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撕破天穹 第二十六章 九大刺頭(下)
在一片驚慌,一片奔逃,一片嘈雜中,他仍然靜靜的站在那里,用他一成不變的動作,慢慢打開了手中的牌。他的雙手就像是鐵鑄的,根本沒有一絲顫動,仿佛剛才打飛他頭頂帽子的不是一發子彈,而是情人的飛吻似的。
手里的牌終于打開了。他卻面對空空如也的賭桌,看著碼頭外那不斷蕩漾的溫柔海面,在心中發出了一聲輕歎:“真是可惜了。”
他沒有回頭,他早已經過了一知道背後有敵人,就倉惶失措迅速扭頭的年齡,他也沒有撲到一個什麼掩體後面,然後再找機會反擊。他清楚的知道,對方既然第一槍沒有殺死他。就絕對不會在背後射殺了他。他的人頭是很值錢,但是如果能正面殺死他,換來的就絕對不止是豐厚的獎金那麼簡單!
所有不相干地人,在這個時候都找到了合適的掩體,他們小心翼翼的露出了頭,緊張而激動的看著眼前這一幕即將爆發的對決。就是在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注視中,在這種要命的情況下,他竟然慢條斯理的將手中的牌放進了自己的口袋。然後一步步走向了那個多了一個子彈洞地禮帽。就在他彎下腰准備伸手拾起那頂禮帽地時候,在他的身後又傳來了一聲清脆的槍響,落在地上地禮帽。再次被子彈打得飄飛出三四米遠。
望著在地上連翻帶滾。多了兩個子彈洞的禮帽,他臉上還是帶著那個一成不變的微笑,慢慢走向了自己的禮帽。
“喂。”
聆聽著身後那名槍手再次拉動槍栓的聲音,他終于說話了,難道他從來不喜歡說話,原來他的聲音實在太冰冷又帶著一種說不出來的滑膩,相信任何一個正常人聽到他的聲音,都會身上湧起一種惡寒,不由自主的想到了毒蛇嘴里不斷吞吐的那條蛇信。
就是因為他的聲音實在太另類,實在太容易讓別人對他產生警惕,而他又不願意刻意偽裝,所以沒有必要。他從來不多說話,當他說話的時候,更是簡單明了,“我很喜歡這頂帽子。”
在眾目睽睽的注視下,他第三次彎下了腰,這一回他身後的那個神槍手沒有再開槍。他也帶著事不關己的從容,隨意拍了拍帽子上沾的灰塵,再看看上面的那兩個打穿帽子的子彈洞,最後又將這頂禮帽斜斜扣到了自己的頭上。
“你這麼喜歡這頂帽子。我會把這頂帽子留下,讓你可以戴著它去閻羅殿報道!”身後地槍手也說話了。
他笑了,這一次他是真的笑了。他遲遲沒有回頭,就是因為他不知道自己的身後,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敵人。
如果是三十五歲以上的老槍手,也許他們的身體反應速度隨著年齡的增長,已經開始不可避免的漸漸變慢,但是他們能活到這個年齡,擁有的實戰經驗,已經足夠彌補一切!讓一個在上海灘打滾,又活到三十五歲的槍手站在自己的身後,那無異于是把自己的小命,交到了死神的手里。像那種老槍手,在面對他這樣的大敵時,也根本不會說話,因為血的教訓,已經可以讓他們有足夠的理由明白,沉默是金的道理!
“他的槍法不錯,開槍的速度也相當迅速,在我見過的人里,已經可以排進前二十名,在整個上海灘,單純以槍法來論,他已經算是一流高手。而且他手里的那支中正式步槍,聽他拉動槍栓的速度和彈簧的聲響,應該對槍械進行過改造,所以他能射得更快。”
他低下了頭,沒有人敢相信,在這麼短的時間里,他已經用自己的雙眼,找到了一枚打在了堅硬的石壁上,又反彈回來,就靜靜躺在距離他左側二十二米遠的子彈頭。他隱藏在帽沿下的雙眼,再一次危險的輕輕眯起,“白銀彈頭?”
填裝了白銀的子彈,可以打得更遠,射得更直。換句話來說,身後的那個槍手使用的步槍,已經同時擁有了中正式步槍的大殺傷力,和日本三八式步槍的穩定性。當然了,放眼上海灘,能用得起白銀彈頭這種特制子彈的槍手,更是屈指可數。
他再一次笑了,原因很簡單,在近期,他還沒有聽說過使用白銀子彈的槍手,就算以前曾經有過,這種喜歡標新立異,最容易成為別人目標的槍手,也早被混亂的上海灘給淹沒了!
他倒退著走回了賭桌旁邊,他就是不回頭,他就是不給對方開槍的機會。他伸手指著自己從一加入賭局,就放到賭桌上的那疊銀圓,認真的道:“那是我的。”
身後的槍手沉默著,任由他用緩慢的動作。取回了那一疊銀圓。他把銀圓抓在手里,隨意玩弄著,十幾枚銀圓相互硬碰,發出了一陣叮叮當當,猶如風鈴般地悅耳聲響。
他突然問道:“我的人頭值多少錢?”
“一千五百塊大洋!”身後的槍手道:“但就算只有一塊五毛錢,我也想來會會你!”
他輕輕一挑眉毛,道:“哦?”
“在上海灘混的槍手都知道有一個傳說,飛刀手張誠拋出來的飛刀。能比子彈更快,我就不相信,人手里拋出來的玩藝兒,能快得過槍膛里射出來的槍子!”
張誠沒有再說話,他繼續晃動著手中的那疊銀圓,他身後地那位槍手,也閉緊了嘴巴,先用左手解開了腰間的槍套,然後雙手平端起了步槍,對准了現在還背對著他昂然而立的張誠。
說實在的。面對綽號“飛刀手”。傳說中擲出的飛刀,能比子彈更快的人物,要和他生死相搏。不緊張那一定是騙人的。要知道,在魚龍混雜,到處都是明爭暗斗的上海灘成名絕無僥幸!
一時間,整個碼頭上,只剩下了十幾枚銀圓不斷撞擊發出的清脆聲響。就這樣不知道靜靜的站立了多久,張誠突然慢慢轉了身,看著他沒有攜帶任何武器地雙手,那名槍手仍然平舉著手中地步槍,問道:“你的刀呢?”
“在手!”張誠的右手一翻,一道刺目到極限地光亮。在瞬間就刺痛了這名槍手的雙眼。無論這名槍手經曆過什麼樣的訓練,面對這種絕對意外的狀況,他仍然略一眨眼,就連他的頭,也不由自主的略略一偏,當他的臉頰離開了槍托,離開了眼睛、准星、目標這三點形成的直線,就連身為一名出色槍手的韻律感都被這種意外打破時,這名槍手的心臟已經瞬間沉到了谷底。
高手對決,勝與負,生與死,爭的就是這瞬間的毫厘,更何況他面對的,是一個號稱擲出的飛刀,能比子彈更快的男人!而幾乎在同時,張誠的右手猛然揚起,一枚背面經過精心打磨,比鏡子更光滑,更明亮,更能反射陽光的銀圓,在空中呼嘯著,旋轉著飛刺向那名槍手。
身為一名受過名家訓練的槍手,他在最短的時間內就調整回了自己的狀態,他一眼看就出了那枚在轉眼間就飛到自己面前的銀圓真正的底細。它就是一把致命的飛刀!
這枚銀圓不但一面被打磨得比鏡子還要光滑明亮,能夠最大化的反射太陽光,它的邊緣更被打磨得鋒利異常。白銀子彈可以比普通子彈更遠更直,同樣的道理,白銀制成的圓形飛鏢,它也能被飛得更快,投得更遠!
“砰!”這名槍手手中的步槍響了,在看似絕不可能的情況下,他竟然用步槍,一槍就打碎了已經飛到面前的那枚銀圓。四處飛濺而起的碎片,狠狠撞到了他的臉上,帶來了一陣火辣辣的疼痛。
而幾乎在同時,這名槍手已經迅速拋掉手中的步槍,拔出了腰間的左搶手槍。他的左手還沒有平舉,左手的大拇指已經用一種行雲流水般的動作,壓開了左輪手槍的擊錘。這一系列的動作,已經充分說明,他不僅受過嚴格的射擊訓練,更擁有身為最出色槍手的天分。他在最短的時間內,就判斷出張誠絕不可能再給他拉動槍栓開第二槍的機會,所以他當機立斷放棄了手中使用最熟練威力強大的步槍,拔出在近距離作戰射速更高的左輪手槍。
而他棄槍、拔槍的這一系列動作,更是銜接得無懈可擊,沒有一絲累贅,流暢得讓人看了就覺得心中發麻。能做到這一點,已經不是單純依靠堅苦的訓練就能獲得,可以說就算是那些擁有豐富實戰經驗的老槍手,也不可能比他做得更好。更可怕的是,他還很年輕,年輕得還有充足的發展空間。
可惜,他沒有機會了!
因為,一把真正的飛刀,已經端端正正的刺入了他的咽喉。
在張誠手中的那一疊銀圓,是早已經准備好的武器,而在他的風衣下面呢?當他掀開那件風衣的時候,露出來的就是一排排緊密排列在內夾上,長六寸,還帶著鮮紅色的刀衣,在陽光下散發著閃閃寒光,看起來像極了鯊魚牙齒的飛刀!
這個槍手伸手捂住了刺入自己喉嚨里的飛刀,可是這一刀已經刺穿了他的頸部大動脈,鮮血仍然止不住從指縫里不斷流淌出來。
他的喉結上下嚅動,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但是這一刀更刺穿了他的氣管,直接卡在了他的氣管里,他無論如何努力,也說不出來什麼。槍手咬著牙伸手拔掉了那柄刺入他的喉嚨,注定要為他年輕的生命劃下句號的飛刀,熾熱的鮮血就像是噴泉一樣從傷口里噴射而出,而一直卡在喉嚨里的那口氣,也終于隨之從他的嘴里噴湧而出。
隨之狂吼出來的,就是他在這個世界上,留下來的最後一句話:“我知道為什麼大家說你的飛刀比子彈更快了……!!!”
他是真的明白了,在這個世界上,無論飛刀拋擲得多用力,都不可能比射出膛的子彈飛得更快。唯一能讓飛刀比子彈更快的方法,就是用盡一切辦法,打亂身為一個槍手和武器那種親密無間的整合,打亂身為一個槍手,在長期磨練中慢慢擁有的韻律感與自信心,一旦對方亂了陣腳,張誠就會有辦法在對方開槍以前,就先把飛刀擲出去!
張誠走到了這個槍手的面前,他居高臨下,靜靜的看著那張年輕的,痛苦的,在沾滿血汙中又若有所悟的臉,他在心里發出了一聲輕歎,“可惜了!”
這個年輕的槍手擁有相當的天份,如果他不是太年輕,年輕得太急于求成希望一步登天,如果他能循序漸進的慢慢積累自己的實戰經驗,也許不出三年,他就會成為一個真正能危脅到張誠的用槍高手,在上海灘成為一個強勢崛起的黑馬!不過……放眼整個上海灘,誰知道每天有多少像這個年輕槍一樣,擁有不俗天份,又接受過嚴格訓練,心比天高自以為可以大展拳腳的年輕人,倒在了這個繁華的大都市里,用自己的鮮血見證了光明背後必有黑暗這一千古不破的真理?
張誠從自己的口袋里,摸出了那一付在賭攤上沒有來得及開的牌,把它們一張張展現在那個還沒有斷氣的年輕槍手眼前。“至尊寶,通殺!”
張誠把這一付好牌放在了年輕槍手的胸膛上,伸手從這個年輕人的口袋里,找到了幾張被鮮血染透的鈔票,從里面挑出了一張面額最小的,然後又把其余幾張鈔票重新放回了對方的口袋里。張誠絕對沒有搶死人錢的習慣,但是這一張小面額的鈔票,是他賭錢應得的紅利。
身為一個狂熱得無可救藥,被人追殺得滿世界亂竄,仍然要抽時間鑽進賭攤里小賭幾把的超級賭徒來說,在賭桌上摸到一個“至尊寶”,那就代表了財神爺爺的絕對青睞,無論贏多贏少,這種喜錢是萬萬不能舍棄的。
就在這個時候,孤零零的掌聲,突然在碼頭的一個角落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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