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大唐新秩序 作者:八寶飯 (已完成)

 
mk2258 2013-1-5 22:24:4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72 68692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2 15:39
第七十章 轉折(二)


    李誠中在錦縣船坊的視察一共用了三天,結果令他相當滿意。自光化三年末修造錦縣船坊之後,這裡的面貌就一天一個樣,到了四年後的今天,已經可以擁有船工八百餘人,可同時開工修造六百石大船兩艘,或三百石船五艘,或一百石以下小船二十艘以上。

    錦縣周圍不缺木料,缺的只是曬木料的時間,自從光化三年末開始砍伐巨木以來,這些木頭已經曬了三、四年之久,終於可以修造長期使用的海船了。其實錦縣船坊自天復元年便開始了船隻的試造,但基本上只能使用半年至一年,主要還是為了積累造船的經驗。

    李誠中平復渤海、新羅、熊津之後,從上述三地獲得了大量船工,使錦縣的造船實力突飛猛進;盧龍軍拿下棣州之後,又獲得了許多有寶貴造船經驗的中原船匠,這些船匠的加入,直接讓錦縣的造船水平達到了六百石!

    李誠中不懂造船,但是他約略聽說過「三角帆」的說法,這次前來錦縣,便提出了「三角帆」的概念,但具體什麼樣子,他也說不上來,只是令幾個頭匠師傅的頭髮都愁白了。

    雖然不懂造船,但李誠中卻知道海運的優勢,他從去年開始就謀劃起了海運佈局。在漳水入海口處,一座船港正在興建當中,預計天祐二年正月便可完工,到時候海船可以從錦縣南下,在這座船港停泊,大船可以卸貨轉小船,順漳水而上,經永濟渠後直抵潞縣,轉而進入幽州。

    同時,李誠中還考慮在大河入海口附近也修造一處船港。軍資便可直抵博昌,支持博昌行營的作戰耗用。具體地點仍在尋找當中,不過已經敲定了三個地方,就看最後哪一個更合適了。

    視察完了船坊,李誠中這次終於可以不用騎馬奔波了,他帶領隨從官員,告別了營州都督府周知裕及以下眾官吏,在錦縣港口登上了一艘三百石的海船。乞活買帶領著警衛營三百騎兵及相關隨員登上了另外兩艘百石海船,一前一後護衛在側。船隊沿著海岸向南,只用了三個晝夜。便登上了漳水入海口處新修的一座棧橋。

    但該死的暈船,又是暈船,讓李誠中及登船的隨從官吏和軍士們足足停留在此兩天,才稍微恢復過來。想要建立一支盧龍的水軍,依舊任重道遠。

    李誠中離開這座海港時,給港口取了個名字,這個名字對於穿越者來說應該是非常熟悉的,李誠中打算用這個名字告訴後來者——你們不是第一個穿越的,老子才是!

    再次惡搞了一把的燕王殿下在回幽州之前。又去了趟范陽軍校,他要完成給新八期高級學員的最後一堂課。等到這堂課講完,新八期高級培訓班的軍校培訓就結束了,剩下的三個月。這些學員將被分配到各軍,進入軍中實習期,只要獲得實習軍隊的考核認可,他們便可正式畢業。成為一名營級以上軍官。

    李存勖、郭崇韜、李繼韜、周盛茂、頡木裡等河東眾將最早想去的是媯州軍,這令李誠中相當意外。後來一打聽,才知道實在是盛名所累。媯州山後子弟雖然在盧龍軍體系內已經不再是單獨的山頭。但在天下間卻赫赫有名,尤其是在河東軍中,那是代表著盧龍最精銳力量的象徵。

    一手將山後子弟帶上如此高度的,正是當年河北第一名將——白馬銀槍高思繼。此君雖然已逝,但英名至今仍備受河東推崇,上至晉王李克用,下至河東一小卒,無不為之深深折服。所以最初的時候,河東眾將們非常想在媯州軍中效力,看一看這支天下聞名的精銳,看一看白馬銀槍的後人。高行周正是媯州軍都指揮使。

    不過當校內學習期結束後,河東眾將們便不再堅持了,因為他們已經明白了,過去的媯州山後子弟不復存在,銀葫蘆都、鹽池兵已成過眼雲煙,就連威震天下的霸都騎也早就成了趙州軍。高氏兄弟、王思同、李承約、趙霸等河北年輕一代的名將雖然仍居高位,卻不再是過去的軍頭,他們依然在指揮軍隊,卻調不動一個士兵。

    這,就是盧龍軍與天下藩鎮最根本的區別!所以,無論去哪裡,其實都一樣。

    李誠中講完最後一課之後,最終的分配方案已經送到了學員們的手中。郭崇韜去了莫州軍、李繼韜去了營州軍、周盛茂去了定州軍,經過李誠中的特批,李存勖去的是戰區——上黨行營,而阿史那頡木裡,按照他本人「仿先祖例,宿衛燕王」的意願,成為了警衛營的一名實習軍官,跟在乞活買的身邊辦事。

    岐王之子李繼唁被扔給了魏州軍——他對魏博牙兵仍然非常仰慕,雖然真正的魏博牙兵已經徹底折在了李小喜手上,但魏州軍這個名頭還是很吸引他;王師悅申請去了懷約聯軍,因為他和同屋的契丹軍官阿古感情不錯;至於李嗣業,他偶爾聽燕王說過,似乎一百五十年前的安西,有一個和他同名同姓的大將善使陌刀,所以他想去陌刀都試試,幽州軍裡的陌刀都編制最為齊整,所以李誠中如他所願,讓他進入幽州軍老營實習。

    這些外系藩鎮的權貴們究竟表現如何,李誠中暫時不用關心,至少從教化司和作訓司的稟告中,他們已經很好的融入了盧龍軍這套體系之內,剩下的,也只能看他們本人的造化了。

    天祐元年的十月,第一場雪來得特別早,似乎預示著來年又是一個豐收。李誠中哼著刀郎熟悉而又陌生的小調,回到了幽州。

    燕王府的大殿已經新建完畢,除了規模和制式更加宏大外,李誠中也看不太懂有什麼特別的地方,他唯一清楚的,就是這座大屋子可以稱為「殿」了,而且台階增加到了六階,比過去多了三階。

    也許最大的改變,是大殿之上……或許應該說不僅大殿之上,時時刻刻,只要是辦理公務之時,身邊都多了一個隨時捏著筆桿,捧著紙卷的小文官。他是負責記錄李誠中處理公務的專門官員,說白了,就是寫起居注,這讓李誠中很不習慣。

    張興重、姜苗、周坎以及高明博等人在大殿上恭恭敬敬的行了叩拜之禮,然後李誠中賜座,幾人圍著李誠中開始軍議。

    盧龍軍制定的兩河論戰方略執行非常順利,到目前為止,上黨行營已經輪換三批次共計十二個營頭,博昌行營輪換了五批次共計八十三個營頭,輪換官兵近百個營,計五萬人,佔盧龍軍常備軍的一半,其中還不包括幽燕保安軍和遼東保安軍。

    通過這樣大規模的輪換,大半新軍得到了實戰的檢驗,並且湧現出一批榮獲戰功的好苗子。按照教化司姜苗、作訓司周坎的意見,下一步新九期培訓,可以著手展開了。對此,李誠中表示同意。

    姜苗特別提到了趙在禮私下書信中告知的一件事情:任都頭沒有死,就在幽州居住,而且任都頭的三個兒子已經成年,大郎和二郎都已經入募從軍,大郎在莫州軍右廂弓箭營,二郎在趙州軍左廂二營。趙在禮希望姜苗能夠給予一定關照,別仍任都頭有喪子之痛。說白了,趙在禮希望姜苗說情,把任家兩兄弟調離一線戰場。

    李誠中聽後非常驚喜,他也早就以為任都頭在貝州一戰後身死了,卻沒想到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活得好好的,於是當即表示,這兩天就要去看望這位老上司。

    姜苗又說,任家大郎所屬的莫州軍右廂弓箭營參與了第一批輪戰,目前為正兵銜,在上黨地區表現優異,已經記功滿十二級,暫時兼任伍長之職;二郎也在博昌行營參戰,目下剛剛轉為輔兵銜,記功兩級。右廂弓箭營撤回了黎陽,已無危險,但趙州軍左廂二營仍未撤回。

    大郎已經回來了,而且記滿了十二級軍功,白狼山新九期初級軍官學校的名額基本上跑不了,對此,李誠中不需掛懷。但任家二郎卻有些危險,姜苗猶豫了片刻,問:「若是專門將二郎調回來,那他以後在軍中便待不下去了。可否將騎兵營調回?」

    李誠中眼望張興重,張興重思索片刻,直接搖頭:「不可。」

    姜苗懇求道:「任都頭在貝州時,對殿下和某甚是照拂……」

    話音未落,張興重打斷道:「任都頭同樣是某當時的上官,同樣對某有所照拂。並非某不想保全任家二郎,某也是剛剛聽老薑說起此事,所以剛才盤算過了……單調任家二郎某沒有意見,但如老薑所言,這麼做,任家二郎不如直接退出軍中算了……若是調騎兵營回河北,卻無法做到,此事某今日正要向殿下請命,如今淄青形勢不妙,博昌行營缺兵,不僅不能調回騎兵營,還要繼續增加更多的營頭!」

    李誠中一愣:「離開幽州之前,不是一切都很順利麼?怎的一回來,事情就有所敗壞?」

    張興重道:「並非軍機敗壞,而是宣武有騎兵了。據博昌行營所報,從八月開始,淄青戰場上的宣武騎兵便逐漸增加,恐怕已經接近千騎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2 15:39
正文 第七十一章 轉折(三)


    宣武軍中出現大量騎兵的情報引起了李誠中的高度關注,來到這個時代,他早已深知騎兵使用的重要性,很多時候,戰爭的勝負往往取決於是否能夠擁有一支可戰的騎兵集團。

    河東之所以能以不到六七萬的兵力抗衡宣武,一支七八千人的騎兵集團是最重要的因素,沒有「之一」!不能殲滅這支騎兵,梁王無論在河東擊敗晉王多少次,都不能取得最終勝利;晉王只要保住這支騎軍,哪怕這次的河東大戰繼續以失敗告終,他都有機會捲土重來。

    就只論當年的河北,盧龍在一百五十年的藩鎮割據中能夠始終保持龍頭老大的地位,就是因為接壤關外,能夠持續獲得戰馬的供應,哪怕是魏博牙兵最風光的時候,盧龍軍的地位都從未跌落過。而宣武軍真正大舉染指河北,正是當年在青草坡擊敗了霸都騎軍之後的事情,至於現在,淄青戰場能夠僵持到如今,也是因為盧龍軍騎兵在那裡縱橫馳騁往來無敵的結果。

    從淄青傳回來的結果看,宣武軍已經打通了秦州,而秦州,正是大唐鼎盛時期的重要產馬地,那裡出產的隴右馬是當年唐軍掃平北庭和安西的重要保障。在黃巢之亂後,隴右馬場已經廢弛,但如果宣武軍投入極大的人力和物力,仍舊有獲得穩定獲得戰馬的可能。現在出現在淄青的戰馬都是**馬,如果再給宣武兩到三年時間。那麼可以確定,宣武軍將獲得真正可以與河東、河北抗衡的戰馬。

    現在的問題是,秦州位於鳳翔、吐蕃、甘州回鶻等諸多勢力之間,盧龍軍的情報體系尚做不到徹查清楚的地步,不知道梁王是如何佔據秦州馬場的?

    「立刻向岐王問詢,秦州是怎麼回事?鳳翔雖然羸弱,但也不至於讓宣武將身後的秦州給搶了去吧?岐王到底在做什麼?還有,將這一情況速速通告晉王。讓他在晉州多加提防,若是河東一時不查而吃了大虧,對咱們的全盤戰略影響甚大。」李誠中緩緩道。

    「唔,可以讓李繼唁以家書的名義詢問岐王,或許會好一些,不至於太生硬?好的,回頭就安排下去……另外,是否向晉王提出,以偏師出河東。攻略秦州?若是能一鼓將秦州馬場搗毀,就可斷其根本……」張興重建議。

    「可以試試,不過河東兵少。恐怕晉王暫時無力顧及秦州。」李誠中想了想。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上個月,在晉州對峙的河東和宣武狠狠打了兩場,襄陵一戰中,河東軍出動三萬餘人,將朱友恭的五萬宣武軍擊潰。此戰據說橫屍遍野。河東軍獲勝後,全軍南下翼城,與逃到這裡的朱友恭再次對峙,同時以騎兵突襲太平關,正好碰上出關北上的宣武軍張歸厚部。將張歸厚打得狼狽後撤,連太平關都丟了。

    河東軍出師大捷。晉州已經完全收復,宣武軍被趕回了絳州,目前,河東兵分兩路,正準備再戰絳州,爭取擊敗梁王主力。這種關鍵時刻,讓晉王出偏師西進秦州,確實太過強人所難。要知道,雖然梁王連折兩陣,但並未傷動元氣,十多萬宣武軍正在絳州城下等著河東軍的到來,接下來將會是影響河東局勢的關鍵一戰。

    宣武軍的騎兵究竟發展到了哪一步,一切都是未知數,還需要戰場上的進一步打探,不過有一點是需要注意的,宣武軍中最善騎戰的張存敬和李思安的去向,也許很大程度上能夠說明問題,這兩個人——尤其是張存敬,他們出現在哪裡,必然就意味著宣武的騎兵主力在哪裡。

    尋找張存敬和李思安的任務當場交給了高明博,張興重的意圖是,希望盡快確認宣武軍騎兵主力的位置。他提出了一個非常大膽的策略,只要機會合適,就立刻調集懷約聯軍、趙州軍兩支騎兵集團——如果他們在淄青的話,或者還可以再加上遼東保安軍,以一萬五千騎組成重拳,一舉摧毀宣武軍這支剛剛成型的騎兵,繼續確保河北的騎戰優勢!

    一萬五千騎,這應當是近百年來盧龍所能聚集起來的最大規模騎兵力量了,如果不考慮後勤供應的話,以這樣規模的騎兵集團,只要使用得當,幾乎可以橫掃天下藩鎮!

    這個計畫很符合李誠中的心意,但能夠實現,除了張存敬和李思安應該出現在合適的地點外,同時需要後勤司給予傾力協助,並且以後勤司的力量,能否完成這一龐大的補給重任,也是個未知數。

    這項計畫不是現在就能議出來的,所以只是一個思考的方向,軍議中另一個重要話題,就是有關編制的重新擬定。

    盧龍軍現在實行一軍兩廂十營制,加上軍部直屬的雙編制老營,總兵力六千四百餘人。現在關鍵問題是軍和廂這兩級編制顯得有些尷尬,打一場大戰不夠,打一場小戰浪費。從上黨行營和博昌行營的指揮效果來看,行營幾乎已經將軍和廂廢弛,直接指揮到了營一級作戰單位。

    這樣的指揮效果,其實與李誠中的指揮理念是很吻合的。後世的作戰部隊裡,常常是師、軍級高層,乃至軍區一級的高級指揮系統,直接指揮到連、排,這種扁平化指揮體系是軍隊發展的終極,在二十一世紀的戰爭中,美國的指揮系統甚至做到了最高指揮系統直接指揮一個班的極致。中間幾級編制實際上起到的是訓練和駐守的作用,在實際戰鬥中指揮效果不明顯。

    李誠中也想扁平化指揮,但由指揮部直接指揮都、隊,在當前的條件下顯然不現實。原因不解釋。因此,他以組建行營的方式,嘗試由指揮部直接指揮到營一級軍隊。但目前來看,仍舊顯得太過超前。

    經過一年的檢驗,李誠中已經初步形成了軍隊體制改編的最新輪廓,軍隊的編制中增加團級,其地位介於廂以下、營以上。由此形成完善的「二五制」體系,即兩隊為一都、五都為一營、兩營為一團、五團為一廂、兩廂為一軍。

    此為軍隊固定編制。訓練和駐守時以此為基礎。到了戰時,這樣的編制就可以極大簡化行營的指揮,遇到小規模軍務,可以調動一營;遇到中等規模作戰,可以調動一團或者一廂,遇到大規模戰事,可以出動一軍;決戰的時候,以數軍出動,設行軍總管統轄。

    新的編制帶來的問題是要繼續擴軍。隊、都、營的兵員不變。團為1060人,廂為5336人。其中營、廂設指揮部,團不設指揮部。由左營主官代職。軍轄兩廂及老營。共計11768人,相當於擴軍接近一倍。

    隊正、都頭、營指揮等職銜不變,團設指揮使、教化使、虞侯使,由左營指揮、教化和虞候兼任,故一團之中,左營高於右營。廂設都指揮使、都教化使、都虞侯使。秩別與原軍一級主官相同。軍設統制、點檢、司馬,軍銜為正四品至從四品品不等。

    軍以上無固定編制,有大規模戰事時,設行營總管和監軍,分司指揮和教化職能。虞候部由總署臨時組建,或從虞候司選派。或由各軍司馬抽調。

    目前,盧龍節度府軍事參謀總署正式在冊納入編制體系的野戰部隊包括:滄州軍、莫州軍、幽州軍、營州軍、魏州軍、定州軍、媯州軍、趙州軍和懷約聯軍,加上後勤司直接指揮的十個後勤營,共計戰兵七萬人,如果再算上遼東保安軍和幽燕保安軍的話,可以用於大規模野戰的部隊計有八萬人。這裡並不包括各州預備旅、營等兩萬多可以擔負輔助作戰任務的地方駐軍。

    軍事參謀總署曾經做過與主要藩鎮如河東、宣武、西川、淮南之類軍隊的比較,河東常備軍力為六萬至七萬人之間,宣武為二十至三十萬之間,西川有五到十萬,淮南有四到六萬。

    就常備兵力而言,盧龍軍已經可以保證坐穩河北之地了,但其中的戰鬥力不好評估。在各鎮常備軍中,有數目不明的牙軍,其戰鬥力十分強悍,其次才是大量的其他常備軍隊。盧龍軍已經不存在牙軍一說,如果非要說牙軍的話,或許乞活買統領的警衛營能夠算作牙軍,但警衛營的戰鬥力能不能超過滄州軍下轄的各個營頭?恐怕乞活買自己心裡都沒有底。

    而外鎮牙兵的戰鬥力又分好幾個層次,虞候司曾經做過評估,從上黨行營和博昌行營的歷次戰鬥來看,如果不依靠近乎豪奢的裝備,盧龍軍的平均戰力與各鎮大將手下的牙兵差不多,但比廳子都、元從親軍、黑鴉軍等威名顯赫的大帥牙兵卻有所不如。

    不過一場戰鬥的勝負並不完全取決於這些因素,誰勝誰敗不是紙上就能比劃清楚的。其中涉及到的東西實在是太多太多了,僅僅一個後勤供給的問題,就能決定一場戰事的走向。

    不過值得李誠中自豪的是,盧龍軍的後勤體系走在這個時代的前列,就算是以堪稱豪奢的待遇來供養十萬軍隊,也完全沒有問題,至於再多,就算不清楚了。算不清楚,那就進行「試點」!

    「從懷約聯軍開始吧,改起來容易一些,也是時候將其納入正規編制了。」李誠中想了想,決定先從懷約聯軍開始「試點」。懷約聯軍兵額本身就在一萬出頭,不需要擴軍,也不需要大動,他的指揮體系一直有別於其餘八軍,算得上是盧龍軍中的另類,李誠中打算這次將其正規化,同時看一看軍制變動是否能夠有效運作。

    「一個月時間,懷約聯軍整編完畢。如果可行的話,從十二月開始,幽州軍照新編制擴軍,爭取明年二月前完成。如果一切順利,再挨個擴軍,第二批規劃為滄州軍和莫州軍。」一旦懷約聯軍試點成功,李誠中決定先從幽州軍開始擴編,這支軍隊就在身邊,有什麼不合適的地方,也容易隨時調整。

    等到幽州軍擴編完成後,再擴編盧龍軍中的兩支一等主力:滄州軍和莫州軍。至於其他各軍,還需要等到明年下半年,根據後勤司的供給能力再行考慮。可就算如此,也相當於在明年上半年再次擴充一萬五千人。

    張興重猶豫片刻,代替沒有參會的趙弘德回答:「可能負擔會很重。」

    李誠中一笑,道:「是很重,可再重,能比宣武和河東他們更重麼?」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2 15:39
第七十二章 轉折(四)

    燕王府的軍議,是軍事參謀總署最高的決策會議,哪怕如高明博這樣被軍中稱為「四總管、兩總座」之一的巨頭,在張興重、姜苗和周坎面前也有些插不上話。直到事關盧龍命運的這些重大政策議論完畢,才輪到高明博稟告。

    天復三年到天祐元年,是調查統計局大規模擴張的時期。數百名秘密探報從幽州出發,以商賈、遊俠、僧侶、潰兵等名義向中原滲透,已經在河東、河南、西川、鳳翔、淮南、吳越、荊南等地建立了數十處可靠而穩定的情報佔,大量的消息反饋回幽州,經由調查統計局內部分析比對之後,擺放在盧龍一眾高層的案頭。可以說,天下間沒有任何人如盧龍軍高層這般對各地形勢有著這麼清晰的認知。

    這些情報和消息潛移默化的影響著盧龍軍的決策圈子,為高層提供決策依據。最簡單的一個例證就是,盧龍軍「兩河輪戰」的方略很大程度上就是受其影響而出台的。

    今天的軍議通宵達旦,後半段幾乎就是高明博一個人的舞台,他重點介紹了近期內各處藩鎮的形勢,每一家都有所涉及。

    河東全力在晉州出擊,佔據上風!

    鳳翔開始重整軍力,初步估計在三萬人上下,對西川的向北蠶食有所限制!

    西川調兵兩萬出山南,隱隱有劍指中原之意,宣武康懷英坐鎮陝州,正在催運補給,以防西川!

    荊南趙氏兄弟在鄧州大展神威,一戰大敗杜洪、馬殷、雷彥威,杜洪授首、馬殷逃奔河南。雷彥威被東逃竄。臣服淮南。一個新的割據勢力出現在了荊南,天下震動!

    因為趙氏兄弟向淮南釋放了足夠的善意,吳王楊行密得以抽出兵力,李神福和王茂章各統一軍,分別屯於壽州和楚州,竟有北伐之意!

    不需盧龍再去串聯,天下藩鎮竟然自覺不自覺間,形成了對宣武的聯合討伐之勢!這一連串消息從高明博口中報出來,喜得李誠中等人興奮不已。

    張興重迫不及待問:「究竟怎生回事?西川王建不是朱全忠的盟友麼?怎麼進兵山南了?趙氏兄弟在荊南起兵的事情某等知曉,卻不知竟然一戰而定荊南。這下子可有朱氏小兒的苦日子了!嘿嘿!對了,吳王到底怎麼回事?去歲剛和朱氏小兒達成了密約。怎麼就翻臉了?似乎吳王還有家中子侄在宣武手中為質吧?他也顧不得了?」

    高明博道:「蜀王打的旗號是相助梁王平亂,說是要替梁王討伐趙氏兄弟,但天下皆知,一旦西川兵進了山南,恐怕就不是那麼容易退出去了。至於淮南,卻是不太知情。不過咱們派往宣州的細作回報,九月間時。朱延壽、安仁義叛亂,後為淮南大將王茂章、李神福合力剿滅。調查統計局猜測,此事或與宣武有關……」

    ……

    絳州,臨時行在。

    梁王鐵青著臉,眼珠子瞪得如銅鈴一般,望著堂上眾人,肅殺之意直衝霄漢。

    堂下趴伏一人,四肢顫慄,哆嗦著不停磕頭。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良久,梁王終於從鼻孔裡哼出一口濃重的濁氣,揮了揮手,冷然道:「拖下去,砍了!」

    兩名軍士虎狼般闖上前來,拖著堂下之人出了節堂,那人哀嚎一聲,竟是連抗辯一句的力氣都沒有,就被拉到門口直接梟首。

    事涉袁象先和蔣玄暉二人,梁王帳下文武無人敢上前求情。對袁象先和蔣玄暉素有讚譽的敬翔和李振更是垂首而立,不去碰梁王的霉頭。

    不知為何,袁、蔣二人竟然吃了熊心豹膽,為謀一些私財,竟然敢擅做主張,挑動淮南內亂。要是真個挑成了也罷,可朱延壽和安仁義俱都身死宣州,不僅沒有成事,反令吳王知曉了其中內情。如今梁、吳剛剛達成一年的盟約已被徹底撕毀,淮南兵已經屯集北疆,隨時可能直搗宣武腹地,值此多難之際,卻讓宣武如何應對?

    敬翔低頭沉思,心裡揣測其中是否別有內情?一會兒又懷疑是否袁蔣二人之所以如此任意妄為,全因之前自己對他們讚譽過多而導致自信心膨脹?

    李振則是心頭有愧,暗自著急,心裡琢磨著議事之後趕緊遣人回一趟汴州,速速將那兩箱金錁子分還給袁蔣二人,無論如何須得趕緊撇清關係。

    所有人都在等待梁王對袁蔣二人的處理決定,一時間堂上鴉雀無聲。

    梁王獨坐帥案之後,額頭青筋暴起。雖說殺了這個袁象先派往淮南挑事的心腹,卻始終壓抑不住滿肚子怒火。其實這件事情要放在平日裡,事機不成也無所謂,吳王楊行密翻臉就翻臉,宣武何時就怕過淮南?

    可眼前卻不同啊,自從太子跑到幽州之後,自己非但沒能達成挾天子以令諸侯的夙願,反而惹得天下藩鎮群情憤慨,放眼河南四周,盧龍、河東、平盧、鳳翔、荊南,全是自己的敵人,曾經以為的鐵桿盟友王建都在蠢蠢欲動,再加上一個淮南,這叫梁王如何不頭疼?再兇猛的老虎,也架不住群狼撕咬不是?

    該死的袁象先,該死的蔣玄暉,真會挑時候啊!

    梁王很想狠下心來處理袁蔣二人,可是,再一琢磨,還真沒法下得去手!袁象先是自己的外甥,素來善討自己歡心,袁氏又是宋州豪族,是支持自己立身的重要支柱,動了袁象先,不說感情上過不去,光是河南眾豪門是否還會支持自己,就得重新掂量掂量。至於蔣玄暉,那是自家鄉黨,是少時起便於微末之間跟隨自己從軍的好弟兄,真要殺了他,如何向老部下們交代?

    反過來再一想,拋開二人求財的私心不提,煽動淮南內亂,怎麼說也算不得大過,若是前兩年間,甚至還當論功。只不過,現在可真不是時候啊!

    梁王內心裡反覆糾結,其實已經不太想追究袁蔣二人之過了,這份心思節堂上眾人都慢慢領悟過來。敬翔和李振都在琢磨著怎麼幫袁蔣二人轉圜之際,建武軍節度使朱友寧在旁邊插言道:「叔王,其實此事也沒什麼大罪過,淮南若敢興兵,咱們掃平了便是。叔王也不必太過苛責他們,某以為他二人大抵不過是為求財罷了。聽說此二人在河北之時,便擅長營生,也曾為咱們宣武得過許多戰馬,叔王念在他二人有功,便饒了他們這一遭罷。」

    這話一出口,敬翔和李振心裡都是大驚,暗道朱家子侄果然都是心狠手辣之輩,也不知袁象先和蔣玄暉哪裡得罪了朱友寧,竟遭此人落井下石。

    果然,梁王奔來還打算寬宥袁蔣二人,聽了這話後卻臉色沉了下來。朱友寧這話聽上去是在為袁象先和蔣玄暉開脫,實則是提醒梁王,這兩個傢伙為了謀財,當年就曾經與盧龍私下裡溝通,這次挑動淮南內亂的事情,說不定和盧龍那邊也有些關係!

    梁王悶聲道:「少說這些捕風捉影的事!」

    朱友寧躬身應道:「是。」

    敬翔和李振心中暗嘆,袁象先和蔣玄暉今番要遭難了。

    梁王擺了擺手,又道:「暫且不說這些腌臢事,先說說究竟如何應對當前的局面。興緒,你先說。」

    李振低頭想了片刻,理了理頭緒後道:「如今局面確乎有些危險,但咱們自己個兒不能亂。淮南楊行密雖有北寇之心,但某以為卻非急務。淮南兵少,又向習水戰,若是果然北犯,只消令寬仁將軍和峻葔將軍嚴加防範便是。」

    楊師厚和李暉二人的統兵才能,已經在去年直搗宣州一役中有所證明,二人如今也成為了宣武軍中可以獨當一面的帥才,李振說他們能夠頂住淮南兵的進攻,並非虛言,這是節堂所有人都承認的公論。

    「除了兵來將擋之外,咱們還需知道,淮南自來便與吳越不睦,雙方爭戰已近十年,其仇怨不亞於咱們與河東。只消殿下修書一封,送與錢鎦,與其相約共同攻打淮南,想必錢鎦沒有理由不答允。哪怕錢鎦並不真個出兵,咱們只需將此事宣揚開去,楊行密知道了之後,恐怕就不敢興兵北犯了。如此,則淮南無憂。」

    「再說淄青。有通美將軍坐鎮兗州,平盧軍不可能有西顧寸進的機會,唯一可慮者,只在盧龍騎兵。前些時日,咱們派往淄青的騎兵敗了,不過此為以少擊多之故,非戰之罪。只需知會通美將軍,咬牙頂上三個月,待秦州下一批戰馬長成之後,淄青戰局便可大大緩解。」通美是葛從周的表字,葛從周的軍事才能不需解釋,由他領兵,足可託付一方。

    「至於西川王建,某以為,且放他入山南與趙氏兄弟爭鬥也好,如今的關鍵不在山南,不在淄青,不在關內,更不在淮泗。三晉之地自古為表裡山河,坐擁天下形勝,只要一戰而定河東,咱們宣武才算做到進可攻退可守,其餘諸藩皆不在話下。」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2 15:39
正文 第七十三章 轉折(五)


    李振的一席話條理十分清楚,各處應對都有方略,說得眾人都是不住點頭。

    梁王讚道:「不愧是某之肱骨!」然後又問:「然則河北如何?」

    李振道:「河東為近憂,河北為遠慮,目下只能先顧近憂,待掃平河東,再做進兵河北的打算。」

    梁王嘆道:「難道就容許李誠中猖獗下去?」

    眾人默然。

    盧龍這兩年迅速崛起,李誠中不僅收復了整個河北之地,還到處出兵招惹宣武,淄青方向能夠見到盧龍軍,河東方向同樣能見到盧龍軍,而且聽說盧龍還在秘密聯絡吳越和鳳翔,到處挑動是非,弄得梁王常常顧此失彼,極為令人討厭。

    之所以到現在沒有出兵河北的打算,除了實在顧不過來外,地形所限也是重要原因。河北地勢平坦開闊,對騎兵作戰極為有利,想要抗衡盧龍騎兵,就必須集結一支至少能夠與之相持的騎兵。光化年間,為了對抗八千霸都騎,梁王幾乎把家底子全掏出來,也才拼湊出四千騎兵。如今地盤大了,樹敵多了,再想像當年那樣拼湊騎兵的話,幾乎是不可能的。

    如果做不到的話,就必須依靠兵力優勢作戰。當年宣武軍還能找到魏博、成德之流帶路黨,現在整個河北都在盧龍治下,這需要多少兵力往裡填?雖說宣武還控制著相州、衛州部分地區,算是在大河北岸打下了釘子。但十多萬、甚至二十萬大軍的渡河,又該怎麼去組織?而一旦過河,更大的問題又會接踵而至,怎麼樣隔著這條大河保證數十萬大軍的供應?

    上述問題光是想一想。就足夠令人頭疼。梁王開始後悔起當年沒有一鼓而下幽州了,若是當時能夠徹底掃平河北,哪裡會出現如今這麼多問題?可是……當年放棄河北攻勢而抽兵西入長安的策略,又能談得上不好麼?宣武穩坐天下藩鎮霸主的交椅,可全是因為當年的那次選擇啊……

    梁王皺眉苦思,堂下鴉雀無聲。他的頭緒又開始混亂了,於是再次望向諸文武,希望能夠聽到更好的建議。

    只是就連李振都沒有什麼好計策,別人又能相處什麼點子來呢?梁王掃視節堂上的十多名心腹文武。最後看向了敬翔。

    「子振,孤也知道,如今顧及不過來李誠中小兒。但孤實在忍不下這口氣,卻不知子振何以教孤?」

    敬翔心念電轉,他其實已經心有所得多日了,而且方略近乎成熟,只因為怕觸怒了梁王,便始終藏在心裡,一直找不到機會進獻,如今看來,這會是一個好機會麼?

    「哦?子振似有所得?且說將出來,不要有顧慮!」梁王期望的看著敬翔。

    敬翔咬了咬牙。心頭一橫。終於開口了:「殿下。卻不知殿下是否有效齊桓之意?」

    「齊桓?」梁王訝然,注視著敬翔。等他解釋。

    「不錯,正是桓公。」話既然已經出了口,敬翔便不再猶豫,目光炯炯,回視梁王。

    春秋時,公子小白繼齊國第十五任國君,是為桓公。在齊桓公的統治下,齊國逐漸強盛,後來以「尊王攘夷」的旗號,會盟諸侯,成為史載中的第一位霸主。

    梁王雖然起自黃巢亂軍之中,但並不是個沒有一點學識的大老粗。祖朱信、父朱誠,都在村中私塾擔任教師,以教童子儒業為生。朱全忠幼時便受父親熏陶,識字讀書,長成後雖然成了市井潑皮,但卻與其他潑皮不同,是個有文化的潑皮。因此,齊桓公的故事他一聽就懂。

    敬翔讓他效桓公舊事,並不是說讓他學習齊桓公內修政治、外伐夷狄,也不是說讓他去爭當所謂的諸藩霸主——宣武早就是了,不需要再去爭取。敬翔的真正用意是點醒他,讓他暫緩謀朝篡位的心思,用天子的名號,將天下藩鎮團結起來,穩固宣武當前的地位,扭轉四處交戰的不利局面。

    怎麼樣團結天下藩鎮?會盟天下諸侯,效桓公爾!要做到這一步,首先是要尊王,重新樹起李唐皇室的旗號;其次是要真正推行「效戰國」之策,將土地分封出去,承認列國之治。只要完成了這兩步,梁王相信,宣武當前面臨的困境立刻就能夠得到扭轉,四戰之地也再非負擔,反而能夠成為「四通之地」!

    能夠成為一國之君,這是多麼大的誘惑?如果不是梁王還夢想著稱帝,連他自己也覺得這是一個極好的選擇。試問天下,有那個藩鎮能夠擋得住如此誘惑?

    眼見梁王沉默不語,敬翔加重語氣道:「效桓公舊事,會盟諸侯,還可北伐夷狄!」

    這句話,令梁王更加砰然心動。當年齊桓公尊王攘夷,尊的是周天子,攘的是夷狄。北擊山戎,難伐楚蠻,最終成就一代霸業,號令所向,諸侯無有不從。誰敢不從,就召集天下諸侯打誰!

    讓梁王心動的是,所謂夷狄,眼前的河東不就是其中之一麼?眾所周知,晉王李克用本姓朱邪,為沙陀人,除了晉王本人以外,河東大將中至少一半都出自沙陀。沙陀又名處月,為西突厥一部,再往上追溯,河東大將們都是匈奴!

    「怎麼做?」梁王大感興趣,向敬翔問策。

    「大封天下,會盟東都,北伐河東!」敬翔十分鄭重的吐出了十二個字。這十二個字雖然很短,卻意味著宣武的策略將發生重大的改變,對於天下形勢的影響,將起到根本性的作用。

    敬翔的話音剛落,沒等梁王有所表示,節堂內的諸文武立刻群情湧動,一片嘩然之後,人人臉露興奮之色。

    朱友寧帶頭,第一個躬身進言:「叔王,敬相所言極是,某附議!」

    氏叔琮是第二個響應的:「某附議!」

    接下來是朱友恭、張歸厚等等大將,人人附議。就連梁王身邊最親信的王彥章、王晏球二人,也加入了附議之列。

    「某附議……」

    「某附議……」

    「某等附議……」

    每個人都受其鼓舞,向梁王請令,堂上興高采烈,唯獨敬翔和李振二人不發一言。

    敬翔暗道:「糟糕!算來算去,卻沒算到眼下這一出!」但建議是他提出的,一時間又不知道該如何轉圜,於是眼望李振。卻見李振只顧低頭看著自己腳前一畝三分地,渾然沒有把自己牽扯進來的意思。

    梁王本來還覺得此策可行,可見了堂上眾將們的歡呼,卻忽然沉默了。良久,方緩緩道:「此事太過重大,孤需要思量思量。也罷,今日就議到這裡。」說完揮了揮手,讓文武們都自行散去。

    出了節堂,朱友寧、氏叔琮、朱友恭、張歸厚等大將興奮的聚在一處熱烈談論,繼而又來到敬翔面前,對他的妙策爭著誇讚了一番。敬翔只能無奈苦笑,他知道這些軍將們的心思,如果宣武真的施行「效戰國」之策,等到分封天下藩鎮的時候,是否就意味著他們也有機會了呢?

    敬翔在堂外來回踱了片刻,暗自琢磨著,覺得很有可能因為眾將們的爭相附議,反而會令梁王打消這一念頭,於是重新理了理思路,再次求見梁王。可是他沒有見成,傳稟的軍官告訴他,梁王太過勞累,已經休息了,今日一律不見。

    到了第二天,敬翔再次求見,卻仍然被擋駕在外,梁王不止不見他,所有人都不見,內堂中傳來的消息是,梁王病了,身體有恙,需要靜養幾日。

    這一靜養,就是半個多月,好在河東並沒有發起大規模攻勢,否則宣武軍必然手忙腳亂。半個月的工夫,敬翔在節堂上的建議不脛而走,悄然傳遍了軍中高層,坐鎮陝州的康懷英、練兵秦州的張存敬和李思安、駐守澤州的賀德倫和侯言等人,都紛紛書信敬翔,詢問此事,並且暗中給他送來了厚禮,希望到時候敬翔能為他們美言一二,令敬翔哭笑不得。

    就連留守汴州的節度判官裴迪也送來迷信,詢問此事究竟。不過裴迪沒有在信中托他「美言一二」,反而是婉言責備了他幾句,說此策雖然可行,但卻不該在節堂上拋出來,傳得人人知曉。敬翔對此只能回書致歉。

    進入十二月以後,梁王繼續「養病」,不過因為河東向翼城發動了進攻,所以公文書信能夠通暢無礙的送進內堂了,只不過梁王依舊不見任何人。

    敬翔知道梁王身體無恙,他的病是心病,敬翔有心向梁王進言,卻得不到梁王的回應。他又將自己的策略詳細敘述了一番,送入內堂,可梁王仍然不做隻字批語。於是敬翔終於明白,梁王不願意「效戰國」,不願意大封天下。敬翔知道梁王的心思,可眼下宣武雖然號稱強盛,卻無論如何還做不到底定宇內的地步,反而處處危機,放眼四周,全是強敵,如果不行此策,怎樣才能破局呢?

    一時間,敬翔也感到了幾分煩躁和焦灼。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2 15:40
正文 第七十四章 轉折(六)


    天祐元年的十二月,一條條壞消息紛至沓來,絳州城內人心浮動。

    首先傳來的是從山南東道發回的軍報,西川軍王宗弼、王宗阮攻略峽州之後,在荊州當陽境內停下了東進的腳步。西川兵和荊南兵不僅沒有交戰,反而很有默契的調轉方向,向北齊頭並進。西川兵北掠房州、均州,荊南兵則劍指襄州。

    駐守房州、襄州的宣武軍一面組織兵力抵擋,一面飛報絳州行在,山南危急!

    十二月上旬,淮南大將李神福率兵一萬,兵出壽州,攻佔了符離,大將王茂章率軍兩萬,北進下邳。宣武軍楊師厚和李暉大踏步後撤至徐州,急招各軍支援,淮泗一帶的宣武軍都在向徐州彙集,準備與淮南兵展開大戰。

    十二月中,剛剛緩過氣來的岐王李茂貞以郭啟期為將,率兵南下,攻略鳳州。若是鳳州丟失,就等於斷了秦州與河南的聯繫,隴右的戰馬便再也無法運抵宣武。同時在秦州主持馬政的張存敬和李思安也將面臨補給中斷的危險。

    十二月下旬,河東軍對翼城發動的猛攻終於見效,李嗣源義子、有河東小亞子之稱的李從珂第一個先登,白刃攻上翼城城頭。朱友恭部再也支撐不住,棄城而走,狼狽敗退。河東軍的旗幟終於出現在絳州城下。

    絳州城內氣氛倏然緊張起來,文武軍將們都惶惑不安,多少年了,宣武從來沒有遇到過如此危急的局面,難道十多年來長盛不衰的宣武軍即將轟然倒塌了麼?

    十二月底,上黨傳來的一個消息如平地驚雷一般,徹底驚呆了絳州城內的滿城文武。盧龍軍一戰而破高平,州城已為孤城。若是州城丟失,則整個澤州都將失去,盧龍和河東聯軍即可肆意南出太行,威逼東都!

    高平如此堅城,侯言又是宣武軍中有數的大將,野戰就算不敵盧龍騎兵,但兩萬人坐守高平,應是萬無一失之局,怎麼就會丟了呢?就算盧龍軍戰力確實強悍,可高平後面還有澤州城內的賀德倫隨時可以應援。賀德倫為何坐視高平失守?

    敬翔焦急等待著後續消息,又過了兩天,賀德倫的詳細軍報才正式送到。敬翔立刻迫不及待的展開閱覽,看罷多時,緊皺眉頭,良久不語。

    賀德倫在軍報中稱,幾個月來,他和侯言二人一直秉持當年葛從周的上黨戰略,即以高平為前角。以澤州為後盾,發揮兵力優勢,穩紮穩打,限制敵軍騎戰。因為高平是上黨重鎮。極難攻克,故此幾個月來,宣武軍成功的頂住了盧龍軍的攻勢,並且同時牽制了部分河東軍。將戰線確保在丹朱嶺以南。

    其間,盧龍軍曾三次攻城,賀德倫親率大軍增援。連續三次擊退了來犯的盧龍軍,斬首上千云云。

    賀德倫在軍報中大篇幅描述自己的戰功,令敬翔看得十分不耐煩,但他還不得不看下去,生怕錯漏一點消息。

    緊接著,軍報中筆鋒一轉,賀德倫說十二月十五這天,高平沒有依照慣例向澤州報安,於是他本人很警惕的向高平方向派出信使詢問。可是信使回來後卻說靠近不了高平,周圍全是盧龍騎兵,高平已經被圍了。

    看到這裡,敬翔連忙調閱之前上黨地區的軍報卷宗,統共十八份軍報,其中有八次提到敵軍兵力。關於河東軍的兵力有三次提及,都是兩千至三千人,敬翔估計這是個實數。至於盧龍軍的兵力,則有七次提及,故此宣武方面的認知裡,上黨的敵軍作戰主力是盧龍軍無疑,這也是共識。

    在提及盧龍軍兵力的軍報中,只有第一次說是數千人,其餘六次都說是萬人以上,具體多少,卻從來沒有一個準確的範圍。但騎兵兵力卻說得很明白,大致在三千左右。敬翔按照宣武將領的誇大習慣,將這個數字抹去一半,得出了一個令他很震驚的數字。

    盧龍軍上黨地區投入的總兵力為五千至七千人,其中騎兵為一千五百左右。

    盧龍軍手中只有這麼幾千人,就敢圍攻戰兵上萬、總兵力兩萬有餘的高平?!敬翔呆了片刻,繼而勃然大怒,憤怒中還帶有幾分悲哀——從什麼時候開始,盧龍軍在面對宣武軍的時候,表現得竟然如此輕蔑了?

    壓住怒火,敬翔回過頭來繼續翻閱賀德倫的軍報,只見軍報中說,信使回來後,賀德倫當即點起一萬人馬支援高平,可是走到半路上,就遇到了從高平潰散出來的敗兵。賀德倫無奈之下,只得收攏潰兵,繼而又連續三次擊退盧龍追兵,斬首數百級,然後穩穩的撤回了澤州城。

    敬翔再次愕然,數千人圍攻數倍兵力的堅城,一天就拿了下來?這怎麼可能!於是他加快了速度,跳過那些賀德倫描述自己如何臨危不懼、穩住澤州形勢的文字,直接查找原因。

    據潰兵回稟,當時高平被圍後,侯言組織軍力守城,並且調動了數千軍士準備出城反擊。可是忽然間天搖地動,巨響聲中,高平北門轟然塌陷,軍心當場就崩潰了。於是盧龍軍趁機以重甲而入,搶佔了高平。

    原來如此……敬翔長長嘆了口氣。早就聽說盧龍老帥劉仁恭擅掘地道,又聽說李誠中是追隨劉仁恭起家的,想來他也精於此道吧?難道說……李誠中到了上黨?

    想到這一點,敬翔立刻驚出一身冷汗,如果李誠中確乎到了上黨,那麼盧龍軍兵力就不是自己之前估計的五千了,很有可能賀德倫和侯言之前的軍報中並沒有按慣例摻雜水分,而且甚至他們還嚴重低估了上黨地區盧龍軍的兵力!

    順著這個思路往下想——李誠中親自到了上黨,又在這裡聚集重兵,盧龍軍想幹什麼?敬翔第一反應就想明白了盧龍的意圖:他們準備全面佔領澤州,兵出太行,進軍東都了!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麼宣武軍的戰略重心就要立刻轉變,除了從晉州戰場抽調兵力增援上黨以外,敬翔覺得,或許自己應該嘗試著向梁王建議,暫時拋開十年來的仇怨心結,將首要作戰對象指向盧龍了。

    敬翔繼續向下看,準備找找高平一戰中的第一目擊當事人侯言的情況,可是軍報就此結束,只在最後留下一句話,說是侯言不見蹤影,正在努力搜尋。

    莫非侯言戰死了?敬翔感到相當頭疼,如果像侯言這樣的一方重將都在此役中就此戰歿,那肯定是近年來宣武軍少有的恥辱。

    敬翔立刻擬就一份公文,要求賀德倫全力搜尋侯言,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務必找到他,弄清楚高平丟失的詳細情況,當然,最重要的,還是想知道李誠中有沒有出現在高平城下。

    公文蠟封,以八百里加急送往上黨,只需兩天時間就能趕到澤州。可是信使才出發了不到一天,賀德倫的第二封加急軍報就送到了敬翔的案頭。

    敬翔展開一開,身體晃了晃,好懸沒有暈倒在地。

    侯言降了!這是宣武近五年來投降敵軍的第一員統兵大將!

    失神的敬翔強行壓住焦慮的心思,將軍報讀完,可是後面那些賀德倫自陳將堅決守住澤州、不失寸土、誓死捍衛東都和汴州北面屏藩的決心,無論如何都讓敬翔鼓不起信心來。當然,他依然勉力給賀德倫發了一份公文,鼓舞他的鬥志,並且宣稱將速速調兵前往支援,讓賀德倫一定要守住澤州。

    公文送出後,敬翔感到渾身無力,他幾乎已經可以確定,燕王李誠中有至少九成的可能已經到了上黨,而盧龍軍下一步的作戰目標也就自然不言而喻了。

    東都危險了,汴州危險了,宣武危險了!

    除了來自盧龍軍的嚴重威脅外,敬翔又想到了河東軍的健銳兵鋒、鳳翔軍的趁勢而起、西川軍和荊南軍的聯袂北上、淮南軍的兵入徐州……河南大地,可謂風雨飄搖啊……

    殿下,不可再行觀望猶豫了!這是敬翔發自內心的想法。他立刻起身,帶著賀德倫的兩份軍報,向行在趕去。

    梁王仍舊稱病不見,敬翔於是厲聲要求值守親衛將賀德倫的公文送進去,自己則在外面等候。

    等了良久,值守親衛終於出來傳喚:「敬相,殿下在書房相侯。」

    敬翔點了點頭,深深吸了口氣,讓自己鎮定下來,然後跟著親衛向內而行。

    梁王捲著一方毛毯,坐在案椅之上,伸手指了指旁邊的繡墩,讓敬翔坐下,又命人沏茶。

    敬翔斜身坐下來,看了看梁王的氣色,卻見梁王面上露著幾許憔悴。他知道梁王並非真個身體有恙,所不適者,應是心病所致。也不知道梁王躲起來一個月不見人,究竟是在思慮什麼,敬翔甚至揣測,或許梁王在這一個月裡,其實也在觀望之中。

    那天節堂上軍議的一幕,再次浮現在敬翔的心頭,他能夠體諒到梁王當日的憤怒和傷心,作為一個有著帝王之志的大人物,忽然間發現手下將領們都有自立之心,這無論如何都是高興不起來的。

    可是不管如何,敬翔都要在今日勸服梁王,只有梁王接納了自己的策略,才能讓宣武這個好不容易發展到天下霸主之位的藩鎮不至於就此解體,才能讓這個團體更進一步!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2 15:40
正文 第七十五章 轉折(七)


    十二月二十八日夜,絳州城內梁王行在內書房中,梁王和手下頭號心腹敬翔徹夜長談,直到天色漸明,敬翔才熬著通紅的雙眼離開了行在。

    十二月二十九日,絳州城中陸續衝出數十名由高階文官領頭的使者隊伍,向著各個方向撒了出去。其中官階最高者,為河南道觀察使、宣義軍節度副使李振,他去的方向是西川。

    正旦之際奔波於道途,基本上沒有人會感到高興,但李振此刻卻很是興奮。作為梁王謀臣中的左膀右臂,敬翔在謀劃此事中當然徵求過他的意見,他對此也是贊同的。但他不會像敬翔那樣直觸梁王霉頭,要知道,提出此策之人,哪怕功勞再高,在梁王心中也會留下一根永遠消解不去的銳刺。別看梁王終究採納了敬翔的方略,可誰知道會不會從此對敬翔有所提防呢?

    李振沒有參與到這件事情上來,卻並不意味著他的收穫就會少,想到也許不久之後,自己也能封國,他就由衷的感佩敬翔,你子振還真是可以算得上風骨健朗啊,這種主意也敢當面提,在這一點上,我李振是比不上你了,不過雖然佩服你,卻也不願去學你!

    李振願意此事能成,也盼望此事速成,因此一路上風餐露宿,快馬奔行,由絳州向南,過蒲州,自漢中入劍南,直入益州,抵達成都。

    適逢成都大雪,將這座天下有名的大城鋪點得銀裝素裹,李振一行在雪地上踩著梅花朵朵。被光祿大夫、麟德殿文章應制杜光庭接入館驛。

    杜光庭原是朝中內供奉,僖宗時為避黃巢之亂而隨天子入蜀,長安克復之後,杜光庭感到天下凌亂莫如蜀中安穩,便請命留了下來。

    王建崛起後,對這位名滿天下的道學大家十分仰慕,征辟他出任自己兒子的老師,對他恭敬有加、信任倚重。要論他在蜀中文臣間的地位,至少在西川重臣中位列前三,只在唐道襲之下。幾與韋莊並重,就連大詩人馮涓、張格等人也比不上他。

    李振對此感到非常有面子,欣然入住館驛,等待蜀王傳見。

    轉過天來,杜光庭親自來到館驛,接引李振去見蜀王。王建封蜀王后,位於玄中宮旁的西川節都府正在按規制翻新擴建為新的蜀王府,故此,杜光庭帶李振到達城東的太城。蜀王目前暫居於郡守府中。

    一進大堂,撲面而來的熱氣令李振渾身感到暖洋洋的,適應了一會兒堂上的明暗,終於看清楚西川的今番接待自己的佈置。蜀王居於座中。兩旁分立幾張條案,條案後趺坐幾人。李振大前年來過成都,並不完全陌生,其中。觀察使唐道襲自己是認得的,當年自己還贈送過他許多貴重的禮物,這次同樣為他帶來了厚禮;武信軍節度使、都押衙王宗佶也與自己相熟。兩人曾經有過長談,言辭中王宗佶對宣武的聲勢相當敬畏,他也是李振此行需要拉攏的重點對象。

    另外見過的還有節度判官馮涓,但李振和他沒有打過交道。馮涓是王建帳下重臣,但年歲已老,上次李振出使成都的時候,馮涓患病在身,故此李振只是登門看望過一次,不曾交談。

    至於其餘兩人,李振沒有見過,因此,他與唐道襲和王宗佶點頭致意之後,又向馮涓簡單問候了一聲,便在杜光庭的指引下,入座客席。

    唐道襲在席間為李振引見其餘兩人,李振得知後連忙起身,向二人躬身施禮,原來此二人一個是韋莊,一個是張格,都是名滿天下的大詩人。這兩人近兩年才為避戰亂而投奔西川,韋莊被征闢為節度府掌書記,張格則出任益州別駕。

    僖宗之後的二十年間,如杜光庭之流的大唐名士為避戰亂,紛紛躲入蜀中,也令成都府成為這個時代天下有名的文詞聖地。看著堂上眾人,李振不禁為之感嘆。杜光庭、馮涓、韋莊、張格名滿天下,無一不是一時俊傑,此刻卻聚聚一堂,光是今日赴宴的陣容,便足可留傳紀念了。

    說實話,李振剛開始的時候,確實有點被唬住了,不過酒宴大開之後,他還是很快平靜下來。

    酒過三巡,菜過無味,節度判官馮涓顫微著長鬚問道:「李觀察此來蜀中,不知所為何事啊?」

    李振呵呵一笑:「為山南而來。」

    話一出口,舉座默然,蜀王自顧自吃喝,馮涓則微笑捋鬚,其餘人俱都不語,只唐道襲沖李振頻使眼色,示意他莫要亂說話。

    李振卻不理會,直接盯著蜀王道:「殿下,某此行成都,是想問問殿下,西川和宣武的盟約,是否還作數?」

    蜀王吃喝不下去了,只得乾咳一聲,道:「這個……咳……自然作數。」

    李振追問道:「然則西川兵進房州之事,卻又何解?」

    蜀王略顯尷尬,轉頭望向王宗佶,王宗佶對此事本身便不贊同,對蜀王的目光視若無睹;蜀王又看向唐道襲,希望唐道襲能幫忙圓場。

    唐道襲連忙道:「李觀察誤會了,西川與宣武素來盟好,宣武有難,西川自然要鼎力相助。趙氏小兒驟起發難,威脅河南,故此某家殿下不敢坐視,以大軍東入山南,這才遏制住趙氏小兒的兵鋒。」

    李振又問:「房州乃宣武轄地,既然西川是為遏阻荊南,然則為何進入房州?」

    唐道襲回答:「荊南兵北上襄州,有指顧房、均之意,故此某等不得不北上,並非欲所圖求,實乃守望相助,李觀察切不可多想。」

    李振臉上的冷意倏然逝去,故作醒悟的點了點頭:「原來如此,卻是某誤會了……」

    蜀王在上座中一拍大腿:「正是誤會!李觀察切莫多慮,也向梁王多多進言,西川和宣武永結同好,無需疑慮,孤不是背信棄義之人!」

    李振起身向蜀王施禮:「也是某心中急迫了些,殿下不要怪罪才好。」

    蜀王抬手呵呵道:「不需如此,孤沒有責怪之意,西川與河南道阻且長,消息不通,有所誤會也屬常理。」

    李振道:「殿下說得是,路途確實遙遠,因此還請殿下速速書信送遞絳州,否則兩家之間有了兵禍,便不美了。」

    蜀王笑著答允下來,又放下架子向李振邀酒,二人連飲三盞。

    剛剛放下酒盞,王宗佶冷不丁問道:「李觀察,適才你說,兩家之間會有兵禍?」

    李振暗挑大拇指,心中讚了聲:「接得好!」面上肅容道:「正是,此事切不可耽誤了,需盡快向絳州解釋。」

    王宗佶追問:「何解?」

    李振越看王宗佶越順眼,笑眯眯的回答:「某家王爺已調大軍十萬,不日便至房州,只為掃平荊南而行,若是兩家沒有說清楚,到時候難免動了刀兵。」

    一句話,滿座皆驚!

    掌書記韋莊開口了,他冷著臉道:「李觀察一張利口,真是大言不慚。聽說宣武在河東節節敗退,葛從周坐困兗州,楊師厚退保徐州,卻又哪裡來的十萬大軍?」

    李振很仰慕韋莊的才華,但卻不代表他會退縮,當下道:「宣武聚二十萬大軍於絳州,何來敗退之說?通美將軍兵圍兗州,某未聽說圍城者為困守者!至於淮南兵背信棄義,悍然舉兵北犯,楊、李二位將軍正於徐州蓄勢而動,相信不出旬月之內,必可重現去年舊事!」

    李振的話聽上去冠冕堂皇,似乎很有道理,但堂上眾人都是西川高層,對宣武如今的形勢都多少明白一些,所以說出來並不能服人。李振也從沒想過憑此說服西川退兵,他等待著西川文武們由此而來的下一個問題。

    果然,韋莊嗤笑著問了:「卻不知原來李觀察好為驚人之語,韋某領教了。梁王挾天子遷都,天下藩鎮皆怒,宣武就算再兇猛如虎,卻擋得住群狼環伺否?如今宣武危哉,李觀察卻是來效張儀、蘇秦之輩麼?」

    戲肉終於來了,李振不慌不忙啜了口酒,朗聲道:「端己先生此言差異,天復二年,天子為中官所制,挾至鳳翔,又為鳳翔所囚。某家王爺以社稷為念,遵旨勤王,將天下救出藩籬。可惜長安已為兵禍所毀,三內一片枯槁,不僅宮室住不得了,連民屋都被搗毀殆盡。王爺不忍天子和百姓受苦,發河南財貨大修東都,這才將天子和百姓遷居洛陽,不知端己先生所謂『挾天子遷都』何解?」

    清了清嗓子,李振繼續道:「王爺心向李唐,素來持節敬奉有加,怎麼可能有犯禁之意?至於說如今的形勢,卻非宣武頹靡不振。如今天下爭鬥已凡三十年,中央不浚,地方疏離,天子坐困,百姓塗炭。某家王爺心中不忍,苦心籌謀,為全大唐社稷而轉圜忍讓,天下藩鎮不識其中真意,屢屢兵犯河南,卻是高估了自家兵威,小看了河南富庶。河南沃野千里,某家王爺登高一呼,立成雄兵百萬,就算天下藩鎮悖逆大唐,某家王爺又何懼之?」

    韋莊冷笑連連,正要駁斥,忽聽王宗佶問:「李觀察,你說梁王苦心籌謀,卻是怎生籌謀?」

    王宗佶向來對宣武很有好感,生怕韋莊再次為難李振,故此抓住這一點趕緊插了進來,實際上他問的這個問題,正是李振刻意說給他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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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轉折(八)


    李振沒有舌戰西川群臣之意,他等待的就是一個合適的機會,如今機會來了,他不再繞來繞去,於是直奔主題。

    「某家王爺意圖重奉天子威權,行效戰國之策!」

    又是一句令滿座皆驚的話語。

    「效戰國」由來早已,一百二十年前,成德節度使王武俊、盧龍節度使朱滔、魏博節度使田悅、淄青節度使李納分別稱趙王、冀王、魏王和齊王,並建置百官,始開「效戰國」先河。雖說「四國」剛立兩年,就在天下群討聲中灰溜溜撤號去國,但這一苗頭卻從此隱藏在了天下武人的心中。

    黃巢之亂後,武人們的權勢越發不可控制,天子李曄雖然做過恢復中央權威的努力,但很遺憾的搞砸了。朝中部分重臣為了延續李唐天下,於是重提此事,希望至少能夠保住李唐天下共主的地位。天子於消沉之中默許了這些朝臣的提議,於是吳王、越王、梁王、燕王、蜀王相繼出現,實際上已經是開啟了「效戰國」的方略。

    但宰相崔胤並不同意,他這輩子最大的目標就是成為李德裕那樣的權相,與天子坐而論道,恢復政事堂的權柄。於是「效戰國」之策在艱難中徘徊,一直拖到天子為中官所挾,西狩鳳翔,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天子雖然已經成了傀儡,但大唐三百年統治下來,李唐一直就在人們心中。試問天下,有幾個人有真正的謀朝篡位之心?又有幾個人有謀朝篡位的實力?以大義之名,披著合法的外衣成為所有人承認的一國之主。這又是多少人的夙願?

    成為一國之君,能夠開社稷、守宗廟,可以合法的定官爵、收甲兵、納賦稅、專刑殺,這是多麼的誘人!從此以後,為君授臣,從此以後,世代相襲,從此以後,位列史傳,這又是何其美妙的事情!

    一時間。蜀王呼吸凝滯,舉著酒盞的手腕都在隱隱顫抖!

    宴中眾人俱都失語,出現了片刻的冷場。繼而又一片嘩然,許多問題被連續不斷的拋將出來。

    「果真?梁王要效戰國?」

    「西川如何立國?國號為蜀?」

    「陛下怎麼說?是陛下的意思還是梁王的意思?」

    「諸藩怎麼說?」

    「河東會答允麼?盧龍呢?平盧呢?鳳翔呢?」

    ……

    李振微笑舉箸,慢悠悠的吃著菜餚。

    等喧嘩聲逐漸消去,節度判官馮涓開口問道:「李觀察,此非兒戲,可作得準?」

    李振點頭:「自是准數,若有虛假。李某天厭人棄。」

    「此次分封,共有幾家?怎麼分封?」

    「以都畿為天子所享,供養太廟;其餘各道,封國建極。」

    「可否細為解說?」

    李振放下盞箸。直指西川眾人最關心的問題:「劍南道、山南西道立蜀國,蜀王殿下從此後,為蜀國國君!」

    「然則隴右和山南東道……」

    李振笑道:「馮老何求之多?有兩川之富庶、山南之屏障,已可護宗廟萬世了吧?」

    馮涓乾笑一聲:「呵呵。某隻是想問問梁王的意思罷了。」

    李振道:「隴右及邠水以西之關西各州為岐國,山南東道為楚……」

    馮涓打斷道:「趙氏兄弟?」

    李振點頭:「某家王爺欲請天子旨意,封趙匡凝為楚王。」

    馮涓抬手。示意懂了,讓李振繼續。實際上李振沒有說完,梁王的意思是讓趙氏兄弟退出山南東道自襄州以北的地區,這塊地盤準備封給梁王的鐵桿死忠馬殷,讓他建國為荊,以為蜀、楚和宣武之間的緩衝。作為回報,梁王答允趙氏兄弟,將嶺南道以北的六州之地劃入楚國範圍。

    當然,這些都是宣武自家的意思,一切還要看趙氏兄弟願不願意,不過以敬翔和李振的判斷,這麼大的誘餌,不愁對方不上鉤。

    李振繼續道:「嶺南道之南及黔中道,以封州刺史劉隱加鎮海節度使,賜爵彭王,許其立國,國號待定;以琅琊王王審知晉閩王,於江南西道之福、建、泉、漳、汀諸州立國,國號待定;江南東道北部各州,許越王錢镠立國為越;淮南道、江南西道,許吳王楊行密建國為吳……」

    「緇、青、密、登、萊諸州建齊,某家王爺擬為王師範請旨,晉爵齊王!如此,則緇青不戰而定……」

    西川眾人都暗自點頭,王師範起兵的最重要理由就是梁王不尊奉天子,如果梁王真的將都畿讓出來供奉李唐,那麼這條理由就不成立了;再加上讓王師範一越而為國君,確實有極大可能與宣武罷兵。

    「河東呢?河北呢?」王宗佶在座中追問,這兩家才是梁王行「效戰國」之策最大的變數,如果處理不好,很有可能讓此策流產。

    李振笑道:「晉陽以北立晉國,以晉王李克用為國君;晉州左近四州立鄭,加李嗣昭為鄭王;澤州、沁州、儀州立韓,加李嗣源為韓王。加李承約魏王,趙霸為趙王、高行周冀王」,各分河北之地;李誠中以幽州為界,據其北地而為燕王。」

    蜀王以下,西川眾人不由倒吸一口冷氣,梁王這是要各個擊破啊,分明是與晉王、燕王勢不兩立了。不過這一招也十分歹毒,很有可能成功。

    「然則河南之地,梁王欲立國為梁了?」蜀王幽幽發問。

    「非也,非只河南,宣武控制之地,皆為大梁屬地。」

    蜀王點頭,想想也是,梁王自家不佔盡好處,怎麼可能主動行「效戰國」之策呢?

    「何時大封天下?」

    「梁王欲於東都會盟天下諸藩,就定在四月初一。屆時天子將祭天地、告太廟,於乾陽殿大封諸侯。還望蜀王殿下參加盟誓,以定天下之秩!」李振說罷,將梁王親筆所書、邀請蜀王東都會盟的信件呈上。

    蜀王展開細看,沉思不語。

    李振知道蜀王擔心什麼,因道:「殿下勿慮,為示尊奉天子之意,某家王爺必將歸還都畿於上,各家國君均可帶兵入洛陽拱衛。為顯示誠意,某家王爺只領牙兵萬五駐洛陽。」

    再往後,就不需要李振再說什麼了,剩下的事情,西川眾人肯定要私下計議。接下來的宴席索然無味,眾人都沒什麼興致,草草了事。

    李振回到館驛後,以厚禮拜望唐道襲、王宗佶,兩人都表示將竭力勸諫蜀王。他還想走走杜光庭、馮涓、韋莊、張格等人的門路,但這幾人都愛惜羽毛,只說暫時不方便見面,待遲些時日再說。

    李振也不勉強,他相信自家這邊拋出的條件絕對誘人,蜀王不可能不答應,他也知道蜀王的憂慮在哪裡,不過自己代表梁王顯示了足夠的誠意,相信蜀王有很大可能會前往東都。

    畢竟這是千年以降之大事,受天子封建、與諸侯會盟,如此曠世大典,誰都不願錯過。

    李振優哉游哉於成都閒住了六七天,逛了市集、拜了宮觀、賞了雪景、購了蜀錦,終於等來了蜀王的再次召見。

    這一次的召見更顯隆重,蜀王以下、西川數十文武都到齊了,蜀王親自降階而下,將李振迎入郡守府,把臂相談、言笑不禁。

    李振知道,此事成了!

    蜀王當場宣佈,將於三月初一啟程趕赴東都,朝見天子。他還請李振轉達向梁王的致意,並希望與梁王結兄弟之誼。同時,蜀王略顯歉意,向李振道:「不是孤信不過梁王,但如今兵荒馬亂,他們都不放心孤隻身上路,故此只得帶些親衛前去,還請李觀察替孤向天子和梁王致歉。」

    李振暗道「信你才怪」,口中卻連稱「無妨」,又與唐道襲、王宗佶等人商議了蜀王的大致北上路線,即由房州北上,過均州而入洛陽。駐守房州和均州的宣武軍到時候要讓開這條路,至少退出三十里外,以免兩軍產生誤會。

    李振說,到時候蜀王進入都畿之後,宣武將提供五千人的糧秣供應,以示梁王的誠意。蜀王到底帶多少兵進洛陽,宣武方面無法估測,但想來絕不可能只有五千之數,只不過宣武不會冤大頭到承擔所有北上軍隊的糧草,因此搶先提出來,就是告訴西川,你們帶多少兵來洛陽,我們不管,但我們只提供五千人的吃喝用度,其餘自備。

    李振在西川停留到正月底,然後滿載著西川的特產,著著急急回返絳州。他此行出使西川,可謂來得急,走得也急。之所以著急回去,是因為心裡有一隻野兔在上躥下跳。走的時候,梁王剛定下天下藩鎮的封國大略,也許說不準回去之後,宣武帳下各文武的封國方略也出來了呢?

    也不知自己會封為什麼?王爵李振是不去想了,就算封國,也不會以王爵封國,更多的可能是以公侯伯受封。不同的爵位受封的土地是不同的,其中的相差也許在十倍之計,李振不貪心,能得一郡之地,他就滿足了。

    但願能得郡公之位吧,如果是國公當然更好,既便是縣公、縣侯或者縣伯,也是不錯的……李振憧憬著,回歸絳州的心情更加迫切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2 15:40
正文 第七十七章 轉折(九)


    二月中,李振趕回了絳州。時逢河東大雪,無論晉州也好,澤州也罷,都無法大規模用兵,故此河東軍和宣武軍的沒有發生激烈的交戰,戰線一直維持在絳州和澤州左近。

    這場大雪為宣武贏得了寶貴的時間,在梁王的緊急召喚下,來自河南的援兵相繼進入上述兩地,絳州兵力達到十五萬,澤州也幾近五萬。

    在李振出使西川的這一個多月裡,宣武軍除了調整兵力部署外,還在敬翔的主持下擬定了即將頒布的爵位制度,等李振回到絳州後,梁王帳下文武們個個喜氣洋洋,整座絳州城重新煥發了生機。

    事實上,李振還未抵達絳州,便接到了麾下佐吏向他急送而來的詔書草本。這是有關梁王將來立國後所施行的爵位頒布詔令,當然,現在梁王還沒有立國,所以詔令只是草本,不過這本詔令已經算是成型了,只待立國後便可頒布。

    李振邊走邊看,看完後對這套爵位體制已經堪稱熟悉。

    在即將成立的梁國,梁王之下爵位共分七等,分別是國公、開國郡公、開國縣公、開國縣侯、開國縣伯、縣子和縣男,基本上沿襲了唐爵制度。

    所不同的是,唐爵九等,其中的親王、郡王不在此列。梁國本身也是大唐的封國,梁王就是親王爵(也稱嗣王),一國無有二主,故大梁只有一個王,不設其他王。唐爵中的開國縣子和開國縣男則去掉了「開國」二字,意思不言而喻,此兩等爵位只食封邑而不之國。

    故此,梁爵中真正能夠之國的就是五等爵——國公、開國郡公、開國縣公、開國縣侯、開國縣伯。其中,國公與開國郡公可封一州(郡)之地。國公只封朱氏,開國郡公可封外姓;開國縣公可封一縣之地。上述三爵,均可世襲,是真正的封國。

    開國縣侯、開國縣伯可封一縣之地,也可之國,但不得世襲,得爵者逝後將封國繳還國君,子嗣襲爵每代降一等,兩代之後無封爵。

    李振看完之後,便即明了。他覺得自己或許能得縣公之位,至於郡公,則需要努力爭取。回到絳州後,他立即向梁王繳令,將出使西川的一應事宜稟告梁王,其中自然不乏褒獎自己功勞的言辭,目的就是一個,爭取郡公之爵。

    二月中旬至三月初,前往各路藩鎮的使者陸陸續續回到了絳州。他們帶回來的消息令整個宣武軍高層都感到振奮莫名,現在基本上可以確定,「效戰國」之策得到了天下藩鎮的熱烈響應,此策之頒行基本已成定局。

    三月初一。沸沸揚揚的宣武軍大議事在絳州召開,凡是能夠趕來的文武,都親身而來,不能趕來者。如葛從周、楊師厚、賀德倫、張存敬、李暉、李思安等,也派出身邊的心腹幕僚前來參逢。

    梁王行在於三月初三初步宣讀了內定的封爵詔令,當然。要正式頒布,還需立國之後。

    在這封詔令之中,將宣武眾文武一一封爵,可謂皆大歡喜。

    得封國公者,郢國公朱友珪、均國公朱友貞、康國公朱友孜,皆為梁王之子。安國公朱友寧、廣國公朱友諒為梁王親侄。

    得封郡公者,敬翔、李振、朱友恭、氏叔琮、葛從周、康懷英等。得封縣公者,裴迪、張存敬、賀德倫、楊師厚等。

    得封縣侯者,李思安、李暉、王彥章、王晏球、張歸厚。其餘縣伯十數人。

    縣子和縣男二爵此次不曾言及,因為涉及人數眾多,故待立國之後再予頒布。

    李振回到自家寢舍,便命人去取天下山川輿圖,但被告知此圖已被借光,畫師們正在加緊趕製,可見如今輿圖之搶手。好不容易等了兩天,李振終於得到一幅輿圖,也不管上面油墨未曾乾透,連忙展開細看。

    衛州……衛州……衛州在這裡,李振手指點在衛州,重重地在上面戳了一下,然後圍著衛州周邊劃了一圈。

    封國二百里!

    衛郡公是李振未來的封爵,作為郡公,他未來的地盤將是整個衛州,這也意味著,他將來會是衛國的開國之主。

    李振重重的將身子靠在椅背上,長出一口濁氣,感覺身體飄然欲仙,那份暢快妙不可言。他又盯著輿圖開始琢磨,國都是定在衛州城好呢,還是在共城好?衛州城作為郡城,更加繁華和宏大,但卻在衛國邊境附近——李振已經以「衛國」稱呼衛州了;共城雖然不如衛州城,但卻在衛州中央,更加安全。

    考慮來考慮去,他都沒有定下來,決定向袁象先問問情形再說,於是提筆修書一封。袁象先和蔣玄暉事涉淮南內變一事,雖說梁王至今沒有懲處的決定,但李振知道,這是梁王想要暗地裡搞清楚二人是否與盧龍有所牽連。想到這裡,李振又猶豫了起來,這個時候給袁象先寫信,無異於授人以柄。於是他又將書信燒了,決定將來有機會再親自跑一趟衛州,實地瞭解情況後再定國都,反正也不急於一時。

    李振忽然長身而起,又趴在輿圖上找尋陳州的位置,雖然陳州他很熟悉,但依舊再次看了一遍。

    同樣是封國二百里,敬翔所獲得的陳州卻與李振有所不同。陳州緊鄰汴州之南,是宣武軍控制下的腹地中央,物產富饒且不說了,關鍵是位置緊要,可謂肘在腹腋之間。李振慢慢品味著其中深意,暗自點頭又搖頭。

    將豐饒的陳州劃出來給敬翔立國,想必梁王自家也是肉疼得緊,按照這次封國的情形,大部分宣武重臣都在河南之外受封,直白一點說,就是他們的封地還不在宣武手中,或者說正處於交戰之地,並不完全在宣武手中。比如李振自己受封的衛州,就在宣武軍和盧龍軍的對峙戰場上,又比如氏叔琮封地綏州的大部分,至今還在河東控制之內。

    想要真正之國,還必須打下來再說。這種分封方式,是梁王鼓動手下文武將官效死的最好誘餌。等到封國詔令一下,想必氏叔琮會拚死攻打綏州,而李振自己,都有了親自向梁王請兵北上的念頭,他現在就迫不及待的想要將盧龍軍趕出衛州了。

    因此,梁王封國敬翔於陳州,既可看出對敬翔的信重,又暗藏著對他的戒心,如果敬翔有什麼異心,大軍隨時可出汴州,一戰而定之。就李振自己而言,讓他選擇的話,他寧願離汴州遠一些,比如現在的衛州就不錯,如果能再遠些當然更好。不過也不能太遠,太遠了,得不到宣武軍的庇護也不安全。想到這裡,他又對當日節堂上自己對行「效戰國」之事不發一言而感到慶幸了。

    ……

    關內,岐州南,陳倉。

    屯軍於此的鳳翔牙將郭啟期正在帳中議事,大帳內十多名軍將不發一言,木然立於兩側,帳下跪著兩名鳳翔小校,不停磕頭求饒。

    郭啟期冷著臉,待兩名小校求饒完畢,方道:「某已於出征前言明軍法,有懈怠慢軍者,殺無赦。你二人不必多言了,俯首認罪就是,至於家眷,足可放心,某必請命於殿下厚待之。」說罷,揮手令刀斧手拖出去斬了。

    鳳翔軍論個人武勇,其實足堪一戰,但這群兵痞太過油滑,不聽軍令者比比皆是,天復年間連番慘敗於宣武,主因便在於此。後來岐王接受郭啟期的勸諫,著力整頓軍紀,可是效果並不明顯,這次郭啟期領軍出征,除了想要截斷秦州與宣武間的聯繫外,還有著藉機申明軍法的用意。這兩個小校等於撞到了刀口上,郭啟期將二人斬首,正是為了警示全軍。

    斬了兩個小校,郭啟期再次重申軍令,帳中將佐凜然奉命,效果非常好。他暗自點點頭,正要宣佈散去,帳外值星軍士進來通稟,說是鳳翔來使,送來急文。

    郭啟期連忙展開觀瞧,立時一愣。公文由岐王府所發,加蓋了岐王殿下的金印,還有岐王李茂貞的親筆簽押,做不得假。郭啟期連看數遍,向來使問道:「殿下何意?」

    來使回答:「殿下不曾說及,只說待將軍回轉鳳翔後,有急事相商。」

    郭啟期嘆了口氣,出神半晌,搖了搖頭,向帳下軍將發令:「各軍整理裝束,明日啟程,返回鳳翔。」

    兩萬大軍出鳳翔而南,在陳倉停駐了一個多月,卻又莫名其妙原路返回,讓郭啟期百思不得其解。

    他急速帶兵返回鳳翔後,繳了兵符,匆匆求見岐王。

    「此行可好?」岐王問。

    「還好,一切順遂。已查明宣武借陳倉小道,暗通秦州,故此卑職已率兵截住陳倉,再有旬月之間,恐怕秦州張存敬便無法再支撐下去了。到時,咱們也可向晉王、燕王有所交代。只是不知何故撤兵,卻是前功盡棄了……」郭啟期疑惑的問道。

    岐王呆呆地望著窗櫺外正在落下的鵝毛大雪,過了良久,才在油燈的碎爆聲中緩過神來,幽幽道:「梁王欲請天子令,行『效戰國』之策。來使言,關西諸州、隴右等地,由孤任處,可建岐國社稷。」

    郭啟期渾身一震,半晌無言,心裡說不清到底是什麼滋味。

    過了片刻,岐王又道:「四月初一,梁王與天下藩鎮會盟東都,天子將祭天地、告太廟,頒布分封國事詔。還有一個多月,你去好生準備準備,到時率軍護衛,孤要親赴洛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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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十八章 轉折(十)

    天祐二年三月,春風送暖,北地冰河解凍,預示著今年又是一個風調雨順之年。

    李誠中來到這個時代已經七年,他煽起的蝴蝶翅膀終於從根本上改變了這個年代的歷史走向。按照原有的軌跡,天子李曄已經於去歲被朱全忠弒於東都,謚聖穆景文孝皇帝,廟號昭宗;皇九子李祚將登基,成為大唐最後一任皇帝;宣武軍勢力達到歷史頂峰,具備了一鎮而抗天下之勢,過了三年,梁王廢唐,建立大梁。

    但因為李誠中的到來,一切都不同了。宣武或許可以稱為諸藩之霸主,卻仍舊沒有達到一己之力而服天下的程度;天子李曄仍然在洛陽皇宮裡活得好好的——雖然失去了人身自由;新立的太子是李禎,這個孩子在幽州過得不賴,天天都可以吃飽,而且吃得還挺好。

    最後,梁王暫時打消了取唐自立的想法,歷史上沒有完成的「效戰國」之策開始推行,也不知能不能延續住李唐的天下。

    但至少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效戰國」之策得到了天下藩鎮的群起響應,整個大唐的武人們,眼睛都盯向了洛陽,心懷忐忑的期待著將於四月初一舉行的天下藩鎮會盟。

    岐王李茂貞將兵馬撤離了陳倉,秦州通往河南的小道解除了封鎖,張存敬鬆了一口氣;蜀王下令西川兵不得越過房州,山南北部地區的宣武守將們終於踏踏實實的睡了幾天好覺;荊南的趙氏兄弟趕到了襄州城下,他們的到來並不是為了進攻襄州,趙匡凝派使者入城,商議北上的通道;淮南李神福和王茂章也從符離和下邳分別撤回了淮南。他們看到了宣武的誠意,宣武軍將吳王二子楊隆演歸還淮南,並重邀會盟,吳王已經在考慮派誰趕赴東都了。

    除了上黨地區仍在激戰外,天祐二年的大唐可謂天下承平。就連對峙於絳州城下的宣武軍和河東軍都相互停止了挑釁,整整兩個多月間沒有發生過一次交鋒。

    敬翔力主的效戰國之策,除了將宣武從泥濘中拖回來之外。還帶給宣武的敵人以沉重的壓力。從二月開始,盧龍軍高層便明顯感受到了這一壓力。

    李誠中是頭一次見到了來自宣武的使者,實際上這位使者並不是宣武臣僚,他只不過是宣武軍從東都朝堂上隨意指派的一個翰林編撰。使者的家眷被宣武軍囚禁,條件是讓他走一趟幽州,傳告盧龍關於會盟東都的事情。

    梁王告訴李誠中,將請天子令封國天下。李誠中可於幽州之北立燕國。建社稷、立宗廟。同時。梁王還「熱忱」邀請李誠中於四月初一趕赴洛陽,參與天子昭告大典和諸侯會盟。這無異於宣武方面對李誠中的羞辱,河北之地被割去大半,這事擱誰身上也受不了。

    張興重、姜苗、周坎等盧龍高層勃然大怒,要求李誠中將來使明正典刑。來使很委屈,申辯說自己是被迫而來,此事實在與自己無關。

    緊接著。李誠中接到了李承約、高行周和趙霸的陳情書,因為梁王分別向三人派來使者,允諾了魏王、冀王、趙王之位,邀請他們參與東都會盟。也許宣武方面並沒有意識到,在盧龍軍的體制下,上述三人調不動一兵一卒,這樣的分封與玩笑沒有什麼分別;又或許宣武方面完全明白此事不可能成功,純粹是挑動盧龍軍內亂。

    不管怎麼說,宣武使者的到來還是嚇壞了三個人,其中李承約和高行周親自趕回幽州,呈上陳情伏罪的辯狀,並且將來使五花大綁送到階下。趙霸則要干脆得多,他直接將來使砍了腦袋,人頭送到幽州,陳情書上也只有一句話:「朱氏小兒不知所謂,趙氏永為盧龍將門。」

    很顯然,在盧龍軍體制內,想要行此分化瓦解之策實在是太小看人了,李誠中感到又好笑又無奈。他沒有為難這三位來自朝堂的使者——被趙霸砍了腦袋的那個,李誠中只能說聲對不住了。三位使者在幽州好生吃喝了幾天,還拜會了一番太子李禎,然後李誠中就讓他們回去了。

    其間,高明博秘密呈送了三份卷宗,正是關於李承約、高行周和趙霸近月行蹤的報告。報告中對三人這一個月來每天的行事安排和會見人等都列舉詳細,顯示三人並無與敵私通的跡象。不過高明博在報告中說,調查統計局會繼續安排對三人的監視,一旦三人暴露反跡,便立刻拿下,讓李誠中不必擔心。

    李誠中本來就不擔心,不過他卻開始考慮另一個問題:高明博的權力是不是太大了?在沒有授意的情況下監視軍中重將,是不是太越權了?調查統計局這一情報機關,是不是有些不受控制了?

    仔細想一想,其實後世解決情報機關權力過大的問題,無非就是分而治之:對外軍事情報和對內政治安全。於是李誠中開始思考,是不是把調查統計局分拆為兩塊呢?

    高明博肯定想不到,因為自己的「積極主動」,閻王殿下準備削弱他的權力了。如今的高明博正在被海量的情報消息所籠罩,拚命將其彙總和分析,以求理清其中的頭緒。

    梁王欲請天子令「效戰國」,這個東西已經昭告天下,不用去刺探。調查統計局駐各鎮情報站反饋回來的,是各鎮的應對之道。從二月份開始,一直到三月初,調查統計局收到大量情報人員的緊急情報,通過清理,高明博將其彙總為一篇上報的公文,然後他被嚇到了。

    鳳翔、西川、荊南、淮南、鎮海、武威、吳越等等有實力的藩鎮都停止了刀兵,都準備參與這次宣武召集的東都會盟,其中還包括與盧龍隱隱交好的鳳翔和吳越!除了上述藩鎮外,最令高明博感到焦慮的,是河東和平盧兩鎮的表現。

    據報,河東似乎起了紛爭,河東軍止步絳州城下,不僅不再向南攻擊,而且有回撤之意。情報還顯示,李克用和李嗣昭、李嗣源之間似乎有了一些猜疑,河東有分裂之勢!據說晉王李克用因惱怒而眼疾發作,已經連續兩次在議事時暈厥過去了!

    平盧方面傳來的消息更加不妙,平盧牙將劉鄩安全放棄了兗州,葛從周已經拿下了這座困擾他快兩年的重鎮!劉鄩是率殘軍撤離兗州的,葛從周沒有為難他,現在還不知道究竟是劉鄩堅持不下去了,還是受王師範的調令。一切還需要等待下一步消息。不過博昌行營反饋回來的情報令高明博感到事情不妙,這個月裡,平盧軍的軍事調動不再向博昌行營通報了,王師範的解釋是,最近沒有用武之地,平盧軍需要休整。

    高明博不敢耽擱,連忙求見李誠中,將自己擬就的情報折文奉上。

    李誠中取過來看了很久,一遍一遍的反覆看,然後嘆了口氣:「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去吧。」

    高明博一愣,莫非燕王殿下就這樣認了?不過反過來一想,以目前的局勢而言,對於那些遠在千里之外的藩鎮,盧龍確實拿不出更多的應對手段。他當然也不會知道,李誠中此刻對前世偉人這句話的引述,不僅在於對高明博擬就的折本感慨,而且在於對范陽軍校一干外系學員的無奈。

    就在這兩天裡,李存勖、李繼唁、李繼韜、周盛茂、郭崇韜、錢元灌、王師悅等相繼請辭。這些人在范陽軍校完成了九個月的軍校課業,然後被分配到各軍之中實習三個月,都拿到了准予畢業的合格證。大部分人還想就此乾脆加入盧龍軍中,成為一名真正的盧龍軍官。

    本來形勢大好,可各自都接到了家書,要求他們立刻返回本藩。於是他們便向軍事參謀總署請辭,希望盧龍軍能夠放他們回鄉。姜苗不敢擅專,趕緊飛報李誠中,李誠中考慮良久之後,批准了他們的請辭,並且要求各關卡駐軍不得留難。

    李誠中的考慮是,將這些人強行留質盧龍的話,對大局有益麼?顯然沒有意義,這年頭誰沒三五個兒子?對這些藩鎮來說,少一個也不會傷筋動骨。除了替自己增加仇恨值,沒有什麼別的好處。那他們的所學是否會對盧龍有所威脅?那就見仁見智了,不過至少有一點,他們回去後所學將無用武之地。與其留難,不如結個善緣——這就是李誠中最簡單的想法。

    頡木裡和李嗣業沒有遞交辭書,他們也不想回去,頡木裡想要圓他護衛李唐皇室的夢,李嗣業則希望留在富庶的盧龍體制內安安穩穩的圖謀富貴。但李誠中也乾脆將他們趕了回去,不過二人倒是各自領受了一項任務。頡木裡要收攏部族,以圖將來;李嗣業要回返平盧,摸清王師範的用意。

    其實李存勖也不想回去,接受了一年范陽軍校的正規軍事教育,他覺得自己所在的河東就是個渣!只有在盧龍軍中,他才能感受到什麼叫做春天!可惜李存勖是晉王嫡子,晉王已經連續兩次暈厥,身為兒子,他無論如何要回去看看了。

    三月初五,李存勖依依不捨的告別了李怠墨、郭如誨、周明靜等一干幽州好友,再次踏上了回鄉的路途。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2 15:41
正文 第七十九章 轉折(十一)


    如果有一個對唐末五代非常詳熟的歷史通穿越到這個時代,那麼他會非常驚奇的發現,歷史名人李克用的疾病暴發足足提前了三年。可惜李誠中雖然是穿越者,但卻幾乎可以打上歷史盲的標籤,所以他對李克用連續暈厥這件事情絲毫沒有太多的感悟。

    晉王李克用的連續暈厥源自兩點,一是他早年征戰所患的眼部舊創,這一點是拜梁王所賜;二是兩個義子忽然間有了自立的心思,這一點同樣是拜梁王所賜。積累了多年的舊傷遇到暴怒的脾氣,誰都好不了。

    因此,當李存勖風風火火趕到晉州的時候,晉王已經快要不行了。

    晉王的床榻前就站著李克寧、張承業等寥寥數人,晉王生前那麼多義子,此刻竟然沒有一個在身邊。至於李家二郎李存美、三郎李存霸等兄弟,年紀都還尚幼,一直在晉陽而未至晉州戰場,故此,這一刻,在晉王寢室之中,顯得是那麼淒涼,李存勖頓時忍不住就要發作。

    張承業在一旁向李存勖猛使眼色,李存勖才勉強壓住自己的怒火,規規矩矩的上前叩首問安。

    晉王微微側身,在侍女的伺候下勉強墊了靠枕,一隻眼睛半睜半閉的看著李存勖,另一隻眼睛罩著白絹,不時淌下一行黃紅色的膿水。

    李存勖忽然一陣心酸,眼睛立刻就紅了。

    晉王在床榻上嘿嘿笑了起來:「亞子回來了,回來了就好!那幫吃不飽的白眼狼,真到了緊要時刻,還得是自家親子才靠得住啊!什麼義子,都是假的……」

    李存勖不明所以,聽這話語氣不善,抬頭去尋叔父李克寧,李克寧搖了搖頭。又望向監軍張承業,張承業輕輕嘆了口氣。

    晉王眯著眼睛又問:「安時呢?他回來沒有?」

    李存勖道:「路上感了風寒,怕傳及父王,故此不敢來見,大約一兩日便能好轉。」郭崇韜身子骨比不得李存勖,初春雖然解凍,但寒意未減。一路急性之間,卻是著了風寒。

    晉王嗯了一聲。道:「安時是匹千里駒,被孤壓了很長時間,不是孤不想用他,孤是想給你留個得用之人……」

    這話竟然露出了暮氣,李存勖不禁大驚,開口道:「父王……」

    晉王擺了擺手:「孤的病,孤知道,不需多說,孤是熬不得太久了,但孤肯定能撐著。撐到你親手將那些逆子的人頭給孤取來!什麼義子,都是忘恩負義的東西!孤就應當一個都不收,決不能收!當年便犯了錯誤,孤以為存孝、君立的死,都是孤的不是。其實都一樣,都該殺光!都該殺光!……」

    晉王說著說著,聲音逐漸低沉,竟然慢慢睡了過去,侍女將晉王重新扶躺下去,然後眾人輕輕退出寢舍。

    一出來,李存勖就拉著李克寧和張承業不放,連聲追問:「叔父、監軍,究竟怎麼回事?」

    兩人齊聲長嘆,向李存勖詳細解釋。

    同盧龍一樣,河東也來了多位信使,信使的來意很簡單,就是允諾李嗣昭、李嗣源、周德威等封王,並邀請他們也參加四月初一的東都會盟。三個人的處理方法和盧龍那邊沒什麼太多不同,立即將此事上報了晉王,其中,李嗣昭和周德威將來使砍了,李嗣源則將來使直接解送處境,壓根兒沒把這件事情當真。

    按理說宣武對河東施行的這條離間計至此便當以失敗告終,可惜晉王不是燕王,河東軍也不是盧龍軍,之後的事態演變竟然出乎了所有人的想像。

    早在僖宗年間,當時李克用還年輕的時候,他的父親李國昌出擊黨項,結果遭到吐谷渾人的突襲。李克用接到消息後,立刻領兵從老巢雲州出發,前往接應,可是回來的時候,卻發現雲州緊閉,他們被雲州人所叛。

    廣明元年,李克用在雄武軍拒敵,結果遭到自己叔父的背叛,不得已之下,只能流亡達靼。

    中和四年,李克用親率騎兵救援朱全忠,得勝後,朱全忠宴請李克用,結果大家都知道了,李克用再次遭受可恥的背叛。

    景福元年,義子李存孝於邢州兵變,無論此事究竟誰對誰錯,但對李克用的傷害是巨大的,大將康君立甚至因此而無辜送命。這次變故讓河東損失了兩名不世出的天才將領,令李克用好多年都沒有緩過氣來。

    乾寧四年,劉仁恭宣佈與河東不兩立,一手將劉仁恭扶上盧龍節度使寶座的李克用勃然大怒,出兵討伐幽州,結果於安塞戰敗。

    以上都是隨手可舉的關於背叛的故事,經歷過那麼多背叛的李克用,已經養成了多疑的習慣。知道李嗣昭、李嗣源和周德威得到了梁王封爵立國的承諾後,李克用起了很重的疑心,於是下令三將進攻絳州,以試其心。

    可惜李嗣昭、李嗣源和周德威都以為晉王是要真的攻打絳州,於是上書抗辯,說冬雪未化,不利攻城,要求緩一緩再說。三人不知道這是試探,又異口同聲拒絕出兵,於是晉王的疑心更重了,他問,那要拖到什麼時候才合適?

    三人說,至少要春暖之後吧,估計怎麼著也得四月了。於是李克用冷笑,你們這幫逆子,是想去東都參加會盟吧?

    這種事情,一旦起了隔閡,就不是那麼容易消解的了。為了自保,三人立刻將兵馬收攏到身邊,以觀望局勢——誰也不想如當年的李存孝和康君立一般,莫名其妙死於刀下。當晉王第一次召集緊急軍議時,三人不約而同託詞相拒,當場氣得晉王暈厥過去。

    後來在張承業和李克寧的開導下,晉王意識到了自己的問題,於是想真心實意的召集河東將領們,好好敞開心扉談一次,可這一回更慘,除了李嗣昭、李嗣源和周德威三人不到以外,其他義子也不敢來了。軍中傳言,晉王是要重新奪回兵權!

    這次,晉王的暈厥牽動了眼疾,他終於一病不起。

    等李存勖聽完原委,才知道河東如今的形勢竟然如此艱難,他問道:「由某修書,與眾家太保細細分說,請他們回轉晉州,不知可行否?」

    李克寧和張承業都搖了搖頭,不過仍舊表示可以試一試,死馬當活馬醫吧。

    李存勖的書信很顯然沒有什麼作用,眾太保倒是都很客氣的回了書信,但他們表示,「父王」不在正常狀態,實在不敢回來,只能等「父王」身子康健一些,心裡清楚一些了,再回晉州請罪。

    這樣的回答無疑令李存勖很失望,也很鬱悶。他明白,現在父親的積威尚在,軍中聲望猶存,這些人不敢在這個時候公然反叛,可一旦父親真的就此撒手人寰,無論是叔父李克寧也好,還是自己也罷,都不足以令人臣服,屆時河東必然分裂,威震天下的河東軍,可就真的要就此消亡了。

    如今之計,只能祈求老天爺開眼,讓父王的眼疾快快好轉了!

    可惜李存勖不知道後世有一條墨菲定律:事情如果有變壞的可能,不管這種可能性有多小,它總會發生。

    三月十五夜,李存勖被緊急招入晉王寢舍,同時見召的,還有李克寧、張承業、孟知祥、郭崇韜等人。

    晉王的神態更見憔悴,幾乎可以用奄奄一息來形容,昏暗的燭光下,所有人都有了一種不妙的預感。

    晉王指著李存勖說,孤的兒子裡面,亞子最長,也最有出息,可惜還是年歲太幼,威望略顯不足。本來孤還想再等幾年,待亞子長成之後,多歷軍中之事,以資軍威。可惜孤的天命已至,不能再等了,只能將這一團亂攤子交給亞子。

    他對李克寧說,從此以後,就把亞子託付給你們了,希望你們好好輔佐。若是這個兒子不成器,你們也不用客氣,直接要他讓出來就是。

    李克寧跪下叩首,大哭不已。

    晉王又對張承業說,張建軍,你跟在孤的身邊快二十年了,看在孤對你不薄的情面上,請多包涵亞子,有什麼不是之處,請你容忍一二。亞子有什麼做得不好的地方,一定要嚴厲斥責,不讓他犯錯。

    張承業眼睛通紅,哽嚥著說不出話來。

    他對侄女婿孟知祥說,從現在開始,你就是中門使、衙內軍馬步虞侯,請你一定要好好輔佐亞子,幫他掌住軍隊。

    晉王同時對郭崇韜說,你的才能,孤是很欣賞的,你的官職,就讓亞子來考慮吧,請你今後待他便如待親子侄一般,讓他能夠成為真正的河東之主。

    末了,晉王囑咐李存勖,孤去後,可率軍退回晉陽,若事機不諧,可向燕王求助。

    在一片嗚咽聲中,一代梟雄李克用薨於晉州,享年四十九歲。

    年僅二十歲的李存勖被扶上了晉王的寶座,他向如今軍中威望最高的李克寧說,侄兒年幼,不通庶政,雖有父王遺命,但自恐不足以當大任。叔父勳德俱高,父王曾多次託付政務,現在侄兒想以軍府託付叔父,等到侄兒能夠主政之後再說。」

    李克寧慨然道:「吾兄遺命,以而屬吾,誰敢易之!」

    三月二十,李存勖正式即位晉王,同時兵退晉陽,修書向盧龍求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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