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大唐新秩序 作者:八寶飯 (已完成)

 
mk2258 2013-1-5 22:24:4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72 68695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2 15:44
正文 第九十章 決戰上黨(五)


    六月二十日,李誠中攜軍事參謀總署及各野戰軍主官由潞州南下,過長平通道,南下高平。第二天一早,又在上千軍士的護衛下,登界牌嶺,觀諸侯聯軍軍容。

    界牌嶺位於高平城南二十里,正好卡在高平和澤州之間,東西長五里、南北寬二里,最高處二十丈。這座小小的山嶺本來非常普通,但自從燕軍攻佔高平後,便忽然顯露出其極為重要的軍事意義。

    上黨行營於去年底攻下高平後,趁駐守澤州的賀德倫還沒有反應過來,迅速派出兩營戰兵搶佔界牌嶺,同時以數百騎兵游伺在界牌嶺周圍,等賀德倫醒悟過來要調兵爭奪時,已經為時晚矣。

    自去年年底至今年五月,上黨地區的戰事主要圍繞在界牌嶺周圍展開,賀德倫雖然兵力雄厚,但上黨行營裝備豪華、器械極多,所以賀德倫一直無計可施,這也導致戰事始終處於上黨行營的控制之下。

    因此,李誠中進入上黨,首先就是視察界牌嶺,因為這座小山嶺已經一躍而為戰略要地。

    界牌嶺上,燕軍依據地勢,修建了數道木砦、鹿角、攔索和陷坑,在關鍵要點上豎起密密麻麻的箭樓,同時在登嶺的坡道上安置了弩車、沖車、引火車等器械,並且沿邊緣填平了幾處平地,將投石機分散使用。

    嶺上駐有四營戰兵和一營後勤兵。兩千五百人的兵力配屬已經足夠穩守界牌嶺。

    同時,作為界牌嶺突出部的支撐,它的身後分別依託懸壺、牛山和石嘴頭三處高地建立了軍寨,隨時可以對界牌嶺發動支援。在三處高地遮蔽下的北面,則是重鎮高平。

    李誠中和一大票將軍們登上遠望台,由此可眺望十里之內而無遺漏。

    原上黨行營總管、如今已回到莫州軍序列內的趙原平向李誠中等人講述眼前的敵情,他指著遠方連綿起伏的敵軍軍營道:「六里外即是賀德倫的營盤,五月前駐軍一萬,本月起增至三萬人。殿下請看。賀德倫東側的營地,是五月底新修的,按營盤規模,估計可納軍士兩萬;西側營地是三天前修築完畢的,可納軍士一萬五千餘人。據侯從事所言,東側當為張歸厚部,西側為朱友恭部。三座大營互隔裡許,某等估計當有六七萬之數。」

    趙原平頓了頓,指著更遠處若隱若現的丘陵道:「右側十三里外為閻山,左側十四里外為白馬山,敵軍大營以此兩山為依託構築,當面賀德倫、張歸厚、朱友恭三座營盤為第一線,還有幾處營盤隱藏其後,圍繞兩山外側的大東溝、東王台等處各有五六處營盤,目前仍未查清。此外。白馬山後便是澤州城,某等懷疑,梁王應當就在城內。」

    李誠中邊聽邊看,問道:「梁王號稱百萬之眾,究竟有多少,心裡可有數?」

    趙原平道:「從眼前的營盤來看,百萬之數是不可能的。但三十至五十萬之間應該是有的。某和侯從事談過,他說梁王麾下可戰之兵約在三十萬之間,若是加大徵募的話,可以達到四十萬左右,再加上諸侯聯軍,某以為總計不會超過五十萬。」

    李誠中沉吟片刻,命傳侯從事覲見。侯從事就是侯言,原為梁王帳下大將,官拜河陽節度留後,獨領一軍。受葛從周節制。天祐元年春,為警惕盧龍軍上黨行營對澤州的窺伺,梁王急調侯言和賀德倫北上太行。天祐元年底,侯言在高平向上黨行營投降。

    侯言是戰敗被俘後投降的,如果不是看在他熟悉梁軍內情,恐怕等待他的命運只有一個——梟首示眾。因此。侯言的待遇很低,只是掛了一個統戰處從事的閒職,沒有讓他繼續領軍。

    侯言進不了燕軍的決策圈子,故此一直在遠望樓下等候,聽說燕王傳見,立刻登上樓梯,貓著身子畢恭畢敬的向李誠中施禮:「罪將見過殿下!」

    李誠中也不和他客氣,直接點名詢問梁王帳下諸將的情形,侯言能夠活命,靠的就是這條,當下不敢隱瞞,絞盡腦汁的把自己所知道的的一應詳情全數道來。

    李誠中點了點頭,讓他下去,侯言又轉身下了遠望樓,等他進入等候的班列之中時,後背上的衣裳都濕透了。不過侯言總算鬆了口氣——這是他第一次覲見燕王,燕王沒有拿他撒氣,那麼他的小命從這一刻才算真的保住了。

    聽了侯言的介紹,李誠中和各位將軍們對梁軍又有了更加直觀的認識,望著遠方連綿無際的敵軍營盤,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巨大的壓力。

    在上黨地區,燕軍總兵力為九萬,以梁軍為主的諸侯聯軍兵力為四十萬以上,雙方對比非常懸殊。如果單看高平戰場,這種懸殊的差距會更大,因為燕軍還有兩萬人駐守在北邊的潞州,以抵擋河東三王的威脅,真正南下到高平戰場的燕軍,總計不超過七萬!

    這已經是目前為止,李誠中麾下所集結起來的最大軍事力量了,河北內地還有兩萬多駐守州縣的預備兵,並不是說不可以繼續抽調,但一來兩萬多人並不能對戰事的進展起到什麼重要影響,二來預備兵一旦抽空,河北各州縣連維持地方治安的力量都會失去,很容易引發地方混亂。

    雖說歷史上曾經出現過多次以少勝多的戰例,但每一次既然都能留載史冊,就說明這種戰例非常稀罕,無一不是經典。從軍事作戰的原則來講,以多勝少才是可取之道,也才是戰爭的常態。總是寄望於以少勝多,那是賭博、是冒險。

    梁王手上兵多,他就可以拉長戰線,同時展開多個戰場,可以選擇的進攻方向和進攻方式也會很多,對李誠中來說,戰線越長、戰場越多,燕軍的力量就會越分散,形勢就會越被動。

    另外。梁王承受失敗的能力也會很強,反之李誠中卻經受不起一次重大損失。舉個簡單的例子,同樣是五萬人的損失,梁王發發火、砍幾個敗將的腦袋,這事就過去了,丟了五萬人,他還有好幾個五萬人;反過來。如果李誠中丟了五萬人,那麼這一仗就不用再打了。

    想要和以梁軍為主的諸侯聯軍在上黨地區一決雄雌,最好的辦法是什麼?

    李誠中默默掃視著遠方的敵軍營盤,終於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暴兵!

    天祐二年七月,軍事參謀總署發佈軍令,啟動塵封三年之久的原《盧龍節度府軍事動員預案》,實施全軍總動員。因為「盧龍軍」這一稱謂太具地域特色,所以兩月前,全軍已經正式更名為「燕軍」。只不過各項規章和發令還沒來得及更改,至今仍然帶有「盧龍」的字樣。

    原《盧龍節度府軍事動員預案》制定於天復二年春,至今已有三年,卻始終束之高閣,從未啟動過。《預案》中規定,一旦盧龍軍遭受巨大威脅,將按照不同的威脅程度。施行相對應的動員機制。

    《預案》將盧龍軍遭受的巨大威脅分為三級,區分低度、中度和高度,分別對應三級動員令。如果盧龍節度府遭受敵軍進攻,則發佈三級動員,即全軍動員;如果遭受大規模進攻,且戰事不利,則發佈二級動員,即除全軍動員外,將十八歲至三十歲的受訓男丁組織起來,作為補充兵力應對敵軍;如果盧龍節度府評估出來的威脅十分巨大。事關盧龍整體存亡,則將動員範圍擴大至十五歲到四十歲之間。再擴大動員範圍,就沒有必要了,如果連四十歲以上的男丁都要動員的話,河北基本上就已經輸掉了戰爭。

    《預案》是與原《盧龍節度府兵役條令》緊密結合的,沒有《兵役條令》。則《預案》所起到的作用不會太大。《預案》實際上來自於李誠中穿越那個時代的相關應急理念,應付的是緊急情況,沒有太多時間做準備,這意味著動員起來的男丁沒有太長的時間來進行軍事訓練,這樣的男丁拉上戰場最多起到民夫的作用,連輔兵都算不上。

    好在李誠中對《兵役條令》的執行非常重視,三年來,軍事參謀總署和判官署定期對治下男丁進行軍事訓練,連續三年來,接受過每年二十四天軍事訓練的男丁達到二十萬,接受過兩年共四十八天軍事訓練的男丁超過三十萬,只接受過一年二十四天軍事訓練的男丁則在二十萬左右。從廣泛意義而言,河北大地(包括關外營州)接受過二十四天軍事訓練以上的十五歲至五十歲男丁超過七十萬。

    有這七十萬男丁,《預案》才算有了啟動的基礎。

    而《預案》的第一次啟動,就是全軍總動員,這是一級預案!他的內容是,作訓司徵募處在各州縣官府的配合下,強制要求符合年齡的男丁加入軍隊,五大訓練營立刻高速運轉,以十五天為一週期的速度,將新兵初步編製成營。

    當然,在實際操作中,是不可能動員出七十萬大軍的,接受過軍事訓練的這七十萬男丁是整個河北的菁華所在,如果真的將他們推上戰場,那麼河北的生產狀況就會惡化到極為危險的程度。同時,窮河北之力,也不可能支撐七十萬大軍作戰。

    因此,雖說是發佈了一級動員令,但軍事參謀總署的預期整訓兵力並沒有那麼多,動員的重點,仍舊只放在十八歲至三十歲男丁之間。七月份開始,首先徵募十八歲至二十五歲的男丁,要求當月整訓十萬人進入上黨。

    對於河北來說,支撐二十萬人在上黨作戰還在可以承受的範圍之內,畢竟上黨離河北不遠,屬於家門口作戰。但以二十萬人對抗諸侯聯軍五十萬人真的夠麼?這個疑問讓年輕的軍事參謀總署仍然有些不夠自信。

    因此,八月起,徵募範圍擴大至三十歲,至十月底,要求在邯鄲地區再次集中十萬人,屯於邯鄲,一旦上黨戰場需要,就可以隨時出關。這樣的準備可以極大緩解後勤壓力,得到了後勤司和判官署的勉強同意。不過後勤司和判官署也向虞侯司乃至李誠中發出了警示,這個數字不能再增加了,否則河北的民生將會被拖垮。

    當然,最為關鍵的是七月,以軍事參謀總署和判官署之能,想要完成一個月整編十萬人的任務,也力有不逮。不過李誠中並沒有將動員令侷限在關內,位於柳城的營州都督府將是第一批動員令執行的主要部門。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2 15:44
正文 第九十一章 決戰上黨(六)


    天祐二年六月底,幽州城各門各坊一夜之間貼出了數百張告示,在這份由軍事參謀總署和判官署聯合簽押的告示中,百姓們第一次詳細瞭解到如今的天下形勢。

    告示以近乎白話的形式,將黃巢起兵之後藩鎮割據的原因和現狀做了詳盡的分析,重點描述了宣武勢力崛起的前因後果,將天下動盪的根源與朱全忠的野心直接掛鉤。告示中還把宣武挾持天子,主導東都會盟,將矛頭對準河北,彙集諸侯聯軍侵伐河北的經過一一闡述,號召河北百姓奮起抗爭,在燕王的旗幟下保衛家園。

    這份充斥著煽動和蠱惑言辭的告示飽含激情,一經張貼,立刻引起全城轟動,

    任都頭坐在自家堂上,望著跪在地上的三郎任遂煥,心中百感交集,任氏坐在任都頭旁邊,不停抹著眼淚。

    「請大人恩準!」任遂煥再次將頭重重磕了下去。

    「三郎,你大兄和二兄都上了戰場,家中只剩你在,若是連你也走了,家裡可怎麼辦啊!三郎,別去了,好麼?」任氏已經泣不成聲了。

    「母親,燕王已下軍令,凡十八至二十五歲,須於三日內向官府報到,兒子今年已經十八了……」

    「三郎,任家一家三位子弟,兩個都從了軍,只留一個養老送終,這點念頭。燕王會不答允麼?去年殿下來咱們家看望你父,曾說要好生照應咱們任家,回頭讓你父去向殿下求情,想來殿下必然會首肯的。」任氏苦口婆心的勸道。

    任遂煥搖頭:「兄長們是兄長們,三郎是三郎。兄長們上陣廝殺,三郎也不願落於人後。再者,兒子自幼受大人教養,習的都是戰陣殺伐之道,若是不能從軍,真不知該做些什麼!母親。劉七和週二他們都已經和兒子約定,大夥兒今日一道去官府應備,母親若是阻止,兒子就會被人恥笑的!今番河北危難,正是吾輩男兒奮起之時,夥伴們都言道。燕王旌旗所指,即是吾輩之所向,雖百死而不回!」

    任都頭終於動容,忍不住喝彩:「說得好!」

    任遂煥驚喜抬頭,望向自己父親:「大人,這麼說,大人恩准了?」

    任都頭嘆了口氣。點頭道:「去吧,咱們老任家以武傳世,若不從軍,難道真去當什麼商賈麼?可惜某身子骨不行了,否則今日也要去殿下跟前討個差事……三郎,既然要去,就努力殺敵,上不愧對祖宗,下不愧對你這十年來的勤學苦練,好生廝殺出個名堂。為父也好在殿下面前為你求個前程!」

    任遂煥大喜,鄭重的給二老磕了三記響頭,將腳旁的包袱挎在肩上,一躍而起,頭也不回的向門外行去。行至門前。從老家人手上接過長槍,猶豫片刻,低聲叮囑道:「任伯,家中大人就拜託任伯了!」

    老家人哈哈一笑:「三郎放心就是,只管去,家中一切都有某來料理就是。」

    門外兩顆腦袋探了出來:「三郎,可以了麼?」

    任遂煥嘿然道:「如何不可以?劉七、週二,走著!」

    三個年輕子弟興高采烈的各攜兵刃,沿巷道而出,歡呼雀躍著從坊內奔至大街上。街道上更是熱鬧,不時看到有青壯辭別家人,或是在家人的陪伴下向南門外行去。

    幾個人、十數人、數十人、上百人,年輕的幽州子弟匯聚成洪流,談笑著、打鬧著,從南門而出,向新兵訓練大營而去。

    大營外人山人海,喧鬧已極。任遂煥和劉七、週二相互挽著胳膊,從人群中擠到徵募報名點。這裡早已經了十多處長龍,都在排隊等待報名。

    排到任遂煥三人時,那徵募處軍官攥著筆管,將三人的名姓、戶籍詳細記錄下來,然後發給一個小木牌:「步卒六營,入營報到!」

    三人繞過徵募報名點,持木牌進入大營,有軍官在營門口點驗,迅速看了一眼三人的小木牌,牌子上刻著「步卒六營」的字樣,於是向斜後方一指:「東邊行到頭向左,老槐樹下。」

    於是三個人順著指點找到了那株老槐樹,樹下聚集著幾個軍官,還有許多和他們一樣前來應募的青壯。有軍官迎了過來,招呼他們加入青壯群中,等湊齊了五十人,便帶著往更裡面行去,邊走邊道:「你們以後就是暫編步卒三團六營乙都左隊的士兵了,某是你們的隊官,姓張,以後可以叫某張隊官……」

    任遂煥充滿新奇的望著軍營,左看右看,忽然不小心踩了前面一人的腳跟,那人轉回來看了他一眼,任遂煥忙道:「兄弟,對不住了,某非故意。」那人咧嘴一笑:「好說,好說,某姓江,家中行九,兄弟怎生稱呼?」

    ……

    幽州以北,居庸關外,懷戎、媯川、懷遠、廣邊、鎮遠、燕樂、北口等處,正是山後子弟的發源地。百多年來,漢人和關外胡族於此處交衍繁息,共同生活,惡劣的山地及草原生活環境,令山後子弟形成了彪悍好鬥的性格,歷來就是老盧龍軍的優秀兵源。

    當燕王府軍事動員令來到這片土地的時候,有著濃重從軍習性的山後子弟紛紛應募,數千名青壯從山中走來、從草原入關,加入到幽州新兵訓練大營。

    李誠中發家的營州和平州,歷來就是整個河北最擁戴他的地區,動員令一出,三天之內,上萬名年輕的適齡子弟便在父老鄉親的支持下踴躍從軍,前往官府應募,然後被送到柳城、懷遠新兵大營進行整編。

    當然,軍事動員令並不是人人都心甘情願響應的,在河北南部,除了軍事傳統深厚的魏博等地,其餘各州的青壯應募並不積極。趙州、冀州、深州、莫州、貝州等地,應者寥寥。對於大多數老百姓而言,河北平穩的生活剛剛維持了三年,誰也不太樂意再次投入生死難料的戰場,守著自家一畝三分地,好好的經營自己的生活,比什麼都強。

    但法令最主要的特徵,就在於它的強制性,對於百姓而言,這是誰都躲避不過去的事情。基於對人口和土地普查的制度化,各州縣官府手中已經掌握了詳細的戶籍情況,哪家有幾口男丁,男丁中有多少適齡青壯,數字都在冊上列得清清楚楚。更何況每年農閒時,作訓司和官府還定期組織青壯訓練,官府對於各戶青壯的瞭解,已經到了「令人髮指」的地步,如果不參加應募的話,代價將是極為慘重的。

    罰沒財產、收回土地,單是這一條,就足以令一戶人家失去活下去的希望,更何況其後還有抓捕受審、發為官奴等等強制手段。想要跑?首先需要考慮,沒有官府發出的路引,拖家帶口能否穿越各州郡?好吧,就算到了河北邊境,怎麼通過黃河?怎麼通過太行關陘?退一萬步講,你真的離開了河北,那也淪落為流民了,這樣的逃避又有什麼意義?

    因此,南部各州雖然應者寥寥,但最終在限令期內,仍然沒有幾戶敢於違抗的,只不過魏州新兵大營、河間新兵大營上空一片愁雲慘淡,哭泣聲不絕於耳,與幽州、柳城、懷遠三處形成鮮明的對比。

    關內河北諸州的整編正在如火如荼的進行之中,除了新兵入營、制定隊官、都頭和營指揮以外,還要進行為期十天的簡單操練,當然,這些工作已經有數年的經驗積累,所以進行起來並沒有什麼難度。

    真正的重點還在於軍甲和兵刃的配備。雖說許多新兵都自行攜帶了軍甲和兵刃,但這些東西五花八門,不適用於燕軍的戰陣體系,所以發放制式軍械是必須的。光是這一點,就可以看出河北施行了三年兵役訓練的好處了。囤放於各地官府、平時用來訓練青壯的刀槍盾箭被連夜拉到五大訓練營,然後各營、各都統一領取,邊訓練邊發放,十日之內,第一期三萬軍卒便全員配齊了裝備,那些自帶兵刃甲冑的新兵,等於擁有了兩件以上軍械,裝備豪華的程度,直追九大野戰主力。

    不過後勤司及官府庫存的軍械也只能夠滿足十萬人之需,也就是說,當十萬新兵整編結束後,從八月下旬開始,就沒有制式軍械可以配備了。為此,後勤司發出海量訂單,向幽州、營州、平州、魏州等軍工生產能力較強的州郡追加生產計畫,各大作坊、礦山緊急生產,用於滿足新兵所需。

    後勤司在鉅鹿、內黃設立的軍事倉廩開始以邊運輸邊擴容的方式瘋狂囤積物資,糧食、大型軍械、大車、草料、布帛、帳篷、繩索、木料……堆積如山,幾乎將各州縣的官府庫存一掃而空。

    為了表彰對囤積輜重有突出貢獻的河北豪門和商賈,李誠中特別頒發了十二枚金星勛章,分別授予五品散階勳位,也就是說,獲得勛章的豪門和商賈,可以挑選一名子弟接受勳位,成為一名散階官員。

    值得一提的是,其中兩枚勛章被送到了袁象先和蔣玄暉處,用以表彰他們對河北的貢獻——二人在五月至七月間,使出渾身解數,再次向河北秘密售賣了六十萬石糧食。李誠中在親筆信中向他們允諾,如果上黨大戰能夠勝利,將保證袁氏和蔣氏的富貴和地位不因為任何變故而有所改變。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2 15:44
正文 第九十二章 決戰上黨(七)


    作為重點推動軍事動員令的衙門,營州都督府的壓力很大。關內諸州預計七月份整編的兩期新兵共計六萬人,與軍事參謀總署要求的十萬人差距不小。所差的四萬人從哪裡來,這就需要營州都督府來努力了。

    連續三天的不停操勞,將周知裕的雙眼熬得通紅,他又再次從頭到尾認真檢查了一遍剛剛擬就好的公文,終於落筆簽名。都督府正堂上已經排放了數張桌案,十多名幕僚和刀筆吏早就等待多時,周知裕的簽名落上去之後,立刻有人上去接過公文,當場誦讀,眾人提起筆來,刷刷謄錄。

    周知裕全身仰靠在椅背上,一邊揉著額頭,一邊還在思索著這份公文中是否還有疏漏之處。過不多時,堂上幕僚和刀筆吏幾乎同時停筆,十多份公文被收拾整理起來,由專人校閱一遍,然後加蓋都督府印章。

    幕僚和刀筆吏們毫不停歇,裁剪出新的紙頁,埋頭撲入公文的繼續謄錄中。

    加蓋印章的公文從正堂傳出,登記在冊之後,又送到門外秘書房,捲上木軸裱好,交給一名騎兵,騎兵背到身後,立刻上馬,抖開韁繩疾奔而出。緊接著,下一名騎兵上前,重複著上一名騎兵的行為。一名又一名騎兵就這樣衝出了柳城,撒向廣袤的草原。

    饒樂山下,新矗立起來的饒樂城,可汗痕德堇正在可汗殿中聆聽國師善能講經,飛馳而來的信使打斷了可汗的盛**事。痕德堇眉頭皺了皺。將公文轉交給法事上的一眾貴人們觀瞧,然後道:「諸位都看了,周都督下達威信可汗的軍令,要從各部徵兵,待法事之後,諸位且回轉本部。言明此事。」

    善能接過公文看了一遍,插口道:「此為軍國大事,威信可汗的軍令不可耽擱……可汗,法事就此暫止吧!」

    痕德堇無奈嘆了口氣:「也好,諸位這就回去吧,速速辦理。耽誤不得!」

    貴族們紛紛應「是」,向痕德堇和善能叩拜之後,離開了可汗殿。

    新城,夷裡堇所居的軍府之中,轄底將公文交給都督府駐夷裡堇軍府的參軍,揮揮手讓他速去操辦,自己仍舊端坐在榻上。欣賞著剛剛從柳城請來的歌舞。

    扶餘城,大於越府,滑哥兄弟正在向王胖子訴苦,營州都督府發文中聲稱,要徵用羊十萬隻、牛兩千頭、馬五千匹,讓大於越府一個月內湊齊,送到關內,這令滑哥兄弟感覺非常肉疼。但王胖子不為所動,掰著指頭細數了各部族的存羊、存馬數,然後告訴滑哥兄弟。周都督的軍令是有根據的,是切實可行的,是不能推諉的!

    相比契丹貴族們對軍事動員令的漠不關心,各部族底層牧民們對此的熱情卻要高漲得多,當徵兵令傳遍草原之後。牧民們便立刻興高采烈的騎上戰馬,拿起刀槍,背上弓矢,前往饒樂城、扶餘城和新城聚集。

    威信可汗不僅是草原上最為勇猛的武士、將軍,同時更是草原各族苦難百姓的拯救者,他給草原帶來了富饒,給北地帶來了和平,給牧民們送來了糧食和布帛,讓年幼的孩子吃上雪白的鹽。如今威信可汗要去拯救中原同樣受苦受難的百姓,要將和平帶到萬里之外,這樣的雄心壯志,如何不教人神往?

    如今徵兵令來了,可以去親眼見一見威信可汗的容顏,去親吻威信可汗尊貴的腳跟,在威信可汗的旗幟下作戰,如何不讓人激動?年輕的勇士們盼望這一刻太久太久了!

    他們很不耐煩的辭別了父母長輩的叮囑,帶著成為威信可汗最親信衛士的夢想,離開了所居的帳篷,一群一群的向著南方而去。開玩笑,父母長輩已經老了,什麼多搶一些鐵具、多帶一些布帛、多弄兩車鹽?這已經不是那個時代了!漢人教官早就說過,只要為威信可汗勇猛的戰鬥,只要立下功勛,所有的一切,威信可汗都會賜予!

    庫莫奚、室韋、吐谷渾、靺鞨、鐵力等等草原上的各部各族,年輕的戰士們匯聚成了一條洪流,從新城、懷遠、扶餘、饒樂等各個方向,向榆關而去,他們要去見識中原的繁華,要去為自己的美好未來廝殺。

    動員令發至渤海,監國大封裔立刻召集五軍聯席會議。光化三年冬,李誠中征渤海,當時確立了中國歷史上第一部較為規範的近代憲法《渤海新約》,新約將渤海的軍政權力進行了劃分,非常明確的將軍事權力直接拿走。新約規定,渤海常備駐軍為兩軍十衛,由大氏、高氏、烏氏、楊氏、李氏統領,當大唐需要的時候,渤海軍有為大唐效力的義務。

    渤海崇唐,又在李誠中的征服下,崇唐之情愈發濃厚。對於渤海人來說,能夠為大唐征戰,不僅是法定的義務,更是一種極大的榮耀。如果你一不留神立下功勛,獲得了大唐的正式授官,那麼恭喜你,你在渤海的家人將會立刻成為受人仰視的存在,你將從此生活在光環和富貴之中。君不見,懷約聯軍三千渤海將士,牽動了多少渤海女娘的殷殷芳心!

    因此,五軍聯席會議一經召開,就立刻引來一片爭吵。爭吵的不是出不出兵的問題,而是誰家出多少兵的問題。

    營州都督兼懷約虞侯聯席本部都虞侯周知裕的動員令中,要求渤海出兵兩萬人入關參戰,但渤海五軍十二衛,共計七萬餘人,這兩萬名額怎麼分配,就成了爭吵的導火索。

    在懷約聯軍編制中,西京高氏、中京烏氏和南京楊氏都各有一千人,上述三氏在為李誠中作戰的同時,族中子弟也各有多人獲得了大唐的官爵,這讓其他人嫉妒得眼珠子都紅了。

    高堯義首先振臂高呼:「某家這次願出一萬兵,為燕王殿下作戰!」

    大相裴頲問:「你家兵都去了中原,西京留誰鎮守?」

    高堯義慨然道:「某家有為大唐一統而效死之心,願舍小家而顧大家……」

    話未說完,立刻遭到金吾衛大將軍李元廣的白眼:「拉倒吧!高將軍你真是大言不慚,某家李氏上次就沒撈到為燕王效力的機會,你都把兵額搶光了,我們吃什麼?」

    千牛衛大將軍楊玄恩誠心勸解高堯義:「高將軍,為人不可太貪,咱們都已經在大唐為子弟們撈了不少好處,也該分潤一些給別人了。這樣吧,你們高氏,我們楊氏,還有烏氏,這次就不要搶得太多了,一家出兵五千,點到即止……」

    監門衛大將軍烏彥青立刻出言贊同,高堯義則一臉慚色:「還是楊將軍聲明大義啊,高某慚愧……」

    五氏之中只有大氏和李氏沒有參加懷約聯軍,聞聽此言立刻大怒。李元廣幾乎氣得吐血,監國大封裔則面沉似水,也不顧自己東婁郡王的形象,當庭指著楊玄恩就罵開了。

    大相裴頲在殿上和著稀泥,忙著左右安慰各家,最後仍是無法,只得建議道:「燕王這是要一統大唐啊,如此盛事,渤海只出兵兩萬,是不是太過寒酸了些?莫如由某親筆書信,向周都督懇求,將兵額擴大一些,諸位也好利益均霑?」

    大封裔等人停止了爭罵,齊聲贊同:「就依大相所言!」

    經過裴頲的誠心努力,最終,營州都督府批准了渤海的出兵方略,允許渤海動員三萬人入關。整個七月間,五京之中氣氛熱烈,便如過節一般,三萬渤海軍士昂首挺胸,向關內進發。

    當渤海國忙著向關內派兵的同時,半島上的熊津州和新羅國也在抽調士卒。熊津州都督甄萱親自從柳城趕回熊津,聚集了五千軍士,以舟船橫渡大海,駛向新港天津,他們是第一批進入關內的援兵。

    七月底,新羅王金嶢終於將新羅軍主力——花郎道兵集結完畢,在王京召開的誓師大會上,新羅王面對一萬多鬆鬆垮垮的花郎道兵宣講了一番激情四溢的話語。他說,關內的大唐已經四分五裂了一百多年,百姓困苦,民不聊生。作為華夏禮儀的起源之地,新羅百姓在自己生活幸福的同時,也不能忘記那些仍然生活在水深火熱中的同胞。大唐已經向新羅發出了救援的請求,我們新羅人要發揚崇高的風格,幫助和拯救那些苦難的百姓。在這裡,我身為一名君王,向你們發出命令,以無上的武勇前去戰鬥,將新羅的榮光遍灑於天下!

    天祐二年七月,盛夏。

    河北大地上一條條長龍由東而下、自南而北,匯聚於邯鄲周圍。在邯鄲稍作休整後,便從滏口陘出河東,進入上黨。整個七月間,軍事參謀總署和判官署聯合組織,動員兵力超過兩百個營,將上黨燕軍的總數一舉擴大到二十萬之眾,初步具備了與諸侯聯軍正面爭鋒的實力。

    從八月開始,更多的團營在向邯鄲集中,他們將作為後備兵力,逐次進入上黨,為大軍的戰損給予源源不斷的補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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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十三章 決戰上黨(八)


    天祐二年七月,高平戰場的作戰雙方正在努力調整著兵力配屬、拚命囤積著作戰物資,幾十萬大軍的決戰並沒有立刻爆發,反而是北面非主力戰場的襄垣地區拉開了大決戰的序幕。

    佔據著上黨盆地最北端武鄉的三王聯軍,在觀望了近兩個月後,終於忍耐不住,舉兵南下,他們的目標是燕軍遮蔽潞州北面屏藩的襄垣。

    實際上武鄉已經不在上黨盆地之內,它地跨太行、太岳兩山之間,境內丘陵起伏、溝壑縱橫、河流交錯。從武鄉向北,穿過太行、太岳兩山交錯的谷地,即可直通晉陽,是扼守上黨至晉陽的咽喉要道。

    自四月開始,鄭王李嗣昭、晉王周德威和韓王李嗣源會兵攻打晉陽,直到將李存勖殘部逐至上黨,用時不過一個月,幾乎已經算是取得了河東的統治權,整個河東只剩澤州的一半、潞州大部分地區還在燕軍控制之下。

    李嗣昭已經在晉州立國,周德威也在晉陽稱王,只剩下李嗣源空掛著韓王的銜頭,卻沒有自己的地盤。拿到了地盤的李嗣昭和周德威是不太情願繼續攻打潞州的,他們希望在武鄉坐觀燕軍和諸侯聯軍的戰事進展,只要諸侯聯軍在高平戰場取得勝利,不用河東軍卒出力,自然可以趁勢南下,收復澤潞二州。

    李嗣昭和周德威不急。但李嗣源卻很著急,他也知道兩位好友提出的坐視之策很有道理,但自己卻無論如何都坐視不下去。李嗣源最大的擔憂不在燕軍,反而是諸侯聯軍。雖說東都會盟時就已經談妥。澤潞二州是李嗣源的地盤,他將在這裡建立韓國,但什麼事情都怕萬一,萬一諸侯聯軍作戰順利,拿下了澤潞二州之後賴著不走怎麼辦?李嗣源明白,沒有吃到嘴裡的東西,就永遠不是自己的,因此,他一直心急火燎的惦記著。

    另外,李嗣源還擔心。坐視高平大戰雖然可以保全實力。但一點功勞也沒有的話。到時候梁王看不過眼,以此為藉口削減自己的封地,自己到哪裡說理去?別看此刻李嗣昭和周德威信誓旦旦。說是要「三王共進退」,但真到了那個時候,已經拿到地盤的兩人真的願意為自己拚命麼?

    因此,李嗣源在武鄉越待越心焦,等到七月份的時候,再也忍受不住了,又是套交情,又是以各種藉口相威脅,軟磨硬泡,終於說服了李嗣昭和周德威。讓他們支持自己出兵的計畫。

    李嗣源向李嗣昭和周德威所說的計畫,只是出兵襄垣的方案,也就是說,目標是襄垣。李嗣源說,他打算出兵試一試,如果燕軍在襄垣的守衛力量並不雄厚的話,可以試著攻打襄垣,爭取拿下這座潞州北面的屏藩。他認為諸侯聯軍主力壓在高平一線,燕軍不可能在北面的潞州戰場保有重兵,至於潞州以北的襄垣,兵力應當更少才對。

    如果能夠拿下襄垣,就可以直接威脅到潞州,將來諸侯聯軍一旦在高平戰場獲勝,三王聯軍就可以迅速攻下潞州,將潞州置於己方控制之下,既能拿到戰功,又有資格和諸侯聯軍談條件。

    經過思考,李嗣昭和周德威認為計畫可行,願意出兵試一試。畢竟三王都是河東軍出身,自成一體,當此梁王獨大之際,三王必須抱團才能具備自保的實力。

    當下,李嗣昭和周德威各自撥出三千軍士,歸入李嗣源帳下節制,以李嗣源的「韓軍」為主力,從武鄉出發,南攻襄垣。

    但一出武鄉,李嗣源就迫不及待的露出了他的本意。作為沒有地盤的「韓王」,李嗣源想要出兵南下,是必須得到李嗣昭和周德威支持的,因為現在三王聯軍的糧秣全部都是李嗣昭和周德威供應。李嗣源知道兩個「好友」不同意現在就與燕軍爆發大規模戰鬥,所以只是說要試著攻一攻襄垣,只要獲得二人的首肯,得到大軍出動的糧秣,李嗣源就心滿意足了,其實他的目的很明確,不僅要拿下襄垣,還要攻打潞州。

    至於得到李嗣昭和周德威共計六千兵力的支持,完全屬於額外的甜頭,這讓李嗣源能夠控制的兵馬達到了兩萬人,他對拿下襄垣和潞州更添信心。

    李嗣源本來是河東藩漢馬步軍總管,鎮守潞州,潞州就是他的地盤,對於這片土地的山川走向非常清楚。從武鄉向南,穿越武山進入上黨盆地,這是抵達襄垣的主要通道,但並非唯一通道。

    李嗣源分出六千步卒,委任橫衝都牙將安重誨為主將,沿鄉水向東,走黃崖洞小道,然後轉入濁漳水河谷,沿濁漳水河谷南下,從黎城出奇兵,偷襲潞州。實際上這支奇兵才是李嗣源拿下潞州的真正希望之所在。安重誨的任務很重,除了確保軍隊安然通過這條險峻的小道之外,還要偷襲黎城、攻佔潞州,攻下潞州後,還要北上襄垣,與李嗣源合兵,南北夾攻襄垣。

    為了安重誨能夠完成這次偷襲,他甚至把麾下最精銳的近千名橫衝都軍士全數交給了安重誨,自己則帶領剩下的一萬多步卒和兩千騎兵南下,大張旗鼓的攻打襄垣,為安重誨偷襲潞州創造條件。

    李嗣源帶兵抵達襄垣後,並不著急攻打城池,而是在城北十五里外的石峪紮營。他命令部下借助起伏不定的丘陵和樹林,多紮營寨,虛張聲勢。李嗣源麾下多是潞州老兵,對這片地形非常熟悉,什麼地方可以偽裝,心裡都有數。往往在一片丘陵後紮起兩頂軍帳,遠處看上去就如同一座軍營般,真假很難分辨。

    李嗣源的故佈疑陣效果非常好,駐守在襄垣的李小喜就被迷惑住了,按照幽燕保安軍的估計,襄垣城北的三王聯軍至少在五萬以上。這個數字讓李小喜有點不敢置信,後來李小喜又把原東陽都李都頭給叫了過來,專門負責查探李嗣源的軍營。

    時逢盛夏,襄垣地區連降大雨,給燕軍的查探帶來極大不便,等這場大雨結束後,李都頭才真正走馬上任,開始仔細清查。

    李都頭是李嗣源義子兼老部下,對藩漢馬步軍這套虛實很清楚,他繞著李嗣源軍營轉了一天,隨手指點著其中虛假的營帳,終於將這個數字縮減到了三萬以內。

    李小喜在襄垣的幽燕保安軍有六千餘人,加上李存勖的殘軍,總計不到八千。襄垣東邊的黎城還有趙在禮的遼東保安軍五千餘人。再向南,則是燕王臨時行在潞州,但燕王已經率主力南下高平,鎮守潞州的,是高行周的媯州軍一萬兩千餘人。

    此外,潞州城內還有源源不絕進入上黨地區作戰的河北新兵,這些新兵由留在潞州的作訓司管轄,正在接受戰時集訓。至七月十八日,進入潞州的河北新兵已經達到三十八個營,近兩萬人。

    除了作訓司總管周坎留在潞州外,後勤司總管趙宏德也在潞州城內,潞州已經成為燕軍的後勤和轉運基地,大量物資通過滏口陘進入上黨,囤積在潞州,然後按照作戰需要輸送到高平。

    李小喜立刻將三王聯軍南下,準備攻打襄垣的情報急送潞州,周坎和高行周不敢怠慢,又將軍報急送高平。

    李誠中召集張興重、姜苗等軍中重將商議後認為,以燕軍在潞州以北地區的實力,擋住三王聯軍的攻擊是沒有問題,幽燕保安軍、遼東保安軍和媯州軍加起來,步騎共有兩萬五千人,襄垣、黎城和潞州形成的三城犄角,也能提供大軍周旋的空間,再加上還有陸續進入潞州的新兵各營,潞州以北應該應該可以確保安穩。故此,不準備從高平戰場抽調軍隊北上支援,畢竟高平才是主戰場,燕軍在高平的兵力相當吃緊。

    虞侯司根據會商的意見,行文潞州予以答覆,授命作訓司總管周坎為主、媯州軍統制高行周為輔,全權主持潞州以北的防禦作戰。虞侯司建議,可以酌情抽調黎城遼東保安軍一部西進襄垣,協助幽燕保安軍進行防守。必要時,可以出動媯州軍北進,予敵迎頭痛擊,確保高平決戰的順利進行。

    周坎接到軍報後,和高行周碰了個頭,二人立即趕赴襄垣,在襄垣召開緊急軍議,傳達虞侯司的軍令。李小喜、李存勖、郭崇韜和從黎城趕來的趙在禮等人全都到齊,包括在李嗣源手下效力、曾對藩漢馬步軍非常熟悉的東陽都李都頭也被特許列席。

    有周坎坐鎮,李小喜便輕鬆多了,他將城北敵軍的情形稟報一番,然後指出,三王聯軍兵力佔優,河東軍的戰力也比較強,襄垣城需要繼續加強兵力才行。

    周坎當即做了佈置,他要求趙在禮將遼東保安軍的騎兵部隊派出來,進駐襄垣城西的石磴山,用以對抗李嗣源的河東騎兵,同時在城南五陽山修築營壘,讓媯州軍統制高行周抽調五營戰兵,於此建立潞州城至襄垣城之間的輜重轉運點。修築營壘的事宜對周坎來說並不複雜,潞州城內有的是推擠如山的物資,另外後勤司總管趙元德就在潞州,城內尚有十個後勤營,由專業人士幹這種事情會相當簡單。

    最後,周坎的意圖並不侷限於防守,他認為,以潞州的燕軍實力,應當是有機會吃掉眼前的這股三王聯軍的,關鍵就在於對戰機的把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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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十四章 決戰上黨(九)

    七月二十五日,李嗣源得到消息,襄垣城西石磴山發現了燕軍,這股燕軍為騎兵,總數大致與李嗣源麾下的騎兵相當,打出來的將旗表明,這支騎兵來自遼東保安軍,領兵主將姓趙。

    燕軍在襄垣的守軍是幽燕保安軍李小喜所部及「偽晉王」李存勖殘部,駐守黎城的是遼東保安軍趙在禮所部。這些情況李嗣源是大概知道的,因此,石磴山出現遼東保安軍的情報表明,黎城的騎兵已被吸引到襄垣方向,對安重誨奇襲黎城來說,絕對是一個好消息!

    七月二十八日,騎兵斥候在折損了兩人之後傳回來一條消息,襄垣城南的五陽山下,數千名燕軍正在修築一座軍營,從已經探明的情況看,共發現十面營旗。

    原河東軍與老盧龍軍曾經並肩戰鬥過兩年,雙方合作緊密,相互之間熟知根底。李嗣源知道,燕軍的編制非常穩定,營就是五百來人,都就是一百人,不會像別處那樣一個都從幾十人到幾千人、一個營從幾百人到上萬人。因此,李嗣源初步判斷,五陽山下的燕軍援兵應該在五千人左右。這又是一條好消息!

    事實與李嗣源的猜想並沒有太大出入,只不過五陽山下的燕軍援兵中,有五個營是從潞州趕來專門築營的後勤營。

    李嗣源非常高興,但他同時也有深深的憂慮,從黃崖洞轉濁漳水河谷這條小道雖然隱秘,但原藩漢馬步軍中的許多高級軍官都是知道的,在燕軍之中。或許就有這樣的軍官存在。

    基於上述擔憂,李嗣源立刻開始了小動作,他頻頻派出手下騎兵,以小隊形式在襄垣周邊行動,以圖引發燕軍的猜疑和不安。爭取吸引更多的燕軍向襄垣方向集結。

    燕軍的作戰思想源自李誠中,而李誠中的作戰思想源自後世,這種作戰思想對於戰場情報極度重視,重視到要求必須拿到控制權的地步。李嗣源騎兵小隊的頻繁出擊極大威脅到了燕軍對戰場情報的控制,這是燕軍絕對不能容忍的。

    襄垣戰場的戰鬥是從騎兵交戰開始的。燕軍以遼東保安軍趙在禮所部騎兵為主力,襄垣城內幽燕保安軍的騎兵都、頡木裡的突厥部族騎兵、媯州軍一個騎兵營為輔。共計三千五百名騎兵,開始驅逐和掃蕩襄垣周邊五十里範圍內的李嗣源騎兵。

    燕軍騎兵嚴格按照「驅逐戰」條例開始作戰,遼東保安軍、媯州軍騎兵營以百騎為單位,組成二十七個作戰騎兵都,幽燕保安軍和突厥部族騎兵則以十騎為單位,組成八十餘個遊騎小隊。

    周坎指揮臨時虞侯部。在輿圖和沙盤上將襄垣地區五十里內的範圍劃分成一個個小格子,二十七個作戰騎兵都分別領取可以維持三天作戰的物資,進駐自己所負責的那片地區,兩兩之間相隔十里。

    八十餘個遊騎小隊平均分佈在這片區域中間,各自負責方圓四五里距離內的巡弋,一旦發現李嗣源的騎兵,五騎以下可以上前殲滅。超過五人,則吹響號角,召集附近的巡弋小隊合圍獵殺。如果敵騎在二十騎以上,則向天空發射火藥箭,召喚附近的作戰騎兵都。

    天復元年,李誠中在柳城建立道觀,供養擅長煉丹的孫思魚和張君恩兩位道長,並且十分惡趣味的將道觀取名為「科研觀」,當時便招募了數十名幼童充入道觀,跟隨在兩位道長身邊學習。

    兩位道長按照李誠中指明的方向開始研發火藥。在人力和物力的充沛支持下,實際上在天復二年就取得了階段性成果——顆粒狀黑火藥出現在了兩位道長的煉丹爐中。當時李誠中非常高興,立刻指出了這種黑火藥的使用方向——製作簡易炸藥包。

    但隨後的實驗中,簡易炸藥包的爆炸效果並不理想,所起到的最大作用。也不過是拉到東山鐵礦中,用於爆破礦石。而且這種爆破的威力也不高,只不過是將礦岩炸裂而已,遠遠達不到李誠中預想的「驚天動地」的效果。

    當時李誠中一直認為,問題出現在炸藥包的結構和密封上,故此要求科研觀改進炸藥包的製作工藝。這段彎路持續了一年之久,在一次偶然的談話中,李誠中才意識到,問題其實還是在火藥上——兩位道長考慮到安全因素,沒有敢在火藥中添加「黑石粉」(煤粉)。

    對此,李誠中下了強硬命令,要求科研觀發揚「不畏險阻、不懼犧牲」的精神,堅決完成研發任務。

    天祐元年春,在付出兩名道童喪生、五名道童致殘的慘烈代價下,科研觀在火藥的研發上取得了重大突破,孫思魚和張君恩兩位道長成功研製出了燃燒比較充分、爆炸效果極為強烈的新一代顆粒狀黑火藥,為此,連孫思魚本人的左手小拇指也「英勇捐軀」。

    新一代黑火藥出現後,科研觀重新研究炸藥包的製作,在多次實驗中取得明顯成果,並於天祐元年冬第一次投入實戰。當年十二月十五日,高平北城門在巨響聲中轟然倒塌,成為了世界軍事史上火藥這種新武器的第一個祭品。

    之後,在李誠中的指示下,科研觀和後勤司裝備處下屬的軍工作坊聯合開發了數項火藥軍品,火藥箭便是其中一項比較成功且可以投入實用的產品。

    火藥箭並不複雜,放在後世,實際上是三歲小孩兒都玩過的東西。點燃引繩,可以直接捏在手上對準天空發射。經過無數次試驗後,確定了其中的定裝藥量,可以打到上空十五丈到二十丈之間的高度。箭頭裡面還有一粒密封的火藥丸,在火藥箭到達最大高度時爆炸,產生的黑煙在天空中非常顯眼。

    這個玩意兒的最大作用就是警示,對於斥候部隊來說是個中短距離內傳遞簡單消息的利器。只不過到目前為止,火藥箭的產量還不大,在燕軍之中只能配發到部分部隊,騎兵和斥候配發到伙長一級軍官,每人三枚;前線作戰步卒則配發到都一級軍官,每人五枚。

    周坎在這次騎兵驅逐戰中決定首先使用這一利器,一旦巡弋騎兵發現二十騎以上規模的李嗣源騎兵,伙長就可發射火藥箭召集周圍的作戰騎兵都,一刻時之內,能夠確保至少有一百名騎兵趕到戰場;小半個時辰內,從四個方向匯聚過來的騎兵將達到四百騎以上!

    李嗣源麾下的騎兵主要來自藩漢馬步軍,原河東軍精銳黑鴉軍騎兵則被李嗣昭、周德威牢牢控制在手中。其實無論藩漢馬步軍也好、黑鴉軍也好,作戰對象長期以來一直是沒有多少騎兵的宣武軍,他們對付步卒的經驗遠遠大於與騎兵的對抗。

    與之相反,燕軍騎兵有著五六年之久的騎兵對戰經驗,在和契丹騎兵的作戰中,燕軍騎兵逐漸形成了自有的一套正規的騎戰條例,並且在日常訓練中,燕軍騎兵的主要作戰假象敵一直鎖定在騎兵本身之上。

    無可置疑,李嗣源的騎兵與原河東軍騎兵一樣,很多都來自於草原,他們的騎術和箭術都不亞於燕軍騎兵,但論及騎兵戰法,就比不上配合熟練的燕軍騎兵了。

    遼東保安軍的騎兵大多徵召自關外,又經過趙在禮的系統性訓練,並且具備了與孱弱的宣武軍騎兵對戰的經驗,從個人作戰水平而論,已經不弱於燕軍的騎兵主力懷約聯軍和趙州軍。此刻,在臨時虞侯部的籌劃之下,立刻對李嗣源騎兵形成了局部戰鬥優勢。

    一聲聲號角響起,一支支火箭衝入雲霄,李嗣源騎兵小隊在燕軍騎兵的圍剿下如沒頭蒼蠅一般四處奔逃。從開始驅逐的第一天起,李嗣源騎兵便出現了重大損失,當夜便有十六支騎兵小隊沒有返回大營,損失近百騎。

    這樣的損失令李嗣源非常肉痛,同時也引起了他的高度警覺,他一面詳細詢問返回大營的騎兵軍官有關戰場上的一切消息,一面停止了向戰場輪班投入騎兵的原定方略。第二天,陸續又有許多騎兵小隊返回大營,各隊軍官們反饋回來的消息五花八門,有說燕軍騎兵善於追蹤的,有說敵人擅長騎射的,有說敵軍密密麻麻到處都是的,還有說敵人正在大範圍設伏的。更有甚至,說燕軍騎兵能招天雷,會引天雷正法,實為天兵天將,無法力敵……

    各種消息漫天亂飛,不僅吵得李嗣源頭大如斗,而且惹得大營之中謠言四起、人心惶惶。李嗣源迫不得已,連斬十七名散步謠言的騎兵,這才將慌亂的情勢強壓了下去。

    連續三天的驅逐作戰,燕軍騎兵取得了大捷,斬首一百七十八級,俘虜三十人,繳獲戰馬百餘匹,其他刀槍甲冑等若干。自身僅僅戰歿十九人、傷三十餘人。

    襄垣戰場的情報獲取權重新被燕軍奪了回來,周圍五十里內,全是縱橫馳騁的燕軍騎兵。

    李嗣源無法從返回的潰兵中獲得有用且確定可靠的情報,這是絕對不行的,就算失敗,也一定要搞明白究竟是怎麼失敗的。除了探究敗因外,最重要的還是弄清楚,對面的燕軍如此大動干戈,是否預示著有什麼大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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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十五章 決戰上黨(十)


    「小亞子」李從珂奉命率一千八百騎兵出營,向襄垣戰場接近,探查燕軍動向,並試圖消滅部分燕軍騎兵,奪回戰場機動權。

    李從珂年歲不大,但和真正的「亞子將軍」李存勖一樣,已經有了多年的征戰經歷。這次他帶領的一千八百騎兵,幾乎是李嗣源麾下藩漢馬步軍騎兵的全部,有這支騎兵大軍在手,李從珂不懼怕任何敵人。

    當年與宣武軍作戰的時候,李從珂就敢於帶領數十騎向十倍於己的宣武軍發動衝擊,還曾經在隰縣南郊以百騎撼動朱友寧大陣,最終追著上萬宣武軍攆出去十五里之遙。有此戰績在手,李從珂自信心很滿。

    不過李從珂也沒有盲目自大,他知道河北也是盛產騎兵的地方,河北騎兵並不弱於河東騎兵。李嗣源曾經和他談及河北騎兵的戰力,對當年那支霸都騎相當推崇。

    乾寧四年(897年),盧龍老帥劉仁恭「背叛」了李克用,李克用大怒之下揮軍東進,討伐河北。這次討伐屬於李克用的「因怒興師」,最終失敗並不意外,不過直接導致河東軍慘敗的還是安塞一戰。霸都騎與河東騎兵在安塞展開騎兵對決,河東騎兵不敵霸都騎,引發了河東軍全軍總崩潰。

    後來霸都騎在青草坡中伏,幾乎被宣武大將張存敬一網打盡的消息傳到河東時,李嗣源還為之嘆息良久,連道數聲「可惜」,當時李從珂就在李嗣源的身邊。

    因此,李從珂雖然有信心奪取騎兵野戰的勝利,內心中卻充滿警惕,一路走來小心謹慎。

    接近襄垣城五里時,李從珂沒有繼續南下。而是向西繞道,在敵情不明的情況下,他不願深入對手的「控制區」內。李從珂的目標很明確,就是直奔燕軍騎兵主力——遼東保安軍駐紮的石碭山。石碭山離襄垣城有十三里地,如果兩邊打起來,就算襄垣城想要出兵增援,也會給李從珂留出至少兩個時辰以上的時間。

    往前走了沒有幾里地,李從珂便發現了燕軍騎兵小隊。對方並不像宣武騎兵那樣驚慌逃跑,也不像草原騎兵那樣大呼小叫,而是默默的向遠處避開。拉到一定距離後,轉身跟隨在李從珂大對騎兵右側二里外。整個過程中,燕軍騎兵都表現得十分沉著,那股子不慌不忙的味道,讓人印象深刻。

    從始至終,這隊只有十名騎兵的燕軍小隊一直保持著嚴整的行動次序,無論是直行還是轉身,不管是緩行還是疾奔,亦或是上下坡道。每一個騎兵在隊列中的位置都沒有變化過。李從珂注意到,這隊騎兵在躍上一個小坡的時候,第二名騎兵的戰馬不知什麼原因稍稍停頓了片刻,沒有跟上。馬上的騎兵催促了幾次,胯下的戰馬才開始爬坡,這一狀況導致他和第一名騎兵的距離拉開了十多個身位。

    關鍵在於,第三名騎兵立刻勒束戰馬。並不超越第二名騎兵,他身後的第四名、第五名……包括最後一名騎兵全部停在了原地,一直等到第二名騎兵重新啟動了戰馬。整個隊列才繼續前行。

    這個細節反覆縈繞在李從珂的心頭,成為揮之不去的陰影。

    有這樣一支敵軍小隊在身邊監視,李從珂當然會感到很不舒服,其實他也派了幾支騎兵小隊前往驅逐,但對方很謹慎,始終保持在二里之外。到了這個距離上,李從珂就只能無奈的召回了前往驅逐的騎兵。這種騎兵游弋方式李從珂非常熟悉,正是來自於關外遊牧騎兵,李從珂甚至能夠知道接下來對方還會採取哪些方式來迴避追逐,同時保持監視的距離不變。

    因此,李從珂催促部下開始加速,不再理睬這支燕軍騎兵小隊,他想趕在對方回報之前抵達石碭山,不給敵軍留出足夠的時間來準備——這也是唯一的應對之道。

    李從珂騎兵大隊一提速,遠處的燕軍騎兵小隊就吹動了號角,號角聲傳向四野,在丘陵和野地中迴蕩。李從珂心頭不由緊了緊,但沒有太過慌亂,用號角來傳遞警訊是常識,但簡單的號角聲無法傳遞詳細軍情,就算敵軍知道有警情需要戒備,也不知道危險程度和敵襲的規模。

    當然,也有一些運用騎兵戰法比較熟練的將領,會在自己部下中定出幾個等次,用不同的方式吹出不同的長短號聲,用以代表受威脅程度的不同。但就算是這樣,所傳遞的消息也十分有限,李從珂對此不太擔心……

    可是,李從珂臉色變了,燕軍騎兵的號角似乎有些不一樣。號角聲有長有短,有快有慢,起初李從珂還以為對方氣息紊亂,吹出了這種完全不著調的號聲。可是連續幾次都是如此,讓李從珂由譏笑而默然,由默然而醒悟,乃至歎服。

    原來號角還可以如此使用,通過長短和快慢的變化來進行組合,就可以傳遞更多、更詳盡的消息!李從珂不知道燕軍騎兵的號角聲到底傳遞迴去了哪些情報,但這條思路是完全可以借用的,只要預先設定出固定的對應關係就行。

    李從珂開始猶豫了,他不知道是應該按照原來的計畫快速奔襲,還是終止這條命令。想了想,他決定暫時不做改變,看一看情況再說。

    前行片刻,左前方又發現了一支燕軍騎兵小隊,又過了一會兒,身後也綴上了另外一支。越來越多的騎兵小隊出現在四周,這樣的情況終於證實了李從珂的猜測,燕軍騎兵的號角聲能夠傳遞的消息遠遠超出自己的預計之外,石碭山的燕軍騎兵應當是做好準備了。

    李從珂當即立斷,抬起右臂做了個停止前進的手勢,麾下騎兵在緩緩減速中停了下來。藉著這個讓戰馬休息的空擋,李從珂認真思考起接下來的方案,最後,他決定將騎兵帶向更加偏西的位置,拉到燕軍騎兵控制範圍之外。如果燕軍願意和他來一次堂堂正正的騎戰,他絲毫不會介意。如果不的話,也不耽誤他從外圍尋找戰機,對於敵人來說,這樣的威脅其實更大。

    原地休息了片刻,李從珂指揮騎兵向西南轉向,就在這時候,他聽到天空中傳來一聲清脆的爆響,循聲望去,一朵黑雲陡然出現在寂朗的天空中。緊接著是第二聲、第三聲爆響,又是兩朵黑雲相伴著出現。

    這邊三朵黑雲剛剛顯露。那邊又是接連三聲爆響,又有三朵黑雲十分突兀的結伴出現在天空中,然後又是三朵、再三朵……

    七月的天氣很炎熱,但李從珂卻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這種情況怎麼看怎麼透著一股子說不出的邪性。

    李從珂帶領的騎兵之中,有很多是前幾天剛剛嘗到被燕軍騎兵「驅逐」滋味的,頓時忍不住叫了起來:「妖雲!是妖雲!」

    「天雷來了!」

    「是五雷正法!」

    李從珂忍住心頭的慌亂,強作鎮定,讓手下軍官彈壓住神色慌張的部下。然後加速向西南方奔行。奔行的路上,不時有爆響聲和黑雲在天空顯現,陪伴著這支慌慌張張的騎兵大隊。

    好在黑雲雖然不時出現,但並沒有想像中的電閃和雷火向自己打來。這讓李從珂逐漸鎮靜下來,也讓騎兵大隊避免瞭解體的命運。如果燕軍真有高人會召喚雷法的話,那麼這仗也就不用打了,李從珂會立刻下令撤軍。人力豈能與天威相抗?那不是開玩笑麼?

    不過李從珂也暗自下定決心。等回到大營之後,立刻建議韓王殿下,讓軍士們蒐集狗血和糞便……

    如果李從珂能化身為鷹。從高空向下俯視的話,他肯定會立刻掉頭,向北轉進。就在十五里之外,一支燕軍的大股騎兵正在向自己行進的方向快速接近。在接近的路上,這支燕軍騎兵還不斷向天空發射著一支支火箭,在空中爆出的卻是團團白煙。在火箭的召喚下,一隊隊騎兵正從四面八方趕過來匯入其中,如同滾雪團一樣讓這股大隊騎兵逐漸膨脹起來。

    李從珂領軍前行至下午,日頭已經西沉,陽光晃得騎兵們睜不開眼睛。這時候李從珂作了一個判斷,他認為從繞行的距離而言,已經遠遠脫離了燕軍的活動範圍,雖然那些討厭的燕軍騎兵小隊仍然如蒼蠅一樣在四周轉來轉去,但實際上威脅已經消除,他估計過不了多久,當夜色降臨的時候,就可以甩開這些蒼蠅的打擾了。

    於是他作了一個決定,準備轉向正南,當然在轉向之前,還需要讓大軍休息,吃點東西,喝點水,同時恢復馬力。

    奔行了大半天,士卒們渾身汗流浹背,紛紛從馬鞍上摘下皮袋往嘴裡灌水,有些熱得受不了的,乾脆將輕甲脫了下來,躺在地上喘氣。還有一些愛惜戰馬的,顧不上喝水解甲,將戰馬的馬鞍摘下來,鬆開馬脖子上的韁繩,給心愛的戰馬喂水喂食。

    李從珂知道大軍休息的時候也是最危險的時候,如果是在戰場之上,他是絕對不允許士卒解甲的,最多只是下馬吃食喝水,鬆鬆長時間顛簸而痠痛的筋骨。

    只是既然已經遠離了燕軍的控制區,這種危險就顯得並不太大了,與抓緊時間讓士卒和戰馬更好地恢復體力相比,一點點危險還是值得冒的。不過出於從軍征戰多年的經驗,他仍然派出了上百名騎兵,分作四個方向撒出去一里地,警戒那些討厭的燕軍小蒼蠅。

    稍作休整,李從珂便將幾名帶隊的校尉和都頭召集到身邊,商議下一步的行止。作為鎮守潞州多年的老河東軍人,根本無需輿圖,周圍的地理山川都在他們的心裡,張口就可以說出來。

    有人建議趁天黑之後繞至石碭山南麓,從身後突襲燕軍騎兵大營,不過夜襲的話,不可能全軍而去,能夠夜視的士卒在軍中不佔多數,還需要商量好更穩妥的辦法。

    也有人建議,向南多走十五里,然後向東,奔襲襄垣城南五陽山的燕軍營寨,那裡囤積著大量輜重,如果能將其搗毀焚燒,其意義無疑是相當重大的。

    更有人建議,乾脆直插潞州城下,尋機攻佔潞州。這種想法雖然更大膽,卻也更無稽,李從珂對此只是一笑而過。

    李從珂邊聽部下的建議,心裡一邊琢磨,逐漸在腦海中形成了一套完整的方略,他打算在襄垣之南來回牽扯,引動燕軍騎兵主力出擊,然後在最利於埋伏的磨盤山於屯留交界之處設伏,一舉摧毀燕軍騎兵主力!

    一絲微風帶著熱浪從東邊緩緩吹了過來,捲起片片潔白的蒲公英碎花,李從珂微微有些走神,看著這些碎花向西飄散而去,怔怔間莫名其妙的感到一陣心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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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十六章 決戰上黨(十一)

   
    李從珂抬眼四周,軍士們各自成群,散亂的坐臥於四周的草地上,或是聚集於幾叢灌木之後,或是斜靠在稀稀落落的小樹之下。有吃喝的、有餵馬的、有整理甲冑的,還有幾個正在努力吹著沾落在食物上的蒲公英花絨,口中不知道罵罵咧咧著什麼。

    並沒有什麼異狀發生,撒出去的幾隊哨騎也沒有回來示警,但李從珂的心悸感卻越來越強烈,他向周圍轉了一圈,尋找到一處最高的地方,快步向上邁去。身邊的幾個軍官連忙跟了上去。

    河東山地縱橫、丘陵起伏,這裡地處上黨盆地,已經算是很不錯的平地了,但就算登上了這處小坡,仍然看不出太遠去,緩坡依次交錯,阻隔住了李從珂努力望向遠方的視線。

    一陣馬蹄聲響,東邊半裡外的丘陵後奔出來一隊騎兵,正是之前往這個方向派出去警戒的軍士,他們瘋狂抽動馬鞭的動作讓李從珂心頭一緊。

    「敵襲!敵襲!……」哨騎一邊拚命催動馬匹,一邊高呼著。

    隨著哨騎的接近,李從珂也依稀聽到了四周傳來的沉悶響聲,就好像兒時在草原上聽過的遠方天際邊傳來的雷鳴。雷鳴聲很快由小變大,快速席捲過來,隨之引起的地面震動非常明顯,大片大片的蒲公英花絨倏忽間濃密起來,漫天飛舞跳動著,讓天地一片零碎。

    「快去!讓弟兄們準備!快去!」

    「老三,帶你的人去南邊,搶佔那處高地!」

    「牛押衙。你去左邊,那座小樹林!」

    「老九,你的人往西先走,給某開出條路來,遇到燕軍就殺過去!」

    「其他人跟在老九身後,一起往西撤!」

    「黑鴉軍的二百弟兄,隨某往前衝!老三、牛押衙,給某頂半個時辰,某隻要半個時辰!」

    「讓弟兄們扔下所有東西,抄上傢伙。趕緊動起來!馬鞍子別上了!別穿甲了!快啊……」

    李從珂不愧為李嗣源麾下後起之秀,在極短的時間內就定下了阻擋和後撤的佈置,哨探騎兵剛剛趕回來,他的一連串軍令就發佈完畢了。在他的一句句聲嘶力竭中,軍官們向著坡下拚命奔跑,邊跑邊高聲下達著軍令。牛押衙乾脆順著高坡陡峭之處,一屁股就滑了下去,滿頭滿臉都是塵土和草屑。

    李從珂也從高坡上衝下來,抓住奔到近前的哨探軍官。滿臉猙獰的問:「多少人?哪個方向?」

    哨探軍官語帶哭腔:「少將軍,從東南來的,好幾千,密密麻麻全都是……」

    李從珂一把將哨探軍官推開。幾步奔到自己的戰馬前,他的親衛還在手忙腳亂的往馬背上裝馬鞍,卻被他直接扯了下來,縱身躍上光禿禿的馬背。

    李從珂的應對不可謂不快。奈何一千八百餘騎散步於周圍,想要迅速整理出來談何容易。他置身馬背之上,看著四處大呼小叫、驚惶奔跑的軍士。心中悔恨不已,自己怎麼會如此糊塗,讓軍士們隨意歇息?

    可是真的怪自己麼?這裡已經遠離石磴山,早已不在燕軍騎兵的控制範圍之內,就算他們掌握了自己的行蹤和方向,可他們是怎麼在如此短的時間內聚集起如此大規模騎兵的?這個疑問剛剛閃出,之前看見的那些升騰在天空中的黑雲就立刻映現在李從珂的腦海中。

    原來是這樣……那些妖雲不僅可以用在敵軍身上,以指明敵軍的行蹤,同樣還能用在己方身上,具備召喚友軍向自己靠攏的作用……

    想清楚了這一點的李從珂抬手就在自己臉上扇了幾個好大的耳刮子,如果早一點想到,哪裡會發生現在這樣的危險!

    這些念頭只是一閃而過,當李從珂勉力振作精神,想要召集黑鴉軍騎兵精銳上前迎敵的時候,卻來不及了!

    雷鳴聲忽然爆響起來,就如同近在耳邊,四周的丘陵和高坡上冒出一面面土黃色的燕軍旌旗,大隊大隊的燕軍騎兵凶神惡煞般衝了過來。當先就是一波如蝗般的弩箭,射的韓軍人仰馬翻。

    可惜遼東保安軍沒有錢配備騎兵連發手弩,發射弩箭的都是來自媯州軍的騎兵,否則韓軍在第一波弩箭下就會遭受重大傷亡——隊形混亂甚至沒有隊形、大部分士兵又沒來得及披甲摘盾,怎麼可能擋得住弩箭的攢射?

    不過這已經不重要了,燕軍騎兵的大規模衝鋒具備極強的突然性,措手不及的韓軍騎兵撐不了多久。隨著燕軍殺到近前,韓軍立即發生崩潰,李從珂剛才下發的軍令根本來不及實施,勝負就已經沒有了懸念。

    幾個軍官又連滾帶爬的跑回李從珂身邊,嘶聲裂肺的催促李從珂快走。李從珂也知道戰局已經無力挽回,立刻在十多名親衛的簇擁下掉頭就跑。幾名軍官提刀砍翻周圍亂竄的韓軍軍士,搶過戰馬後立刻緊隨著李從珂向西方而逃。

    被李從珂扔下的戰場上,韓軍騎兵被殺得落花流水,四面逃竄者比比皆是。也有些悍勇的韓軍騎兵秉持著老河東軍的狂野性子,不管不顧的向遼東保安軍統制趙在禮的將旗下殺來,卻根本無法越雷池一步,被盡數格殺當場。

    當少部分凶悍的韓軍戰死後,大群大群的敗兵開始向燕軍投降,同時燕軍騎兵開始向西周分散開去,捕捉周圍的韓軍逃兵。

    將旗下的趙在禮大呼痛快,連叫過癮,這種騎兵快速奔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碾壓敵手的方式能夠充分發揮騎兵優勢,這才是騎將的最愛。趙在禮偏好騎戰,也在緇青戰場上和宣武騎兵交過手,但因為河北騎兵的壓倒性優勢,面對宣武軍孱弱的騎兵力量,打起來很不過癮。而今日面對的是騎戰同樣傑出的老河東軍,有此一戰,趙在禮覺得自己已經不虛此生了。

    趙在禮很想知道率領這支騎兵的是李嗣源帳下的哪一位將領,他還想和對方交流一下此戰的感受,這完全出於勝利者的炫耀心態,為部下們所深深理解,因此,獲勝的燕軍士兵當務之急就是找到對方的主將。

    已經加入了幽燕保安軍的東陽都李都頭也在軍中,他對李嗣源的韓軍內情最為瞭解,被周坎直接點名,臨時調到趙在禮身邊充任這次驅逐韓軍騎兵的虞侯。

    李都頭望著正在打掃的戰場,看著一隊隊被捆綁起來的韓軍騎兵,至今都有些不敢置信,整個人如在夢中。

    這就勝了?他全程參與了這次奔襲,目睹了發生的一切,整體感受就是……唔……不停的騎馬奔行、奔行、再奔行,在奔行的過程中,最初受趙在禮親自指揮的一百名騎兵一邊奔行一邊朝天上射火藥箭,然後這一百騎兵就變成了兩百、五百、一千、兩千、三千……

    然後在一個溝壑內休息了小半個時辰,繼續奔行,然後……就直接衝到了敵人的眼皮子底下,而敵人卻一無所知!

    眼前這些被捆綁起來的敵軍士兵,李都頭深知他們的戰力,這可是老河東軍的菁華所在,面對上萬敵人也敢義無反顧發動衝鋒的勇士,如今卻敗得如此窩囊,他們甚至連甲冑都沒來得及披上。

    李都頭在替對方喊冤的同時,也十分享受這次奇襲的快感,望著將旗下英武昂揚的趙在禮,他忽然產生了想要捨棄幽燕保安軍,加入遼東保安軍的想法。不過很快他又把這個想法掐滅了,李小喜待他不薄,自己這麼做,會被罵娘的。

    燕軍騎兵打掃戰場的過程中沒有發現敵軍主將,李都頭親自在俘虜之中認真辨認了一番,也沒有看到面熟的軍官。於是燕軍提出來幾名低級軍官,經過拷打和詢問,得知了這支騎兵的消息。

    李都頭唬了一跳,原來這支騎兵的主將竟然是「小亞子」李從珂!他連忙將這個消息稟告趙在禮,並對李從珂的身份和地位進行瞭解釋,同時不著痕跡的拍了拍趙在禮的馬屁,恭賀他擊敗了「威震三晉」的下一代河東年輕領袖李從珂。

    趙在禮對李都頭的馬屁很受用,這一仗的意義並不在於擊敗的是誰,能夠將李嗣源麾下的騎兵主力一網打盡,這是關係到襄垣戰場戰局平衡的重大勝利,有此軍功在手,趙在禮的軍事生涯中算是平添了一份顯赫的資歷。當然,他也不甘心就此放跑了李從珂,於是下令立刻追捕「敵酋」。

    燕軍騎兵的突襲是從東、南、北三個方向開始的,不用多說,李從珂的逃跑路線必然是向西無疑。趙在禮命令燕軍騎兵撒開大網,繼續向西追擊,並且在調配兵力時重點加強了對北面的搜索——李從珂想要最快逃回韓軍大營的方向就是向北。

    當日頭落到山尖上的時候,遠處傳來遊騎的急報,前方八里外發現了敵軍逃將的蹤跡!趙在禮立刻催促大軍加快前行。

    再行不久,這裡已經接近太岳山餘脈了,再向前行,就可進入大山之中。趙在禮終於看到左前方一座山壁下不時有火藥箭騰空,炸出團團黑雲,於是大隊轉向,向著黑雲下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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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決戰上黨(十二)


    峭壁下有一個幽深的山洞,洞外早已圍著上百燕軍騎兵。領頭的都頭向趙在禮稟告,說敵軍逃將竄入洞中,不知是不是李從珂。他說組織了幾次對山洞的攻擊,但裡面太黑,對手箭術精準,已經傷了七個人還是沒能衝進去。

    趙在禮還在琢磨怎麼攻進去的時候,李都頭在一旁獻計了。

    李都頭說這個洞是個死洞,李從珂如果逃進去,那就是甕中之鱉了,跑不了。李都頭說自己以前隨李嗣源打獵的時候,在這個洞子裡堵住過一頭黑熊,當時所有人都拿這個洞子沒有辦法,但後來有人想了個辦法,讓這頭黑熊乖乖自己出來了。

    說到這裡時,洞子裡傳來幾句咒罵聲,對方顯然聽到了李都頭的話。

    李都頭嘿嘿笑著問趙在禮:「趙將軍,你知道是什麼計策麼?」

    趙在禮琢磨了片刻,一時想不起來,周圍的軍官都很好奇,紛紛催促李都頭,讓他別賣關子了。

    李都頭一指黑洞,道:「簡單,在洞口放把火,燒點草就行了。大夥兒砍點樹枝往裡扇煙,沒過多久,裡面的熊就自己跑出來了。」

    山洞裡又是一陣咒罵聲傳出來,不過周圍的燕軍軍官和士兵們,包括趙在禮本人在內,聽了咒罵聲後都感到格外舒爽。

    不用趙在禮吩咐,早有士兵忙碌起來,到四周撿拾柴草,趙在禮拍著李都頭的肩膀笑道:「果然是好計策,如果洞子裡真是李從珂,便記你軍功三級!」

    李都頭臉色有些詭異。捂著嘴哧哧笑道:「趙將軍,你知道當時想出這條計策的人是誰麼?」

    「哦?誰?」

    「就是『小亞子』李少將軍。李總管收過很多義子,不瞞趙將軍,某當時也投在李總管帳下,那麼多義子中,李少將軍也是其中之一,就因為獻了這條計策,李總管說李少將軍富有謀略,從此以後便對他另眼相看了……」

    李都頭正在說著這樁趣味,洞子裡忽然有人高喊:「別放箭!也別燒了。某等出來就是!」

    眾人定睛一看,就見洞子裡魚貫走出來十多個人,個個狼狽不堪,打頭一名少年將軍惡狠狠的盯著李都頭,彷彿恨不得要將他一口吞下去似的。

    李都頭向對方拱了拱手:「少將軍,別來無恙?」

    趙在禮和周圍的數百名燕軍頓時忍不住狂笑起來。

    得勝而歸,又捕獲了敵軍主將,燕軍意氣風發,號角聲吹響了整片丘陵和山谷。大隊大隊燕軍彙集到趙在禮麾下。向著襄垣進發。

    第二天,趙在禮所部返回襄垣城西十里時,潞州戰場臨時總指揮周坎的軍令送達趙在禮手中,軍令要求趙在禮立刻率軍北上。參與對李嗣源大營的圍攻。

    周坎昨天接到騎軍大勝的捷報後,經過短暫的慶賀便立刻將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戰事中來。失去了騎兵的李嗣源「韓軍」,在周坎看來實際上已經呈現敗象,這不是以簡單的「騎兵決定論」來做出判斷的。騎兵對作戰的意義非常重要。這一點毋庸置疑,但卻不能簡單的絕對化,並不等於騎兵戰敗就意味著戰事最終失敗。關鍵還要具體情況具體分析。

    讓周坎做出如此判斷的原因在於,騎兵在老河東軍中的重要性遠超天下藩鎮。河東軍立鎮之基就是當年李克用一手帶出來的黑鴉軍,而黑鴉軍則以騎兵戰力為主。當年的河東軍多次以寡敵眾,擊退遠超自己的宣武軍,最重要的依仗就是騎兵。可以說,越是接近北地,騎兵的重要性就越突出。

    因此,「韓軍」中的騎兵被成建制殲滅,除了讓李嗣源失去最精銳的戰力之外,對於整個韓軍的士氣打擊尤為嚴重,所以周坎絕對不會放過這個反攻的良機。

    趙在禮命毛璋押解李從珂等降將送往襄垣,自己親自帶隊趕赴韓軍紮營的石峪。

    襄垣北高南低,西北部丘陵山巒,東南部平原耕地,石峪正好位於丘陵與平原的交界處,背靠高地,俯視襄垣。李嗣源本來就是潞州的大軍頭,對這一地形相當熟悉,立營之所便卡在這裡,佔據了石峪周邊的幾座高地,並且保護住了背後通往武鄉的道路。

    趙在禮趕到石峪的時候,稍微看了看地勢,就覺得十分棘手。因為地形原因,燕軍只能從東側和南側兩個方向進攻,都是向上的仰攻之勢,而韓軍佔據幾座高地的營壘都卡在關鍵位置,不說「一夫當關萬夫莫開」,至少想要單純以人力強攻的話,不付出巨大犧牲是不可能的。

    反觀燕軍,立營之處所能選擇的高地很少,僅有的幾處還背靠南溝河。事實上趙在禮大略轉了一圈之後已經明白,燕軍目前還確實是只能背河立營,否則面對韓軍的衝擊會很吃虧。如果不立營的話,每天光從襄垣出發,就要平白走十多里地,對於體力消耗會非常嚴重。

    騎兵大隊在聯絡軍官的指點下,入駐郗家煙村,這裡距石峪三里遠,地勢已經逐漸開闊,可以很好地控制住北上和南下的通途,有利於騎兵發揮優勢。

    趙在禮也不休息,立刻趕往石峪韓軍大營正對面不到一里地的平丘,這裡是周坎的主營所在。中軍大帳之內,周坎、高行周、李小喜及幾名高級虞侯軍官正在商議軍情,十多名低級參軍正在另一側製作地形沙盤,趙在禮一眼掃過去,沙盤已經製作完成近一半,石峪的形狀大致露出了端倪。

    周坎和趙在禮很熟悉,原來都是健卒營的老人,只不過那時候趙在禮是周知裕的親衛,地位比周坎高得多。他一見趙在禮,立刻拉到身旁坐下,口中道:「老趙來了?這次出戰立下大功,功勞和獎賞肯定少不了。某已讓人向高平報捷,但最後的軍報還得你來寫。」

    高行周和李小喜等人也紛紛向趙在禮致賀,趙在禮心中舒爽,臉上卻緊繃著,以謙遜之詞淡淡回應。

    幾句閒話帶過,周坎將話題拉到當前的戰事上來,讓趙在禮也參與討論。趙在禮聽了一會兒,聽出了大致的意思,原來大夥兒討論的是如何做好從襄垣到石峪這十多里路的後勤保障。

    燕軍體系的戰前軍議氛圍源自李誠中所穿越而來的後世,提倡議事中平等,凡有資格參與軍議者,誰都可以暢所欲言,主官不得以任何藉口對不合己意之論施以懲罰,也就是說,不會像外鎮那樣,軍議中的軍官們戰戰兢兢,生怕說錯話被拉出去打板子,更不會因為與主將意見不合而被拖出去祭軍旗。當然,一旦主官形成決定,則必須嚴格遵守,不得違背。

    周坎等人議論了片刻,見趙在禮半天不吭氣,眉角卻似擰成了一條繩,便問:「老趙,想到什麼了?說說!」

    趙在禮聽了周坎的詢問,當即道:「以前沒有想過這個問題,這次來到石峪後忽然覺得,咱們要打石峪,這十多里地帶來的不便相當麻煩,那麼李嗣源要打襄垣,就不覺得這是麻煩麼?他把大營按紮在這裡,難道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

    帳中諸人都愣住了,相互間對視了幾眼,周坎道:「老趙,你是說……」

    趙在禮道:「要麼,李嗣源根本沒有攻打襄垣的意圖,把兵擺出來,只是做個樣子……」

    高行周搖頭道:「可是這與之前幾日他主動派出騎兵的舉止不符。」

    趙在禮點頭:「不錯,因此,這個原因可以排除。那麼,他這麼做是為什麼?引誘咱們主動攻過來?某覺得這個可能比較大,如此一來,他之前以騎兵主動出擊的目的也能略微解釋得通。」

    一旁的陳姓虞侯插話道:「引誘?設伏?可能性不太大,從昨天至今日,已經撒出去很多探騎了,如果李嗣源設伏的話,他的兵會藏在什麼地方?石峪周圍沒有可以設伏的地方,如果說要設伏,只能在西北的山中,可那是李嗣源的後路,咱們在拔掉石峪大營之前,沒有辦法繞過去。」

    周坎想了想,問:「會不會有別的小道可以出奇兵,從石峪繞道襄垣?」

    幾個虞侯都在搖頭,他們的主要作戰任務就是查清戰場地形地勢,在這方面下的工夫十分充足,如果真有什麼小道可以從石峪繞至襄垣身後,那麼他們也早就提出應對預案了。

    「你們確定?」周坎追問。

    姓劉的虞侯道:「這地方咱們已經駐紮了快兩年,之前上黨行營傳下來的輿圖中,襄垣附近並沒有可以出奇兵的小道。東部是仙堂山和黃岩山,屬太行餘脈,與石峪不曾有溝通,西邊是石磴山,同樣與石峪沒有接壤勾連的地方,而且咱們築營時就考慮過這個問題,從東面和南面圍住了石峪,李嗣源如果想要出寨偷襲,必定暴露在咱們眼皮子底下。」

    陳虞侯補充道:「某等也曾和東陽都李都頭探討過,他也說沒有。」

    周坎立即道:「傳李都頭入帳軍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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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十八章 決戰上黨(十三)


    作為主動依附的地頭蛇,東陽都李都頭不是第一次參加大軍軍議了,凡是涉及潞州和澤州有關地形和將領的問題,基本上都會傳喚他。

    這次被指派隨趙在禮騎兵出擊,將李從珂生擒活捉,李都頭也算立了一功。他此刻剛剛從郗家煙村返回幽燕保安軍的駐營地,就被中軍傳令官迅速帶到平丘大營。

    周坎一見李都頭,沒工夫寒暄,劈頭就是一句問話:「石峪裡邊究竟有沒有小道可以繞行至襄垣?」

    李都頭見帳內氣氛異常嚴肅,便知道此事或許事關重大,於是重新在心裡默算一遍,然後十分肯定的回答:「沒有!」

    「再想想,確實沒有?」李小喜在一旁追問。

    「確然沒有!」李都頭回答得很堅定,見帳中諸將似乎都鬆了口氣,於是補了一句:「從石峪出來,確實沒有到襄垣的小道,這一點某敢以腦袋擔保!除非是黎城……」

    帳中眾人呼吸立時一緊,李都頭忙笑著道:「諸位將軍別緊張,敵軍從石峪出兵,無論如何是偷襲不了襄垣的,如果非要找一條小道的話,也必然先過黎城,而且這條小道從石峪也走不通……」

    周坎立即走到剛剛搭建完一半的沙盤邊,將正忙於製作沙盤的低級參軍們轟開,招呼眾人:「都來這邊。李都頭,你仔細說說,一定要說清楚!」

    在諸將的環繞中,李都頭接過一名參軍遞來的小竹棍,拱著身子指著襄垣東部的群山道:「這是仙堂山,這是黃岩山,兩山之間是濁漳河……」

    「濁漳河谷?不是說兩岸陡峭,走不通麼?」陳姓虞侯瞪著李都頭問。

    李都頭小雞啄米似的點頭:「陳虞侯莫急。某是說過這條河谷走不通,這一點毫無問題。順河谷上溯,這裡,黎北坡,這是卡住濁漳河的一道急彎,從這裡向下遊走不通,上游卻是可以走的。某說的小道便是從這裡開始。不走濁漳河谷,而是從黎北坡拐向正南方向,有一條山道可以通向黎城,所以如果要偷襲襄垣,必然先過黎城。」

    李都頭的話讓幾個高級虞侯們心裡都寬了寬,如果說這裡出現問題。那麼他們幾人也會承擔責任。

    周坎盯著黎北坡看了半晌,問:「繼續說,黎北坡這裡向北,是濁漳河上游?有沒有路可以連接石峪?」

    李都頭搖頭道:「沒有!順著濁漳河向上遊走,確實可以通行人馬,但道路非常險峻。周總管請看,向北過黃崖洞小道。至龍泉,然後順鄉水向西,早已繞到北方了,那裡是武鄉,與石峪差得太遠了……」

    「武鄉?!」不止周坎發現了問題,李小喜、高行周、趙在禮等人都是同聲驚呼。

    一種可能性立刻出現在眾人的腦海中:李嗣源在石峪吸引燕軍注意力,李嗣昭和周德威從武鄉出奇兵,偷襲黎城!

    接下來。無論是西進襄垣,甚至更進一步,繼續南下潞州,都會造成燕軍整個防守體系的極大混亂!

    周坎的額頭上已經見汗了。

    李都頭講到這裡,自己也發現情況有些不對,連忙道:「必須加強黎城的防守!諸位將軍,馬虎不得!」

    陳虞侯在一旁怒道:「早說啊!」

    李都頭心中大悔。抬手給自己臉上拍了兩記清脆的巴掌。

    周坎顧不上斥責李都頭,向左右急問:「這幾日有沒有黎城的軍報?」

    陳虞侯親自趕到附帳,沒過多久,抱著一摞軍報文本衝回了大帳。幾個參軍圍上去,快速的一本本翻開,也顧不得拾掇,看完一本扔下一本,又拿起一本。

    一名低級軍官怯生生的在大帳之外徘徊,不時探頭向大帳之內張望,卻被劉虞侯看見了,向周坎道:「總管,那是朱押衙,負責黎城、東陽方向軍報的第一道審核。」

    按照燕軍的作戰指揮體系,戰場各個方向的軍報和消息會被劃分成片,分別由不同的參謀軍官審看,如果有需要處理的軍情,則送往高一級軍官進行第二道審核;負責第二道審核的參軍負責甄別軍報的重要性,在職權範圍內發往各有司、各部門直接處理;如果軍報很重要,則需要報送如劉虞侯、陳虞侯這樣的高級軍官,由他們來處理,或是直接處置,或是報週刊決定,亦或是在大軍軍議中提出來商議。

    劉虞侯所說的這位朱押衙,就是負責黎城和東陽方向軍報第一道審看的參謀軍官,黎城方向每日一發的軍報在他這裡已經存檔了數十份,全部都是報平安的折本,卻不想今日陳虞侯親自過來討要,二話不說全部拿走,神態甚是焦急。這讓朱押衙心中萬分不安,故此跟了過來,卻近不了帳前,只能遠遠隔著等候。

    周坎等不急陳虞侯等人一份份翻看,當即把朱押衙傳了進來,詢問黎城有沒有異常。

    朱押衙說黎城方向很平穩,沒有出現什麼異常情況,只是前些時日報過,說是濁漳河漲水,其他再也沒有了。

    周坎心裡平穩了不少,揮揮手讓朱押衙離開,然後繼續等待。過了一會兒,陳虞侯等人將黎城的軍報翻了個遍,說沒有任何異動,然後又將那份濁漳河漲水的折本挑出來,大聲誦讀一遍。

    到昨日為止,黎城都沒有出事,這讓帳中眾將心態都緩了下來,於是又七嘴八舌議論起來。黎城方向沒有異常,有兩種可能,要麼三王聯軍壓根兒沒有偷襲黎城的計畫,大夥兒只是虛驚一場,要麼就是這條小道非常難走,再加上天降大雨,河水上漲,偷襲的敵軍還沒抵達。

    不同的可能有著不同的應對方法,前一種可能性只需要適當加強對黎北坡、黃崖洞、龍泉一線的查探,提醒黎城守將張龍時刻警醒就可以了,但風險很大;後一種可能性則需要向黎城調派援兵,從大軍的戰場安全性考慮無疑是應該優先這麼選擇的,但這會佔用大量作戰資源,削弱燕軍對石峪的圍攻力度。

    陳虞侯和劉虞侯親自帶著幾名參軍飛快的演算著,在李都頭的協助下,很快拿出了一個抽調兵力支援黎城的方案。

    陳虞侯和劉虞侯的這一通演算,讓李都頭差點當場暈菜,一開始他還能跟上兩位虞侯的思路,到了後面,腦子裡就成了一鍋粥,兩位虞侯問什麼,他就絞盡腦汁回憶什麼。這些問題包括:濁漳河谷小道最寬有多寬、最窄有多窄,河東軍行軍時習慣幾排縱列,河東軍的日常用餐量,河東軍習慣什麼時候起身、什麼時候休息,各級指揮行軍時的位置,各部之間的習慣距離,河東軍軍士宿營的用具,甚至包括他們是集體大小便還是自由大小便……這些問題非常細,讓李都頭完全不知道究竟和打仗有什麼關係。

    讓李都頭完全摸不著頭腦的問話中,陳虞侯和劉虞侯演算出了一個結論:他們預測,三王聯軍如果偷襲黎城的話,根據濁漳河河谷的通行能力和輸送能力,以三千人偷襲,從武鄉出發,需要二十天左右抵達黎城;以六千人偷襲的話,這個時間會延長至一個月;如果是八千人的話,需要的時間和消耗會成倍增長。因此,想要達到最大戰果,最適合的偷襲兵力應該在五千至六千人左右。

    與李嗣源在石峪安營紮寨的時間來比較,結合李都頭對老河東軍行軍速度的一般性認知,再加上大雨導致濁漳河水位上漲這個因素,陳虞侯和劉虞侯得出的結論是:如果三王聯軍出兵偷襲黎城,最佳的兵力配置在五、六千人,此刻所抵達的位置應該在黃崖洞至黎北坡之間!

    現在到了讓周坎做決策的時候了,需要他選擇一種應對方法,也就是李誠中灌輸給燕軍的作戰思想——軍隊主官只需要做決策,其他的,交給參謀來完成。

    按照一名指揮者的正常心態,周坎無疑很想選擇簡單應對,提醒黎城守將張龍注意警戒,同時派出斥候查探濁漳河谷小道,這樣做不會打亂燕軍圍攻石峪的整體部署。

    周坎這位潞州戰場臨時總指揮麾下的兵力為:幽燕保安軍六千餘人,李存勖的殘軍千人,遼東保安軍五千餘人,媯州軍一萬兩千餘人,總計戰兵兩萬五千人,此外還有屯於潞州的補充兵四十多個營,兩萬多人。但有實戰經驗、具備合成能力的還是兩萬五千名戰兵,兩萬多名補充兵只能作為兵力損失的補充,不能作為整體拉上戰場,而且這些補充兵的主要補充方向是主戰場高平。

    依靠這些兵力,周坎需要負責潞州、襄垣、黎城三個支點的防禦,同時要圍攻石峪韓軍大營,兵力已經非常緊張了,再從裡面抽調數千人到黎城去,會讓攻打石峪的作戰捉襟見肘。而且黎城遠離主戰場方向,一旦主戰場需要兵力應急,派過去的援兵也很難及時趕過來。最後,要是人家根本沒有偷襲黎城的計畫呢?一切佈置不都成了巨大的浪費了麼!

    但危險是極有可能存在的,因為李嗣源在石峪安營紮寨本身就給出了有力證據,所以周坎非常為難,一時間有些猶豫不定。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2 15:46
正文 第九十九章 決戰上黨(十四)


    大帳之中頓時有些沉默,除了周坎外,其他將領和高級軍官們也在默默思索。也不知過了多久,高行周提出了一個意見:抽調六千名戰兵及部分補充兵力,調往黎城方向。這個意見看上去等於贊成防守黎城,當即引起激烈爭論。

    「不可!在沒有確實探查到敵軍行蹤之前,此舉等若自損實力。萬一敵軍沒有偷襲黎城的計畫,豈不是白白浪費寶貴的兵力?」

    「作戰不可首鼠兩端,兩邊都想顧及,結果只能是兩邊都顧及不到……」

    「如今石峪韓軍正是喪膽之時,若是錯過了這個機會,等敵軍緩過氣來,或是李嗣昭、周德威向石峪增援,戰局又會陷入僵局,咱們消滅韓軍騎兵主力的戰果就白白浪費了……」

    「就算敵軍真的偷襲黎城,以黎城的兵力,本來就有三千人駐守,再調那麼多人過去,無異於浪費……」

    質疑聲四起,周坎也疑惑的看向高行周。

    高行周道:「咱們適才已經有所判斷,敵軍紮營於石峪,很有可能是要偷襲黎城,某偏向這一判斷!可是諸位也說了,以咱們的兵力,在主攻石峪和支援黎城之間,很難兩全其美,既然如此,乾脆捨棄一邊……」

    作為立下大功的趙在禮來說,當然不願捨棄圍攻石峪的絕佳良機,這可是他辛辛苦苦換來的巨大戰果,當即反駁:「就算敵軍真的偷襲黎城,咱們增援黎城也成功了,可對戰局又能起到什麼大用?要知道,決定勝負的關鍵還是在石峪!只有消滅李嗣源的韓軍,才能震懾李嗣昭和周德威,才能更好地屏蔽潞州安全,將來反攻晉陽也會容易許多。這是根本!」

    「不,戰局的關鍵既不在黎城,也不在石峪!」高行周眼神炯炯,朗聲道:「守住黎城,只是防住了敵軍的偷襲,算不得什麼,打下石峪。同樣只是暫時解除敵軍對潞州的威脅,對咱們燕軍的戰略大局並沒有太大改善。因為敵軍依然可以源源不斷的通過晉陽從北面繼續威脅潞州,咱們燕軍依然處於腹背受敵之勢!」

    高行周說到這裡,心裡的想法已經逐漸清晰,說得也更加流暢:「……想要從根本上改變咱們燕軍的劣勢,就必須徹底消除敵軍從北面的威脅。讓咱們可以專心在高平用兵。某剛才就在想,敵軍可以從濁漳河谷出黎城,為何咱們不能從黎城入濁漳河谷呢?某的想法是,集結重兵,從黎城入濁漳河谷,若是敵軍果真由此偷襲,則設伏打掉他們。若是敵軍沒有在這裡出現,咱們就沿河谷北上,過黎北坡、走黃崖洞、涉龍泉、入鄉水,直接偷襲武鄉!」

    高行周的建議讓眾人眼前為之一亮,大夥兒立刻圍到沙盤前仔細觀瞧。沙盤還未完全成型,濁漳河谷只標出了一條「河線」,沒有具體細節。武鄉倒是已經標識了出來,但武鄉以北的晉陽卻是一片空白。也超出了沙盤的範圍。但就算如此,眾人也看得很清楚,武鄉扼守晉陽至石峪的通道,只要拿下武鄉,石峪的李嗣源部韓軍就等於被關在了山裡,不用費力去打,餓上十天半個月。必然自行崩潰。

    「可是武鄉有多少兵咱們一點都不清楚,要是敵軍以重兵駐守武鄉,又甚至李嗣昭和周德威主力都在武鄉,能拿得下麼?一旦不能速勝。咱們派出的這支孤軍就危險了。」李小喜對此很是擔心,他的話也道出了帳中大部分人的猶豫。

    高行周點點頭:「不錯,李將軍所言甚是,此行確實冒險,但若是能成,則可一舉挽回當前的大局。說實話,某其實很願意敵軍主力就在武鄉,如果李嗣昭和周德威真在武鄉的話,只要拿下武鄉,整個河東就會落到咱們手上。到時候咱們兵出晉陽,繞過太岳,可以從腰上給梁王來一記狠手!」

    這句話讓周坎頗為心動,他問:「若是敵軍主力不在武鄉呢?」

    高行周道:「那就從武鄉出擊,北攻晉陽!」

    「這需要很多兵……」

    「不錯,咱們換個打法,不打石峪了,留一部在此為疑兵,與李嗣源相持,主力走濁漳河谷,打武鄉和晉陽!」

    周坎定了定神,挨個看了看帳中諸將:李小喜、趙在禮、劉虞侯、陳虞侯等人都點頭表示贊同,李都頭更是滿心雀躍,興奮道:「李將軍、周總管,某願率東陽都先行!」

    周坎緩緩道:「如此大的行動,超出了某的職權,必須報燕王殿下。」軍事參謀總署給周坎的權限是負責潞州北面的總體防務,直接進攻武鄉、乃至晉陽,都不在周坎職權之內,若是擅自調動的話,會被追究極大的責任。

    高行周急道:「這會耽擱至少三日!」

    李小喜出了個主意:「可否一邊報高平,一邊出兵?」

    劉虞侯和陳虞侯面現難色,腦袋跟撥浪鼓似的搖個不停:「不可,此事罪責太大,就算勝了,咱們也擔不起事後的追查!」

    周坎忽然道:「這樣,咱們立刻向總署呈報作戰方略,等總署同意後再行進兵。」

    「總管!」

    「老周!」

    「周將軍!」

    「唉……」

    周坎見諸將臉上著急,不動聲色道:「媯州軍立刻準備,務必於三日內集結十個步卒營於襄垣,可由石峪和潞州分別抽調,一俟總署回覆,由高將軍帶領,立刻向黎城進發。」

    高行周嘆了口氣,躬身接令。有參謀軍官飛快記錄完軍令,交給周坎簽押,然後送到高行周手上。

    「老陳回一趟潞州,抽調十個補充營,做好一切準備,媯州軍進入濁漳河三日後,押送軍資尾隨於後,要注意對前方高將軍的補給。」周坎繼續下令。

    李小喜急得抓耳撓腮,問周坎:「總管,某家幽燕保安軍呢?」

    周坎一笑,道:「你們與九軍體制不同,作戰是要花大價錢的,沒有虞侯司和後勤司的批准,某也沒有太多錢僱傭你們出戰。你們在潞州北面的的作戰某可以向虞侯司和後勤司申領,但超過了這個範圍,還得另外報請……」

    看著李小喜一臉的沮喪,周坎補充道:「不過有一件事情,不知道李將軍願不願意去做……請李將軍今日就出發,換防黎城,同時打探濁漳河谷的道路,最好能一直查到武鄉,只是這筆錢某卻付不出來……但李將軍若是僥倖打下武鄉,繳獲的軍資某卻管不了……」

    李小喜長長舒了口氣氣,嘿嘿笑道:「那是,那是……」

    周坎悄聲道:「最好還是給某留一半。」

    李小喜面色又是一轉,差點垮了下來。

    趙在禮高聲嚷道:「某家遼東保安軍不要花費,打下武鄉後,所有繳獲全部上交!」

    李小喜瞪著眼珠子沖趙在禮喝道:「老趙,你也忒不仁義了!」

    周坎調解道:「老趙別急,石峪這邊還離不開你,等李將軍到了黎城,你就把張龍調過來,石峪兵若是太少了,也擋不住李嗣源。再說你的主力還是騎兵,濁漳河谷那頭也不適合你。」

    趙在禮只得悻悻點了點頭,讓了李小喜一回。

    周坎一邊飛報位於高平的軍事參謀總署,一邊立刻安排李小喜所部向黎城進發。

    李小喜當夜就悄悄率部離開了石峪,繞過襄垣,急速向黎城方向挺進。

    李小喜所部是保安軍體制,與九大野戰軍和預備軍不同,在「無令出擊」的把握上,自由度也比九大野戰軍和預備軍寬得多。雖說兩支保安軍已經被軍事參謀總署徵調,按理應該接受總署節制,同樣納入了軍法的規範之內,但真要追究起責任來,卻相對容易解釋。周坎此舉等於鑽個空子,哪怕將來真要追究,他的責任也不會太大,屬於可以承受的限度。

    但李小喜心眼比較多,周坎讓他先行出兵是為了鑽空子,減少責任,李小喜雖然撈到了立戰功的機會,但他同樣不甘心承擔將來有可能到來的罪責。周坎是誰?那是燕王殿下起家的老兄弟,一點點罪責周坎是有資格承擔的。可他李小喜是誰?他能和周坎比?

    想來想去,最好能夠拉上晉王李存勖一起出兵,這樣的話,他李小喜在查探濁漳河谷穀道的時候,遇到李存勖有難,於是挺身相助,多好的藉口?再說了,李存勖不是一直惦記著反攻晉陽麼,如此一來,豈不是兩全其美?

    於是李小喜讓李都頭回一趟襄垣,向李存勖「致以問候」,李都頭不是傻子,李小喜不用明說,他立刻就心領神會,連夜快馬加鞭而去。

    到了黎城,李小喜持軍令和張龍進行了迅速交接,張龍領著遼東保安軍餘部趕往石峪,他則飛快的做起了進濁漳河谷的準備。

    一天之後,李存勖帶著郭崇韜、頡木裡和一千六百名軍士抵達了黎城,李小喜和李存勖兩人假惺惺寒暄了一番,李存勖便先行進入濁漳河谷。擱了半天功夫,李小喜留下一千人守黎城,自率四千餘人尾隨在後。

    兩軍相加,共計六千人,這是濁漳河谷的最大通行能力。他們必須於三日內趕到黎北坡,在這裡建立一個後勤補給營地,然後在黃崖洞再建一個,以擴充燕軍的後勤支持力度。這是虞侯參謀們研究出來的方法,否則後勤補給跟不上的話,高行周率領的媯州軍就無法前行,更別提第三批次的十個補充營,而李小喜就只能以這六千人硬攻武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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