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大唐新秩序 作者:八寶飯 (已完成)

 
mk2258 2013-1-5 22:24:4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72 68687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2 15:50
第一百一十章 南北戰策(四)


    李嗣昭回歸本營,立刻召見自家大郎李繼儔、二郎李繼韜商議。李嗣昭有好幾個兒子,但成年的只有這兩人,其中李繼儔跟隨他最久,很得軍心,如果不出所料,必是將來鄭王的繼承者。李繼韜從范陽返回後,李嗣昭分了一支軍馬讓他統領,不到半年便即成了模樣,頗有幾分強軍的氣概,故此李嗣昭這次也讓他隨軍出征。

    只不過李繼韜對攻打燕軍有些牴觸,這一點讓李嗣昭不喜,李嗣昭的想法是自家二郎還是太過年輕,仍需歷練,至少要讓他明白,諸侯爭霸是容不得婦人之仁才好。

    父子三人相見,李嗣昭把和李嗣源商議的經過及雙方的分歧詳細說了說,末了道:「晉陽富庶,位守河東之央,乃立霸之基,孤實不願棄之。故此,孤欲與韓王再議,將儀州、沁州交予韓王,戰事之後,澤潞二州也由韓王所轄,以求晉陽,未知你二人意下如何?」

    李繼儔和李繼韜都沒有說話,默然對視。片刻之後,李嗣昭又道:「但儀州、沁州偏僻之地,只恐韓王不足,孤思來想去,欲以糧秣為器,迫韓王就範,你二人覺得可行否?」

    李繼儔忽道:「伯父多疑,父王若以糧秣脅迫,恐生事端。」

    李嗣源在老晉王李克用帳下義子中位列大太保,所以李繼儔和李繼韜一直稱呼其伯父。李嗣源的性子不像李嗣昭,是那種有事藏在心裡不說,考慮問題疑慮重重的人。河東三王分晉一事,除了李嗣源對河北防範心很重以外,也與他的性子有關。

    當時梁王隨手扔過來幾個封王的詔書。意圖在這三個河東重將與李克用之間製造嫌隙,按理說梁王的這一手相當明顯,但效果卻極好。李克用召集李嗣源、李嗣昭和周德威回晉陽「述職」,正是因為李嗣源疑心太重,串聯李嗣昭和周德威拖延返回晉陽的時間,才最終使得李克用和三員重將的猜疑越來越甚。

    故此李繼儔這麼一說,李嗣昭便覺有理,嘆了口氣問:「依大郎之意,如之奈何?」

    李繼儔想了想,咬牙道:「河東擁山川之險。自為一體,何曾有二主之說?父王,莫如趁其不備……」

    李嗣昭一驚,盯著李繼儔道:「何至於此?三王分晉,卻仍屬河東一脈,不思齊心抗敵,卻自家相鬥,將來如何立足?再者,晉王昨日兵敗身亡。如今只存孤與韓王,更是同心之時,豈可自相殺伐?」

    李繼儔道:「父王心存河東,奈何伯父無有此念。力倡攻燕者是伯父。小敗之後畏懼不前者是伯父,瞞著眾人出兵偷襲者是伯父,兵敗後又染指晉陽者還是伯父……卻未知將來竊據河東者乃伯父焉?」

    這話字字誅心,讓李嗣昭腦門子撲撲跳個不停。李嗣昭思索良久。終於心動,猶豫道:「只怕不好相與……」

    李繼儔笑道:「此事容易,只需今夜動手。以快打慢,以有備而趁不備。滅此朝食、收其殘軍,河東一夜克定!待明日,大軍撤向武鄉,據武鄉之咽喉,坐視梁燕決戰,進可佔取潞州、退可穩保晉陽,從此以後,河東姓鄭矣!」

    李嗣昭看著侃侃而談的李繼儔,心中寬慰,暗道吾輩有後了。他又看向旁邊始終沉默的李繼韜問:「二郎意下如何?」

    李繼韜心不在焉,啊了一聲,又哦著點點頭、繼而搖了搖頭,看得李嗣昭暗暗恚怒。李嗣昭也不理李繼韜,當下與李繼儔密議一番。

    黎明時分,鄭軍向只有一道山梁之隔的韓軍大營悄悄摸了過去,到了寨邊,大軍發一聲喊,齊齊湧入,卻不想是座空營,只幾十個老卒在其中酣睡。

    李嗣昭大驚,以為中計,連忙揮軍退出韓營。等退了出來,卻發現是虛驚一場,並沒有遭到什麼埋伏。李嗣昭提問被俘的韓軍老卒,卻得知李嗣源早已在頭半夜率軍退向武鄉了。

    這一下子當真是將李嗣昭氣得肺都炸了。

    「父王,老匹夫這是要去搶晉陽啊!此賊竟敢置大敵於不顧,反而要掏了咱們後路,當真是無恥小人!父王,咱們決不能坐視了,否則基業難保!」李繼儔憤憤道,說這話時,他卻忘了自家的所作所為比李嗣源來得更狠。

    「不錯,傳令全軍,立刻打點行裝,夜間便即撤軍!……不,午時便走!邈吉列,孤與你誓不兩立!」李嗣昭恨恨道。

    鄭軍匆匆忙忙離開了石峪大營,為了趕時間,只是攜帶了簡便的行裝和糧秣,其餘物資全數遺棄。李嗣昭本來還想留一支後軍阻擊燕軍,但當此之際,哪個軍頭甘心留下來?問了數遍,個個沉默不語。

    李繼儔自請為後軍,信誓旦旦說定要打好阻擊,絕不墮了鄭軍威名,又說當此危難之際,父子連心,只有自己這個做兒子的留下,才會督軍效死,若是換了旁人,恐怕也不會盡力。李嗣昭大為感動,覺得自家這個兒子當真是懂事。但想來想去,自己身邊確實缺不了這個足智多謀的兒子,便否了李繼儔的建議,乾脆留下二郎李繼韜,叮囑他只需阻擋燕軍三日便可撤離。

    鄭軍精銳很多都跟隨周德威葬送在了襄垣以北的戰場上,兵力所剩本就不多,李繼韜自己麾下也只有八百人。目送大軍離開石峪,消失在了崎嶇的山道之間,李繼韜忽然感到一股莫名的惆悵。

    李繼韜將麾下士卒放置在前方臨敵的幾處高地上,簡簡單單下了軍令,要求各部阻擊三日,便自返回營帳,一整天都沒出來。

    石峪大營的動靜不小,自然驚動了不遠處對峙的燕軍。周坎下令各部戒備,隨即又調了幾個營頭攻打石峪大營前沿的幾處小山頭,試探對面的反應。

    燕軍一番試探攻擊之後,立刻發現了守軍的薄弱,於是飛報周坎。綜合各方戰報,襄垣戰場指揮部判斷,李嗣昭和李嗣源很有可能已經北撤,馬上命令加大攻擊力度。

    駐守石峪大營前沿幾處高地的李繼韜所部與鄭軍其他軍隊不同,頗有幾分燕軍的氣象,這一打下來,居然將山頭守到了太陽落山,只不過損失不小。戰至黃昏,燕軍後撤,把守各山頭的軍官都鬆了口氣,立刻彙集到李繼韜帳下,請示下一步的守戰之道,其實他們已經自感無力,覺得守不下去了。

    李繼韜已經在帳中喝得酩酊大醉,哪裡有什麼守戰之道,被幾個軍官灌了幾碗醒酒湯,終於似醒非醒,起身卻吐了一地。眾人茫然間,就聽李繼韜打著酒嗝喃喃道:「守?怎麼守?燕軍如此強悍,卻如何守?守不了,便降了就是……」

    第二天一早,等燕軍拉上投石車來,沒等發石,幾處山頭便俱降了。李繼韜昏睡之中做了俘虜,周坎聞著他一身酒臭,皺著眉搖了搖頭。

    武鄉離石峪並不遠,只不過山道難走,故此行軍較慢。但鄭軍在李嗣昭的拚命催促下,仍是第四天頭上便趕到了武鄉,遠遠望見武鄉城頭,李嗣昭下令大軍停步。

    鄭軍哨探偷偷低近武鄉,卻見城上一切如故,城頭上插著張瑰的將旗。李嗣昭和周德威起兵向南的時候,留下三員大將駐守武鄉,其中李紹宏是周德威的部將,唐禮和張瑰分屬李嗣昭。哨探遙望城頭良久,依稀分辨出城上駐守的一名軍官是熟人,當下壯著膽子繞出來,向城頭髮問。

    不久,張瑰出現在城頭,向哨探解釋,說昨日李嗣源入城,想要詐開關防,被自己和唐禮識破,已經將其斬首了。

    哨探大喜,立刻回報李嗣昭,李繼儔生恐這是張瑰降了李嗣源之後的詭計,便要求張瑰親自帶李嗣源人頭來見。

    張瑰毫不遲疑,攜李嗣源、任圜、李紹宏等人首級親自出了武鄉,前來迎接李嗣昭。見了這幾顆腦袋,李嗣昭大喜過望,於是命大軍入城。

    輕兵回襲,又是出其不意的詐城,這得要多蠢才會事機敗露?李嗣昭和李繼儔一邊思量著獨佔河東的美妙前景,一邊笑呵呵的詢問著張瑰其中的經過。張瑰當即繪聲繪色講述一番,說得非常有趣,引發了鄭軍上自李嗣昭、李繼儔,下自各路軍頭們的齊聲歡笑。

    等行到武鄉城下時,張瑰引著李嗣昭、李繼儔等進了城門,兩旁都是全身甲冑的、刀槍弓弩齊全的軍士,個個虎視眈眈緊盯著李嗣昭一行。

    李嗣昭正在奇怪張瑰麾下何時有了那麼多精良的軍甲之時,忽見迎面奔來一騎,馬速極為迅捷,騎者手握一桿亮銀長槊,一聲如雷般的嘶吼響起:「韓進通,識得某麼!」

    韓進通是李嗣昭拜李克用為義父之前的本名,已經二十多年沒人這麼喚過,此刻乍聽有人這麼一提,李嗣昭當即渾身一個激靈,正要發怒,卻猛然看清了來人,不覺從頭涼到腳。

    此人又是李存勖!

    (咦,老飯為什麼說「又」呢?)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2 15:50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一章 南北戰策(五)


    燕軍與諸侯聯軍在高平一線的戰事正日趨激烈,雙方將士圍繞界牌嶺、懸壺和石嘴頭等要點反覆爭奪,各自損傷無數。戰鬥最高峰時,曾一日間傷亡兩千餘人。

    距界牌嶺三十里外的澤州城,同樣一片忙碌。因為城池不大,容納不下各路諸侯,只有梁王行在居於城內,數十萬聯軍則分佈於城外各處,大小聯營延綿數十里。

    大軍的調配、各處營頭的部署、前方兵力的補充、糧秣輜重的消耗……一應事務紛至沓來,將敬翔忙的昏天腦脹。

    梁王帳下文官以敬翔、李振、裴迪為首,各司其責。李振隨梁王參贊兵事、出謀劃策,裴迪居於汴州打理後方、補給軍用,敬翔則總攬內疏、規劃軍政。自出兵澤潞以來,三人幾乎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尤其是敬翔,現在更是眼圈發烏、連髮髻都來不及梳理。

    如山的文牘堆積在屋中各個角落,幾大框令箭兵符放置在巨大的桌案上,傳令軍士、文官小吏流水階進來,又很快出去,幾個書辦正在兩側的小書案上埋首揮毫。在這間繁忙的廳堂裡,敬翔卻手握一張公文,沉思不語。

    從七月底開始,來自河南道各州的糧秣彙集於澤州,但數量卻逐步下降,從最開始非常穩定的每旬三萬石,減為兩萬八千石,到了八月底就變成了兩萬五千石,而現在,則銳減為一萬三千石……如果不是上個月來自南方諸侯的十三萬石糧食抵達,數十萬大軍今日就要開始餓肚子!

    敬翔手上的這份公文發自汴州,是坐鎮汴州的裴迪親筆手書,從略顯潦草的筆跡和稍稍凌亂的間橫來看,裴迪在書寫這份公文的時候。內心是多麼的焦慮和不安。

    由不得裴迪不焦慮,本來秋收已畢,原計畫中妥妥的至少兩百多萬石糧食,如今卻只征上來不到六十萬石,剩下的都去哪兒了?這些糧食如今正在陸續解運澤州,澤州糧倉會在一個月內陸續補滿,可供大軍熬到十二月,但是,僅此而已,接下來怎麼辦?

    裴迪在親筆公文中自責。坦誠沒有對這個問題引起足夠重視,等開始收糧的時候,才發現繳上來的數目不對。裴迪說,為了這件事,他很是抓了一些納糧不力的田主,甚至嚴辦了幾個節度府官吏,終於弄明白糧食去哪兒了。

    從九月開始,每隔幾日,便有大隊糧船趁著深夜之時。沿汴河而上進入黃河,竟是去了河北!裴迪說自己起初還不相信,後來親自去看了一回,這才搞清楚是怎麼回事。以袁氏和蔣氏為首的河南豪門地主。在整個河南道購糧,以高價販賣到河北,已經將河南道近乎掏空。據說,河北方面開出了三倍的價格接手秋糧。在如此高的利益驅動下,上自王府高官,下自州縣小吏都在為之瘋狂。

    裴迪說。自己之所以被隱瞞了這麼久,是因為身邊的幕僚和官員中有很多人牽涉此事,到目前為之,已經拿獲二十七人,嚴刑之下,各自供認不諱。隨裴迪留守汴州的官吏有多少?上上下下不到一百之數,可單單這幾日牽涉其中的就佔了三成,再往後,還不定有多少人涉案。

    拿下這些官吏後,裴迪的壓力也隨之陡增,各種關說情面、央求放人的都蜂擁而至,有的施以利誘,有的隱然威脅,有的苦苦哀求,有的撒潑滾打……

    敬翔看了看公文後面附上的一疊票據,這是裴迪收到的部分禮金,都是「河南聯合錢莊」出具的「欠款協議」,民間俗稱「飛票」。最大的一張金額為「當債千貫」,最小的也是「當債十貫」,數了數,光是這摞票據,總額就超過了一萬貫!

    裴迪沒有過多解釋這些票據,敬翔也不太明白這些東西如今在河南道各州的流通程度,如果他稍微分神瞭解一下,也許就不會如此輕忽了。從去年下半年起,在袁氏、蔣氏等眾多豪門的力挺下,幽燕聯合錢莊以「河南聯合錢莊」的名義,大規模在河南道各州佈局,所開具的「飛票」信譽卓著,極為實用。其中的意味,就不是裴迪和敬翔所能夠揣測的了。

    就目前為止,兩人還想不出來「飛票」與「向河北售糧」之間的潛在關係,但後者卻是真實存在的巨大問題。

    裴迪還說,除了梁王府——原宣武節度府的官吏外,河南道各州官府應該還有很多人參與其中,他估計這是一個相當龐大的體系。但裴迪到此之後就沒有辦法繼續查下去,因為河南道的很多州縣都被梁王分封了出去,原有的上下體系正處於混亂之中,許多刺史縣令都忙著希圖撈上一筆,因為他們不知道自己會去何處赴任……

    雖然沒有辦法再查下去了,但裴迪仍然調動兵力封鎖了汴河水道,防止糧船繼續北運,但他非常擔憂的說,這種封鎖密度很可能達不到想要的結果,因為他也搞不清負責封鎖河道的軍官裡,有沒有人參與此事。

    裴迪最後說,為防止官吏上下舞弊,他已經嚴令將徵收上來的所有糧食立即啟運,發往軍前,否則他也不敢保證這些糧食的安全。

    在公文中,裴迪有很多事情沒有明說,但問題卻暴露無遺,如重槌般敲打著敬翔本就疲憊的內心。

    袁氏、蔣氏,乃至更多的豪門牽涉其中,私通敵國,這已經是不爭的事實,但裴迪之所以不說追責的問題,是因為連敬翔都明白,這件事情牽涉太大。且不提袁氏和蔣氏與梁王的關係,目前袁象先據守相衛,這是河南唯一與河北接壤的地方,相衛之下,一河之隔,是滑州、鄭州和懷州,三州呈一線,遮護住了汴州。這三州的兵馬歸誰統領?正是蔣玄暉!

    這是牽一髮而動全身的事情,一旦袁象先和蔣玄暉有變,則汴州老巢不保,到時候談什麼掃平河北、底定天下?

    就所瞭解到的情況而言,袁氏、蔣氏乃至眾多豪門似乎因為貪財而輸糧,造成了軍前糧秣緊張的事實不假,但從意願上說,敬翔寧肯相信他們並沒有真個倒向燕王的念頭。到了河北,燕王又能拿什麼高官厚祿籠絡他們呢?能夠比在梁王身邊還要尊貴麼?這一點,敬翔認為他們應當是明白的。

    就算要懲處的話,也應當是大戰之後的事情,暫時不能做得太過明顯。

    敬翔的憂慮來自另一方面,從裴迪的公文中可以看出,整個河南道的官場都爛了,就算不是全部爛掉,至少也爛了一半。這個問題不管是封國引發的,還是財貨導致的,目前敬翔沒有工夫去管,還是那句話,大戰之後再狠狠整頓便是。

    最後一個問題,就是軍糧了,這是目前最當務之急的事情。按照裴迪所說,六十萬石糧食是目前能夠籌集到的最後一筆,再要尋找,只能從豪門之中搜刮,而且是頂級豪門,如蔣袁之流,一般的中小田主都把餘糧賣了,除非抄家滅門,否則一顆糧食也拿不到。正當大戰之機,後方能亂麼?恐怕以梁王的殺伐果決,也得仔細思量幾分。

    還有一個方法是繼續催促南方諸侯運糧,南方糧多,一年兩熟,那裡有的是糧食。但就算現在就啟運,沒有一個多兩個月是到不了軍前的,而且路途上損耗太重,輸送十萬石糧食能夠運到軍前三萬石就算不錯的了。

    最關鍵的是,上一次讓他們輸糧,梁王就付出了不少代價,這一次又該拿什麼好處出來?

    這些問題讓敬翔冥思苦想,頭髮都快揪沒了,最終不得不親自來見梁王。

    和敬翔所估計的一樣,聽了稟告後,梁王很快給出了答案。袁象先爵封開國縣侯,封國潁川之南,居於下蔡,是為蔡侯;蔣玄暉爵封開國縣侯,封國方城,是為方侯。二人各於兩月之內之國,不得延誤。

    這是一個很好的處理方法,與敬翔所謀相同,只不過二人與梁王的關係太過密切,一個是梁王親外甥,另一個是梁王的鐵桿弟兄,敬翔不好說,只能由梁王自己來說。

    河南道官吏整體腐化的情況,梁王直接忽略過去,沒有對此表態,但敬翔從他握緊的雙手看出來,大戰之後,這些官吏的性命很是堪憂。

    至於缺糧的問題,梁王沉吟片刻,問敬翔該怎麼辦。

    敬翔緩緩道:「糧食可支撐大軍至十二月,但殿下知道,咱們不可能打到十二月,一旦有變,則全軍崩潰。就算咱們十二月真能打贏,同樣沒有辦法支撐下去,獲得的所有勝利都毫無意義。因此,某意,宜速攻,十月底結束戰事!屆時將各方諸侯遣散而歸,再削減大軍至二十萬,方可保證軍糧維持至明年二月,剩下的糧食,就只能從河北就地徵用了。」

    梁王聽罷,默然片刻,繼而額頭青筋暴起,一拳砸在案上,沉著嗓子道了聲「好」!

    隨著梁王的嚴令,戰事驟然加快,雙方交手的烈度猛然間提升了一個層次。從十月初一開始,以梁軍為主力,諸侯聯軍相互配合,聚集了超過十萬戰兵,連日猛攻界牌嶺、懸壺、石嘴頭一線,喊殺聲震天、煙火瀰漫四野,每時每刻都有成百上千的兩軍將士倒在了這片長不過十里的戰場上。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2 15:50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二章 南北戰策(六)


    懸壺,是位於界牌嶺西南側約莫四里外的幾道山梁,最高處形似壺嘴而得名。自從東、西掘山失守後,這裡便直面諸侯聯軍的攻擊。

    只要拿下了懸壺,諸侯聯軍即可由此攻打界牌嶺身後的牛山,牛山是援應界牌嶺、懸壺和石嘴頭三處高地的後方支撐點,一旦牛山暴露於諸侯聯軍的攻擊下,則界牌嶺就失去了繼續作戰的支持,同時也會陷入包圍之中。

    從十月一日起,梁軍賀德倫所部向懸壺發動了更加猛烈的進攻,梁軍以三、五百人為批次,不間斷攻打懸壺前梁,攻擊持續了一日一夜,在自身損失慘重的情況下,也造成了守軍的巨大傷亡,駐守於此的定州軍混編營已經連續補充了三次軍士。

    與前梁相隔兩百步的主梁之下,屯駐著新調過來的補充營,編號為「第六補充營」。任家三郎任遂煥與弟兄們一道,坐在溝裡,他心頭砰砰直跳,手上緊握著的刀把上滿是汗水。

    隊官順著小溝一路巡來,不時踢一踢那些蹲著的士兵,口中喊道:「別蹲著,要麼坐著,要麼幹脆躺下來……你娘,跟拉屎一樣,像個甚逑樣!」

    任遂安之前在訓練中就已經學過,臨戰之際,決不能長時間蹲身,這樣會造成腿腳僵硬,不利於廝殺。但到了這裡,仍然有許多新兵、尤其是農戶出身的土疙瘩改不過來,一緊張便習慣性的蹲著。一如他們常年蹲坐在田間地頭。

    隊官巡到任遂安身邊,猛然一腳踢在任遂安小腿上。任遂安一個激靈,喃喃道:「隊官,某沒有蹲著……」

    「逑!把刀放下,瞧你緊張的……你們幾個都聽著,把手擦乾淨,刀把上都是汗,到時候怎麼使勁砍人?」

    任遂煥趕忙將橫刀鬆開,不停在腿股間擦拭著手心的汗水。擦著擦著,心頭那份緊張竟然化解了不少。

    前梁那頭傳來的激烈廝殺聲始終在耳邊迴響,幾乎所有人都將目光緊盯著那邊,似乎能夠穿過那些厚重的泥土,看到對面去一般。

    過了小半個時辰,廝殺聲忽然間沒了,幾股衝天的濃煙也似乎淡了幾分。後勤營醫護隊的弟兄趕上來,越過補充六營的休息地,飛一般翻了上去。片刻,十多個擔架抬了下來,還有三十多個弟兄或是攙扶,或是獨自而行。一瘸一拐的往下撤。

    前樑上冒出一個腦袋,在腦袋旁同時升起一面黑色三角小旗,旗子晃了兩晃,就見隊官摸出木哨,吹出熟悉而刺耳的哨音。任遂煥和本隊弟兄都連忙抄傢伙站了起來,迅速排成一列。

    「補充六營甲都左隊。聽口令,全體都有,跑步前進!」隊官下完命令,帶頭沿溝道而上,任遂煥緊跟在隊伍中跑了過去,一邊跑,心裡還習慣性的數著「左右左、左右左」,奔行了十多步,整個左隊的隊列就形成了齊跑,五十名士兵的腳步都踩到了一個點上。

    就這麼一個簡單的動作,任遂煥忽然感到自己這個隊的氣勢有所上升,自家身上也生發出一股力量。

    跑到前樑下,任遂煥跟著隊伍就往上爬,好在並不陡峭的梁壁上開鑿了幾道簡易的土階,披甲持刀、身背盾牌的弟兄們沒有費多大力氣就翻了上去。在躍上前梁的那一刻,任遂煥看到不遠處正是剛才向山樑下揮旗的軍官,從臂章可知,這是一名階級為禦侮校尉的軍官,此刻,他正在向山樑下揮動一面三角黃旗,任遂煥回頭看到的最後一眼,是一隊重甲槍兵正在趕過來。

    這是一個三道戰壕組成的陣地,燕軍作戰喜歡挖戰壕,這已經是天下皆知的事情了。對於壕溝在作戰中的作用,天下諸侯們眾說紛紜、莫衷一是。有的認為將軍隊部署在壕溝中,對於防禦作戰還是有一定意義的,梁軍中部分軍頭就有這樣的觀點,比如賀德倫等,他們也在積極效仿。但更多的人則認為,這種戰法或許可以減少軍隊在箭矢中的傷亡,但對士氣的間接打擊很大,應該說是得不償失。

    燕軍第一道戰壕嚴格來說並不算戰壕,是一道在山梁中腰上開鑿的平整橫道,道路前方擺放著各色木砦和鹿角,還有不少深坑,但此刻許多木砦和鹿角都被焚燬,還有一些則被敵軍拖了下去,遠遠可以看到它們在樑下翻倒著。鐵甲槍兵們於此駐守,居高臨下與攻上來的敵人正面廝殺。此刻敵軍已退,槍兵們卸了外層鐵甲,正在抓緊時間休息和吃食。

    第三道戰壕位於最高處,與第一道戰壕相隔二三十步,挖至齊腰高度,是弓弩手駐守的地方。第三道戰壕有幾條向前的縱向連接通道,連著中間的第二道壕溝,任遂煥他們就部署在第二道壕溝裡。

    上陣之前隊官就已經詳細講過,一旦敵軍突入第一道戰壕,他們就要抄傢伙上,將敵軍打出去;或者是當鐵甲槍兵壓力過大時,他們要從兩側出擊,橫向包抄敵軍側翼,打亂敵軍的攻勢;敵軍撤退時,如果機會好,他們還要負責衝下去掩殺,以擴大戰果。

    壕溝內外到處都是血跡斑斑的泥土,零碎和殘破的兵刃遠近可見,幾面木砦還在冒著濃煙,煙塵滾滾,聞之刺鼻。在木砦鹿角下,乃至山梁的坡下,倒閉著密密麻麻的屍體,還有一具屍體掛在一道石坎邊,手腕上的紅絹在風中輕輕擺動。

    正在任遂煥打量著戰場時,後方送來一批麻布方巾做成的口罩,人手一面傳遞到每一個士卒手上。一個陌生的軍官踩在戰壕之上,居高臨下的向新兵們喊話,他的左肩皮甲已經整塊掉落。肩膀上纏著白步,隱隱透著猩紅的血跡。

    「敵軍上來時會發射火箭。每個人都要戴上口罩,以防煙燻……」

    「隊官和伙長們隨時注意山樑上的旗號,時刻準備帶隊廝殺……圓旗是增援第一道防線,方旗是從兩側出擊,這與之前告訴你們的相反,這是為了迷惑敵軍……」

    「號角一響,向下掩殺,沒有聽見鳴金之聲。不得後退……」

    「鳴金一響,立刻撤回來,有繼續向前者,追究戰責……」

    正說著,山樑上傳令台的大旗猛然抖動開來,軍官立刻道:「敵軍上來了,弟兄們。準備作戰!」

    緊接著,隊官的聲音嘶喊起來:「再次檢束甲冑!」

    任遂煥連忙緊了緊皮甲,檢查綁腿,正了正頭盔,又幫身邊一個弟兄重新扎豎腰帶。在伙長的口令下,每個人都將身後的盾牌摘下來。綁在手臂上,將橫刀斜搭在腳邊。

    放眼望去,山樑下十多個小軍陣向前緩緩逼了過來,每個軍陣小則數十人、多則上百人。軍陣的前幾排,全部是朝天斜舉的盾牌。離得那麼遠就組成了盾陣,看來敵軍被己方的箭陣打怕了。

    在這些小軍陣的前列。推上來十多輛盾車,一直推到山梁根下才停止。

    第一道戰壕裡的燕軍鐵甲槍兵開始列隊,整列成兩排隊形後,向前邁了三步,抵到木砦和鹿角邊為之,一股肅殺之氣撲面而來,任遂煥身邊的許多弟兄們和他一樣,開始大口大口的呼吸。

    敵軍盾車後面閃出許多箭手,不停的向山梁的斜坡上發射火箭。大部分火箭都無功而果,直至燃滅,但仍有小部分火箭將周圍本就燒乾了的灌木和草叢再次點燃。火勢並不大,但煙霧升上來後著實嗆人,引發連片的咳嗽聲響起。好在弟兄們都以口罩護住了口鼻,受到的影響並不大。

    山梁後面忽然飛出一片石彈,是燕軍投石車在發威,任遂煥之前並沒有見到投石車佈置在哪裡,此刻依然不知,但從石彈的飛行方向來看,應該是在前梁的東南側。

    燕軍的石彈攻擊目標就是這些盾車,第一輪過後無一中的,砸得最準的也不過是距盾車兩丈左右,但這股威勢相當驚人。第二輪石彈準頭一下子提升上來,一枚石彈直接砸在一輛盾車上,頓時將盾車砸得四分五裂,盾車後面隱藏的火堆也爆裂開來,使石彈的攻擊效果倍增。

    幾名敵軍箭手當場身亡,還有數人在原地打著滾慘呼,看不清傷在何處。

    除此之外,還有兩枚石彈造成了濺傷效果,部分毀壞了兩輛盾車,引發一陣驚呼。

    梁軍後陣中戰鼓大作,十多個軍陣加快了前行的腳步,抵達盾車周圍。於此同時,一片黑森森的箭矢從山梁後飛了出來,撞進梁軍陣中,再次引起一片死傷。這是燕軍大箭正在發威,梁軍的盾陣在大箭之下,顯得非常薄弱。

    十多個軍陣猛然間發一聲喊,化作十多股洪流,向著山樑上沖了起來。

    又一**箭覆蓋之後,第三道戰壕的燕軍箭手開始放箭放弩,任遂煥在伙長的招呼下趕緊埋頭坐下,嗖嗖聲從頭頂上飛過,掠得任遂煥頭皮發麻。

    就聽見爆喝聲響起,一陣激烈的兵刃撞擊聲傳來,任遂煥知道,這是敵軍和自家這邊的鐵甲槍兵交上了手。他忍不住想要抬頭去看,卻被伙長趕過來一把推倒,任遂煥只能看見上方無數黑影飛過,在藍天白雲下劃出道道軌跡。

    也不知捱了多久,猛然聽見伙長在高喊:「準備出擊,攻敵兩翼!」顯然,敵軍對鐵甲槍兵的進攻非常兇猛,自己這些刀盾手必須出擊以減輕正面防線的壓力了。

    任遂煥貓著腰排到壕溝左側的木門後,就聽一聲令下,木門打開,隊官當先衝了出去。任遂煥跟在後面,弟兄們很快在奔行間排成一排,向著梁軍猛撲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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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一十三章 南北戰策(七)

   
    任遂煥看見正對面的一名梁軍正在轉身,口中大呼小叫著聽不清的話語,他的身旁聚集著數十名同伴。等任遂煥沖上去時,這名梁軍持槍紮了過來,任遂煥揮盾格開,手中橫刀摟頭便砍。

    老任家家傳武藝,任遂煥下手快,角度還刁,滿擬著一刀見功,卻不妨敵人輕巧的向後跳開,讓任遂煥這刀直接落空。

    任遂煥有些驚訝,敵人身手雖然敏捷,但兩軍陣戰,怎麼能後退呢?如果是任遂煥,他肯定是抽槍上檔,死活不能後退的——這也是教官的嚴令。既然敵人後退了,那麼好吧,任遂煥也不客氣,他刀式回收,直接斬向右側的敵人,頓時砍下一條手臂。

    首次參戰便獲功勛,任遂煥信心大增,來不及多想,趁正面敵人還沒有重新撲回來,他又瞄向了左側的敵軍,伸手又是一刀……

    在懸壺前梁高地上連續三日血戰,任遂煥幸運的活了下來。這三天裡,梁軍的攻勢越來越猛,到了最後已經是不顧傷亡的持續強攻。任遂煥親眼目睹了補充六營甲都左隊的弟兄們一個接一個倒下,然後是甲都右隊、乙都左隊、乙都右隊……其間,他還親眼看到,有四名弟兄忍受不了殘酷廝殺的血腥折磨而轉身逃跑,被教化官抓住,當場正法。

    初步估測,梁軍這三天損失了至少兩千人,與燕軍的戰損交換比大概在四比一之間。戰鬥進行到此時,任遂煥已經不再是補充六營的士兵,實際上補充六營已經成了空架子,等待著按照序列重新到河北某地招募新兵。所有和任遂煥一起,加入戰鬥後還能活下來的補充六營弟兄們,被整體編入定州軍左廂前團左營。這使左營的兵力重新恢復到了五百餘人。

    原來補充營甲都左隊的隊官被任命為左營乙都右隊隊副,任遂煥的伙長已經戰歿,新調來一個伍長,是原補充六營乙都的一個伙長。

    第三天傍晚的時候,定州軍左廂指揮部發來命令,左營所有官兵銜級全部陞遷一級,並且原有軍功繼續保留,這道命令頓時讓陣地上一片歡呼。

    按照軍事參謀總署教化司考功處的陞遷規定,士兵初入軍中為列兵,半年後為輔兵。再過半年可轉為正兵。但如果軍功累積到十二級,則不必考慮年限問題,直接超遷。任遂煥編入的是定州軍左廂前團左營丙都,丙都如今已經累功多次,策勛十轉,也就是說戰後丙都可以記功一千級。

    任遂煥是三天前剛編入丙都的,當然不可能與倖存的老丙都士兵一樣分到最高功勛,但他手上獨自斬殺敵軍已經五人,與隊友合計殺敵九人。雖說燕軍軍功不以首級數目為主要依據,但如此算下來,戰後報功評議時,怎麼也少不了他的。

    因此。左廂的陞遷令意味著,任遂煥的銜級提前兩個多月從列兵升為了輔兵,同時還可參與瓜分丙都的一千級軍功,就算不能立刻躍升正兵。恐怕也不會等太久了。於是,任遂煥更加期盼起後續的戰鬥來。

    但任遂煥的期盼並沒有成為現實,沒過多久。又一道軍令下達到前營陣地,前營立刻撤離陣地,陣地由新軍換防。

    興奮和刺激一瞬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任遂煥也說不清自己是失落還是輕鬆,就這麼懵懵懂懂間撤離了這道駐守三日的前梁。

    從前樑下來,退過主梁,左營毫不停歇,繼續繞過後樑,一直退出了懸壺,撤向戰線後方的支撐點——牛山。

    當晚,丙都伙長以上軍官們齊聚都頭的軍帳,召開軍功評議會,評議會一直持續了一個多時辰才結束。隨機,任遂煥的伙長回來召集弟兄們再次開會,細分軍功。

    伙裡一共分到了九十級軍功,要在九個弟兄之間分配——按照滿編制,伙裡應該為十人,至今尚缺編一人。弟兄們挨個發言,既講述自己,也推薦別人,實際上大家都在一起作戰,每個人的戰績優劣情況相互間都心知肚明。

    很簡單的討論了一番後,伙長便擬定了一個分配方案,弟兄們都點頭表示同意。如果伙長的方案不公平,有異議的弟兄也可以到本都參軍那裡申訴,參軍則會依據申訴介入調查。不論申訴是否能成,鬧出來很不好看,所以一般來說伙長也不會輕易壓制誰或者排擠誰。

    任遂煥無疑精熟,作戰勇猛,且斬首眾多,這是弟兄們公認的事實,因此,在評議時,他分得了十六級,僅此於兩個老兵,這兩個老兵也是左營把守懸壺前梁以來,伙裡僅剩的兩個老弟兄。那些抬下去的傷兵自有另一套記功方式,並不需要伙裡操心。

    這麼一算下來,只要這個方案報上去,任遂煥便可再次躍升為正兵,同時手裡還捏著四級軍功。對此,任遂煥相當滿意,只要再等一年,或者手頭的軍功達到十二級,他就可以被推薦參加軍校學習了,等畢業出來,就能成為一名陪戎校尉級的軍官!

    任遂煥又開始幻想著趕緊加入戰鬥,爭取早日進入軍校,也好為老任家光宗耀祖。

    可惜任遂煥的幻想再次破滅,在牛山休整兩日後,左營接到軍令,押送一批輜重返回高平。

    牛山是界牌嶺、懸壺和石嘴頭一線的支撐點,堆積著大量糧秣輜重,從接到軍令的那一刻起,整個牛山都成了一片巨大的工地,不是建設,而是拆遷。投石車、引火車、沖車、弩車、鹿角、木砦等等都被一一拆卸,裝上大車,就連箭樓、寨牆等也不例外,山腰下的壕溝盡數填平,繩索全部收齊……

    這是要總退卻麼?難道前方戰事不利?任遂煥百思不得其解,他覺得雖然諸侯聯軍的攻勢的確很猛,但燕軍完全守得住,上頭怎麼會想要後撤呢?作為一名連軍官都不是的士兵,任遂煥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私下詢問伙長,伙長也不清楚,弟兄們眼中充滿了疑問。

    押送著長長的車隊,左營返回了高平。到了高平,任遂煥聽到了一個說法,說是界牌嶺那邊戰況不利,一大半陣地都丟了。駐守界牌嶺的是幽州軍左廂,弟兄們都在私下議論,說幽州軍別看是固守幽州的軍隊,算得上燕王牙軍,但恐怕在那座繁華的城市呆久了,一個個都成了老爺兵,連仗都打不好了。也有人說,攻打界牌嶺的是朱友寧的軍隊,是梁王麾下一等一的主力,似乎這次梁王甚至動用了廳子都和元從親軍幫忙,也不能怪幽州軍守不住。

    界牌嶺位於高平與澤州城之間,一直是燕軍與諸侯聯軍反覆爭奪的戰略要點。無論是懸壺還是石嘴頭,甚至是後方的牛山,都是為了支撐界牌嶺戰事的輔助要地。在這裡,燕軍和諸侯聯軍激戰了三個月,戰歿和受傷的弟兄也不知有多少。如果界牌嶺失守,整個高平便沒有了屏蔽,對於缺乏騎兵的諸侯聯軍而言,更是找到了一個囤積軍緇的跳板,高平形勢會變得相當危險。

    軍中的議論逐漸喧囂塵上,在高平終於出現了棄守跡象的時候達到頂峰——軍事參謀總署開始遷轉了。很快,前營接到軍令,經長平通道穿越丹朱嶺,向北撤至石後堡。在撤離之前,左營傳達了軍事參謀總署的嚴令,各軍嚴禁私下議論北撤之因,凡有擾亂軍心者,立斬不赦。至此,這股議論風潮才算暫時平息下去。

    沿高平而出,向北至箭頭,由此進入長平通道,沿著丹朱嶺西麓而行,過寺莊,午時已至長平村。在長平村簡單歇息一個時辰,用罷午飯後,左營再次開拔,向北越過土門嶺,傍晚時趕到了石後堡。

    丹朱嶺是分斷澤潞二州的邊界,丹朱嶺西側的道路相比東側而言,最平坦也最寬闊,適宜行軍,也是古時的長平通道。千多年前,秦趙在上黨大打出手,趙軍中了秦軍之計,被圍困之處便是此地。從東側也能繞過丹朱嶺,但不適宜大軍行進,且那裡有壺關鎖鑰,並非作戰的選擇。故此,位於長平通道北端的石後堡,戰略位置極其重要。

    河東營修石後堡已經數十年,從前年起,上黨行營又於此地大事工營直至今日,整個石後堡已經成為了一座巨大的防禦要地。當左營趕到石後堡的時候,這裡異常繁忙,堡中燈火通明,無盡的車輛洪流湧入堡中,大隊的燕軍士兵彙集於此。

    石後堡是由十多座堡壘和村寨組成的防禦群,左營並沒有進入堡群之中,各堡已經分配了好防守兵力,並不需要他們加入。

    左營找了個地方等待片刻之後,便有軍官前來接引,領著左營穿越堡群來到後方。堡群後方修建了數不清的營寨,前營趕到一處空營之中,立刻聞到一股肉香。早有數十口大鍋吊在火薪之上,熬著濃濃的肉湯,也不知熬了有多久。

    飽餐一頓後,任遂煥在疲勞之中漸漸睡去,整座營地刁斗無聲,沉沉如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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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南北戰策(八)


    天祐二年十月中,高平戰事進行三個月後,以梁軍為主的諸侯聯軍終於取得重大突破,在付出重大傷亡的代價下,朱友寧終於佔領了界牌嶺。隨著界牌嶺的失守,燕軍逐步退出了兩側的懸壺、石嘴頭,以及後方牛山等多處防禦要地。

    隨後,諸侯聯軍兵臨高平城下,猛攻三日後一舉佔領高平。

    梁王大喜,催動大軍進入高平,梁王臨時行在也隨之遷入城中。數十萬大軍集於高平左近,人騰馬嘶、旌旗如林。

    眼看勝勢已顯,在梁王的嚴令下,諸侯各軍終於正式加入了戰鬥,馬殷之荊軍、王宗佶之蜀軍、趙匡明之楚軍等紛紛填入戰場,開始攻打長平通道。

    一日而下箭頭,兩日攻克寺莊,三日佔領長平村,四日入土門嶺,大軍氣勢如虹,一舉打到了石後堡前。

    在石後堡,諸侯聯軍遇到了燕軍殊死抵抗,荊軍、蜀軍、楚軍等皆無寸進,齊、岐、吳等各軍又消極怠工,梁王無法,只得重新將梁軍投入戰場。

    與此同時,一支大軍出武鄉而北,出石會關,開始了攻略河東的戰役。

    平遙,古屬太原郡,今為汾州之地,距北都晉陽二百里。

    十月十日,鐘韶統帥的西征大軍出其不意的出現在了平遙城下,旋即猛攻城牆。西征大軍由滄州軍、魏州軍、趙州軍、懷約聯軍、遼東保安軍為主力,輔以十個後勤營及二十個補充營。李存勖、郭崇韜收編的三王聯軍降卒也新立一軍,給予番號晉州軍。跟隨出兵,總兵力八萬餘人,騎軍達兩萬餘騎!

    平遙城牆為夯土所築,又年久失修,極易攀爬,燕軍又是趁其不備,只在呼吸間,便有數十名懷約聯軍步卒口銜刀刃。連木梯都不用,踩著凹凸不平的牆壁攀援而上,躍上城頭,轉眼便殺散守軍,放下吊索。

    燕軍蜂擁而入,不到半個時辰便完全佔領了這座古城。

    鐘韶馬不停蹄,繼續指揮大軍奔襲八十里外的州城。第二天午時趕到,將州城四面圍住。汾州已經得到了平遙失守的消息,此刻有所戒備,而且相比平遙來說,汾州州城更要堅固許多,一時間不好下手。

    鐘韶一面命令趕製登城器械。一面讓李存勖前往城下勸降。到了傍晚時,李存勖的勸降見了效果,汾州城門大開,原大同防禦使、今汾州刺史李存璋背縛雙臂,率汾州官吏於城下請降。

    鐘韶好言安撫李存璋一番。隨機揮軍入城。

    第二天,鐘韶讓李存璋及所部兩千餘人隨軍。順沁水南下直指介休。介休守軍為李存璋部曲,李存璋出面後,立刻開城投降。

    十月十四日,靈石守軍歸降;十六日,霍邑歸降;十七日,趙城歸降;十八日洪洞歸降。九天時間,燕軍連下七城,大軍順順利利抵達晉州州城,將晉州團團包圍。

    晉州刺史是統領代北兵的李嗣恩,他是吐谷渾人,雖為李嗣昭統轄,在這次三王分晉中被劃入了鄭國,但卻與同為胡族的李嗣源關係密切,素來交好。燕軍沿汾水南下,兵貫神速,九日攻佔七城的消息剛剛傳到晉州,李嗣恩還沒來得及聚攏代北兵,便被燕軍為了個嚴嚴實實。

    李存勖和李存璋上前招降的時候,李嗣恩一直在追問三王的下落,當聽說李嗣昭降、周德威和李嗣源戰死的時候,默然片刻,旋即拒絕向燕軍投降。

    李存勖詢問究竟,李嗣恩坦言:「某與邈吉列為幼交,代北叛亂時,邈吉列赦免了某之族人,使某族血脈不絕。如此大恩,某豈敢背其而去?今求效死,以寬其心!」

    鐘韶感嘆,於是下令攻城。

    李嗣恩在晉州城內只有八百牙軍,大部分代北兵都沒來得及收攏,如何擋得住燕軍的攻打。燕軍從四面城牆同時登城,光登城點便有上百個,不到片刻工夫,便在城牆上立足。源源不斷的燕軍登上城牆,最後將李嗣恩和十多名親衛困在北門城樓上。

    鐘韶感他這份忠義,讓李存勖再次勸降,卻被李嗣恩拒絕,李嗣恩最終調轉刀口自刎,跟隨他的親衛無一例外,盡數自盡。

    李嗣恩身死後,州城落入燕軍手中,駐守晉州各地的代北兵傳檄而定。鐘韶指揮大軍越過襄陵,進入絳州。

    原河東軍主力大多數集中在李嗣源、李嗣昭和周德威手上,只有幾支能戰之兵散落在河東各處,其中李存璋投降、李嗣恩戰死,剩下的李嗣本在晉陽、李存進在雁門,鐘韶暫時不用去考慮他們。

    因此,實際上整個河東都沒有了什麼可以抵抗的力量,鐘韶統領燕軍一路向南,佔領了整個絳州全境。

    十月二十五日,八萬燕軍及裹挾而出的近萬河東兵直下蒲州,佔領風陵渡,打通了河東至都畿的通道。鐘韶命趙霸率趙州軍從風陵渡出發,沿黃河北岸東進,繞行王屋山南麓,直撲都畿道東北的懷州治所——河內!

    趙州軍是純騎兵編制,大軍行動時聲威鼎盛,沿王屋山南麓向東,經過了東都洛陽以北六十里外的河清。

    天子李曄正在河清練兵,自從春夏間分封諸侯之後,他總算是過了一段安穩日子,除了安穩以外,最讓他歡喜的是,梁王竟然真個把都畿丟給了他,任事不管,一切全憑他做主。當然,梁王給他的都畿道並非完整的都畿道,陝州、懷州、汝州、鄭州都被分割了出去,天子能夠掌控的,只有河南府。

    但就算如此,天子也相當滿意了。河南府有丁口十餘萬,連同洛陽城裡的百姓,共計三十餘萬。天子雄心勃勃,想要重整北衙禁軍,他強行徵募了三萬人,組建左右神策軍、左右龍武軍、左右羽林軍,每軍五千人,共計三萬。

    為了募集軍餉錢糧,他發動河南府各縣官衙大肆征掠,弄得十室九空,但就算如此,還是不夠。於是天子乾脆下令,讓朝官捐輸,朝官門自然不允,紛紛上書天子,說天子窮兵黷武,致「天下百姓民不聊生」。天子大怒,乾脆幹起了抄家的勾當,一連抄了十多個大臣的府邸。朝官們終於頂不住龍顏震怒,有的變賣家產,有的轉手向下面強徵,為了交夠天子的「定額」,想盡了一切手段。還有一些朝官實在湊不夠數字,乾脆連夜攜家眷逃出了洛陽。

    天子也知道自己這麼幹是不行的,但他一個勁安慰自己,只說是「為致天下承平,百姓與卿等共朕同赴國難」,他口頭髮了無數次誓言,待將來收復河山後赦免天下錢糧,赦免的年限從三年到五年,最後乾脆達到了十年。

    直到九月初,天子才勉強湊足了三萬北衙禁軍的錢糧,甲冑先不用去提了,那玩意兒太過「奢靡」,不是天子現在能夠解決的,但至少每人一桿槍或是一柄刀是做到了,甭管好壞,總是有了就好。至於弓弩,也折騰出幾百張來用。

    於是天子披肝瀝膽,親臨三萬禁軍至河清整訓——他吃夠了軍頭反叛的苦,乾脆自家領了「觀十軍軍容使」的官職(天子的計畫是將來募齊十軍)。手下沒有什麼將才,天子又自覺「兵書戰策嫻熟」,於是親自指揮操演。

    操演了一個多月,天子堪堪滿意,覺得兵事也不過如此,於是又開始琢磨著是不是應該向某個諸侯動手了?——再不動手,軍糧堪憂矣!

    就在天子琢磨著要出兵的時候,趙州軍到了。

    趙霸本來以為這裡是諸侯聯軍的後方大營,直接指揮趙州軍在大營之外列陣,準備踏營。上萬鐵騎是什麼陣勢?在平地上展開,簡直是鋪天蓋地。趙霸還沒下令呢,大營裡的三萬禁軍就開始逃了起來,轉眼間便全軍崩潰,人人呼天搶地的擁擠著向洛陽方向逃跑。

    天子是在混亂之中得到的消息,說有一支鐵騎正在猛攻大營,他倒也有幾分膽色,憤怒之中帶著百多名忠心的衛士趕到陣前,大聲叱問趙霸意欲何為。

    趙霸一看搞錯了,也有點不好意思,但他是何等驕橫之輩?連馬也不下,只是輕描淡寫的說自己要去征討梁賊,請天子移駕還都,這座營寨嘛,燕軍要徵用。

    天子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想要發火,但回頭看看空空如也的營帳,只能忍下了這口氣,最後被衛士們強行護衛著離開了河清。回到洛陽後,天子憋了半天還是沒憋住,大罵了兩句話,一句是「禁軍不堪用也」,還有一句是「皇叔,實賊也」。罵完之後,天子口吐鮮血,臥床不起。

    趙霸佔據了河清大營後,派出傳令兵向後方的鐘韶指示路徑,隨即催動大軍直撲河內。自從梁王出征澤潞之後,諸侯聯軍已經北上進入澤州,最後一支留守的大軍也在康懷英的統領下,於上個月進入了太行陘。此刻,河內並沒有多少駐軍。

    趙州軍的進攻非常突然,河內還沒來得及緊閉城門,就被趙州軍的一個營衝了進去。駐守河內的梁軍分散在各處,完全沒有防備,轉眼便被殺散,衝入城中的燕軍甚至繳獲了一萬石正準備轉運澤州的糧食——梁軍根本來不及焚燬。

    趙霸的奇襲獲得巨大成功,整個河內城沒有一個敵軍跑掉,全數被堵在了城裡。拿下河內後,趙霸立刻向鐘韶請令,詢問何時進攻太行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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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一十五章 南北戰策(九)


    太行陘是太行八陘最南端的陘口,全長四十餘里,蜿蜒於群山之間,穿越太行山脈,南起河內,北接澤州之南的大門天井關,是都畿道進攻上黨的重要通道,歷來為兵家必爭之地。趙霸佔領了河內,等於打開了太行陘的南口,剩下的,就是如何肅清整條太行陘通道的問題了。

    但趙霸不敢再行向北,因為太行陘道路崎嶇,中有羊腸阪、盤石城、碗子城、大口、小口、關爺嶺、斑鳩嶺、天井關等多處要塞,以趙州軍全騎兵的作戰方式,是沒有能力迅速拿下太行陘的。因此,他一面封鎖河內,一面向鐘韶請令。

    此時的鐘韶,剛剛帶領滄州軍趕到河清大營,距河內尚有百里之遙,魏州軍、懷約聯軍和遼東保安軍更是拖在了後面。

    鐘韶牢記李誠中交代的「兵貴神速」四字要訣,也不等全軍到齊,乾脆親領滄州軍左廂,輕裝簡行,扔下一切包袱,向著河內展開了急行軍。滄州軍左廂不愧為燕軍中的頭等主力,只用了一日一夜,便趕到了河內,創造了燕軍戰史上的一個新紀錄!

    滄州軍左廂抵達河內後,只休整了一天,便由河內而出,進入綿長險峻的太行陘。

    打前鋒的是左廂前團的兩個營,左營身穿河內城中繳獲的梁軍軍服,打著梁軍的旗號,押送著滿載糧食的大車,當先而入。推車的是右營的弟兄,他們喬裝改辦成了民夫的樣子,兵刃都藏在車裡。

    前團指揮使是趙五,他本是魏州軍左廂都指揮使熊虎的手下大將,也是從當年的營州軍一步步殺上來的軍漢。後來軍事參謀總署在上黨和博昌兩地施行輪戰之策。趙五的營頭被調到博昌參戰,因為戰功卓著,被時任博昌行營總管的鐘韶看中,向劉金厚討了過來,頂替戰歿的滄州軍左廂前營指揮。

    燕軍擴軍之後,趙五升任前團指揮使兼前團左營指揮,跟隨他而來的都頭李彥直也當上了前團右營指揮,算得上仕途順利。滄州軍是燕軍第一主力,左廂是滄州軍主力,前團又是左廂的先鋒。說是主力中的主力也不為過,故此,趙五和李彥直的名聲直抵燕王耳邊,已經是燕軍之中聲名鵲起的後起之秀,將來前途不可限量。

    趙五率部挺進太行陘,第一個要面對的關口就是羊腸阪。所幸羊腸阪已經廢棄,因為距河內不遠,諸侯聯軍沒有在這裡駐兵,倒讓趙五的小心翼翼成了白費。

    過了羊腸阪。第二處關口便是盤石城。盤石城離河內有八里多地,正好是山中一日的行軍距離,諸侯聯軍便在此處設置了中轉營地。

    駐守盤石城的守將眼見長長的運糧車隊過來,心中毫不起疑。一邊命人打開關隘,一邊下來翻檢車輛,想要看看有什麼好東西,能撈一筆算一筆。正在他翻檢之時。冷不丁左營暴起發難,頓時將他砍死,喬裝成民夫的右營也從大車中抽出兵刃。吶喊著湧入盤石城中。

    駐守盤石城的守軍本就沒有多少,不用多少工夫便潰散下去,數十名守軍丟下兵刃,向著後面就逃了出去。趙五留下李彥直清剿殘敵,自己則帶著左營追了下去。

    要論起腳力,諸侯聯軍沒有一支行伍能趕得上滄州軍,趙五追出三里地,便一個不留的將逃卒全部拿獲,總算是沒有讓消息洩露出去。

    左營停留在原地,放出哨探後就地露宿,同時連夜審問拿獲的逃卒。當夜,李彥直率右營趕到,追上了趙五。

    按照擒獲的一個軍官交代,之後的碗子城、大口、小口、關爺嶺、斑鳩嶺都沒有多少駐軍,這些地方都年久失修,諸侯聯軍也沒那點心思去加固完善,只是放了很少的兵力駐紮,以維持作輜重轉運。如碗子城、小口、斑鳩嶺等地都只有一隊士兵駐守,大口和老爺嶺人多點,各自也不過一二百人,其中還有一半是民夫。真正的硬骨頭是太行陘最北端的天井關,那裡地勢險要,還有重兵駐守,至於到底有多少兵,這個軍官也不清楚。

    趙五連忙讓人火速將軍情通稟鐘韶,請求鐘韶加緊派兵接應。

    有了太行陘的詳細軍情,前團的進攻就順利多了,或是大搖大擺趕著車輛明目張膽的闖上去,或是連夜抹黑派人偷襲,幾乎沒有遭遇什麼像樣的戰鬥,便輕鬆拿下了之後的各處關隘。鐘韶也催促大軍緊跟在前團身後,一路抵達斑鳩嶺。

    但任何事情總有意外,攻佔斑鳩嶺的時候,有幾個逃卒鑽進了山溝裡,一個不留神就失去了他們的蹤跡。

    趙五生怕他們跑回天井關通風報信,稍作整頓後,便立刻催促前團趕路。可是當他們趕到天井關的時候,卻晚了一些,關口上戒備森嚴,前團士兵剛剛露頭,便被一陣箭雨射了回來,顯然,駐守天井關的諸侯聯軍已經知道了他們的動向。

    天井關是太行陘的北口,同時也是澤州的南部屏障,離澤州只有四十五里。關鍵是這四十五里都是平地,非常好走,若是天井關駐軍攜帶了馬匹——趙五估計肯定會有,那麼守軍向澤州方面報信只需要半天工夫,算上澤州派軍來源,留給前團的時間恐怕不會超過兩天。對此,趙五非常焦急。

    因為正當天井峽入口處,兩側山體陡峭如壁,所以天井關只能正面攻打——而正面,則是寬不過十丈、高三丈的石牆隘口。兵力無法展開、無法繞行側擊、攻城器械又拖不進來,這該怎麼打?

    關上守軍射了一通箭,然後提著兵刃直至前團士兵,個個破口大罵,罵完又哈哈大笑,著實氣煞了趙五。有幾個都頭按捺不住,跳著腳的向趙五請戰,要帶士兵硬衝,卻都被趙五攔了下來。

    苦等到傍晚的時候,趙五終於將鐘韶等了過來。鐘韶風塵僕僕,一臉的憔悴,簇擁著他的各級軍官們衣甲上都滿是灰土,可見路上的辛苦。趙五上前問候幾句,立刻講了講天井關的情形,末了問道:「統制,那東西是否帶來了?」

    鐘韶笑道:「放心吧,就在後面,後勤營的弟兄也到了……等輪到你上的時候,可別尿了褲襠!」

    趙五大喜:「可要卑職做些什麼?」

    鐘韶搖頭:「交給後勤營吧,你就帶隊準備好,到時候衝進去廝殺就是。」

    因為時間緊張,後勤營顧不得吃飯,一到天井關下便即開工幹活。他們把運送輜重的奚車騰空了幾輛,做了簡易改裝,然後就向著天井關推了過去。

    天色雖然黑了下來,但關上關下都燃著無數火把,將戰場照得分外通明。眼見燕軍推了幾輛怪異的「盾車」上來,守軍便打起全副精神,時刻等候著燕軍沖城。

    後勤營的改裝其實很簡單,就是在奚車的正前沿釘上一塊厚三寸、高一丈的木板,木板上綁一層澆過水的粗布,就成了一輛簡易盾車。幾輛盾車排成一排,併肩子往前推,一直推到天井關下三十步的地方,形成一個防箭的掩體,第一步工作變告完成。

    幾十個後勤營的弟兄來到盾車後面,揮舞著鐵鋤和鐵鏟,奮力開挖。他們要做的是第二步,從這裡開始向下,挖一條地道,直通天井關下。

    三十步的距離並不遠,但卻可以保證不被關上的滾木礌石砸到,唯一可慮的是守軍用火油罐拋擲,所以也專門安排了幾個人加以防備,他們舉著濕漉漉的麻毯,隨時準備滅火。

    趙五讓李彥直帶了兩個都的刀盾手,在關城弓箭的射程之外列隊待命,如果守軍開關出擊的話,他們要負責上千廝殺,保護後勤營的弟兄。同時,趙五還將弓箭都調了上來,隔著老遠和關上對射。

    呯呯砰砰的挖掘聲一直持續了整個夜晚,後勤營輪換了好幾次,始終保持著挖掘的進度。說實話,這段路並不好挖,因為山石太多,著實影響了後勤營的工作。直到第二天天光大亮,地道才堪堪完工。

    守軍前半夜時還在努力騷擾和阻止燕軍的動作,但從後半夜起便沒了什麼興致,話說挖地道攻城的戰術已經很老套了,應對之道也不知有多少種,你要挖就挖吧,到時候讓你們有來無回就是!

    地道挖好之後,後勤營來了幾個年輕的軍官,歲數雖然不大,但臂章上的銜級可不低。幾個年輕軍官扛著一串包裹,貓著腰就下了地道,片刻工夫,其中一個露出個腦袋,要了幾把鐵鎬後又沉了下去。

    趙五一天一夜沒睡,始終盯著洞口,不止是他,鐘韶以下,滄州軍軍部及左廂的高級軍官們都沒睡,全都在旁邊等待著。

    也不知過了多久,似乎是漫長的幾個時辰,又或許只是一盞茶時分,幾個年輕軍官從地道中退了出來,然後合力掩埋洞口,他們掩埋的時候極其小心,似乎生怕弄壞了什麼寶貝。

    其中一人打燃火摺,一縷青煙伴隨著嗤嗤聲冒起,幾個軍官飛也似的掉頭就跑,與此同時,「掩耳」的命令傳來,趙五連忙雙手摀住耳朵……

    天旋地轉間,似乎整座山都崩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2 15:52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六章 南北戰策(十)


    十一月七日,鐘韶攻佔天井關,整條太行陘通道盡入掌中。至此,以梁軍為首的諸侯聯軍四十萬人,被盡數包圍在了北自石後堡、南至澤州之間的上黨盆地中。但這種包圍並未盡其全功,因為澤州之東還有太行八陘中的另一個陘口進出澤州,就是白陘。

    白陘的北口就是澤州城東北六十里外的陵川,與澤州、高平呈三方犄角之勢,如今在諸侯聯軍手上。從陵川向東南方向,穿越白陘,可抵達太行山外的修武。諸侯聯軍於夏天時進兵上黨,為了爭奪時間,部分大軍就選擇了從白陘通過。只有將陵川拿下來,才能徹底封死諸侯聯軍的歸路。

    而要拿下陵川,首先必須佔領澤州。

    十一月十日,鐘韶以滄州軍步卒為主力,趙州軍騎兵為掩護,集結步騎兩萬餘人,強攻澤州。在又一次震耳欲聾的轟然之中,澤州南門倒塌,澤州淪陷。駐守澤州的朱友恭所部龍虎軍兩萬人,以及匆忙由高平趕來支援的趙匡明所部楚軍兩萬人,狼狽敗出澤州,隨即遭遇燕軍鐵騎追殺,損失極為慘重,只有寥寥數千人逃回高平,餘者盡數歿於野地。

    此役之後,高平方面沒有發現朱友恭和趙匡明逃回來的蹤影,燕軍在野地之間也沒有找到他們二人的屍首,據降卒所述,爆炸聲響起時,二人正在澤州南門城樓之上。燕軍事後仔細搜檢,始終無法分辨出那些殘碎的肢體和血肉中是否有朱友恭和趙匡明,最後只能不了了之。

    澤州落入燕軍之手後,諸侯聯軍的活動範圍被進一步壓縮在石後堡至高平之間的長平通道。但此時,燕軍也無力繼續兵進陵川了,千里繞行。進行了一系列的高強度作戰,燕軍再強,也不是鐵打的,而且大軍還拖在後面,至今尚未抵達。

    鐘韶的心情也十分焦急,但他只能忍耐著性子,一邊吩咐軍士休整。一邊等待後續大軍的到來。

    坐鎮高平的梁王心中憂慮,急招敬翔、李振、朱友寧、氏叔琮、康懷英、賀德倫、張歸厚、楊師厚、李暉、馬殷、王宗佶、李神福、郭啟期、王師克等入高平緊急軍議。

    「燕軍已出河東,自外攻陷太行陘,澤州落入燕軍手中。朱友恭和趙匡明兩位將軍至今未歸,生死不明。目前,聯軍困於高平。所幸界牌嶺還在聯軍手中,尚有幾分迴旋的餘地……」敬翔一邊向在座的大將們通報軍情,一邊儘量注意著自己的語氣和詞句,力求不給諸人增添太多緊張和壓力。

    軍議之前,堂上諸將其實已經對當前的戰況有所耳聞,但從敬翔口中得到印證的這一刻,還是令許多人震驚不已。許多人忽然恐懼的意識到。這一幕與千百年前的秦趙長平之戰,何其類似!

    「燕軍是如何繞到身後的?鄭、晉、韓三王在北面打成了什麼樣子?」王宗佶的問話,一定程度上代表了很多將領的疑問,他們至今仍然不知道李嗣昭、周德威和李嗣源三人的消息。

    李嗣昭、周德威和李嗣源在老河東軍中各擁重兵,是當年與宣武軍爭霸的三員悍將,其軍威之赫可謂天下皆知,沒有人想到他們如今降的降、死的死。說起來還是燕軍的作戰方式太過經典,可謂靜若處子、動若脫兔。保密工作做得極好,佔領武鄉半個多月而無人知曉,一旦出兵,又頃刻間席捲千里,再加上燕軍歷來將行軍作為訓練士兵的重中之重,很多時候往往是傳令的哨探剛到下一站,燕軍的前鋒便已經抵達城下。

    絕大部分人都沒想過李嗣昭、周德威和李嗣源已經兵敗。因此,又有人想到了另一種可能。

    「莫非燕軍已由河北出兵,克難相衛,大軍渡河了?」賀德倫的兵大多來自滑州。梁王許給他的封國也是滑州,滑州就在相衛之南,與衛州隔河相望,故此,他對這一種可能極為敏感,長期以來一直寢食難安。

    賀德倫的疑問驚醒了諸將,尤其是梁王手下的大將們,包括朱友寧、氏叔琮、看懷英等,個個都神色不安。他們都不由自主想起了這些天流傳的一個說法,說是袁象先和蔣玄暉有「通敵之嫌」,而梁王將袁象先和蔣玄暉封爵之國的命令似乎從側面印證了這個說法。如今,燕軍出現在了身後,所有人都幾乎已經相信了這個流言。

    梁王感到一陣煩躁,實際上他同樣有此疑惑。如果袁象先和蔣玄暉真的背叛了自己,那麼汴州可就真個是危在旦夕了。但目前的首要之急是拿出應對之道來,無論燕軍是怎樣出其不意出現在了身後,這已經沒有工夫去考慮了,哪怕汴州真的被燕軍攻佔,也不是今日軍議的重點。

    「那邊有通美在,爾等還信不過通美麼?」梁王一擺手,示意不要再多說此事,他搬出葛從周的名頭來,倒也確實起到了一絲安撫人心的效果,議論聲便小了下去。

    敬翔繼續介紹現在的戰況,北面的石後堡仍然沒有拿下來,燕軍如磐石一般穩穩的守在這裡,諸侯聯軍一籌莫展;壺關方向的丹朱嶺東側通道同樣不好打,那條路不好走,攻城器械運不上去,面對雄峻的壺關,很難讓人生起進攻的勇氣。

    南邊形勢稍好,但也好不到哪兒去,雖說陵川還在聯軍手中,算得上一條後路,但澤州被燕軍拿下來後,這條後路立刻顯得極其危險。先不說燕軍鐵騎可以縱橫來去,隨時掐斷陵川至高平的輜重補給,就說一點,要是大軍有甚不測,需要從白陘退出河東,以白陘的通行能力而言,沒有大半個月,聯軍是根本撤不完的,不管是太行陘也好,或是白陘也罷,通行能力都不算好。而這大半個月,撤退的大軍隨時會遭受燕軍的攻擊。一個處理不好,很容易導致全局形勢糜爛。

    敬翔還有一件事情沒有說出來,他也不敢說,說了會被梁王殺頭的。軍中存糧本就不多,澤州一丟,損失的不僅是兩員大將和數萬大軍,最大的損失是還沒來得及轉運至高平的二十萬石糧食!

    如今在高平。諸侯聯軍的存糧甚至不夠一月之用!

    因此,梁王時間不多了,一個月後,四十萬大軍就要灰飛煙滅。

    其實在軍議之前,梁王與敬翔和李振商議,便已經定下了進兵的方略。無他,只能南下,奪回澤州!佔領澤州並不意味著就能消解眼前的困局,所能起到的作用也只是以澤州為依託,掩護大軍從白陘撤離。

    但這樣的方略不能從梁王口中提出來,敬翔和李振也不能提,誰都知道他們是梁王心腹。他們的話就是梁王的意思。

    一來,南下方略從另一個角度而言,實質上等於承認了北伐的失敗,為了這次北伐,梁王折騰的動靜太大,又是分封諸侯、又是洛陽會盟,好不容易糾結天下諸侯出兵,卻鬧了個灰溜溜撤兵。不僅梁王的面子上過不去,還會極大的打擊梁王的威信。

    二則,如果明擺著告訴大家,咱們要撤兵了,無疑會令全軍疑慮,軍心動搖,恐怕四十萬大軍根本跑不出去。這也是梁王不願主動宣之於口的關鍵所在。

    召集軍議的建議是李振提出來的,之所以讓馬殷等外系將領參與,就是要讓他們主動提梁王分憂。

    不出李振所料,本來就用兵意志不堅決的李神福第一個開口。他主張南下攻打澤州。緊接著,王宗佶、馬殷也紛紛附和。拿了梁王的好處替梁王出兵壯壯聲威是一碼事,如果要為此把大軍葬送在上黨,那可就太過折本,這筆買賣做不得。

    郭啟期和王師克一直扮演的是打醬油的角色,當然也巴不得早點退出上黨,同樣點頭附議。

    只有梁王一系的將領感到有些遺憾,但他們也知道大勢所趨,明白必須重新奪回澤州的重要性,故此便也開口同意了。

    於是敬翔當即宣佈了用兵方略,調度了各支兵力。

    經過七天準備,至十一月二十五日,諸侯聯軍集結大軍於界牌嶺,動用無數攻城器械,向澤州進逼。

    此役由梁王親自指揮,動用朱友寧之建武軍四萬人、氏叔琮之保大軍五萬人、張歸厚之鎮**兩萬人、廳子都和元從親軍一萬五千人、張存敬和李思安之騎軍五千人,馬殷之楚軍、王宗佶之蜀軍、郭啟期之岐軍、李神福之吳軍、王師克之齊軍等諸侯四萬餘人隨同出征,總兵力達十七萬人,其中,由張存敬和李思安率領的騎軍保護界牌嶺至澤州之間的後路。

    康懷英、楊師厚、賀德倫等率部鎮守高平以北各要塞,防止燕軍趁勢南下。

    這是一場早在燕軍兵出武鄉之前就已經被軍事參謀總署預料到的大決戰,鐘韶在一個月前便已經受命,負責全權指揮這場戰役。

    軍事參謀總署為圍殲諸侯聯軍準備了兩套作戰預案,第一套預案即甲方案,擬定奪取澤州後,如果一切順利,立刻佔領陵川,徹底將諸侯聯軍的後路封堵住。目前為止,甲方案看來是不可行的了。

    乙方案則基本預測到了眼前的戰場態勢,即奪取澤州後,遭遇諸侯聯軍的大規模反攻。方案中擬定,若諸侯聯軍動用大規模攻城器械,那麼堅守澤州會非常困難;同時,方案也反對固守澤州,因為如果燕軍被諸侯聯軍圍困於澤州城中,就失去了對陵川方向的威脅,在戰略上無法達成作戰目的。因此,燕軍應當主動迎戰,爭取在野地中與諸侯聯軍展開陣戰,力爭擊敗聯軍,順勢佔領陵川。如果無法獲勝,也必須保持對陵川方向的威懾,防止聯軍順利地從白陘撤離上黨。

    早在諸侯聯軍向界牌嶺彙集之初,燕軍哨騎便將消息發往澤州,燕軍上下立刻明白,這是諸侯聯軍即將動手的先兆。鐘韶緊急行文正在各部,催促後續大軍火速來援。

    至十一月二十三日夜,落在最後的新編晉州軍終於如期趕到澤州,燕軍至此集結起了南部戰場所能夠集結到的最大兵力,形成八萬餘人規模的野戰集團,開赴澤州以北二十里之薄河泉,背依龍王山,向著北方諸侯聯軍的來路擺開大陣。

    十一月二十五日午時,諸侯聯軍到達薄河泉,相隔一里外停步,梁王調度各軍擺開陣勢,然後緩緩逼近燕軍,雙方接近至五百步相互對峙,大戰一觸即發。

    是日,小寒,冬風送冷,東亞大地進入了天祐二年最寒冷的時段。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2 15:52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七章 南北戰策(十一)


    龍王山下之薄河泉畔,諸侯聯軍與燕軍的野戰規模為大唐近百年來所無有。

    梁王以廳子都、元從親軍一萬五千人為中軍,以朱友寧之建武軍四萬人為左軍、張歸厚之鎮**兩萬人為右軍,正面陣型超過四里多地;氏叔琮之保大軍六萬人為後軍,是梁王用來隨時彌補戰線的機動力量。

    在梁軍大陣的兩個側翼,馬殷之荊軍兩萬人為左翼軍,王宗佶、李神福合兵兩萬人為右翼軍,分別護衛左軍和右軍的兩個側翼方向,但卻依仗兵力優勢,兩個側翼斜向上方展開,對燕軍大陣的兩翼隱隱有包圍之勢。

    郭啟期和王師克兩軍相加不過數千人,梁王也並不在意,只是將其裹挾入中軍之側,嚴加控制。

    面對諸侯聯軍的優勢兵力,鐘韶指揮燕軍大陣稍微向內收縮了一些,以便增加陣型的厚度。燕軍的陣型不像諸侯聯軍那樣正面擺出五座大陣,他們以兩個大陣頂在最前列,每個大陣又各由十多個小陣組成,留出來的通道相比諸侯聯軍而言,更加寬敞。

    頂在最前面的兩個大陣,左側為滄州軍、右側為魏州軍。此戰施行野戰編制,前列排布了十六個刀盾營,組成寬敞的盾陣,之後是十六個鐵甲槍兵營,呈三排排列。各營間隔五步,留出前後通道——在燕軍的作戰方式裡,保證戰場上的通道暢通極為重要。

    兩座大陣之後。是十六個弓箭營,弓箭營的排列沒有那麼嚴整,他們按照需要負責支應的作戰方向,部署在大陣後方,近似一條凸起的弧線。

    弓箭營後面。是作為預備隊的二十個補充營,他們將隨時接受調遣,彌補戰陣中的損失,保持戰陣的嚴整。補充營前後左右,部署了八個後勤營,他們將其到極為重要的作戰輔助作用。還有兩個後勤營是戰車營,現在已經分散於大陣各處角落。

    大陣左翼是李存勖指揮的新編晉州軍左廂,大陣右翼是郭崇韜指揮的新編晉州軍右廂,他們要負責大陣的兩翼安全,防止敵軍側翼突破。

    之所以將戰場選擇在薄河泉。是因為這裡背靠龍王山,鐘韶將指揮部放置在山麓下一處高約三四丈的山崗上。山崗下,滄州軍和魏州軍配屬的四個騎兵營聚集在一起,等待著出擊的將令。

    山崗後是此戰的輜重臨時倉庫,堆積著數百輛大車和海量作戰物資。鐘韶將出兵河東時收編的近萬河東降卒臨時改為後勤輔兵。他們將負責搬運物資。支持前方的戰鬥。

    此外,在龍王山的南山窪下,解裡率領懷約聯軍馬步廂一萬餘人駐紮於此,這是鐘韶手上的戰略機動力量,以應付各種突發的可能。

    整個薄河泉野戰戰場上,燕軍總兵力達到六萬八千人。至於趙霸,他已經率領趙州軍趕赴界牌嶺,擇機掐斷諸侯聯軍的後路。

    十一月二十五日午時三刻,隨著諸侯聯軍的高漲的鼓聲,戰鬥正式打響。這是自年中時起。兩軍接觸以來的首次大規模野戰,同時也是決定著天下命運的一戰。

    是役,因糧草問題而不得不追求速戰的梁軍搶先動手,朱友寧在左、張歸厚在右,各以千人規模向燕軍大陣發起進攻。

    雙方交手已經半年之久,諸侯聯軍已經摸清了燕軍大箭的射程範圍,因此,他們打製了數十輛厚厚的盾車,頂著盾車向燕軍大陣逼近。

    燕軍沒有貿然浪費箭矢,在大陣的兩肋,部署了三十多架投石車,石彈在木臂的牽引下,飛上高空,然後砸向攻擊而來的梁軍。巨大的石彈一排排落下來,狠狠撞進梁軍的盾車陣列裡,不到片刻,便有數輛盾車被直接兜頭砸中,粉碎的斷木四散飛起,盾車當場就散了架。

    還有一些石彈濺落在梁軍人群之中,頓時引發陣陣驚呼和慘叫,一些士兵被高速彈起的石彈濺傷,輕則斷腿、重則致命,少數倒霉蛋被正面砸到,立時成為一堆血肉。

    挑選出來發動第一波攻擊的都是悍卒,他們在督刀隊的威懾下,奮不顧死的推著盾車往前闖,一直闖到燕軍大陣前百步距離之內。

    緊跟而上的上千名梁軍弓箭手飛快跑上來,一隊隊藏於仍舊完後的盾車後面,向著燕軍拋灑箭支,掩護步卒衝陣。

    漫天拋灑的箭支從空中落下,撞進燕軍前列之中,燕軍刀盾營的士卒用全身力量頂著大盾遮蔽箭矢,掩護後排的鐵甲槍兵,但仍有不少箭矢越過刀盾手,射入後排的槍陣之中。

    鐵甲槍兵早已將防護面罩拉下來,遮住了面孔,整個身子遮蔽得嚴嚴實實。箭矢打在鐵甲上,發出一片密集的「叮咚」聲,有些槍兵身上中箭比較多,被箭矢的力度打得向後俯仰,又被後排槍兵用肩膀頂住,保持著嚴密的隊列不變。

    於此同時,燕軍大陣中也飛起了密集的箭陣,向著狂撲而來的梁軍士兵進行覆蓋式射擊。三**箭之後又換了兩亂小箭,衝過來的梁軍士卒幾乎倒下一半!如此傷亡,讓指揮進攻的朱友寧和張歸厚忍不住臉上變色。他們早就知道燕軍箭陣天下第一,也領教過其中利害,但沒想到在大規模的軍陣野戰中,箭陣的功效會如此之高。

    梁軍衝入五十步內的範圍之後,雙方為防誤傷而停止射箭。隨即,燕軍以極為高效的組織開始變陣。前排刀盾陣迅速收縮,由各小陣之間的通道退了下去,露出了三排黑黝黝泛著冷光的鐵甲槍陣。

    十六個強兵營,八千多鐵甲槍兵,這是百年來,大唐天下最為豪奢的陣容!

    後方的山崗上響起了極有節奏感的鼓聲,不像梁軍的鼓聲那麼狂猛,但卻極為穩定,穩定中帶著肅殺之氣。

    「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

    隨著一慢三快的鼓聲,鐵甲槍陣如同鋼鐵巨龍般向前邁進,所有人的腳步都踩在鼓點上,保持著極為整齊的隊形,向著前方緩慢卻極為堅定的碾壓上去。

    鐵甲槍陣中沒有一個人吶喊、呼喝、甚至說話,但這種沉默中透露出來的冰冷,卻會讓人忍不住渾身顫慄。

    諸侯聯軍大陣中,幾乎所有人都從來沒有見過眼前的一幕,梁王緊要嘴唇,鐵青著臉不發一言,朱友寧和張歸厚心頭砰砰直跳,左右兩翼的馬殷、王宗佶、李神福等人更是忍不住,顫抖著聲音詢問左右:「這……這才是燕軍主力?怎會如此?怎會如此?……」

    兩騎快馬手持令旗,飛快的自中軍而出,沿著諸侯聯軍大陣前奔向兩翼。

    「殿下軍令,大軍將以重刃出擊敵軍鐵甲槍陣,你部立刻迂迴敵軍側翼……」傳令軍官向對面燕軍大陣的側翼一指:「務必擊潰敵軍左翼,掩護重刃軍衝鋒!」

    馬殷這才將目光從燕軍鐵甲槍陣處挪開,這時候鐵甲槍陣已經與第一波攻擊過去的梁軍交上了手,他將注意力轉向那些鐵甲槍陣側翼,鐵甲槍兵正面攻擊力極其強悍,但側翼卻始終是個相對而言的弱點。馬殷點了點頭,接了軍令,隨即開始調配兵力——想要攻擊鐵甲槍陣的側翼,就必須擊敗護衛著敵軍側翼的燕軍晉州軍。

    馬殷指派了幾個部將,讓他們帶隊準備衝擊,吩咐完之後,又扭臉過來觀看交戰情況,就見數百梁軍士卒丟棄了手中的刀槍,拚命向回奔逃。

    這就敗了?馬殷嚥了口唾液,心中忽上忽下,也不知道想些什麼。

    馬殷是梁王一手扶持起來的荊王,荊國的立國離不開梁王支持。此戰若是梁王失敗,那麼他馬殷也沒有什麼好下場,因此,他雖然感到戰況似乎不妙,卻仍然服從了梁王讓他出擊的命令。

    但另一側翼的王宗佶和李神福就沒有馬殷那麼痛快了,蜀國和吳國都是依靠自身實力立足於諸侯間的,梁王此戰勝敗與他們關係並不太大,如果不是被燕軍完全包了餃子,必須打開後路逃出生天,他們連來都不想來。

    王宗佶和李神福便開始相互謙讓起來,一個說「首功當歸足下,弟不敢爭爾」,另一個說「為兄昨夜失眠,精神頭有些睏乏,此功不敢冒領」。兩人推來推去,就是不願上去打頭陣。

    就在此時,梁軍之中奔出近千刀斧手,將逃回來的潰卒摁倒在地,一刀一個,當場梟首。逃得慢一些的看了此景,嚇得魂飛魄散,立刻扭轉方向,向左右兩頭跑去,卻被一陣箭矢清了個乾淨。

    殺完潰卒,各軍被森嚴的軍紀驚醒,重新振作了精神。梁軍之中又是一陣鼓響,大隊軍士排列而出,他們手上持握的都是重刃,如鐵棒、鐵鎬、鐵錘、重斧等,人人身材高大,體型彪悍。他們出來之後簡單的準備了一下,便在軍將的命令下,嘶吼著撲向了燕軍鐵甲槍陣。

    梁軍的對策與當年李誠中率軍決戰於饒樂水下時,所遇到的契丹兵一樣,都是企圖以重刃敲開鐵甲兵身上的「龜殼」。不得不承認,這一招確實是最好的應對之法,當年營州軍鐵甲槍兵吃了不小的虧。

    但既有了上次教訓,燕軍怎麼可能再犯同樣的錯誤?緊隨在鐵甲槍陣一起前行的弩車便是破解之道!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2 15:52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八章 南北戰策(十二)

    燕軍的弩車並非傳統意義上的弩車,弩車天下各軍都有,但其實就是床弩,裝到車上便是車弩。床弩一發一矢,箭體很大,幾乎不亞於騎槍,發射出去後力道剛猛、破壞力驚人,主要用於攻城、守城,破壞敵軍的大型守戰器械。

    燕軍的弩車發射的卻是普通短弩,但運用了勾連機構,可一發三十六矢。除了發射量多以後,弩車還有一個很重要的作用,就是平射距離很大,燕軍騎兵所配備的手弩,在作戰時,有效殺傷的平射距離大約是五十步到七十步之間,但車弩的平射距離卻可以達到一百五十步左右。李誠中的希望是,利用車弩射程大、發射密集的優勢,形成軍陣前的火力交叉覆蓋。

    燕軍鼓聲忽然停歇,鐵甲槍陣在軍官的命令下整齊劃一的停下了前進的腳步,忽然間沒有了如山一般的壓迫感,整個聯軍軍陣都不由自主鬆了一口氣,那些撲擊鐵甲槍陣的聯軍重刃手們吶喊得更盛了幾分。

    但好景不長,鐵甲槍陣開始了一連串眼花繚亂的陣型變換,鐵甲槍兵們在幾個轉向和並步之後,須臾便露出了十多條通道,緊跟在槍陣後面前進的弩車從通道中推了上來,燕軍後勤營士兵迅速夾好車位,瞄準了撲上來的梁軍重刃手。

    雖然這一戰裡,燕軍擺出來的鐵甲槍陣規模和運用方式,是聯軍從來沒有見過的,但半年來,大大小小的交手中,燕軍鐵甲兵的戰力一直是聯軍的心頭刺。為了對付鐵甲兵,梁王花了數天時間,從麾下各軍中選出來五千重刃手。專司對付燕軍鐵甲槍兵,可謂百里挑一也不為過。

    梁王沒有想到燕軍會有這麼多鐵甲槍兵,更沒想過燕軍會將鐵甲槍兵集中使用到如此地步,擺出了這麼一個大規模的鐵甲軍陣,因此,他花了很大精力才將分散於各陣之中的重刃手臨時集中起來,一齊撲上去。

    當梁王看到燕軍變陣,旋即推上來許多弩車時,他臉色由鐵青而轉為蒼白,一口氣差點沒喘上來。弩車的威力。在燕軍防守界牌嶺、石後堡時已經有所體現,但他同樣沒有料到燕軍會集結在陣前使用。其實如果聯軍在界牌嶺彙集的速度能夠快一些,提前兩天出兵攻打澤州,無論是投石車也好、弩車也罷,他們都不會碰到。直到昨天上午,裝載著大型守戰器械的車隊才趕到澤州,今天上午,後勤營才在龍王山下組裝好。,

    說來道去。還是聯軍的行動太慢,不僅慢,而且動靜太大,早早就被注重戰場情報收集的燕軍知曉了動向。

    此刻重刃手已經撲了上去。想要收回來,卻已不能。

    沒有經過統一訓練,又是臨戰倉促調動,重刃手撲上去以後。梁王想要讓他們停步卻已經很難了。雖說都知道「鳴金而退」,但真正能做到陣前完整後退的軍隊都是訓練有素的,很多軍隊在聽到鳴金時。往往會從後退發展成潰退。

    重刃手撲入燕軍陣前百步之內,弩車便開始射擊了。燕軍的弩車射擊是按照後世交叉射擊的戰術來進行的,可以保證達到最大殺上面。每個營的左右兩側各自排列著兩架弩車,四架弩車斜向各營正面,一次齊射,便能射出一百四十四支弩箭,一瞬間,兩千三百餘支弩箭形成密集箭幕,掃向迎面衝上來的梁軍重刃手。

    平射的威力極強,視覺效果比拋射更是勝出數倍,強勁的破空聲匯聚成震耳的尖嘯,聽得人牙酸到想吐。至於殺傷能力,只看看那片呻吟翻滾著的傷亡地帶,就可見一斑。梁軍重刃手的前列便如刀削一般,整體被切下去一塊,轉眼間死傷上千!

    後面的重刃手被這一輪弩箭打懵了,呆呆傻傻的停在原地,許多人被嚇得兩股顫慄,還有一些甚至屎尿齊流。

    龍王山上,獨具節奏的鼓聲重新響起,鐵甲槍陣變回交戰模式,黑黝黝的鐵槍再次啟動,緩慢而堅定的向著前方邁進。弩車被後勤營推回來,輜重輔兵們背著一捆捆弩箭跑上來,重新開始填裝,整個填裝過程需要耗時一刻,這一刻時裡,暫時依仗不上弩車了。

    燕軍是嚴格按照戰術操典來進行的,其實如果違反操典,推著射空了的弩車繼續往前衝的話,聯軍的重刃手恐怕就立刻崩潰了。部分悍勇的軍官看見弩車退了下去,大聲給士兵們打氣:「燕軍的弩箭射空了,弟兄們併肩子上啊!」

    膽大的重刃手回過神來,跟著軍官往前衝,膽小的則開始往後跑,嚇傻了的繼續在原地嘔吐或是哆嗦,還有一些機警的,卻放緩了前進的腳步,躲在人群後面找掩護。

    梁王在陣中觀戰,連續被鐵甲槍陣碾壓,被弩車攢射,兩次打擊讓他渾身冰涼,但他畢竟是從征二十多年的梟雄,經受過無數次的失敗,承受能力極強,轉眼間便將情緒調整回來。臨戰指揮不是敬翔和李振的長項,梁王也不問他們,直接下令,讓朱友寧和張歸厚發動全軍衝鋒。

    比軍陣比不過燕軍、比裝備同樣差得遠,因此只能比人數了,梁王意圖依靠兵力優勢,趁著燕軍鐵甲槍陣還在和重刃手糾纏之際,將燕軍拖入混戰之中。

    在一片震耳欲聾的喊殺聲中,梁軍提前發起了全面攻擊。人潮如海,撲到鐵甲槍陣面前,帶給燕軍鐵甲兵極大的壓力。

    燕軍弓箭營全力反擊,大箭小箭輪番發射,向著標註好的不同區域進行覆蓋。燕軍箭陣的殺傷力確實驚人,但擋不住梁軍人多,八千鐵甲槍兵的正面,需要面對的是近六萬梁軍的猛攻,戰線前方打得一片火熱。

    數萬梁軍的正面衝鋒,掀起了士卒們的狂熱情緒,每個人的吶喊都在給同伴壯膽,他們不顧一切的衝過燕軍箭陣的打擊,撞入鐵甲陣中。

    燕軍的鐵甲槍兵已經顧不得按照戰術擊刺了,每個人都在不停的向前刺出手中的長槍,遇到砍過來的兵刃也完全顧及不上,以身上的鐵甲硬擋。長槍折斷就去地上撿敵軍屍體上的兵刃,被重刃擊倒後也死活不退,撲在敵軍身上為後面的弟兄爭取時間。

    一隊隊的補充營士兵被拉上戰場,挨個塞到陣中去填上空隙,就算沒有穿戴鐵甲,也拚命保持著針線的嚴整。

    除了朱友寧和張歸厚的大軍外,燕軍右翼也遭受了荊軍馬殷所部的進攻,負責防守右翼的是郭崇韜指揮的新編晉州軍右廂。馬殷的主力早在與趙匡凝、趙匡明兄弟爭奪山南的戰事中損失殆盡,如今的荊軍都是新徵募的山南軍,根本沒有打過幾回硬仗,雖然人數超過晉州軍左廂數倍,但攻擊乏力,小半個時辰打下來,傷亡還沒有朱友寧一次衝鋒那麼多,所以郭崇韜幾乎沒有什麼壓力。如果不是受嚴令要看顧鐵甲槍陣的右翼,他早就反擊回去了。

    趙五和李彥直率領的兩個刀盾營一直跟隨在鐵甲槍陣的右列之後,梁軍人多,不停的有軍隊漫過槍陣右列,捲入大陣之中,兩個刀盾營始終在拚命堵這邊的缺口。正打得昏天黑地間,猛然聽到戰車營軍官大喝:「閃開!」

    趙五回頭一看,卻是幾輛弩車重新裝填已畢,飛快的推了上來,他連忙下令讓前面的都隊讓出通道。

    一股梁軍沿缺口撲了進來,兩輛弩車對準了缺口,趙午喊了一嗓子「都趴下!」挨邊的弟兄連忙翻滾在地上。弩車齊射,密集的箭矢如閃電般撞向缺口,只在眨眼間便將缺口清理一空,這股上百人的梁軍被盡數射死。

    戰車營的軍官向趙五嘶喊著什麼,戰場上太過吵鬧,趙五沒聽清,那名軍官跑到趙五身邊大聲叫嚷了幾句,這回趙五聽清了。

    「李彥直——李彥直!狗日的趕緊滾過來!……帶你的兵打出去,給弩車開道!」

    李彥直紅著眼珠子,當即招呼了一個都的刀盾手,反向殺出,從槍陣右列打出一個突出部。幾輛弩車又被推了上來,拉到突出部後,斜對著戰場上的梁軍側翼。李彥直趕忙讓弟兄們閃出射擊正面。

    有一輛弩車拉上來的時候左側前輪陷入地面的小坑之中,車頭角度傾斜,無法發射,李彥直一揮手,幾名士兵上前搬動。就在這時,又是一股殺瘋了的梁軍衝了過來。為了增加射擊的穩定性,弩車的份量很沉,幾名士兵剛剛咬牙將弩車抬起來,梁軍便衝到了面前。

    一名弟兄二話不說,乾脆趴到車輪下,臉衝下、背沖上,口中叫道:「撒手!射箭!」

    旁邊的幾個弟兄短暫的猶豫之後,便鬆了手,戰車營軍官已經顧不得那麼多了,果斷下令:「齊射!」

    密集的弩箭飛出,將前方陣地幾乎一掃而空!數百名梁軍或死活傷,槍陣右列的壓力頓時為之一緩。

    等將弩車抬出來後,墊背的弟兄已經昏迷過去,口中吐著血泡子。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2 15:52
正文 第一百一十九章 南北戰策(十三)


    整個薄河泉戰場的正面和東側都在打得熱火朝天,唯獨西側沒有戰鬥。西側是聯軍右翼王宗佶和李神福的蜀吳聯軍,他們對面是李存勖的新編晉州軍左廂。

    蜀吳聯軍別彆扭扭的蹭過來,被燕軍一通箭陣打過去,折損了數十人,又飛快退了回去,然後就衝著李存勖的晉州軍左廂擂鼓吶喊,卻只見聲勢不見攻勢,倒讓準備好大殺一陣的李存勖好生鬱悶。

    梁王得到傳報,心頭恨得滴血,暗道此戰之後,看孤怎麼收拾爾等!但王宗佶和李神福不用力打,他也不可能臨陣軍法,只得咬碎銀牙肚裡吞。

    梁王乾脆吩咐一聲,讓氏叔琮率保大軍彌補中軍缺口,臨時負責戰事的全權指揮,自己親自領著廳子都和元從親軍兩支中軍牙兵,從大陣之後繞行西側,準備親自發動對燕軍的側翼突擊。

    趕到西側之後,他也不理王宗佶和李神福二人,當即命令王彥章和王晏球兩員猛將,率領中軍發動攻擊。王宗佶和李神福也不敢上前相見,只是退到一旁冷眼旁觀。

    兩軍一交手,立刻打得激烈無比。宣武軍和河東軍二十年仇隙,不是輕易就能化解的,尤其是老河東軍士兵組建的晉州軍左廂,見了元從親軍和廳子都的旗號後個個瞪大了眼睛,不用李存勖動員,直接頂上去狂砍。

    晉州軍是新編的軍隊,雖說李存勖使出在范陽軍校學到的本事,臨時整訓了幾天,但士卒們的作戰慣性還是扭轉不過來,打不多時便沒了陣型,與元從親軍和廳子都混戰在一處。

    王彥章是梁王麾下第一猛將,手持雙槍,每戰必奮勇爭先,驍勇務必。軍中稱呼「王鐵槍」。他騎馬第一個殺入晉州軍中,槍挑馬撞,轉眼就殺出一條血胡同。瞪著眼珠子掃了一遍戰場,立刻看到同樣勇悍無比的李存勖,當下就拍馬衝了過來。

    兩人戰馬交錯,槍槊並舉,以勇力硬拚,「當啷」一聲,各自手腕酸麻,暗自吸了口冷氣。王彥章喊了一句「好力氣」,李存勖則笑答「你也不錯」。

    雙馬盤旋,王彥章和李存勖各施平生所學,一個鐵槍威猛無滔,一個銀槊璀璨如花,片刻間竟然僵持不下。兩邊都有騎將趕來幫忙,卻怎麼都殺不進鐵槍和銀槊組成的圈子,稍一沾邊便即受傷。

    王晏球也縱馬在戰場中馳騁,他殺得興起。手下竟無一合之敵。頡木裡上來阻攔,不過幾個照面就被殺得大汗淋漓、渾身痠軟,張瑰趕來支援,同樣不是敵手。李存璋奮力將所敵的梁將殺死,繼而衝過來接陣,三人合力圍攻王晏球,才堪堪打了個平手。

    元從親軍和廳子都是梁王牙軍。戰力第一,人數又倍於晉州軍左廂,廝殺小半個時辰。便露不支之勢。

    晉州軍左廂的老河東士卒殺紅了眼,死戰不退,有些與梁軍數代血仇的軍官乾脆調轉馬頭,馳回龍王山下,也不向鐘韶稟告,直接招呼那些屯在山崗下老河東軍降卒:「宣武軍打上門來了,弟兄們抄傢伙上啊!」

    這些河東軍降卒早就按捺不住了,受到蠱惑,立刻扔下手頭上的輜重活計,幾千人抄起兵刃就跟了過去,迅速加入戰團之中。氣得鐘韶破口大罵,連連恨道:「這些沒有軍紀的狗東西,非得嚴懲不可!」

    早在梁王率中軍奔赴西側戰場之際,鐘韶和指揮部就看在眼中。鐘韶已經命令陌刀軍前往赴援。滄州軍和魏州軍都各自配備了兩個雙編制陌刀都,共計八百人,是專門為廳子都和元從親軍這支梁軍王牌所準備的,他們就在晉州軍左廂身後列陣,等待著合適的時機出動。

    由老河東軍降卒組成的輜重輔兵私自跑上去助陣,擋住了陌刀軍的前進路線,一時間倒是打亂了陌刀軍的作戰準備。鐘韶無奈,只得傳令陌刀軍,改變出發陣地,繞道戰場西南側等待時機。

    老河東軍降卒的自發上陣,卻也有意想不到的好處,不知不覺間又將混戰的局勢給重新梳理回來,梁軍大多集結在北,晉州軍則逐漸向南合攏抱團。

    鐘韶一看時機來到,立刻下令陌刀軍出動。山崗上升起一面方旗,陌刀軍隨機向戰場上邁進。

    廳子都和元從親軍是梁軍序列中裝備最豪華的軍隊,但也比不上燕軍的鐵甲槍兵,此時與陌刀軍相遇,更是相形見絀。

    陌刀軍一入陣中,便即揮出大片大片的血霧,所過之處,人馬皆碎,殘肢斷體四處橫飛。王彥章和王晏球拚命勒束軍伍不得後退,但陌刀軍的殺傷場面太過血腥,便如人間地獄一般,二人哪裡約束得住。廳子都和元從親軍沒有立刻崩潰就已經稱得上是訓練有素了!

    陌刀軍的出戰,先是讓晉州軍一愣,緊接著他們就爆發起了一片歡呼,向著梁軍的攻勢越來越猛。

    兩相夾擊之下,元從親軍和廳子都終於還是沒能堅持住,他們陣腳開始向後移動,移動越來越快,變成了退卻,繼而轉為潰散。

    李存勖回頭望向山崗,想要等待鐘韶發出追擊的命令,但他還沒看到令旗揮動,也沒聽到鼓聲敲響,晉州軍這些老河東士卒便直接追著梁軍殺了過去,哪裡是李存勖能夠指揮得動的。

    一旁觀戰的王宗佶和李神福看到陌刀軍發威,都被嚇得肝膽俱裂,眼見元從親軍和廳子都敗了,各自催動部下向後就跑,這一下子,整個西側梁軍的陣線便宣告崩潰。

    鐘韶在山崗上瞧得分明,立刻升起令旗,南山凹中埋伏著的懷約聯軍在解裡的率領下發動衝鋒,五千多騎兵在前,六千步卒於後,向著潰散的聯軍右翼便席捲而上。

    懷約聯軍和晉州軍捲著潰敗的梁軍向東驅趕過去,形成卷珠簾的陣勢,一個個梁軍大陣如風吹沙丘一般迅速解體,繼而加入到潰卒之中,向著下一個梁軍大陣奔去。

    氏叔琮是聯軍諸將之中最感鬱悶的,他的保大軍數萬勁旅還沒來得及加入戰鬥,便被上萬聯軍潰卒沖散,氏叔琮氣得大哭,卻無力回天,只能裹帶著敬翔、李振等人向高平逃去。

    梁王在親衛的護送下向後瘋狂逃亡,他的金盔已經丟棄了,身上的大氅狼狽的裹在馬鞍間,極其影響奔行,他乾脆解開大氅,松落甲冑,以求將馬力催到極致——燕軍有大量騎兵,不這麼跑,根本逃不出去。

    十多萬人瘋狂逃跑的場面極為震撼,人擁人擠,道路堵塞。好在梁王跑得早,砍殺了數十名擋路的兵卒後,前路便已暢通。跑到一半時,正好撞見率騎兵巡視後路的張存敬和李思安。梁王正要招呼他們保護自己,卻見地面震動,遠處傳來如雷轟鳴的馬蹄聲,正是趙霸率領的趙州軍殺了過來。

    梁王立刻改變主意,吩咐張存敬和李思安迎擊燕軍鐵騎,自己繼續向高平逃去。

    張存敬和李思安統領著梁軍的所有建制騎兵,共計五千騎,他們不僅要掩護梁王逃跑,還要儘可能多爭取一些時間,讓更多的聯軍士卒逃回去。

    梁軍騎兵是地道的中原戰法,與草原騎兵的游鬥戰法不同,更注重整體衝鋒。張存敬和李思安擺開騎陣,向著趙霸的趙州軍迎面衝了過去,速度不快,但卻更加厚重。

    兩股騎兵洪流的奔速都不快,梁軍騎兵是為了保持整體衝鋒的勢頭,燕軍騎兵則是為了放出殺手鐧。

    就見燕軍騎兵前列開始大幅度轉向,以嚴密的隊形繞至分成兩股,一左一右向著梁軍騎兵包夾而過,一邊掠過,一邊向著梁軍騎陣發射弩箭。光是這一個奔跑間轉向的騎行動作,就令張存敬和李思安慚愧得要死。自詡精通騎戰的二人暗自思量,要想做到這一步,恐怕沒有兩年時間是練不出來的。

    接下來的一幕,則讓他們二人驚叫出口。

    「具裝甲騎!」

    燕軍騎兵閃出來的正面,露出了一隊隊重騎,高大神駿的戰馬上批著如鱗的甲葉,騎士全身則穿戴著黝黑的鐵甲,戰馬和騎士從頭到腳全是鐵片,騎士露出雙眼,戰馬則乾脆連眼睛都用牛皮蒙上,一眼看上去,彷彿從天而降的神兵!

    長長的馬槍挺立懷中,腰間左右還各有一柄手斧!

    燕軍重甲騎兵百人為排,一共十排,向著梁軍騎陣直接撞了上來,一瞬間就是人仰馬翻!

    消失了兩百年蹤跡的重甲騎兵,於這一刻重新出現在世人的面前。重甲騎兵太過奢侈,除了鐵甲裝備外,還要精選優良的戰馬、高素質的騎兵,經過長期訓練才能成軍。以河北之富庶,也僅僅組建了一千騎而已。

    雖然奢侈,但足見其效。梁軍以輕騎與燕軍重騎對沖,怎麼可能吃到好果子?

    旋踵之間,這支剛剛成軍不到一年,寄予了梁王眾多期望的騎兵,就迅速夭折在了燕軍鐵騎的馬蹄之下。

    絕望的張存敬拔刀自刎,李思安則在開戰之處就被重騎撞落馬下,踩成肉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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