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大唐新秩序 作者:八寶飯 (已完成)

 
mk2258 2013-1-5 22:24:4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72 68689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2 15:53
正文 第一百二十章 南北戰策(十四)

    天祐二年(公元905年)冬,十一月二十五日,諸侯聯軍與燕軍在澤州以北的薄河泉決戰,參戰的諸侯聯軍總兵力十七萬人,燕軍為八萬人,鏖戰至寅時,諸侯聯軍崩潰,燕軍取得了輝煌勝利。

    因為燕軍擁有大規模的騎兵力量,致使失敗的諸侯聯軍遭受重大傷亡,此戰諸侯聯軍戰死三萬餘人,被俘十萬有餘,大部分都是在逃亡的路途上被殺死或抓獲的,逃回高平的,只有寥寥數萬。燕軍方面,戰死五千餘人,受傷一萬餘,其中輕傷七千多人。

    元從親軍都指揮使王彥章死於陌刀之下,找到的屍身自右肩向下分成兩片,裝殮他遺體的梁軍降俘有數人當場嘔吐。

    廳子都指揮使王晏球在逃跑的路上為趙州軍騎兵截住,力戰不降,身中數十弩而亡。

    建武軍節度使朱友寧率殘部困守薄河泉東五里外的鄭村,堅守三日後,被燕軍放火燒死,屍身無法辨認。

    鎮**節度使張歸厚於戰場上向燕軍請降,被押送至澤州看押,等待著燕王李誠中的最終判決。

    荊王馬殷被燕軍當場俘獲,押送途中意欲逃跑,被箭矢射死。

    郭啟期和王師克臨陣轉進,詐取澤州東北、高平正東的戰略要點陵川,隨後向燕軍獻城。陵川是白陘在河東的入口,上連壺關,下連澤州,燕軍獲得陵川,等於徹底封鎖了白陘,同時也打通了南北之間的聯繫,整個燕軍連成一片。將諸侯聯軍完全包圍在了高平地區。

    到目前為止,諸侯聯軍還有二十餘萬人,其中康懷英的保義軍、楊師厚的武寧軍、賀德倫的滑州兵都沒有什麼大的折損,尚堪一戰。梁王沒有太過怪責不盡全力的王宗佶和李神福,反是對二人好言安撫——此時的諸侯聯軍再也承受不起什麼變故了。

    但建武軍、元從親軍和廳子都、鎮**、保大軍的損失,直接傷到了梁軍的根本,這些軍隊都是梁王可以拉出來野戰的主力,如今卻幾乎盡數覆滅,讓梁王越想越急、越思越冷,回到高平後沒多久便一病不起。

    如果要論對梁軍打擊最重的。無疑是朱友寧的戰死。朱友寧是梁王親侄,自幼聰敏、熟悉兵事,隨梁王從軍以來,在圍剿秦宗權、爭奪河南的大小百戰中,逐漸成長為梁王手下獨當一面的帥才。宣武與河東的歷次爭霸之中,朱友寧都被賦予統領方面之責,在軍中威權卓著。

    在梁王的麾下體系中,朱友寧、氏叔琮和葛從周堪稱三大帥才之一,都是可以讓梁王交託大局的人物。哪怕是軍中頭等勇將王彥章、王晏球的的折戟,都沒有朱友寧戰死對梁軍的影響那麼深重。梁王氣痛攻心,直接病倒。

    另外,氏叔琮的保大軍損失了一大半。同樣對梁軍的影響頗深。氏叔琮是另一個可堪大任的帥才,但與朱友寧和梁王的血緣關係不同,他和葛從週一樣,能夠獨當一面。依靠的是自己部曲的實力。手下那些百戰沙場的老兵折損,使氏叔琮的實力驟然下降,現在再讓他統領方面之責。其餘將領絕不會輕易信服。

    十多萬人的折損,也許所帶來的唯一好處就是,糧食又可以多支撐個十來天。但現在的問題是,諸侯聯軍已經沒有了決戰的勇氣,就算能多堅持幾天,對挽回大局又有什麼用?

    梁王重病,無法議事,只能授權敬翔,召集緊急軍議,商討下一步對策。

    僅僅相隔十來天,節堂上坐著的人就空了一半,朱友寧、張歸厚、張存敬、李思安、王彥章、王晏球、馬殷、郭啟期、王師克……或死活降,都已不在此間,讓敬翔看得是心中一片悵惘。

    軍議是在沉悶的氣氛中召開的,議來議去,也沒議出個什麼章程來,眼前的局勢已經很明顯了,別看大軍的兵力於燕軍仍舊不低,甚至還多一些,但燕軍堵住了南北兩頭,已經穩穩佔據了優勢,別說現在士氣低迷,就算能夠垂死一搏,也要人家肯跟你搏一番才行啊。燕軍只要守住了石後堡、澤州和陵川,只需一個月工夫,大軍就得轟然解體,人家憑什麼跟你硬拚?

    直到傍晚,梁王於病榻上傳來一張紙條,軍議才算有了初步的結果。

    諸侯聯軍向燕軍求和,燕軍放開通道,讓聯軍撤出河東。梁王承諾,向天子請詔,恢復燕王爵位,承認燕王對整個河北及遼東的統治,並以河東之地納入燕國。這是一份相當於承認戰敗的求和條件,梁王終於拉下了顏面,軍議重將尤其是梁王麾下眾人,都深感屈辱。

    只是形勢如此,又能怎樣?於是李振臨危受命,前往潞州,商談議和之事。

    梁王崛起二十年間,但凡有涉及軍國大事的出使遊說,向來由李振出面,他口舌犀利,善於察言觀色,為宣武體系內的「縱橫家」。只是以前向來是出使勸降,或者是遊說聯合,從未有過「求和」之舉,就算「求和」,全是「詐和」,行欺騙之計,哪兒會如今日這般真個前去求和?

    李振滿載著眾將臣僚們的希望,離開高平後,穿越長平通道,來到石後堡前。他報出自家名姓之後,燕軍駐守石後堡的士兵也不認得,但聽說是「梁王使者」,還是飛快回去稟告了。

    於是李振在石後堡哨卡前等待片刻,然後進入石後堡前哨;等待片刻,進入石後堡前寨;又等待片刻,進入一座軍營;繼續等待片刻,被領到石後堡中營……這一天就算過去了。

    一天裡,他先後見到了伙長、都頭、指揮、指揮使、都指揮使及各級虞侯軍官,將來意翻來覆去說了一遍又一遍,但到了夜裡,仍然沒有看到統制一級的軍官,幽州軍統制孟徐興、點檢王義簿、司馬薛繼盛都去潞州參加臨時軍議了,至今未歸。

    李振只得在石後堡中營暫且安歇。當夜輾轉反側,無法入眠。他自認乃是天下間都數得上名的重臣權要,哪裡受過這種待遇,心頭很是不忿。不過李振卻想岔了,這是整個燕軍體系的特點——遇事逐級上報,並非輕視和羞辱他。

    轉過天來,李振及隨員二人被燕軍護送至潞州,沿路之上,可見大隊大隊的軍士正在向南開拔,各式車架組成的長龍一眼望不到邊。來到高大的潞州城下。就見城頭旌旗招展,城上城下滿眼都是兵馬,整座城池都成了一座巨大的兵營。

    只是路上的所見所聞,邊讓李振驚駭不已。他暗自思忖,燕王僅僅以河北一地,如何招募得來這許多大軍,而且看這些行伍的氣勢,竟然都是訓練有素的,全然不是用來充數的民夫!

    李振沒有見到燕王本人。據說昨日潞州軍議後,燕王便由陵川前往澤州了,說是要慰問和表彰立功的軍士。李振對此有些怨氣,他去天下任一一方諸侯處。都能得到最高禮遇,無不是諸侯本人相迎,有些勢力小的諸侯,在李振面前甚至卑躬屈膝。可燕王倒好。寧願去南邊閱軍,也不在潞州稍候些時日,難道燕王不知。他此來是商談軍國大事的麼?

    在潞州官衙中接見李振的,是韓延徽。說起來,李振與韓延徽也算老相識,當日天下諸侯齊聚東都之時,韓延徽曾代表燕王參逢其會,那時候的李振意氣風發,韓延徽則屢次碰壁,兩人之間地位何其懸殊。他知道此人在燕王帳下授的是將軍之階,但擔負的職責,卻半文半武,一定程度上與自己有所類同,也屬於軍中謀士。

    既然見不到燕王,李振無奈,只能打起精神頭來,和韓延徽周旋。

    「振此來,是送燕王與諸位,一場好大富貴的!」李振開口便氣勢十足。

    韓延徽讀書不少,若是放在太平之時,也足以去應付朝廷的科考,他在燕王帳下,主要職責便是統戰,也就是在外系之間捭闔縱橫,其實本質上也是「縱橫家」,故此並沒有被李振的話所「震懾」——好為驚人之語,這是縱橫家的常用手段。

    見韓延徽臉色平靜,沒有適時接上一句「君何出此言」,只是笑吟吟的望著自己,李振忽然感到有些氣餒。但話必須說完,他也只能就著這句「驚人之語」,繼續侃侃而談。

    「臧明老弟今春之時去過洛陽,也知如今天下大勢,當日天子分封諸侯,卻獨獨缺了河北與河東,為兄甚為燕王遺憾。某家梁王殿下其實並無意與燕王為敵,所謀全為復仇——臧明老弟也當知曉,宣武與河東,征戰經年,積下了多大的仇隙。李鴉兒雖然死了,但其子仍在,且僭稱『偽王』,不僅不來洛陽赴盟,反則整兵備戰。

    大唐隙裂垂百年矣,梁王殿下實不願天下黎庶再受戰亂之苦,迫不得已方才興兵討伐李氏『偽王』,只觀天下諸侯雲集響應,便可知梁王大義!奈何燕王受『偽晉王』挑唆,不知其中究竟卻出兵相助,不得已,梁王殿下才與燕王交兵,實在是令人嘆息!

    但今非昔比,李氏偽王一脈已誅,天下動亂之源已去,梁王殿下為大唐計,為百姓計,願與梁王止戈息爭,從此之後,天下承平,百姓安居樂業,豈不甚好?

    當然,梁王殿下是誠意昭然,甘願讓出整個河北,從此與燕王隔河而治。若是燕王俯允,梁王殿下言道,可向天子保奏,恢復燕王之爵,立國為燕,並附贈澤潞二州,以為大禮。從此以後,燕王可為一國之君,建廟堂社稷於幽州,傳子孫萬世於春秋。帳下官佐,亦可為開國之臣,封侯戴伯,寧不遠矣!呵呵,臧明老弟在燕王麾下,可謂社稷重臣,就算國公之位,想必也不算難事!

    如今向天子奏擬的本章都已齊閉,只需燕王點頭,則天下再無兵事,諸侯榮華富貴可期!……當然,若是臧明老弟將來之封爵不甚滿意,為兄拼卻幾分薄面,也要說動梁王親自為臧明老弟具本,國公之位是絕對跑不了的!」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2 15:53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一章 南北戰策(十五)


    潞州官衙之上,李振滿面紅光,拍著胸脯向韓延徽一力保證著那份似乎即將唾手可得的榮華富貴,但效果卻甚是寥寥。韓延徽始終以一種古怪的神色看著李振,那眼神似乎……似乎就像在看一個瘋子。

    李振的慷慨激情,卻沒有換來隻字片語,尷尬了片刻,咳嗽一聲,道:「臧明老弟究竟如何想的,能否與為兄分說分說?」

    「卻不知薄河泉一戰,誰勝誰敗?」韓延徽輕笑一聲,終於開口。

    「區區小戰爾,某家大軍百萬,雖說折損了數萬,只不過蘚芥之疾,無傷根本,作不得數。當然,振與臧明老弟雖說相識不深,卻在東都之時便早已一見如故,說句肺腑之言……」李振聲音忽然減小,故作神秘,身子向前探了探,道:「薄河泉一戰,確是受挫,雖說不傷大軍根本,卻也關礙不小。軍中重將們都紛紛言道,燕軍戰力果然不俗,當得正眼想看。梁王殿下思慮多日,念將士們從征辛苦,便想就此罷手,只是諸將們打發了興致,個個都爭要要再次出兵……這幫軍漢,素日裡就知道廝殺,唉,分毫不顧及百姓的苦楚……也是梁王威望卓著,這才強行壓了下去。此為機密,臧明老弟可別在燕王殿下面前提及。」

    說罷,李振嘆了口氣,又道:「還望臧明老弟速速轉知燕王。良機難逢,再拖延些時日,恐怕梁王殿下也壓不住了!這幫驕兵悍將,都是百勝之師,還真是不好馴服……呵呵,倒讓臧明見笑了。」

    韓延徽悠悠道:「正好,某家燕王昨日說了,薄河泉一戰,燕軍將士只有三成參逢,還有大半沒有撈到戰功。燕王殿下正琢磨著再打一戰,讓將士們都上戰場練練手才好。燕王殿下說,一次實戰,當得百次演練,只有真正打過,才能算是個好兵。既然貴軍戰意正濃,便再約一次如何?時辰、地點,隨便貴軍來挑,燕軍無有不應。」

    李振一臉尷尬。嘿嘿笑道:「臧明誤會了,梁王心中是不忍將士辛苦的,為了天下計,還是就此罷手的好……」

    韓延徽一擺手。搖了搖頭,直接道:「莫弄那些虛的,你就直說吧,想求和是不是?不想打了?條件呢?別說什麼澤潞二州。韓某不是三歲小兒!」

    李振臉上青一陣白一陣,良久,終於換了副做派。咬牙道:「兩家罷戰息兵,從此以後,河東便歸燕王!」

    韓延徽猶如看白痴一般看著李振:「某聽說李觀察乃卓絕之士,素富謀略,怎的今日說話如此顛三倒四?河東本就在我軍手上,爾等有何資格論起歸屬?」

    李振心頭那個火大,想想當日在洛陽時,韓延徽對自己謹小慎微的態度,再看看今日,果然是此一時彼一時也,不禁悲從中來——再有謀略,手中無牌可打,這卻叫人怎麼談?

    頭一次,李振理解了當年朱瑾兄弟、時溥、楊崇本、李茂貞、馬殷、雷彥威、王重榮、王處存等等各路節帥在自己面前卑躬屈膝的那份心情,以及明知屈辱卻仍然要腆著臉微笑的那份鬱悶。

    可是鬱悶歸鬱悶,他還是不得不忍耐著繼續爭取:「若是燕王覺得不夠,還可以關內各州相付……當然,關內各州中岐王還據有四州之地,岐王若是不願,梁王願出兵相助,定讓他退出來便是。說起來,岐王今日已不復舊時之勢,能得退保隴右,當知足矣。」

    韓延徽仍是搖頭,李振終於將梁王囑託給他的底線抬了出來:「若是還不願意……梁王願與燕王結為兄弟,燕王為兄,梁王為弟,從此以後,梁國視燕國為兄長,歲貢五十萬貫!」

    韓延徽繼續搖頭。

    李振咬牙:「歲貢百萬貫!」這已經超出了梁王的底線,但在保全大軍與歲貢錢貨上,李振相信梁王肯定選擇後者。再說了,李振在梁王身邊那麼久,什麼時候見過梁王遵守承諾了?協議和承諾對梁王而言,就是用來反悔的。李振已經打定主意,別說百萬貫,兩百萬貫也答允了再說!

    韓延徽嘆了口氣,道:「看來你是沒有明白……梁王不想打了,可以,燕王殿下答允,若是梁王真有誠意,便饒了這幾十萬殘兵。今日韓某隻跟你談一條,貴軍何時放下兵刃投降?至於梁王及貴軍諸將,燕王殿下可以承諾不殺——韓某向你保證,燕王的承諾比梁王可靠得多!」

    「這……」李振臉色通紅,勃然大怒:「燕王口氣好大!胃口也不小!莫非以為聯軍遭遇小挫,便可任意拿捏了麼?」

    韓延徽不發一言,冷冷看著李振,李振負氣,扭過頭不看韓延徽,他自家也不知道,其實心底裡是怯了。過了良久,李振才轉過頭來,質問韓延徽:「難道燕王殿下想要整個河南?就不知貴軍吃不吃得下來,別忘了葛將軍的泰寧軍尚有十萬精兵!」

    韓延徽嘆道:「如你所言,天下割據得太久了,燕王殿下、河北將士同樣渴望大唐承平,這不是一二州之事,更不是一二道之事,這一點,李判官難道不懂麼?」

    李振心中訝然,忍不住顫著手問:「燕王……想要天下?」

    韓延徽沒有說話,唇角略帶譏笑,一副「你到現在才知道啊」的架勢。

    良久,韓延徽肅然道:「就是這個條件,你今日且回轉高平,速速轉告梁王,七日之內,貴軍放下兵刃,停駐原地,不得一兵一卒出營。屆時自有大軍前來受降。至於梁王,幽州城北之榮勳院,尚有宅院數處,卻已不多了,若是梁王識得實務,榮勳院中自有他一座宅子。若是不然……還沒告訴你老兄,河北自有《防止大唐分裂法》,其中『以戰犯之罪明正典刑』正為爾等所設!」

    李振是在失魂落魄中回轉的高平,他一路上都在回憶和思索,回憶往昔崢嶸的歲月。思索為何顯赫之極的梁軍會在幾個月間走到今天這般沒落的地步。他是如此神思不屬,以至於在石後堡出來的時候,連與他擦身而過的蜀軍、吳軍使者都沒注意到。

    回到高平後,李振先與敬翔密談了半個時辰,隨後兩人聯袂求見梁王。

    梁王朱全忠臥於踏上,滿面蒼白,看見敬翔和李振猶猶豫豫的神色之後,嘿嘿了一聲,慘笑道:「李誠中不放心孤。想要孤的命?」

    李振忙道:「燕軍答允,若是七日內放下兵刃,可保殿下無虞,只是卻要遷往幽州……」

    梁王仰望床幃。良久,幽幽道:「去幽州?過上半年一載,待徹底平定河南之後,便該開刀了吧?這麼說。孤還可活上些時日?」

    李振也不知該說什麼,只是一個勁寬慰梁王:「燕王信義還好,或許承諾過的事情。能奉行不悔也不一定……只要殿下留得千金之軀,何嘗不能以待將來?」

    梁王微微搖了搖頭,又扭臉看向敬翔:「子振,你覺得如何?」

    敬翔想了想,低聲道:「若是去了幽州,生死便操於李誠中之手……殿下,乾脆棄軍吧!」

    河東多山地,上黨平原周圍全是高山,故此大軍被南北兩頭一卡,便是陷入絕地。但如果梁王真的想要逃走,也不是不可以,只需找一個熟知當地地形的嚮導,選擇從某處小道潛越而出即可。只不過如此一來,所付出的的代價太過沉重,手頭的二十多萬兵馬盡數捨棄不說,還背個拋棄大軍的名聲,將來即便回到了汴州,名聲也會極其不好,在這個依賴兵馬才能立足的時代,今後又該如何服眾?

    但這也是唯一的出路,只有這樣,才有希望逃回汴州。為此,敬翔這幾日一直在查閱輿圖,秘密尋找熟知當地山道的嚮導,這件事情不難,從山裡抓幾家村民獵戶便可。敬翔也規劃好了逃亡的路線,向東是不行的,千辛萬苦逃過去,那邊是河北,是燕軍的老巢,除了要躲避無數燕軍追捕外,還要考慮怎麼渡過黃河。至於說逃去相衛?敬翔始終認為,袁象先已經變節了,絕對不可信!

    北邊和南邊都是燕軍,自然不能走這兩條路,因此最後只能選擇向西,翻越太岳山脈,從沁州繞行絳州,再南下蒲州,從陝州繞過洛陽,回轉汴州。這條路足有千里之遙,路上要躲避燕軍的追擊,還要避免碰上河東三王(敬翔到現在還不知道三王已經覆滅),別看三王暫時聽從梁王調遣,但河東宣武乃是世仇,誰說三王就不會趁機痛打落水狗?

    除了三王以外,在繞過洛陽的時候,也要謹防被天子發現。天子對梁王的仇恨,來得可一點都不比別人小多少!敬翔還同時謀算著,回到汴州後必須直入軍營,效漢高祖之舊事,先把汴州兵的兵權奪到手上再說。梁王的嫡系主力都折在了上黨,誰能擔保手下那些軍頭們仍舊會對梁王忠心?越是兵馬多的軍頭,反叛的可能就越大——包括葛從周在內!

    梁王苦思一夜,終於聽從了敬翔的建議。率領大軍逃出生天是不可能了,只能精選百餘士卒傍身,動靜如果鬧大了,梁王自己都走不了。於是梁王選擇了氏叔琮、康懷英二人,隨同自己和敬翔、李振一起逃跑,兩人都能領兵,又都失去了部眾,只能依靠梁王,梁王逃回汴州後也必須依靠他們奪取兵權。

    最重要的是,他們二人的威望能夠幫助梁王威懾葛從周,防止葛從周自立或反叛。

    是夜,由康懷英出面,打著奉命夜巡諸營的旗號,一百多人出了高平,向西而行。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2 15:53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二章 南北戰策(十六)

    逃出的高平的梁王等一行百餘人趕到太岳山麓的時候,已是黎明時分。梁王患病在身,不堪艱辛,於是只得在一處隱秘的山崗下停了下來。用了些飯食之後,眾人都感到身心困頓,很快便各自沉入夢鄉。

    只李振一人仰望漆黑的天際,無法入眠。他前往潞州的時候,親眼見到了燕軍的雄壯軍威,對比眼下己方的情勢,內心中油然而生無力之感。他越想將來,越感到前路渺茫,實無希望。別說現在還在燕軍圍困之中,無法得脫,就算逃回了汴州,又能怎樣?

    元從親軍和廳子都、朱友寧的建武軍、氏叔琮的保大軍、張歸厚的鎮**、張存敬的護**、朱友恭的龍武軍都打沒了,康懷英的保義軍、楊師厚的武寧軍、賀德倫的滑州軍也被捨棄,覆滅之期不遠,等回到汴州,梁王還能依靠誰?

    是依靠那些各州倉猝平湊的鎮兵?還是兵權已超主上、忠心未知的葛從周?河南富庶、人丁眾多,李振相信,梁王只要回到汴州後重新站穩了腳跟,再次組織起數十萬大軍不是難事,但沒有了上黨戰場上這批百戰老卒,再次聚攏的軍隊能有多少戰力?可堪燕軍一擊否?

    李振在與韓延徽商談之後,便已經知道,自己「衛國國君」的夢想已經破滅了,他心裡天人交戰,逃出高平的一路上都在反覆思量著離別潞州時,韓延徽最後對他說的那句話:「韓某缺個幫手,李觀察若是有意,無論梁王是降是戰,待此間戰事已了,便可尋某,某願在燕王駕前分說一二……」

    瞧瞧人家燕軍,多大氣!明擺著告訴李振。不管是降是戰,就算你堅持抵抗也沒關係,打完仗以後,盡可以考慮來幫我,我不計較!

    是繼續忠於梁王,報答梁王的知遇之恩,還是為抱負計、擇良木而棲?李振反覆斟酌,最後將心底堵著的一口濁氣深深呼了出來,終於下定了決心。

    天光放亮之後,梁王在昏睡中發起了癔症。口中不停喃喃著聽不清的話語,幾個親衛湊耳過去,好容易才分辨出梁王的意思——梁王口渴,想喝蜜水。

    昨夜走得匆忙,哪裡會想起帶蜜水?親衛們面面相覷,不知該當如何。敬翔被驚醒了,他快步過來一問,嘆息片刻,吩咐親衛直接往梁王口中喂水。只騙梁王說就是蜜水。

    此間不能久在,於是敬翔命令立刻啟程,但找來找去,卻少了李振。又有軍士說,戰馬缺失了一匹。康懷英和氏叔琮都勃然大怒,咬牙切齒要回去將李振追回來,敬翔呆呆望著來路。道了聲「人各有志」,便阻止了二人,只是催促盡快上路。他的眼神中儘是蕭索。

    當梁王在昏迷中被抬入太岳山的時候,李振趕回了高平。

    目前諸侯聯軍仍有二十多萬人被圍在高平及以北長平通道內的狹窄地區,糧秣只堪敷用一個月,失敗已成定局。李振想要做的,是將整支大軍完好的「獻」給燕王,以為晉身之資。李振胸中有滿腔抱負,他可不願自己的才學無施展之地,去白白陪了梁王殉葬。

    梁王麾下重將死的死、降的想、逃的逃,如今威權最重者,便是賀德倫和楊師厚二人,賀德倫滑州軍兵力最為雄厚,約莫五萬餘人,楊師厚的武寧軍則有三萬餘人。其餘就是大大小小的各方軍頭,最多的數千人、最少的只有幾百人,原來都是康懷英和氏叔琮的部曲,但康懷英和氏叔琮隨梁王逃走,這些人便沒有了統屬。

    另外還有蜀軍王宗佶和吳軍李神福部近三萬人,但這兩支軍隊在薄河泉大戰中坐視友軍覆亡,為兩軍諸部所不喜,李振對他們也深深記恨,對他們別有計較。

    李振調撥了一隊刀斧手,藏於高平縣衙之內,於是將賀德倫和楊師厚招來,直截了當的說:「薄河泉一戰,大軍損失慘重,諸勁旅壞怠不堪,實不足戰。且糧秣已盡,不敷月餘之用,北伐失利已成定局。殿下已避西山(太岳山位於高平之西),擬奔汴州重振旗鼓,以此間兵事囑託李某操之。今請二位將軍前來,共商行止。」

    梁王避走西山,糧秣不敷月餘,這兩條消息在賀德倫和楊師厚耳畔炸響,直轟得兩人面色慘白,震驚不已。良久,兩人齊聲問道:「然則殿下走時,定下何等方略?」

    李振道:「某自潞州返回,燕軍言道,七日之內,便要各軍棄甲,否則就要攻打……」搖了搖頭,續道:「其實不需七日,他們只要耗上一個月,咱們統統都得餓死……殿下的意思,他需要七日之期,咱們在這裡拖延七日,之後便可向燕軍歸降。」

    七日之期是李振的主意,梁王對他畢竟有簡拔之恩,李振希望給梁王留出七天時間,也算是報恩之舉,對得起他的良心。說完這些話,李振將茶盞舉起,慢慢啜著茶水,同時仔細觀察賀德倫和楊師厚的臉色,一旦兩人堅持死戰,就要摔杯為號,將兩人亂刃分屍。

    其實李振多心了,之前的佈置完全是多餘。聽李振這麼一說,賀德倫和楊師厚當即就沒了繼續撐下去的信心。

    賀德倫腦子裡反覆想的是,殿下避走西山,帶走了康懷英、氏叔琮和敬翔,竟然不帶我,連知會一聲都沒有,枉我為他征戰多年。越想,賀德倫心裡越發寒冷,同時又有幾分憤懣和不滿。

    楊師厚曾經被將主出賣過,他早年在李罕之手下當兵,卻被李罕之直接送人,所以承受能力要比賀德倫強許多。他考慮的是,既然要降,就必須立點功勞,爭取給在燕王殿下面前留個好印象,因故沉吟片刻後,立即道:「但憑李觀察做主就是,楊某無異議。只是蜀軍和吳軍那邊,為防不測,是否需要楊某調兵圍剿?」

    李振臉露讚許之色,卻沒有立即回答楊師厚,轉過頭來盯著賀德倫,等待賀德倫的答覆。楊師厚心思機敏,立刻悄然間手按刀柄,若是賀德倫有什麼異論,他便要直接斬之——這可是一份大功勞!

    可惜賀德倫沒有遂楊師厚的心意,他搖了搖頭,復又點了點頭,悵然道:「大勢已然如此,賀某還有甚可說的……也罷,便降了罷,也好給弟兄們留條活路。」

    李振這才松了口氣,於是道:「此番入燕,李某尋思著,若是就此歸降過去,也沒什麼地位好言。蜀軍和吳軍十分可厭,為防其軍有變,須得拿下來,也好當做降禮。」

    楊師厚沉聲應道:「李觀察所言極是,某這就調動兵馬,定然王、李二賊走脫不得!」

    賀德倫仍在渾渾噩噩間心神不定,被李振喝了一句:「賀將軍,此間大事,輕忽不得!」這才醒過神來,慚然道:「是賀某的不是,某等為殿下效死力,殿下竟然棄之不顧,某心中不是滋味兒……」

    李振和楊師厚盡皆默然。

    其實當此之時,王宗佶和李神福也早就有了與燕軍和談之心,但他二人自恃為客軍,蜀國、吳國強盛且離河北較遠,遠比今日之梁軍要更有底氣,因此在和韓延徽的談判過程中,開出的條件太高,始終談不攏。

    王宗佶和李神福的條件,都是要燕軍任其歸國,不得阻攔,他們為此願意臨陣反戈,從梁軍的腹腰上捅一刀。這樣的條件韓延徽怎麼可能答允?不管蜀軍和吳軍是否願為內應,燕軍一概不需要。

    所以,談判一直拖拖拉拉了好幾天,始終無法令雙方滿意,韓延徽是秉持著無可無不可的態度,王總結和李神福則是想再等等看,但他們倆注定是等不到韓延徽妥協的那一天了。

    十二月三日丑時,位於長平通道內寺莊的蜀吳聯軍大營,軍士們正在沉睡之中,南北兩座寨門的吊斗之上,值哨軍士同時為某種動靜所驚動。稍後片刻,黑夜之中湧出來大隊軍士,猛然發一聲喊,向著寨門就撲了上來。

    值哨軍士連忙晃動警鐘,將警訊傳遍軍營,他們本人卻被數支箭矢貫穿脖頸,栽下了吊斗。蜀吳聯軍為警鐘驚醒,連忙湧出營帳,但大多數軍士都十分慌亂,搞不清情況,如沒頭蒼蠅一般四處亂撞。

    賀德倫和楊師厚麾下各自調出的頭一批搶營軍士都是能夜視者,他們將寨門砍開後,立即向後方發出信號,轉眼間,無數燈球火把亮起,滑州軍和武寧軍從南北兩個方向衝入蜀吳聯軍大營,一場殺戮就此展開。

    待到天明時分,三萬蜀吳聯軍被盡數屠戮,斬首上萬,餘者皆降。王宗佶和李神福皆死於刀下,後被蜀吳聯軍降卒指認屍身,首級被梁軍繳獲。

    將蜀吳聯軍撲滅後,李振、賀德倫、楊師厚總算鬆了一口氣,有此「投名狀」在手,也算稍稍留了些晉身的資本。

    打掃戰場已畢,三人召集其餘梁軍大小軍頭聚於高平縣衙,商議向燕軍投誠之事。有十數名悍勇的軍頭大叫「死戰不休」,為堂上湧出的刀斧手當場斬殺,鮮血將地面染得通紅。餘者為李振等人的狠辣手段懾服,又見大勢已去,於是不得不齊聲響應。於是各自回營,整頓兵馬,準備投降。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2 15:53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三章 河南(一)

    天祐二年(公元905年)十二月四日,從石後堡當面的梁軍營寨開始,土門嶺、長平村、寺莊、箭頭等數十座梁軍大小營寨相繼向燕軍舉旗,燕軍開出石後堡,沿長平通道向南,逐個接受梁軍投降。

    李誠中在數十員將領的簇擁下,身披緋紅大麾、著金絲金甲、戴雙耳卷漆黃金盔,乘雪白大宛馬,來到高平城下。

    李振、賀德倫、楊師厚等梁軍百餘文武將官跪伏北門之下,手捧官帽將盔,膝前梁王帥旗、各軍飛符令箭堆積於地,無人敢於抬頭,恐犯燕王之顏諱。

    李誠中端坐雕花馬鞍上,放聲長笑,李振等梁軍降人便又矮了矮身子,伏得更低了些。

    李誠中笑罷良久,興之所至,高聲道:「我胡漢三又回來了!」卻無人應聲,麾下眾將面面相覷,不明所以,梁軍降將則各自顫慄不止。

    眼望馬前跪伏的梁軍降將,李誠中一抬手:「起來說話。」

    降將們抬起頭來,卻不敢起身,只李振膝行三步,再次叩首:「罪臣李某,攜賀某、楊某等,及軍士二十三萬七千四百餘口,伏乞殿下誠納。」

    李誠中點頭:「納!」有虞侯上前,將堆積於地的大小令旗、飛符令箭收起清點。

    李振再次叩首:「罪臣等,獻王、李二賊及蜀吳軍士首級一萬另八百三十五口、降卒兩萬一千九百餘口於殿下,為燕軍賀,伏乞殿下誠納。」

    李誠中點頭:「納!」又有軍士上前,接過托盤中的王宗佶和李神福首級。

    李振三次叩首:「梁王朱氏,部賊敬翔、康懷英、氏叔琮等,已於七日前入西山而走,罪臣等未及上稟。伏乞殿下治罪。」

    李誠中一笑,道:「不妨事,孤明白爾等之意,並不怪責你們。李振,孤早聽說你謀略堪用,韓延徽也對你多所稱讚,且歸軍事參謀總署行走,受統戰處韓延徽轄制,將來有了功績,孤再與你出身。」

    李振鬆了口氣。被韓延徽上前攙起,立於一旁。

    李誠中又道:「賀德倫,你在此間與孤之大軍對峙經年,戰績也算不俗,孤麾下諸將也曾誇你擅長治兵;楊師厚,你奇襲宣州之戰打得還不錯,也是個才幹,孤很讚賞。但孤軍中體制,不經軍校無以授官。且暫予你二人遊擊將軍銜,轉入范陽學習一年,業成之後再授軍職。」

    賀德倫、楊師厚微微有些失望,但卻不敢言表於外。當即叩首謝恩。

    李誠中又向一眾降官降將道:「今日既降,便算入了孤之大軍,無論文武,各以原銜降兩級留用。高者去范陽、低者去白狼上,一年業成之後,以學習優劣授予官職。有不欲從軍而致力於民者。也可去幽州書院進修。孤話說明白一些,如此安排,不是忌憚你們降者之身,而是孤之麾下,就是這麼個秩序,你們下來可以問問,可以打聽打聽,孤麾下軍官文臣,有哪一個沒有學校資歷?至於軍士,會由軍事參謀總署一體安排,作訓司開設上黨新兵訓練大營,將諸軍士重新整訓。軍士們也不需擔心客戰在外,回不了家,孤下一步,就要征討河南,到時候自然有的是你們回家的時候!」

    訓話已畢,李振、賀德倫和楊師厚都湊了過來,恭恭敬敬的牽了李誠中的馬韁,向高平城內行進。沿城牆至街道,密密麻麻的梁軍降兵都跪伏下去,各式兵刃器械堆積如山。

    也不知什麼時候,城內城外的燕軍將士猛然間齊聲歡呼,聲震四野。

    「萬勝!」

    「萬勝!」

    「萬勝!」

    ……

    大戰之後,各種事務十分繁雜,軍事參謀總署各司各處連軸轉動,堪堪保持了燕軍這部戰爭機器的順利運轉。

    當務之急就是投降軍士的整編,加上薄河泉大戰中抓獲的戰俘,向燕軍投降的諸侯聯軍有三十七萬之巨,這些軍士大致可以分成四等。

    一種是輔兵兼民夫性質的青壯,數量大概在十五萬左右;第二種是可以上陣的軍士,是梁王為了北伐而臨時轉調上黨的河南各州鎮兵,以及各大軍頭手下的部曲,約莫十萬左右。

    還有六七萬人,則是老宣武軍東征西討存下來的百戰菁華,軍事素養和戰鬥技巧都不弱,一對一拿出來,甚至比燕軍主力都不差分毫,比如在薄河泉大戰中抓獲的元從親軍和廳子都四千餘人、朱友寧建武軍牙軍七千餘人、氏叔琮保大軍牙軍八千餘人、張歸厚鎮**六千餘人。另外,在高平歸降的賀德倫、康懷英和楊師厚所部牙軍保存最為完整,約有四萬餘人。

    最後一種就是被蜀、吳、荊、楚等國聯軍四萬人。

    目前上黨地區聚集的燕軍有九大野戰軍、兩支保安軍、兩百個補充營、新編晉州軍及河東軍附庸,總兵力達到二十五萬人。與上黨一山之隔的邯鄲,也聚集著二十多支預備旅、一百個補充營,兵力達到十萬之眾。加上聯軍降兵和戰俘三十七萬人,河北需要應付六十多萬人的馬吃人嚼,每月耗糧最少在二十萬石之上!

    解決糧食問題就成了當務之急!

    當即就有軍事參謀總署虞侯司作戰處的某些激進參謀提出了一個秘密方案:效戰國長平之戰,坑殺聯軍降卒!方案中信誓旦旦的稱,坑殺近四十萬聯軍降卒,不僅可以免除糧食之憂,還可以減少燕軍的後顧羈絆,防止這些降卒將來有變,最後,此舉能夠震懾天下,讓天下諸侯生不起反抗之心,為統一大唐掃清障礙。

    李誠中看到這份方案後嚇了一跳,當即頭疼不已。當年秦國坑殺趙國降卒後,致使趙國舉國無丁,從一個能夠單獨與秦國抗衡的強國,立刻變成弱國之流,此舉確實極為有效。但坑殺聯軍降卒,看上去似乎在效當年秦國之策,其實兩者之間的區別,差以千里。

    戰國之時,各國世襲數百年,無論人言還是文化,都大相迥異,雖說都是華夏之國,但獨為一國是不爭的事實。秦國不行此辣手之舉,根本不可能征服趙國。此刻卻與戰國不同,雖說也行「效戰國」之策,但大唐延綿近三百年,國祚自在人心,不管是河南道也好,或者河北道也罷,哪怕如今分立了梁國和燕國,都幾乎沒人會認為自己不是唐人。

    如果當真將三十七萬聯軍盡數坑殺,非得天怒人怨不可!

    再者聯軍與戰國時期的趙軍不同,秦軍不可能讓趙國降卒調轉槍口,不代表燕軍不能。近百年來,華夏大地上養成了一批職業武人,今天幫你打,明天幫他打,這是常有之事,只需讓這批降卒過得滋潤,人家可沒有什麼效忠之念——就算忠國,人家效忠的也不是才成立一年的梁國。作為大唐入宗室玉蝶的「皇叔祖」,李誠中雖然有些汗顏,但這份資歷可比梁王更易獲得忠心。

    因此,李誠中當即將張興重、姜苗和周坎等人喚來,好一通臭罵,罵得三人臉紅耳赤,這才作罷。將這份「方略」當著三人的面一把燒乾淨後,李誠中直接下達了降卒的處置方案。

    解散十五萬被梁王臨時徵募來,兼做輔兵和民夫的河南青壯,剝去甲冑、收繳兵刃,發送路費,遣散回境。這批青壯沒怎麼經過軍事訓練,都是田地裡刨食的農戶,他們與每年固定參加軍訓的河北青壯不同,不可能拉來稍加整訓後就能成軍,所以遣散回去當無大礙。

    就算有什麼對頭再次將他們拉來充兵,也就是一擊而潰的貨色,留下來除了浪費糧食以外,沒什麼大用。如今李誠中的眼光不止盯在河北一地了,他即將開始征伐河南,因此也不需要將他們遷入河北——與安置他們、組織他們開展生產相比,直接將河南納入治下來得容易得多。

    對於第二類降卒,他們已經是梁軍各方軍頭麾下的常備兵力,把他們解散回去,若是被別人聚集起來,轉眼又是一支大軍。故此,李誠中命令,將他們留在上黨地區整訓,三個月後將這十萬人納入燕軍作戰編制。

    還有六七萬牙兵精銳,這些人是這個時代最為典型的職業武人,除了戰陣廝殺外,什麼營生都不太懂。不過確實得承認,這幾萬兵實在是好兵,也是梁王賴以依仗的根基。如果不是李誠中橫空出世,如果不是河北軍事體制的成型,梁王即將在這幾萬職業武士的力挺下,終結大唐三百年基業,開創屬於自己的王朝。

    因此,李誠中要做的很簡單,用半個月的時間將他們整編成一百多個補充營,並且進行簡單的調教,讓他們初步瞭解燕軍的組成體制。之後便可直接跟在大軍身後,隨時補充征伐河南的損失。

    至於聯軍中其餘諸國的降俘,李誠中暫時沒有什麼好辦法,他既不願意讓這些軍士返回原地,重新補充各國的實力,又不能讓他們加入補充營接受整編——這個時代的鄉土觀念還是很重的,那種虎軀一振、各方來投的王霸之氣,李誠中自忖還不具備,等到限制稍鬆,這批降兵估計就得開始逃跑了。

    想來想去,他又沒有將其「坑殺」的決心,說到底,這有違李誠中穿越者的道德底線,因此,只能一咬牙將他們押送回河北,充入各大工坊和礦山充當苦力,好發揮他們的餘熱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2 15:53
正文 第一百二十四章 河南(二)


    薄河泉一戰中,岐軍郭啟期部和齊軍王師克部臨陣反水,攻下陵川,也算是為封鎖諸侯聯軍立了一個小功勞。故此,李誠中沒有追究他們之前與梁王攜手,共同北伐的罪責。

    燕軍在與諸侯聯軍的上黨決戰中大獲全勝,一舉消滅了梁軍數十萬主力,這一戰實際上奠定了李誠中爭霸天下的根基。既然決定爭霸天下,岐國和齊國自然是不能任其存在的,因此李誠中也不會允許郭啟期和王師克率部以「聯軍」的身份攻伐河南——打完河南緊接著就要逼迫所謂的「齊國」低頭,至於岐國,也不可能任其下去。

    李誠中乾脆將郭啟期和王師克招來,正大光明的將自己的意圖說了。他表示,天下割據百五十年,戰亂不休、生靈塗炭,這種形勢是他絕對不能容許的,燕軍的意圖是恢復大唐山河一統,再立中央威權。他讓二人各自率軍返回,告訴岐王李茂貞和齊王王師範,要麼就各自整軍備戰,準備好燕軍的討伐;要麼就去國號,服從中央調遣,但可以保留李茂貞和王師範的王爵,為子孫後世換一份家業。

    郭啟期和王師克各自率部離開了上黨,燕軍將太行陘放開,任其自去。王師克將沿黃河向東,直回青州。郭啟期則沿河而上,去往鳳翔。兩人走的時候都心情複雜。看著壯碩威武的燕軍,想著自家的未來,心頭百轉千折,一路嘆息不已。

    當齊軍和岐軍離開太行陘的時候,整個上黨地區都成了燕軍的新兵訓練營。圍繞著石後堡、土門嶺、長平村、寺莊、高平、界牌嶺、壺關等要點,雙方建立的大小營寨、要塞和堡壘超過上百個,這些軍事設施稍加整飭,就可直接拿過來使用。因此。在李誠中的指示下,軍事參謀總署將上述設施全數納入作訓司管轄,成立了作訓司第六座新兵訓練營,也是規制最為龐大的一座,命名為上黨新兵訓練營。

    為此,作訓司從上黨大戰中的傷兵裡徵募訓練教官,並將河北五大訓練營中的訓練教官緊急抽調一批趕赴上黨。

    上黨訓練營的容納能力可以高達五十萬之巨。但要拿來進行軍事訓練,也就在十萬之內,可就算是十萬,作訓司也整訓不出來,因為教官的數目嚴重缺乏。

    周坎的計畫是,首先整訓六七萬投降的牙兵精銳。整訓的目的以「整編」為主,「訓練」為輔,只要達到將其分散編製成各支補充營,再讓他們瞭解燕軍的軍事條令即可——背誦都不必,知道就行!

    虞侯司全力配合。將立功的士卒抽調過來,臨時任命了一大批隊正以上軍官。他們的任務不是率領士兵作戰,而是將這支降軍帶領妥帖,補充的時候也不是按照燕軍正規補充營那樣,一隊一隊整編制補充,而是分散開來,遇到兵員缺額的時候就立刻補充,缺一個補充一個,缺兩個補充兩個。

    這樣無疑會降低這些精銳牙兵的戰鬥力,但卻能最大程度的保證燕軍指揮體系的順暢運行,也算有得有失。

    經過作訓司的努力,二十天之後,這些牙兵被整編為一百三十七個補充營,隨時等待著進軍河南。

    作訓司緊接著又開始了第二次整訓,這一次整訓就比較正規了,與河北新兵訓練營體制相同,訓練期為三個月。十萬降卒開入各個指定的營地,被一個個教官帶走,開始了他們全新的軍伍生涯。

    與作訓司集中整訓軍隊相反,虞侯司則開始大規模遣返軍士。不是說李誠中準備馬放南山,而是維持軍隊的消耗太大,打了大半年,河北的生產已經受到了嚴重影響。虞侯司首先遣返的是囤積在上黨地區的兩百個補充營,這十萬多士卒有的參加了戰鬥,有的還沒上過一線,但不拘如何,總是在戰場上待過,應該讓他們回家了。

    十萬多人分批從滏口陘返回河北,然後各自領取了一筆豐厚的賞錢,興高采烈的回到家中。他們雖然回了家,但補充營的番號並沒有取消,他們的名字仍然在各支補充營的名冊上,一旦有事,很快能夠再次聚集起來。

    第二批遣返的是駐紮在邯鄲的預備旅,在燕軍的編制中,預備軍也是常備軍種,一縣為一營,一州為一旅。這五六萬預備軍一直屯於邯鄲,預防著相衛方向,是上黨戰事激烈之時,保證河北安全的重要力量。如今戰事結束,他們也接到了虞侯司的調令,各自返回所在的州縣。大軍聚集在一起,所耗糜的糧秣是分散回去因地就糧的三倍,讓他們回到各州,可以極大的緩解邯鄲的糧食壓力。

    最後一批遣返的是仍舊囤積在邯鄲的上百個補充營,他們在整場大戰中並沒有發揮什麼作用,在待命了大半年,然後就踏上了回家的路途。不過雖然沒有經歷過戰火的洗禮,軍事參謀總署上下軍官們都認為,對他們的動員還是值得的,畢竟大半年的軍營生涯,是會讓許多農戶子弟脫胎換骨的,將來如果需要的話,這批補充兵同樣是可以立刻拉出來的力量,因此,他們的補充營番號並沒有撤銷。

    從天祐二年十二月下旬開始,燕軍的大裁軍一直進行了一個月,直到天祐三年元月底才結束。這次大規模的裁軍,燕軍一共裁撤了二十萬河北軍兵、十五萬河南降卒,極大地緩解了糧食壓力,同時因為河北軍兵回返家園,河北的生產力得到了很大程度上的恢復,對於仍舊集結在上黨地區的燕軍來說。所獲得的支持力明顯更高了。

    雖然減少了三十五萬人,但燕軍的戰力並沒有受到多大影響。目前,上黨地區的燕軍以經過補充後的九大野戰軍團為主力,然後是經過擴充的遼東保安軍、幽燕保安軍和晉州軍,能夠直接拉出來野戰的軍隊達到十五萬。除此之外,還有一百多個由梁軍牙兵降卒整編的補充營,以及仍在上黨新兵訓練大營整訓的十萬梁軍降卒。

    與天下頭等主力的大規模會戰,對於燕軍來說,是一場不折不扣的洗禮。進一步驗證了燕軍指揮體系在大兵團、大戰場上的調度和組織能力,理順和解決了許多之前不曾發現的指揮問題。同時,對於各支一線主力來說,也是不可多得的磨合機會。

    按照軍事參謀總署最初的安排,從關外草原、渤海、新羅等地徵募的補充營是獨立設置,並且準備獨立成軍的,優先補充的對象也是懷約聯軍這樣胡人居多的軍隊。但是隨著戰事的逐漸激勵。當上黨戰場分化為高平和襄垣南北兩大戰場,進而出現跳出河東的大範圍外線作戰時,這樣的設想便已經沒有人去提了。

    當時的情況是,有什麼兵就補充什麼兵,甭管你是胡族還是漢人,一道命令下來。拉上去直接充實戰場。尤其是隨著高平以南、界牌嶺防線爭奪戰的日趨白熱化,很多防守各處山頭的燕軍營壘損失慘重時,大量的契丹、渤海、新羅、室韋、庫莫奚、雜胡等各族士兵都按照就近原則,直接填了上去。

    這樣的經歷,使得燕軍成為了一支不折不扣的各族聯軍。雖然仍以漢人為主,但其中充斥著眾多的胡人。胡人和漢人並肩作戰。幾乎不分彼此,不知不覺間解決了軍事參謀總署苦思冥想的胡漢軍士融合問題。其實僅就現狀而言,經過上黨之戰後,懷約聯軍已經和其他八軍沒有什麼本質上的區別了,軍制上已經完全類同,唯一不同的,只是軍種的構成——左右廂分別為馬步廂,也就是馬步混成軍團模式。

    在懷約聯軍的軍官和士兵之中,已經有越來越多的呼聲開始向軍事參謀總署提出訴求,要求將名稱進行變更,給予和其他八軍類似的軍號。據說李誠中本人正在考慮,但事涉河北對關外的大政,還需要仔細斟酌才行。

    一場大戰下來,諸軍皆疲,且需要應對的戰後收尾事務太過繁雜,所以李誠中一直沒有下達南下的軍令。軍事參謀總署各級軍官成天忙得暈頭轉向,埋頭於招降、整編、裁汰、糧餉、輜重、計畫等一應事務;各支主力軍也在舔著傷口,召開各級軍功評議、推選有功將士,理順被打亂了的上下級建制,挑選和補充缺額士卒。一時間,竟然抽不出身來搶佔河南。

    真要說起來,也許這便是燕軍的特色之一。或許換做旁的軍隊,直接裹挾著降卒,拼湊起一支大軍,用不了半個月工夫就直接南下了。但燕軍卻不同,從李誠中開始,一直到最下層的都頭、隊官、伙長等,不把手頭上的事務理結清晰,不將這支軍隊恢復過來,就覺得渾身不自在。

    因此,天祐三年的正旦直到元宵,燕軍都是在上黨度過的。這段時間裡,李誠中一共只簽發過兩道對外的軍令,一是協調河東各州,搜索梁王一行的蹤跡,並派出數千騎兵馳出太行陘,在都畿道撒開大網,封鎖梁王逃入河南的通道。另一條軍令則是向晉陽的李嗣本、雁門的李存進招降,讓他們速速易幟。

    李嗣本和李存進歸降的表章來得很快,各遣長子攜精銳牙兵前來高平,說是隨軍出力,其實就是為質。李誠中對此欣然接納,讓他們到晉州軍中聽命,至於二將本人,則被要求駐防原地。至此,整個河東算是落入了燕軍手中。

    搜索梁王的效果並不好,整整一個多月,都沒有梁王等人的蹤跡,這也不出李誠中的預料,畢竟在這樣一個時代,想要尋找一支百來人逃兵的行蹤,是極度困難的。

    不過李誠中也實在不敢耽擱了,到一月底的時候,他終於發出命令,大軍開出河東,進軍河南。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2 15:54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五章 河南(三)


    天祐三年正月二十九,燕軍出太行陘,取孟津渡口過黃河。孟津渡口位於河清之北,是一處渡越黃河的便宜之地,河道狹窄且河水不深,極易架橋,自古以來便與上游三百里外的風陵渡齊名,是重要的渡河點。

    此時孟津口數里河段上,仍有架設完好的六七座浮橋,且時方冬季,很多淺水段都已結冰,正適合燕軍龐大的輜重車隊通過。

    大隊軍士依次從各個浮橋過河,高唱著燕軍獨有的軍歌,雖然按照軍令,隊形刻意沒有維持齊整、腳步也凌亂不堪,但那份大戰磨礪後的從容和殺氣,讓行伍間散發著一種特有的自信。

    伴隨著此起彼伏的軍歌聲,河面上幾處結冰的淺灘則傳出震耳的號子,燕軍的各式車輛被軍士和後勤兵拉拽著,沿事前測好的安全地段向對岸蜿蜒而去。

    騎兵們正小心翼翼的牽著戰馬,隊形分散得很遠,跟在大車後面踏上冰面,相互間以繩索連接,防備著萬一冰面破碎而導致的不慎落水。

    李誠中站在渡口邊一處高丘上,正在觀瞧大軍渡河,身邊十多名大小將佐簇擁在他身後,人人都披著灰白色的燕翎大麾,卻是剛剛上表降順的李嗣本自雲州送來的禮物。

    高丘之下,以奚車改成的一排行軍大案上,一大群虞侯參謀正在圍著輿圖辛苦勞作著,傳令軍士在旁邊排隊等候著。挨個接過軍令,然後躍馬飛馳而去。數百個營頭、數十種物資、上千輛大車、數萬匹馬騾的渡河及安營工作。簡直可以把人累死!

    渡口向南五里外的河清縣城,已經被裊裊炊煙所籠罩,那裡正在熱煮著軍士們的午餐,燒製著大鍋大鍋的熱水。

    此番東征河南,燕軍一共動員了十五萬大軍,以趙霸、元行欽統領的趙州軍萬餘鐵騎為先鋒,李誠中及軍事參謀總署親率滄州軍、莫州軍、魏州軍、幽州軍、晉州軍、上百個補充營為中軍,趙宏德、崔和領後勤營及輜重為後軍。

    除東征大軍外。燕軍恢復上黨行營設置,由作訓司總管周坎為行營大總管,教化司總管姜苗為行營監軍使,負責新兵整訓,下轄定州軍、媯州軍兩支軍馬,其中王思同、李定難的定州軍鎮澤潞,高行周、張會景的媯州軍鎮河清及河陽。看護孟津渡和汜水關兩處戰略要地。

    軍事參謀總署新設陝州行營,以解裡、章順乾、趙讓的懷約聯軍鎮陝州,焦成橋、魏克明、朱元宥的營州軍鎮弘農,向西威懾關內、向南威懾西川。耶律解裡出任行營大總管,焦成橋任行營監軍使。

    上黨行營主要作用在於整訓降卒,為東征大軍提供源源不斷的新兵補充;陝州行營的目的主要還是為了震懾岐、蜀兩地。防止李茂貞和王建竊取燕軍上黨大戰的勝利成果。兩大行營一東一西,將東都洛陽夾在其中,按照燕王殿下的說法,這是為了保護天子的安危。

    數十萬大軍南渡,場面何其蔚為壯觀。李誠中立於高丘之上,心頭也不禁生起一股豪邁之情。正左顧右盼之際。有一隊人馬自後方而來,直至高丘之下,隊中打著幾桿旌節。過不多時,一名虞侯急速跑上來,附耳向韓延徽說了幾句,韓延徽點了點頭,然後上前兩步,來到李誠中身邊。

    上黨大勝之後,李誠中威望如日中天,臣僚部屬們對他愈發敬畏,這種情緒連韓延徽都不自覺受到感染,此時很自然地便向李誠中躬身,極為謙恭的以儒家禮節向李誠中稟報:「殿下,洛陽來人。」河清離洛陽不遠,相當於洛陽的北門戶,放在後世的話,基本上等同於洛陽的遠郊,此刻有洛陽來人,並不奇怪。

    李誠中眼中望著河道上屬於他的數十萬大軍,臉頰微側,問:「什麼人?」

    「門下侍郎、平章事獨孤損。」

    「獨孤損?」賴調查統計局佈局於洛陽之力,李誠中雖然遠離東都,但對朝堂上的事情也並非毫不知曉。自崔胤及黨羽被梁王殺死後,朝中為之一空,那些素孚威望的重臣幾乎死了個通透,現在的中樞之上,都是中下級官吏火速提拔上來的。而今政事堂共有三位相公,尚書右僕射裴樞、門下侍郎獨孤損、中書侍郎柳燦,都是從翰林學士、給事中等管制上驟然提拔起來的。其中裴樞為宰相、獨孤損判度支、柳燦判戶部事。

    獨孤損是政事堂三相之一,若是往年的話,也算得上位極人臣、權傾朝野,但可惜碰上了這個倒霉年月,別說是李誠中了,就算在韓延徽眼裡,也不過一待宰的羔羊,渾沒半點地位。

    「他來幹什麼?」李誠中隨口問,眼光仍然在掃視著渡河的大軍。他穿越前看大決戰那部電影的時候,覺得電影中的大軍真是氣勢恢宏,但此刻身臨其境,才發現現實比電影來得更震撼,故此捨不得將眼睛挪開。

    「說是奉天子之令,來見殿下。」

    「哦,讓他上來吧。」不是李誠中刻意跋扈,而是實力和地位到了他的這個地步,這些禮數其實都已經不需要再去考慮了,因此,這句話他說得很自然,也壓根兒沒有往心裡深思。

    但這話一說出來,韓延徽和後面擁立著的張興重、鐘韶等一干大將頓時大喜,個個如飲醇酒,只覺到心曠神怡。

    過不多時,滿臉憤懣之色的獨孤損爬上了高丘,來到李誠中面前。獨孤損感到很憤怒,作為天子的使者,李誠中哪怕身居王爵,又是皇室玉牒上記載的宗親,也應當下來迎接自己才是,怎敢大刺刺的讓自己上來見他,居然半步都不移動?雖說中樞衰微,但從來沒有一家藩鎮這樣對待過天使。哪怕是屢次劫持天子的李茂貞、強行遷都的朱全忠,在天子或是天使面前都同樣表現得恭恭敬敬,持禮甚嚴!

    獨孤損很想拂袖而去,但一想到身負的重任,最終還是強行壓下了這口怨氣。

    「陛下聽聞上黨決勝,特遣本官代致賀意!」

    「好說,謝過陛下了。」李誠中點點頭。因為從來沒有見過天子,也沒有人告訴他天子向你表示祝賀的時候,你該持什麼禮節,所以李誠中很淡定的向獨孤損致謝,就此了事。

    等了片刻,沒有等到李誠中虛禮遙致的那套禮節,獨孤損險些憋出內傷。在李誠中好奇的目光中尷尬了半天,才訕訕道:「陛下說,宗室之中出了殿下這樣神武的豪傑,由衷為之歡喜,只是從未見過殿下,卻不知殿下是否有暇,前往洛陽一敘?」

    說這話的時候,獨孤損心中立刻緊了起來。燕軍在上黨和諸侯聯軍決戰,可謂舉世矚目,身居洛陽的天子當然關心。聽說燕軍大勝之後,整個洛陽都轟動了,天子也陷入了極為矛盾和糾結的狀況之中。

    按說梁王戰敗,天子確實感到如釋重負,長久以來壓在心頭的一座大山忽然消失了,這種輕鬆感是很爽快的。可是燕王攜數十萬大軍南渡,卻又令他感到極度恐懼。天子還記得往昔聽聞李誠中在河北崛起時,自己還為之歡呼雀躍,聽聞燕軍多次挫敗梁軍時,還激動得落淚不止,可是當燕軍取得了決定性勝利的時候,自己怎麼會忽然間害怕得渾身顫慄呢?

    燕軍從孟津渡河的消息傳到洛陽,天子立刻想起了去年底燕軍騎兵一出現,自己所募的三萬將士便頃刻間煙消雲散的往事,於是緊急在病榻上召集臣僚商議。商議來商議去,也沒有什麼好主意,最後只能讓獨孤損前往「致賀」,順便以邀請燕王入都相見的藉口,看看燕王是否會揮軍進駐洛陽。這便是獨孤損的真正來意。

    「洛陽啊?」李誠中想了想,搖頭道:「恐怕現在沒工夫了,大軍就要東征,盡快掃平河南,便請相公回稟陛下,且待將來再見吧?」

    獨孤損揪著的心忽然鬆了下來,立刻道:「如此,便祝殿下東征順利。」

    獨孤損回到洛陽,直入皇宮。乾元殿上,聽說李誠中並無意進入東都,天子和重臣們都歡快的吐了口濁氣,天子斜靠在寶榻之上,無力的揮了揮手,讓人把藏在乾元殿夾壁後的甲士撤去。以天子和重臣們的計較,如果燕王真的揮軍入城,還真沒有什麼阻止的辦法,只能暗藏甲士,待燕王赴宴時殺出,或可搏一個活命的機會,這已經是不得已的法子了,能不用當然最好不用。

    「難道燕王真個忠於大唐、忠於朕麼?難道說他就真的只是跋扈而已?為何不進洛陽呢?」天子皺著眉苦苦思索,心中疑惑不解。

    天子的疑惑,同樣存在於燕軍將領之中,韓延徽和張興重等人面面相覷,搞不清李誠中為何不「順道」進一下洛陽?

    韓延徽在李誠中面前素來敢言,因此又有「韓大膽」之稱,他正要開口詢問李誠中的時候,卻聽李誠中說話了:「傳令,讓太子即日啟程,遷東宮於澤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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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二十六章 河南(四)

    自天寶變亂之後,隨著百姓的遷移,河南道逐漸成為了事實上的中原首善之地。轄內30州郡,包括了後世的河南、山東、安徽北部、江蘇北部等廣大地區,一直穩穩的佔有整個大唐百姓戶數的三成。按照河北的估計,梁王治下百姓超過千萬之數,其中河南一道便佔據了八成。

    上黨決戰大勝之後,整個河南便如一位衣不寸縷的美婦,向李誠中敞開了胸懷。不過這麼說也並不十分正確,因為梁軍主力中還有一位赫赫有名的帥才,正掌控著河南東部,坐鎮於兗州,聚兵五六萬,威壓緇青和淮南,此人就是葛從周。

    不過葛從周坐鎮的兗州太遠,依照這個時代消息的傳遞效率,恐怕他才知道勝負結果不久,暫時無法對燕軍的東征形成有效威脅。所以燕軍一路上勢如破竹,高歌猛進,幾乎沒有遇到任何抵抗。

    正月三十,趙霸和元行欽統領趙州軍萬餘鐵騎直入鄭州,滎陽、管城的大梁官吏出逃,趙州軍順順當當進入無人看守的城池。二月初三,元行欽率兩個團的騎兵抵達中牟,逃到此地的鄭州刺史鮑希不知何故,又改了主意,決定不逃了,在中牟城下跪降。

    一問究裡,元行欽這才知曉,蔣玄暉和袁象先已經聯手,控制了大梁的「都城」汴州,準備向燕王「獻禮」。

    元行欽不敢耽擱,立刻飛報後軍趙霸,趙霸連夜飛騎尚在汜水的軍事參謀總署。同時兵分兩路,搶佔汴州左近的陳留和封丘。將汴州穩穩納入大軍懷抱之中。

    二月初八,李誠中及軍事參謀總署及滄州軍趕到汴州城下,準備接手這座梁王的老巢。在城下迎候李誠中的,正是韓延徽的老朋友袁象先和蔣玄暉。

    隨著袁象先和蔣玄暉是與河北開展的「邊貿」日益頻繁,二人不知不覺間深陷「泥足」,以至於無法自拔,當他們手握巨額河北「債券」的時候,其實已經將身家性命壓在了幽州一方。去年上黨大戰之前。梁王封爵賜國的詔書抵達後,袁象先和蔣玄暉心驚膽顫,夙夜不眠。哥倆湊在一起連夜商議,最終決定向李誠中發出政治避難的請求。

    此事由韓延徽直接聯絡,屬於重大機密,只有軍事參謀總署幾位巨頭知曉,連各軍統制一級的高級將領都不清楚。

    袁象先和蔣玄暉根本沒有想過燕軍能在上黨取得如此輝煌的重大勝利。他們起初的打算是將相衛二州獻給李誠中,以作晉身之資。他們考慮,當燕軍失利,從河東退回河北後,獻上的相衛二州便能將整條河北防線的最後一塊缺憾補齊,燕軍就算不能逐鹿中原。自保也可綽綽有餘,兩人的安危便算是有了保證。

    當時李誠中已經答允了他們的請求,二人也開始忙著將汴州城內的家眷秘密接出來,準備前往幽州安家。

    可是事態的發展出乎意料,燕軍竟然在上黨取得了決定性的勝利。數十萬諸侯聯軍頃刻間瓦解,梁王本人也不知所終。這個消息讓兩人喜出望外。同時又感到了些許不安。在燕軍的重大軍事勝利面前,區區相衛似乎顯得有些不足掛齒了。

    於是二人再次抵足長談,徹夜商議,最後決定將汴州獻給李誠中。

    此時二人手頭有三萬餘人,其中五千人是蔣玄暉的牙兵精銳,足堪一戰,也是整個河南西部碩果僅存的野戰兵力。袁氏和蔣氏在汴州左近影響力巨大,蔣玄暉還擔任過汴、滑、曹、濮諸州兵馬使,袁象先頭上也掛過宋州兵馬使的頭銜。這一扯旗,便順利到了極致。從相衛渡河後,不出五日便殺到汴州城下,衝開汴州城門,控制了全城。

    自從梁軍戰敗,梁王失蹤後,整個汴州便陷入了巨大的慌亂之中。鎮守汴州的裴迪是個文官,不懂武事,手上也沒多少軍兵,又忙著安撫城內城外,根本沒有想到蔣袁二人會在這個時候作反,甚至在大軍進入汴州的時候,他還在忙碌著糧草儲備的事宜。因此,裴迪被直接堵在了大街之上,驚駭之中被綁了個嚴嚴實實。

    拿下汴州後,蔣袁二人帶頭振臂高呼,整個河南西部無不聞聲影從,比如鄭州刺史鮑希,逃到中牟後一聽說連這兩人都降了,自己幹脆絕了繼續逃跑的心思,果斷選擇向燕軍歸附。

    搶先提前趕到的韓延徽陪伴著袁象先和蔣玄暉,就在城下等候李誠中王駕,李誠中騎馬上前的那一刻,上百文武官員、數萬梁軍士卒齊齊下跪,向李誠中叩首納降。

    汴州、滑州、濮州、曹州、宋州、許州、毫州等周邊州郡的節度、刺史、兵馬使等官員齊聚城下,搶著向新主子表忠,場面極其熱鬧。饒是這兩個月已經見多了納降儀式,李誠中仍舊唏噓不止。要知道這可是汴州,是梁王經營了近二十年的老巢,也是這個時代與蜀中成都府比肩的天下最繁華富庶之城。雖說此時的汴州還遠遠沒有達到後世令人為之驚嘆的高度,但也是這個時代的頂尖水平了。

    更重要的是,汴州對於河南的政治意義極其重大,對於燕軍來說,佔領了汴州,便幾乎可以宣告成立了才不到一年的大梁已經「亡國」!而對於河南的其他地方,那些還沒有上表納降的將領來說,他們從此只能稱為「大梁餘孽」,佔據汴州,便等若佔有了「大義」,這是「天命所歸」的昭示,代表著人心的向背!

    一座城池的意義,在這個時代遠遠要比後世更重大。

    李誠中下馬,伸開手掌,手心向上,雙臂輕輕一抬,示意降官降將們平身。他臉含微笑,不停的頜首示意。這幅做派是李誠中自個兒漸漸體會出來的,從來沒有人教過他,但效果極佳。在他的舉止下,降官降將們都覺得這位皇室貴胄是如此的和藹可親,態度溫和而又體現得那麼莊重,在平易近人間卻透露著一絲凌然不可侵犯的威嚴,令人想要接近卻又不敢接近,直欲納頭便拜。大多數人不約而同的升起一種「不愧是天家血脈」的感慨。

    穿越七年,李誠中終於在自己身上聚起了王霸之氣,也算是修成了正果。

    李誠中穿行在降官降將的隊列之中,左手拉著袁象先,右手牽著蔣玄暉,從汴州城門而入。他的話雖然很少,始終都是臉露微笑,但偶爾發出的讚許和鼓勵之言,都讓蔣袁二人激動得渾身顫抖,也令在場的大梁故吏們豔羨不已。

    在喜怒無常、動輒呼喝打殺的梁王帳下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了那麼多年,何曾見過這般寬容優厚的主上?絕大多數人都如沐春風,心頭大定,自覺「不虛此降」。

    進入東門,沿大街兩側一字排開數十輛囚車,都是袁象先和蔣玄暉兵進汴州後抓獲的重要人物。左邊一排是梁王家室親眷,以梁王之母和廣德靖王朱全昱為首,其後是梁國夫人張惠、孺人陳氏和李氏等美婦,然後是世子朱友裕、郢國公朱友珪、均國公朱友貞等幾個兒子,以及一眾梁王直系眷屬。右側則是不願降服的文臣武將,以節度判官裴迪為首,其後是長史謝瞳、汴州刺史劉捍等。

    其實這些被囚於車中的人裡面,不少是被蔣玄暉和袁象先拿來充數的,很有一些願意歸附燕軍者,只是因為不知道情況,在蔣袁兵馬入城時做了些微抵抗,因故都被打入了囚車之中。比如朱全昱、比如劉捍等。

    朱全昱是梁王親兄長,朱家生子三人,老大朱全昱、老二朱存、老三朱溫(全忠是天子賜名)。其中朱存和朱溫都跟著黃巢去搶東西了,只留下老大朱全昱在家服侍母親,給人幫傭維持生計。朱溫發家後,將母親和長兄接到身邊,朱全昱才擺脫了貧困。

    與兩個孔武有力的弟弟不同,或許是受了身為鄉村教習的父親熏陶,朱全昱本人有著一股濃厚的儒家情結,朱家老三成為一方藩鎮他倒是沒說什麼,可當朱溫兵圍鳳翔、遷都洛陽、屠殺朝臣等一系列事情做下來以後,朱全昱就開始看不慣自家這個三弟了。

    有一次,他在喝醉了之後,指著梁王的鼻子怒斥,說「朱三,你不過是一個碭山子弟而已,如今有了那麼大的權勢,難道還不知足嗎?天子待你不薄,你是不是想恩將仇報,顛覆社稷?你自己想想,這個位子你坐得了麼?你想要斷絕大唐三百年國祚,將來必定給咱們老朱家引來滅族之禍!不信咱倆打賭,看看是不是這個結局。」

    兩兄弟就此不合,他也懶得見自己三弟這幅嘴臉,乾脆跑回碭山老家呆著。這次回汴州是聽說了梁王戰敗,趕來安撫母親的,卻沒想到還沒來得及避居鄉下,就被抓了起來。

    此刻見了李誠中,便在囚車內高呼:「殿下,某家知罪了,還請殿下寬宥老母!若是尋到朱三,某願前往說服朱三向朝廷歸降!」朱全昱並不是為了活命而求饒,他確實覺得自家兄長做得不對,眼前之人又是李唐宗室,代表著大義名分,所以認起罪來可謂真心實意、理所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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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二十七章 河南(五)


    與廣德靖王同時向李誠中高呼的還有汴州刺史劉扞,不過與廣德靖王朱全昱不同,劉扞是在高喊自己的冤屈。說起來,劉扞才真是冤枉到了極點。這個人在梁王帳下也是老資格,素來以膽子大出名。

    當年宣武軍伐劉仁恭,之所以能夠勢如破竹,很大程度上是因為河北藩鎮變節所致。河北素來一體,又有大河天險,朱全忠很難染指河北。如果不是劉仁恭要統一河北諸鎮,魏博軍也不會向宣武求援,引來「外寇」。當時宣武軍在魏博軍的接應下進入河北以後,劉扞受朱全忠派遣,單人獨馬直入成德,說服節度使王鎔倒向宣武,正是成德軍在永濟渠畔的伏擊,讓盧龍軍遭受了重大損失。

    宣武軍二次北伐盧龍的時候,又是劉扞單人獨馬直入王處直大營,說服王處置倒向了宣武,同時幫助王處直打敗了侄兒王郜,奪下了義武軍節度使的位子。

    後來宣武軍圍困鳳翔,此君再次單槍匹馬進入城內,最終說服李茂貞向宣武屈服,將天子送了出來。

    為了酬謝劉扞的功勞,梁王讓其擔任宋州刺史,頂了袁象先的官職,袁象先則轉調相衛。宋州是河南最富庶的州郡,袁象先對此是十分不情願的,但胳膊擰不過大腿,他只能放棄了宋州,全心全意到相衛做買賣去了。

    去年年中時,擔心蔣袁不穩,梁王乾脆又讓劉扞出任汴州刺史,頂了蔣玄暉的官職。

    有這麼兩件事,蔣袁二人對劉扞自然是恨得牙根兒癢癢,大兵一入汴州,劉扞就位列第一批抓捕名單之中。

    其實劉扞在聽說上黨大戰的結果後。就已經在私下裡緊鑼密鼓的準備「反正」了,只可惜事情的發展讓他始料不及,反正不成。卻碰上了如狼似虎的蔣玄暉和袁象先,被直接扔進了囚車。成了二人的一份「功績」。

    是以劉扞就在囚車中高呼「冤屈」。

    不過李誠中也暫時沒工夫顧及他,就算他是真個冤屈,也不可能就此放了他,比起劉扞來說,蔣玄暉和袁象先更有用處,作為鼓勵和示範的效用也更高。

    李誠中挨個看下來,直接走到了一名絕色美婦面前。這名美婦單論姿容。絕對不在李誠中的三位妾室之下,而且更顯端莊華美。雖說年歲似乎大了些,但那份成熟的風韻,卻讓人更是不忍轉視。

    實話實說。李誠中真個是被美色所惑,露出了少許「豬哥」神態。不過因為他之前受降時的表現非常完美,此刻的舉止反而被人誤會了。

    「這便是朱氏之妻,名張惠,為梁國夫人。殿下也曾聽說過吧?朱氏雖然悖逆。但此女卻素有賢名,其德天下皆知。」蔣玄暉向李誠中介紹時,袁象先也在一旁附和,並且有許多降官不顧身份,冒險進言。懇求李誠中能夠寬恕梁國夫人。

    梁王市井痞子出身,是個脾氣暴躁的人,真正能夠管得住他的,只有夫人張惠。許多梁王帳下的文官武將都有險些被梁王「拖出去砍了」的經歷,全賴張惠挨個勸解,才保住了性命。因此,梁國夫人在河南官員中很有德望,為上下尊崇和敬佩。

    李誠中從美色恍惚中清醒過來,恍然道:「原來是她……」看了看周邊跪下懇求的大群降官,於是慨然道:「既是梁國夫人,便立刻解了囚車,送回府邸好生安置,一應食水衣用,都不可差池了。」

    立刻有軍卒上前打開囚車,牽過一輛大車,將梁國夫人攙扶進去,駛回王宮。梁國夫人不發一言,緊咬嘴唇,看向李誠中的目光中似乎有話要說,卻終於沒有說出口。

    望著臨別時梁國夫人韻味十足的丰姿,李誠中立時有些心猿意馬,也沒工夫再看其餘,匆匆入駐新擴的梁王王宮,其餘交接儀式,自有手下代勞,倒也不需他分神。

    到了夜晚掌燈時分,李誠中就有些睡不著了。

    他居住的是修武殿,屬於梁王本人的寢宮,而梁國夫人則居住在賢德宮。汴州此刻還沒有擴大到後世宋朝時的範圍,梁王本人一直惦記著洛陽,對於汴州宮室的修築也沒放在心上,只是讓人將原來的節度府擴建少許便算了事。因此,所謂的賢德宮和修武殿之間便只隔了一個園子而已,可謂近在咫尺。

    「要不要把這個梁國夫人招來侍寢呢?」李誠中腦子裡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身為堂堂的燕王殿下,招個美婦陪睡既不會背上道德罵名,也不會有任何心理負擔,李誠中其實沒少幹這種事。尤其是作為征服者,享用失敗者的一切包括妻子,都是為社會所理解的行為。最多有敵對之人背地裡罵一聲「荒淫」而已,但恐怕豔羨者反而會佔據絕大多數。

    至少在李誠中征服草原、渤海、新羅等地時,就享受過很多次這種待遇。只是這次有點不同,因為張惠賢名太盛,對汴州文武極有恩義,李誠中很怕因此惹事。

    李誠中很喜歡《三國演義》,知道這本書裡說過一個故事,張繡是驃騎將軍張濟的從子,依附曹操後,丞相大人看上了張濟的遺孀鄒氏,將鄒氏接到軍帳中陪睡。結果引發了張繡的過激反應,直接導致猛將典韋的身死。同樣是大齡熟婦,那麼這次睡張惠會不會導致演義故事中的事件發生呢?就算汴州降臣們沒有過激反應,那麼會不會失去人心呢?畢竟張惠與鄒氏還有所不同,張惠可是有恩於眾人的。

    可是……梁國夫人的的確確太有味道了,嘖嘖,腰身修長、體量渾圓、脖頸雪白,整個身形都飽滿而華麗,走路時似乎又有著一股說不出道不明的誘人之態,真是讓人心癢難耐。再看臉蛋,由後世直白的話來講,就是鵝蛋臉上掛著一種端莊的媚態,很矛盾很刺激!

    聽說梁國夫人已經三十五六了。可怎麼看都像二十多歲,但骨子裡又有三十歲女人的成熟,既像姐姐、又像妹妹。

    正在苦苦思索之中。警衛頭子乞活買進來稟告,說是梁國夫人前來拜見。

    李誠中眼神頓時就亮了!

    「看好宮城。別讓人打擾。」李誠中向乞活買吩咐。

    乞活買一臉「我懂的」神色,將梁國夫人引入殿內,然後退出去,關閉了殿門。

    昏暗的燭光下,梁國夫人的身形籠罩上了一層光圈,顯得更加誘人。過了半晌,她緩緩開口。語氣極為堅定:「殿下,妾身罪婦之人,本不該有更多的請求,但身為人母。委實放不下孩子。若是殿下能放三郎一條生路,妾身必感激不盡,情願給殿下做牛做馬,以報大恩!」

    梁國夫人說的三郎,當然不是小名朱三的梁王。而是梁王三子、均國公朱友貞,此時年方十七歲。朱友貞是梁國夫人所出,雖說梁王的其他幾個兒子,梁國夫人平素也待之若己出,但她很清楚。想要全部保全下來,那是根本不可能的,就連自己親生的這個兒子能否活命,也毫無把握。

    「做牛做馬?」李誠中呼吸有些急促了。

    「妾身已不復青春,但蒲柳之姿,還算剩得幾分,只願殿下莫要嫌棄才好……」

    梁國夫人是個極有主見的女人,而且十分聰明,善於察言觀色。見李誠中不答話,似乎還在猶豫,略一思索,立刻就明白李誠中的顧慮,因道:「殿下且寬心就是,此事關乎妾身名節,妾身是絕不會吐露出去的,想必殿下身邊之人也當可放心。」頓了頓,旋即又淒然道:「其實透露出去又如何?敗軍之妻,又有幾人不是男子的玩物?」

    一邊說著,梁國夫人一邊緩緩解開羅衫,幾步間便已是赤條條一絲不掛。雙腿修長筆直,腰身和胸部緊湊而圓潤,看得李誠中腦子迷迷糊糊的,只是在想,要是穿上高跟鞋就好了。

    熟婦的妙處不用一一盡表,行家裡手略看便知。李誠中不知不覺間在汴州呆了三日,直到軍事參謀總署稟告,說一切就緒,這才依依不捨的離開了這座重鎮。臨去之前,李誠中已經和梁國夫人談好,將朱友貞放回她身邊,二人暫且在汴州停留,待李誠中將來定下行止之後再遷往別處。梁國夫人算是從此成了李誠中沒有名分的外室了。

    二月十二日,燕軍會齊了後續大隊人馬後,開出汴州,兵分兩路,向東挺進。

    北路由李誠中自將中軍,統領軍事參謀總署、趙州軍、魏州軍、莫州軍、晉州軍、遼東保安軍及一百個補充營,連同十個後勤營及輜重等,共計十二萬人,兵指兗州,討伐葛從周集團。

    南路由鐘韶統領,以滄州軍為主力,連同幽燕保安軍及二十個補充營,向徐州進發,兵指淮泗,以防吳王楊行密舉兵北上。

    李誠中留統制孟徐興、點檢王義簿、司馬薛繼盛統帶幽州軍鎮守汴州,以為大軍後路。

    軍事參謀總署授予汴州降卒「汴州軍」番號,分左右兩廂,暫不設統制。左廂都指揮使由蔣玄暉暫領,編入兩萬降卒,隨鐘韶南路軍出征淮泗;右廂都指揮使由袁象先暫領,約莫萬人,協助幽州軍留守汴州。汴州軍新設,一應編制都不可能按照燕軍的正規體制來設立,這些工作只能留待將來,這也是軍事參謀總署為適應新形勢而採取的臨時措施——地盤越大、降兵越多,如果都嚴格按照燕軍體制來整編的話,時間上根本來不及。

    二月十五日,北路軍越過曹州,二月十八日,先鋒趙州軍鐵騎已經踏上了兗州地界。同日,南路軍開入宋州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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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二十八章 河南(六)


    兗州,泰寧軍治所節度府,楊崇本在二堂上來回踱步,心中焦慮萬分。

    楊崇本原是李茂貞義子,是關西將領中的重要一員。天復二年冬,梁王兵圍鳳翔的時候,因城中缺糧,楊崇本遂在李茂貞的授意下,出城投降了梁王。如果不是他有一位美妻的話,也許他的前程會和其他降將一樣不會受到過多的阻礙,只要展現出才能,就會得到梁王的提拔。梁王對降將的態度,向來是天下諸藩中最為寬厚的。

    可惜世上很多事情都沒有如果,楊崇本的嬌妻的確很美,而且剛好又不小心被梁王看見了,於是一出悲劇上演,楊崇本被光明正大且毫不遮掩的戴了綠帽子。

    梁王怕楊崇本心有不甘,已經是動了殺心的,但楊崇本行事一直小心翼翼,梁王暫時拿不住他的痛腳,又不願壞了自己寬待降臣的名聲,故此才讓他活到了現在。為了防範楊崇本,梁王便將他調到泰寧軍中,在葛從周手下擔任一個有名無實的牙軍副都指揮使,讓葛從周嚴密監視。

    楊崇本在葛從周手下一幹就是一年多,表現得兢兢業業,幫助葛從周打理各種繁瑣的軍務,任勞任怨,真是叫做風裡來雨裡去。人心都是肉長的,葛從周本來就覺得梁王這事兒幹得不地道,心裡對楊崇本非常同情,再加上他生性豁達直爽,便不知不覺間開始重用楊崇本。楊崇本雖然仍是牙軍副都指揮使,但葛從周乾脆調走了牙軍本官。楊崇本反而成了牙軍的頭領,進入了葛從周的心腹圈子。

    楊崇本此時在二堂之上焦慮不已,因為前方軍報傳來,說是燕軍鐵騎已經出現在了任城。任城距兗州只有百五十里地,一旦任城被燕軍佔領。三天之內就可以兵臨兗州城下,形勢可謂異常緊迫。

    也不知隔了多久,連著二堂的曲廊上才傳來腳步聲,卻是都虞侯張延壽從內書房出來了,張延壽身邊的兩個郎中回身深施一禮,跟著親衛消失在堂外。張延壽向楊崇本道:「浦津來了?」

    楊崇本唱了個喏。恭敬的道:「見過張都虞,任城有緊急軍報遞來,卑職不敢耽擱,故此前來稟告大帥。」

    「哦?何事?燕軍來了?」張延壽問。

    「不錯,先軍儘是騎隊,不下萬騎!」楊崇本回答。

    張延壽臉色一凝。嘆了口氣道:「大敵當前,通美卻又……唉……」

    楊崇本神情緊張:「大帥還沒醒過來?」

    張延壽黑著臉,搖了搖頭:「醒了,但郎中說不可操心費力,只能靜養。」

    聽聞上黨決戰失利的消息以後,葛從周便一直臥床不起,半個月裡連續咳血數次。三天前的那次最是駭人,正在帥案前佈置軍務的時,咳出來的鮮血將整條案几都染紅了,本人也當場暈厥。

    張延壽是和葛從周在黃巢軍中相識的老弟兄,其後一起投入梁王帳下效力,二十多年的交情,非比尋常。此刻眼見葛從周重病在身,他自己也擔心焦慮得憔悴了許多。

    葛從周其實在前年圍困兗州劉鄩時便落下了病根子,時有病症,但請了無數郎中前來診治。都沒有一個確定的說法,只是建議他不要再操心勞累。只不過這次犯病的確很厲害,整個泰寧軍上下都為此充滿疑慮,不知這位大帥到底能否挺過來。

    楊崇本跟隨張延壽進入內書房,吃睡都在內書房中。這是葛從周的習慣,他並不貪戀美色和享受,這一點也是他被軍士們愛戴的重要原因。此時內書房已經加了三層厚的棉帷,一進去,便是一股濃郁刺鼻的藥味。

    葛從周躺在床榻上,臉色蒼白,不時發出一聲撕裂般的咳嗽,咳嗽帶來的痛苦讓他整個人都忍不住蜷縮成了一團。

    「通美,通美……」張延壽在葛從周耳旁輕聲呼喚,葛從周半睜雙目,額頭微點,示意自己聽到了。

    「燕軍已至任城,是戰是和,通美還要早作決定。」張延壽道,旋即讓楊崇本上前,慢慢將得到的消息細說了一遍。

    到目前為止,泰寧軍五六萬人如何自處,上上下下始終沒有得出一個結論。泰寧軍的老巢就在兗州,汴州丟失與他們關係不大,也不會就此受制於人。關鍵是梁軍各支主力,如朱友寧的建武軍、氏叔琮的保大軍、張歸厚的鎮**,乃至元從親軍和廳子都的覆沒,對泰寧軍士氣的打擊太過沉重,軍中蔓延著畏戰的情緒。

    不過泰寧軍是葛從周和張延壽一起拉扯起來的隊伍,如果葛從週一定要戰的話,將領們也不會多說什麼,戰就是了,大不了一死而已。可如今的情勢是,梁王失蹤了,泰寧軍沒有了效忠的對象,就這麼拚死去和燕軍硬碰,完全沒有意義。並且因為燕軍對於梁王棄軍潛逃一事的大肆宣傳,泰寧軍的高級軍官們都暗地裡很失望,大夥兒雖然沒有明說,但暗地裡私下議論時都覺得,就算梁王活著回來了,繼續擁立這樣的主上看起來並不是什麼好主意。

    當然也有人建議,乾脆聯絡緇青,一起抵抗燕軍的征討,全力保住泰寧軍的根本重地兗州,待機與燕王和談,或是自行割據,或是爭取更好地歸附條件。

    葛從週一直就在思考這個問題,從本心上來說,他還是傾向於等待梁王的回歸。他是個比較忠義的人,二十年來,梁王待他不薄,他也秉持忠義之念,打算這輩子為梁王效忠,可梁王沒了蹤影,這讓他很是無法適從。身為一軍統帥,自然要為全軍上下的生存仔細斟酌,如果梁王死了,那麼泰寧軍應該何去何從呢?

    以兗州之地,就算加上周邊的徐州、淮州、泗州、齊州、沂州,一共六州,也不可能抗拒得了現在如日中天的燕軍,對此,葛從周腦子裡是非常清醒的。更何況吳王楊行密聽說上黨大戰的消息後,已經派出大將王茂章出兵淮泗了,如今李暉正在下邳苦苦支撐,根本不能指望援軍。

    向王師範求援,攜手抵抗燕軍?這只是一廂情願而已。葛從周坐鎮兗州,總攬河南東部軍務已經一年多了。在這一年多里,所謂的齊梁聯手討伐河北是怎麼回事,他心知肚明。緇青與河北的糾纏一直很深,河北對緇青的影響也相當大,王師範又是一個自詡忠於大唐朝廷的人,對進攻由李唐宗室主政的河北一直陰奉陽違,如果不是為了大局著想,葛從周早就出兵進攻青州了。如今在淄州、青州和密州一帶,齊軍用一年多的時間修築了數十道柵欄,防範梁軍更甚於防範燕軍。更何況燕軍還將王師克全師放還,你讓王師範跟你聯兵抵抗燕軍,怎麼可能?

    至於少數將領建議,說是乾脆引淮南兵入兗州,聯師抵抗燕軍的主張,葛從周直接否了,壓根兒不予考慮。不說這些年梁王東征西討,四處樹敵,和淮南結仇甚深,只說楊行密這個人,葛從周就很是厭惡。

    當年朝廷征剿黃巢的主帥是名將高駢,時任江南諸道兵馬都統,李克用、朱全忠、錢餾等等人物都受高駢節制,楊行密更是高駢一手提拔起來的。撲滅黃巢亂兵後,部將畢世鐸反叛,高駢向離得最近的楊行密求援,但楊行密一路晃晃悠悠,直到高駢被畢世鐸囚禁了,都沒有趕到揚州。

    後來畢世鐸主動出兵和楊行密大戰一場,被楊行密團團圍住,可就在即將全軍覆沒之際,楊行密放開了一條口子,讓畢世鐸逃出生天。畢世鐸回到揚州,立刻殺了高駢。聽說高駢死了,楊行密立刻直入揚州,佔據了這座富庶的江東重鎮,由是崛起。

    真正讓楊行密成為天下強藩的,是一場淮南的內部爭鬥。楊行密起兵發家,依靠的是結義兄弟田頵和安仁義,可是真正發家以後,卻覺得自己這兩個結義兄弟權勢太大,害怕他們威脅到自己。於是他幹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田頵帶兵在前方和江東浴血廝殺,把錢餾包圍在錢塘,幾乎就要攻克的時候,楊行密和居然和錢餾達成協議,下令讓田頵撤兵,同時把田頵的撤兵方略全盤告知錢餾。

    要不是錢餾沒有餘力追擊的話,恐怕田頵就要死在撤兵的路上了。不過錢餾也不是傻子,他把這件事情告訴了田頵,田頵大怒,回來以後就扯旗造反。安仁義聽說以後,也非常憤怒,和田頵一起扯起了反旗。

    終於將兩個結義兄弟逼反以後,早有準備的楊行密立刻開始平叛,沒用多久就打敗了田頵和安仁義,將淮南大權盡收於己。

    姑且不討論楊行密的做事風格是否盡顯梟雄本色,但單就人品一項,就令葛從周不齒,所以葛從周無論如何是不會向楊行密求援的。同時他也深知,楊行密可不是王師範,真要引了淮南兵到兗州來,先不說擋不擋得住燕軍,恐怕兗州改姓楊氏應該是跑不了的。

    此刻,當張延壽問起究竟是戰是和時,葛從周閉目良久,仍未下定決心,只是問:「還沒有殿下的消息麼?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2 15:56
正文 第一百二十九章 河南(七)

    葛從周還是想等待梁王的音訊,這讓楊崇本很是無奈。一個多月過去了,快兩個月了,如果梁王能夠回來,早就回來了,可是軍情緊急,如今可耽誤不起啊。其實楊崇本是很希望梁王就此回不來的,乾脆死在荒郊野外才好,也算是老天爺替自己報了奪妻之仇。

    自從降順梁王后,楊崇本一直過著極度抑鬱的生活,他總是覺得別人看不起自己,每當聽到旁人說笑,都下意識認為人家是在背後笑話自己。可他知道梁王對自己防範很重,所以不敢稍露不滿,只能這麼苟且下去,不管如何,先保住性命要緊。

    梁王失去音訊後,楊崇本覺得天也開了,日子也輕鬆了,他本來想找個機會回趟汴州,把自己的妻子偷偷接出來,要麼投到別的藩鎮去,要麼幹脆就此隱姓埋名。受辱不是她的錯,一切錯處都在自己,對於妻子,楊崇本充滿了愧疚。

    可是計畫還沒有實施,汴州就被燕軍佔了,從消息傳來的那天起,楊崇本就一直提心吊膽,擔心妻子的安危。從內心而言,他希望葛從周立刻投降燕軍,對於這支能夠戰勝梁王的軍隊,他抱有深深的好感。但說實話,葛從周待他不錯,讓他這麼一個降將手握重權,這是殊為不易的。如果葛從周堅持要和燕軍對峙的話,楊崇本一時間還真不知該如何自處。

    葛從周在病榻上簡單交代了一下軍務,就昏昏沉沉睡過去了。張延壽床前領命,前往任城,葛從周讓他再堅持一個月。多留出一些時間等待梁王的音訊。而在兗州,中軍的一應大小事務則交給楊崇本負責,主要還是給予張延壽最大的支持,同時繼續四下打探梁王的行蹤。

    這就意味著,泰寧軍要獨自和燕軍作戰一個月。才能最終決定出路。

    目送著張延壽帶領的兩萬泰寧軍出征後,楊崇本落落寡歡的回到了城外的泰寧軍大營,一回來,就見大群軍士正擁擠在轅門外,吵吵嚷嚷間,議論飛揚。轅門校尉正在安撫士卒。一見楊崇本,立刻趕了過來,稟告說梁王回來了!

    楊崇本大驚,忙問究竟,於是轅門校尉飛快將事情經過說了一番。

    就在楊崇本去送張延壽出征之際,中軍大營外徑直闖入了十多個人。個個蓬頭垢面,便如乞丐一般,卻又大大咧咧,呼來喚去。此事驚動了值星的轅門校尉,他趕過來一看,乖乖隆地冬,打頭幾個正是梁王、敬翔、康懷英和氏叔琮等人。

    校尉忙矮著身子。恭恭敬敬將四人請入帥帳,四人如今正在大帳之內。

    「瞧清楚了,果然是殿下?」

    「卑職絕不會認錯的,梁王殿下怎麼會認錯?還有敬相,卑職是得敬相當面指教過軍務的。康大帥卑職也見過,雖然以前只是遠遠見到,但看模樣也有幾分真切。再者,跟在殿下和敬相身邊,不是他還有誰?」

    「那……大帥知道殿下回來了麼?」

    「還不曾知曉,卑職說去稟告大帥。敬相不讓,只讓卑職將虎符令箭取來,卑職說令符在兗州城內,不在營中,敬相又說讓卑職將各營都管招來。叫大夥兒參見殿下……」

    楊崇本一琢磨,立刻就明白了,這是要效漢高祖奪兵之舊事啊!他立刻緊張的問:「你去召集了麼?」

    轅門校尉道:「還沒來得及,殿下讓弄點吃食,卑職先張羅了酒菜,剛擺佈完,正要去召集各營都管……」

    楊崇本暗道「天助我也」,忙將校尉拉住:「此事莫急,還是先稟報大帥為好。」

    校尉猶豫道:「可是殿下和敬相催得很急……」

    楊崇本臉色一黑,作聲道:「泰寧軍是誰的兵?大帥染病在床,你便不聽大帥軍令了麼?」

    「可是……」校尉腦子有些迷糊了。

    「大帥命某暫掌中軍,你又不是不知道,莫非某的話便算不得軍令?殿下和敬相要召集眾將,此事必得先稟大帥不可!你這就去城中一趟,向大帥請令,待回來後再做計較。殿下和敬相要怪罪下來,都由某家頂著!」

    「這……好吧,卑職先去稟告大帥。」

    「快去吧!」

    楊崇本微笑著目送轅門校尉飛騎出了營門,立刻轉身召集牙軍的幾個都頭。幾個軍官都是楊崇本一年多來提拔和安置的心腹,雖然能夠掌握的兵馬不多,也就千餘人,但也算是楊崇本賴以在泰寧軍中立足的資本。

    楊崇本在營帳之內和幾個心腹一番密議後,立刻決定動手,一個都頭挑選了百餘名軍士,跟隨在楊崇本身邊,其他幾個各自回去召集人手,以便事機不諧之時以為奧援。

    葛從周不在大營之內,現在中軍便以楊崇本權力最大,他帶領百餘軍士來到轅門時,這裡已經聚集了數十名聽到風聲前來打探消息的中低級軍官。軍官們一見楊崇本,都紛紛施禮,眼中卻儘是詢問之色。

    楊崇本沉著臉,斥責道:「你們都圍在這裡成何體統?此乃中軍,非是市集!如今兗州形勢危急,哪裡還有閒暇在此議論?爾等快些散去,各回本軍,約束兵馬,嚴防有變!」

    在楊崇本的呵斥下,中軍官作星鳥獸散,立時離去,中軍前立刻清空了一片。有不少軍官邊走邊小聲嘀咕:「凶個勞什子勁,女人被搶了不見發狠,卻衝咱們吆五喝六的……王八……」

    楊崇本緊咬牙關,強自忍下沒有發作,望向帥帳的眼神卻更加堅定了。

    轅門距帥帳只有五十步,楊崇本卻彷彿走了兩年,來到帥帳前,吩咐軍士將其團團圍住,自己深吸一口氣。帶著十多名甲士挑簾而入。

    帥帳之內,十多個衣裳破爛、滿臉泥污之人正圍坐在幾張案几上胡吃海塞,所有人都如餓死鬼投胎一般,拚命向著手中的肉塊和麵餅發狠,弄得帥帳內一片杯盤狼藉。

    楊崇本稍作打量。立刻認出了讓自己這兩年來時常夜不能寐的仇人。

    梁王朱全忠披散著滿是灰土的頭髮,身上穿著也不知從哪裡找來的破襖,雙腳上的皮靴破了好幾個洞,幾根黑乎乎的腳趾露了出來,滿是黃泥。過去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天下頭等強藩,如今卻落魄得如同乞丐一般。令楊崇本瞬間一陣恍惚。

    梁王左手抓著一根羊骨,右手正在往嘴裡塞著一塊麵餅,髭鬚上沾滿了油水。一見楊崇本進來,整個身子立時僵了一僵。

    「楊崇本……」梁王眼神直勾勾盯了過來,低沉的嗓音如同野獸。

    楊崇本額頭上青筋暴起,臉色瞬間漲紅。整個人都激動得不停顫慄:「原來……原來殿下也有今日……嘿嘿……」

    梁王慢慢放下手中的肉食,抹了抹嘴,拾起腳邊的刀鞘,撫摸著上面精美的鏤空雕紋,淡淡道:「張延壽呢?」

    楊崇本忽然咧嘴笑了:「張都虞帶兵去任城了,葛帥讓張都虞去任城堅持一個月,說是要繼續等待殿下的消息。燕軍勢大。這一仗很不好打,張都虞把丁會將軍、霍存將軍也帶去了……哈,殿下沒想到吧,葛帥命末將暫掌中軍,此刻中軍之中,末將官職最高。」

    梁王點了點頭,悵然道:「原來你竟然已至如此高位……通美誤我……」

    一旁穿戴同樣破爛的「乞丐」長身而起,手指楊崇本怒道:「你就不怕葛帥治你的罪!」

    楊崇本哈哈笑道:「葛帥……哈哈,葛帥…….」便如聽到世上最好笑的笑話,「葛帥重病臥床。恐怕來不及趕到此處了。敬相,闖軍奪兵之策是你想出來的吧?只不過計策太繁複了一些,若是簡單一點,直接去兗州面見葛帥,楊某還真不能拿你們怎麼樣。敬相。你低估了葛帥對殿下的忠心,如今已然自投羅網,還有何顏面在此聒噪?哈哈……」

    正在狂笑之際,梁王忽然暴起,刀刃出鞘,一步躍來,猛劈楊崇本。

    楊崇本大駭,忙不迭就地後仰,身子一扭,向旁滾去。梁王是白兵起家,一路從小卒殺到今天這般高位,本身就是個極為悍勇之輩。若是放到平日,就憑楊崇本失了先機,無論如何是逃不過去的,最多再有兩招,就會立斃於梁王刀下。

    只可惜梁王經歷了兩個月的輾轉跋涉,身子實在虛弱不堪,砍出來的第一刀已經耗盡了適才蘊積起來的體力。楊崇本躲過這一刀後,梁王本想順勢斜撩,將他一條胳膊先卸下來,卻忽然感到一陣暈眩,腳步不穩,好懸沒跌倒在地。

    就這麼緩一緩的工夫,兩柄橫刀已經斬向梁王胸前。梁王努力向後避讓,身子卻不聽指揮,眼睜睜看著兩道刀光分別自左右肋下斬了上來。劇痛之下,梁王下意識裡閃過一個念頭:「剛才還是吃少了……」

    楊崇本怒喊:「殺!殺死他們!」軍士們搶上前去,對著梁王、康懷英、氏叔琮、敬相等十餘人狂砍起來。雖說跟隨梁王逃出來的都是百戰勇士,但人是鐵飯是鋼,就算是呂布復生,在極度虛弱和飢餓之下,也敵不過吃飽喝足的普通軍士,轉眼一個個都被砍翻在地。

    楊崇本已經爬了起來,擠進人群之中,揮刀向著渾身是血的梁王拚命砍去,一邊砍一邊喊:「殺死你!殺死你!殺死你!……」如同魔怔一般,將梁王的屍身砍成了肉泥,一塊塊分辨不出形狀,整個大帳之內全是四處橫飛的血污。

    砍了半晌,楊崇本砍累了,「哐當」一聲丟下橫刀,緩緩軟倒在地,就坐在血水之中,抱頭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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