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大唐新秩序 作者:八寶飯 (已完成)

 
mk2258 2013-1-5 22:24:4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72 68704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2 15:25
第三十章 雙極(二)


    十匹馬,不,應該是十一匹馬就能換來一個堂堂節度副使的效忠?李誠中一時間也有些失語。他從來不覺得自己身上有穿越人士自帶的王八之氣,能夠讓人一見便即磕頭拜倒,當年最早跟隨自己的只有一個姜苗,那是自己不厭其煩的教導和照顧才獲得的成果,後來在北撤途中聚集了二十三人,這才有了起家的班底。

    可就算是這些幾乎依靠自己才能順利北歸的二十三個老兄弟,最後願意跟隨自己出關的也才十九人。自己身邊最早聚集起來的得用之人,竟然沒有一個是具備大才的,完全是自己手把手帶出來的最底層大頭兵。直到自己入住幽州之後,如李承約、王思同、高氏兄弟等河北大將才真正為自己所用。至於阿保機、阿平、趙霸之流,更是被自己以強力手段打敗之後才歸順的,應當算是降將,李誠中甚至都不敢肯定他們是否真心臣服。

    所以面對李嗣業幾近赤*裸的投靠,李誠中不知該說什麼才好。他確實有意識的想要結交淄青將領,所以他不惜見面就以戰馬相送,但也僅僅是結交而已,完全沒有想到會是眼前這一結果。

    其實還是他上位太速的原因,在面對天下群雄時下意識裡還沒有把自己放到強者的位置來考量。是的,強者,對於李嗣業來說,此刻的李誠中,就是一位強鎮節度!

    影響李嗣業判斷的不僅是盧龍軍堆積如山的糧秣輜重,不止是那些裝備豪華的軍士和強大的騎兵,除了這些之外,盧龍節度使這一頭銜也在拚命放大著李誠中頭上的光環。

    自安祿山時代起,盧龍鎮便一直以強藩姿態立身大唐,肅代之際與魏博、成德並稱河北三強藩,大中之後更是以河北諸藩、甚至是天下諸藩之首的面貌出現於世人面前。立鎮一百多年來,盧龍一直是天下節度們對抗朝廷的旗幟和風向標。

    哪怕是中和之後,天下武將們踩著黃巢的肩膀以武力並起、河北諸藩漸漸衰落,盧龍卻始終憑藉勇悍的山後子弟和強大的騎兵集團而力保其強鎮地位不失。

    所以李誠中應該感謝盧龍的前輩們,他們在一百多年裡的不懈努力讓李誠中得享餘蔭。

    不能怪李嗣業改弦更張得太速太易,在強大的宣武軍面前,李嗣業承受了太多的壓力!

    見李誠中不說話,李嗣業以為這位大帥還想要考量考量自己,當下慨然請戰:「大帥,末將願率本部以為前驅,與宣武決勝於博昌!」

    李誠中不能不說話了,再不說,恐傷了李嗣業的心,不管怎麼樣,人家總是一番效忠之意不是?先不說接納與否,至少需安撫安撫。當下便拍著李嗣業的肩膀,表示了一番激勵。

    有些話李誠中本人是不好當面問的,於是姜苗出面了,他陪同李嗣業先行,準備交交底。

    李嗣業知道眼前這位是李大帥的心腹,以為是給自己派來的監軍,當下振作精神,準備全力在這位「監軍」面前表現一二,以贏得李大帥的看重。

    姜苗是一個相當隨和的人,隨李誠中起家的四年時光中,他不顯山不露水,沒有什麼太大的功績,卻已經身登高位。在不瞭解情況的人看來,姜苗之所以能夠位列盧龍軍三大巨頭之一,憑藉的完全是「從龍」之期最早,所以許多人都感嘆他的好命。

    可是只有身處李誠中的核心體系內,才能夠明白姜苗對於李誠中有多重要,在盧龍軍內起著多麼大的作用。主管教化、考功、軍法,雖然不擅軍陣,但姜苗的權勢之重甚至超過公認的盧龍軍第二人張興重。軍官們眼中的姜苗是一個渾身散發著凜然殺氣的嚴者,士卒們心中的姜苗則是一個透著和藹、充滿關懷的兄長,就在這種矛盾的形象交替中,姜苗完成了李誠中託付的重任——掌握軍心並維繫軍隊對李誠中的忠誠,成為盧龍軍體系內的核心人物。

    姜苗幾年裡練就的一番春風化雨的本事,讓李嗣業在短短時間內就對他相交傾心。

    「李將軍是怎麼考慮的?將來有什麼打算?」等到李嗣業徹底放鬆下來後,姜苗做教化工作使老了的套路便開始施展了。

    「唉,能有甚打算?走一步看一步罷。」李嗣業嘆了口氣。

    這是對前途和未來沒有信心,或者說對當前自己的境遇感到灰心的明證,說明對方很徬徨、很沮喪。姜苗立刻判斷出了李嗣業的情緒狀態。

    「在緇青過得如何?某觀李將軍氣色不錯,想來是順心的。」姜苗試探道。

    李嗣業臉頰搐動,半晌才擠出兩聲悶笑:「嘿嘿……」

    見對方不願深談這個話題,姜苗換了個方式,將話頭引到自己身上:「李將軍無須在意,如今時局艱難,等熬過這段便好了。某四年前尚是村中農戶,每日連果腹都無法做到,那會兒可真真過不下去,終日沒個盼頭……也算老天待某不薄,讓某遇到了李節度……」先說自身,容易卸下對方的防備,以己為證,讓對方看到希望,這是教化司眾教化官們最爐火純青的招數了。對一般普通軍卒而言,這招對於鼓舞士氣百試不爽,但對於李嗣業這種高級軍將是否管用,姜苗不太肯定,只能先拋出來試試。

    李嗣業聽得十分入神,當他聽到那個東事會的時候,明顯表現出來濃厚的興趣,不停的仔細詢問各種細節。

    但李嗣業感興趣的不是東事會成員每年能夠瓜分多少錢財,從李嗣業的話語中,姜苗能夠感受到對方並不缺錢——事實上李嗣業很有錢,李氏乃緇青豪族,祖上乃隋唐名閥,只不過後來在諸藩割據的亂戰中衰落了,可就算衰落,家中仍有無數田莊和豪奴。

    李嗣業詢問最多、最為關注的是,東事會眾東事們都是什麼來歷,他們身居何種官職,東事會的議事制度是怎樣的,東事們如何通過這一制度議決重大事項。

    姜苗不厭其煩的詳細解釋,等一切弄明白後,李嗣業沉默良久,深深嘆了口氣:「一入東事會,百年無憂矣!李節度真乃明主。」

    李嗣業所說的「百年無憂」並非意指財富,他指的是權力。李誠中折騰出來的東事會不僅從財富上保證東事們的富足,而且通過議事制度保證東事們的「權力安全」。重大事項、尤其是對東事們切身利益相關的舉措都要拿到東事會上討論議決,可以很大程度上讓東事們的安全得到保障,只要能夠身處東事會這個群體之中,就不會輕易失去到手的一切權力,可以通過這個群體,對整個盧龍體系內的重大治策施加影響。就連被剔除出東事會,也需要全體東事們無記名「投票」表決!

    別看李嗣業身居平盧節度副使高位,但他過著的卻是一種朝不保夕的日子。在王師範登位的事件中,李氏依靠豪族勢力成為王氏鼎力之助,可同樣因為勢力太大而引發王氏的種種防備和猜忌。雖然是節度副使,但李嗣業在平盧軍中說話的份量遠遠不如王師範的那幾個兄弟,甚至連劉鄩都不如。李氏在王氏面前一直戰戰兢兢,生怕一不留神就被對方找藉口下刀。

    在戰亂中,擁有財富卻無自保之力,也是一種深深的悲哀。是故在這次平盧軍起事中,李嗣業一直在打著自己的小算盤。

    李嗣業曾經想投靠楊行密,但楊行密暫時對緇青沒有想法,犯不著為此得罪能夠共同對抗宣武的盟友王師範;後來李嗣業也一度有過反正宣武的念頭,但王師範沒給他機會,將他遠遠放到黃河岸邊接應盧龍軍去了。並且王師範有意防範李嗣業,給他部下配備的軍甲都相當低劣且不足,糧秣輜重也不充裕。所以李嗣業一見了盧龍軍的富足,才動了心思,當李誠中慷慨贈馬的時候,才有了投效的念頭。

    姜苗聽完李嗣業敞開心扉的訴苦後,想了片刻,在李嗣業期盼的目光中緩緩將盧龍軍的制度一一道來。這些事情不能瞞騙對方,姜苗很直白的告訴李嗣業,加入我們,可以保證你的富貴,保障你親族的安全,但是盧龍軍中沒有山頭,沒有屬於個人的私兵,這是需要李嗣業認真考慮的。

    另外,姜苗還轉達了李誠中的意思,他告訴李嗣業,李大帥很願意接納李嗣業,但現在不是時候,因為盧龍和平盧有著更重要的敵人,那就是宣武。不過李大帥可以向李嗣業保證,會想辦法護住李氏的安全——比如等擊退朱友寧後,李大帥會建議王師範,由李嗣業鎮守博昌,守護盧龍軍和平盧軍聯繫的通道,相信王師範一定會給李大帥這個面子的。只要李嗣業擔任博昌守將,他的安危也就是盧龍軍的安危,如果李嗣業需要幫助,盧龍軍可以迅速渡河予以支援。

    不提李嗣業在一旁冥思苦想,內心煎熬,兩人用了一天時間便趕到了李嗣業所部屯軍的大營。

    對面就是朱友寧派來阻擊的宣武軍,李嗣業想要先率部發起攻擊,卻被姜苗勸阻了。因為據姜苗看來,李嗣業所部確實在平盧軍中過得不甚得意,至少需要更換軍甲才有一戰之力,所以他決定等待後續輜重,到時候好給李嗣業所部更換一批兵刃。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2 15:25
第三十一章 雙極(三)

    黃河南岸到博昌之間只有四十餘里,但滄州軍、魏州軍上萬人卻走了整整兩天。原因無他,唯路途坎坷爾。黃河與濟水並行向東,中間相隔不到五十里,是故黃河常常奪濟水河道,因此留下了數十里的泥濘、溪流和水潭。

    與中原諸軍不同,一萬多人的盧龍軍便擁有數千匹戰馬,這些戰馬此刻並不能形成快速優勢,反而成了盧龍軍的拖累。除了戰馬以外,盧龍軍裝備堪稱豪華,唐版「仿英格蘭長弓」、鐵甲槍兵的鐵甲、刀盾手的重甲、陌刀都的陌刀和甲冑配置、後勤營的諸多裝備、工程營的大量器械,以及遠超外軍的糧草,都給盧龍軍的行軍造成了巨大的麻煩。

    等全軍行至李嗣業駐兵的大營時,上萬盧龍軍個個狼狽異常,衣服上滿是泥濘,奚車的車輪都被泥土加厚了數寸。不得已,行營又分派各軍依次到濟水中洗浴,於是又耽誤了一天工夫。好在已經走過了最難走的道路,緇青大地平坦的敞露於盧龍軍眼前,盧龍軍的戰馬終於可以發揮作用了。

    對面阻擋盧龍援軍的是朱友寧建武軍麾下一部,共計三千人。雖說還不到盧龍軍三成,戰意卻頗為強烈,竟然整軍列陣野戰,倒令棣州行營眾虞侯參謀們吃了一驚。

    對於大兵團作戰計畫,行營早有預案。張興重擺了三個軍陣。

    中軍分前後兩部,前面是需要實戰經驗的魏州軍。此役將為接敵之主力;後面是精銳的滄州軍,護衛棣州行營,同時作為預備隊。

    魏州軍和滄州軍的四營騎兵全部抽調出來,分為左右兩軍,在魏州軍兩個側翼掩護,兩邊各千騎。

    面對兵微將寡的建武軍,盧龍軍採用了傳統的作戰方式,當然。雖說略顯傳統和死板,但卻是歷次作戰後總結下來的經驗,殺傷力強大。

    隨著令旗的招展,魏州軍左右廂共計千名弓手展開大弓,千支大箭向宣武軍軍陣飛去。毫無防備且自以為身處箭矢射程之外的宣武軍頓時傷亡慘重,領軍司馬愕然片刻之後終於恍過神來,連忙下令向盧龍軍衝鋒。

    不得不承認。建武軍不愧是宣武軍的精華所在,的確當得起宣武主力的稱號。傷亡雖重,卻軍紀森嚴,在各級軍官的號令下,不但不退,卻頂著大箭的打擊向前邁進。同時。各級宣武軍軍官都是久經戰陣之時,不需主將下令,自動分散成一隊隊軍士,多則百人,少則數十。以儘量減少在箭雨覆蓋下的損失。

    三波大箭之後,盧龍軍弓箭手力竭。於是放下巨弓,休息少許後換常用步弓。此時建武軍已然衝入步弓射程,於是又發三矢,便迅速向後撤離五十步重新整隊,等待再次開弓的機會。

    前列已經響起一片猛烈的撞擊聲,建武軍已經和魏州軍鐵甲槍兵硬撼在了一起。魏州軍四個營加起來有兩千名鐵甲槍兵,組成了一道堪稱華麗的鐵甲陣列,如山一般將湧上來的建武軍牢牢擋住,不得寸進。

    後續的建武軍擴展向魏州軍兩翼,卻被兩翼的魏州軍刀盾兵擋住,將鐵甲軍陣遮護得嚴嚴實實。

    棣州行營張興重、姜苗以下數十名軍官團團圍靠在李誠中身邊,不時指指點點,分析著眼前的戰況。他們身處之處是工程營臨時壘成的一座高約丈餘的土堆,可以俯覽戰場無遺。軍官們一邊分析戰況,一邊在紙上記錄,整個土山上顯現著繁忙而有序。

    作為主人的李嗣業站在李誠中身邊,望著戰場一語不發,臉色通紅。他從兩軍開戰起就已經說不出話來了,盧龍軍展現出來的不是戰鬥力,而是戰鬥的奢華!

    密集的箭矢潑灑向敵人,就好像不要錢一樣。李嗣業粗粗一算,光是剛才短短的幾波射擊,便放出去六千支羽箭!因為視野很好,他甚至看到軍陣邊的一隊弓手以箭雨覆蓋從側面攻過來的十多名建武士卒,前後使用了百多支羽箭,將這十多名士卒射的如同刺蝟一般。

    至於前陣中的那兩千名鐵甲槍兵,李嗣業只能歎為觀止了,如果有那麼多鐵甲和皮甲,他相信自己至少可以裝備出六七千人!

    李嗣業又看了看兩個側後方佈置的騎營,稍一凝目,頓時讓他窒息得幾乎無法喘過氣來。那些騎兵正騎在馬上懶洋洋的望手弩上裝弩箭,不是一個,而是所有人!天,光是眼前的戰場上,盧龍軍騎兵就裝備了兩千具手弩!

    李嗣業暗自嚥了嚥口水,心裡嘀咕,這麼打算怎麼回事?就算打贏了,單是付出的代價,恐怕也不會比吃了敗仗更糟糕吧?

    盧龍軍的奢華迷失了李嗣業的雙眼,他已經顧不得去看前面的戰況了。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間廝殺聲似乎沉寂了下來,但在短短一瞬間卻又爆發出比剛才更加劇烈的吶喊聲。李嗣業從迷茫中驚醒,連忙向前方投去視線,卻見不知什麼時候,建武軍開始向後拚命退去。

    土堆上升起一面令旗,鼓聲漸漸加快,繼而如疾風暴雨。兩個側翼的盧龍軍騎兵如長龍般加速,然後向潰逃的建武軍攔腰兜了上去。

    六月初五,盧龍軍擊潰阻擊的建武軍一部,來到博昌城下。建武軍前來增援的五千兵馬被盧龍軍騎兵沖散,朱友寧不得不捨棄剛剛建成一半的攻城土山,拔營向後退出十里。博昌之圍消解。

    鎮守博昌的王師悅和王師克拆去封堵城門的木條和鐵釘,搬走巨石,將城門打開,恭迎李誠中入城。

    李誠中將棣州行營、後勤營、工程營留在城外,建西營,以滄州軍護衛博昌西門,率同警衛都和魏州軍入城。

    博昌城內早已一片蕭索,為了守城,王師悅和王師克將房舍、圍牆上的磚瓦石塊拆了下來,民戶和官衙破敗不堪。城中守軍完好無損的不到千人,大部分身上待傷,近千具屍體被匆匆掩埋在城牆根下,散逸著無法掩飾的腐味。

    博昌城堅守兩月有餘,已到了不堪重負的地步。

    王師悅、王師克兄弟都不過二十來歲,比李誠中還要小上幾歲,但守城兩月,卻早已臉色蠟黃、鬍鬚齜然,看上去倒似四五十的樣子。但二人雖憔悴不堪,卻仍是舉止進退有度,一番儒將風範。

    李嗣業雖是節度副使,但見了王氏兄弟仍然要行禮,王氏兄弟則還禮如常。城中如此破敗,李誠中也沒法呆下去,雙方見過之後,李誠中便出了城,回西營安置。李嗣業則被王氏兄弟留下來打掃城池,修葺房舍,將死屍挖出來埋到城外去,重重髒活累活,也不一一贅述。

    王氏兄弟本來還想在城中官衙設宴款待李誠中等人,但李誠中看他們這樣子,也估摸出人家沒有什麼餘糧來招待自己,乾脆反客為主,邀請王氏兄弟到西營赴宴。王氏兄弟猶豫著答應了。

    給李誠中的感覺是,王師範的這兩個兄弟待人待事都不缺禮數,但卻在彬彬有禮中透著一份說不出的冷意。你挑不出他哪裡失禮,但也絕對說不上有什麼親切的地方。

    到了晚間時分,王師悅、王師克、李嗣業帶同十餘名軍官來到西營,李誠中親至中軍大帳外將他們接了進去。

    盧龍軍輜重殷實,哪裡是平盧軍比得了的?更何況被圍了兩個多月的平盧軍!

    戰時不能縱飲,李誠中給每人只配了小半甕酒水,但吃的卻很豐富。白水煮的羊雜,燒得焦黃的肥羊,黃澄澄的雞湯,各種菜蔬、黍飯,臨了還有甜橘。

    王師悅和王師克仍舊溫文爾雅、不慌不忙的吃著,但其餘平盧軍軍將卻沒那麼講究,他們早就敞開了衣襟,挽起袖卷,開懷大吃了起來,連盧龍軍陪宴軍官們前來敬酒都顧不得了,一邊匆忙將酒水飲下去,一邊還抓著肉塊往嘴裡胡塞。

    李誠中陪著王氏兄弟吃飯,同時還打聽宣武軍的境況,王氏兄弟也一一說來,倒沒有絲毫隱瞞。如今緇青大地烽煙四起,戰場上犬牙交錯,主要還在三處:一為青州,王師範和朱全忠城內城外對峙之中;二為博昌,也就是朱友寧的主戰場;三為兗州,葛從周正在圍困劉鄩。

    當然,王氏兄弟被圍兩個多月,不知道臨朐又新增了一處戰場。王茂章得王師誨接應,已破了密州,兩軍合兵一處,向青州馳援。宣武軍則抽調張歸厚所部前往迎敵,將王茂章和王師誨阻於青州以南三十里外的臨朐,如今這裡廝殺正烈。

    王氏兄弟希望盧龍軍盡快入援青州,因為王師範在青州城內只有三萬守軍,雖說誇兵十萬,但其餘不過青州老弱百姓而已,臨時發給刀槍便拉上城頭守衛,戰力羸弱。城外朱全忠卻坐擁二十萬大軍,雙方實力太過懸殊。

    正在商議之間,有幽州快報遞至中軍大帳,信使將快報呈交行營都虞候楊可世,楊可世拆開後迅速瀏覽,繼而臉顯狂喜之色,又交給張興重。張興重看完之後一怔,連忙起身,納頭便向李誠中行叩拜大禮,口中道:「恭賀大帥,天子有詔,晉大帥燕王之爵!」

    一時間,大帳之內鴉雀無聲。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2 15:26
第三十二章 雙極(四)


    天復三年三月,隸屬河東的振武軍發生兵變,吐谷渾人契讓殺節度使石善友,據東受降城而叛。叛亂的吐谷渾人並不多,規模比較小,又地處河東之北,影響並不算大,但對於李克用來說,卻是絕對不能容忍的。

    契讓的叛亂追根究底還是受壓迫太過所造成的,宣武圍困河東經年,河東軍從臣服的各族中搜刮了大量物資支援戰場,造成了包括吐谷渾人在內的河東各族生計艱難,其中尤以振武節度使石善友最為嚴厲,因此導致契讓所部叛亂。

    李克用是沙陀人,仗以起家的也是沙陀鐵騎,但沙陀鐵騎不可能獨立支撐李克用震懾河東,河東騎軍中還充斥著大量其他胡族,其中吐谷渾人佔了大多數,黨項人也為數不少。李克用是以鐵血手段壓服的吐谷渾人和黨項人,如果任由契讓發展下去,其他吐谷渾部族就會爭相效仿,繼而引動蠢蠢欲動的黨項人也不甘臣服,河東的立鎮根基就會受到根本性的動搖。

    因此,河東軍掉過頭來平滅叛亂實屬必然。當然,也正是這一原因,李克用沒有精力在宣武軍大舉回撤的時候趁火打劫。

    在強悍的河東鐵騎面前,小小的吐谷渾一部怎麼抵擋?叛亂的兩千餘族民轉眼間就被李克用盡數屠戮,契讓也舉火自盡而死。

    鐵血手腕能夠震懾絕大部分人。但無論在哪裡,都有骨頭比較硬的人,雲州都將王敬暉便是如此。王敬暉同屬吐谷渾人,而且與契讓交情莫逆,他沒有被河東鐵騎嚇倒。反而舉兵對抗,佔領了雲州城。

    王敬暉比契讓強橫得多,他長年從軍,是河東的實權派將領,麾下部眾戰鬥力自然遠超契讓所部。李克用不敢輕視,派遣大將李嗣昭和李存審前往討伐。

    同時。李克用修書李誠中,希望盧龍軍予以配合,封鎖王敬暉東逃之路。

    當時盧龍軍的關注重點在大河之東的平盧,沒有過多精力干涉河東變故,但出於李誠中結盟河東的總戰略,仍然做出了積極回應。軍事參謀總署以幽州軍一部西出易定。封閉飛狐陘,又以幽州軍左右廂的兩個騎兵營組成騎隊,出媯州,沿關牆內外拉開警戒幕。

    在盧龍軍的配合下,叛亂的王敬暉沒有能夠逃出生天,為李嗣昭和李存審平定,雲州的吐谷渾人遭受了東受降城的噩運。為了此事。李克用還專門修書一封,趕到棣州向李誠中表示感謝。

    李克用平定了北部吐谷渾人的叛亂,卻沒有想到讓西出媯州的盧龍騎隊截獲了幾個關鍵人物。這些人裡包括中尉韓全誨、盧龍監軍使張居翰、印監令張茂安等,其中還有兩個小孩子——端王李禎和唐興公主李褑。

    韓全誨等一行人正月間離開鳳翔後可謂吃盡了苦頭,為了躲避鳳翔、宣武亂兵,他們繞了一個大大的圈子,經隴州、涇州北上,從慶州向東,沿黃河再向北,過延州、綏州。然後從河東靜邊軍入關牆,想要繞行雲州。

    可當他們抵達雲州之時,正逢吐谷渾人叛亂,不得已逃出雲州後再次向北出關,一路東躲西藏。乞討度日,一枚金葉子換一盆飯食的事情屢屢發生,其間不知經受了多麼艱難的苦楚。直到五月底,才終於撞見了遊蕩在關外的盧龍騎隊。

    帶領盧龍千餘騎兵巡遊關外的正好是王義簿,他認得張茂安,也見過張居翰、韓全誨一面,知道事關重大,於是秘密回軍,將一行人帶回了幽州,安置在一處隱秘的院落中。

    此時坐鎮幽州的是馮道和周坎,他們立刻將院落封鎖起來,不讓消息外洩,同時請求李誠中迅速返回幽州「以定大計」。當然,天子敕封李誠中為燕王的詔書也一併送了過來。

    六月二十日,李誠中於博昌西大營晉王爵,接受眾將叩拜,鎮守博昌的平盧軍王師悅、王師克、李嗣業等將領也向李誠中朝賀。

    軍營中歡聲如雷,動靜之大,也驚動了宣武軍。

    朱友寧派人查探消息,斥候回報,說是博昌西大營升起了「燕」字王旗。朱友寧和劉捍相顧駭然,不敢耽擱,連忙飛馬稟報正在青州的梁王朱全忠。

    朱全忠大怒,推到帥案,在帳中咆哮如雷。左右不敢稍近,只得請觀察判官李振入內安撫。朱全忠瞪著通紅的雙眼道:「崔胤是怎麼做事的?不是說好了將封王詔書壓下來的麼?怎麼卻給漏了出來?」

    李振沉思片刻,忽道:「據報,近月之內,崔胤已募南衙軍士萬餘,左右金吾衛初成。朝堂之上已有定計,將於年底再募萬人,立左右監門衛。其速甚達,出乎想像。友倫來書中言道,如此下去,北衙不好掌控京畿。」

    朱全忠默然良久,以手扶額道:「你是說,崔胤有異心?」

    天子敕封盧龍節度使李誠中、西川節度使王建晉王爵的詔書早於去年便即下達,轉至長安之時,為朱全忠和崔胤連謀所壓,如今已經過去了快一年。朱全忠本以為這件事已經不了了之了,卻沒想到此時重新翻了出來,聽李振這麼一說,立刻對崔胤有了懷疑。

    李振道:「天子居於宮中,內廷已無中官,無論誰主政事堂,都必有復中樞權威之心,卻與是否有異心無干。」他這話的意思其實很好理解,說白了就是屁股決定腦袋,無論是誰,只要執掌中樞。必然會謀求中樞權柄,哪怕崔胤現在沒有異心,將來也必然會和梁王發生衝突,此為利益使然,無關交情。

    朱全忠嘆了口氣。問計李振:「興緒,卻不知何以教孤?」

    李振道:「今有三策,還請王爺定奪。其一,請崔胤發錢糧濟緇青,此為抽薪;其二,以友倫為將。會南北衙禁軍征鳳翔,此為摘桃;其三,遣懷貞所部密入長安,應募禁軍,此為奪軍。」

    李振不愧朱全忠智囊,眨眼之間便想出三條毒計。

    崔胤身居宰相之位。兼判三司,管著朝堂財計,雖然如今中樞式微,向朝堂繳納財賦的地方已經不多了,但好歹還有一些,崔胤也正是在有限的財計中摳出來部分錢糧,才能徵募南衙禁軍。如果以緇青戰事緊張為藉口。讓崔胤輸財,等於斬斷了崔胤募兵的財源,崔胤再要想重募南衙禁軍便不可能,甚至已經徵募的左右金吾衛是否還能維持下去,也是一個未知數。

    另外,崔胤募兵的藉口便是鳳翔李茂貞不穩,有欲伐長安之勢。他既然能以此為藉口募兵,便不能怪朱全忠以此為藉口讓他出兵。到時候朱友倫為主將,攜北衙、南衙禁軍出征,哪怕不去打李茂貞。只要把隊伍拉出來溜一圈,崔胤新募的左右金吾衛恐怕就不姓崔了。

    前兩條計策的效果幾乎是立竿見影的,但卻在無形中等於和崔胤撕破臉皮,第三條計策的動靜相對來說要小一些,當然效果也差不少。康懷英目前留鎮陝州。讓其部前去應募南衙新軍,只要做得隱秘一些,便不會為崔胤查知,也可以在無形中控制住新立的左右監門衛,但對於之前徵募的左右金吾衛則不好滲透。

    這三條計策都有相互矛盾之處,不能並行,只可選擇其一,關鍵還看朱全忠想不想現在就和崔胤翻臉。朱全忠也是猶豫不定,一時之間不好選擇。

    決定不了的事情,朱全忠向來交給敬翔去頭疼,這也是宣武的老慣例了。敬翔不在軍前,現在在汴州主政,於是朱全忠加急飛報汴州,讓敬翔速速「定計」。

    軍報加急,日夜不停,往來快速,不到七八天工夫,便有敬翔回書。

    敬翔的回書很簡短,只有八個字——「宜速遷都、加封蜀王」!

    李振看了以後,琢磨半晌,不得不喟然長嘆,承認敬翔比自己高明。自己的計策雖然毒辣,但著眼點卻小了一些,只盯著朝堂那一畝三分地,反觀敬翔的策略,卻著眼於全局,格局宏大。只要趕緊把遷都的事情落實下來,將天子裹挾到東都洛陽,朝堂便盡在梁王掌控之內,無論崔胤玩什麼心思,都不過是小孩子過家家一般,怎麼折騰都折騰不出花來。

    至於「加封蜀王」這四個字,則考慮得更加長遠,等於為將來的天下大勢劃分勢力範圍之舉了。王建晉爵蜀王的詔書是和李誠中一起下達的,同樣被朱全忠和崔胤連謀壓了下來。趕緊把蜀王的詔書頒賜給王建,才是應對盧龍封王的正道。

    如今天下已有梁王、晉王、岐王、吳王、越王、燕王,放眼周邊,梁王和晉王早就結下了死仇而無法消解,去年剛打過岐王,現在又和吳王、燕王在緇青戰場上打得不可開交,等於是以一敵四之勢。最後還剩一個越王錢鎦勉強算得上無形中的盟友,也遠遠隔著吳王楊行密。宣武雖強,卻到處都是強敵,長此以往,還怎麼爭霸天下?

    所以,趕緊把蜀王的封爵詔書發下去才是正理,宣武需要一個盟友——敬翔對此都懶得解釋了。

    敬翔的錦囊一到青州,朱全忠眼光便亮了,整個人都輕鬆了不少,趕緊以此行事,催促東都留守、佑**節度使張全義加速修繕洛陽宮室,同時命在長安的宿衛都指揮使朱友倫與崔胤商量,盡快遷都洛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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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雙極(五)


    大計已定,梁王心情好轉,便又轉回後帳去找楊氏了。最近梁王迷上了靜難軍節度使楊崇本的正妻楊氏娘子,一直攜楊氏於軍中陪宿。

    楊崇本原為岐王李茂貞假子,本名李繼徽,去年宣武征伐鳳翔時向梁王請降,被封為靜難軍節度使。作為降將,楊崇本將妻兒留質於河中,這才被梁王信任,放出去統兵汾寧,監視李茂貞。

    梁王回師緇青的時候,路過河中,見到了姿容豔麗的楊氏,便立刻將楊氏納入軍中,一直到現在還沒玩夠。現在緇青戰事正在緊要關頭,卻仍舊不管不顧,一旦得到空暇,便入帳淫樂。

    梁王沉迷美色是之前很少有過的事,故而李振勸諫梁王當以國事為重。但梁王不以為意,反而對李振說:「美貌娘子天下皆有,孤本來也不放在心上,但這楊氏卻別有一番風味,實在讓人食不厭味!」

    李振勸他說,這是臣下之妻,這麼做對楊崇本是一種羞辱。梁王卻說,羞辱楊崇本小兒又算得什麼,不過一敗軍之降將而已,若不聽話,翻手滅了便是。繼而又笑問李振,說成熟婦人玩起來才有意思,尤其是降將之妻,可令人大振雄威,便如戰陣之上大獲全勝,其中美妙不可言說。梁王還問李振,要不要也嘗一嘗個中滋味,你我君臣赤膊上陣,一同廝殺,方顯上下同心。

    這話嚇得李振不敢再說,面對梁王的一再邀請,只能敬謝不敏,向敬翔訴苦去了。

    過了幾天,從臨朐傳回來的軍報終於讓梁王沒了繼續和楊氏捉對廝殺的興致——張歸厚敗了。

    淮南大將王茂章在臨朐擊潰了張歸厚所部,張歸厚後撤十五里方才立住陣腳。

    臨朐離青州不過五十里,如果王茂章趁勝進逼,就會令青州城下的宣武軍腹背受敵。故而這一敗讓緇青局勢立刻惡化了起來。

    梁王再次咆哮大怒,一邊罵張歸厚不堪重用,一邊喝問楊師厚、李暉所部行蹤。

    「楊師厚和李暉究竟去哪兒了?放任淮南兵奪取密州,孤就不追究了,讓他們截斷淮南兵後路,他反而跑去打廬州,好吧,孤也不追究了。可是現在,現在誰知到他到底去哪兒了?廬州有沒有拿下來?誰知道?還有博昌那邊,三郎是怎麼打的?小小博昌。兩月不下,竟然還讓李誠中破了棣州!」

    梁王的怒火令眾將低頭不敢言語,大夥兒只好拿眼睛看向李振,希望李振出面安撫暴怒的梁王。

    李振硬著頭皮上前道:「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

    梁王橫臂一掃帥案,將案子上的文書劃拉得滿地都是,指著李振道:「又是軍令不受,又來這一套,你們眼裡到底還有沒有孤了?」

    李振道:「王爺是主上,主上當顧眼天下。豈可糾纏於一隅之得失?況楊師厚、李暉此番南下,路途遙遠不便,軍報有所耽擱也實屬必然,或許不久之後便有捷報也未可知。某知楊師厚、李暉為王爺簡拔於飄萍。便如這滿帳將士一般,必不會負了王爺之托,王爺也不可疑臣下之心啊。」

    梁王喘著的粗氣漸漸平復,斜眼掃視滿帳文武。心中立刻警覺過來,暗自感激李振的提醒,安撫眾將道:「也罷。孤豈是疑人之主,孤不過是為王茂章之猖獗氣暈了頭……淮南小兒,不過區區數千人而已,亂不了大局。此番孤便親往臨朐看看,這王茂章究竟長了幾個腦袋、有幾條手臂!」

    梁王出征前,又派人前往博昌安撫朱友寧,讓朱友寧無須擔憂,有機會攻佔博昌就果斷出兵,若無機會,就守好博昌防線,不讓盧龍軍支援青州便好。

    留氏叔琮、侯言坐鎮青州大營繼續圍困王師範,梁王點起五萬大軍向臨朐進發。

    大軍行至臨朐,會和張歸厚所部,梁王也沒有怪責張歸厚兵敗的罪過,反而好言安慰了張歸厚,讓他繼續領兵隨行。

    再次來到臨朐城下,卻見城外已經豎立起縱橫數道柵寨,與臨朐城相互呼應。

    休整兩日,梁王命張歸厚所部攻打城下柵寨,宣武軍在如雷的鼓聲中向柵寨湧去。張歸厚之前兵敗時沒有被梁王追究罪責,心頭非常感激,此戰便奮力向前,所部洺州兵受主將激勵,誓死不退。柵寨前戰況激烈,半天工夫便倒下了數百具屍體。

    防守柵寨的是王師誨,所部緇青兵雖然半步不退,卻也傷亡慘重。按照約定,王師誨豎起信旗向臨朐城上求援,坐鎮臨朐的淮南大將王茂章卻在城頭上自顧飲酒,沒有一絲一毫發兵救援的意思。

    到了第二天晌午,張歸厚的洺州兵繼續猛攻柵寨,王師誨眼見情勢危急,再次豎起信旗求援,王茂章仍舊在城頭觀望。

    到了下午時分,日頭西移,晃得攻打柵寨的張歸厚所部洺州兵視線不便時,張歸厚才放緩了攻勢,準備稍稍退卻,重新修整。王師誨頂過了這波攻擊,於是鬆了口氣,命令放下信旗。

    便在此時,臨朐城頭上反而升起了信旗,伴隨著三通鼓響,城門打開,一將躍馬挺槍,領軍衝了出來,直指張歸厚正在退卻的洺州兵。

    立於城外高丘之上的梁王大驚,命令一部上前阻擋,但宣武軍候命的部隊在城下結陣站立了良久,軍心早就懈怠了,被淮南兵一沖而過。

    張歸厚正在整頓部隊後撤,被城中衝出來的淮南兵剛好打在了中腹之上,頓時慌亂起來。柵寨內的王師誨也適時帶兵出擊,直取張歸厚隊尾。

    張歸厚率上百名牙兵截擊淮南兵,卻被當先的淮南騎將連續挑落數人,張歸厚親自上前廝殺,不過幾個回合便被打落頭盔,撥馬落荒而逃。洺州兵頓時徹底潰散。

    見那淮南騎將如此勇猛,梁王當即點了廳子都指揮使王晏球上前阻敵。王晏球興奮得哇哇大叫,點起數百兵卒風一般捲向淮南兵。

    王晏球是梁王帳下有數的猛將,雖無朱友寧、葛從周、張存敬等人的統軍之才。但戰陣廝殺卻排在前三,其驍勇僅次於王彥章,隨朱全忠十年征戰以來,陣斬了無數敵將。

    王晏球率數百廳子都馬隊殺入淮南兵大隊之中,如入無人之境,將淮南兵的追擊之勢延緩了下來,張歸厚這才有空暇收攏洺州敗兵。

    王晏球的目標是淮南騎將,但淮南騎將卻不和他對壘,只是集結淮南兵為陣,向臨朐城後退。王晏球衝擊淮南軍陣稍急。王師誨便率平盧軍自後騷擾王晏球,王晏球回顧王師誨,淮南騎將又沖出來突襲王晏球的身後,直殺得王晏球鬱悶無比。

    元從親軍指揮使王彥章看不下去了,他向梁王請戰,梁王卻沒答允。平盧軍和淮南軍都已經退回到柵寨和臨朐城邊,此刻再出戰的話已經來不及了,只能坐視敵軍回營。

    王晏球回來後氣得怪叫連連,梁王安撫了一陣自己這位心腹愛將。然後看著重新回到臨朐城頭的淮南騎將端坐飲酒,於是問此人是誰。得知正是淮南王茂章後,梁王感嘆道:「正使孤得此人,則天下不足平矣!」

    王茂章的戰場表現固然是一抹亮色。但在數倍宣武軍面前能全身而退,其中不乏梁王起了愛才之心。其後幾天,宣武軍沒有再強行攻打柵寨,而是不停派出猛將在臨朐城下挑戰。王茂章也知道上一次得勝有些僥倖。這種事情可一而不可二,於是緊閉城門不出。

    梁王以箭書射入城中,想要勸降王茂章。卻被王茂章婉言謝絕。梁王也不著急,竟在臨朐城下安心駐紮了下來。

    到了七月底的時候,守城的王茂章感到事情有些不對勁了。按理說他奉命支援平盧,現在將梁王牽扯在臨朐城下,應當算是很好的完成了楊行密交代的任務,可宣武軍的表現卻令他萬分不解。梁王難道不著急麼?為何宣武軍看上去竟然有恃無恐呢?

    王茂章想不明白,但他知道現在的緇青戰場已經打成了一種膠著的均勢,宣武大將葛從周被劉鄩糾纏在兗州不能進也不能退,氏叔琮率宣武主力正在青州圍困王師範,朱友寧的建武軍則被盧龍和平盧聯軍牽制在博昌一線,而自己這邊,梁王短期內也拿自己沒有辦法。

    緇青戰場對誰有利,王茂章看不明白,於是他從其他方面來考慮。對梁王威脅最大的無疑是河東的晉王,晉王沒有出兵,據說是因為要平滅吐谷渾人的叛亂。可王茂章不認為吐谷渾人會給晉王增添多大的麻煩,一旦晉王緩過勁來,駐防陝州的康懷英和鎮守河中的朱友恭能當得住強悍的河東鐵騎麼?

    莫非梁王想要靠圍城的法子讓自己屈服?如果真是這麼想的,那王茂章只能冷笑應對。臨朐城中有平盧軍儲備的大量糧草,坐守三個月不成問題,而且自己吃一石糧,城外的宣武軍就得吃五石糧,在這一方面,宣武軍絕對找不到便宜可佔。或許宣武軍可以趁秋收在即打下很多糧食來彌補軍用,但無論如何也得八月以後了。

    至於鄂州方面的山南、江南諸節鎮聯軍,王茂章壓根兒沒放在眼裡,有李神福在鄂州,杜洪等人是無論如何翻不了天的。

    問題究竟在哪兒呢?王茂章一個念頭一個念頭的予以排除,忽然間心中似有所悟,感覺自己好像遺漏了什麼。他登上臨朐城頭,眺望宣武連營,一個大營一個大營的看過去,去數那些將旗……梁王、王彥章、王晏球、張歸厚、賀德倫、王呰……一個個看下去,忽然間,王茂章猛拍了一下額頭——楊師厚和李暉!

    王茂章陡然間驚出一身冷汗,繼而強自鎮定下來,也許楊師厚和李暉之所以沒有出現在臨朐,只不過因為他們被安排到了別的戰場上,或許是兗州,或許是青州,亦或博昌……可不管怎麼安慰自己,王茂章都忍不住渾身冷汗不停的往外冒。

    到了深夜時分,臨朐城頭用墜籃吊上來一個信使,信使來自江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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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雙極(六)

    宣州以北十里,敬亭山下。

    一片廣袤的莊園依山而建,飛簷疊嶂,掩映在青翠山林之間,被淅淅瀝瀝的小雨洗刷得格外整潔。清澈的水陽江蜿蜒曲折,繞山而過,如白練凝玉。

    此為謝氏族居之所,莊名「漪練」,取謝氏祖上大詩人謝眺「余霞散成綺,澄江靜如練」之句。自南齊之時,謝眺任宣城太守之後,謝氏族人便在此地繁衍生息,成為宣州豪族。莊中房舍數百間,亭台樓閣相連,盡顯豪奢。

    如今,豪奢的「漪練山莊」卻被宣武軍所佔據,各處院落中滿是和衣而臥的宣武士卒。

    謝氏族長謝眉正穿過長長的迴廊,向「不厭堂」行去,前後各有兩名帶刀的宣武士卒相伴,雖然彬彬有禮,但看向謝眉的眼光卻透著分外的凌厲。

    行至「不厭堂」外,就見門口迎出來兩名軍將,都是三四十歲年紀,一個虎背熊腰,一個瘦小精悍。引路的軍士將謝眉帶到堂前略作介紹,謝眉方知曉,眼前虎背熊腰的軍將姓楊,名師厚,現為宣武軍曹州兵馬使;瘦小精悍的軍將名李暉,為宣武軍陝州兵馬使。

    楊師厚顯得異常豪邁,哈哈大笑間,親手挽了謝眉入堂上而坐,又命軍士奉茶,彷彿他才是此間之主一般。

    楊師厚和李暉陪著謝眉在堂上坐了片刻,換了幾盞茶水,相互寒暄了片刻,楊師厚方才對心情稍微鬆弛了些許的謝眉道:「謝公莊園果然精緻。某等北人甚少見之,一望而不思歸,不免在貴處多有攪擾,還望謝公體諒幾分。」

    謝眉連忙斜著簽彎腰起了半身,陪笑道:「二位將軍原來是客,招待貴客嘛,應當的,應當的……」

    楊師厚又道:「大軍遠途而來,缺衣少食,自貴莊中取了些日常之用。也請謝公寬宥。」

    謝眉再次賠笑:「應當的,應當的……」

    楊師厚擊掌大笑:「謝公寬厚之人,某等甚為感激,某已命軍士們不得滋擾謝氏家眷和族人,也不許擅動莊內陳件和擺設……」轉頭向李暉道:「李兵馬,軍士們可還守紀?」

    李暉點頭道:「已經下了嚴令,有擅違者軍法從事!」

    楊師厚又轉頭向謝眉道:「如此,謝公大可放心了!」

    謝眉腹誹了兩句,面上卻不敢露出一絲不快。仍是賠笑道:「貴軍軍紀森嚴,鄙人代謝氏全族謝過二位將軍了!若是還有什麼需求,儘管提來無妨,小老兒必定全力籌辦。」

    楊師厚道:「謝公果然爽快!這樣。如今正有一事相求謝公,還請謝公幫忙。」

    「但不知是何事?」

    「大軍在謝公莊園歇宿,雖得謝公首肯,但畢竟不是長久之計。說實話。某手下這些廝殺漢子,是在缺乏管教,某雖嚴令不得滋擾謝氏。卻仍舊擔憂其中有罔顧軍令之事,若是真有了什麼三長兩短,某卻不好交待。故此,某等以為,還是當入宣州駐紮為是。只是宣州城高池深,卻一時間不太易進,聽聞謝公在淮南交遊廣闊,城中也有許多謝氏子弟為官,卻不知可有法子將城門打開?」

    「這……」謝眉立時口乾舌燥,半晌無法言語。

    楊師厚笑道:「謝公寬心,某入城後必嚴令軍士不得滋擾民眾,尤其可保謝氏族人無虞!」

    謝眉添著嘴唇,一時間頭大如斗。

    見謝眉不說話,楊師厚臉色逐漸陰冷下來,一臉肅然的吹盞抿茶。李暉在旁邊卻冷哼了一聲,手扶刀鞘,緊盯著謝眉。

    謝眉一閉眼,連自己都不知道怎麼從喉嚨裡蹦出來了一句:「只望二位將軍入城後切不可濫殺……」

    楊師厚忽然笑了起來,臉色和藹道:「謝公放心便是,某保證善待宣州百姓就是。唔,卻不知吳王家眷是否在城中?」

    謝眉一愣,搖頭示意自己不知,楊師厚也不深究,只道:「明日夜間,某便在城中設宴,安撫謝公。」

    謝眉失魂落魄的離開了「不厭堂」,楊師厚將他送出去,站在階前凝視飛簷上滴落的雨簾,長久不語。

    過了一會兒,李暉嘆了口氣問:「真要打宣州?」

    楊師厚點了點頭,轉頭向李暉致歉:「峻葔不會怪某吧?沒有求得峻葔的同意,某便擅作主張。」

    李暉淡然一笑:「寬仁說哪裡話,咱們深入淮南六百里,正是一體同心之際,何須如此生分?寬仁大才,某是服了的,將士們也心服口服,寬仁一句話,咱們便是打到江都去,將士們也必然盡心跟從。」

    自入淮南以來,一個多月的時間裡,楊師厚和李暉佔濠州,過淮河,南下飛奪廬州,攪動淮南風雲,逼迫鄂州李神福匆忙回軍。繼而又趁夜甩開李神福大軍,東進當涂,搶了淮南的長江糧倉。

    楊行密急令各部會攻當涂,想要剿滅楊師厚和李暉,楊師厚卻故佈疑陣,做出沿長江向東,進兵江都之勢。在淮南各軍匆忙佈置防線之後,卻用搶來的渡船率部過江,向南直撲宣州。

    楊師厚的用兵才能在這一個多月裡展現得淋漓盡致,已有名將風範,讓李暉不知不覺中已經接受了聽從他指揮的從屬地位。可楊師厚的用兵方略太猛,也太險,尤其是南下宣州的決定,幾乎將大軍置於必死之地!

    李暉之前不同意南下宣州的理由非常充足。二人麾下所部俱是北兵,在淮北之前還好,打濠州也沒有什麼問題,可一過淮河,就立刻暴露了不習南方水土的弱點。無論飲水還是吃食,將士們都極不適應,近兩成士兵到了廬州城下便腹瀉、肚疼。等拚死打下廬州之後,生病之人更多了。一直耽擱了十多日才勉強啟程,這也是導致李神福能夠有時間將大軍撤回來兵臨廬州的主要原因。

    適逢梅雨氣節,大軍在不停轉進之間忍受著悶熱和潮濕,一路上病倒和掉隊的士兵數不勝數,等渡過長江抵達宣州境內之後,大軍已經折了過半,如今跟隨在側的不到八千人。去年楊師厚和李暉攻打鳳翔時,從隴右馬場繳獲的數百匹戰馬更是一匹也無,全數倒斃於半路之中。

    就連剩下的這不到八千人,也有許多持續高熱、腹瀉不止的。真正能拉出來攻城的,恐怕超不過兩三千數。

    這就是楊師厚和李暉目前所面臨的窘況,就算不再作戰,只要不能好好休整,這支軍隊隨時可能崩散掉。目前能夠維持住軍心的,無外乎兩點,一是楊師厚統兵以來展現的軍事素養和日漸高漲的聲望,二是孤軍於外四面皆敵的無奈,恐怕在將全軍捆綁在一起的因素裡。第二個原因所佔的成分要更大一些。

    更何況身後還有追兵,前方還有堅城,這讓軍隊的現狀更加艱難。李神福所統帥的淮西精銳正在後面追趕著宣武軍的腳步,而在前路上。則是堅城宣州,駐守宣州的,是得享盛名數百年的丹陽兵——宣州為古丹陽舊地,丹陽兵的戰鬥力之強不需解釋。楊行密起家且立身淮南的根本,正是丹陽精卒。

    楊師厚和李暉打到如今的地步,已經幾乎深陷絕境了。李暉的建議是盡快離開宣州,尋路北歸,至多在宣州城下溜一圈就跑路,一旦打起來,非露陷不可。可是今日召見謝氏族長,李暉沒有想到楊師厚對宣州仍舊唸唸不忘,他當時心頭就是一跳,只不過既然以楊師厚為主,在場面上必然還得保持一致。

    楊師厚知道李暉的擔心,知道自家的窘迫,更知道如果不趕緊撤離淮南腹地,等待全軍的唯一結局就是死。但他考慮的角度和李暉不同,因道:「某何嘗不想盡快北歸?某何嘗願意拿弟兄們的性命去冒險?可是峻葔,說到退,咱們如今應當怎麼退?從哪裡退?咱們退得下去麼?」

    李暉默然無語。

    楊師厚續道:「某這兩天一直在考慮退路,可是想來想去,淮南之大,竟無一條北歸之路。向西走秋浦,那邊都是山地,如果趕過去的話,很容易被淮南兵堵在山裡;向北迴當涂也不可能,李神福就在身後;從東北走的話,要過句容小道,那更是九死一生的險徒!走哪條道姑且不論,就算走通了,咱們怎麼過江?到時候被圍在江邊,更是死!所以我想,就這麼貿然而退,恐全軍盡數就要沒於長江之南。因此,我想要攻打宣州城,宣州多淮南豪族,淮南眾將的家眷,多一半都在宣州……而且楊行密現雖然在江都,可他有家眷在宣州是必然無疑的……」

    對楊師厚最後一句判斷,李暉沒有疑義,這也是他最後說服自己同意楊師厚決定的重要原因。剛才楊師厚問謝眉這個問題的時候,謝眉推說自己不知道,但謝氏大族,在宣州影響深遠,怎麼可能不知道?既然說不知道,就等於楊行密家眷至少有一部分在城中。

    李暉長舒了一口氣,拍了拍楊師厚的肩膀:「寬仁兄說得是,是某太多慮了。拿下宣州為質,讓淮南禮送咱們北歸,雖然冒險了些,卻是現在唯一的辦法。只不過就算有謝氏為內應,宣州城中卻有淮南精銳上萬,憑咱們這些疲兵,真的能成麼?一旦失敗,咱們可就萬劫不復了,也苦了這幫隨咱們千里轉戰的弟兄。」

    楊師厚鄭重點頭,道:「這是最後一戰,必須拚死一搏!敗則宣州為你我葬身之地,若是咱們能夠僥倖北歸,剩下還活著的弟兄,有一個算一個,就是咱們將來立身的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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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雙極(七)


    月朗星疏,四野寂寂。

    數千淮南兵卒綿延數里,向南行進。將士們隨身只帶五日口糧,拋卻一應輜重器械,輕裝而行,只在隊伍排頭處打了幾支燈球火把照亮前路,後排隊伍以草繩相結,埋著頭悄然南撤。

    宣武軍偏師在淮南大地上攪得翻天覆地,兵鋒更是指向淮南重地宣州,這一下子捅了馬蜂窩,楊行密嚴令各軍進剿,不僅讓獨抗山南、江南諸道聯軍的李神福從鄂州戰場返回,同時還讓信使專門通報身在臨朐的王茂章,讓他速速帶兵回援。王茂章無奈,只得憊夜撤軍,甚至都沒知會城下的王師誨。

    大軍一直行至後半夜,據前方輔唐口已經不到十里,過了輔唐,便是密州,一過密州,便算脫離了宣武軍的威脅,大軍盡可迅速回轉淮南了。

    可這寂靜的黑夜之中,王茂章總感到一絲隱約的擔憂,越是離輔唐口近上幾分,這種擔憂便越是沉重幾分,壓得他呼吸越來越不暢。

    王茂章忽然舉手,示意大軍停步。腳步聲漸漸沉寂下來,空曠的黑暗中只有幾支火把的火焰發出跳動的茲茲聲。

    先鋒指揮李虔裕被迅速召喚到王茂章身前,王茂章沉聲道:「李指揮,有沒有感到什麼不妥之處?」

    李虔裕搖頭:「並未發現敵蹤,可這曠野也太靜了些,靜得某心裡發慌……」

    王茂章點頭:「某家心裡也在發憷。只是不知宣武的蹤跡……為穩妥起見,某意分兵南下,你率先鋒所部繼續向南,走輔唐口;某率主力向西走青石原,咱們在密州相會。你看如何?」

    李虔裕沉默片刻,忽然一笑:「乾脆,某這先鋒所部便盡打燈球火把,若是敵軍沒有追出來,其實燃起火光來也無虞,反而走得快一些;若是敵軍有所埋伏。某便替指揮使吸引敵軍主力,也好過咱們淮南子弟盡數埋骨於此。」

    一股感佩之情自王茂章胸口湧出,他狠狠拍了拍李虔裕的肩頭,吸了口氣,沉聲道:「辛苦了!某再多給你幾個營頭……」

    李虔裕笑道:「先鋒八百部眾足矣,卑職官小。可指揮不動賃多軍卒!」

    當下兩人分兵,李虔裕八百先鋒盡數亮起燈火,大搖大擺向輔唐口進發,王茂章則率淮南主力向西脫離官道,投入茫茫夜色之中。

    李虔裕先鋒所部行至輔唐口時,陡聞一陣梆子聲響,前方猛然亮起一片火把。將李虔裕的胯下戰馬驚得稀溜溜人立而起。李虔裕好不容易帶住戰馬,打眼觀瞧,卻見無數軍士擋住前路,正是宣武軍。

    一將躍眾而出,撫鬚而笑:「王將軍,何來太遲?」卻是淮南兵這些天廝殺了數場的老對手張歸厚。

    李虔裕約束部眾,正要上前答話,卻聽斜刺裡馬蹄聲大震,一彪百名騎軍從黑暗中閃了出來,為首騎將舉著一柄碩大的鐵刀。直撲李虔裕,口中高呼:「王茂章何在?某乃洛陽王晏球,王茂章小兒快快上前受縛!」

    張歸厚在軍前高喊道:「瑩之將軍,別傷了王茂章的性命,王爺要活的!」

    李虔裕大笑道:「鼠輩彫蟲小技。止於此乎?王將軍早已回轉淮南,爾等就莫在此處貽笑方家了!」言罷拍馬挺槊,毫不畏懼的迎向王晏球。

    ……

    王茂章率淮南兵主力回到密州後,一直等待了三天,都沒有李虔裕回來的消息,料定李虔裕已遭不測,心下黯然,只得率部啟程,退至楚州。楚州是王茂章養兵之地,於是下令招淮北各軍向江都集結。

    王茂章和李神福一樣,都是淮南軍中的大軍頭,就連楊行密都對二人禮敬有加。楊行密之所以急招王茂章南歸,說白了就是指揮不動淮北兵,必須讓他回來方可。

    王茂章在江都沒有見到楊行密,楊行密已經去了宣州北部的溧陽坐鎮,於是王茂章在江都稍停了兩天,聚集了各處趕來的兩萬淮北兵,向溧陽而去。等他到了溧陽的時候,還是沒見到楊行密,楊行密已經到了宣州城下。

    正準備繼續南下宣州之時,楊行密卻從宣州給王茂章發來了命令,讓他沿溧陽、曲阿、江都、高郵、楚州一線向北引路,禮送宣武軍離境。王茂章看著這份軍令,怔怔間說不出話來。

    楊師厚、李暉所部,已於七日前入宣城。

    之所以說「入」而非「克」,是因為楊師厚、李暉並沒有佔領宣城,他們反而被困在了宣城內的王府行在。

    因為宣州豪族謝氏的內應,楊師厚、李暉賺開了城門,宣武軍擒獲了楊行密的部分家眷,包括老父楊怤、夫人朱氏,以及次子楊隆演、三子楊濛,同時抓到的還有數十家淮南將門眷屬,其中就有節度副使馮弘鐸、壽州刺史朱延壽、宣州觀察使李遇、升州刺史李德成、牙軍都押衙米志誠等一大幫淮南重將的家眷。

    李神福和王茂章二人的家眷隨楊行密遷居江都,倒是躲過了一劫,但不乏親戚好友淪陷宣武軍之手。

    楊師厚和李暉很想將宣城全部佔領,可惜城內的丹陽兵非常扎手,雖然被攻了個出其不意,各部陷入混亂之中,卻兀自死戰不退,反而多有戰果。等馮弘鐸、李遇、米志誠等在宣州的將領反應過來,逐漸將丹陽兵集結之後,楊師厚和李暉只能無奈的退入王府及周邊官衙之內,以淮南諸將的家眷為質,勉強穩住陣腳。

    馮弘鐸、朱延壽、李遇、李德成、米志誠等諸將都是楊行密的左膀右臂,更是淮南立鎮的頂樑柱,如今家眷被楊師厚和李暉所握,整個淮南都不敢稍有異動。更何況人質中還有楊行密的老父、正妻和兩個兒子,孤軍南下的宣武軍已經佔據了主動地位。

    隨後宣城之內再無戰事,匆忙趕至的楊行密派人與楊師厚、李暉商談,談出來的條件是宣武軍釋放一半家眷,淮南軍護送宣武軍北撤,等宣武軍回到泗州下邳後,再釋放另一半家眷。

    打到現在,楊師厚和李暉所部也只剩下了三千餘人,原先的部眾可謂十亭折了八亭,損失雖然慘重,但好歹超額完成了梁王交辦的軍務,兩人也感到僥倖之極。而且在楊師厚看來,這樣的千里轉戰對於洗練部眾是極有好處的,以這剩下的三千人為骨幹,重新徵募起來的軍隊必然戰力強悍。

    數萬淮南各部軍隊「護送」著三千宣武軍一路北撤,經溧陽,過句容,在江都乘船渡江,由楚州過淮河,向北進入下邳,路上可謂「秋毫無犯」。

    進入下邳後,楊師厚和李暉鬆了一口氣,又放回了一部分淮南家眷。淮南軍則不敢鬆懈,將下邳周邊圍了個水洩不通。雙方都沒有發生衝突,而是靜靜等候梁王的到來。

    天復三年的八月,一片混亂的大唐天下忽然間沉寂下來。

    緇青、淮南戰場上,兗州、青州、博昌、下邳處處都在對峙,卻沒有什麼大的戰事發生。劉鄩仍然在兗州城內安然若素,葛從周著急也沒用,還得時不時向城內接濟糧草;氏叔琮和侯言統領大軍與王師範在青州隔著城牆相互對罵,小打小鬧常有,大規模攻城幾近於無;下邳、博昌也都寂靜無聲,戰鼓和旌旗不出大營。

    鄂州方向,李神福撤兵以後,被打慘了的山南和江南諸道聯軍不敢再東越洞庭半步,剩下的只是慶幸和喘息。

    河東雲州的吐谷渾人叛亂也已經平息,河東鐵騎重新向南集結,一邊舔著傷口,一邊等待時機。

    淮南大軍被楊師厚吸引到下邳附近,越王錢鎦終於有時間靜下心重新設計他的王府。新的越王府位於錢塘北城,錢鎦打算在裡面壘建兩座小山,中間再開出一片金池。

    西川王建剛得了蜀王封爵,於是緩下了向北蠶食關內的腳步。無數信使從成都府撒出,將王建封蜀王的消息傳遍兩川,以穩定夔族和巴人土著,旬月之內,夔東三十六族、巴人八大部落盡數依附成都。

    而在關內,不知從何時起,一則傳言幾日內散播於京畿、鳳翔,說是岐王李茂貞去年年底偷偷私藏了一位皇子,並且逼迫天子下了立太子監國的詔書。還有人說,一直尋找不到的中尉韓全誨就是被岐王藏起來的,目的是要尋機再起。關內之地立刻緊張起來。

    當然,緇青戰場也沒有立刻就太平下來,戰爭的規模只不過變得小了很多,作戰的方式也發生了改變。最主要的改變來自於趕到了博昌城下的盧龍軍,盧龍軍將滄州軍和魏州軍所屬的四營騎兵集結使用,從七月份開始,聚集起來的兩千名盧龍騎兵開始在緇青戰場上活躍起來,時而以都為一隊四處斬殺宣武傳令的信使,時而以營為一隊焚燒宣武輜重糧秣,作戰區域由博昌逐漸向東擴散,越過青州,抵達登萊。甚至在兗州、沂州、密州等處戰場上,都出現了盧龍騎兵的身影。

    這種草原上常見的戰法一經使出,立刻令宣武軍倍感頭疼。

    七月十日,新晉燕王李誠中悄然離開博昌戰場,東進壽光。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2 15:27
第三十六章 雙極(八)

    李誠中在壽光秘密約見了致仕的左僕射張濬,和李誠中一起前往壽光見面的還有平盧節度使王師範之弟王師克、平盧節度副使李嗣業。

    張濬是大唐中樞一位老資歷的宰相,致仕後仍舊以天下事為念。他與平盧王家父子有不解的淵源,當年黃巢兵亂時,朝廷徵召天下藩鎮勤王,王師範之父王敬武不願起兵,張濬不遠千里趕赴平盧,最終勸得王敬武響應朝廷。去年朱全忠入長安,天子再次下詔天下藩鎮勤王,張濬又一次千里奔波平盧,向王師範出示天子密詔,王師範起兵響應的積極鼓動者。

    張濬對平盧王氏影響力極深,王師範以下,王師悅、王師魯、王師克、王師誨等兄弟都事張濬為叔伯,對他言聽計從。張濬家住洛陽長水,但歲數大了,又是宣武必除之而後快的人物,所以暫時沒有返回洛陽,此刻停留在平盧勢力範圍內,接受平盧軍的保護。

    李誠中在壽光停留了三天,和張濬、王師克、李嗣業等人秘密會商了些什麼,暫時無人知曉。離開壽光之後,李誠中直接過河北上。他沒有返回幽州,渡過黃河後折而向西,經德州、博州而至魏州,沿黃河北岸視察大河防線。

    自年初佔據整個河北之後,盧龍軍事參謀總署制定了一套「點線」結合的總體防務戰略,並根據該防務戰略,經營河北防務。

    任何時代的軍事部署,對於地形地勢的利用都是重中之重,就算是李誠中穿越前的二十一世紀,依然如此。河北的地形地貌相對來說要簡單得多,一條縱向的山脈為西界。一條橫向的河流為南界。盧龍西鄰河東,兩鎮之間以險峻的太行山脈相隔,南接宣武,兩鎮之間以寬闊的黃河分割。

    如果從天空向下俯視的話,太行山脈以西、黃河以北的廣大平原就是李誠中的地盤。高品質更新

    盧龍軍事參謀總署制定的河北防線同樣依照地理山川來部署。

    在西線上,從北至南,分別控制軍都陘、蒲陰陘、飛狐陘、井陘、滏口陘,只要控制了這五處太行山的險要陘口,便可保西線無憂。當然,盧龍還有一個媯州在軍都陘外。但媯州多山,同樣是易守難攻之地。在這五處陘口中都有盧龍軍各州預備營鎮守,足稱安全。

    在南線上,主要通過對衛州、棣州的重兵駐守來實現防務。衛州在西、棣州在東,這兩處與宣武相接,都駐紮著盧龍重兵集團。衛州至棣州之間的黃河北岸,則以構築烽火台來達到警示的作用,軍事參謀總署在黃河北岸修建了五十多座烽火台,每隔一二十里一座。遙遙相望,一旦宣武軍有渡河北上之勢,烽火台立刻便立刻燃起烽煙。

    李誠中沿河向西,選擇了一些重點河段上的烽火台視察。之後抵達相州之內黃,校閱屯駐於此的莫州軍,再去黎陽前線,犒勞了李小喜、趙在禮幽燕、遼東保安總公司所部。視察完畢後。李誠中在莫州軍都指揮使周小郎、都教化使趙原平的陪同下,北上相州,在相州安陽觀看了營州軍的合成演練。

    在安陽。李誠中停留了三天,與莫州軍、營州軍和幽燕、遼東兩大保安公司高級將領逐一談話,然後沿太行山麓北上,視察滏口、井陘、飛狐、蒲陰、軍都諸關隘,慰勞各關口駐軍。

    離開軍都居庸關後,李誠中向南抵達范陽,在范陽大營視察新立的定州軍,觀摩定州軍新兵演練,視察定州軍左右廂各營,定州軍都指揮使王思同、都教化使李定難全程陪同。

    八月底,李誠中抵達幽州新兵訓練大營,在周坎的陪同下考察作訓司天復三年第三期新兵訓練情況,詳細瞭解新兵訓練計畫和進度。在幽州新兵訓練大營視察期間,李誠中等到了從棣州行營趕回來的張興重、姜苗等重將,並且召集軍事參謀總署四司兩局昭武校尉以上階別軍官至新兵大營一同視察,並一一談話。高品質更新就在

    視察幽州新兵訓練大營時,李誠中勉勵新募軍士加強訓練,以為即將成軍的媯州軍做準備。在幽州、柳城、魏州同時展開的第三期新兵訓練將於九月底結束,這批新兵大部分將進入新立的媯州軍效力。媯州軍的各級軍官都已經定好人選,都指揮使為高行周,都教化使為張會景。

    李誠中注意到陪同軍將中的趙霸顯得悶悶不樂,心事重重,於是將他招到身邊,向他道:「老趙似乎興致不高?」

    趙霸耷拉著腦袋長吁短嘆了兩聲,不發一言。

    李誠中知道他心結還沒完全消除,不禁笑道:「老趙對我還有意見?」

    趙霸悶聲道:「不是趙某對大帥有意見,而是大帥對趙某有意見。」

    李誠中啞然失笑:「老趙對我有誤會啊。」

    趙霸猶豫片刻,嘟囔道:「大帥若非對某有意見,為何至今不讓某領軍?趙某以前確實有對不住大帥之處,可趙某已經知錯了……」

    李誠中拉著趙霸上前兩步,指著正在訓練的大隊新兵道:「你的兵不在這裡。」

    趙霸一愣,沒有明白李誠中的意思,李誠中緩緩道:「咱們盧龍不缺騎兵,各軍都有兩個標配的騎營,此外各軍老營還有兩個斥候都,算下來,如今已有近七千騎了。但這些騎兵都分散在各營之中,除了大規模爭戰外,無法統一集結使用。咱們形成規模的騎兵集團實際上在懷約聯軍之中,雖說牢牢控制在咱們手裡,但,純粹的關外胡人騎兵……有些話還不好說,你知我知……我一直在想,需要建立一直漢人的純騎兵部隊,所以考慮了很久,打算將趙州軍定位為騎兵軍。」

    講到這裡,李誠中頓了一頓,眼望趙霸。趙霸的眼神中漸漸恢復了光彩,見李誠中不往下說,立時發急:「大帥……」

    李誠中按著趙霸的肩頭笑道:「別急,你們趙家向擅騎射,如此長處不用,我是那麼小肚雞腸的人麼?」

    趙霸心頭一陣狂喜:「大帥……不,王爺……」

    李誠中續道:「十月就是三大訓練營徵募第四期新兵的時候,我讓作訓司更改了徵募和訓練計畫,這批兵,以騎軍為主。將組建新立之趙州軍,我打算將元行欽調過來和你搭班子,你當都指揮使,他當都教化使。趙州軍全軍編制不變,仍是6400餘人,左右廂為輕騎,戰兵輔兵各半,戰兵人人手弩、輕甲、馬刀、馬槍,輔兵只配馬刀。專為戰兵服務,必要時也可投入戰鬥。老營配四百重騎、四百輔兵、二百斥候……」

    趙霸一邊聽一邊咧著最傻笑,聽到這裡,忍不住打斷道:「王爺是說……重騎?」

    「不錯。戰馬全身批皮甲,騎兵全身罩鐵甲,持長鉞,可刺可砍……戰馬皮甲外覆魚鱗甲。騎兵鐵甲為明光板甲……後勤司在營州小凌河上架設了水力重錘,利用水力直接錘制明光板甲,具體方法就不跟你解釋了。總之很便宜就是,耗費也不高,只是對生鐵量的要求比較大,不過東山鐵礦的高爐已經投入使用,產鐵量暴增了數倍……」

    趙霸聽得有些犯暈,對李誠中後面的話便直接忽略,只是抓著前面話裡的意思去遙想,再次忍不住打斷道:「王爺說的,莫非是具裝甲騎?」

    李誠中點了點頭,道:「不錯,就是這東西,馬鞍之上還有掛鉤,可以鐵索相連,衝陣之時如鐵牆齊進,威勢很猛……」他所說的具裝甲騎其實很多方面採用了後世「鐵浮屠」的方法,但李誠中穿越前沒有研究過金國「鐵浮屠」,只能以想像來腦補,具體是不是這個樣子,他也說不清楚。

    但趙霸已經聽得眉開眼笑,心癢難耐了。

    李誠中繼續道:「第四期新兵徵募前你要和作訓司多多商榷,提出徵募的條件和要求,對訓練計畫和步驟也要提出建議,你擅長指揮騎兵,這方面比較有經驗,我是信得過的。另外新兵訓練時你要全程跟進,對不足的地方要指出來,尤其是戰術方面,怎麼和軍甲相結合,是重中之重。後勤司會派人陪同你,對軍甲有什麼要求,可以和後勤司直接說。現在建立的各軍之中,你也可以挑選人手,每軍給你二十個名額,搭建起這支騎軍的軍官骨架。」

    趙霸不停點頭,李誠中不停介紹,最後李誠中提了個要求:「明年正月,我要見到趙州軍成形,開春之後,要具備初步戰力!」

    ……

    一個多月的時間,李誠中從東向西、自南而北,沿著黃河、太行巡視了一遍,如此高密度、高強度的視察,尚屬李誠中建軍以來首次。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掌握軍隊、凝聚士氣,以備即將到來的大事。

    九月初三,李誠中回到幽州,與婉枝、烏雲素、撒蘭納等妻妾相會了一天,和自己剛滿兩歲的兒子李昶、不到三月的女兒李晼共享天倫之樂。

    第二天,李誠中在新升格的王府中開始署事,密集接見文官系統的重臣官僚。首先是判官署節度判官馮道為首的判官署官吏,接下來是營州都督周知裕、幽州觀察使兼幽州別駕郭炳呈、平州刺史張在吉、滄州刺史劉審交等為首的地方重臣,然後又會見了高劉氏、李君操、王敬柔、趙元德、韓夢殷、元從博等幽州諸豪門之主。

    李誠中沒有前往顯忠坊拜會端王李禎和唐興公主李褑,而是在燕王府安排了一次與韓全誨、張居翰和張茂安的秘密會面,告知他們當前的天下形勢,婉言解釋目前並不是公佈端王一行最佳時機的原因。

    韓全誨、張居翰和張茂安對接受了李誠中的解釋,表示將繼續在顯忠坊安心等待。

    李誠中也同樣在觀望和等待著。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2 15:27
第三十七章 雙極(九)


    自從六月間得知韓全誨、張居翰、張茂安等中官逃脫了鳳翔劫難,並且把端王和唐興公主接到幽州之後,李誠中就一直睡不好覺。

    逃脫的幾個中官倒還罷了,李誠中對中官沒有如宰相崔胤、梁王朱全忠那麼極端的偏見,他可以為這幾名碩果僅存的中官安排上非常舒適的待遇,比如之前允諾過的監國新羅、監國渤海、監軍熊津、監軍營州等等。

    在李誠中的眼裡,這個年代的中官學問和治政其實都不差,放在後世都是高知分子,進個社科院什麼的綽綽有餘。將他們拉到盧龍體系中當官,對李誠中的幫助並不小。

    除此之外,李誠中算得上厚道人,懂得知恩圖報的道理。回顧他的崛起之路,內廷中官們對他裨益極大。無論是張居翰、張茂安父子也好,還是中尉韓全誨也罷,亦或那些已經身死關內的中官們,比如之前的宋道弼、景務修、周敬容等,在李誠中一步步登上天下舞台的進程中都起到了相當關鍵的作用。

    光化三年(900年)成為營州都督、天復二年(902年)節度盧龍、天復三年(903年)晉爵燕王,這三大步台階均有賴於中官們的鼎力相助,要讓李誠中翻臉不認人,這種事情他委實做不出來。

    別看現在大唐已經搖搖欲墜,就李誠中所知,大唐的覆亡就在眼前,但這是出於穿越者才有的認知,生活在這個時空的土著們。就算已經隱約有了這點意識,但誰會真的去想過一個偌大王朝即將滅亡呢?

    李氏立唐近三百年,大義名分仍在人心!別看天下藩鎮打來打去,不服朝廷號令,甚至關內諸侯以兵進長安為常事,挾持和逼迫天子這種勾當幹起來和吃飯拉屎一樣那麼自然、那麼毫無負疚,可畢竟未曾真個有篡位之舉。對於朝廷的官職任命,一樣如藏珍寶。

    李誠中穿越以來的四五年,是一個接受再教育的過程,以往的許多認知都發生了深刻的改變。其中就有對大義名分的認知。曾經以為大義名分這個虛渺的東西在如今這樣的戰亂年代並不靠譜,但只有親歷其中才能體會到,這玩意兒相當好使。

    因為有了「營州都督」的頭銜,李誠中打渤海、打新羅、打契丹,都無往而不利,帶路黨比比皆是,而且是自備乾糧,秉政渤海、詔命新羅、主持草原柴冊大典時,那是相當的理直氣壯!

    有了節度盧龍的詔命。李誠中理順幽州豪門、統一河北的腳步非常快捷,可謂得「道」多助!

    登上燕王之位後,平盧方面的王師悅、王師克、李嗣業、張濬等人看他的眼神都發生了本質上的改變,其中的謙恭和敬畏多了許多;而在巡視盧龍各軍的過程中。當李誠中頭頂燕王「雲遊冠」出現在軍士們面前時,所受到的追捧和擁戴更甚三分!

    所以李誠中現在總是睡不好覺,因為又一個「大義名分」向他伸出了誘惑之手,讓他口乾舌燥。擁立端王登太子位監國。在幽州建極!這是中尉韓全誨、監軍使張居翰、印監令張茂安的聯合倡議,而且這份倡議有當今天子李曄的背書!

    可這同樣是一份燙手的山芋!一旦接過來,等於在豎起大旗。在現在天下混亂的形勢中,這桿大旗無異於一道晃眼的靶子,讓梁王的目光全力聚焦於河北!

    除了梁王以外,李誠中還要考慮其他藩鎮,比如默契盟友晉王李克用、天然盟友歧王李茂貞、現實盟友平盧節度使王師範,他們會怎麼想?以及其他藩鎮如西川王建、淮南楊行密、吳越錢鎦又會是什麼反應?至於江南、山南、荊南、廣南、琅琊等諸多藩鎮……李誠中已經沒有腦子去思考了。

    會不會是一個群起而攻的局面?

    除了考慮各鎮諸侯外,李誠中還要思索此舉對天下形勢的影響。

    梁王朱全忠遷都的準備工作正在大張旗鼓的進行,其心腹東都留守張全義已經加快了洛陽宮室的修繕工作。對於天下人來說,對洛陽宮室的修繕是很正常的事情,長安已經被燒了很多次,三內一片瓦礫,西京已經住不得了。遷都洛陽,挾天子以令諸侯的舉動也不是什麼稀奇事,李茂貞、韓建之流都幹過,梁王將天子遷往洛陽自然是同樣的行為,在許多諸侯眼裡都是可以理解的。

    唯有李誠中這個穿越者才能真正看出梁王舉動裡隱含的別樣意味,從結果倒退起因,這種分析方法正常人都會。

    長安宮室早就破敗不堪,天子在裡面住了這麼幾年,也沒人說幫助修繕一下,梁王會有那麼好心,真是一心一意為天子的居住環境考慮?恐怕他正在修的是自家的宮室才對!

    至於為何梁王篡位後沒有定都洛陽,而是選擇了汴州(開封),李誠中就不得而知了,但其中緣由不難推測,洛陽離河東、關內、西川都太近,梁王篡位太急,在沒有徹底威服天下之際便登寶建極,響應和臣服者不會太多,估計感受到了巨大的危險,所以才最終選擇了定都汴州。

    李誠中知道在原有的時空裡,梁王建立大梁後,這一時代被史學界斷代為五代十國,既然是五代十國,就說明朱全忠所建的大梁並不是天下公認的正朔。事實與李誠中的推測大致相仿,大梁建立以後,朱全忠傳檄天下企圖底定神州的夢想破滅,他的檄文被許多諸侯無情的踐踏於腳下,天下間仍然有很多藩鎮沿襲大唐的年號。

    尤其是河東的李克用,仍舊高舉大唐旌旗,以大唐的名義繼續戰鬥。朱梁政權最終也正是亡在了李克用的兒子李存勖手上,李存勖登上帝位之後,沿用的名義仍然是恢復大唐。

    總之。無論將來如何,梁王遷都洛陽的舉措正緊鑼密鼓的進行中,一旦豎起太子這個旗號,梁王對今上會怎麼處理呢?很明顯,梁王篡位的心思肯定會被潑滅,天子的性命必然會得以保障——除非梁王看不到其中的憂患而一意孤行。梁王要是真個弒君篡位,李誠中肯定會笑得睡不著覺,不過這個可能性不大。

    那麼問題出現了,梁王非但不會弒君,反而要想法子保住天子的性命。以示正朔在手。而一旦天子好好的活著,那麼幽州的太子就會很尷尬。當然,這個問題還不算大,有軍隊在手,這些形而上的東西都可以最後再考慮。

    關鍵的問題是,李誠中有一點小野心,野心之火現在越燒越旺,讓他一想起來就忍不住心情激盪。對於部下文武們的一些小動作,李誠中通過調查統計局高明博的口中是相當清楚的。這裡面姜苗、韓延徽等武將系的動作很大,馮道等文官系的動作要曖昧一些。

    李唐皇室、建貞後人?這個概念的炒作,李誠中一開始覺得是個玩笑,可有可無。便也沒有去操心。但是沒想到事情弄大了,似乎這個身份已經得到天子的認可,並且正式計入了皇室玉牒,立入宗正寺名冊。

    好吧。就算如今的李唐皇室對成員的管理有些混亂,這些年進進出出玉牒名冊上的人有很多,比如李茂貞、李克用等等。還有一些進了又出的,比如李繼暉,更有一些壓根兒懶得進去的,比如朱全忠……可自己一個穿越人士忽然間成了重要皇室成員,聽上去仍舊有些不可思議。

    而且從幽州傳回來的報告顯示,端王李禎準備稱呼自己「皇叔祖」!這個消息讓李誠中啞然失笑,自己有那麼老么?

    但是,李誠中想到了一種可能,如果自己把太子抵達幽州的消息遮掩個一年半載,等到朱全忠忍不住弒君之後再讓太子出現,以自己「皇叔祖」的身份,未來……會不會大有可能呢?

    一想到這裡,李誠中就忍不住小心肝撲撲亂跳,亂跳了一整夜之後,李誠中望著銅鏡裡自己憔悴的面容和佈滿血絲的雙眼,忽然鄙夷起銅鏡中的那個傢伙起來——想這些有啥用?關鍵還是實力,沒有那份實力,神馬都是浮雲!

    李誠中用幾天的時間來認真思考和評估自家的實力,思考和評估後的結果讓他感到有些遺憾。至少兩年內,盧龍是無力單獨去扛這面大旗的,更不要去想那些「更進一步」的可能,如果真的去做那些超過實力的事情,無異於將整個河北陷入火坑之中。

    換句話說,如果操作得好的話,可以用太子的名義來凝聚天下忠唐勢力——至少表面上忠唐的那些藩鎮的力量,共同對抗佔據中原富庶之地的宣武,頂多也就是如此了,能不能實現這一目標,還有很多事情要籌備。如果再換一個角度來看待這件事情,梁王的「挾天子以令諸侯」何嘗不是盧龍豎太子之旗的最好借力呢?

    相通了之後的李誠中馬不停蹄,密會張濬、巡查各軍、約談重臣,除了穩固權位之外,也有體察下意的想法。整個七月到八月,李誠中都在思考這件事情,同時也在著手為多種方案進行多方準備,他還沒有做出決策,還在繼續觀望。

    各方軍將無疑是站在堅定支持他的立場之上的,中高級軍官們都表示,無論李誠中作何選擇,都會竭力擁戴。這種表態幾乎已經是李誠中所能獲取的最佳成果了,人心是最難掌握的,究竟如何,還要看行動,至少目前令李誠中滿意。

    文官系統的支持是有限度的,當然也沒有拒絕。李誠中反覆回味這些文官的答覆,能夠知道的是,在他「本分」之內的決策,文官們會繼續站在他這邊,超越「本分」之外嘛,態度很是模凌兩可。

    幽州豪門的態度比較現實,他們只關心利益,這反而讓李誠中很寬心。

    至於外鎮,平盧方面還在溝通,對平盧軍影響力比較大的前宰相張濬本人是個大唐死忠,只要能夠延續李唐皇室、確保大唐天下不變色的所有政策他都堅決支持,反之,則會撲到你身上來死磕。

    淄青戰場上的事情李誠中並不擔憂,淄青兵雖然供養不足,但勝在敢打,有鐘韶率領滄州軍、魏州軍和懷約聯軍步廂坐鎮博昌,攻略不足但守土應該沒什麼問題。李誠中要的也不多,軍事參謀總數的方略是將淄青這片戰場堅持下去,除了吸引宣武注意力外,還可以起到練兵的功效。

    現在等待的就是西邊的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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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雙極(十)


    河東,汾水之濱,晉陽。

    晉陽在中國歷史長河中佔據著極為重要的地位,三家分晉之後趙國定都於此,由是開啟了戰國紀元。其後,晉陽一直為並州治所,南北朝時更為霸府之所在,高歡、高洋父子於此掌控天下數十年。

    晉陽於本朝是為龍興之地,慣稱北都,為天下三京之一,太宗皇帝譽其為「王業所基、國之根本」。

    在藩鎮割據的征戰和殺伐中,雖說因為關隴集團的湮滅,中國歷史上最後的貴族黃金時代已經逐漸逝去,但晉陽的地位在天下人的心目中依舊不減。因為這裡是河東的治所,是晉王李克用的根腳重地。

    河東眾將聚集在汾水岸邊,送別來自盧龍節度府的專使韓延徽登舟離去,然後將目光聚於晉王身上。晉王遙望遠去的舟船,慢慢摘下目罩,從袖中抽出錦帕,擦了擦自痧目中流下的淚水,然後將眼罩重新系好,一抖韁繩,勒轉馬頭,當先回奔晉陽,諸將簇擁著他緊隨而行。

    回到晉王府節堂,李克用居中靠在白虎皮包裹的帥椅之上,一言不發,諸將俱入堂內,分列而坐。

    左側入座的是從弟李克寧,官拜內外製置蕃漢都知兵馬使、振武軍節度使,為人仁孝,事兄勤謹,軍中諸事,泰半可決,是河東藩鎮中第一等的人物。右側坐著的是監軍使張承業,李克用待張承業極厚。以示效忠朝廷之心。

    分列其下的是河東重將,當先二人是李克用倚為臂膀的心腹大將,衙內軍都指揮使李嗣昭、副都指揮使周德威,各有帥才,也是河東軍中可獨擋一面的人物。再往下是兒子李存勖及義子李嗣源等諸太保,其他節度府幕僚如郭崇韜、孟知祥等俱有坐席。

    晉王一直沒有說話,倒是堂下眾將在小聲議論,議論聲漸漸變強,進而轉變為爭執。

    韓延徽帶來的消息極大的衝擊著河東重將的思緒,各種意見和建議霎時間湧現出來。紛亂繁雜,莫衷一是。

    有天子硃批、中書令韓渥簽押、給事中崔構審核的敕封太子監國詔書副本,單只這一點,就讓人無可質疑。晉王專門招河東進奏院諸官吏認真查閱過,都說這份詔書合符規範,加蓋的印章不存在偽造,天子、韓渥和崔構等人的筆跡真實,是一份有效的詔書。再加上加蓋了太子印綬的東宮敕書,又有中尉韓全誨、盧龍監軍使張居翰、印監令張茂安等人的親筆手信。以及一副端王李禎和唐興公主的畫像,太子入幽州這一消息證據確鑿,已無異議。

    如何應對?這是令人頭痛的問題。

    眾將之中,有提不置可否之議的。有說不予認可的,還有人幹脆建議讓盧龍把太子移送晉陽的,總之就是不能讓盧龍以太子知名騎到河東頭上!

    河東軍赫赫威名,眾將都是睥睨天下的人物。放眼大唐,只有宣武可為敵手,讓大家向盧龍低頭。大部分人都無法接受。

    眾人吵吵嚷嚷了一陣子,說辭卻令晉王無法滿意,他轉頭看向張承業,詢問張承業的想法。監軍使張承業是自鳳翔大誅中官之後碩果僅存的少數幾人之一,向為晉王看重,也是晉王一直努力向天下表明,自己始終忠於唐室的旗幟,在河東軍中地位很高,說話份量很重。

    張承業在晉王的目光注視下開口了,他有自知之明,不去談論眼下這件對河東來說會影響到根本策略的事情,而是去談這一年多來他負責的事務。

    「蒙王爺倚重,咱家近年籌辦糧秣之事,對於大政是無暇操心的,也沒有那份才具。故此便只能談談錢糧輜重之時,供王爺和諸位將軍參詳一二。

    河東十八州,南部六州一半為宣武佔據,一半處於戰場之上,自去年春季之後便收不上錢糧來了,咱們的錢糧都出自北部十二州,尤以晉中為最。去年秋收之後,節度府得糧七十二萬石,比前年下降約三成……」

    晉王在河東的統治有些近似於軍戶分封制,或者說借鑑了胡人部族制。晉陽周邊的晉中平原為晉王屬地,除此之外的其餘地盤和百姓分給各大軍頭,各大軍頭以此類推,同樣將地盤和百姓分給下面的小軍頭。以大將周德威為例,他的地盤就在雲州,吐谷渾人叛亂的時候,他是最著急的,也是平叛最積極的。

    河東節度府每年徵收各大軍頭屬地收成的三成,統一集中到節度府使用,剩下的留給各軍頭,供其養軍所用。節度府徵得的收成一部分用來打造軍甲器械,一部分儲備下來,作戰時發放各軍拔賞、功賞、勞賞等等。這種徵收是非常嚴格的,上下一視同仁,就連晉王李克用本人的屬地,也要上繳節度府。

    整個河東的七十三萬百姓就這麼被一層層分封了下去,所有大小軍頭對待百姓的方式都一樣,拿來當軍戶使用。百姓的出產全部上繳軍頭,百姓的衣食住行所需物資則由軍頭分配。

    李誠中入主幽州以後,軍事參謀書調查統計局的一項重要職責就是瞭解天下各主要藩鎮的運行體制。河東是盧龍沒有協議的默契盟友,往來河東的盧龍商賈極多,調查統計局對河東體制的瞭解也最詳細。當李誠中接到調查統計局對河東的分析報告時,曾經苦笑著嘆道,晉王搞的這一套,究竟是奴隸制還是軍事共產制?

    就聽張承業道:「至今年七月,河東節度府支糧七萬石用於打造軍甲、十八萬石用於支應雲、代以北吐谷渾、黨項、回鶻各部,各族以牛羊回饋,這些糧食也算沒有白費……十九萬石用於征發各州民夫、官吏軍將職俸七萬石

    以上,便已將咱們自收的糧食耗盡,僅餘不到二十一萬石!

    下面說說軍士。黑鴉軍、衙內軍、蕃漢軍總計六萬出頭,其中騎軍七千,至今年七月。共計耗靡糧豆三十九萬石,食羊兩萬九千隻,缺口計有十八萬石糧、近萬隻羊,這部分軍糧從哪裡來的?不瞞各位,來自盧龍,是燕王送來的。

    去年五月起,至今年七月間,一共十四個月,盧龍節度府共支應咱們河東各類糧食二十萬石、活羊一萬隻、鹽三百車……諸位,沒有這些糧食。咱家實在不知該如何撐過這一年。此外,盧龍還援應了咱們箭矢三萬、橫刀兩千柄,槍四千桿,各色盾牌過千,各色甲具數百領……

    今年三月間,陽五將軍想率馬廂追擊撤退的朱友寧,被王爺否了,不是王爺不想追擊,實在是軍糧不敷使用。兩千馬隊需要多少糧食?送糧的民夫又要耗靡幾許?陽五將軍可以算一算。咱們追不起啊!」

    陽五是周德威的小字,周德威最喜身先士卒,單挑鬥將,河東軍中都親切的以小字稱呼他。以示崇愛。周德威聽了張承業的話後,默然不語,去年為了不許追擊朱友寧的事情,他還跑到王府之上和晉王耍了脾氣、拍了桌子。此刻想來,不禁赧然。

    張承業續道:「咱家曾與韓延徽談過,他言道。為了支應咱們河東,這一年多來,盧龍節度府資耗折算近五十萬貫!盧龍要的是咱們什麼呢?他們什麼都沒要,這五十萬貫是送給咱們的,送給王爺的!韓都虞曾經說過,燕王所圖只為一件事,不要讓大唐天下為朱氏小兒所趁!這不就是咱們正在做的事情麼?

    如今秋收在即,因了燕王派軍赴平盧作戰,牽制住了朱氏小兒,咱們的收穫有望增加,但咱家估算過,缺口仍然不小。昨日咱家前往館驛拜會韓都虞,探詢燕王之意,韓都虞言道,燕王仍然會對咱們河東輸糧,不僅輸糧,而且還會支應各種緇用,總數不減,仍然在五十萬貫上下……」

    座上郭崇韜忍不住插言道:「張監軍,某上次曾與監軍談過,今年咱們河東糧食收穫有望超過去年,缺口會下降,能否請燕王將部分糧食以軍甲沖抵?」

    郭崇韜為晉王府典謁官,素有智謀,為晉王近臣幕僚,如今掌軍甲打造、分配等事務,對這一點尤其上心。自去年接收了數批盧龍節度府送來的刀槍甲弓之後,一分發給軍中使用,便深受諸將好評。節堂之上的許多將領都多次找過他,想要多領取一些,奈何這些軍甲都產自幽州,不是他治下作坊和工匠們所造,實非郭崇韜能定。

    郭崇韜的話一出口,立刻引來堂上一片交口稱讚。

    「不錯,盧龍軍甲確實堪用,比咱們自己的強很多……」

    「刀口很利,鐵槍也足夠鋒銳,軍士們多有讚譽……」

    「弓弦也耐用,箭矢很直,射的遠……」

    「正是!所有箭矢都如一個模子裡出來的,很是邪門!」

    張承業一笑,自袖中抽出一張薄薄的方形黃紙,向諸將展示,然後又遞給晉王。晉王接過來一看,上面印畫著一些稀奇古怪的符文,還有幾行數目字,正中間的幾個字個頭較大,一望而知——當債百貫。

    晉王還在琢磨,就聽張承業解釋道:「昨日韓都虞言道,為了方便咱們河東採買所需,從十月開始,支應河東的物資不再輸送過來了,而是給咱們這樣的「欠款協議」。咱們手持協議,可以前往盧龍各州縣的幽燕聯合錢莊兌換銀錢,用錢直接購買咱們需要的物資,所有物資敞開供應,包括軍甲、糧食和食鹽,需要什麼,咱們就買什麼!

    據韓都虞說,甚至不需要去錢莊兌換,很多商家都可以直接收取欠款協議,他們甚至願意到晉陽來收兌這些協議,因為可以用這些協議抵充稅賦,當然,如果他們前來晉陽兌換,會有所折扣,要去掉沿途的損耗。昨日韓都虞將十月的份額給了咱家,共計四百張,咱家準備今日議事之後便遣人去幽州換取貨物,各部有什麼急缺的,都趕緊報給郭典謁。」

    張承業一直在談河東的糧食物資缺口,反覆說的都是如何接受盧龍的支援。他雖然沒有涉及太子在幽州的事宜,但已經在不知不覺間,讓河東眾將們心裡自有了一番取捨。

    晉王看了看身旁的從弟李克寧,李克寧搖了搖頭,示意自己沒什麼意見,然後晉王又問堂上諸將,還有什麼話要說,堂上諸將齊聲道:「但憑王爺吩咐。」

    晉王想了想,終於開口,向堂下道:「亞子,韓都虞說,再過半個月便是燕王納妃之日,咱們受了燕王這許多好處,不去拜賀說不過去。你便代為父前往幽州致賀,至於究竟該當如何,授你全權處置便是。安時,你隨亞子一起去盧龍,亞子年少,有什麼不周詳的地方,你要多多警醒他。唔,亞子,為父有桿好槊,是僖宗皇帝贈與為父的,據說耗時七年方才製成,為父一直捨不得用,你便帶去作為賀禮吧。」

    李存勖和郭崇韜起身,恭恭敬敬應了聲「是」。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2 15:28
第三十九章 雙極(十一)


    註釋一下,井陘礦區位於今天的石家莊以西,現在仍舊是河北的一處工業重地,本書中自然要充分利用一下,呵呵。

    李存勖和郭崇韜出晉陽向東,經承天軍城,入太行山,穿越井陘口。

    沿險峻的山谷行至傍晚,就見前方兩山最窄處立著一道雄關,這便是井陘關了。

    河東、河北以太行相隔,在井陘這一段上,谷外為承天軍城,由河東駐守,谷內為井陘關,由盧龍軍鎮衛。

    李存勖和郭崇韜所行這一路上並不冷清,商賈旅人不絕道途,到了井陘關下依然如此,此刻雖是行將日落,卻仍有許多商隊在關下排侯等待。盧龍軍士正在拒馬前一一驗查,出示憑據者免檢入關,無憑據者便有計吏上前清點貨物,估算貨值,收取費用。

    李存勖和郭崇韜是河東方面重要的高層人物,出使盧龍自然跟隨者不少。除了五十名黑鴉騎兵隨侍保護外,還有數十僕從和民夫,攜帶了幾大車金銀珠寶和各色禮物。一行人遠遠出現後,關牆上便早已發現,提前趕到的河東信使連忙從關城上下來迎接。

    信使名景進,年歲不大,李存勖今年虛歲二十,景進連十七都不到。景進本是一名遊蕩市井的伶人,因機靈乖巧、能言善辯,前年為監軍使張承業延攬入監軍府使喚,之後多次跟隨張承業前往河北,不僅悉知道途,而且在盧龍沿途官吏前混得也相當臉熟,所以這次張承業特意派他來做李存勖和郭崇韜的嚮導。

    景進引著鎮守井陘關的軍官來見李存勖和郭崇韜,幾句話便將場面挑熱。幾人如同老友一般熱絡起來,其實李存勖壓根兒也沒明白那軍官的官銜,只知道他姓王,似乎是什麼恆州預備旅的指揮使。

    王指揮使當先帶路,將一行人接入關城,穿越關門前,李存勖看了看仍在等候入關的商賈,就見一名小軍官將一封羊皮卷遞還給商客,口中喊道:「牌照應對無誤,免檢。放行……」

    進入門洞時,李存勖還在琢磨「牌照」是什麼意思,卻被一旁並馬而行的郭崇韜拽住衣袖,郭崇韜指了指門洞的石牆,輕聲道:「有些古怪!」

    郭崇韜的話剛說完,眾人已經出了門洞,李存勖在馬上回身觀望,同樣感到訝然,這座關牆竟然如同一塊極大的整體巨石一般。沒有任何縫隙,如同天然矗立於此,為神祇雕琢而成,散發著青灰色的質樸氣息。

    李存勖十一歲從軍。行伍生涯已歷八年,走遍了河東的每一寸土地,每一處關隘,他又豈能沒來過井陘口?豈能沒見過井陘關?可前幾年所見的關城並不是這樣的啊……

    正在驚訝間。卻聽前面牽著李存勖馬韁的景進回頭笑道:「春天的時候,井陘關方始修繕完畢,某和張監軍見到的時候。詫異得很,某當時連路都行不穩了,險些絆倒在地……這是水泥,硬實無比,過了關口,前面十里是天戶村,水泥便是產自那裡的作坊。」

    「水泥?」李存勖默唸著這個字眼,繼續聽景進介紹。

    「天戶村那裡有好多作坊,也是去年才漸漸興起的,說是井陘山中有礦,產石墨、石灰、陶土,作坊裡就以此煉製焦炭、水泥和井瓷……」

    「焦炭?什麼物件?」郭崇韜大為好奇。

    景進解釋:「黑乎乎的,像燒過的柴火,不過是用石墨製成的,燒起來通紅通紅的,燙得很。井陘關內現在都不燒柴火了,過冬的時候就燒焦炭,好用!張監軍說,想和盧龍的商賈談談,讓他們到咱們河東開作坊,專門燒製焦炭,咱們河東石墨很多。不過盧龍的商賈還沒答應,說是燒製焦炭的方法是幽州禁止外洩的。」

    「水泥?焦炭?」李存勖默念的字眼裡又多了一個。

    景進道:「今夜先在關城內歇宿一宿,明天出發,路上亞子將軍和郭典謁就能經過天戶村,那裡可熱鬧了,如今比旁邊的石邑縣還大,人也多,就是沒有城牆。唔,聽說井陘山中還發現了鐵石礦,上次回晉陽時,某見到又開了很多作坊,說是煉鐵的,只不過還沒建好。據說山中所建的作坊更大,比小山都高,等建好了某一定要找機會去看看。」

    郭崇韜向李存勖輕聲道:「亞子將軍,這次出使幽州之時,咱們是不是購些水泥?可能還要請此地的工匠一起去趟河東。就不知燕王是否答允,還望亞子將軍在燕王面前多多分說一二。」

    李存勖眼睛一亮:「郭典謁是說……修繕晉陽?」

    郭崇韜點點頭,補充道:「不止晉陽,還有晉州、隰縣、潞州……」

    駐守井陘關的王指揮使將河東一行安排住宿下來,設了個簡短的招待晚宴之後,連夜擬就十多份關文,供河東方面沿路使用,同時書寫了一份正式公文,連同河東節度府的公函,快馬專送幽州。

    第二天一早,河東一行便離開關城向河北腹地進發。

    迎著初升的朝陽,在景進的引路下,一行人不久後便來到天戶村。如同景進所言,這哪裡是一個村莊的樣子,完全就是一座堪比縣城的熱鬧集鎮。數十家各種作坊沿十字官道整齊的排列著,期間夾雜著形形色色的店舖茶肆,一隊隊車馬在官道上絡繹不絕,吆喝聲、吵鬧聲亂哄哄往耳朵裡直灌,讓人頭暈目眩。

    「此地為市集之所,再向北就是天戶村了,那邊不如這邊熱鬧。」景進道。

    「水泥在哪裡出產?」郭崇韜對這個東西很上心。

    「不在這邊,這邊的作坊都是二料作坊,頭料作坊在南邊,」景進向南一直:「南邊山裡,緊鄰礦區,頭料挖出來直接煉製,粗粗成型後運到這邊精製。山裡輕易不好進去,有軍士守衛,上次某和張監軍試過一次,沒能進去。」

    穿過逐漸形成市集的天戶村,郭崇韜問景進:「水泥似乎所費不多?某觀村中房舍店舖,都是以水泥修葺的。」

    景進道:「確實不貴,一貫錢五車,量大還能再折價,足夠修一個兩進的院子。不過這水泥還要和磚配著用,所耗就不小了。但是這邊的磚都是紅磚,與咱們河東的青磚不同,聽說燒製起來也相當快捷,花費也不多。天戶村的房舍都是紅磚所築,郭典謁適才應該也見到了。」

    一路走一路說,出了天戶村,便已經到了太行山麓外,地勢漸緩,已是河北平原。李存勖和郭崇韜一直在回想剛才的所見所聞,沒有留意到腳下的官道其實也自不同,不僅平整,而且寬闊。沿著這條官道向北,車駕並不成為負擔,反而越行越快,到了恆州之時,才下午時分。

    李存勖和郭崇韜商量了幾句,問了問景進,於是決定不入恆州,繞過州城繼續向北,當夜宿於新樂。休息一晚,接著走官道,午時便道了定州。途中遇到一處道卡,但有景進出示公文,隊伍很快通過,沒有繳納路費。

    定州刺史和昭訓在城門口迎候河東一行,將李存勖和郭崇韜接進城內,安置在館驛之中。郭崇韜路上見城內秩序井然、市集繁華、行人祥和、街道整潔,內心歎服,開口讚頌道:「和使君堪稱大才,治政理民,格具非凡。某曾去過東都,便以東都之盛,繁茂或許冠於定州,但條理卻無此地分明。」

    李存勖的心思只在軍事上,對民政不熟,但城中所見的確遠勝晉陽,也同樣點頭稱善。

    和昭訓呵呵一笑:「亞子將軍、郭典謁過譽了,令某慚愧不已。定州今日之貌,非某之功,實節度府之政也。換做郭典謁、亦或亞子將軍治理定州,同樣如此。」

    李存勖和郭崇韜以為是和昭訓謙遜,也不多說,轉而向和昭訓求懇,想要拜會王處直。

    王處直是前義武軍節度使,曾與侄兒王郜相爭,王郜逃亡河東,王處直如今也降了盧龍。義武節鎮消亡後,曾經因權位而爭鬥的叔侄二人放下了過去的恩恩怨怨,自去年起就恢復了聯繫,相互間常有書信往來。王氏曾經依附過河東,王處直與晉王一系也有很深的交情,這些事情盧龍節度府是知道的,燕王本人也不予計較,故此李存勖和郭崇韜才敢明目張膽的拜訪。

    李存勖除了要見見王處直這位長輩外,還要轉交王郜的一封家書,所以想讓和昭訓帶領他們前去王處直府上相見,當然,為了避嫌,他們也希望和昭訓在場相陪。

    只不過這番請見終究沒能成行,因為王處直不在定州。

    「郡公如今不在定州府上,上個月幽州召開榮勳會,郡公已經去了幽州。亞子將軍和郭典謁到了幽州後,自然能見到郡公當面。」

    王處直臣服盧龍後,李誠中保奏他為北平郡公,他的爵位封詔也隨同韓全誨等人的到來而下達。如今的王處直,頂著幽州豪門之中最頂尖的爵位,風頭一時無兩。

    「榮勳會?」李存勖又接觸到一個新字眼。

    「不錯,燕王雲,凡有朝廷敕爵階位者,均為幽州榮勳,此榮勳會便是要集河北傑出之士,參政議政,為節度府擬定方略獻策獻計。」

    李存勖和郭崇韜不禁相顧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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