腳,直接將雷震這個褻瀆拳擊這個神圣運動的家伙一踢下擂臺。可是別忘了,這里是夜總會,不是職業賽場的擂臺,什麼高雅的、神圣的、奧林匹克的玩藝,在這種紙醉金迷,把金錢、酒精、大麻和性交集中到一起的地方都是扯淡!

脫掉大家身上那塊遮羞的尿布,說白了,石恩來到這里就是為了賺給老婆買衛生巾,給孩子買奶粉的生活費。他們在這里舉行比賽,最重要的目的,就是要取悅觀眾,讓每一個來到這里的觀眾覺得物有所值不枉此行!

在某種意義上來說,石恩這個擂臺上的拳王和雷震這個舞臺上的小丑。做的是相同的工作。兩位拳王之間的精彩對決沒有如期舉行,已經讓在場每一位專程趕來的觀眾怒火積壓到爆發的邊緣,那位裁判就算用腳趾頭也能猜出,強行把一名比賽選手驅出賽場,可能帶來的後果!

石恩站在擂臺上,迎著所有人異樣的目光,聆聽著四周隱隱泛起的笑聲,他這一輩子走南闖北,不知道在擂臺上面對過多少強勁的對手,他甚至曾經在擂臺上被人連續七次擊倒。但是他還從來遇到過雷震這樣的無賴式對手。更沒有遇到過今天這樣的窘狀。

石恩用力地吸氣,又把它們從自己的肺葉里擠出去,就這樣反復的一呼一吸。而他的雙腳更開始以一種獨特地節奏,開始不斷進行小幅度的跳動,將身體的重心不斷變化。這真是一個再簡單不過的動作,但是幾十年長期浸淫在拳擊格鬥武學當中,所培養出來的獨特韻律感,讓石恩的每一個動作,讓石恩身體的每一次挪移,都自然而然散發出一種無法言喻的美感。

那種韻律,那種節奏,那種經過千錘百煉一次次改良。所擁有的自信,都隨著石恩的輕微跳動,在慢慢地升騰,在慢慢的覺醒。當他的身體再次重新屹立在擂臺上靜止不動時,石恩的臉上已經沉靜若水。四周隱隱響起的嘲笑聲嘎然而止,幾乎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小心屏住了自己的呼吸,因為他們都明白,擂臺上的那兩個人,也許勝負將會在瞬間產生。

石恩對著雷震緩緩揚起了自己的雙拳。隨著他的雙臂以絕對穩定的姿態不斷提高,最終一前一後放到自己面前時,他再也無懈可擊。雷震的眼角在不停的狂跳,他利用心理戰術對石恩進行了一次漂亮的奇襲,本來已經產生了良好的效果,但是石恩畢竟是一個經歷了五十二場激戰的拳王,他已經擁有足夠的人生經歷與堅強的意志去讓他以力破局。

在這個世界上成功絕無僥幸,石恩能在拳壇上屹立十二年,成為一棵不折不扣的長青樹,必然擁有足以自傲的優點。一旦他認真起來,把自己全部的意志、體力與精神都凝聚到一起時,任何心理戰術對石恩而言,都不會再起到任何作用。

石恩踏前一步,他的左拳閃電般的探出,直到面對石恩的腳法和刺拳,雷震才明白,什麼才叫不動如山,侵略如火!

“砰!”雷震被石恩一拳打中,一頭栽倒在地。石恩再次愣住了。石恩已經成功壓制住了自己內心的憤怒,他用的方法,就是在提醒自己,雷震是一個強而有力的對手,他必須集中所有的精神與注意力,才能取得最後勝利這樣的精神暗示。

在這種情況下,受過最嚴格訓練,已經把各種戰術融入到生命本能中的石恩,面對雷震並沒有一開始就發起最狂風驟雨的猛攻,而是先按照勢均力敵的對手在擂臺上第一個回合的慣例,先打出了一記試探意味的左直拳。這樣一記左直拳,利用迅捷的步法,迅速跨過兩個人相對安全距離,它的目標並不是對方頭部這種可以有效得分的部位,而是要打亂對方的節奏,破壞對方雙拳的防御,為右拳更有力的致命攻擊,做好準備。

換句話來說,這充滿試探意味的一拳,就算直接打到一個正常男人的臉上,就算打得鼻血長流眼前金星亂舞,也很難一拳把對方打趴下了。但是雷震明明先用手臂擋住了這一拳,仍然能被這樣一記左直拳給打趴下,而且被打得趴在地上……不起來了!

“one、two、three……”裁判又開始在那里讀秒了,而趴在地上的雷震,也隨著裁判的讀秒,在心裡默默的數著:“一、二、三……”直到裁判數到了“七”,雷震才雙手撐住地板,像是一根折尺般,一截截撐起了自己的身體。比賽繼續進行。

“砰!”雷震又被石恩一記左直拳“打”倒在地,陷入了痛苦的沉默。“one、two、three……”裁判哭笑不得的蹲在雷震面前,開始在那里讀秒。

賽場里上千名觀眾,有一半都在狂吹口哨,有一小半對著雷震倒豎起一根大拇指,大罵“滑頭”,剩下的一百多個客人。有七八十個是女觀眾,正在捂著嘴偷笑,還有二三十個,是來觀戰的上海武林中人,面對這樣一個無賴兼無恥的同胞,他們都在連連搖頭,看他們的表情,大概是恨不得一腳踢飛雷震,自己跳上擂臺,去和石恩交手為國增光。

裁判驚訝的發現,雷震進步了。因為上一次,他數到“七”,雷震就老老實實的爬了起來,而這一次直到他數到了“八”。雷震才有了反應,為他在趴在地上休息,成功的多賺了一秒鐘時間。夜總會的值班經理,一直站在擂臺邊上觀戰,看到這一幕他也傻眼了……雷震這個混小子,該不會為了一局十塊法幣的報酬,就用這種中一拳倒一次地方法,一直拖到最後一刻吧?!

要真這樣的話,這場“精彩”比賽百分之百一定能上了明天上海《申報的頭條,只不過上的絕對不會是體育版的頭條。而是娛樂新聞版“開心一刻”欄目的頭條!

“砰!”雷震第三次被石恩一記左直拳擊倒,就在他的身體向地上撲倒的同時,他突然聽到一股破風的銳嘯向自己的頭部狠狠撞來,雷震只來得及在心中叫了一聲“完蛋”,他的頭部和石恩地雙拳之間,就猛然傳來“啪、啪、啪”三聲沉悶的聲響。就在雷震倒地的瞬間,石恩就閃電般地揮動雙拳,在雷震的頭上狠狠補了三拳。雷震就像是被人用力推著一樣,重重撞到擂臺的地板上。發出“砰”得一聲巨響。

石恩也不是傻瓜,雷震都能這樣大耍無賴了,觀眾們的支持當然是一面倒,在這種情況下,就算他稍稍違反了拳擊的規定,在雷震的腦袋上追補了三拳,大家也不會有什麼意見吧?再斜眼看看裁判,那位在短短的一分鐘時間內,已經讀了三位秒的裁判,正在微不可聞的對著石恩暗中點頭。他的意思很明白:對,這個混小子再這樣一拳就倒,你就不停地揍他!這一次直到裁判數到了“九”,雷震才捂著自己的腦袋,搖搖晃晃的重新站起來。

別說石恩的拳頭還真重,在挨到他右拳重擊的時候,雷震真的以為是一柄鐵錘直接敲到了自己的頭上,打得他現在耳朵里還像鉆進去幾只小蜜蜂般,嗡嗡嗡嗡的響個不停。拜石恩這三拳所賜,就連他的鼻子也受了不小的罪,現在還酸酸的,要不是他拼命忍住,只怕連淚水都流出來了。

望著眼睛里閃動著興奮神色,動作顯得更加流暢的拳王石恩,雷震心中暗叫了一聲不好。他不斷的挑釁,不斷的讓石恩吃憋,在終于得到反擊的機會一舉得手後,石恩的斗志已經被徹底激發起來。

正所謂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正所謂“故善用兵者,避其銳,氣”;正所謂“無邀正正之旗,勿擊堂堂之陳,以治變者也”……正所謂不能力敵,便當智取!

“砰!”裁判剛剛說了一句“開始”,石恩還沒有來得及對著雷震乘勝追擊,雷震就又一頭栽倒在擂臺上。石恩邁前一步,左拳剛剛擊出,又只能收回來,那種一拳打到空處,有力使不出力的感覺,那種斗志滿滿覺得就算是世界冠軍站在面前也能一拳打倒的自信,突然面對這樣一個一頭栽倒的對手,只能再傻傻的站在那里,任由自己好不容易點燃的熱血慢慢冷卻,當真就像是剛剛吞了一只西班牙綠頭大蒼蠅,說不出來的難受和郁悶。

這一次雷震在裁判數到“七”的時候,就重新爬起來了,可是好像石恩的那三拳,的確給了他太大的重創。他還是腳步搖搖晃晃,竟然轉過了頭,走向了擂臺無人的另一端,走著走著,他突然雙腿一軟,又趴到了擂臺邊的護繩上。

不用看雷震也知道,現在那位裁判一定是郁悶極了。跟著克魯斯練了二十來天的拳擊,雷震也算或多或少的知道了一點拳擊的規則。按照正規比賽的規則,一旦裁判認定參賽的其中一方,失去了繼續比賽的能力,就有權力要求中止比賽。所以在正規比賽中,就算有人想不要臉的耍無賴,也絕對不敢用這樣的方法來拖延時間。這就叫做打夜總會特色的拳擊比賽!

趴在擂臺的護繩上,雷震看到那位值班經理就站在自己面前的正下方,他一邊雙腿膝彎打軟的掛在護繩上晃啊晃的,一邊偷偷對著這位值班經理大人,丟過去一個大大的笑臉。掙扎了半天。在裁判明是細心呵護的攙扶。實為劫持的“幫助”下,雷震終于重新站到了石恩的面前。

小心打量著石恩的臉,在大大咧咧的態度下。細心聆聽著石恩的呼吸,雷震想道:“師父天天對我講兩對對擂,就是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這位石恩拳王,已經連吃了兩回癟,現在大概已經處于再而衰的狀態了吧?”

“砰!”拳王石恩的左拳再一次打中了雷震,就在所有人都做好看雷震第五次倒地的精彩一幕時,雷震卻突然雙手一伸,抱住了石恩的肩膀。他用自己的雙臂把石恩的雙臂擋到了身體外面。他甚至把自己的頭直接枕到了石恩的左肩胛上。

已經習慣了雷震一擊就倒,再次做好乘勝追擊準備,把全部力量都集中到了右拳時,打算在雷震倒地時,打出最強一擊的石恩,無奈地發現,以他們這樣親密的動作,就算是想回手重擊雷震的臉,也絕無可能。因為他的右拳再有力,也絕對不可能跳過自己的腦袋,直接打中把整張臉都埋在他肩胛里面的雷震。

這是一種拳擊比賽中,經常可以見到的防御動作。一般是那些受到重擊,暫時失去了反擊和防御能力的拳手,利用這種方法來阻隔對手的進攻,為自己贏得寶貴的喘息機會。

如果雙方相抱在一起,裁判認為雙方已經無法正常發起攻擊,就會過來分開兩位選手。為了延長喘息時間,參賽選手還可以用自己的身體頂著對方緩慢移動,這樣裁判就不會過來分開他們的“擁抱”。

這樣做有兩個好處,一方面可以贏得寶貴的喘息時間,一方面倒退的人,為了保持自己的身體重心,要付出的體力,會遠遠超過從正面利用體重擠壓的對手。

雷震在這一方面絕對稱得上是無師自通,他緊緊抱著石恩,推著他慢慢向前走著。石恩沒有反抗,雷震這個拳擊場上的菜鳥,下次想再抱住他,絕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假如他想再故技重施,石恩有絕對的把握,一拳打在雷震的下巴上,結束這一場實在太過荒誕的狗屁比賽。

“他頂多是把我推到背後的護繩上,裁判就會過來把我們分開了。”就是抱著這種想法,石恩才放任雷震推著自己為所欲為,他慢慢數著兩個人的腳步,就在他的後背幾乎已經感受到擂臺周邊護繩帶來的彈性與張力時,他突然發現,雷震不走了!

還沒有搞清楚是怎麼回事,一股蠻牛般的力量傳過來,猝不及防之下,他竟然不由自主的又隨著雷震開始向……前走!

不是吧?!石恩的眼睛在瞬間瞪得比一顆乒乓球還要大,因為他突然想到了一個絕對恐怖,但是卻真的可能出現的畫面……雷震死也不松手,先把他推到背後的護繩邊,再拉著他向後退,退到另外一邊後,再把他向前推,直到……這一局結束的鐘聲響起!

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他們兩個人的動作像是什麼?像是在一起跳華爾滋,還是像一只螃蟹在努力的練習走路?!

石恩猛然發力,終于擺脫了雷震的鉗制,這對于一個打過五十二場正規比賽的職業拳手來說,絕對是一個不明智的舉動,因為這樣的動作,會消耗他太多的體力。但是對于一場實力過于懸殊的比賽來說,石恩真的並不需要太注意體力的損耗。他要做的,只是集中全力,把致命的一擊打到雷震的頭上,就足以結束這場比賽。

推開雷震後,石恩左拳一揮,在雷震的雙手回防之前,一記漂亮的左直拳閃電般的打到了雷震的臉上。不!這一拳並沒有打到雷震的臉上,雷震的頭一側,懸之又懸的避開了石恩因為被雷震抱住在擂臺上繞了兩圈,而略顯心浮氣躁的一擊。

按照拳擊的慣例,在對手的重心平衡未失,保持了良好防御狀態,自己一擊落空的情況下,一個優秀的拳擊手應該迅速回防,尋找新的戰機。但是像雷震這樣一個只知道用無賴手段來拖延時間的垃圾,就算他重心未失,就算他雙臂高舉,像模像樣的擺出了一個防御動作,但是他真能防得住右拳的重擊嗎,像他這樣外強中干的家伙,一套組合拳打過去,大概就能直接技術擊倒,結束比賽!

最重要的是,石恩之所以選擇在這個時候推開雷震,發起最凌厲的組合拳進攻,就是因為雷震已經帶著他退到了擂臺其中的一個角落,雷震自己把自己送進了一個再沒有任何退路,只能被動挨打或拼死反擊的兵家絕地。

“呼!”石恩蓄勢已久的右拳終于狠狠揮出,看著再沒有任何退路,就算想撲倒也再沒有足夠空間的雷震,石恩幾乎已經看到了雷震中了他這記猛擊,口水與鮮血同時從嘴里飛濺,然後他整個人就像是一只倒空的麻袋般,直直倒地的慘相。

石恩的組合拳再次落空了,他一拳也沒有打中雷震,他呆呆的看著雷震,雷震也一臉小心翼翼的抬頭看著他。雷震被逼進了擂臺的死角,他是沒有足夠的空間趴下了,但是他還可以……蹲下!就像是一個要被父親體罰的小女孩似的,往地上一蹲雙手死死抱住腦袋,面對這一幕,如果石恩還堅持要把一套組合拳打到雷震身上,就算裁判不來制止,在觀眾們的眼里,他也不是拳王,而是比流氓更流氓,比雷震更雷震的垃圾了。瞪著眼睛呆呆的站在那里好幾秒鐘,直到一聲輕脆的鐘聲響起,石恩才知道,這個拳擊的外行,菜鳥中的菜鳥,竟然在擂臺上和他硬耗了一個回合。
默默…… 發表於 2012-11-15 10:42


第四卷 北方的狼 第六十四章 燃燒的沙漠(下)

任何一位職業拳擊手,都清楚的明白,賽場中間那一分鐘時間,是多麼的寶貴與重要。但是石恩卻沒有走到擂臺邊角,幾名工作人員已經為他準備好的坐位上休息,他就靜靜的站在擂臺上,閉著眼睛不知道在想著些什麼,而他的身體,更在以一種奇異的韻律在不斷變換自己身體的重心。

“石恩,你知道怎麼才能成為一名出色的職業拳手嗎?”石恩現在還能清楚的記得,把他從貧民窟里帶出來的那位教練,教給他的第一堂訓練課。他的第一堂訓練課,並不是在訓練場或擂臺上,而是在他們登上的那輛長途公共汽車上。公共汽車在並不平坦的路上行駛,明明車廂里還有空位,教練卻站在那里,無論汽車是剛剛輾過了一個淺坑,還是司機猛然軋車,避開一只突然從路邊竄出的野兔,或者是駛過一道轉彎,他那沒有借助任何道具的身體,都能穩定得猶如一桿標槍。

教練凝視著石恩,他攤開了自己的雙手,“石恩你記住了,無論是在賽場的擂臺上,還是在其他位置,成功永遠只會青睞有準備的強者。只有在訓練場上,付出了無數汗水與鮮血,一次次跌倒又一次次咬著牙,重新爬起來的人,才有資格在賽場的擂臺上,高高舉起自己的雙臂,聆聽那猶如潮水般涌來的掌聲與歡呼。”

“我曾經聽別人說過,當愛好變成職業的時候,是一種最無奈的選擇,但是我們完全可以反過來,讓職業變成自己最大的愛好!我要你從內心深處喜歡上拳擊這個動動,我要你無論在什麼時候,都可以讓自己不間斷的訓練,我要你病態的喜歡上那種在訓練中不斷挑戰極限,把自己身體最後一絲力量都徹底壓榨出來的痛苦中所蘊藏的快感!”

石恩站了起來。就是在那輛載著他遠離貧窮,駛向大都市的長途公共汽車上,石恩跟著自己的教練,在汽車不停的顛簸中,分開自己雙腿,閉上了自己的雙眼。努力在身體重心不斷移動中,調節因為汽車變速行駛和顛簸帶來的作用力,努力讓自己的身體。在重心的不斷轉換中,尋找到一種最適合自己,可以讓自己無論在任何情況下,都可以站得更穩,站得更直的角度和方法。

在以後的十幾年時間里,在公共汽車上雙手不抓任何固定物品,閉上雙眼任由自己的身體在車廂里不斷輕輕晃動,調整身體的節奏與韻律感,就成為石恩在離開訓練場後,最常做的一種愛好。

“石恩你不夠聰明。你打不出華麗的比賽。你也不會用做秀來提升自己的人氣,但正因為這樣,你才是一位最出色的拳擊手。你站在擂臺上的時候。不要管你面對的是什麼樣的對手,你只要記住,你已經在訓練場上付出了太多的汗水與鮮血,你只要把這一切都像平常一樣,完完整整地展現出來,你就能取得勝利,因為……這是你應得的!”

石恩的左拳突然閃電般的探出,在瞬間石恩就緊閉雙眼,對著自己面前無人的虛空,打出一拳無懈可擊的組合拳。石恩的拳頭越打越快。而他的身體,他的步伐,他的節奏,他的氣,他的神,他的一切,似乎也突然隨著這一套組合拳,在慢慢的復蘇。

坐在擂臺邊角努力調均呼吸,試圖讓自己更多恢復幾分體力的雷震,臉色終于變了,因為他竟然看到石恩在笑!是的,石恩在笑!他這樣一個三十六歲,已經身經百戰,比任何人都明白在擂臺上體力是如何重要的職業拳擊手,一邊閉緊雙眼,對著空氣打出一波波體力消耗最高的組合拳,一邊在笑。

他在享受一次次揮動雙拳的快感,他在享受體力高速流失所帶來的沖擊,他在享受自己全身每一個關節,每一個細胸,都高速調動的刺激。他在享受站在擂臺上,聆聽著周圍一陣陣倒吸涼氣的聲音,他在享受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越來越熾烈的掌聲。

“砰!”石恩明明還閉著雙眼,但是他的最後一記右直拳,卻準確的打到了擂臺邊角,裹著護墊的臺柱上。整座擂臺就像是被人用一柄重磅鐵錘砸中一般狠狠一顫,坐在擂臺另一角的雷震,可以通過身下的椅子,清楚的感受到石恩這一拳的重量。雷震更可以感受到,石恩這一拳中所包含的自信與一名職業拳手,經過最痛苦的磨練,和一次次勝利慢慢積累下來的最可怕氣勢!

當石恩重新睜開自己的雙眼時,第二回合比賽即將開始的鐘聲,也幾乎在同時響起。

雷震的心,徹底沉向了最底端。石恩那有力的右拳,他幾乎和鐘聲響起同步睜開的雙眼,都絕對不是偶然,這是一個已經將自己的生命,都融入到賽場擂臺上的職業拳王!

面對這樣一個就算閉著雙眼也可以在心裡構畫出擂臺上的一切,通過一個拳手的本,精確捕捉到任何一個細節的對手,雷震清楚的明白,他們兩個人在這片戰場上的戰爭,雖然還沒有結束,但是勝負已分!

無論他如何擁有格鬥的天分,無論他如何聰明,也無論他如何利用孫子兵法或者謝晉元教給他的戰術與戰略,但是謝晉元還清楚的告訴過他一句話……狹者相逢,勇者勝!當他還在想方設法消磨對手的銳氣,利用種種形式來壓迫對手的心理時,他的對手,那位已經足足三十六歲的拳王石恩,卻用最真實最純粹的表現,告訴了雷震一個真理……想要獲取勝利,計謀與策略當然重要,但是沒有足夠的力量做支撐,也只是鏡花水月。

第二回合一開始,石恩就步步為營,對著雷震展開了最凌厲的進攻。開局僅僅十三秒鐘,被石恩逼到擂臺一角的雷震,就被石恩一記右擺拳,斜斜打趴在擂臺上。雷震剛剛爬起來,石恩的重拳又毫不留情的落到他的臉上,雷震雖然努力舉起雙臂,試圖護住自己的要害。但是石恩的雙拳實在是太重,他只需要一拳,就可以破壞雷震的身體平衡,他的第二拳可以毫無花巧的打開雷震的防御,而他的第三拳,無論雷震如何想閃避,如何想抱住石恩,但是那快如閃電的一拳。總能準確落到他的臉上,把他直直打趴在擂臺上。

這已經不是一場比賽,而是徹頭徹尾的蹂躪與表演。石恩有力的重拳,一次次重重砸到雷震的臉上,混合了鮮血、汗水、口水的液體一次次從雷震的臉上飛濺出來。

雷震試圖故計重施,用自己的雙臂抱住石恩,但是直到這個時候他卻發現,石恩的腳步竟然是如此的靈活,靈活得讓他覺得自己面對的,根本不是一個體重超過七十公斤的拳擊手。而是一只靈活的猿猴。是一只可以登上最險峻孤峰的嶺羊,無論他如何努力,他的雙臂都會一次次撲空。隨之而來的,就是石那有力的重拳。

雷震也想著反擊,謝晉元告訴他,最有效的防守就是反擊,只要他能還擊,石恩的攻擊就不會這麼猛,可是在這個時候,雷震覺得就像是有七八個人圍著自己在不停的狂揍,眼前的金星不斷飛跳,一層層金色的花朵從他的眼前此起彼伏的不斷綻放。

那種密集那種燦爛那種歇斯底里,都在提醒著雷震,只要他敢反擊,只要他敢放松自己的身體肌肉,他絕對會在瞬間被石恩一擊必殺!

觀眾們都瘋了。他們不停的狂呼,他們用力的吼,他們瘋狂的叫,就是在一波又一波瘋狂地歡呼聲中,平均每十五秒鐘雷震就會被擊倒一次。但是……漸漸的,四周的歡呼聲開始減弱。漸漸的,四周觀眾的呼吸開始沉重。漸漸的,觀眾們看向雷震的目光中,多了一絲……尊敬!

看著雷震擦掉鼻子里流淌出來的鮮血,再一次緩緩的爬了起來,對著石恩舉起了他的雙拳,他們真的想知道,那麼重的拳頭不停的落在臉上,難道雷震不痛嗎?面對石恩這樣一個對手,面對一場注定要失敗的絕望戰鬥,他為什麼還要這樣徒勞的掙扎?!

當第二回合結束的鐘聲終于響起時,就連雷震都不知道,他到底在擂臺上被擊倒了多少次。他幾乎是用爬的動作,回到了自己休息的位置上。

“雷震!”在擂臺下面傳來一聲惶急的驚叫,聽著這熟悉的聲音,雷震晃著自己猶如被灌進鉛汁般沉重的腦袋,勉強睜開了自己被打得已經只剩下一條眼縫的雙眼,四處尋找著聲音的來源。一雙明亮的眼睛,就那樣癡癡的望著雷震,任由熾熱的淚水,從里面不停的流淌出來。當她在這麼近的距離,終于看清雷震的傷勢,看清楚雷震那張被打得體無完膚,幾乎再也看不出一個人的臉時,她不由狠狠倒抽了一口涼氣,伸手捂住嘴,發出了一聲悲呼:“我的天哪!”

“雷震我知道你覺得馬蘭受了那麼重的傷,你也有責任,你想為她賺醫藥費;我知道你每天吃著玉米餅子和自己撿來的爛菜葉,卻要做著三份工作;你已經做得夠多,做得夠好了,你為什麼還這樣拼命。難道馬蘭的命是命,你自己的就不是了嗎?你的師父那麼在乎你,把他知道的,會的,懂的,都毫無保留的教給了你,他甚至把自己的希望和驕傲都放到了你的身上,你知道不知道,你就是他的希望啊!難道你就是要用一具冰冷冷的屍體,用你自殺式的工作,來回報你的師父,來回報他在你身上投注的所有心血和信任?!”

說到這里,她已經泣不成聲,“雷震,認輸吧,你根本贏不了他的,認輸吧,我們一起……回家!錢,我們大家一起努力,總會有辦法的。如果你還當我是你的師娘的話,就認輸,和我一起走吧!”

是師娘凌維誠?!

雷震輕輕的吸著氣,空氣灌進自己的氣管里,都會帶來一陣火辣辣的感覺,而從全身傾淌出來的汗水,更迅速聚集成一條條小溪。雷震努力睜大了雙眼,可是他的面前那張泛著晶瑩淚水的臉,看起來是那樣的模糊,模糊得他無論怎麼努力分辨,都無法集中自己雙眼中的焦聚。就是在這種臉上地皮膚已經徹底失去了知覺。只剩下一片腫漲與麻木的情況下,雷震竟然挑起他那已經不能稱為嘴唇的嘴唇,對著聲音傳來的放向,揚起了一絲姑且可以稱為笑容的弧線。他的嘴唇嚅動了半響,凌維誠才終于聽清了他想說的一句話:“我要賺的……不僅僅是錢!”

三天後……馬蘭到了出院的時間,醫生宣布她身上的傷已經完全痊愈,但是她仍然無法用自己的力量,重新站起來。至于她到底要多少時間。才能重新站起來,誰也無法確定。

馬蘭就靜靜的半躺在病床上,在她身邊的床頭柜上,赫然靠著一雙為她準備的拐杖。拐杖是楊瑞符營長帶人做的,這一副拐杖都是用楊木打制,雖然那些軍人的手藝並不怎麼樣,但是他們卻真的下了工夫,整套拐杖都被他們用砂紙經心打磨過,唯恐有木刺刺傷了馬蘭的手臂。

而在一些經常和人體接觸地地方,他們更細心地纏上了厚厚幾層止血繃帶。僅以堅固耐用這一項上來說。這一套拐杖。足夠馬蘭用上好幾年的。

病房門被推開了,走進來的是已經為馬蘭結好醫療費用的凌維誠。看著半躺在床上一言不發的馬蘭,凌維誠將一張海報遞到了馬蘭的面前。馬蘭狐疑的看著凌維誠為她特意帶過來的海報。

這只是一份夜總會里用來招攬客人而印制的海報,雖然這份海報上的拳王,是曾經有過一段相當輝煌的經歷,但是在馬蘭看來,他也畢竟只是一個過了人生巔峰狀態,為了賺錢而跑到夜總會里打工的過氣拳王罷了。

凌維誠又將一份三天前的上海申報遞到了馬蘭地面前,就是在這份報紙的頭版上,報社的記者,用洋洋灑灑的文字,記載了拳王石恩在夜總會里,和一位名不見經傳的中國人展開的戰鬥。事實上無論是任何人,只要看看那個中國人全場一共被擊倒四十七次這個驚人的數字,就可以想象到這一場比賽中,所爆發出絕不對稱的慘烈。

那位報社記者,在講述完比賽的經過後,又加了一句自己的點評:堅忍不屈,雖敗猶榮!

“其實那個中國參賽選手,也沒有什麼高尚的。說白了他也只是為了賺每場十塊法幣的鈔票罷了。是申報的記者留了面子,才沒有向大家道破這一點。”凌維誠唏唏嗦嗦的從口袋里,掏出了一疊並不算太厚的鈔票,那是一疊嶄新的鈔票,每一張就代表了一塊法幣。當著馬蘭的面,凌維誠用一種怪異的聲音,慢慢的數著那疊鈔票:“一、二、三、四……”

看著數著這些鈔票,眼睛里已經慢慢騰起一股輕潮的凌維誠,看著再也沒有人走進來的病房門,當“雷震那個小子為什麼沒有來”這個想法從腦海中閃現時,一股絕對冰冷的感覺,猛然撞中了馬蘭。馬蘭的目光再次落到了那份拳王石恩的海報,和那份記載了一場絕對慘烈激戰的報紙上。

“那是一場只能用慘烈來形容的戰鬥,那更是一場男人間的意志之戰!石恩雖然是一位技術精湛的拳王,但是他畢竟是一位年齡已經達到三十六歲的拳手,當他在比賽第二回合全力攻擊,連續擊倒對手十二次之多,卻沒有一鼓作氣結束全場比賽後,他的體力在第三回合,出現明顯下滑。他的對手,一位名不見經傳的中國年輕人,就是憑自己的意志和堅韌的抗擊打能力,一點點的消磨著他的體力,直到第六個回合,才猛然發起最後的反擊。只可惜……拳王石恩已經在他的身上,留下了太多的重創,使他最後功虧一饋,失去了唯一的也是最後的取勝機會。終于在第七回合,這位連續被拳王石恩在拳臺上擊倒四十六次的中國年輕人,第四十七次被打倒後,再也沒有支撐起自己的身體。當狂風驟雨般的掌聲,從整個賽場響起的時候,所有人都認為,這樣的掌聲,同時屬于擂臺上的兩個人!這樣一場比賽,勝負已經再無意義,因為他們都是真正的勝利者!”

“五十八、五十九、六十!”凌維誠終于數完了手中那一疊鈔票,看著平攤在凌維誠手中,那整整六十張一塊錢面額的法幣。馬蘭真的癡了。馬蘭的嘴唇不停的嚅動,可是最後她卻什麼也沒有說出來。

在擂臺上能堅持一個回合,就可以賺到十塊法幣,那麼堅持了六個回合,就是六十塊法幣,就應該是六十張一塊面額的鈔票!

凌維誠珍而重之的將這一疊鈔票,放進了馬蘭的手中,她低聲道:“雷震請我轉告你。如果你到底還是沒辦法站起來,那就請你用這些錢買一張輪椅,這樣你至少可以坐得舒服點。如果你能站起來了,那就用這筆錢買上幾桌好酒好菜,請軍營里的所有人一起好好吃上一頓!”

呆呆的抱著這一疊鈔票,馬蘭的全身都在不停地顫抖,她簡直不敢想象,這區區幾十張一塊面額的鈔票里面,究竟蘊藏著多麼沉重的份量。打了七個回合,整整被人打倒了四十七次。又重新掙扎著站起來四十六次。

如果用數字平均的話,雷震每一次被拳王石恩擊倒,又用最堅強的意志力重新爬起來。竟然只值區區的……一塊三毛錢?!

如果再去平均的話,雷震每挨上一拳,他又能換上多少錢?!

“雷震還有一封信,請我轉交給你。”凌維誠又將一張折得方方正正的信紙,交到了馬蘭的手里。

馬蘭展開了這封信,她一看信紙上那曲曲爬爬中卻透著一股鋒銳氣息的字,就知道這是一封雷震親手寫的信。由于雷震不會寫的字比會寫的多,可能當時他又不太方便,或者已經沒有足夠的精力去查字典,所以在整封信中。到處都加上了他自己創作的小幅圖畫,以形意的方式,來代替他並不會寫的字。

雷震在這封信的最前面,寫的應該是“馬蘭你好”吧,可是第一個字,雷震就不會寫。所以他乾脆用最笨拙的手法,在這封信的最前面,就畫了了一匹只有軍棋子大小,馬蘭左看右看。看起來都覺得更像是是一匹毛驢的小馬駒。再加上後面一個歪歪扭扭的“蘭”字,雷震就用這種邊畫邊寫的方法,完成了書寫出“馬蘭”名字的偉大工程。

馬蘭慢慢讀著這封同時揉合了抽象派畫風,與張旭醉酒率意帖狂草韻味的信,她必須一遍遍的讀上面的句子,反復推敲,還好馬蘭接受過特殊訓練,精通密碼破譯和情報分析,可是面對這樣一封詞不達意,還到處穿插著圖畫的信,她還是足足用了兩個多小時,才勉強破譯了這封信的所有內容,並把它歸整成一個正常人能夠看懂的內容……

“馬蘭你好,見信好。”

“我打輸了,輸得很慘,本來我還想賺一千五百美元來著,可是到現在我還是不知道,一千五百美元到底是一個什麼概念,我想大概應該是很多錢吧。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到底在比賽中,被人打倒了多少次,不過他也不好過,打到後面他的拳頭軟了,速度也慢了,累得就像是我們家鄉幾十歲了還要拉車的老黃牛。喂,告訴你,要不是我少吃了一根雞腿,最後打到他下巴上的那一拳軟了一軟,我真的有可能把他放倒,拿回那一千五百美元!唉,想一想真是太可惜了,要是真的贏了,我就可以再要上一大碗蛋炒飯,外加四五根鹵雞腿了!”

“我輸了,一千五百美元沒有了,鹵雞腿和蛋炒飯也沒有了。最後我躺在擂臺上的時候,我連挪動一根小手指的力量都沒有了,在那個時候,就算是一個小孩子拿一根針,也能宰掉我。但是我現在一點也不後悔,當時我能做的,都做了,我該拼的,都拼了,就算是輸,我也輸得理直氣壯!”

“在這里,馬蘭我只想問你一句,你被打倒了,你輸了,但是你是不是真的像我一樣,拼盡了所有的力量,拼盡了所有的一切,就算是面對輸,也輸得不用臉紅了?如果你真的拼命輸過,真的拼命敗過,而且拼命的站不起來了,那麼就用我賺的這一點點錢,買一個輪椅吧,那個東西可真方便,自己坐在上面,都可以推著輪子動。如果你還沒有拼到最後一刻,就不要告訴我你站不起來了,你輸透了,我被人打倒了幾十次,雖然最後一次實在沒有力氣爬起來了,但是總算也掙扎著起來了幾十次吧,你馬蘭不會一次倒下,就再也爬不起來了吧?!”

在這封信的末端,雷震還用他那實在讓人不敢恭維的鉛筆畫,畫了一個街邊小攤上一個銅板就能買到的玩具不倒翁,並加上了一句批注:馬蘭,應該像它!捧著這封充滿了孩子氣的信,馬蘭當真是又哭又笑騎馬上吊。面對雷震那孩子氣的口吻,看著雷震在這封信上,到處隨手拈來的抽像派風景畫,感受著他對自己發自內心的真切關懷,馬蘭不能不笑。但是看著自己手中的那一疊鈔票,想著它們的份量,想著雷震就是因為她,一次次被一位曾經在拳壇上風光過漫長時光的職業拳擊手一次次打倒,又在血泊中一次次的重新爬起來,然後又一次次被人重新揍倒,馬蘭雖然是一個優秀的職業軍人,但是她還是一個有血有肉有愛有恨的女人,面對一份如此濃厚的感情,面對一份如此微薄,卻又如此珍貴,珍貴得把整個世界拿來都無法相提並論的禮物,她又怎麼可能不哭?!

到了這個時候,馬蘭終于明白,為什麼雷震會為了每回合才十塊錢的比賽,而賭上了他的命!

試問,她馬蘭又有什麼理由,理直氣壯的坐在一輛用這六十塊法幣買的輪椅上,去享受一個失敗者應該有的憐惜與同情?

試問,在這個世界上,又有哪一個失敗者,有資格坐在包融了一個男人四十七次失敗和四十六次頑強與無悔的輪椅上?

就是這六十張鈔票,就是這一封信,就是那一份海報,就是那一張上海申報,已經注定了馬蘭,絕不能再乖乖的躺在床上。

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感受著在自己的身體里,突然充盈著一股久違的力量與充實感,再看看那一套放到床頭的拐杖,馬蘭突然輕聲道:“凌姐,我餓了,很餓。我想……吃雞腿!”
默默…… 發表於 2012-11-15 10:42

第五卷 撕破天穹 第一章 訓練  

拒絕了凌維誠的攙扶,拒絕了主治醫生為自己設定的複健計劃,馬蘭用雙手扶住牆壁,一點點的向前走著。已經在病床上躺了太久的時間,又曾經受了太重的傷,原來可以隨心所欲指揮,做出各種高難度動作的雙腿,現在就像是生了鏽的機器般不聽使喚,更像是灌了鉛一樣沉重,沉重的無論馬蘭如何小心,如何竭盡全力,她仍然用最難看的動作,重重摔倒在醫院堅硬的水泥地板上。

痛,真的很痛!

馬蘭發現,自己躺在醫院的病床上,過了四五個月安逸的日子,她不但體力退化了,身體變得又硬又重,就連她的抗擊打能力也變弱了。

摔倒時擦破的手掌心緊貼在冰涼的地板上,隨著馬蘭用力支撐起自己的身體,傳來一陣火辣辣的疼痛。而馬蘭那一雙幾乎失去知覺的雙腿,更在不停的顫抖著,試圖將一種無能為力的信號,灌輸進主人的意識當中,放她放棄這種痛苦的自殘。

凌維誠急得手足無措,但是馬蘭的主治醫生看到這一幕,卻笑了。目送著已經換上便裝的馬蘭,一路摔倒又一路爬起來,慢慢走出了病房,看著她“走”過了長長的走廊,以絕對驚險的動作,爬下了樓梯。隔著走廊的窗戶,看著馬蘭一點點挪向了醫院大門的方向。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護士快步走到了醫生的身邊,向他報告道:“412號病房的病人今天已經辦理了出院手續,可是她們卻粗心的把這麼重要的東西給落下了。”

主治醫生轉過了頭,那個護士捧在手里的,赫然是一對手藝看起來著實不怎麼樣,卻足夠結實,在經常和肢體接觸的位置,還纏著厚厚幾層止血繃帶的拐杖!

伸手輕輕撫摸著這一對還沒有來沒有被主人使用過的拐杖,醫生沉默了片刻。才道:“這件東西,對她們來說,已經沒有用了,你看著處理吧。”

看到那個護士一臉的迷惑,醫生微笑道:“你想想看,一個在手術台上停止呼吸七次,心跳停止跳動三次,卻依然可以用意志力讓自己重新睜開雙眼。創造了醫學奇跡的女人,會僅僅因為大腿上嵌入幾塊彈片,幾個月躺在病床上缺乏運動,就失去了站起來的力量嗎?”

那個護士下意識的搖頭,在這間醫院里,又有誰不知道他們接收了一個堅強得連死神都要搖頭歎息的病人?!

馬蘭站在上海的街道上,看著每一個人從自己身邊匆匆而過,深深呼吸著在醫院里絕對不會擁有的清新空氣,抬頭望著頭頂那片依然一片蒼白,卻有一群鴿子飛翔。揚起一片清脆哨聲而變得開朗起來的天空。馬蘭可以清楚的感受到,一種新的東西,正在自己的身體里慢慢的滋生。慢慢的茁壯。

突然間,馬蘭有了一個頓悟……也許有時候人摔倒了,摔疼了,想在地上重新爬起來,只需要一個支撐自己的理由罷了。而雷震,就是在她最軟弱,最需要幫助的時候,給馬蘭上了最難忘的一課,用自己的實際行動,在背後狠狠推了馬蘭一把。

就是在這一天。馬蘭在凌維誠的攙扶下,拖著她還發顫的雙腿,帶著滿頭地汗水,用走地方式,走進了那座牽動著上海幾百萬市民目光的孤軍營。

當她的目光和站在軍營大門口,率隊迎接她的謝晉元碰到一起時,這兩個在戰場上結下不解之緣的最優秀軍人,一起微微點了點頭。

馬蘭直接走到了雷震的面前,雷震被打得可真慘。

馬蘭靜靜的看著雷震仍然腫得像是一個南瓜的臉。看著他那被人用重拳打得生生裂開的眼角。就算她站在雷震的面前,雷震仍然不停的眨著眼睛,看著他發紅的瞳孔,不用問也知道,雷震的眼角膜也受了傷,估計現在他看到普通地光線,都會覺得刺眼。

聽著他略顯急促,還帶著一點嘶聲的呼息,想來胸腔在石恩的重拳打擊下,也有了相當程度的損傷。

馬蘭抿起了嘴,她略略調整了自己身體的位置,擋住了直接射在雷震臉上的陽光,果然雷震的眼睛眨動得不是那麼厲害了。

馬蘭突然道:“想不想在戰場上,就算遇到兩個石恩,也能把他們格殺?”

雷震的眼睛亮了,“想!”

“想不想和我一樣,用一支普通的中正式步槍,就可以輕松狙擊到八百米以內的任何目標?”

雷震用力點頭,“想!!”

“想不想學會自己制造炸藥,並把它們變成在戰場上最有效的殺人武器?在某些戰場上,甚至可以讓你以寡敵眾,創造平時你根本不敢想象的奇跡?”

“想!!!”

“想不想成為一個在戰場上生存能力最強,進攻能力最強,防守能力最強的軍人?為你的家人,為你當馬匪時,那群意氣相投的兄弟報仇?!”

雷震看著馬蘭,沉默了片刻,他才一字一頓的道:“想,做夢都想!!!”

馬蘭從口袋里掏出一疊鈔票,把它們全部送到了雷震的面前,“這是你給我的錢,現在我用不著了,還給你。”

看到雷震嘴唇嚅動,似乎想說什麼,馬蘭厲聲喝道:“就是因為你不平凡的經曆,你才會擁有比一般人更敏捷的身體,擁有更強大的生命力和意志力,但是到了戰場上,僅憑這一點是不夠的!我可以清楚的告訴你,哪怕是讓你和現在的我生死相搏,我也可以讓你必死無疑,雷震你告訴我,你信是不信?!”

雷震的嘴唇略略一抽,馬蘭雖然現在站在那里身體都在微微發顫,汗水更是止不住的從額頭上流淌下來,而長時間躺在病房里,更讓她的臉色帶著一種病態的蒼白。但是當她縱聲厲喝的時候,一種只有經過千錘百煉一次次突破自身極限,才會擁有的絕對自信與壓迫力,卻在馬蘭的身上猛然綻放,讓她的全身突然擁有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攻擊與反擊力。雷震用力點頭,斷然道:“信!”

馬蘭盯著雷震的雙眼,森然道:“你在大山與森林中生活了那麼久,你應該清楚的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想獲得比別人強的力量,就必須要付出比別人多十倍甚至百倍的努力!我可以清楚的告訴你,在我們帶的連隊里,每年都有百分之五的正常損耗額。換句話來說,就是我帶的部隊每年在訓練中,傷殘或者死掉六七個人,都是可以接受的正常數據!我們每天都要接受強體力消耗的訓練,直到把所有人的體力壓榨得一絲不剩,為了補充隨著汗水不斷流失的鹽份,在做菜的時候,炊事班的人,抓起大把的鹽就往菜里丟。到了最後,我們餐桌上,最淡的菜,就是鹽菜!”

“雷震你告訴我,就憑你每天吃的那幾個玉米面餅子,還有你從菜市場里撿到的,灑了一點鹽末的爛菜葉,給你身體提供的營養與熱量,你憑什麼通過德國特種部隊教官為我們制定的訓練課目,你又憑什麼在訓練場上,激發出自己身體還沒有被發掘出來的潛能?!”

馬蘭再次抬了抬自己捏著那疊鈔票的右手,厲聲喝道:“拿著!一個合格的軍人,就應該知道如何去保護自己的身體,讓自己無論在任何情況下,都能有效保持身體最佳狀態。別看你現在還能站得筆直,但是我一眼就可以看出來,你現在的身體已經被淘空了,你就是一個不堪一擊的空殼,讓我馬蘭訓練一個空殼,那絕不可能!”

雷震盯著馬蘭手里的鈔票,那是六十張嶄新的,一塊錢一張的鈔票,是他今天早晨,剛剛拜托師娘凌維誠,轉交給馬蘭的鈔票。伸手接過那一疊鈔票,從里面數出三十張,把它們小心的放進自己貼身的口袋里,雷震又把剩下三十張鈔票,放回了馬蘭的手里。“不要光說我”,雷震望著馬蘭,道:“你現在自己也是一個空殼,而且你比我更慘,我只要吃上幾頓好的,蒙頭大睡幾天,就能恢複過來,而你的兩條腿,沒有兩三個月的時間,根本不可能恢複回來。 我可不認為一個站在地上不動,都不停流汗的老師,能教會我點什麼。”

“好,很好。”馬蘭把自己的目光,投到了一直含笑觀望他們的謝晉元身上,道:“我需要一到兩個月的時間,讓自己的身體完全恢複,然後我還需要一個月時間,整理自己的思路,為雷震這個小子量身定做訓練計劃。在這三個月時間里,他還是你的徒弟,隨你怎麼教他,但是三個月之後,他就是我的了。”

楊瑞符營長重重的拍了一下雷震的肩膀,道:“你還是一個好運氣的小子,竟然有兩個師父要搶著教你。”

在場的所有人都知道,楊瑞符營長的話中,那股羨慕的語氣,絕對不是裝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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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撕破天穹 第二章 命運的寵兒  (上)

1938年,由楊翰笙編劇、應雲衛導演的影片《八百壯士問世,這一部影片以謝晉元帶領四百多名軍人,在四行倉庫面對百倍于己的日軍,堅守四天四夜的真實戰例為劇本,由袁牧之扮演謝晉元,著名影星陳波兒扮演楊惠敏。這部充滿愛國熱情的抗戰電影一經公映,就在整個中國重新掀起了一場愛國熱潮,看著那面在四行倉庫上空冉冉升起的國旗,看著面對日本軍人曾經一退再退的中國軍人,就是用自己的血肉之軀,生生頂起了中國民族的脊梁,不知道有多少人面對銀幕淚灑衣襟。

如果說四行倉庫讓謝晉元實至名歸的成為了一個蓋世英雄,那麼楊惠敏就是借助這段歷史,成為了命運的寵兒。

在這部影片在全國公映期間,楊惠敏受邀四處游行宣傳,就是在那高高的講演臺上,面對一張張陌生卻熱情洋溢的面孔,這樣一個只有十七歲的小女孩,她和大家去講那一場在上海發生的,雙方投入了上百萬軍隊的大會戰;她和大家講身為一名童子軍,在那場注定要載入史冊的戰爭中,他們身體力行做的事情;她和大家講那些在戰場上打到最后,沒有飯吃,衣服都破成了布條,最后撤出大上海時,連鞋底都磨光了的中國軍人;她和大家說謝晉元,說他手下那號稱八百勇士的部下……

楊惠敏不是玩弄權謀的政治家,更不是那種長袖擅舞的外交家,她只知道講述自己親眼看到的,親耳聽到的東西,回憶起那曾經的一幕又一幕,想起那個隔著蘇州河,對著她揚起一個笑臉,明明彼此已經動了心,卻注定要分手的大男孩。眼淚就會止不住從楊惠敏那雙猶如暗夜星辰般美麗的雙瞳中,止不住的流淌出來。就是因為這樣,楊惠敏的演講中才會多了一種打動人的沉重與凄艷,才會多了一種能夠讓每一個聆聽者,心靈深處都會被狠狠一顫的共鳴與共振。

當楊惠敏終于說完了一切,站在演講臺上,對著所有人深深彎下了自己的腰時,那猶如狂風驟雨般響起來的。就是所有聽眾的掌聲和不屈不服的吶喊。就是在《八百壯士電影和楊惠敏的號召下,就是在謝晉元這個仍然活著,仍然在上海孤軍營,以自己的方式在繼續戰鬥的蓋世英雄引導下,不知道有多少仍然在大學校園的學生,拋下了手中的筆,走進了軍營;不知道有多少熱血男兒,告別了自己的親人,告別了心愛的女孩,唱著不服不屈的國歌。大踏步的走向了戰場。

作為國民黨推選的“抗戰大使”。在一九三八年八月,楊惠敏被指派,參加了在美國紐約華沙鎮舉行的世界青年第二屆和平大會。就是在美國。楊惠敏得到了愛國華僑英雄式的歡迎。只聽這次大會的名字,就不難想到,這是一個提倡和平,反對法西斯戰爭的會議。

楊惠敏穿著一件帶著中國標志的會服,大踏步走向會場地時候,她突然看到迎面走過來一個亞洲人。他明顯接受過系統而嚴格的禮儀訓練,一舉一動中都帶著一種無懈可擊的紳士風度,更帶著一種英挺的硬朗。而他那足足一百八十五公分的身高,和他嘴角那一縷充滿陽光味道的微笑,更讓他全身上下充盈著一種只可能屬于東方人的奇特魅力。難道那些從他身邊擦肩而過的女孩子,都會對著他露出一絲或大膽或羞澀的異樣眼神。

就在兩個人彼此向對方點頭微笑的致意時,他們的目光幾乎同時落到了對方衣襟的標志上。笑容,突然從兩個人的臉上一起凝滯了。

“楊惠敏!”站在楊惠敏對面的大男孩,能說流利的中文,而且一口就叫出了她的名字,“我聽說中國這一次也會派代表來參加這場大會,但是我沒有想到,會遇到你這樣一個‘抗戰’英雄!我在國內看到過你宣傳海報上的相片。但是說句實在話,你本人看起來,要比那些海報上的相片更漂亮!”

在經過了短暫的驚訝后,他的嘴角再次揚起了無懈可擊的陽光微笑,但是楊惠敏卻清楚的看到,在他的眼睛里,那抹一晃而逝的不屑。以現在的國際局勢,和中國在抗日戰場上屢戰屢敗,就連國民政府都被迫遷都的情況來說,他的確有輕視楊惠敏的資格。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的名字,而且我真的認為,我沒有必要知道你的名字。”楊惠敏本來就是一個天不怕地不怕,帶著一身傲氣,一腔俠膽的女孩子。一想到她來到這里,代表的是全中國的人民,更代表了那些在戰場上正在和強敵浴血奮戰的中國軍人時,楊惠敏更是勇氣百倍。

當她微微挺直了自己的腰肢,重新展露出笑容時,一種長期在全國巡回演講,一次次接受萬眾歡呼,一次次被人以英雄的禮儀去尊敬甚至是去崇拜,所培養出來的自信與灑脫,讓這個只有十七歲的女孩子,身上突然多了一種金屬般耀眼的氣息。

楊惠敏上下打量著對方身上的會服,微笑道:“因為我實在想不出來,一個信奉軍國主義,不斷對周邊國家挑起侵略戰爭的國家,有什麼理由會來參加一個提倡和平的世界青年大會。也許……貴國軍部已經以政治理由介入了大會,把這次大會,也當成了一種展現自身實力,在國際舞臺上贏得更多地位的臺階,所以他們才會派出一個剛剛成年,卻天知道在軍營里呆了多久,更難說手上有沒有沾過鮮血的職業軍人,來參加這次和平大會?”

站在楊惠敏面前的那個男人臉上還帶著謙和而陽光的笑容,但是他盯住楊惠敏的雙瞳,卻猛然危險的凝聚,然后又慢慢的重新放松。他上下打量著眼前這個名字叫楊惠敏的中國女孩,他在國家已經從軍部的情報機關那里,看到了很多關于楊惠敏的資料,他也對這個冒死把一面國旗送進四行倉庫的女童子軍給與了相當的評價,但是直到這個時候他才發現,他還是小看了這個只有十七歲的中國女孩!

“沒錯,我是隸屬于大日本帝國陸軍軍部的準尉松下川。我必須要申明,我們大和民族,是一個熱愛和平的民族,現在雖然很遺憾的爆發了日中戰爭,但是縱觀人類的歷史,這是讓一個落后的民族,走向文明先進必須要經過的一個歷程。”松下川準尉直直凝視著楊惠敏,昂然道:“在兩百年前,無論是貴國還是我們大日本帝國,都信奉閉關鎖國的政策,都曾經被西方列強用戰艦打開了國門,被迫在西方列強的鐵蹄下,彎下了自己曾經驕傲的腰。不同的是,你們中國一次次被西方列強打開了國門,一次次簽定了喪權辱國的條約,你們空有近千萬平方公里的土地和龐大的物資,卻習慣了用卑躬屈膝的態度去生存。而我們大日本帝國,卻能痛定思過,在經歷了明治維新后,我們大日本帝國無論在政治、經濟、軍事方面都是一日千里,到了今時今日,無論走到這個世界任何一個角落,提起我們日本人,誰不對我們另眼相看?”

“是我們日本,用自身的行動,向全世界證明,我們黃皮膚的東方人,也是優秀的種族,也可以強大,也有足夠的資格,讓他們對我們保持必要的尊敬與禮貌!但是,想要改變整個世界在兩百年時間內慢慢養成的對東方人的偏見,僅憑我們日本一個國家的努力是遠遠不夠的,我們需要整個亞洲都強大起來,在世界上成為一個舉足重輕的領域。只有這樣,我們才能在最短的時間內,豎立起整個亞洲在世界公眾眼里的強大與尊嚴。就是抱著這樣美好的愿望與想法,我們才會去消耗自己寶貴的能源與人才,建立一個大東亞共榮圈。我們是要幫你們,讓你們中國在最短的時間內,擺脫落后和野蠻,可是你們中國,非但不領情,還在天天喊著抗日,抗日,我真的不明白,宣揚這種明顯激化種族仇恨,激化國家戰爭口號的人,又有什麼資格,來參加這場提倡和平的世界青年第二屆和平大會!”

靜靜聆聽著這位松下川準尉的慷慨陳辭,楊惠敏一言不發的從口袋里,摸出了一把小小的匕首。受過嚴格軍事訓練的松下川準尉一眼就可以看出來,楊惠敏手里拿的這把小匕首,雖然很像是女孩子手中那種可以削削蘋果皮的水果刀,但是它無論是刀鋒的弧形,還是那刀鋒兩側的放血槽,或者是在刀背部那看似只是為了美觀而存在的鋸齒,都在說明著同一個問題……這就是一把殺人利器!
默默…… 發表於 2012-11-15 10:43

第五卷 撕破天穹 第三章 命運的寵兒(下)

“尊敬的準尉閣下,我發現在你喉嚨下方零點五公分的位置上,有一顆黃豆大小的黑痣。”楊惠敏伸手輕輕試著手中匕首的刀鋒,慢慢向松下川準尉走過去,微笑道:“尊敬的準尉閣下,你來到這里,不但是日本青年的代表,更是日本軍部在世界舞臺上彰顯武力的招牌,甚至還肩負著大東亞共榮的神圣使命,怎麼能在自己的身上留下這樣不光彩的缺點?怎麼樣,就讓我來幫你把它切除了吧。”

松下川準尉盯著楊惠敏手里那把鋒利的匕首,沉聲回答道:“謝謝,如果有需要,我自己會解決它。”

“千萬不要客氣。”楊惠敏道:“我是真的想幫你去掉身上的缺點,以更完美的姿態出現在大會會場上啊。就是抱著這樣美好的愿望與想法,我才會禮貌的、誠懇的、互相幫助的、高尚的、不惜弄臟自己小刀的幫你做這樣一個手術。雖然也許我下手會不太準確,會讓你多流一點血,說不定我的手微微一顫,就會不小心劃破你的氣管,但是這是幫助你走向完美,必須要經過的一個歷程啊!你作為一個紳士,一個提倡大東榮動榮的大日本帝國軍人,應該不會拒絕我的這個充滿善意與美好祝愿的幫助吧?”

松下川微微一愕,他有百分之百的理由確信,如果他真的敢用自己的命去賭,眼前這個年僅十七歲,看起來就像是鄰家小妹一樣可愛的楊惠敏,九成九會“不小心的”手那麼微微一顫,順便在他的喉嚨上狠狠割一刀。

玩弄著手里那把鋒利的小刀,楊惠敏一臉的笑容可掬,“你們日本不是想建立一個大東亞共榮圈嗎,我這就是為你們的共榮圈添磚加瓦的貢獻自己的力量啊,可是看看你,身為一個提倡和平友愛,高尚得要幫助我們的大日本帝國軍人。面對友誼之手時,卻擺出了這樣一個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態度,沒有海納百川的胸襟與氣度,你們又怎麼建立一個完美的大東亞共榮圈?”

“或者……”說到這里,楊惠敏的雙眼中,突然綻放出幾縷幽幽的冷光,她一字一頓的道:“你們更喜歡用先進的武器,文明地屠殺。來幫助我們這些落后而野蠻的中國人,而南京城三十萬手無寸鐵,卻慘遭屠殺的中國軍民,那被鮮血徹底染紅的江流,就是你們嘴里所謂的,帶領我們中國迅速走向文明必須承受的歷史進程?!”

“如果真的是這樣,我們,不要!如果誰非要把他們的思想,他們的行為,他們的病態地習慣強加到我們的身上。我們就會奮起反抗!”

“我相信在這個世界上。只要不是傻瓜,任何一個人都會正確的選擇,面對一群喂不飽的狼。是應該挺起胸膛戰鬥到最后一刻,保衛自己地家園,還是彎著自己的腰,老老實實等待它們一口咬斷自己的脖子!”

“保衛?抵抗?你們憑什麼?”感受到自己的信賴,和自己國家的尊嚴已經受到挑戰,松下川臉上的笑容終于消失了,“我們有幾百萬隨時愿意為天皇陛下獻身的精銳部隊,我們有就連英國人都要小心翼翼,不敢從正面對抗的強大海軍部隊,以前你們國家倚若長城的德國。現在已經成為我們的盟友,你們再也不可能從他們那里得到技術和軍事方面的支援。就憑你們這樣一個農業國家,憑什麼抵抗我們日本軍人的鐵拳?!”

“你終于說到實質了!拋開你們所謂的‘建立大東亞共榮圈’,拋開你們的‘高尚’與‘先進’,說白了你們還不是就是一群不請自來的強盜?說到最后,還不是要用你們手中的槍炮和戰艦,跑到我們的家園里燒殺搶掠?!”

“我承認你們很強,強得現在我們只能拼死抵抗,用烈士的鮮血和國土。一點點的消磨你們的力量,為我們的大后方贏得發展的時間。但是……你去過中國嗎?你親眼看到過那些在你的心里,和卑躬屈膝和奴性直接劃上等號的中國人嗎?”

楊惠敏盯著松下川厲聲喝道:“你們覺得自己可以吃定中國,可以贏定了這場侵略戰爭,所以你們的軍隊,在中國想方設法的挑起爭端,想方設法的制造磨擦。如果你親眼看過在一年前爆發的那場保衛大上海的戰爭,看著我們的中國軍人,端著刺刀去和你們的坦克硬拼,看著我們的中國工人,頂著你們的飛機轟炸,踏著戰友的屍體和鮮血,喊著悲傷而嘹亮的口號,二十四小時不間斷工作,將上海周圍工廠里的機器,源源不斷的輸送到祖國的大后方,你就會明白,你們區區一個彈丸島國,想要消滅我們這樣一個擁有四萬萬同胞,擁有近千萬平方公里土地,在五千年歷史長河中,依然長興不衰,被譽為世界四大文明古國的種族,就是一個最不切實際的癡人說夢!”

“在半年時間里,我受邀參加了六十七場全國性質的巡回演講,每一次我演講時,在下面都站著數以萬計的聽眾,每一次當我演講結束,那種從聽眾心底發出來的抗戰呼聲,就連大地都要跟著我們以相同的節奏顫動!每天都有數以萬計的中國男人,告別了自己的家人,走進了軍營,拿起了鋼槍來保家衛國。在我們祖國的大后方,那些重新建立起來的工廠,每天都在二十四小時不停的運轉,每天都會制造出大量的步槍,子彈,和各種抗戰必須的物資。”說到這里,楊惠敏那明亮得雙瞳,似乎已經用她的堅定與執著,看穿了層層歷史迷霧,看到了屬于中國的光明未來。

“你們雖然打下了我們一個又一個城市,但是你們現在應該已經發現了吧,你們遇到的抵抗,是越來越強烈,你們前進的步伐,只會越來越緩慢,直到有一天,你們終于使出了所有的力量,也只能保持現狀。無法寸進的時候,你們就已經注定成為這場侵略戰爭的失敗者!因為你們耗不起,以你們那個彈丸之地的島國,以你們貧乏的資源,以你們晚上派人去偷中國老百姓大門上的銅門環來制造子彈的現狀,你們根本不可能支撐那支病態強大的軍隊!一旦你們在中國的戰場上陷入一片僵局,你們要麼慢慢因為能源,尤其是石油不足。而讓整臺軍事機器癱瘓,要麼就去開辟第三戰場,來補充自己的生命線,到了那個時候,無論你們是否已經有了覺悟,你們都已經注定要把自己陷入到四面是敵孤立無援的絕境當中!”

說到這里,楊惠敏驕傲的昂起了自己的頭,道:“現在也許你們還沒有感覺,但是不出五年,你們就會發現自己在戰場會力不從心。不出十年。你們就會面對兵源缺乏的現狀;只要我們中國能夠頂住你們最前面這十年地進攻,我們雙方就會進入一種力量相等階段。在這種情況下,以中國龐大的國土和國民基數。只要我們奮起直追,我們兩個國家的實力差距,就會迅速縮短;不出十五年,你們日本在中國就會被迫轉入戰略防御;不出二十年,你們就會最狼狽的退出中國的戰場!如果到了那個時候,你們這群強盜仍然沒有反悔的覺悟,仍然沒有對自己行為做出實際性賠償和道歉的想法,仍然拒不在投降書上簽字,我們就不會再抗日,因為我們會攻日。要滅日!就算二十年后,我們的中國仍然沒有遠渡大海,攻陷日本東京的能力,我們也要不停的進攻,把戰火燒到你們的國土上。以你們區區一個沒有戰略縱深的彈丸小國,一旦戰爭在本土燃起,你們的工業,你們的能源,你們的科技。就會被打得倒退回石器時代,就算是為了這個目的,就算是為了長治久安,我們也要拼著血本,維持這樣的戰爭!”

松下川的眼角在不停的跳動,楊惠敏說的話,當真是一針見血,直接點到了日本軍部最無可掩飾的致命要害上。

“有些人稱中國為睡獅。沒錯,我們中國懶散慣了,就好像是一頭吃飽了,只想懶懶睡覺的獅子,如果沒有被人真的弄痛了,弄傷了,頂多只是揮動一下爪子,試圖趕開身邊的敵人罷了。這是儒家思想上千年潛移默化的影響,所形成的一種民族特性,所以在面臨你們最初的侵略時,無論政府如何努力,我們的國民表現出來的仍然是一種事不關己的樣子,為了活下去,甚至有相當一部分人,當了出賣祖宗求榮的漢奸。所以你們日本有了輕視中國的理由,還大模大樣的稱我們為東亞病夫,但是我必須告訴你,睡獅也好,病夫也罷,現在你們已經把我們壓迫到了極限,我們整個民族都站起來,和你們戰鬥的時候已經到了。”

“而你們日本大和民族,看起來真的是很強悍,也很優秀。但是如果真的要用一種動物來評價的話,你們就是一頭野狗!一頭居無定所,每天為了生存都要不斷面臨各種危機,慢慢恢復了野獸的本性,顯得有了幾分驍勇善戰的野狗!你們那種不成功則成仁的武士道教育,更是強迫你們將野獸最瘋狂的本性,激發得林漓盡至。面對比你們弱小的獵物和敵人,就是因為先天性的自我缺陷,使你們總是喜歡病態的揚起自己的爪子和鋒利的牙齒,來炫耀自己的強大,從對手恐懼的眼神中,來獲得自我心理上的滿足。”

松下川的臉色終于變了,無論他的涵養如何好,無論他受過什麼樣的訓練,做秀的水準如何的高超,聽到自己的種族,自己的國家,竟然被人當面評價為野狗和強盜,哪怕他們真的是一條野狗,一個強盜,也絕對不會高興起來!

“你生氣了。”楊惠敏仔細打量著松下川的臉,微笑道:“你真的生氣了,而且是非常生氣。你想知道原因嗎?”

不等松下川回答,楊惠敏就繼續道:“因為在你們日本國民眼里看來,中華民族本身就是一個落后而愚昧的民族,被這樣一個民族指著你們的鼻子點評,就算說的都是對的,你們心里也會涌起一種極端不舒服的感覺。因為你們會認為,弱者沒有資格對你們指東喝西。但是如果換成一個比你們更強大,強大得讓你們必須抬起頭去仰視的角色說出這些話,你們就會把它當成金玉良言,甚至是努力搖動自己那條尾巴。來顯示自己的謙虛。比如說,剛才尊敬的松下川準尉閣下,你就曾經提到過在兩百年前,中國和日本都被西方列強,用堅船利炮打開了封鎖幾百年地國門。你們曾經用自己的爪子和牙齒拼命抵抗過,但是很快你們就發現,你們面對的,是一個當時根本不可能戰勝的強敵。當確定了這一點的時候,你們這個色厲內荏,又被人輕易撕掉偽裝的民族,真正的本質就徹底暴露了出來。”


“你們對著用堅船利炮打開國門的侵略者,露出了最謙卑的笑容,你們雙手把自己的女人送到了侵略者的面前,並以此為榮。為了搖好自己的尾巴,你們甚至有人提出過通過和西方人混血來改善自身國民素質,提高國民身高過矮現狀的議題。這種現狀,直到你們的國力不斷提高。已經有了和原來主人分庭抗禮的能力。你們才再次小心翼翼的揚起了自己的爪子和牙齒。但是你們清楚的知道自己的不足,你們對憑自己一國之力和原來的主人對抗,有著一種發自骨子里面的恐懼。所以你們才會想方設法建立一個所謂的‘大東亞共榮圈’,希望多拉上幾個墊背的。這就好像野狗總喜歡成群結隊,面對強大的敵人時,只能靠彼此亂叫來打氣一樣。”“在這種情況下,只要我們能打進你們的國土,真的把你們打痛了,打疼了,打怕了,營造出一種強者的姿態,在你們的國民當中。就會有人本能的對著我們搖起尾巴,向強者低頭成為‘日奸’的人,就絕對不在少數!”

松下川靜靜聆聽著楊惠敏說的話,他必須承認,楊惠敏說的話雖然尖酸刻薄,但是卻是不容置疑的事實!看著一直在那里忍耐著聽著這些話的松下川,雖然雙方各自代表的國家,正在爆發一場必將曠日持久的侵略與反侵略戰爭,但是看著面前這個一直在認真的傾聽。認真的把她每一句話都牢牢記在心里的日本少壯派軍人,楊惠敏的眼睛里,也不由流露出了一絲由衷的贊賞。松下川準尉突然對著楊惠敏彎下了腰,誠心誠意地道:“受教了!”

說松下川的行為驗證了“野狗”的評價也罷,說他們只尊敬真正的強者也罷,但是面對這樣一個突然間對自己彎下了腰的日本職業軍人,楊惠敏只覺得心驚肉跳,這個膽大妄為全身帶著一種俠氣的女孩子,突然……全身發冷!

到了這個時候,楊惠敏終于明白,明明中國的土地要比日本大上幾十倍,國民多上十倍不止,還會被日本打得節節敗退。雙方在兩百年前,都站在一個相同的起跑線上。兩百年過去了,中國至今還是一個靠天吃飯,科技普及率低得可憐的農業國家,而日本卻迅速完成了原始資本積累和工業發展的過渡,成為一個工業國家,並建立了一支讓西方列強都要望之側目的現代化軍隊。

就是因為日本是一個愿意向強者學習,並能迅速把各種知識融入到自己的國家當中,形成自己獨特生存競爭力的民族!

意識決定了發展與走向,在這一點上,楊惠敏必須承認,中國這樣一頭占據了龐大土地,可以高枕無憂吃飽就睡,沒有真的痛了連眼睛都懶得睜開的雄獅,和日本這樣一個處于到處都是火山,天天都要面對危險而保留了野獸進攻與本能的種族相比,在生存和發展意識上,真的是相形見絀了很多。

松下川準尉反復打量著楊惠敏,他知道楊惠敏為什麼會露出那麼凝重的表情,放眼全世界,哪一個國家哪一個種族,面對學習能力如此強,生命力又如此堅韌的大和民族,能不肅然起敬?

松下川準尉突然問道:“這些話是誰教你的?”

楊惠敏剛才說的話,已經涵蓋了日本的軍事、科技、國力、國民素質等多個領域的分析,而最后提出的“攻日”與“滅日”兩個理論,是在提倡以有限度的進攻,從根本上打基日本的生存命脈,更是隱隱透出一種只有經歷過戰場的職業軍人,才會擁有的凌厲。這種見識,這種哪怕是經過旁人之口復,都自然而然綻放出殺氣的戰略構想。絕對不是楊惠敏這樣一個只有十七歲,僅僅參加過童子軍的女孩子,就能擁有的。

說到這里,松下川準尉突然若有所悟:“謝晉元?!”

“你猜對了一半!”楊惠敏笑了,她真的笑了。突然間面對松下川準尉這樣的職業軍人,她的心里不再猶豫,更沒有了彷徨,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暖流。更在楊惠敏的內心深處緩緩滋生。如果日本是一頭被環境所迫,而變得兇殘起來地野狗,那麼他就是一頭狼,一頭不折不扣,在生命中再也不會有軟弱,在戰場上面對敵人只會遇強遇強,絕不會再彎下自己雙膝的……狼中之王!

日本是一個善于學習的國家,但是在中國,也絕不缺少拼命學習,努力充實自己的人!至少楊惠敏就不知道。只是經歷了短短不到一年的時間。就算有謝晉元這樣一個良師在側,他又是經歷了如何的歷練,才能讓自己成長得這麼快!

“我說的這一切。只是來自謝晉元團長收的徒弟,做出來的一份作業罷了,而且你們兩個人的年齡很接近。”楊惠敏上下打量著松下川,她認認真真地道:“我必須承認,在過去的兩百年時間里,我們中國落后了,是我們自己裹住了自己的腳,讓自己停步不前。但是現在,是你們幫我們解開了這個束縛,解放了我們的思想。相信我,就算沒有外力的介入,二十年內,當我們新一代的中國人,不斷的成長,不斷的加入到這場保國衛家的戰爭后,你們必然要以失敗者的身份,離開我們的祖國!”

松下川沉默了半晌,最后他放聲道:“你是把希望賭到了十年以后,你們中國人。就是喜歡把希望放到無聊而飄渺的未來,用這種方法來麻醉自己的思想。而我們日本,更注重事實,更看重每一局的得與失。你真的認為,憑你們中國的現狀,能夠頂住我們日本傾全國之兵的十年進攻?!你真的認為,在面對這種絕望的戰爭中,所有中國人都能像你嘴里說的那個謝晉元的徒弟一樣,敢把未來賭到十年戰爭后的未來當中?你不會天真的以為,我的軍部,除了指揮戰爭之外,就不會再運用其他方法,來制約你們中國了?我們只是培植出一個汪精衛,就足以讓你們焦頭爛額!”

“還有你說到的謝晉元,沒錯,他是一個真正的戰鬥英雄,一個讓人尊敬的真英雄,可是縱觀人類的歷史,尤其是你們中國的歷史,像謝晉元這樣的英雄,出生在一個太弱,又太喜歡玩弄權術不懂得尊重真正英雄的國家,本身就是一種悲哀。”

在發動侵華戰爭之前,日本軍方的情報機構,已經對中國的歷史,中國的經濟,中國的軍事,中國的文化,中國的風俗,進行了最詳細的研究。他們手中的情報之精密,已經到了令人目瞪口呆的程度,就是憑借這種情報方面的絕對優勢,松下川當真是語出如刀。

“你們中國不是有什麼‘出頭的椽子先爛’、‘樹秀于林風必摧之’這樣的古語嘛,這本身就說明了你們中國人的天性,我敢和你打賭,謝晉元最后的結局,絕對不會是一場喜劇!至于他的徒弟……假如連主將都死了,沒有了跳板,他就算是想再掀起什麼風浪,只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吧?”

雙方已經談到了對方的民族本質,到了這個時候,松下川索性款款而談:“以你們被儒家思想束縛了上千年,所導致的特性來看,想依靠一個或者幾十個,幾百個英雄,來挽救一個民族,那是絕對不夠的,這必須要整個民族的覺醒才能做到。而想要整個民族覺醒,你們就需要一個強而有力的政府,需要一支擁有絕對領袖魅力的國家領導人,用最猛烈的手段,引導自己的國民用矯枉過正的方法,強力打壓引導了你們上千年,明顯已經不適應這個戰爭時代的儒家思想,在國民的血液中,重新注入一種積極向上的特質。無論是你們過去的政府,還是現在的政府,都必須考慮到諸如家族、地方豪強等方方面面的利益,並在其中選擇必要的平衡點,根本不可能有破而后立這樣的決心,更不可能把它完全實施。在這種情況下,就算面對強烈的外來壓力,你們的國民被迫凝聚在一起重新反抗,但是一旦這個外來壓力稍稍放緩,你們這股難能可貴的凝聚力就會因為失去根本而慢慢喪失,到了那個時候,你們還會變成一盤散沙。”

對著已經陷入沉思的楊惠敏,松下川道:“如果做不到這一點,戰爭的主導權就會一直握在我們日本的手里。發現你們的抵抗強烈了,我們就稍微放緩進攻的節奏,等你們的抵抗意志被消磨了,我們再重新施壓。在幾年前我們就占領了東三省,我們不停的發動戰爭,又不停的接受你們的議和要求,就是在運用這樣的戰術。我在學校的時候,讀過你們中國的‘曹劌論戰’,正所謂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他們士氣如虹的時候,是能在戰場上拼命,面對這樣一張一弛的進攻節奏,我不相信你們那些純粹用一腔熱血組織起來的雜牌民兵,能經受住這樣反復的磨礪。”

聆聽著松下川發人深醒的話,楊惠敏真的癡了,她在嘴里喃喃自語著:“我們要打勝這場戰爭,需要整個民族的覺醒,而想做到這一點,我們就先需要一個更強而有力,能夠讓整個中國破而后立,重新注入全新血脈的政府?”

松下川沒有再多說話,他對著楊惠敏彎下腰,再次鞠躬后,默默的走了。誰也不知道,在一場提倡和平的大會上,兩個正在爆發戰爭的國家代表,進行了一次唇槍舌箭的交鋒。

這一天的晚上,兩個人都失眠了。如果非要對這次交鋒打上一個評判的話,他們之間,是一場平手。瞪著大大的眼睛,凝望著頭頂的天花板,楊惠敏輕聲道:“雷震,如果今天是你站在了松下川的面前,你會說出什麼樣的話呢?謝晉元團長告訴我,你正在接受馬蘭的特訓,他還把你的作業寄給了我,卻要求我無論是在全四巡回演講,或者是參加各種公眾會議的時候,都絕不能提到你的名字。可是我真的認為,這份榮譽是屬于我們兩個人的。如果,你能在我的身邊,又有多好啊!雷震……現在的你,又在做著些什麼呢?!”
默默…… 發表於 2012-11-15 10:43


第五卷 撕破天穹 第四章 情報機關

雷震在這個時候,當然是在學習,拼命的學習。他跟著謝晉元,學習寫字,學習數學,學習幾何,學習最基本的戰術指揮,學習入門的行為心理學,學習曆史,分析人類曆史上曾經發生過的著名戰役,而他們最喜歡做的,就是在自制的沙盤上,進行戰局推演。在這片到處都是列強環繞的土地上,仍然駐守著一支中國軍隊,這本身就是一種奇跡。

很多人親昵的稱孤軍營為上海的“小重慶”,每天都有最少幾百人,帶著朝聖般的心情,趕到孤軍營來聆聽謝晉元的教導,這其中不乏愛國學生甚至是他們的導師。

“他們並不需要聽我講什麼大道理,他們中間很多人懂得比我更多,但是只要看看他們臉上那種濃濃的迷惘,我就知道,他們來到孤軍營,只是想尋找一種心靈上的寄托與釋放。”

就是帶著這樣的明悟,謝晉元每天都在堅持接見這些上海市民,沒有人能夠忘記謝晉元臉上那種淡定自若的笑容,也沒有人會忘記他慷慨激昂的宣言,更沒有人能拒絕這樣一個英雄,提出來的請求。謝晉元提出來的請求就是,教教他的徒弟雷震,哪怕只有一個小時也好。

所以在謝晉元接見那些上海各界的來訪者時,雷震仍然在學習,不同的是,如此三教九流的老師,站在雷震面前時,他們或壘壘大方,或手足無措,或款款而談,或半天也憋不出一個字來,但是就憑“謝晉元徒弟”這五個字,只要他們說出來的,都是自己最拿手或者說最得意的知識。

那些成群結伴趕到孤軍營的進步學生,告訴雷震他們是如何在工部局巡警的眼皮底下,張貼了一張又一張宣傳抗日的傳單。就是在這些年輕學生熱情揚溢七嘴八舌的教導下,雷震知道了在街頭和小胡同里面。如何聲東擊西引開那些巡警的注意,知道了把一種樹皮扒下來熬成膠後,把傳單粘貼在室外,就算是刮風下雨幾個月也不會脫落,那些巡警只有用鐵刷子去一張張慢慢的刷……如果說街頭張貼傳單也算一種戰爭地話,這些年輕、熱情又聰明的學生,無疑是一群最出色的游擊專家!

“我是一個靠吃百家飯活命的賊,是謝團長看得起我。把我請進來給你講課。講課不敢當,就當是咱爺兩坐下來隨便聊聊我們這個行當吧。”能被謝晉元請來給雷震講課的賊,又怎麼可能是一個普普通通,只知道在街頭上偷路人錢包的小偷?能來到孤軍營,又有得到謝晉元看中,請來給雷震講課的,當然是一個有愛國心,又能做到劫富濟貧的義賊!

這樣地人物為了安全起見,一般都是獨來獨往很少與人合作,而他們下手的對象。都是那種為富不仁的角色。就是在這位獨行大盜的教導下。雷震知道了如何觀查地形,也就是他們行內人常說的“踩盤子”,知道了如何投石問路。

如何對付院內養的惡犬,如何以最小的動靜,最短的時間潛進目的地,再不動聲色的退出來。

雷震更知道了這些大盜們在行動中走水後,用什麼樣地方法讓自己安全撤退。

這可不是什麼簡單的工作,如果把那些富貴人家的宅院比作一個戰爭堡壘,而偷取寶物或大把的鈔票,是一場軍事行動目標的話,這俠大盜絕對是一位同時擅長滲透、情報收集與分析,更精通戰術行動的資深專家!

謝晉元甚至為雷震找到了一位騙子。當然了,這位老師也絕不是一個喜歡小打小鬧,騙上幾個零花錢的小騙子,而是一位在業內被稱為“鬼才”的超級大騙子!這位鬼才剛見雷震,就給雷震來了一個震撼教育。

他穿著一套筆挺的西裝,手里拿著文明杖,戴著一付金絲眼鏡,再加上他那種斯文有禮中卻隱含驕傲的氣質,任誰都會把他當成是一個事業有成的紳士。

“我是上海商會盟聯的副理事。自己支著一個小攤子,平時也會兼顧商會的外聯工作。去年在上海爆發會戰的時候,我負責在香港為國軍籌集消炎藥、嗎啡之類的抗戰物資,並想辦法把它們運送回來,所以我們沒有見過面。但是從會長嘴里知道了你和楊惠敏那個小丫頭的事跡後,我這個半老頭子,也不能不對你們伸出一根大拇指,贊上一句英雄出少年!”

如果說自己是副會長,很可能會牛皮吹破,如果說自己職務太小,又無法得到足夠的重視,所以這位大騙子給自己安了一個副理事的職務。

而他談到了雷震和楊惠敏冒死往四行倉庫送國旗的事情,順便送上了一頂高帽,更是技巧的讓雷震對他產生了好感。

說到這里,這位號稱鬼才的超級大騙子先仔細檢查了一遍雷震學習用的房間,確定沒有人監視也沒有人監聽後,鬼才先生壓低了聲音,道:“你知道不知道日本人一直鬧著想讓工部局把你們交出來,引渡到虹口租界?雖然工部局堅守中立立場,一直沒有把你們交給日本人,但是隨著日本人在國際上的勢力與影響力越來越大,你們被釋放的可能性,也越來越小。”

鬼才先生說到這里,故意頓了一頓,看到雷震點頭,他才繼續道:“到了現在,謝團長和孤軍營已經成為日本人的眼中釘肉中刺,據說日本軍部在百般拉攏謝團長都沒有結果的情況下,已經對黑龍會下達了不擇手段,全力剪除的命令。我想到現在為止,已經有不少帶著武器的日本浪人,跑到軍營里來鬧事了吧?”

鬼才先生說的是事實,在這一年時間里,隔三差五就會有日本浪人身藏武器跑到孤軍營鬧事,甚至有敢死隊員攜帶炸藥包,在謝晉元帶領所有官兵集中在操場上進行精神升旗時,試圖進行自殺性進攻。

如果不是被馬蘭成功攔截並拆除炸藥包,後果當真是不堪想象。

雷震事後想了很久,才明白,這位鬼才先生做的動作,就是在用肢體語言。向他暗示自己要說的話,是多麼的重要。

無論雷震如何的聰明,如何的冷靜,想不被勾起好奇,那是絕對不可能的。而這位鬼才先生說出來的一系列話,更是直接道出了孤軍營現存的最大實質威脅,不含一絲水分,當兩個人考慮的問題一致。

立場相同的時候,再孤僻的人心理都會產生一種大家志同道合的感覺。

“在謝團長剛帶部隊入駐這個軍營時,我們商會就派出代表和謝團長進行了溝通,並提出了請孤軍營內兄弟化妝分批潛出軍營,再通過我們早已經打通的渠道,撤出租界回到大部隊的計劃。但是當時謝團長卻以,我們是堂堂正正的走進租界,就要堂堂正正的走出去,這個理由,拒絕了我們提供的計劃。”

雷震再次點頭,他知道這件事情。

“我們都能理解謝團長做出的這個決定,也尊重他身為一名職業軍人所擁有的高尚品德。但是現在快一年過去了。國軍在戰場上節節敗退。到處都充斥著亡國論,想堂堂正正的走出租界,幾乎已經變成了不切實際的夢想。”

鬼才先生說的還是實話。所以雷震不能不點頭。

“但是,把謝團長這樣的英雄,這樣優秀的職業軍人丟在這里,僅僅是為了支撐起一個抗戰的臉面,就是最大的浪費,更是一種變相地謀殺!”

鬼才先生說到這里,聲音突然激昂起來,他用力揮舞著手臂,放聲道:“我們都認為,謝團長應該走出這里。帶領相信他、願意追隨他地部下,去闖出一片更大的天空!在戰場上用勝利,為我們贏得真正的面子!所以,這一次我趕到孤軍營,就是希望說服謝團長,請他接受我們地計劃,用分批潛出的方法,把兄弟們帶出租界,帶回大部隊!”

鬼才先生霍然轉頭。他盯著雷震,眼淚,就像是打開了水籠頭一樣,從鬼才先生的眼睛里奔湧而出,就在淚眼滂沱中,鬼才先生的臉上,卻掛著一絲如此開懷,又是如此驕傲的笑容,他喃喃的道:“所以,我趕到了這里,我真的沒有想到……我成功了……謝團長終于接受了我們的計劃,他終于願意掙脫這個用面子制造出的牢籠,返回到自己最熟悉的領域……”說到這里,鬼才先生已經是泣不成聲,而雷震卻猛然瞪大了雙眼。

鬼才先生似有所悟,他從西裝口袋里掏出一塊折疊得方方正正地白手帕,擦掉眼角的淚水後,勉強壓抑住自己的情緒,低聲道:“謝團長現在正在接待其他訪客,不方便立刻抽身,而且他是整個軍營的最高指揮官,更是日本間諜和看守士兵關注的對象。而其他官佐也或多或少受到了監視,所以謝團長才要我找你,要你想辦法向全營轉達他的命令……做好化妝分批潛出軍營的准備!”

“還有……”鬼才先生邁前一步,微笑道:“謝團長要我轉告你,他對你的訓練不會終止,但是訓練的方法卻會稍稍改動,就讓他在真正的戰場上,教導你如何成為一個優秀的軍人。”

大膽的假設,再用溝通和觀查對方肢體語言,一點點推敲出接近真實的答案,再迅速把這些收集到的情報融入到自己九分真一分假的謊言當中。無論雷震如何的出色,跟著謝晉元團長學習是如何的刻苦,進步是如何的驚人,但是面對這樣一只早已經成了精的狐狸,他仍然被對方騙得團團亂轉。

當謝晉元接待完訪客,尋找雷震的時候,雷震已經想方設法的通知了大半個軍營官兵,全營即將通過化妝分批潛出的方法,撤出租界,撤離孤軍營這個鬼地方的好消息。

看著得到撤退消息的那些部下興奮的雙眼,謝晉元除了搖頭苦笑之外,還能再做些什麼?

“對了,我有一個問題。”謝晉元問道:“既然你已經完全相信了鬼才先生對你散發出來的虛假情報,你為什麼在向大家傳達‘我的命令’時,還特意要求所有人保持原樣,不要收拾行囊?”

雷震仔細思索著,過了好半晌,他才回答道:“在向大家傳達即將撤出軍營的好消息時,看到他們忙著去收拾行囊,雖然不知道是什麼原因,我心里突然產生了一種很不舒服的感覺。我十七歲那年。在森林中尋找食物時,就是因為這種感覺,讓我躲過了一條趴在大樹樹梢上,就等著我走過去再撲下來發起致命一擊的獵豹。我當時想了很久,卻找不出這種感覺的來源,所以我要求大家保持原狀,我想這樣就好像是我在森林中突然停下了腳步一樣,這樣至少我還能有充足的時間。去尋找危險的來源。”

就在這個時候,突然在房間外面傳來了一陣喧嘩,一隊白俄士兵在隊長的帶領下,強行沖進了孤軍營的營房。謝晉元迅速走到窗口,小心的打量著軍營四角戒哨塔上豎起的輕機槍,再看看在軍營大門前,突然多出來的一隊白俄士兵,冷汗不知道什麼時候,從謝晉元這位身經百戰的沙場宿將額頭上滾滾而落。直覺!再看了一眼雷震,謝晉元的心里猛然閃過了這個詞語。

雷震擁有的。就是猶如野獸般,面對致命危險時本能的直覺!

雷震上當受騙,在孤軍營里傳播假情報。雖然會讓大家空歡喜一場,不過這並不可怕,頂多是讓所有人士氣稍稍低落。但是可怕的是這個假情報在軍營的傳播開來,所有人可能做出的反應。

如果真的放任那些歸心似箭的士兵收拾行囊,一旦看守孤軍營的白俄士兵發現異狀,或者干脆是有人通風報信,讓他們在營房里找到證據,證明軍營官兵即將“越獄”,本來只是普通的特邀教學,就會演變成一場後果不堪設想的流血事件。

就算是這場意外事件最後可以得到和平解決。工部局對孤軍營的看管,也會變得空前嚴格。到了那個時候,就連日本軍方也會找到理由,向工部局施壓,要求工部局將孤軍營官兵“引渡”到虹口租界,接受他們日本軍方的“制裁”。

謝晉元推開房門,對一名站在附近的排長迅速命令道:“去把鬼才先生請過來!”幾分鍾後那位排長一路小跑的回來,向謝晉元道:“報告,在半個小時前鬼才先生已經離開軍營!”

“雷震。”謝晉元霍然轉頭,道:“把你和那位鬼才先生的對話,盡你可能地重複出來。記住,如果是記不清楚的,就不要說,不要加上想象和模糊的推測去自己杜撰!如果有非要說,而你自己又記不清楚的細節,要提前告訴我,我會去分辯你提供內容的真實程度。”

雷震知道謝晉元叮囑的這些話所代表的含意。謝晉元曾經和雷震做過一個測試,謝晉元事先在一張桌子上擺放了十幾件大小不等的器具,在雷震坐在桌子前面幾秒鍾後,謝晉元突然要求雷震背出桌子上至少十二種器具。

雷震當時背出來十一種器具,當他睜開雙眼的時候,他發現有兩種他說出名稱的器具,根本不在桌子上,只是平時桌子上都會放那兩件東西罷了。人的眼睛和大腦,畢竟不是照相機,不可能將自己看到的東西都分毫不差的放進自己的記憶當中。

有些地方記憶深刻,就可能憑自己的記憶,重新在腦海中構畫出原來的圖案,有些地方記憶模糊,在這個時候人的思維,就會本能的在記憶中進行填補,加入一些邏輯推理後得出的畫面。而雷震閉上雙眼,腦海中浮現出來地那兩件器具,甚至是它們的位置,只不過都是原來記憶畫面的添補。

對于務求精確的軍事情報來說,接受這種經過填補的模糊記憶,是大忌中的大忌。一名好的情報官,或者是間諜,一定會接受針對模糊記憶的特殊訓練,力求減少這種記憶誤差。

雷震的記憶力還算不錯,在做過那場測試後,他也或多或少的接受了針對模糊記憶的訓練,他一邊思索一邊背誦,將他和鬼才先生的對話,背出了大概九成。聽完雷震的複述,用衣袖擦掉了額頭上的汗水,謝晉元長長的籲出了一口悶氣。“好險啊!”

謝晉元道:“那位所謂的鬼才先生,能夠掌握如此精確的情報,甚至能夠推測出我由于接待的客人太多,不會有太多的精力分辨他的身份,卻會把他推薦給你當特邀老師,進而利用你年少經曆尚淺,容易輕信別人的缺點,實施計劃引誘我們自己露出破綻,能做到這一點,又會不擇手段要做到這一點的人,算來算去,也只有日本軍部隸屬的岩井情報機關罷了。”

“雷震,記住今天的一切,我們兩個都要記住,在今天我們一起品嘗到了失敗!”謝晉元輕拍著雷震的肩膀,沉聲道:“我們國軍在戰場上節節敗退,並不僅僅是我們的武器裝備還有訓練不如日本軍隊,我們更輸在了情報戰上面。當你真正成長到可以率領部隊獨當一面的時候,你就會發現,除了要面對日本軍隊的正面進攻,你還必須要預防日本情報機構,從背後對你下的黑手。

說實話,我真的很慶幸,你今天被騙了,正所謂吃一塹長一智,這樣至少在將來的戰場上,你可以讓身邊的士兵少付出鮮血的代價。”雷震用力點頭,就在這個時候,門外傳來了叩門的聲音。在得到謝晉元的回應後,馬蘭推開了房門。她手一伸,將一只填裝了灰色粉末的半透明塑料瓶放到了桌子上。“剛才軍營里亂成一團的時候,有兩個家伙趁機溜進了軍營的廚房,想把這個瓶子里的東西倒進水缸里。”

謝晉元拿起那只塑料瓶,不用問他也知道,這只塑料瓶里裝的一定是慢性劇毒。一旦孤軍營的水缸里真的被人成功投毒,整營的官兵都會死在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爭中。

迎著謝晉元詢問的目光,馬蘭隨手玩弄著一把散發著血腥氣味的匕首,淡然道:“我剛才在軍營外面問過了,可惜他們甯可血被放光也不願意合作,看他們實戰技術和對刑訊逼供的抵抗能力,一定接受過嚴格特殊訓練。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他們應該是日本‘梅’機關行動組的特工。”

謝晉元點了點頭,那位鬼才先生是岩井情報機關的特工,可是岩井情報機關一向不參與軍事行動,也只有日本駐上海最高情報機構‘梅’機關,才會擁有這些直接執行各種特殊行動的特工。

“同時派出岩井情報機關和‘梅’機關兩組特工,為我們制定了這一套連環計,日本人還當真是夠看得起我謝晉元了。”

“那是當然!”馬蘭回應道:“我這些天在外面聽到了一個消息,日本軍方已經開出了二十萬的價格,來買你的人頭。如果能把你活著帶到虹口租界,還能多領到十萬!”

“三十萬?”

謝晉元摸著自己的腦袋,輕歎道:“我一個月才能領不到三十塊的軍餉,這三十萬可是能頂我將近一千年的兵糧了,我自己把自己賣了行不行?雷震,俗話說得好,青出于藍而勝于藍,你是我和馬蘭兩個人的徒弟,以後日本人給你開的賞金最少也要到六十萬!”

“不行!”馬蘭連連搖頭,“我們必須要考慮到物價上漲的因素,這樣吧,我們就少算點,雷震你以後的人頭賞金能達到一百萬就算達標了。”
默默…… 發表於 2012-11-15 10:43

第五卷 撕破天穹 第五章 名將之路

為了紀念“八一一”出師和“八一三”抗戰雙周年,謝晉元團長再三與租界工部局協商,要求在八月十一日升起國旗。

“我們中國沒有滅亡,國旗就是我們的信念與國家主權的象征,只要是中國人,都有在中國的土地上升起國旗的權力!”

就是在謝晉元的堅持,和“不到紀念日不懸掛國旗”的承諾下,租界工部局終于答應了謝晉元的請求,並送來了一根五米多長的旗杆。但是當旗杆在軍營里豎起僅僅兩個小時,謝晉元就接到了工部局的通知,要求他們取消升旗儀式。

“日本人一直要求工部局將貴部引渡到虹口租界,接受審判,工部局嚴守中立立場,屢次拒絕日方要求。但是租界就等于是我大不列顛帝國的領土,如果任由貴部在我國的領土上懸掛國旗,我們大不列顛帝國就會失去一直刻守的公正立場,而日本當局就會持續對工部局施壓。本著公正公平的立場,也考慮到貴部的安全,請謝團長務必取消八月十一日的升旗活動。”

手里捏著工部局這一份口氣還算禮貌,但是卻態度堅決的書面通知,抬頭看著那根已經豎立在軍營中間的旗杆,謝晉元臉上滿是苦澀的笑容。站在謝晉元身邊,剛才還親自鏟土埋下棋杆的楊瑞符營長狠狠吐了一口口水,道:“小日本可真夠給我們面子,派了這麼多的漢奸、特務,就連我們豎起一根才五米長的旗杆這樣的小事,他們都會立刻上報,再通過外交手段對工部局施壓!英國人不是很牛逼嗎,怎麼現在也怕起小日本了?!”

謝晉元微微搖了搖頭,他回頭看了一眼雷震,問道:“你怎麼看?”

“我在大山里生活了四年時間,為了能夠活下去。我必須清楚的知道野獸的生活習慣。”雷震沉思著道:“如果是兩頭勢均力敵的猛獸,它們在狹路相逢之後,都會亮出自己最鋒利的爪子和牙齒,發出低低的咆哮來向對方示威,同時它們也會仔細打量對方,衡量雙方的戰鬥力。在這個時候,這兩頭猛獸每一個動作都會小心翼翼,即要展露出自己強大的一面。又要防止做出過激的動作,引發一場只能是兩敗俱傷的戰鬥。而日本和英國現在的關系,就相當于兩只同樣強大,就算是彼此咆哮,卻都在盡量避免強者對撞的野獸!”

“可是在這種對峙時,一旦有一方轉身或者是選擇逃跑,另外一方就會立刻發動進攻!工部局不把我們交到日本人手里,這樣一個憑走私、當海盜完成了原始資本積累,建立起一支強大海軍四處侵略的國家,絕不是為了維護我們這支幾百人的中國部隊。而是為了保持和日本兩強對峙時必要的尊嚴與立場;而他們禁止我們在軍營內升起國旗。就是不想因為一個弱者的行為,給他們帶來不必要的麻煩,甚至成為強者對決的導火索!”

“所以……根據我的判斷。禁止我們在軍營內升起國旗,並不是日本政府向租界工部局施壓的結果,而是工部局為了避免爭端,而做出的單方面行為!”雷震在這個時候當真是語出如刀:“雖然英國和日本同樣強大,但是相比較而言,英國這只猛獸已經老了,他們已經強大了幾百年時間,他們已經有了太多的土地和利益,他們已經老了,他們就像是一只吃飽了連眼睛都不想睜開。只想保持現狀的獅子。而日本卻不同,他們年輕,他們氣盛,他們野心勃勃富有侵略性,最重要的是,他們現在還遠遠沒有吃飽,甚至是還餓著肚子!所以在這場對峙中,並不排斥戰爭的日本,是絕對主導方。
而英國卻只是在被動防守!”

看著眼前這個就算把醫院里那一段時間也算上,跟著自己學習還不到九個月時間地徒弟,驚訝、贊賞、甚至是羨慕,各種複雜的表情從謝晉元的臉上不斷交替,最後變成了一個大大地、開懷的、由衷的笑容。

雷震在強存劣汰的大自然中,孤獨的生活了四年時間,在那一段時間,風是他的敵人,雨是他的敵人,雪是他的敵人,猛獸是他的敵人,饑餓是他的敵人,疾病是他的敵人!為了活下去,他只有動用自己所有的潛能,所有的智慧與力量。他雖然年輕,但是他已經自發自覺的學會了觀查入微,並對戰鬥有了自己見解,當他終于將大自然的生存之道,和謝晉元的兵法融合到一起時,就擁有了如此獨特又如此接近真理的戰爭哲學!

站在謝晉元面前的,就是一頭用智慧和知識漸漸武裝起來的野獸!

“雷震!”謝晉元深深吸了一口氣,沉聲道:“如果你是孤軍營的指揮官,面對這種情況,你會怎麼解決?!”

雷震斷然道:“旗,必須要升,這是不能動搖的底線!”


謝晉元輕輕一挑眉毛,不置可否的道:“哦?”

“我們現在所處的孤軍營,就是所謂的兵家絕地!我們沒有支援,沒有退路,甚至看不到希望,而支持所有人一直堅持下去的理由,就是因為在師父您的帶領下,大家把這樣平靜而枯燥的生活,都當成了戰鬥!”雷震伸手指著那一根剛剛豎立起來的旗杆,道:“如果在這根旗杆豎立起來之前,工部局最後還是拒絕了師父的提議,那也無所謂,我們只是失去了一個提升軍營士氣的機會罷了。但是當這根旗杆豎立在操場上,並被所有人看到的時候,它已經成為了我們孤軍營的一個精神信標,或者是一個新的戰場。假如我們真的因為工部局的勒令,而取消了升旗儀式,在這場和工部局的對峙中,我們就等于是選擇了逃跑。到了那個時候,師父您的個人威信就會受到無可彌補的重創,一旦您的個人統率力被動搖,我們這支孤軍、棄卒,就真的完了!”

站在他們身邊聆聽著這一對師徒對話的楊瑞符營長不由聳然動容,他看著還不到二十歲,身上卻同時包含了激進與沉穩兩種絕對矛盾氣質的雷震,本著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習慣了在戰場上接受上級命令沖鋒陷陣的楊瑞符營長必須承認,在見識與判斷力方面,他已經被雷震這樣一個後輩超越了,他真的沒有看到這麼遠,更沒有想得這麼多。

謝晉元淡然道:“按照你的看法,我們就只剩下和工部局硬頂這一條路了?”

“中國人常說,狹路相逢勇者勝,但是再勇猛的老鼠,也不可能打過一只強壯的貓!在這種實力不成正比的情況下,硬拼只是最後無可奈何的下下之策。”在楊瑞符營長的注視下,雷震慢慢的道:“我剛才就說過,如果把英國比作是一只猛獸,那他們也是一只年老又吃飽喝足,只要好好睡覺的獅子。只要我們能先後退一步滿足他們的自尊心,又能拿出一個皆大歡喜的解決方案,就可能在保證八月十一號升旗的情況下,解決此次事件。”

“我們豎起來的旗杆有十五尺高,而我們軍營的房屋,有十二尺高。”雷震伸出做出一個劈砍的動作,道:“如果我們把旗杆截斷五尺,只留下十尺的高度,國旗就算升起來,也不會超過房屋的高度。軍營里的人並不會有人在意,旗杆為什麼會短了五尺,對他們而言,只要能把國旗升起來,就代表著一種勝利。而國旗被四周的房屋遮擋,不會太過招搖,那些漢奸特務也不是天天都跑到軍營來報道,我們八月十一日早晨升起國旗,中午收起國旗,把時間盡量壓縮減少發生突發事件的可能,在這種情況下,工部局也很可能會接受我們這個後退一步式的變更。”

雷震說出來的方法當真是讓楊瑞符營長瞪大了雙眼,但是謝晉元卻在微笑的點頭。

“方法是怪異了一點,”謝晉元微笑道:“但是卻同時兼顧了工部局的面子和我們不可動搖的底線,當真是難能可貴,我覺得這個計劃可行!但是我們卻不能直接把這個計劃提交給工部局。”

在雷震和楊瑞符營長豎直了耳朵的聆聽中,謝晉元淡然道:“俗話說得好,太容易得到的東西,都不懂得珍惜。我們太容易退步,工部局很可能會得寸進尺步步進逼。所以我們一定要抗議、抗議再抗議,堅持、堅持再堅持,直到抗議到雙方都兩眼冒火,都希望找到一個台階時,再以從身上割肉的姿態,拋出這個可以讓雙方皆大歡喜的計劃。到了那個時候,工部局就會認為自己終于通過不斷的施壓,取得了一個保貴的勝利,他們更不會蠢得再提出更進一步的要求。”

看到雷震臉上露出若有所悟的表情,楊瑞符營長輕拍著他的肩膀,微笑道:“俗話說得好,姜還是老的辣,小兄弟,你要跟著團長學習的東西,還多著呢。說真的,我看好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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