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大唐新秩序 作者:八寶飯 (已完成)

 
mk2258 2013-1-5 22:24:4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72 68691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2 15:41
正文 第八十章 轉折(十二)



    三月二十一日,荊南留後趙匡明率軍一萬抵達東都洛陽。

    洛陽位於洛水之北,故名洛陽,其地西靠秦嶺,東臨嵩岳,北依王屋——太行,又據黃河之險,南望老君山,自古便有「八關都邑,八面環山,五水繞洛城」的說法,因此得「河山拱戴,形勝甲於天下」之名。在上古之時,此地被認為是天下中心,故自本朝止,共十三朝定都於此。

    趙匡明將荊南軍留住於城東白馬寺——這是梁王劃給荊南軍駐軍的地點,按照約定,只帶五百牙兵入城。為迎接天下諸侯,東都四大正門全開,趙匡明自東陽門而入,沿洛水向西,穿越南北五坊,至城西。

    西北就是天子所居的皇城,至此,視野陡然開闊,寬四十丈的定鼎門大街猶如一座校軍場一般,顯現出十足的天家氣象。皇城定鼎門緊閉,高達五丈有餘的城垣聳立於趙匡明眼前,讓他禁不住心旌動搖。

    趙匡明從來沒有到過洛陽,但他知道,這座皇城已於三十年前被亂兵破壞,如今的新城,是梁王耗費三年之力重新修繕的,外面雖然光鮮,但其內卻仍有許多宮室並未恢復,但只是這麼一眼,趙匡明便覺此行不虛了。

    遙望皇城內的殿宇飛簷,趙匡明暗自思量,也不知天子在內,一切是否還好?

    說起來,趙氏兄弟應該算梁王的老部下了,其父曾為申州刺史,受蔡州節度使秦宗權節制。秦宗權叛唐後,為朱全忠所敗,於是趙父舉兵響應,以山南東道七州之地反正,被朱全忠封為河陽、保義、義昌三道行軍司馬。

    只不過趙氏雖然受宣武節制。在骨子裡卻以唐臣自居,趙父死後,趙氏兄弟繼任,荊襄和荊南是始終堅持向中央貢賦的少數幾個藩鎮之一。

    天子被裹挾至東都後,趙氏兄弟立刻起兵,擊敗杜洪、馬殷和雷彥威等山南、江南軍頭,發出了北進洛陽,解救天子的誓言。

    可是如今,一切都變了,自從宣武使者抵達荊襄後。趙氏兄弟選擇了暫時的屈從。趙匡明至今還記得,兄長趙匡凝在送別他時說過的話:為兄統兵鎮於襄陽,你且去,若有不測,就舉兵往鄧州沖,為兄必定北上接應。

    當時趙匡明曾經問自家兄長,若是梁王真個請天子令分封諸侯,是否便就此罷兵?趙匡凝回答,如果此事真的施行。那就意味著天子得以保全,意味著大唐能夠延續,當然要罷兵休戰。

    趙匡明猶豫著追問了一句,梁王欲效齊桓。咱們也聽從?

    趙匡凝說,兄弟你要記住,咱們趙家反的不是梁王,咱們反的是弒君之人。誰能保全大唐,咱們就聽誰的,誰若對天子不利。咱們就反誰!如今的天下,梁王若能真個效齊桓舊事,也算天家福澤,不僅要聽從他,而且要盡力協助!

    此刻趙匡明立於高大巍峨的定鼎門前,耳畔猶自迴蕩著兄長的叮囑,不禁緊了緊拳頭,暗道我趙氏已經盡力為之了額,接下來就看你梁王怎麼做了!

    趙匡明遙望片刻後,勒轉馬頭,隨著接引使前往旌善坊。旌善坊斜對著皇城定鼎門,黃巢兵亂時同樣被戰火焚燬,幾個月前剛剛修繕完畢,便劃給了荊南兵卒,雖說房舍只修好不到三成,但五百人住進去綽綽有餘。

    剛進裡坊,就見緊鄰著的東頭惠訓坊口站立著幾個值守的兵卒,身穿普通皮甲,但脖頸上卻圍著青巾。趙匡明頓時勒住戰馬,部下幾員牙將也將手握在了腰間的刀鞘上。

    對面的青巾兵卒也注意到了荊南兵的敵意,幾個人將長槍抄在手裡,還有幾個轉身向內飛奔,想必是去報信了。

    趙匡明斜著眼角問接引使:「馬殷的兵怎麼在這裡?」

    馬殷原為武安軍節度使,在山南、嶺南、江南一帶頗有聲勢,和杜洪、趙匡凝、雷彥威等齊名。這些軍頭本來一直在南方割據,臣服於梁王,甚至在天復三年間還受梁王之命聯合對抗淮南,大致上相對來說還算和睦。

    只不過後來趙氏兄弟因為天子被挾至東都一事起兵,與杜洪、雷彥威、馬殷大戰一場,結果趙氏兄弟出人意料的贏得了這場力量對比懸殊的戰鬥,導致杜洪身死、雷彥威東投淮南,而馬殷也率殘兵逃到了山南北部的襄州、鄧州一帶。

    馬殷的地盤本來在趙氏控制區之南,也就是潭州、邵州一帶(今湖南),可如今因為戰敗北逃,老巢被趙氏兄弟順勢拿下,他只得徹底投靠了梁王。在這次宣武力主的分封天下中,梁王覺得馬殷雖然戰敗了,但在山南、嶺南和江南一帶仍然有不弱的號召力,因此全力扶保他,準備讓他據襄州、隋州和房州立國,國號為荊。

    襄州有一半是趙氏兄弟的地盤,整個隋州也在趙氏控制之下,房州和襄州北部則是宣武的轄區。梁王扶持馬殷,不惜拿出自己的地盤來給他立國,還要說服趙氏也讓出一個半州來,目的就是為了讓馬殷成為宣武阻擋西川、荊南、淮南的緩衝地。為了達成這一戰略,梁王以天子的名義分封趙匡凝為楚王,同時承認了趙氏兄弟對山南東道南部、江南西道西部及嶺南道北部的統治,也算是給出了相當厚道的補償——當然,梁王其實什麼也沒有付出。

    這些暗地裡的交換,其實早在年初使者抵達襄州城下的時候,就與趙氏兄弟談好了的,趙匡明心裡非常清楚,只不過仇人見面分外眼紅,此刻在洛陽碰到了,忍不住殺心又起。

    馬殷也是來東都參加諸侯會盟的,他比趙匡明早到了三天。聽說荊南兵在坊外虎視眈眈,他連忙提點兵卒衝了出來,隔著坊口與趙匡明對峙起來。

    不過馬殷現在處境不比往日,既是趙氏兄弟手下敗將,又是寄梁王籬下,本身與趙匡明對峙的時候就有些底氣不足,聞詢趕來的宣武接引使又在他耳邊附語兩句。馬殷便只得服軟,揮手讓兵卒們退回坊中,同時向趙匡明乾笑兩聲,抱拳致意。

    見馬殷服軟,趙匡明也不為己甚,此刻非常時期,兄長叮囑過他要以大局為重,故此便不再有什麼過分之舉,昂首進入了旌善坊。

    過了兩天,西鄰的尚善坊內住進來新的客人。趙匡明一打聽,卻是蜀王王建親自到了。蜀王的身份比較高,與趙匡明不同,趙匡明只是代表趙匡凝來參加會盟的,趙匡凝現在還不是楚王,更別提趙匡明了,趙匡明連荊南留後中的「留後」二字還未去掉呢。故此,迎接趙匡明入城的接引使只是一位加了同平章事的翰林學士,請注意。是朝廷裡的同平章事,而非梁王麾下的同平章事,由此也可以看出,梁王對趙匡凝不能親自來。心裡是很不滿意的。

    王建就不一樣了,他高居天下七王之列(刨去李唐宗室那些嗣王),西川又是公認的七大強鎮之一,所以接待規格很高。不僅梁王親自迎出了洛陽,政事堂中的所有相公都被梁王拉了出來,以示隆重之意。

    梁王親自將王建送入尚善坊。梁王身後是韓渥、獨孤損、裴樞、柳燦等政事堂相公,可以說給足了王建面子。

    作為曾經的秘密盟友,趙匡明很想去拜見王建,可他知道此刻不是時候,於是便耐心等候,直到深夜梁王和政事堂諸公離去,才前去遞上名謁。

    二人連夜談論了許久,約好事若生變,就兵連一處。城內王建帶了一千牙兵,趙匡明有五百,憑著一千五百精卒,二人自信可以安然離城了。再加上駐於城外白馬寺的近萬荊南兵和屯於金谷園的三萬西川兵,兩人甚至覺得,以此佔據洛陽也不是什麼非分之念。

    陸陸續續又有各處藩鎮前來與盟,岐王李茂貞住進了積善坊,封州刺史劉隱住進了恭安坊,琅琊王王審知住進了修文坊,就連吳越也派專使來到洛陽,來人正是曾經在范陽軍校就學一年的錢餾之子錢元灌。

    隨後抵達的是淮南來使,使者是吳王楊行密長子、宣州觀察使楊渥,據說吳王病重,臥床不起,已有立楊渥為嗣之意,故此,梁王再次出城相迎,熱熱鬧鬧的將楊渥迎入城中。

    如果說上面這些人的到來還在趙匡明意料之中的話,接下來抵達洛陽的幾個人,則令趙匡明心中詫異不已。

    平盧節度使王師範遣其弟王師克趕到了洛陽!王師克的到來令天下藩鎮們大為驚訝,平盧和宣武方面都說王師克是代其兄長王師範來覲見天子的,但趙匡明心裡清楚,恐怕這次梁王推行的東都會盟,十有八九是要成了!

    如果說王師克的到來令趙匡明詫異的話,那麼最後一位到來的使者,就令趙匡明感到震駭了。使者名姓不顯,姓任名圜,官職也不高,僅僅是潞州觀察支使。趙匡明不認識此人,他是前往積善坊拜會岐王李茂貞的時候,才在門口與此人擦肩而過的。

    當時趙匡明詢問出來迎接的鳳翔牙將郭啟期,說此人儒雅敦秀,卻不知是府上哪位俊彥?

    郭啟期說,這人不是鳳翔的,他是河東來使。

    趙匡明奇道,沒聽說晉王有與盟之意啊?梁王不是說了麼,尊王攘夷,此次會盟,討伐的就是晉王,莫非晉王遣此人來洛陽,是為遊說各家諸侯?然則梁王怎會讓其入城?

    郭啟期苦笑道,任觀察不是晉王派來的,他代表河東三家,為李嗣源、李嗣昭和周德威而來。難道你不知道麼,梁王準備封李嗣源為韓王、李嗣昭為鄭王,以周德威代沙陀人為晉王,三人已經答允了,任圜此來,是為與盟的。

    趙匡明呆立半晌,忽然驚醒過來,又問:「盧龍也來使了麼?然則分封天下之事,已經不可動搖了?」

    郭啟期道:「分封之事,已經不可更改,否則梁王將為各鎮公敵。至於盧龍……未曾聽說有盧龍來使……」

    趙匡明追問:「盧龍會來人麼?」

    郭啟期搖搖頭:「這就不知道了,燕王的心思,某家殿下也猜不透。」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2 15:41
正文 第八十一章 東都會盟(一)


    天祐元年的春天,對於盧龍來說,並不那麼美好。雖說河北大地在軍事參謀總署和判官署強而有力的執行力下,軍政和民政都躍上了一個新的台階,但外部環境卻顯得愈發惡化。

    由於宣武方面暫時放棄了代唐而立的念頭,拋出了「效戰國」的策略,整個形勢直轉而下。一條條壞消息相繼傳到了幽州,令整個盧龍高層的文武們心頭都壓上了重重一層陰霾。

    最好的盟友李克用眼瘡發作,不幸病故,河東已經在事實上形成了分裂之勢。威望不足的李存勖匆忙趕回晉州,在叔父李克寧和監軍使張承業的力挺下繼晉王之位。但是他的實力不足以繼續支撐對宣武軍的攻勢,只得北退晉陽,希望能夠守住這座李氏以為根基的老巢。

    曾經鼎力支持的平盧節度使王師範忽然間態度曖昧起來,堅守兗州近兩年的劉鄩放棄了這座重鎮,率軍安然返回青州,是個明白人就能一眼看出,平盧和宣武之間已經達成了某種默契。

    派駐鳳翔剛剛一年的盧龍節度府統戰處從事張安北數次求見岐王未果,所居館驛也開始遭到鳳翔軍的監視與限制;在錢塘混的風生水起的統戰處參軍、契丹人於賴的遭遇也近乎類似,之前相交甚熟的吳越高官們開始慢慢迴避起與他的交往。

    幽州燕王府內連續召開三天高層密議,商討應對之策。

    河東三虎將李嗣昭、李嗣源和周德威已經調整了軍隊部署,在宣武的糧秣支援下,有興兵北犯晉陽之意。年輕的晉王李存勖向燕王府發來了正式求援公文,他本人還親筆修書一封,向「叔王」李誠中懇切的請求支持。

    李存勖說,自父親死後,河東軍人心離散,短短幾天工夫,便有上千軍士南投晉州,若非叔父李克寧和監軍使張承業強力彈壓。黑鴉軍幾乎就要崩潰。聽說梁王打出了「尊王攘夷」的旗號,下一步就要對沙陀人發動進攻。

    李存勖說,自己一家雖然出身沙陀,但父子兩代素受皇恩,忝列天家門楣,向來以唐人自居,數十年來扶保大唐社稷。忠心耿耿,從未有過異心。父親與黃巢作戰、與秦宗權作戰、與不臣李唐的各路叛鎮作戰,從未有所懈怠,如今卻為天下藩鎮討伐。實在令人齒冷。

    李存勖問李誠中,難道沙陀人就不是唐人了麼?難道心向大唐的李氏就真的是異族?李存勖還說。吾家李氏,雖為沙陀,但服華之衣冠、守夏之禮儀,願世世代代永為唐人,希望燕王殿下能夠明明白白的告訴自己,自己究竟算不算唐人?

    「祖上之血。無可擇焉,心之所向,何能阻焉?」

    看著李存勖字裡行間中透露的那股悲涼,李誠中心裡也很不好受。李誠中一直認為,大唐是包容的,華夏如海之深。中華之所以能長久的屹立於東方,是因為她能夠、也願意吸納那些真心加入這個大家庭的各族成員。當然,那些想要騎在華夏頭上作威作福,將中國人視為奴婢的異族除外。

    如果以血脈的緣故。將真心投靠大唐的異族排斥在外,那麼不僅是河東會陷入絕境。自己所主導的盧龍也同樣會分崩離析。經過四年的治理,盧龍統治下的關外各族,包括渤海、新羅、契丹、庫莫奚、室韋、吐谷渾等等,已經逐漸融入了漢人大家庭,他們無時無刻的在為河北的發展做出貢獻:繳納財賦、放牧牛羊戰馬、耕作土地、加入軍隊……沒有這些正在成為「新漢人」的各族,盧龍的發展至少會放慢一半,對於關外的統治將始終不穩!

    在營周都督周知裕這兩年的努力下,原可汗—大於越—夷裡堇這種三權分立的契丹統治模式已經逐漸弱化,契丹十部聯盟的軍政特色正在消失,開始向商貿和文化方面轉化,饒樂山、扶餘城、新城、懷遠軍城等幾座定居點的規模已經擴大了數倍,草原各族正在從遊牧而向定居發展。雖然目前真正定居下來的只是貴族階層,但相信再過十年,將有一半牧民改變生活方式。

    據判官署天祐元年末的統計數字,在冊入籍的各族民眾已經達到四十餘萬,這個數字在以每年五萬遞增,判官預計,再過五年,九成的草原民族將納入營州戶籍管理之中。再加上渤海國、新羅國以及熊津州上報的戶口,整個關外,接受盧龍節度府直接或者間接管理的丁口(15歲以上)已經達到四百八十萬!

    所以,盧龍節度府推測,一俟河東戰事之後,梁王必然以此為藉口,召集天下諸侯討伐盧龍,盧龍與河東的關係,唇齒相依。

    絕不能坐視李存勖的消亡,唇亡齒寒的道理,誰都懂。

    包括李誠中在內的盧龍高層們都明白,河東是絕對不能放棄的。河東太重要了,李存勖的存在,不僅是盧龍需要盟友那麼簡單。

    夏立於河東,商以河東為腹,周之五霸為晉,以下秦漢魏晉,無不依託河東以固天下;北朝之霸府、大唐之龍興,全都自晉而起。千年以降,河東對北方乃至中原的政治、軍事形勢,都起著決定性的作用。

    如果以簡單的眼光來看,這種作用很大程度上依賴於河東的地理形勢——因為地處高地,它就像一塊自北南伸的屋脊,以居高臨下之勢俯瞰中原。退可穩守太行、黃河,進可隨意而下中國之腹心,這種態勢,令各朝各代無不以佔河東為爭奪天下的必然。

    所以,河東不能丟,有了河東,才有河北的西部安全,才能真正借助太行之險,與黃河一道拱衛盧龍的承平。

    但盧龍面對的不僅是河東問題,緇青問題也非常突出。博昌現在是盧龍軍實際控制下的軍城,可是除了博昌以外,大河之南沒有一座可以互為依託的要塞,現在平盧方面還僅僅只是態度曖昧,一旦形勢明朗之後,盧龍軍就要做好被平盧恩將仇報的準備。

    至於鳳翔、吳越兩地,李誠中已經顧不上了,現在保留兩鎮常使的存在,也只是在做最後的努力,李誠中已經有了常使被兩鎮驅逐的自覺。

    那麼,應該怎樣支援晉陽?應該怎樣維持博昌?應該怎樣面對梁王「效戰國」的壓力?應該怎樣處理太子李禎在幽州的存在問題?如此多的難題,讓盧龍軍高層一籌莫展。

    年輕的馮道、年輕的韓延徽、年輕的劉審知,年輕的張興重、年輕的姜苗、年輕的周坎,年輕的李承約、高行周、高行珪、王思同、趙霸……這一代的盧龍很年輕,他們都沒有處理這種複雜政局的經驗。

    至於年長的周知裕、郭炳呈、張在吉等,卻囿於長期的中下層官職,同樣沒有很好的應對方略和眼光。

    該怎麼做,同樣年輕的穿越者李誠中也沒有頭緒。李誠中很焦慮,他曾經長夜夙嘆,暗暗笑話自己,也許自己是唯一一個即將面對天下勢力群起而攻的穿越者了吧?是不是很失敗呢?

    軍議三天,沒有結果,誰都不知道該怎樣扭轉如此險惡的形勢。用李誠中的話來說,梁王放下了身段、擺正了位置,暫時放棄了稱帝的野心,付出那麼大的代價,得到的回報也是驚人的。因為清楚歷史的大概走向,所以李誠中很明白,梁王的策略,必然是以此彙集天下資源,先將首要敵人清除,等清除掉河東、河北之後,天下再無抗手,到時再改弦易轍,誰人能擋?

    但李誠中明白,不代表天下藩鎮明白,所有人都以為這是真正的「效戰國」,所有人都以為大唐將迎來上古時期的三代之治,大夥兒可以安安穩穩的守護著唐天子,各自經營自家的小朝廷,妥妥帖帖的家傳千秋。如果不是梁王非要以幽州為界,將河北南方各州割裂出來,恐怕盧龍內部不少人都會擁護梁王的治策。

    軍議無果,李誠中只得下令,盧龍也參與會盟。不能自絕於天下諸侯之外,這是他最基本的認識。無論如何,這次事關天下大勢的東都會盟,盧龍都得派員參與,哪怕無法獲得想要的結果,也要盡力去努力和爭取,也要去親自聽一聽,看一看,知道天下諸侯是怎麼想的。

    韓延徽臨時受封為燕王府掌書記、盧龍進奏使,臨危受命,代表李誠中前往東都。他是三月二十三日從幽州出發的,為了趕在四月一日之前抵達洛陽,他只帶了四名親衛,每人雙馬,整理了最簡單的行裝便匆匆上路了。七天之內趨行一千五百里,哪怕他帶著梁王邀請與盟的文書,不會經受宣武軍的阻擋,也是一項相當艱難的旅程。

    與此同時,李誠中於洺州之古城邯鄲建立燕王行在,軍事參謀總署和判官署除留少許人員外,全部南移至邯鄲,將和洛陽之間的距離縮減了一半,以方便聯絡和總理極有可能到來的大戰。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2 15:42
正文 第八十二章 東都會盟(二)


    四月初一,韓延徽終於在朝陽升起的時候,趕到了東都洛陽。

    因為有梁王的邀請公文,韓延徽很順利的進入了洛陽,他進城後立刻聽到了一個消息,原定於四月初一的大會盟推遲召開,不禁暗自長出了一口氣。

    盧龍特使韓延徽的到來令宣武方面非常意外,直到韓延徽被駐守東門的宣武軍官引入館驛,才有一名梁王帳下的幕僚前來會見。宣武方面並沒有給盧龍特使留出專門的坊舍,由此也可以看出,他們完全沒有想到燕王李誠中會派人與盟。

    梁王幕僚簡單詢問了韓延徽的隨行人員情況後,便決定不再更換他們的住處,一共五個人而已,住在館驛裡綽綽有餘了,韓延徽對此表示沒有異議。

    直到當天夜晚,梁王才派出了一位重要人物前來面見韓延徽,這個人就是河南觀察使、宣義軍節度副使李振。實際上在整個宣武軍中,也只有李振是力主依照各鎮慣例,准允盧龍特使與盟的,在梁王和敬翔等人看來,盧龍特使的到來沒有任何意義,他們甚至在考慮是否驅逐盧龍特使——雖然之前他們才向李誠中發出過邀請與盟的請謁。

    李振之所以如此積極,是因為封國的緣故。李振擬封衛郡公,封國衛州,衛州處於宣武和盧龍重兵對峙的戰場之上,現在還不在宣武手中。李振最希望的是,燕王能夠答允入盟,這樣的話,天下就能盡快平定下來,自己之國的時間也能夠更短一些。

    當然,李振知道燕王不可能按照宣武開出的條件與盟,以幽州為界實在是太過苛刻了。意味著盧龍要退出從原來魏博、成德、義武等河北軍鎮手中拿到的大半個河北之地,比天復元年盧龍軍最弱的時候尚且不如。

    李振的想法是,或許可以和盧龍特使談一談,多給他們幾個州郡,比如易州、莫州、瀛州,讓盧龍恢復到天復元年劉守光主政時期的水平。如此一來,皆大歡喜,都不用再打下去了,燕國乖乖的聽從盟主梁國的命令,避免被滅國的厄運。

    其實連李振自己都不知道。他的想法表面上獲得了梁王和敬翔的支持,但實際上李振本人都成為了宣武方面放出的誘餌。在梁王和敬翔眼中,此刻的燕王已經成為宣武的頭號大敵,等到消滅晉陽李存勖之後,就要揮兵北進幽州了。無論如何,梁王和敬翔都不會任燕王繼續發展下去,河北的發展速度太過驚人,二人已經深感自己當年走了眼,絕不會再繼續坐視了。

    李振是懷著幾分期待來到館驛的。他很誠懇的向韓延徽描繪了一番天下承平、諸侯封國的美妙畫卷,表示自己很期盼燕國的加入,以共同延續大唐社稷的存在。

    韓延徽提出,如果要盧龍與盟。必須更改之前梁王的條件,什麼魏王、趙王、冀王之類的封爵就不要想了,盧龍就是一體的,誰也拆不散。燕王也不可能以幽州為界。必須以實際控制區立國,除了整個河北之外,河東的澤潞二州、緇青的淄州、齊州及青州北部博昌等地。也當屬於未來燕國的領土。

    同時,燕王與盟的條件中還包括,不得對晉陽用兵,將李嗣昭、李嗣源和周德威等河東叛將一體鎖拿,交予晉陽懲處。

    這樣的條件當然談不攏,第一次會面,雙方也沒指望能夠談攏,只是亮明條件、擺明車馬而已。隨後話題岔開,韓延徽詢問會盟推遲的原因,李振輕描淡寫的說,會盟的殿堂還沒有修繕完畢,會盟的儀典也沒有完全理清,故此需要推遲些時日。等這些準備都做好了,就會知會各方,共聚會盟。

    真實的情況是,鳳翔要求西川退出部分隴右的地盤,平盧希望宣武歸還沂州,吳越對淮南蠶食的部分州郡也有所期盼,同時還有未來楚國、荊國之間的詳細界限也存有爭議。因為這些原因,梁王一直在努力調解,所以會盟的日期就此延後。

    韓延徽當然不知道這些情況,但對會盟推遲感到很高興。

    李振又隱晦的提及了衛州,希望盧龍方面能夠將衛州首先讓出來,以示誠意。韓延徽表示需要向燕王稟報後再定。

    李振離去後,韓延徽徹夜未眠,一直在思考接下來怎麼瓦解這次的東都會盟。不過想來想去,他都覺得非常棘手,感到希望相當渺茫。不過人既然都到了洛陽,就要勉力為之,就算再難,也要盡些努力才是。

    第二天梳洗已畢,韓延徽開始了拜訪之旅。他的第一個拜訪對象,就是平盧王師克。

    王師克住在忠順坊,韓延徽帶了一個親衛出門,首先抵達忠順坊口,被平盧軍值守軍士阻攔下來。他讓值守軍士進去通稟,就在坊外等候。

    平盧軍和盧龍軍聯合作戰快有兩年,韓延徽曾經去過博昌,見過王師克一面,當時雙方詳談甚歡,也算薄有情面。韓延徽昨夜已經思索過今天見面後應當怎麼說話,在他的考慮中,應該儘可能委婉的詢問對方此來洛陽之意,應當多提往日裡兩軍的同生入死,而少去指責對方私下裡的「背盟」。最好能夠達成兩軍同進同出的約定,將已經出現裂痕的關係重新修復妥當……

    正在反覆考慮一會兒見面後的言辭之際,值守軍士出現在了坊口。韓延徽重新整束,等待著進入忠順坊。

    「這位韓使,某家將軍出門拜訪去了,不曾在內,韓使請改日再來。」值守軍士客客氣氣的抱拳致歉。

    韓延徽一愣:「卻不知去了何處?拜會的何人?」

    值守軍士搖頭:「這卻不知,某等小軍,也未敢妄言。」

    「既如此,你家將軍回來後,請至洛陽館驛知會某一聲,某再來拜望。」

    「韓使好走。」

    韓延徽跨上馬,離開了忠順坊,頭一次拜會便沒見到人。心中感到幾分遺憾,於是打聽了積善坊的所在,準備去求見岐王李茂貞。

    剛出忠順坊,一旁的親衛忽然向韓延徽道:「韓都虞,王將軍應當沒有出門。」

    韓延徽皺眉:「此言何意?」

    親衛道:「去年咱們去博昌,都虞在堂上與王將軍敘話,某等在堂外等候,與王將軍的親衛認識,後來還一起飲過酒。某適才看坊內有此人現身,轉過一處巷口不見了。雖然有些遠,但瞧得真切,就是王將軍的侍衛班頭,他酒量很好,某被他灌倒過,絕不會認錯。某記得他曾經誇口,說很得王將軍信任,王將軍無論去哪裡,都會帶上他。他還說王將軍要收他為義子……」

    韓延徽深深吸了口氣,冷哼一聲之後便沉默不語。 親衛見他神色不預,便不敢繼續說了。

    拐到了積善坊口,這裡同樣佈置了鹿角和木砦。有大群軍士甲兵整齊,虎視眈眈的戒備著。

    韓延徽上千,便有兩名鳳翔軍卒迎了出來:「二位止步,此處為鳳翔軍駐地。不可擅闖!」

    韓延徽策馬上前,口中道:「請貴軍傳稟,就說有故人來訪。求見岐王殿下。」

    鳳翔軍卒問:「可有名謁或拜帖?」

    韓延徽道:「來得甚急,不曾攜帶。」

    鳳翔軍卒立刻鼻孔朝天,哼哼哈哈幾句,就是不願通稟。韓延徽一愣,不知究竟,續道:「有急事前來,還望速稟,不可耽擱了。」

    兩名鳳翔軍卒打了個古今通用的手勢,韓延徽還不明究裡,親衛卻明白了,趕忙上來,遞上一串銅錢。

    「再此等候,不得上前。」一名軍卒握刀阻攔,一名軍卒飛奔入內。

    韓延徽這才知道,原來是軍卒索賄,不由心下恚怒。親衛將韓延徽拉到一邊,小聲嘀咕:「韓都虞勿惱,這是天下慣例,只咱們盧龍不在其中。去年某隨韓都虞去博昌,平盧軍來請見的時候,也是此例……」

    韓延徽怒道:「你們收了?」

    親衛忙道:「哪裡敢收?咱們盧龍規矩嚴,若是收了,某著禦侮校尉的銜就丟了,這可是某辛苦三年才混得的。」

    正說話間,一名軍官從裡面出來,望向韓延徽:「你說你是殿下故人?可有信物?」

    韓延徽道:「不曾有,但身負急務,還望通稟。」

    那軍官聽完之後冷哼一聲,鼻孔朝天,又打了一個古今通用的手勢。

    親衛苦著臉向韓延徽道:「韓都虞,某身上沒有錢了……」

    韓延徽安慰道:「放心,某帶了,剛才出了多少?一吊?回去後給你公費報賬,必不少了你的。」說完,從懷中摸出一個金錁子,遞給鳳翔軍官。

    軍官變換笑容,點頭道:「不錯。你且等著,不可上前。」然後轉身入內。

    過了片刻,坊內湧出來一群鳳翔兵將,為首一人立於鹿角前打量韓延徽一番,抱拳道:「先生何人?有何事欲見殿下?」

    這次韓延徽聰明了,先從懷中摸出一個金錁子,一邊往上遞,一邊道:「確有急務,只不知岐王殿下是否在內?」

    那軍將臉色肅然:「有甚麼事情儘管講,莫要來這一套,壞了某家軍紀,某可就不客氣了!」

    韓延徽愕然,隨機滿面羞慚,他以為又來一個索賄的,卻沒想到這次的來人身子比較端正,反而顯出自己的不雅,實在憋屈得無話可說。於是赧然道:「得罪得罪,還望海涵。不知岐王殿下在否?」

    那軍將冷冷道:「殿下雖在,但也不是誰都得見的。」

    拐了七八個彎,終於確定岐王在內,韓延徽鬆了口氣——這次不怕對方以不在為藉口拒見了。鳳翔和盧龍雖然沒有直接往來,但畢竟也算盟友,此刻報上名姓,岐王若是再不見,可就有點說不過去了。

    「某為燕王府掌書記韓延徽,奉燕王之命,特來拜會岐王殿下,還請將軍引見。」

    那軍將愣了片刻,猶豫著道:「原來是韓使,難道燕王竟然到了洛陽?」

    韓延徽搖頭:「燕王殿下不曾前來,萬事以韓某代之。」

    軍將追問:「燕王也要與盟?」

    韓延徽一笑:「是否與盟,尚不確定。韓某此來,是想要問問岐王殿下,盧龍與鳳翔之間,岐王究竟何意?」

    軍將點了點頭,道:「如此,請韓使入內稍後,某稟告殿下後再說。」

    鬧了半天,還得繼續等。不過這次待遇稍好,可以進坊內等候了。那軍將臨去前,韓延徽問了一句:「不知將軍高姓?」

    軍將回道:「鄙姓郭,名啟期。」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2 15:42
正文 第八十三章 東都會盟(三)

    掌書記一職,向為節帥貼心之人可用,盧龍軍中雖然沒有這項職務,但在各鎮之中,凡掛此名頭者,皆為權勢要人。故此韓延徽也算是憑此身份,勉強有了與各鎮之主對話的地位。

    不過韓延徽其實是用不著這個身份的,他雖然年輕,卻已經在天下藩鎮節帥心中掛了名號了。在河北文官體系中,韓延徽的名頭當屬第一,比馮道還高,皆因馮道埋頭處理政務,而韓延徽長期與外鎮打交道。

    所以郭啟期一聽說是盧龍韓延徽,便立刻報知岐王李茂貞,兩人稍一商議,就決定在岐王的臨時書房內召見他。

    韓延徽沒有太多拐彎抹角,他就是想知道,岐王對於這次東都會盟是個什麼態度。

    對此,岐王也沒有繞來繞去,很直白的坦承,「效戰國」是大勢所趨,鳳翔無力抵抗大勢,也無力阻擋,既然大夥兒都要尊王,共續大唐天下,那鳳翔也應潮流而動,不敢違背。

    韓延徽問,那接下來怎麼辦?很顯然,借此次會盟之機,梁王必定效齊桓舊事,彙集天下諸侯討伐河東,鳳翔又會如何選擇?

    岐王說,河東已經不是討伐不討伐的問題了,就算不討伐,河東也已經分裂了,韓使難道不知道,李嗣昭、李嗣源和周德威的來使已經到了洛陽?現在的問題是,晉王李存勖年歲尚淺、威望不足,他能撐到什麼時候?如果梁王真的豎起旗號討伐河東,將來的岐國也不好意思自絕於天下諸侯之外。

    說到底,岐王有些歉然的補充道:「鳳翔勢孤,於前歲挫折之後又沒能完全恢復,抗拒不了啊。」

    韓延徽繼續問,一旦河東戰事結束。梁王很有可能討伐河北,到時候鳳翔又會如何選擇?

    岐王猶豫良久,沒有吭聲,一旁的郭啟期接過話頭,說故此才希望燕王能夠識得大勢,儘量參與歃盟,千萬莫要孤立於外。

    韓延徽嘆道,可惜梁王的條件太過苛刻。非常人所能答允。

    郭啟期說,這事我們也知道的,所以岐王決定在與盟的時候盡力協助盧龍,幫盧龍爭取到最好的條件,當然,燕王一點都不退讓顯然是不行的,這一點還希望韓使能夠做好準備。

    韓延徽打破沙鍋問到底,說如果盧龍不能歃盟,梁王真的要興兵討伐河北。鳳翔是否參與?

    郭啟期說,既然大唐行「效戰國」之策,以天子為尊,到時候若是梁王得到天子旨意,下令諸侯討伐河北,鳳翔必然也在其中。但他隨即解釋,鳳翔隔得遠,肯定不會派大軍參與,頂多也就是千八百人意思意思,絕不會真個與盧龍交兵。這一點請韓使放心。

    韓延徽感到很不可思議。他問,你們就真的願意聽梁王的命令,出兵攻打盧龍?千八百人是不多,但畢竟也是參與其中了,這會讓河北寒心的。

    郭啟期解釋說,「效戰國」之策為國家制度,佔著十足的大義。鳳翔也不好意思陰奉陽為不是?

    韓延徽怒道,你們就真的相信這個勞什子的「效戰國」?真的以為天下能回到上古時期的三代之治?等到宣武平定了河東,掃清了河北,天下諸侯拿什麼抵擋宣武?你們以為你們能獨善其身?

    郭啟期說,天下人都這麼認為,那麼回到三代又有什麼不可以呢?若是宣武真的敢一意孤行,那麼到時候被天下諸侯群起討伐的就是宣武,鳳翔又有什麼可懼的呢?

    韓延徽無法理解。最後只能無語告辭。

    臨走時,郭啟期提醒道。盧龍要擔心的其實不是鳳翔,據我們瞭解到的消息,盧龍應該警惕的是平盧,因為梁王已經允諾將滄州和棣州劃給未來的齊國了。他還透露說,定、恆等州已經劃給了河東將領,具體是李嗣昭還是李嗣源,亦或是周德威,目前尚不可知。

    另外,魏州、趙州等地,也允諾了淮南,似乎是由淮南大將李神福和王茂章之中的一位在那裡建國;其餘莫、深、相、冀、貝、博等州將為宣武大將之封地,梁王答允,將退出關內、山南等地州郡以為西川、荊南的補償,就連鳳翔也得了一塊,梁王許諾,一旦鳳翔出兵相助,待打下河北之後,便以秦州和延州補償鳳翔。

    對於郭啟期的坦然相告,韓延徽只能表示感激,人家都準備用自家境內的土地來換取地盤了,自己還要向對方表示感謝,說起來還真是悲哀啊。

    出了積善坊,韓延徽仰天長嘆,被天下諸侯瓜分的滋味,還真不是那麼好受的。

    回到館驛稍作歇息,李振又來拜訪了。於是韓延徽勉力打起精神,和李振談判。

    這一次李振的準備很充分,他帶來一幅河北道輿圖,指著各州的土地一點一點和韓延徽商談。李振帶來的計畫是,盧龍軍為示與盟的誠意,先從河東上黨和緇青博昌等地退兵,這是第一步,如此,才能徵得河東眾將(李嗣源、李嗣昭和周德威等人)以及平盧方面的諒解,可以參與會盟。也就是說,盧龍要取得與盟的資格,就必須買門票,門票就是上黨和博昌。

    正式歃盟之後,盧龍要退出原來由義武軍、成德軍和魏博軍乃至義昌軍的地盤,退至幽州,今後燕國以范陽一線為界,與南部諸國相安共存。

    經過一番討價還價,李振答允說,最多把定州、莫州和瀛州割讓給盧龍,但是滄州是絕對不行的。

    於是韓延徽得到了印證,知道岐王和郭啟期今日所說的事情,恐怕**不離十了。

    談判到此戛然而止,這個條件韓延徽顯然不能答允。他試探著說,如果李振能夠再幫盧龍爭取一些好處,盧龍必定將衛州第一個退出來,同時盧龍還能贈送李振「寶鈔」五十萬貫。

    李振當然知道「寶鈔」就是「欠款協議」,他聽完之後緊咬嘴唇,猶豫良久,點頭答允,說再幫盧龍爭取一到兩個州的地盤,韓延徽對此深表感謝。

    李振匆匆離去,韓延徽伴燈愁眠。

    接下來的日子,韓延徽繼續拜訪各路諸侯。在忠順坊處,他再次吃了閉門羹,平盧方面仍然推辭了會面,說王師克昨夜沒有回來,也不知宿於何處了。韓延徽一想到去年王師克見自己時畢恭畢敬的態度,想到盧龍為了幫助平盧抵抗宣武,派出上萬軍隊作戰而毫不推辭,當即氣得眼前金星亂冒,一口氣悶在心裡說不出的難受。

    在吳越錢元灌那裡,韓延徽到時沒有被拒見,相反,錢元灌很熱情的將韓延徽迎入自家居所的正堂,恭恭敬敬的執以弟子禮。錢元灌在范陽軍校就讀一年,韓延徽曾經作為講師,給學員們授課,所以錢元灌也算韓延徽的弟子。

    令韓延徽感到心暖的是,錢元灌在范陽軍校的學習沒有白費,他幾乎把自己視為了盧龍軍的一員,對任何不利於盧龍的事情,都大力駁斥,並表示要竭盡所能予以阻止。

    但是談了許久之後,韓延徽才意識到,吳越雖然以世子錢元灌為使者,但主事之人卻不是錢元灌,拿主意的,是副使羅隱。於是韓延徽又在錢元灌的引見下,會見了羅隱。相比錢元灌,羅隱要顯得更加務實。

    羅隱只是說,天下承平是好事,希望盧龍也能歃盟,至於將來若是梁王號召諸侯討伐河北,羅隱說吳越是小地方,做不得主,只能隨天下諸侯而行。而且吳越的注意力集中在淮南蠶食的數個軍州,沒有餘力關顧其他方面,還希望韓延徽能夠諒解。

    韓延徽告辭的時候,錢元灌親自送了出來,他向韓延徽保證,說一旦盧龍有難,必定乘舟北上,哪怕只有自己孤身一人,也要為盧龍出一份力。同時,錢元灌還請求韓延徽向燕王求肯,千萬不要坐視好朋友李存勖於危難之間而不顧,錢元灌說,李存勖心向盧龍,絕對會成為盧龍的助力。

    韓延徽拍了拍錢元灌的肩膀,嘆了口氣,轉身而行,留下錢元灌探著脖子目視送行。

    在平盧、鳳翔和吳越等處碰了一鼻子灰,韓延徽對接下來的拜會已經喪失了信心。如果連盧龍軍刻意結交的盟友都迫於形勢而參與了會盟,其他藩鎮的態度會如何已經是不用再問的事情了。

    但韓延徽仍舊強打精神,一一拜會。蜀王王建、荊南趙匡明、淮南楊渥,甚至琅琊王王審知、封州刺史劉隱,韓延徽都一一登門。可惜結果如同意料之中,這些藩鎮對於盧龍並沒有什麼好感,其中還不乏指責盧龍想要破壞歃盟的憤怒。

    在梁王「封國建社稷」的誘餌下,幾乎所有諸侯都咬了魚鉤,沒有幾個人能擋住這樣的誘惑。成為一國之君,家傳社稷,這麼多麼好的事情啊。韓延徽有時候背地裡想,如果自己有這樣的機會,也許同樣會熱血上湧,不管不顧的答允下來也說不定。

    和李振的談判仍在繼續,在韓延徽拋出來的利益面前,李振反過來幫韓延徽想了許多點子,但韓延徽已經心不在焉了。形勢已經基本明朗,對盧龍而言一切都極為不利,韓延徽苦思無策,只能一天一封書信,通過秘密渠道,由調查統計局洛陽情報站的人員飛報邯鄲。

    四月初五,韓延徽決定作出最後的努力,他要面見天子。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2 15:42
正文 第八十四章 東都會盟(四)


    實際上,能夠獲准覲見天子,韓延徽自己也感到很詫異。一大早天不亮,他便來到定鼎門外等候著,一直等到卯時宮門大開。其間,有殿直武士將韓延徽帶往偏廂,上上下下仔細檢看了一番,確認韓延徽沒有裹帶物件,方才放心。

    李振從側門而出,望著等候多時的韓延徽,臉上似笑非笑,他的神態讓韓延徽立刻感到此行的結果恐怕不妙。懷著幾分忐忑,韓延徽在李振的袖袍指引下,步入皇城。

    踏過白玉欄杆配飾的天津橋,沿著筆直的天樞中道步行百步,眼前既是巍峨的宮城。在渾身甲冑的雄壯軍士注目下,韓延徽穿越端門,來到高大的乾元殿。

    李振手指三段二十七階高台上的乾元殿,介紹道:「此典與黃巢兵亂時被毀,天復二年,梁王下令修繕洛陽宮室,直至去歲底方才完成。三日後,天下諸侯會盟便在此殿之內……」

    韓延徽默然,三日後……這麼說各方諸侯已經達成了會盟的約定了?

    仰望乾元殿的飛簷巨柱,韓延徽暗嘆,果然是天家氣象,卻不知韓某是否有一天能夠立於其間商討國事?若真能如此,方不負在這世上走過一遭!

    繞過乾元殿,一棟高聳入雲的塔狀建築映入眼簾,雖然沒有乾元殿佔地宏大,但高度卻遠超其上,韓延徽將脖子都抬酸了,才勉強看到最上層的圓頂。一股壓倒性的震撼感從頭頂直灌而下,令他忽然間動彈不得,整個身子都感到酥麻無比。

    「這便是武皇修築的萬象神宮罷?」韓延徽喃喃問。

    李振雖然看得多了,但每次經過這裡。都擋不住內心的那種狂熱:「不錯,萬象神宮,遙想當年,武皇何等氣魄……」

    兩人於此駐足良久,方才不舍離去。再向北,便是還未修繕完畢的徽猷殿,以及陶光園,許多工匠仍在忙碌穿梭著,巨木和青磚堆積得到處都是。

    韓延徽說,預計今年年底。徽猷殿便可修繕完畢,到時就能夠在此舉辦朝會,各王都可選派一人出任卿大夫以上職位,李振笑問韓延徽是否有意入朝為官。到時候他李振可以代為舉薦。

    這種試探性的玩笑被韓延徽直接無視了,他很清楚自己的權力根源在哪裡,離開了盧龍,他連在李振面前平坐的機會都沒有。至於入朝?算了吧,自春秋之後,何曾見過周天子朝中大夫有什麼權位可言。

    由此。李振引著韓延徽折而向西,至九州池。九州池是一座圍繞著九片錯落池水的園林,當今天子李曄便居住在這裡。

    在一座配殿之旁停下,殿內出來一名女官。輕聲問道:「李觀察,這位便是來自幽州的進奏使麼?」自從梁王斬殺宦官之後,天子身邊已無中官,遷都洛陽後,梁王選拔了一批女官充塞宮中,代行傳稟之責。

    李振微微頜首,韓延徽上千施禮:「燕王府掌書記、盧龍進奏使韓延徽,陛見天子。還望誠納。」

    女官入殿。少頃,出來道:「陛下在殿內相侯,請韓使入內。李觀察是否同入?」

    李振一笑:「某便找個所在飲茶相侯,就不去招人煩厭了。」

    韓延徽向李振點頭謝過,然後邁步入檻。殿內陳設簡樸,只幾張條案桌椅,立著兩面碩大屏風,將空間隔為三進。

    天子李曄沒有穿戴經製衣冠,只著寬大的布袍,就這麼隨意坐在正中的一張椅子上,面前既無高階也無龍案,只椅旁擺著一個小幾,放著茶壺和茶盞。他的斜後方是一張桌子,上面整齊的放置著筆墨紙硯等物,此外,再無其餘,樸素得就像一個貧苦士子般。

    眼前的景象與韓延徽的想像有著天壤之別,他不禁一呆,在天子的示意下,方才悵然若失的坐了下去。

    「韓使莫要拘束,隨意就是。」天子擺手道。

    「陛下簡樸,臣心不安。」

    「卻是好多了,至少能吃飽穿暖。」天子一句話,令韓延徽鼻頭微酸。

    「陛下艱難,臣等死罪!」

    「不說這個,」天子搖了搖頭:「至少還活著……對了,吾家皇叔身體安健否?」

    韓延徽拱手道:「燕王殿下一切安好,殿下托臣向陛下問安,太子殿下和公主殿下也向陛下問安……」說著,從袖中取出三封書信遞了過去。

    天子很高興,連忙接了過來:「正要問起呢。」旋即向屏風後喊道:「皇后、昭儀,快些出來,韓使不是外人,是皇叔遣來問安的。」

    兩名美婦從屏風後轉出,滿臉通紅,扭捏不安的立於天子身後,韓延徽再次起身,向二婦施禮。因為二婦穿戴都是普通帛衫,無冠蓋美飾,是以韓延徽也分不清誰是何皇后,誰是李昭儀,只得含糊的一體行禮:「臣叩見皇后、昭儀。」

    何皇后和李昭儀回了禮,眼珠子立刻盯著天子膝上的三封書信,目不轉睛,臉頰微微顫抖,顯是關心已極。

    天子善解人意,笑著將太子書信遞給何皇后,又將公主書信遞給李昭儀,自己拆開李誠中的信認真觀閱,一時間,殿內鴉雀無聲。

    不多時,三道粗重的呼吸響起,先是何皇后開口:「陛下,十一郎身子骨很好,他說他吃得好、穿得好,皇叔還給他請了東宮教習……陛下,你看,十一郎的文字雋秀多了。」

    李昭儀也笑了:「十三姐也好得很,她和太子一起唸書,已經會寫字了。」說著說著,李昭儀的眼角滲出淚來,將何皇后也引哭了。

    天子閱罷李誠中的書信,又接過何皇后和李昭儀手中的信件,一邊看一邊開心的說:「哭什麼?十一郎和十三姐日子過得很好,吾早說了,皇叔不會薄了他們的。」

    韓延徽心中難受,看著這原本應屬天下最高貴的家庭,如今卻彷彿普通農家夫婦一般,千百個不是滋味。

    等何皇后和李昭儀歡天喜地的退到後面去回書,天子忽然問韓延徽:「韓使此來見吾,軍士不曾為難麼?」

    韓延徽一愣,隨即醒悟,回道:「陛下英明,這些書信李觀察都看過的。」

    天子嘆了口氣,隔了半晌,幽幽問:「韓使,皇叔遣你來東都,是為與盟之事麼?」

    韓延徽點頭:「正是。」他左右望瞭望,以眼神詢問天子,天子道:「說吧,梁王現在對吾很放心,沒人偷聽。」

    韓延徽咬了咬牙,輕聲問:「陛下可願北狩?」

    天子渾身一震,盯著韓延徽道:「去幽州?」

    韓延徽點頭,天子遲疑著問:「你有辦法?什麼辦法?」

    韓延徽道:「宮中有燕王殿下的人。」他沒有詳細解釋,有些事情不能隨意洩露,特別是涉及如此緊要的人員安排,更不能輕易說出來,這不僅是對下屬負責,也是為天子的安危著想。

    舔了舔發乾的嘴唇,天子坐不住了,起身在殿內來回踱步。過了半晌,天子停下腳步,坐回來,看著韓延徽道:「皇叔美意,吾甚是感激。但,此事莫要再提也罷。」

    韓延徽愕然:「陛下難道打算就此困於牢籠不得復出?」

    天子搖頭道:「此一時,彼一時也。待分封大典之後,吾家就可安穩如昔了。」

    韓延徽奇道:「莫非陛下是贊同分封的?」

    天子道:「天下藩鎮都當了國君,便沒人來爭吾這皇位了,為何不贊同?」

    韓延徽不敢置信的問:「陛下,梁王借分封之機,要召集諸侯北伐,一旦河東、河北淪入梁王之手,梁王必然勢大難制,到時恐陛下願為一白丁而不可得矣!」

    天子點頭,道:「吾知道,也許吧,將來之事,誰又說得清呢?但梁王答允吾,分封之後,以都畿為吾之供養……梁王想要北伐河東、河北,沒有三年五載不能功成,有這三五年工夫,某必可以都畿之地重振禁軍……」

    說著說著,天子嘴唇顫抖,眼中一片狂熱和激動:「吾缺的就是時間,缺的就是機會!韓使回到幽州後,還望轉達皇叔,請皇叔務必堅持住,多堅持一天,吾這裡就可多募一隊軍士,吾只要五年,不,三年,三年之內必可重建禁軍。到時與皇叔一起,以天子令集諸侯大軍討伐逆臣,天下庶幾可定!……這是機會!是李唐重振的機會!」

    天子一邊說,一邊拽著韓延徽的胳膊,將他拉到殿外,指著牆外聳立的飛簷殿角,悄聲道:「韓使,你看,你看見了麼?乾元殿!萬象神宮!還有徽猷殿!還有天堂!還有貞觀殿……這些都是祖輩留給吾的,他不能在吾的手中失去……韓使,相信吾,也請皇叔相信吾,只要三年,三年之後,吾便可復盛唐氣象!韓使,請你回去,告訴皇叔,一定要擋住梁王,對了,吾可下旨,若是戰事一起,皇叔可在幽州建天策府,一應軍國大事,皇叔可以自決!吾,下旨恐怕不行,便下口諭罷……」

    韓延徽的心漸漸沉了下去,他忽然感到一陣心悸,同時伴隨著深深的悲哀。看著有些近乎瘋魔的天子,這一刻,他眼中的洛陽宮竟然一片恍惚。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2 15:42
正文 第八十五章 東都會盟(五)

    也是韓延徽年輕,又出身河北,從來不曾接觸過這位天子,所以他壓根兒不清楚,這位天子對皇權的渴望早已深入血脈,這種渴望絕對是常人難以想像的。天子為了得到他認為應該屬於自己的東西,做過的事情,讓任何人回想起來,都會覺得不可思議。

    天子即位的第一年,他為了掌握皇權,立刻向鼎力扶保自己登基的大宦官楊復恭開刀,詔李茂貞和王行瑜率兵入京,將楊復恭消滅的同時,也將北衙禁軍打成了殘廢。

    大順元年(890年),李克用在和赫連鐸爭奪蔚州的戰事中失敗,天子認為這是收復河東的最佳良機,於是派軍征討河東。結果……這一戰成了禁軍最後一次對京外的主動進攻,從此之後,禁軍只能龜縮於京畿之內了。

    景福二年(893年),不甘忍受失敗的天子再次雄心勃勃的想要有所作為,他重募禁軍,準備討伐桀驁不馴的李茂貞。可惜禁軍還沒有步出京畿,就被搶先打上來的鳳翔擊敗,天子只能依靠宰相杜讓能主動承攬罪責來避禍。

    光化三年(900年),天子與宰相崔胤達成同盟,想要剷除宦官,可惜醉酒誤事,反為中官所趁,被中官們囚於少陽院。忠心於天子的朝臣被殺了好幾十個,直到宣武軍第一次宣佈進京勤王后,他才得以脫身。

    至此為止,天子在中官、朝臣和藩鎮中間左右搖擺,終於將願意支持自己、能夠支持自己的最後一點力量全部敗光。

    現在天子似乎又看到了恢復中樞的希望,一心想要重振河山,故此對於韓延徽「北狩」的提議不予理睬,這也是必然的了。

    心頭沉重的韓延徽茫然離開了宮城。在回館驛的路上,他感到自己已經看不到什麼希望了。

    四月初八,韓延徽整束朝冠,拋開了心中的所有雜念,振作精神,前往宮城,參加天下諸侯會盟。

    辰時,洛陽全城戒嚴,定鼎門大開,居住在各坊中的諸侯或專使沿定鼎門大街彙集門前。皇城正門外人聲鼎沸。

    唱名聲中,諸侯或專使們湧入皇城,過天津橋,過天樞直道,過端門、應天門、乾元門,登上乾元殿。階下隨從成群,諸侯和專使們帶著心腹臣僚進入殿內,向天子虛位叩首之後,於各自排好的案後端然趺坐。

    會盟由梁王親自主持。宣讀天子口諭,祭拜天地等等儀程之後,便進入到會盟的環節。

    「以都畿道之東都、陝州、汝州、懷州為天子供養,自今日起。還政於天子,各州縣官吏俱由政事堂任免……效三代之治,以梁王、蜀王、吳王、岐王各加相銜,分自遙領政事堂一年。諸君可有異議?」

    「無異議。」

    「無異議。」

    「可。」

    「可。」

    「反對!遙領政事堂者,為何沒有燕王?」韓延徽出列高呼。

    ……

    「以汴州為都,建梁。轄地為鄭、滑、許、豫……等三十二州,屬地自決、自委官吏、自募軍甲、自納稅賦……可有異議?」

    「無異議。」

    「無異議。」

    「可。」

    「可。」

    「反對!衛、魏、貝、德等河北道南部十州,向為盧龍所有,何故納入梁地?」韓延徽再次出列高呼。

    「燕王若想與盟,必得同意退出上述州郡!」敬翔冷冷道。

    韓延徽還想再說,梁王擺手不耐道:「天下諸侯議定,你一家反對,不在考量之內。」言罷,就見殿內各家諸侯和專使都幸災樂禍的冷笑連連。

    ……

    「以青州定都,建齊,轄地為緇、青、密、登、萊、棣、滄等州,屬地自決、自委官吏、自募軍甲、自納稅賦……可有異議?」

    「無異議。」

    「無異議。」

    「可。」

    「可。」

    「反對!棣州、滄州為盧龍屬地,淄州之博昌有某家駐軍,何故納入齊地?」韓延徽又一次出列高呼。

    這回涉及齊國,王師克拉下了臉皮,已經全然不顧曾經與盧龍軍結成的親密盟友關係了,他出列駁斥道:「博昌本為平盧轄地,盧龍軍越境而入,佔據博昌,卻好意思說『何故納入齊地』,真是可笑至極!至於棣、滄二州,原本也不是盧龍所有,當為故義昌所屬,義昌已滅,自然可入齊國之地,韓使就不要強辯了!」

    韓延徽冷笑:「盧龍軍越境而入?卻是為何而入?當年若非你家兄弟一再懇求,盧龍會趟這渾水麼?你們和宣武打得死來活去,天下藩鎮之中,又有哪個理睬過你們?真是忘恩負義之徒!」

    王師克臉上一紅,怒道:「天下形勢已變,大唐動盪百五十年,正是天下承平之時,盧龍想要因一己私慾而至天下百姓罹難,卻要問問某家軍士答不答應!」

    ……

    「以潞州為都,建韓,轄地為潞、沁、儀、相等州,屬地自決、自委官吏、自募軍甲、自納稅賦……可有異議?」

    「無異議。」

    「無異議。」

    「可。」

    「可。」

    「反對!潞、沁、儀為晉地,晉王沒有派遣使者前來,這裡便擅自議決他人土地,實為僭越!再者,相州為盧龍之地,怎可劃入韓之所有?盧龍絕不承認韓國,盧龍軍絕不退出潞州!」韓延徽繼續高呼。

    河東三家專使任圜冷笑斥責道:「晉王已故,李亞子無天子冊封而任意繼之,這才是僭越!至於潞州,你盧龍軍霸佔上黨地區,某等河東諸將正要討伐,卻來這裡聒噪,真不知羞!」

    ……

    每次梁王宣讀完分封國土的草詔,凡涉及盧龍之事。韓延徽都起席而爭,最後終於招致眾怒。座中荊南留後趙匡明惡狠狠的瞪著韓延徽道:「如今天下承平之際,唯爾盧龍三番兩次抗拒不遜,姓韓的,爾要試試某手中寶劍鋒銳與否麼!」

    韓延徽淡淡一笑:「天下承平?你們真信?」

    趙匡明大聲道:「此刻天下諸侯群集於此,正要歃盟以定,爾等盧龍若敢不尊,某必提兵誅之!」

    ……

    隨著梁王宣讀的一條條草詔獲得諸侯們的認可——其實早在與盟之前便私底下認可了,梁王命請上天子依仗,就在金車大輅、袞冕之服、校音之樂懸、紅漆門楣、紫木階梯、戟鎩、彤弓、斧鉞、秬鬯等九物。置於皇位階前。

    此為九錫之禮,是天子賜給諸侯的九種禮器,為最高之禮,非開國諸侯不可享用。

    又抬上牛、羊、豬三牲,就在殿上宰殺,三牲之血混與一缶。

    梁王領諸侯和專使於階前對九錫而叩拜九巡,各自上前,手沾牲血,塗抹於額頭和嘴唇之上。此為歃血而盟。

    乾元殿中只韓延徽孤立於後,不願歃盟,梁王問:「盧龍使者,不願歃盟否?」

    韓延徽搖頭:「此盟不法。盧龍不誓。」

    梁王終於忍不住了,喝令殿前班值將韓延徽打出。韓延徽身上挨了十多軍棍,狼狽而出,回身望著巍峨的乾元殿。嘆息不已。

    四月十日,天子升座,於乾元殿舉辦大朝會。正式頒布分封天下國是詔。朝中文武、天下諸侯群集,躬聆詔訓。

    「大唐立國凡二百八十七歲,立辟宇內、萬邦來朝,鼎盛之資、耀於萬世……天子仁厚,今啟黎庶,聞於諸侯,欲效三代,封爵天下……

    爵賞朱氏全忠,為梁王,立梁國,定汴州……

    爵賞王氏建,為蜀王,立蜀國,定成都……

    爵賞李氏茂貞,為岐王,立岐國,定鳳翔……

    爵賞王氏師範,為齊王,立岐國,定青州……

    爵賞楊氏行密,為吳王,立吳國,定江都……

    爵賞錢氏餾,為越王,立越國,定錢塘……

    爵賞李氏嗣昭,為鄭王,立鄭國,定晉州……

    爵賞李氏嗣源,為韓王,立韓國,定潞州……

    爵賞周氏德威,為晉王,立晉國,定晉陽……

    爵賞馬氏殷,為荊王,立荊國,定襄陽……

    爵賞趙氏匡凝,為楚王,立楚國,定岳州……

    爵賞劉氏隱,為漢王,立漢國,定番禺……

    爵賞王氏審知,為閩王,立閩國,定福州……

    ……

    各傢俱稱國而不改年號,如昔諸侯奉周家正朔,以李唐共主,肱髀相依,土地世傳。每年茅土以貢。築壇同盟,有不如約者,眾共伐之!……」

    天子降詔已畢,諸侯拜恩,於是重定各家秩序,約以梁王為兄長,世代供奉李唐天下。

    四月十二日,各方諸侯在萬象神宮前築壇,由天子率領、梁王輔佐,告拜天地、祭祀太廟。天子將九錫一一賜予諸侯,然後裂天下輿圖,由各家諸侯將自己的那一塊小心翼翼的收好,又從天子手中接過象徵社稷的百姓旌表和五穀。

    諸侯們又各乘馬車,均為五馭,比天子少一馭,沿洛陽城環繞一週,於是禮成。

    下一步的分封,屬於各諸侯國內部的事務,但梁王已經與部下臣僚們有過約定,重臣武將們的分封必須等到平定河東、河北之後才能開始,因此,梁王帳下文武們看韓延徽的神態非常奇妙,是一種看待獵物的神態,這令韓延徽非常羞惱。

    韓延徽是在四月十二日這天離開洛陽的,繼續留在這裡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因此李誠中從邯鄲發文將他召回河北。

    當韓延徽聽著洛陽城內軍士和百姓們的熱鬧歡呼聲一浪接一浪傳出來的時候,他已經明白,真正的大戰即將來臨。

    回望巍峨的洛陽,韓延徽深深吸了一口氣,猛然勒轉馬頭,向著河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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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決戰上黨(一)


    洛陽東,百里,汜水關下。

    汜水關,又名虎牢關,因周穆王於此地圈養猛虎而得名。此地南連嵩岳,北瀕黃河,山嶺交錯,自成天險,大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為歷代兵家必爭之地。戰國時,東方六國駐兵汜水與秦國對峙;楚漢時,劉邦和項羽在這裡展開激戰;本朝太宗皇帝也於此地大戰竇建德,以定天下大勢。

    天祐元年五月,汜水關再次迎來了數量恢弘的大軍,周邊數十里方圓,儘是連綿的營帳和如林的旌旗。

    梁王以「尊王攘夷」之名,召集天下各路諸侯,準備征討不誓盟約「偽燕王」李誠中和「偽晉王」李存勖。之所以用「偽王」稱之,皆因梁王向天子求得了詔書,削去李誠中和李存勖的王爵,同時宣佈了二人的十大罪狀。其中最主要的罪狀有兩個,一是「挾持太子」,二是「引夷南顧」。

    天子加梁王為「天下兵馬大元帥」,正式確認了他諸侯霸主的地位。於是梁王以此為名,匯聚天下兵馬,準備向河東、河北發動大規模攻勢。按照敬翔和李振的方略,大軍的攻擊方向鎖定在上黨地區;原晉州戰場完全交給了河東「三王」,緇青戰場則以葛從周為主、王師範軍為輔;在主攻的上黨地區,梁王準備以龐大的兵力直接碾壓,待佔據上黨之後,從滏口陘、井陘、飛狐陘等三處強行越過太行。在河北平原上與盧龍軍展開決戰。

    一旦消除了四面樹敵的威脅,梁王可以調集的兵力便相當可觀了。朱友寧所轄建武軍五萬餘人、氏叔琮所轄保大軍六萬餘人、康懷英所轄保義軍四萬餘人、楊師厚所轄武寧軍三萬餘人、張歸厚所轄鎮**三萬餘人、朱友恭所轄右龍虎軍兩萬餘人,上述梁王主力戰兵全數彙集與汜水。

    此外,梁王還將張存敬和李思安從秦州抽調而回,以他們訓練了近半年的秦州騎兵為主力。又將全軍之中可以調動的所有騎兵都集中到他們麾下,組建了一支八千餘騎的騎兵集團,加張存敬為護**節度使、李思安為護**節度副使,專以對抗河北騎兵。

    連同梁王廳子都和元從親軍兩支牙兵,汜水關下集中的梁軍主力已達二十六萬!

    這並不是梁王準備的全部軍力。在上黨,還有賀德倫的五萬人正在與盧龍軍對峙;從宋州、許州、陳州、豫州、潁州、曹州、滑州等地的輔助軍力正在源源不斷的聚集於汜水。到五月底,預計進入上黨的梁軍戰兵、輔兵合計將達到四十餘萬!

    除了梁軍以外,還有各路諸侯兵馬七萬餘。

    馬殷統帥的荊軍三萬。

    王宗佶統帥的蜀軍兩萬。

    趙匡明統帥的楚軍兩萬。

    郭啟期統帥的岐軍三千。

    李神福統帥的吳軍五千。

    王師克統帥的齊軍兩千。

    為了調動諸侯兵馬,梁王暗地裡付出了不少地盤,當然,前提是平定河東與河北。與自己付出的地盤相比。一旦北伐成功,梁王所得將遠遠大於付出,而且最重要的是,梁軍將獲得夢寐以求的馬場!

    不過,儘管梁王做出了很大的承諾,各家諸侯的出兵狀況並不十分理想,蜀國、楚國、荊國、吳國、岐國、齊國等諸侯雖說直接派軍參戰。可兵力並不多,大部分都是前往東都會盟時所帶的兵馬,在梁王的強硬要求下留了下來。

    其中的主力反而是實力嚴重不足的梁王鐵桿小弟馬殷。另外,原先反對梁王的趙氏兄弟卻出人意料的極力擁戴「尊王攘夷」的口號,令很多人都沒有想到。至於岐國、吳國和齊國,則像征性的派了少許兵馬,純碎是打醬油的。而遙遠的越國、漢國、閩國則以路途遙遠為藉口,只是派遣民夫,押送了大量糧秣和輜重前來支應,以示自家誠意。

    不過梁王也並不苛求。各諸侯國聯軍的戰力如何姑且不論,能不能指揮得動也是一個大問題。能夠將參加東都會盟的諸侯軍隊留下大半來,梁王已經知足了。他也沒有去考慮讓各鎮諸侯繼續調兵——時間上來不及,而且他的本意也不指望諸侯國聯軍能夠效力廝殺,其目的還是為了以壯行色。

    到目前為止。在主戰場上,聯軍兵力已經將近五十萬,連同民夫,號稱百萬之眾。兩個輔助戰場兵力也不少,晉州戰場,河東三王以四萬多河東軍的兵力,對晉陽的李存勖一萬餘人形成壓倒性優勢;在緇青戰場,葛從周的泰寧軍和王師範的齊軍相加超過十萬,已經逐漸從東、南、西三個方向擠壓駐於博昌的盧龍軍。

    無論怎麼看,盧龍軍以一軍之力,要想獨抗天下諸侯聯軍,都實在是艱難無比。

    當然,數十萬大軍集中於汜水,看上去恢弘壯麗,卻暫時無法動彈,最主要的問題來自於糧秣供應。

    幾十萬大軍,人吃馬嚼,每月的糧食消耗就在四五十萬石上下,這個數字是相當驚人的。以梁王的內政大才裴迪之能,窮三月之力,也僅僅蒐羅出四百萬石糧食,運到汜水儲存下來的,也不過二百萬石,僅夠大軍吃到秋末。看上去已經夠了,因為秋末又會有新的收成。但實際上秋糧打下來之後,還要徵收、運送到戰場之上,其中有一到兩個月的空白期,在這段空白期中,大軍將陷入無糧可吃的境地,這是絕對不能允許的。

    南方諸侯支應的糧食即將抵達汜水,但因為路途遙遠,半道上消耗甚巨,真正運到之後恐怕也就能維持一個月的作戰,對於數十萬大軍來說。仍然相當危險。按照敬翔和李振的判斷,大軍糧食仍然不夠,缺糧數在五十萬至一百萬石之間。

    李振的建議有兩條,一是繼續敦促南方諸侯發送第二批糧食,如果現在就讓南方諸侯開始準備並發糧。可以趕在九月之前送到;二是征發河南各大戶的餘糧,因為離得近,這些糧食可以在七月之前運到,前提是各豪門願意出糧。

    第一條意見毫無問題,梁王以天下兵馬大元帥的名義向南方諸侯下達了徵糧令,但是第二條意見……梁王需要好好考慮考慮。

    河南富庶。豪門之中多有存糧,但凡是大富之家,無不是梁王帳下權勢人物。比如李振本人,他家就在滑州購置了三萬畝田地,存糧不下五萬石;又比如敬翔,敬翔算得上「忠於王事」的了。很少顧及自己的產業,但就算如此,敬氏也在陳州不知不覺間積累了五千餘畝良田的家產;真正富有的是原來就屬於當地豪族的袁氏之流、以及愛財的軍中大將如蔣氏之輩,其中袁氏的土地畝數已經無法計算……

    敬翔和李振之所以提出這種「自殘」的方略,其實很好理解。敬翔是真心幫助梁王成就霸業,對於他來說,功名才是第一位的。更何況他即將成為陳國的國君。至於李振,他的心思全部放在了衛州,能夠早一步在衛州建立衛國,比什麼家產和土地都強!

    這條方略讓梁王苦苦思索了三天,他又挨個和手下的重臣大將們交談,最後順利取得了文武臣僚們的同意,眼看著天下定鼎在即,各家都要封國授土了,在這樣的大利麵前,區區一點糧食算得了什麼?

    順利得到了臣僚們的同意。梁王鬆了一口氣,按照他挨個談話時的統計,各家願意交上來的軍糧在百萬石以上,有了這百萬石糧食,就能夠熬過最艱難的九月至十月了!

    於是梁王讓臣僚們各寫家書。催促族中發糧,又將各家願意上交的糧食數目告訴了裴迪,讓他準備運力,爭取在九月前送抵軍前。裴迪拿著各家認繳的糧食清單,眉開眼笑的趕回了汴州。梁王已經允諾裴迪,將於五月底正式出兵,爭取在年末徹底解決河東、河北問題。只要裴迪能夠保證軍糧和輜重的供應順暢,最遲在明年初,就可以去徐州之國了。

    除了糧食問題外,還需要解決的問題仍然不少,士兵露宿的軍帳、預計補充的海量弓矢、儲備的刀槍、不可或缺的繩索等等,當然最重要的,還有各家聯軍的指揮和協調。

    這是梁王第一次指揮如此龐大數量的軍隊作戰,而且指揮的還是聯軍,想要做到如臂使指,那是絕對不可能的,梁王也從來不曾抱有這樣的奢望。就算各路諸侯對他的命令都俯首帖耳,他也不可能指揮得過來。

    梁王的指揮,只能是一種方向性的指揮。比如大軍的開拔,需要與各路諸侯協商,誰先走、誰後走……比如行軍之中,需要找幾條可以依賴的水源,誰順這條水源走、誰順那條水源走……又比如抵達的目的地澤州,所有軍隊不可能湧入澤州城內,這就需要一一安排駐地……

    到了作戰的時候,同樣不可能排出四五十萬人的軍陣來廝殺,因此又要進行協調,誰陣列、誰奔襲、誰埋伏、誰支援……

    上述問題,不僅梁王的額前增了幾縷白髮,就連敬翔、李振等文官都累得差點直不起腰來。不過好在梁軍畢竟經驗豐富,這支過去的宣武軍曾經有過二十萬大軍分六路會攻河東的經歷,所以在高強度忙碌半個月之後,總算是定下了進軍方略。

    大軍分東西兩路,於六月初陸續啟程。東路以朱友寧之建武軍為先行、其後依次為張歸厚之鎮**、朱友恭之右龍虎軍,然後是梁王牙兵及各路諸侯,由白陘而入河東;西路以楊師厚之武寧軍為先行,其後是氏叔琮之保大軍、張存敬和李思安之護**,由太行陘而入河東。康懷英之保義軍殿後,解帶民夫和剩餘輜重最後進入澤州。

    大軍須於六月中旬抵達澤州,駐紮於各軍分配的營地,不得延遲。好在汜水離澤州並不遠,否則幾十萬大軍行軍,十天左右根本不可能趕到。

    其餘十數萬輔兵和民夫在汜水及澤州之間建立十多處營地,務必保障輜重的運送和通道的順暢。

    晉州戰場,梁王要求河東三萬最遲於七月前攻下晉陽,從上黨盆地的側翼威脅盧龍軍;緇青戰場,梁王要求葛從周和王師範同樣於七月前拿下博昌,將盧龍軍消滅在黃河之南。另外,梁王還向袁象先和蔣玄暉下令,讓他們堅守相、衛,最好能牽制住一部分盧龍軍,如果實在無力牽制,他也允許二人撤回滑州,但務必保證黃河的安全,不可使盧龍軍渡河威脅河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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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十七章 決戰上黨(二)


    北都,晉陽。

    年輕的晉王李存勖雙手扶在城垣之上,緊咬著嘴唇,盯著城下列陣的敵軍。過去的弟兄,如今卻成了仇敵,這種滋味讓李存勖非常傷感。

    城下軍陣中飄揚的「韓」字大旗深深刺痛了李存勖的心,因為相隔甚遠,李存勖只能依稀看出「韓」字旗下的李嗣源、李從珂正在抬頭注視城頭,也不知道他們到底在想些什麼。

    三日前晉陽便被韓、鄭、晉三王包圍,各自攻打一面城牆,到了今天,李存勖麾下駐守南城的軍卒已經傷亡了六百餘人,加上東城和西城的傷亡,總計折了上千名軍士。這僅僅是三天而已,過去宣武軍攻城一個月都不曾取得的戰果,卻在三天內被曾經並肩作戰的弟兄獲得了。這如何不令人難過和迷惘?

    自從被天子去掉「晉王」封號後,雖說李存勖等人並不承認,但普通的河東軍卒們卻產生了動搖,陸陸續續已經有上千名士卒偷偷溜出城外投降,按照郭崇韜和張承業的估計,如果這股逃竄的浪潮不能有效遏制的話,晉陽城只能頂多再堅守三天。

    不,也許連兩天都堅守不住,因為城中只剩六千多人了,其中還有兩千多人是黑鴉軍士卒。而原來統領黑鴉軍的,卻是李嗣昭和周德威,這兩人如今正在攻打東城和西城。

    新一輪的攻城戰再次開始,李存勖沒有工夫再多想下去,親自提刀督戰。震天的號角和雷鳴般的廝殺聲中,城上城下又開始了新的搏命。好在晉陽城堅,等到天黑的時候,終於抵擋住了李嗣源的攻勢。但李存勖的肩上,再次中了一箭。

    處理好傷勢,李存勖回到晉王府,郭崇韜和張承業早已等候多時。李存勖詢問駐守北門的孟知祥為何不來,郭崇韜說,北門外疑有敵軍埋伏,孟知祥不敢下城,正在嚴密監視。

    四門都被圍了,莫非李嗣源、李嗣昭和周德威真的那麼狠心,連一條生路都不給自己麼?李存勖內心一沉。郭崇韜和張承業臉色也很不好看。

    郭崇韜緩緩說:「殿下,咱們還是棄城吧,晉陽收不住了。」

    李存勖不說話,垂著頭默默發呆。

    「殿下,走吧,如今軍心已失,再守下去,兵就跑光了。」張承業也開始了勸說。

    急促的腳步聲響,有軍士稟告。說孟知祥回來了。

    孟知祥一臉焦慮,疾步而入:「殿下,北門出現了敵蹤,是周德威的馬隊。估計有上千之數……還有,某麾下的一個指揮使出城投敵了,他帶走了六百多軍士……」

    其實早在被圍之前,三人便勸說李存勖棄城。但李存勖沒有答允,這裡是李氏駐守了二十年的地方,他實在捨不得。可是形勢不由人。三天鏖戰下來,戰敗已經不可避免,現在的問題是應該怎麼撤離。

    「家眷怎麼辦?」這句話一問出來,就代表李存勖終於同意棄城了。

    郭崇韜、張承業和孟知祥相互對視片刻,孟知祥道:「今夜就走,輕兵而出北門,攜家眷和大車。某率兵出擊南門,吸引敵軍注意。」

    「那你怎麼走?」李存勖問孟知祥。

    孟知祥道:「殿下走後,某就退回晉陽,以殿下之名繼續守城,後日,某就向李嗣源獻城。」

    李存勖訝異的看著孟知祥,孟知祥心中坦蕩,毫不退縮的凝視過來;又望向郭崇韜和張承業,二人都點了點頭。

    「你們商議過的?」李存勖問。

    「是。」三人齊聲道。

    「攜家眷出城,遇到追兵怎麼辦?」李存勖又問。

    「頡木裡已經帶部族騎兵至北門外十里等候,殿下只需衝過這十里,便可脫離險境。」孟知祥遞上一封箭書,這是頡木裡派人剛剛射入城內的,孟知祥得到後立刻趕到了晉王府內。

    李存勖什麼話也沒說,長嘆一聲,拍了拍孟知祥的肩膀。

    ……

    博昌行營。

    一夜的軍議過後,鐘韶滿臉疲憊,獨坐帳中良久,待朝陽起時,才步出軍營。

    軍士們已經用罷早飯,正在整理行裝,將隨身攜帶的背包收好,放到大車之上。後勤營的士兵們則在拆卸營寨上安置的戰守器具,投石車、弩車、沖車、塞車、鹿角、木砦、繩索等物,都分門別類一一拆為零件。

    營中勞作的場面很忙碌,但鐘韶卻能感覺到一股淡淡的憂傷氣氛,以及軍士們眼中的不捨。畢竟在這裡駐留了兩年之久,乍然離去,誰的心裡都不舒暢。

    葛從周的泰寧軍已經於三日前進入淄州,王師範親率平盧軍,不,此時或許應該稱為「齊軍」,也已經逼近到了千乘,與博昌相距不到三十里地。博昌周圍百里內,已經探明的敵軍達到了六萬多人,據說還有更多的敵人正在源源不斷向博昌進發。

    黑雲壓城,大戰將起!

    博昌行營管轄的盧龍軍各營共有一萬五千多人,相比敵軍來說,兵力較弱,但鐘韶並不認為自己就不能一戰。

    曾幾何時,只不過是魏州城下一個背土填河的民夫,鐘韶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竟然會在六年之後成為一方統帥,帶領上萬大軍與天下群雄爭鋒,這一切,都是那個當年在渠邊找到自己,將自己招入他那支只有二十餘人的軍隊的高大軍官所賜。

    能夠走到今天這一步,鐘韶非常知足,他想要盡力為那個軍官作戰,幫助他實現掃平天下、重振大唐的夢想,雖百死而不悔!哪怕實力對比如此懸殊,他也想守住博昌,為燕王殿下在大河之南紮下這顆釘子。

    鐘韶久歷戰事,他知道葛從周的泰寧軍和王師範的平盧軍不是當年的渤海軍,宣武軍戰陣森嚴、經驗豐富,緇青兵勇猛無畏、堅韌頑強。想要如當年那般以一破十,幾乎是不可能的。但鐘韶手下有三千騎兵,憑藉明顯佔據優勢的騎兵力量,雖然不能擊敗敵人,但控制博昌周邊百里的郊野,對攻擊過來的敵軍形成巨大威脅,從而為穩守博昌創造條件,鐘韶自信還是有機會的。

    為此,鐘韶早在一個月前就做好了佈置,並且向幽州發出建議。希望遼東保安軍兩千騎兵能夠重返博昌,劃歸自己統轄。

    可是滿心求戰的鐘韶等來的卻是一紙撤軍令,要求他立刻放棄博昌、撤回大河北面的棣州。看著簡短而冰冷的軍令,鐘韶非常難以接受,但隨後展開張興重給他的親筆書信,他就明白了。

    天子大封天下,梁王於東都會盟諸侯,聚集兵力號稱百萬,準備從上黨地區進入河北。會攻盧龍!

    以河北一己之力,獨抗天下群雄,如此懸殊的實力對比,根本不容許盧龍支撐多個戰場。軍事參謀總署的意思。是要放棄緇青,收縮兵力,竭力阻止諸侯聯軍攻佔上黨。如果做不到的話,也要退守太行。憑藉太行的險峻確保河北的安全。

    那麼,如何在優勢敵軍的面前,安全撤過大河呢?對此。軍事參謀總署同樣給出了明確的回答。通過與王師範私下的秘密溝通,統戰處得到了這位新晉齊王的承諾,齊軍將在千乘停留三天,給盧龍軍渡河留出時間,條件是不允許破壞博昌城及周邊軍營設施。同時,齊王還向盧龍表示,齊軍雖然參與了諸侯盟軍,但絕無與盧龍軍為敵的念頭,希望燕王不要擔憂。

    三天很緊,不過鐘韶對自己統帥的這支軍隊很有信心,安全的撤回大河北岸,應該沒有什麼問題。另外,鐘韶望著忙碌卻井井有條的軍營,心中下定決心,他要趕赴上黨,前往這一事關盧龍生死的戰場。

    ……

    河東,潞州之北,襄垣。

    深夜,一隊火把迅速逼近,引起了城頭軍士的警惕。轉眼間,梆子聲大作,東門城頭已經湧出上百軍士,弓弩上弦、刀槍明亮。

    火把到了城下,騎隊中一名軍官當先大呼:「某乃安重誨,速速開門!」

    城頭軍官仔細看罷,驚呼:「安牙頭回來了,開門!」城門開啟,安重誨率橫衝都數百人衝入城內,回頭向城上高喝:「快些關閉城門!讓你們指揮到縣衙見某!」

    安重誨不作停留,直接奔到縣衙。須臾,五六個軍官氣喘吁吁的趕到縣衙,參見已畢,安重誨立刻吩咐,讓他們迅速打點行裝,帶領軍士隨自己撤離。

    「走得如此急?」一名軍官問。

    安重誨點點頭:「不錯,盧龍軍來了,已經駐軍於七里之外,明日即到。給你們一個時辰,速速收拾妥當,連夜撤走。對了,各軍家眷還有沒有滯留於此的?」

    軍官回道:「早已走空了,城內只有軍士。」

    安重誨長吁了口氣,又道:「如今之計,只有走虎平小道了,凶險是凶險了些,卻能避過敵軍——北面已不能走,那人已經到了鄉縣……」

    軍官們對視一眼,其中一人道:「晉王到了鄉縣?」

    安重誨道:「偽晉王!」

    軍官低頭道:「是,偽晉王……」

    「鄉縣卡在北面要道上,已不可走,所以只有虎平小道了。告訴弟兄們,捨棄一切輜重,輕裝簡行,到了沁州,什麼都有!」

    襄垣縣城猛然間喧鬧起來,一直折騰了足有兩個時辰,這才從西門匆匆逃出,整座縣城立刻陷入了死寂之中。因為將來奪回襄垣後,這座小城會被劃歸韓王治下,故此,安重誨嚴禁軍士破壞城池。

    到了天明之際,襄垣再次迎來了喧鬧,大隊大隊盧龍軍進入了這座空無一人的小城,立刻開始接手防務、打造戰具。

    「幽燕保安軍」的旗幟高高豎立於城樓之上,旗下,李小喜率軍將們遙望北方。

    「這裡就是咱們的戰場了,從今日起,咱們就要堅守於此,確保潞州北面的安危,確保滏口陘的控制。諸位,不用某再多說此戰的意義了吧?」李小喜向眾軍官道。

    軍官們紛紛點頭,臉色凝重。

    李小喜又向身旁的劉都頭道:「老劉,只能委屈你暫時擔任都頭了,保安軍營頭的編制在總署手上,某任免不得,此戰若能立功,某便向總署索要編制,也給你一個營!」

    劉都頭躬身道:「李將軍放心,東陽都的弟兄們絕不會辱沒了保安軍的旌旗。」

    從四月起,軍事參謀總署便加大了對上黨地區的兵力調配,李小喜受命,將整支保安軍三旅九營全部調進上黨。可這些兵力讓李小喜仍然覺得不夠,他乾脆打起了東陽都的主意,和劉都頭一談,劉都頭立刻加入了保安軍,他早有此意,怎麼會拒絕呢?

    眾人等候至晌午,遠處開過來一支軍隊,早有幾名前哨探騎飛奔至城下,高呼道:「城上哪位將軍在?某家晉王殿下到了!」

    李小喜一笑,向眾軍官道:「各位,隨某去迎晉王吧,晉王與某相熟,諸位到時無需拘束,呵呵!」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2 15:43
正文 第八十八章 決戰上黨(三)


    事實上,在梁王發出東都會盟倡議的時候,軍事參謀總署就已經初步預料到了天祐二年嚴峻的軍事形勢。虞侯司提出了一份加快調整軍制的報告,李誠中給予了肯定和贊同,按照這份軍制調整方案,作訓司加大了新兵徵募力度,懷遠訓練營、柳城訓練營、幽州訓練營、魏州訓練營以及新建的河間訓練營超負荷運轉,以熱火朝天的氣勢開展大規模新兵整訓。

    從去年底到今年四月,五大訓練營以邊擴充容量、邊訓練士兵的方式,新訓了兩期新兵,總計兩萬三千人。這些新兵一出軍營,立刻被調入各州縣預備旅、營之中,而原先的預備旅、營,則被分別打散,加入了各支野戰軍。

    天祐元年十一月,懷約聯軍改制完成,其經驗向全軍推廣。

    天祐元年十二月底,幽州軍完成改制。

    天祐二年一月底,滄州軍、莫州軍完成改制。

    天祐二年四月底,營州軍、趙州軍、媯州軍、魏州軍、定州軍全部改制完畢。

    至此,九軍擴充完成,新軍制正式施行,全軍野戰軍力達到十萬。

    天祐二年五月,五大訓練營徵募又一期新兵達到兩萬人,訓練能力攀越歷史頂峰。

    半年間。南移至邯鄲的燕王臨時行在成了河北的軍事政治中心,李誠中在這裡發佈了一條有一條軍令和政令。在這裡召開了一次又一次會議。

    燕王臨時行在的南移,主要目的還是為了及時應對梁王發起的東都會盟,隨著韓延徽明面上和高明博暗面上反饋回來的情報,臨時行在對當前面臨的軍事形勢越來越不樂觀,每個人都感受到了沉重的壓力。

    尤其是四月間,諸侯歃盟、天子分封的消息傳來後。李誠中徹夜難眠。其後的形勢變化與盧龍軍政高層的預判一致,梁王組織了諸侯聯軍,打起了「尊王攘夷」的旗幟,集中五十萬大軍準備進攻上黨。對此,整個邯鄲行在群情嘩然。

    所謂旁觀者清,盧龍是唯一沒有參加會盟的大鎮諸侯,又有李誠中這麼一個穿越者存在。因此對梁王的用意判斷非常清晰。

    五十萬聯軍之中有四十餘萬都來自梁王麾下,幾乎可算傾國之兵了。當年梁王討伐仇敵晉王的時候。最多也只出動了二十萬人,現在以傾國之力北上,只能以歎為觀止來形容。

    梁王就真的以為各鎮諸侯們盟誓就那麼穩固?

    以如此規模的力量北征,梁王就那麼安心將腹地暴露給別人?

    唯一的解釋,梁王急了,他已經看到了對宣武,不,如今的梁國最大的威脅來自何方。梁王這是要孤注一擲。一戰定河北!

    盧龍軍政高層的所有人甚至都已經判斷出,梁王若是平定河北,必將立刻調轉方向,接下來的。必然是南征列國!否則無法解釋他集結傾國之兵的原因。

    邯鄲臨時行在可謂壓力山大,面對如此險峻的局勢,軍事參謀總署各司各處提出了許多項應對方略,其中不乏一些「奇思妙想」。

    比如作戰處一名小押衙獨自構思的「海進方略」,這位小軍官提出,當以海船為載,運送五萬大軍,沿海岸南下,自黃河入海口逆流而上,先佔梁王老巢汴州,然後繼續西進汜水,包抄諸侯聯軍後路。

    李誠中看過之後感到非常驚訝,不過他不可能採用這條方略,而是將此人的名姓記在了自己的小本子上。

    又比如軍令處幾名參軍聯合構思的重兵南進計畫,他們認為,梁王腹地空虛,此為當戰之機,應迅速掃平相衛,然後集結三支野戰軍自新鄉渡河,攻略汴州。這條計策比「海進方略」稍微靠譜一些,但也靠譜得不多。

    這個時代,渡黃河的能力已經具備,但要運送三支野戰軍渡河作戰,幾乎是不可能的。虞侯司曾經做過一次評估,以盧龍的實力,頂多維持兩萬人渡河作戰,再多,物資根本運輸不上去。已經有兩年征戰經驗的博昌行營,最高峰時所能維持的軍力也不過是一萬五千人,這還需要平盧方面予以配合。其實這也是盧龍獨有的特色,說到底,盧龍軍的裝備太過奢華,一名盧龍軍士兵的給養,幾乎相當於外鎮普通軍士的兩到三倍。

    如果以兩萬軍力突襲渡河的話,或許初期能夠取得成功,但接下去,恐怕想要撤回來都很困難了。黃河是一道巨大的天塹,無論是李誠中還是朱全忠,對此都只能無奈嘆息。

    更多的方略沒有那麼多奇思妙想,體現的是嚴謹。其實這些方略雖然普通,但卻是真正可行的。眾多方略無外乎兩類,一是更加注重防守,一是更加注重進攻。

    注重防守的方略主要體現在收縮兵力上,即將博昌行營和上黨行營全部撤回河北,通過對黃河的巡守以及對太行險峻關口的扼守,阻止敵軍進入河北。當然,也有一些意見認為,是時候收回相衛兩州了,只有保持黃河以北的完整,才能做到真正的固若金湯。

    注重進攻的方略則力主將戰場放在上黨,建議盧龍軍集中兵力穩守河東,同時以一支騎軍從緇青方向展開西進攻勢,牽制齊軍和梁軍,如果有可能,儘量攻略兗、徐諸州,爭取威脅到梁王老巢汴州。

    究竟採取哪種方略,軍事參謀總署一直處於爭議之中,甚至判官署的許多高級文官都參與討論,整個四月。李誠中都沒有下定決心。

    當梁王各軍兵力調動的情報匯聚到邯鄲,再由調查統計局分析評估出敵軍總數時。整個臨時行在都沉默了,敵我之勢太過懸殊,所有人都在等待著李誠中的決定。

    李誠中在這個時候返回了幽州,召見周知裕、張在吉和郭炳呈。俗話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年輕的燕王府基本上都是年輕的文武官員,不乏激情,但在如此嚴峻的軍事形勢下,卻難免失於沉穩。值此緊急時刻,所有人都冷靜不下來,大夥兒將燕王殿下當成了心中最後的依託,期盼著能從他那裡獲得精神上的支撐。他們現在需要的是李誠中為他們拿主意,需要閻王殿下的決心。

    可李誠中也才不到三十歲。雖說頭頂穿越者光環,但仍然是個年輕人。說實話,忽然聽說有五十萬人要來攻打自己的那一刻,李誠中也有些慌亂,到底選擇怎麼打,看上去非常簡單的取捨,這時候卻有如千斤重擔一般,讓他猶豫不決。

    故此。李誠中想到了三位長輩,希望他們能給自己一點有用的意見。

    可惜周知裕、張在吉和郭炳呈同樣拿不定主意,他們之中,沒有一個人有過中樞決策的經驗。他們也不敢輕易向李誠中進言,因為誰都感受得到,這樣的決策份量太重。

    不過張在吉倒是給李誠中提了個建議,幽州榮勳院裡有不少長輩,可以問問他們的想法。李誠中眼睛一亮,立即決定召開榮勳會,向各位榮勳徵詢意見。

    新建的榮勳院位於城北,就在東宮之旁。幽州榮勳院的榮勳共有二十五位,平時都在自己分到的辦公樓中辦公,無外乎聽聽作坊、商舖代表們的傾訴意見,瞭解瞭解各州縣進奏官員們反饋的地方情況,看一看判官署擬發的制度和政策性公文,然後定期在議事堂中開會,草擬出榮勳院的建議本章。沒事的時候,榮勳們也喜好呆在這裡,相互說說話,湊在一起找些消遣。

    為了以示自己對榮勳們的尊重,李誠中特意穿上了全套王服,戴上雲遊冠,按照禮制前往榮勳院。來到榮勳院後,李誠中發現竟然沒有人迎駕,這讓李誠中很驚訝,同時有些不習慣。說實話,自從成為一方之主後,李誠中已經習慣了成為「中心點」的生活,被如此冷遇還是頭一遭。

    李誠中畢竟來自後世,所以壓制住了內心生出來的小小怒火,然後從車輦上下來,邁步而入,結果一路上的所見所聞令李誠中有些匪夷所思。

    王處直和韓夢殷正在池邊垂釣,兩人見了李誠中一行,居然不起身相迎,只是笑呵呵的打了招呼,說馬上就去議事堂,然後不緊不慢的收拾釣具……

    路過一處亭台時,李誠中看見了李君操和王敬柔,這兩個傢伙正在亭中手談,旁邊兩個僕役在給他們搧風驅熱。李誠中在亭外向兩人打了個招呼,李君操卻擺了擺手,示意棋局正緊,切莫打擾!至於王敬柔,連臉都沒有抬一下,整個身子差點沉到了棋盤上。

    好吧,我忍!李誠中忍著怒氣繼續前行,然後他看到了幾個元勛正在樹下乘涼,看到有人搖頭晃腦的在誦詩,還有幾個竟然圍在一起鬥雞!

    李誠中繼續忍,行到議事堂,忽聞悠揚的曲樂從裡面傳了出來,隱約間還有歌舞!

    聽曲賞舞的正是高劉氏,她見李誠中到達,笑著散了樂師和舞姬,向李誠中道:「殿下來了?剛好得了幾支新曲,正在讓她們排演,尋個工夫給殿下賞賞……」

    在議事堂搞樂舞綵排?李誠中被嗆了口氣,好懸沒憋過來。他冷著臉問:「何時召集榮勳議事?」

    高劉氏似乎渾然沒有看出燕王殿下的不快,笑眯眯的道:「這就去知會他們過來。對了殿下,老趙和老元去馬場蹴鞠了,可能要晚一些過來。」

    李誠中攢緊了拳頭,此刻的他很想揍人:「快一些!孤時間很緊!」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2 15:43
第八十九章 決戰上黨(四)


    拖拖拉拉捱了半個多時辰,榮勳們才算到齊,就在議事堂中向李誠中嘻嘻哈哈的告了罪,然後等待議事召開。

    強忍著不快,李誠中簡略講述了一番梁王的舉措以及各處戰場的形勢,向他們通報了軍事參謀總署擬定的幾套應對方略,然後詢問他們應該怎麼辦。

    「打唄,這還有啥好想的。」高劉氏第一個回答,漫不經心的語氣令李誠中差點暴走。

    「呃……沒有那麼簡單,敵軍勢大,眾寡懸殊……」李誠中斟酌著詞語,想著怎麼才能讓這幫老傢伙們明白,形勢已經險峻到了什麼程度。

    「是不是要打?」王敬柔問。

    「是……」

    「那就打好了,這有什麼好問的?」王敬柔一臉鄙夷的看著李誠中。

    「關鍵是敵軍有五十萬,又是諸侯聯軍,咱們該怎麼打,該在哪兒打,是縮回來打還是放出去打?這些方略都需要仔細斟酌!咱們兵力太少了,不可能隨便就拉過去打!」李誠中怒了。

    趙元德爆了句粗口:「怕個逑!咱們盧龍又不是沒有挨過打,先說近的,姓朱的拉著魏博、成德、義武各鎮聯軍欺負咱們,咱們不也挺過來了?再說遠的,當年朝廷召集各鎮聯軍,對河北動武,結果怎麼樣?不一樣沒事麼。」

    高劉氏接口道:「老趙說得沒錯,其實怎麼打,恐怕燕王殿下早就有了決斷。就算老身這弱女子都不擔心。殿下擔心什麼?咱們盧龍比往昔強了不知多少,往昔都不怕,今日就更不怕了。要錢大夥出錢,要糧大夥兒出糧,要兵就去募兵。就跟姓朱的好好打一打,看他能把咱們盧龍怎麼樣!」

    聽高劉氏自稱「弱女子」,李誠中狂汗,還想再說什麼,卻見李君操冒了出來,他淡淡道:「殿下。這點小事,何至於專程回來?不過是打仗而已,咱們盧龍打了上百年仗,不打還真不知道該幹什麼了……殿下若是有意,某也可赴軍前效力,看看朱氏小兒究竟有多大威風!要不。今日就議到此處吧?某和老王棋還沒殺完呢。」

    王敬柔譏諷道:「老李,還不認栽?都輸給某三局了……」

    又有人讚同:「就是就是,魚還沒上鉤呢,今日邪門了……」

    「散了,散了……」

    高劉氏笑問:「殿下,老身新曲還沒演完,殿下是否賞臉聽一聽?」

    也不等李誠中發話。這幫老傢伙們竟然就各自出殿而去,留下目瞪口呆的李誠中獨自於殿中,喃喃自語:「這是不是君前失儀呢?還是大不敬?……」

    榮勳們倏忽散去,又在一處涼亭中相聚,眾人七嘴八舌,議論著今日之事。韓夢殷問:「諸位,咱們今日可著實逾禮了,殿下不會怪罪吧?」

    高劉氏道:「放心吧,老身和殿下打了那麼多年交道,殿下是老身見過最平易的軍頭了。不會怪罪的。」

    元從博問:「咱們這麼做,可行否?」

    趙元德哈哈一笑:「殿下缺的就是一個信心,其實打仗嘛,那個軍事參謀總署裡面能人多著呢,實在不用咱們操心。再說了。某家大郎如今麾下騎軍上萬,比當日霸都騎還要強,有他在,管教河北安穩如昔。」

    李君操一瞪眼:「騎兵很了不起?光是騎兵,沒有步卒,這仗你怎麼打?承約這孩子,馬上就要去上黨了,哎呀,也不知他行不行?」這話純粹擠兌趙元德,李承約即將奉命入調上黨,可趙霸請求了多次,仍然沒有接到上戰場的軍令。

    眾人談論著空擋,李誠中在幹什麼呢?他此刻正哼著小曲,輕快的步出榮勳院。

    他忽然想明白了,這幫老傢伙都不怕,咱怕啥?說一千道一萬,不就是打仗麼?

    有了開打的信心,李誠中的頭腦忽然間清晰了許多,很多看似拿不定的主意一瞬間就全部有了答案。他決定綜合各種意見,採取折中方案,做到攻守兼備,即集中兵力於上黨與敵決戰,同時保證太行三陘口的穩固。決戰若勝,一切都好說,若是決戰不利,最起碼要保證以太行的險峻來屏障河北的安全。

    陰霾散去,李誠中回到邯鄲,軍事參謀總署這架具有濃重近現代氣息的戰爭機器開始全力運轉。

    與王師範秘密談判,撤銷博昌行營,所屬軍隊全部北調。

    組建黃河水師,嚴密戒備大河南岸,防止敵軍渡河。

    擴充後勤司所屬之後勤營,將後勤營由原有的十個一舉擴充至二十個。

    先期動員幽燕保安軍和遼東保安軍進入上黨,這兩支軍隊被李誠中定義為後世的「快速反應部隊+僱傭軍」,用起來非常順暢,軍事參謀總署給他們的期限是五月上旬必須進入上黨,任務是將潞州以北的襄垣和黎城控制在手中,確保滏口陘的北部安全。

    相衛方向,繼續保持與袁象先的「密切友誼」,通過袁象先控制的相衛通道,瞭解和打探諸侯聯軍的全盤戰略。當然軍事參謀總署最希望發生的事情還是引誘梁軍渡河,從相衛通道進攻河北,可惜梁王不是傻子,這種可能並不太大。

    五月中旬,汜水關諸侯聯軍兵力達到四十萬的時候,邯鄲臨時行在動員第二批次軍力進入上黨。魏州軍左右廂之剩餘部隊,包括五個刀槍營、三個弓箭營、兩個騎兵營及軍部直屬團,媯州軍左廂全部及右廂兩個槍兵營、一個刀盾營、一個弓箭團,合計兵力七千三百人。

    至此,集結於上黨地區的盧龍軍兵力已經達到兩萬八千人。

    五月下旬,邯鄲臨時行在發佈軍令,以定州軍為主力,接管井陘和飛狐陘,嚴守河北北路通道。同時,調滄州軍西進,屯於滏口陘;調趙州軍和後勤營南下,駐於邯鄲;調媯州軍南下,屯於滏陽;調幽州軍於成安;調懷約聯軍於林慮。

    這樣,加上鎮守黎陽的莫州軍,在邯鄲周圍,盧龍軍集結了六萬餘戰兵,河北內地軍力除各州縣預備旅、營外,再無一支野戰部隊。

    炎熱的六月到來,隨著諸侯聯軍第一支大軍越過白陘進入澤州,邯鄲臨時行在也立即動了起來。李誠中宣佈,改盧龍軍為燕軍,將行在移往上黨,隨同大軍一起開赴潞州。按照李誠中的要求,上黨行營撤銷,由潞州燕王臨時行在接管戰事。

    六萬大軍陸續集結於滏口陘,過滏口關、東陽關,絡繹不絕的抵達潞州城。

    原河東軍東陽都李都頭受李小喜指派,沿路接引大軍入關。這一年多以來,李都頭跟隨在幽燕保安軍身邊,參與了部分與宣武軍的戰鬥,親眼見識了盧龍軍的實力。上黨行營曾經以不到六千人的兵力圍攻三萬宣武軍駐守的高平,並且一舉攻下這座重鎮堡壘,這讓李都頭受到了極大的刺激。

    李都頭原先認為,只要麾下士卒勇猛,只要長於策略,打起仗來必然無往而不利。可是一年多的戰鬥經歷表明,以往的認知都發生了顛覆性的改變,過去以為的制勝條件,如今看起來卻怎麼都不太靠譜。

    李都頭曾經親眼目睹,依靠巨大且數量眾多的戰守器械,盧龍軍幾乎兵不血刃的拿下了上東山軍寨;憑藉整齊的隊列和豪奢的甲冑和弓箭,面對拚死衝殺的宣武軍勇士,盧龍軍以平推而宣告敵人的終結;堅固的高平城牆,在轟然聲中崩碎,李都頭至今不明白當時究竟發生了什麼……

    這一年多來,李都頭接觸最多的,是輜重的運輸和分配,是軍令的嚴格和有序,是計畫的籌謀和安排,是訓練的嚴密和勤奮。

    一支沒有軍頭卻運轉通暢的軍隊,一支沒有不依靠勇武卻屢戰屢勝的軍隊,這樣的軍制,讓李都頭為之深深著迷。而自己,也終於成為了這支軍隊的一員。

    「來了,來了!」部下在身邊叫到。

    不需部下提醒,李都頭早已看到,從谷底山路盡頭,開出來大隊大隊的軍士。他連忙帶領部下從東陽關上下來,迎了出去。

    與河東軍不同,李都頭的迎接並不是真正的迎接,所有的引路工作都已經按照盧龍軍的方式做好,標誌木牌已經安放在各處岔路口,飲水點早已準備妥當,紮營地點也早就建立了起來,李都頭只是想近距離的看一看這支自己剛剛加入的友軍。

    軍士們踏著整齊的步伐經過李都頭和部下身邊,他們沒有停留,只是好奇的看了看關城邊的李都頭,然後就大踏步邁了過去。

    幾乎是踏在同一個點上的腳步聲奏出了轟鳴如雷的肅穆感,李都頭和部下們雖然見過多次,但這一次卻依然震撼。繼而是望不到頭的大車,滿載著各種作戰物資,晃花了李都頭和部下的雙眼。

    「這就是李將軍說的軍中頭等主力啊,嘖嘖,滄州軍,看上去比行營的那些營頭還雄壯。」

    「天,這得多少人啊,怎麼還沒過完?」

    「早呢,剛才是左廂的旗幟,這不,右廂來了……」

    「瞧這戰馬,膘真好!」

    「滄州軍怎麼那麼多騎兵?」

    「看,那車上的刀,這是陌刀吧?」

    在部下們的議論聲中,一直在憂心敵軍勢大的李都頭漸漸放下了心中的疑慮,他忽然覺得,自己的選擇,應該不是什麼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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