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大唐新秩序 作者:八寶飯 (已完成)

 
mk2258 2013-1-5 22:24:4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72 68696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2 15:35
正文 第六十章 兩河輪戰(六)


    駐守上東山前寨的宣武軍早在盧龍軍投石機推到陣前時,便已經做了相應的準備。他們將步卒主力向後撤離前方柵欄,退到軍寨後方的營舍之中,只在柵欄前留了十多名觀察崗哨。

    但這番部署卻是按照之前的經驗來準備的,後撤的距離並不遠,只與盧龍軍投石機之間相隔三百多步而已。可惜經驗主義害死人,這個距離在以前的情況下,確實可以避過投石機的石彈打擊,但盧龍軍的投石機卻可以覆蓋四百步之遙,剛好將宣武軍屯集於後的主力納入攻擊範圍。

    要命的是,囿於上東山的狹小,軍寨本身就不大,四五百宣武軍全數堆集在一起,成為了最好的靶子。第一批次、第二批次的石彈攻擊主要覆蓋於軍寨前沿,但後勤都的作戰操典中,沿用的是李誠中剽竊自後世的「延伸射擊」概念,自第三批次石彈攻擊開始,便以每五十步的距離向後擴展。

    第三批次石彈將本來還有些鬆散的宣武軍繼續向後趕,趕到軍寨後方,堆集得更加密集,緊接著,第四批次石彈直接就落在了宣武軍的頭上。首次命中的是其中的兩枚石彈,頓時砸出一片哭喊之聲,聲音之大,連山下盧龍軍都聽到了。

    指揮投石機發射的後勤都軍官立刻分辨出了其中的不同,連忙縮短每批次石彈的發射間隔,頓時將宣武軍士卒砸得哭爹喊娘。直到喊叫聲逐漸減弱,軍官才意猶未盡的下令停止投擲,檢查器械。

    上東山下的盧龍軍看不清軍寨內的情形,包括望樓上的值星軍士的視線也同樣夠不到軍寨後方的情況,但駐守軍寨的宣武軍指揮卻差點哭不出來了。數十具宣武軍的屍體倒在後方軍寨的柵欄前——他們曾經一度瘋狂的想要繼續後退,卻被柵欄擋在了原地。還有數十名宣武軍或多或少受了不同程度的傷勢,幾乎失去了戰鬥力。就這麼短短的片刻工夫,軍寨內的宣武軍就折損了兩成多!

    這麼守肯定是守不下去的,上東山前寨指揮咬著後槽牙下令剩餘士卒集合,準備下山突擊,目標自然是山下的那些投石機。為此,宣武軍擬分為兩部分,前面是三百名突擊軍士,後面是一百名輔助軍士,突擊的軍士務必要殺到投石機前。輔助軍士人人背著易燃的茅草和引火物,用以焚燒投石機。

    從正面向下衝路程最短,卻不可行。這片緩坡佈滿了鹿角、木砦和絆索,是用來防禦敵軍攻山的,如今卻成了自己下山的阻礙,向下衝鋒的難度太大。因此,前寨指揮決定從山後小道下山,這裡也是通往後山山梁那座後寨的道路。

    在宣武軍的守寨方略中,前寨和後寨是遙相呼應的。前寨需要增援時,後寨便向前寨輸送兵力。但現在前寨敗得太快,按照盧龍軍投石機的打擊範圍,前寨根本沒法守。因此,前寨指揮沒來得及豎起約好的信旗,而且也確實不能豎旗——把後寨士兵調上來繼續挨揍麼?

    必須搗毀盧龍軍的投石機,這是前寨指揮非常堅定的想法。否則前寨完全守不住。他幾乎放棄了對前寨的防守,將所有兵力都集中在山後的小道上,然後豎起了信旗。希望後寨的士兵能夠趕過來增援——不是增援軍寨,而是加強兵力一起攻打盧龍軍的投石機陣地。

    後寨指揮看到了信旗,立刻點出三百軍士前往增援。前寨與後寨並不連在一起,實際上是兩座小山,都稱作上東山。只不過前寨所居的小山丘更像山形,因此能夠在山上駐兵,後寨所居的小山丘呈山梁形狀,故此只能在山下駐兵。兩寨之間必須通過一片四百步之遙的平地,才能將援兵送上去。

    四百步的路並不遠,同時又在兩山之間,這裡並不適宜排開軍陣作戰,更不適於騎兵襲擾,故此由後寨增援前寨不存在難度。斡麻裡統領的八百盧龍騎兵也並非要阻隔兩寨之間的聯繫,他們的目的是要防止後寨大舉出動,從側面襲擾攻打前寨的盧龍軍本陣。

    對於後寨的宣武軍來說,只要不出擊前方的盧龍軍軍陣,就不會受到盧龍軍騎兵的威脅。至於盧龍軍騎兵對後寨的攻擊,這一點不需要考慮,雙方統兵的軍官誰都沒有這種想法。

    三百名軍士增援到前寨下的後方小路時,才知道並非是要守寨,而是要出擊,率領這波增援士卒的宣武軍都頭也非常乾脆,立刻同意加入其中,並且飛快稟告後寨指揮,要求調派更多的人手。

    不過更多的增援暫時是沒法等待了,宣武軍傾巢而出的舉動已經被遊走在側面的盧龍軍偵騎發現,若是再等待下去,就會貽誤戰機。於是兩軍合為一處,繞著上東山西南側向盧龍軍本陣發起了衝擊。

    宣武軍的出寨攻擊很快,哨探的盧龍軍騎兵斥候剛剛將這一軍情稟告行營,宣武軍的身影已經出現在了山腳下,不過上黨行營早就擬定好了防止敵軍側翼迂迴的方略。

    凡是參加過白狼山培訓的高級軍官都會學習到攻城或者攻寨的常規戰術,預防敵軍側翼突襲一直是盧龍軍每一名高級軍官都必須掌握的戰術要旨。這項要求來自於燕王李誠中本人,而李誠中對進攻時防範敵人側翼迂迴的重視,則來源於他穿越時參加的魏州戰役。光化二年春天的那一場攻城戰,盧龍軍被葛從周的出城側擊打了措手不及,傷亡極其慘重,在李誠中的內心裡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跡。

    趙原平在軍陣的右側部署了長槍營和三個弓箭都,八百盧龍軍嚴陣以待,一直在等候著宣武軍的到來。

    「起——」

    在長槍營指揮的口令中,五個長槍都的都頭同聲下令,五百名槍兵分成五個陣列,從坐姿狀態改為站立狀態。

    盧龍軍長槍都的士兵來自於營州軍,營州軍在天復元年大擴軍中被抽調一空,雖然番號很響亮,但實際上屬於全新組建的軍隊,戰鬥力與滄州軍、莫州軍相比要差很多。而且這支軍隊組建兩年以來沒怎麼打過仗,因此士卒們算得上頭一回直面一線戰場。他們在見到宣武軍身影的時候,幾乎人人趕到喉嚨發乾、手心出汗。

    但這支軍隊的伙長、隊正、都頭等基層軍官全部來自老兵,並且經過白狼山軍校系統的軍官培訓,以他們為骨架搭建起來的營州軍,不能說如滄州軍一樣富有戰陣經驗,但臨敵之際,仍然井井有條。

    「整理甲冑——」威嚴的聲音繼續響起,在軍陣前迴蕩,雖然仍是不慌不忙顯得有些慵懶,卻極大的穩住了這批並不具備豐富實戰經驗的營州軍卒。士兵們在同夥弟兄的幫助下,將絲絛繫緊,將頭盔扶正,重新檢查了一番足上的綁腿和腰間的束帶,其中很多人迫不及待的想要舉槍,卻被軍官們嚴厲的目光制止——戰前的每一分力氣都要儘可能的保留下來——直到……

    槍兵陣列斜後兩側的弓箭營軍陣中猛然傳來一聲扯破嗓子的怒吼:「五號地標,高三指,大箭,放!」

    黑壓壓的數百支大箭在令人難受的弓弦彈動聲中,飛向上空,繼而急速扎入宣武軍奔行而來的大隊之中,至少有三成箭矢準確的覆蓋住了宣武軍的右前方,宣武軍大隊中立刻出現了一片空地,以及空地上躺倒的數十名軍士的慘呼。

    「怎麼這麼遠?」宣武軍前寨指揮瞬間陷入一片冰冷,然後他瘋狂的沖後隊大喊:「盾手!盾手!快啊!」宣武軍的預備出擊陣位大約在距盧龍軍軍陣前一百五十步,此刻他們堪堪抵達二百五十步外,還沒有做好整隊的準備,上百名盾手拖著盾牌落在後面,令宣武軍前方衝鋒較快的軍士出現了大規模傷亡。

    前寨指揮久經沙場,雖然一時弄不清楚為何盧龍軍箭矢射程如此之遠,卻不妨礙他做出不再調整衝鋒陣型,直接發起衝鋒的決定。轉眼間,宣武盾手趕到前沿,豎起了數排盾牆,他們頂著盾牆向前小步邁進,大批宣武軍卒擠在盾牆下繼續前行。

    盧龍軍的山寨版「蘇格蘭長弓」曾在緇青博昌戰場上露過面,但那一仗是跟朱友寧打,朱友寧的敗兵描述的側重點又放在盧龍軍成建制的騎兵集團上,對大箭的攻擊範圍和打擊效果沒有過多的稟告,導致河東戰場上的宣武各軍對這一長程兵器的效用瞭解仍然處於一片空白。

    盾還是那種單板木盾,既不是雙層復合盾,外面又沒有包裹鐵皮,這種輕盾在「蘇格蘭長弓」面前宛若紙片,一戳就透。

    三**箭洗禮之後,前進中的宣武軍已是哀鴻一片,一百多人倒在了前進的路途上,幾乎所有盾牌都被大箭的力道貫穿,其中部分盾牌則乾脆被射成粉碎。許多盾手連人帶盾被射倒在地,箭矢從盾上穿透下來,將舉盾的臂膀射穿,然後扎進身體之內。

    雖然傷亡慘重,但宣武軍依靠向前的慣性,終於衝入了一百五十步內。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2 15:35
第六十一章 兩河輪戰(七)


    一聲令下,盧龍軍弓箭營換弓,弓箭手將大號「蘇格蘭長弓」扔在腳邊,換上小號步卒弓,排在後隊的箭手向斜刺裡雁型展開,從左右兩側向仍舊遵循慣性衝過來的宣武軍餘部自由攢射。

    從某種角度而言,近距離的弓箭攢射和後世步槍攢射沒有太大區別,在本質上都是一樣的。從天復二年起,盧龍軍的新兵合成演練中,步弓手的陣型排位已經逐漸由陣前或陣後轉向了兩翼,將過去兩翼遮護的騎兵或者刀盾手擠到了更加偏僻的位置,使陣型的正面更加延展。

    將步弓手放置於陣型兩翼的做法,實際上來自李誠中的思路,這種思路其實就是後世交叉火力點的思路,在這種思路下,盧龍軍的步弓手可以在軍陣前一百五十步到五十步的距離上,形成一片箭矢組成的火力網,這片火力網幾乎沒有任何死角!

    宣武軍前寨指揮心頭冰涼,但他明白此刻勢成騎虎,已不能後撤,後撤就意味著徹底丟掉前寨,以侯言的性子,回去後除了被梟首示眾外,沒有別的路子。他大聲呼喝著,努力為宣武士卒鼓勁:「絕不能退!一旦後退都活不了!再加把勁,馬上就衝過去了,一沖過去咱們就能勝!後面的援兵馬上就能趕到!衝過去!」

    能夠用來放在一線軍寨防守的,都是侯言所部中最能廝殺的,也是膽量最壯的,與侯言的親衛牙軍沒有太大區別,在前寨指揮的吆喝下,拚死向前衝鋒,終於衝過了弓箭的射擊範圍,一頭撞在了盧龍軍槍兵陣列上。

    盧龍軍弓箭營在各都軍官的指揮下。轉身向後撤離,槍兵各都則在軍官的口令下,開始迎戰。

    「舉槍——向前一步——」

    「殺!」整齊的爆喝聲響起,五個槍兵都向前邁進一步,隨著「殺」聲,第一排長槍猛然從上方向下平指,第二排長槍緊跟著搭上第一排槍兵的肩膀,第三排長槍斜指向下,防備敵軍的下路纏繞進攻。

    具備豐富作戰經驗的軍官確實是軍中的瑰寶,在他們指揮下。舉槍的時機恰到好處。槍陣剛剛豎起,宣武軍頭徹士卒就撞了上來,很多盧龍軍第一排槍兵還沒有反應過來,槍頭上便傳來沉重的力道,槍尖穿透披甲布衣,然後刺入**,其巨大的力道讓持槍的士卒差點握不住槍桿,掌心一陣陣酸麻。

    伙長、隊正在前沿指揮軍隊,都頭一級的軍官和參軍則在後面督陣。他們一邊查看戰局,一邊向後方營指揮部遙望,時刻等待下一步命令。

    槍兵營指揮部安置在後面數十步外的土台上,土台是人工搭造。僅有一人多高。但這點高度已經足夠瞭望整條陣線。不多時,主管軍令的押衙登上高台,左右手各持一方三角黑旗,兩手平舉。將兩面黑旗抬至與肩同齊的位置,然後雙臂向前方合攏。

    督陣的五個都頭立刻有所行動,各自後方預備的五隊槍兵呈左三右二。左三隊轉身向左,右二隊轉身向右,在各都參軍的率領下,從後方向左右兩側包抄上去,將長槍陣列延伸出去,直到延伸至宣武軍的左右兩側。

    一個包圍圈很快形成,當中被包圍的是宣武軍近五百人。以五百人包圍五百人,對軍隊的隊列轉換要求極高,不是常年累月時刻練習的軍隊,是達不成這種效果的。除了隊列以外,這種戰法還對身處包圍圈底部的隊列要求極高,他們必須能夠抗得住對方的第一輪猛攻,因為這種戰法的缺點也很明顯——沒有防禦縱深,一旦隊列被突破,則必將導致全局潰敗。

    另外,這種戰法還要求對方孤軍深入,沒有增援,否則等於將兩側迂迴包圍的隊列後背暴露給敵軍,同樣不可行。

    這種戰法只是盧龍軍軍校系統性作戰科目之一,除此之外,每一名參加過高級培訓的軍官都必須掌握各種臨敵戰法,根據不同的情況選擇相應的方式。每當遇到新的情況,軍官都會將向虞侯司報告,虞侯司則會在合成演練中進行針對性研究,然後提交作訓司,由作訓司增補進軍校課程。

    到天祐元年四月,范陽軍校臨敵戰法科目已經積累到了十九種,基本上囊括了各種可能遇到的情況。

    很顯然,目前的狀況符合條件,因此,槍兵營指揮選擇了這種雁型延展包圍的戰法。效果自然也非常好,左右兩側的迂迴包圍直接打在了宣武軍的兩肋上,宣武軍被連續鼓舞了三次的士氣在一瞬間徹底崩潰。

    近百名宣武軍敗卒自後方留給他們的缺口處潰逃,隨即被等候多時的刀盾營兩個都士兵追殺,最終逃出生天的,只有寥寥十數人。

    宣武軍官銜最大的前寨指揮,昭武校尉苑某則被兩桿長槍捅了個穿透,當場斃命。

    此時,自後寨趕來的八百名宣武增援部隊,剛剛行到上東山西南角,他們被聞訊殺到的三百盧龍騎兵堵在了這裡,不能寸進。統兵的宣武校官遙遙看到前方的失利,只能下令結陣後退,在盧龍騎兵的目送下撤回後寨。

    趙原平在後方指揮部終於將茶水喝淡,茶湯已經泡了五道,再泡就沒有滋味了。他咂了咂嘴,品味了一番明前茶的那股子回甜,然後轉頭向李小喜道:「老李,帶你的人進駐上東山前寨吧,打掃一下戰場,看看有沒有收穫。嗯,讓後勤營軍官也上去,看看能不能把投石車拉到山上,也不知從山上能不能打到山梁後的宣武軍後寨。」

    李小喜看了看眼前巨臂高聳的投石車,噓了聲口哨,問:「這些大傢伙能打那麼遠麼?兩處軍寨至少有四百步,不,還要打過山梁去,至少得打五百步。」

    趙原平眨了眨眼,想了想,一揮手:「誰知到呢?這個東西某是不會估算的。殿下說過,專業的事情讓專業人士去幹,能不能打過去,他們說了算。」

    李小喜又望向投石機後方排列的二十多輛大車,這些車由奚車改造而成,四面都有木板遮掩,也不知是什麼物件,於是問:「這些呢?做什麼用的?也推上去?」

    趙原平哈哈一笑,道:「這些傢伙倒不用弄上去,不是用來攻寨的……」

    「不用來攻寨?」

    「嗯。用來打人的,尤其是打騎兵,相當好使!可惜宣武沒有大隊騎兵,咱們只好拿來打人了,不過效果應該不錯,誰讓宣武軍人多呢?聽說他們的軍陣向來密集排列。」

    李小喜大為好奇,親自走過去詢問,看護車架的後勤士兵見了他肩膀上的星星,立刻橫臂敬禮。然後將大車的木板打開。李小喜探頭一看,不由倒吸一口冷氣,然後咧著嘴回頭向趙原平哈哈大笑。

    李青的幽州旅前營被抽調出來,入駐上東山前寨。他們的任務是打掃這座小型軍寨,然後駐守於此,為下一步攻打後寨做準備。但前寨裡死屍不少,到處都是石彈砸死的宣武軍士兵。尤其是靠近後柵欄的地段,被砸扁的士兵橫七豎八交錯堆積在一處,血水流淌彙集。腥不可聞。

    幽燕保安軍現在已經是軍事參謀總署有番號的軍隊了,已經漸漸養成了些許的傲氣。這種傲氣在正兒八經的營州軍面前雖然矮了三分,但在河東軍東陽都面前,卻足以挺直腰板,更何況東陽都如今還要吃他們的飯!

    所謂吃人最短,東陽都很快便從箭頭調了過來,被李青拉到上東山前寨中,接手了打掃工作。將屍首搬運出來,將血水以黃土掩蓋,然後又被李青用來頂替民夫的功用,在後勤都的指揮下,修補各處破損的兵舍和柵欄,並且將後寨進行加固,將防禦中心由前坡改換到後山小道處。

    等忙完這些事務,已經兩天時間過去了,他們每人得了一斗糧食,然後歡天喜地的回到箭頭。走的時候,被幽州旅官兵以不屑的目光鄙夷了好半天而不自知。

    好戰的趙原平繼續將指揮部前移,從長平村遷到了寺莊,他的下一步打算,就是拿下上東山位於山樑下的後寨。

    實際上從上東山的戰術佈局來看,失去了前寨的遮蔽,後寨已經無法可受了。後寨依靠著山梁,在山梁南麓建營,上樑上面狹窄,無法佈置重兵,而營寨則向南,面對的是高平以北的寬闊平地。

    在這片平地上,失去了前寨的庇護,盧龍軍的騎兵可以在步卒的有力支援下,將後寨和高平之間的聯繫掐斷,對後寨形成實質上的圍困。如果宣武軍要想溝通與後寨的聯繫,就必須召集大軍北出高平,在這片平地上與盧龍軍上黨行營尋找決戰的機會。

    盧龍軍可以選擇打,也可以選擇不打。如果選擇打,那是另一種戰略,姑且不論;如果選擇不打,那麼宣武軍就會陷入消耗之中,他們不可能僅僅為了維持後寨的糧道,而將上萬大軍長期囤積在野外,這種做法是個正常的軍官都不會去做。要想維持糧道,他們就必須擴大後寨的規模,或者乾脆在後寨旁邊重新修築一座新的萬人軍寨,而這樣的工程,耗時耗力且不說,想要在修築期間頂住盧龍軍的襲擾,就是件令人頭疼的事情。

    事情的發展也在上黨行營的預料當中。第五天的時候,從高平方向開出來一支上萬人的軍隊,當先將旗上繡著一個斗大的「侯」字,侯言終於率軍趕到了。侯言不是來和盧龍軍交鋒的,他將碩大的軍陣擺在了上東山下,圍著山上的前寨進行了幾次試探性攻擊,然後就緩緩後退了。

    在盧龍軍後勤都的辛苦努力下,上東山前寨已經有了固若金湯的雛形,不是缺少大型器械的侯言所部能夠短時間攻打下來的。

    與侯言一起後退的,是後寨中的兩千名士兵,他們將物資裝在大車上,然後跟隨宣武大軍緩緩撤回了高平。在走的時候,宣武軍放了一把火,這把火足足燒了一天一夜,將後寨徹底焚燬。

    過了一天,趙原平命令後勤都和幽州旅開赴被焚燬的後寨,在原地重新搭建一座小型軍寨。頂替幽州旅賣苦力的,仍然是河東軍東陽都,為此,幽州旅付出的代價是七十石糧,以及十五隻羊。

    到了五月二十五的時候,幽州旅終於住進了山樑下新修建起來的軍寨,在上黨行營最新的沙盤標註中,這裡被更名為上東山前寨,原來的前寨,則更名為後寨。到了六月初一,後寨和前寨之間立起了一座簡易軍營,盧龍軍將其作為屯兵之所,駐紮了三個營。同時,行營再度遷移,前置到了後寨之中,趙原平和斡麻裡坐鎮上東山,開始尋機南下高平。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2 15:35
第六十二章 兩河輪戰(八)



    盧龍軍上黨行營拿下上東山前後寨、兵鋒直抵高平的消息,被潞州番汗內外馬步軍總管衙門飛報晉州大營。

    如今的晉州城內,再次屯集了河東軍各支主力,總兵力達六萬,其中戰兵三萬餘。晉王李克用從晉陽南下晉州,坐鎮前敵,親自指揮這一場籌劃已久的反擊,準備收復絳州、慈州和蒲州等失地,從西面威脅東都洛陽。跟隨晉王南下的,有監軍張承業、衙內軍大將李嗣昭和周德威、番漢內外馬步軍總管李嗣源等數十員,河東將領幾乎傾巢而出。

    河東軍的大舉南下,是與盧龍軍密切聯繫後的產物,按照雙方的共同作戰部署,盧龍軍進入上黨盆地,目的還是為了從東線配合晉州方向作戰,晉州方向才是真正的主攻戰場。

    李嗣源接到潞州發來的軍報後,也不禁感到略微吃驚。盧龍軍上黨行營集中的兵力只有區區四千人,面對的宣武軍卻超過十倍不止,能夠以客軍身份,在兩個月不到的時間內拿下上東山前後軍寨,這份實力確實值得引起關注。

    這份軍報對整場戰鬥的描寫相當詳細,因為上黨行營中有河東軍官參與的原因,盧龍軍的作戰安排和戰鬥步驟都毫無遮掩的展現在李嗣源眼前因為盧龍軍的作戰主要依靠大型器械,河東軍官無法從直觀上見識盧龍軍卒的戰鬥力,所以軍報中的描述主要也集中在「器利」之上,令看完軍報後的李嗣源內心感受非常矛盾。

    對於依靠「器利」作戰的盧龍軍,李嗣源非常不屑,但在不屑的同時,他又覺得很不安,設身處地的想一想。如果對面作戰的宣武軍換成自己統轄的番漢軍,自己就算不屑,又能怎麼樣呢?想了很久,他都想不出應對盧龍軍「器利」的方法,於是只好以河東軍的「勇武」來寬慰自己。

    不管如何,李嗣源都不敢將軍報耽擱下來,他趕緊求見晉王,除了稟告上東山之戰的詳情外,還想提醒晉王,加強對盧龍軍的警惕和防範。

    事實上。不用李嗣源提醒,晉王看完軍報後,也同樣感到了不安。但晉王比李嗣源的位置要高,看問題的視野必然就更廣,除了看到盧龍軍「器利」的威脅外,晉王卻不能多說什麼。

    「知道了……」晉王合上軍報,語氣淡然。

    「知道了?這……殿下,難道咱們就任其下去?」李嗣源很是不解。

    「那你有何打算?」晉王望向李嗣源。

    李嗣源啞然,他本來想了很多點子來預防盧龍軍對河東的威脅。比如限制盧龍軍入河東的兵力,比如在潞州駐紮重兵,防範上黨的盧龍軍有所不軌……可這些事先想好的策略,到了晉王面前。卻一句也說不出口。

    人家盧龍軍發兵配合自家南下收復失地,這既是對抗宣武的必要策略,也是兩家聯手的題中之意,貿貿然採取措施予以限制。等於自亂陣腳,這種事情是現在無論如何也不能做的。最關鍵的是,一旦盧龍方面感受到了河東的防範。那麼人家還會繼續提供糧秣資助麼?

    天復三年,因為緇青王師範的起兵,以及盧龍軍跨過大河的直接支援,梁王的注意力集中在了大河之東,河東方面因此得到一年的修整。天祐元年的頭幾個月,梁王又忙著將天子遷往洛陽,河東方面再次得到了寶貴的春耕良機。

    可一年半的時間,並不足以讓河東軍恢復主動進攻的能力,如果沒有盧龍方面長期大額的資助,河東軍連在晉州駐紮重兵的能力都沒有,談何進攻?看看晉州城內堆積如山的糧袋吧,沒有這些糧食,軍士們吃什麼?再去各軍中瞅一瞅軍士們手上持握的刀槍、身上穿戴的甲冑、背後斜跨的弓箭,讓他們換回由河東出產的老貨,他們願不願意?

    這是一個兩難的問題,就此防範盧龍的話,眼前的南征之戰怎麼進行?任由輜重補給依賴盧龍的話,將來怎麼才能避免淪為盧龍的依附?

    李嗣源終於理解了晉王的難處,他在晉王的眼中看到了疲憊和無奈……

    「且顧眼下吧……待收復絳、慈、蒲等州……待咱們的糧秣充沛之後,再做打算。」晉王解釋了自己的想法,但這些話也許更多的是講給他自己聽的,所以講到後來的時候,聲音越來越微弱無力。

    對於李嗣源而言,晉王的解釋已經是掏心窩子的話了,可李嗣源並不滿意。糧秣和輜重只是當前的一個困難,或許這個困難很嚴重,且就在眼下,但相比於淪為盧龍的依附,這個困難並非不可克服的。河東從來不是富庶之地,但憑藉這快相對來說較為貧瘠的土地,河東軍已經屹立天下二十年,甚至一度打得宣武狼狽逃竄,讓四方軍鎮畏服於下,難道過去的糧秣就多、軍甲就利?

    身為大太保,晉王膝前眾義子之首,李嗣源對如今的地位很滿意。官拜番漢內外馬步軍總管,封地潞州,可以說要兵有兵、要地有地,在河東軍,他是一方大軍頭,在潞州,他就是一個小皇帝,這種日子,是如此的愜意,如果有誰想要動搖他的地位,他會毫不猶豫的沖上去拚命。

    甚至,李克用也有自己的野心。晉王已近天命之年,數十年的征戰在他身上留下了數不清的傷痕,除了眼疾的老毛病外,每逢陰雨天,晉王都會渾身疼的難受。李嗣源沒有想過挑戰晉王的威權——他也不敢想,但晉王薨了以後呢?李存勖年輕,德望不足,李嗣昭戰功到時足夠,可在義子中的排序卻位居自己之後,至於周德威,那是外姓之人,從來就不在李嗣源的考慮之內……算來算去,李嗣源覺得自己的機會其實很大。而要想實現這一夢想,就得依靠武力!

    這,才是李嗣源忌憚盧龍軍的最重要原因。河東軍與盧龍軍勾連已有兩年多,盧龍在瞭解河東的同時,河東也同樣在探悉盧龍。身為河東軍的大軍頭,李嗣源最反感的就是燕王在盧龍運行的那一套體制,在這套體制中,盧龍軍中只有一個軍頭,那就是燕王自己,沒有燕王的同意。盧龍軍上上下下的諸多大將裡,沒有一個人有能力調動軍隊。

    李嗣源最害怕的就是晉王也在河東推行這套體制,一旦河東實行這套體制,那麼李嗣源繼承王爵的機會就相當渺茫了。李存勖德望不足,可他身上有晉王的血脈;李嗣昭在諸義子中雖然排序在後,但他軍功太大。而自己,一旦沒有軍隊和地盤,就等於失去了依仗,怎麼看都不是接班的最佳人選。

    晉王現在要首先考慮南征大計。李嗣源心裡的小算盤是拿不出手的,他只能黯然退出,期望晉王能夠在南征之後,開始著手佈置。以防範太行山那一邊的洪水猛獸。

    不過,也並非只能消極等待下去,既然暫時說不動晉王,也可以先試著聯絡聯絡各家軍將。比如統率威遠軍的李嗣本,比如統率代北兵的李嗣恩,比如鎮雁門關的李存進。比如大同防禦使李存璋等等,想必這些軍頭也不願意自家的兵權被收回去吧?

    琢磨來琢磨去,李嗣源忽然覺得,自己甚至有可能去找周德威,作為外姓子,周德威沒有繼承王爵之望,恐怕對於手中的兵權,更會看重三分。

    李嗣源在晉州城中大為苦惱的時候,位於絳州的梁王也在同樣苦惱之中。好不容易將天子遷到了洛陽,滿以為從此天下在我手中的宣武眾將們,忽然被太子巡狩幽州的消息打擊得士氣全無。苦心孤詣的一番籌謀盡數成空,不僅讓遷都之舉成為一出徹頭徹尾的鬧劇,而且引發了天下藩鎮的離心離德。

    好盟友王建態度曖昧,剛剛達成盟約的楊行密復又調兵北上,再加上過去聽命於己的趙氏兄弟背離,這些都讓梁王惱怒不已。敬翔、李振、裴迪等人還沒有拿出可行的對策來,河東軍又重兵雲集晉州,讓梁王頓時有些慌了手腳。至於緇青、上黨等地的戰事,都已經成了小打小鬧,不在梁王的考慮之內了。

    河東是宣武的大敵,也是至今為止,宣武上下最為憂懼的威脅,聽說晉王親自領軍抵達晉州,梁王也坐不住了,連忙從東都趕往絳州,準備應對河東軍的反撲。如今絳州已經雲集了十萬宣武軍,朱友寧、氏叔琮、朱友恭、張歸厚等大將各帶精銳悉數趕到,可梁王仍舊覺得兵力不足。按照宣武軍與河東軍過去作戰的經驗,兵力至少要兩倍於河東,宣武才能維持均勢,只有當兵力達到三倍以上,才能考慮勝利。

    可如今去哪裡調兵呢?楊師厚要鎮遏淮泗,防備楊行密;葛從周要鎮兗州,掌控緇青戰局;康懷英要鎮陝州,監控李茂貞和王建;賀德倫和侯言又在上黨,遮蔽洛陽之北……至於敬翔和李振最近舉薦的袁象先和蔣玄暉,又要留在相衛,阻止盧龍軍南下,怎麼算都覺得兵力不足。

    還有該死的趙匡凝和趙匡明兄弟,如果不是他們,杜洪、馬殷和雷彥威等人的兵力就可以抽調北上了,可是現在卻被牽制在南方而不得動彈。

    河南雖好,卻是四戰之地,雖說富庶,可是也真難控制……

    頭疼的梁王準備在絳州採取守勢——這一點都不奇怪,十萬宣武軍面對六萬河東軍只能防守,一切只因為河東軍有大規模騎兵。聽說晉王這次集中了六千騎兵,有這麼一股龐大的騎兵力量屯駐於晉州,宣武軍談何攻略?天復二年為了攻略河東,宣武軍可是集中了二十萬人!

    聽說上黨方向只有數千盧龍軍和少量河東軍,梁王最後將目光投向這裡,他打算將賀德倫或者侯言中的一部抽調到絳州來,讓自己麾下能夠補充到十三萬人。兩倍於敵,這一仗才能勉強打一打。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2 15:35
正文 第六十三章 兩河輪戰(九)


    從宋州發來的五千石軍糧剛剛抵達絳州梁王駐蹕,位於上黨平原的賀德倫和侯言也向梁王發來了軍報。賀德倫和侯言在軍報裡稱,當面的盧龍軍已經增兵至上萬人,並非起初的三四千人,同時,軍報中還信誓旦旦的說,六月初七,當面的盧龍軍又加入了一支新到的援軍,目前總兵力已經超過了一萬兩千人,且騎兵數量達到了三千。

    賀德倫和侯言說,面對如此眾多的盧龍騎兵,他們實在無力抽身西顧,否則澤州將有丟失的危險。而一旦澤州有失,盧龍軍和河東軍便可從太行山湧出,直下河南,洛陽和汴州都將直面盧龍騎兵的威脅,到時候他們就會成為宣武的罪人。

    兩人還說,因為盧龍騎兵的威脅,再加上盧龍軍「器利」,上東山的前後兩處軍寨經過一個多月的艱苦防守,最終還是丟失了,目前高平已在盧龍軍兵鋒之下,形勢危急。

    為此,賀德倫和侯言不僅不能抽兵西顧,而且還要向梁王請援,希望梁王能夠調一支騎兵,哪怕只有數百騎也好,用以增援高平,對抗盧龍騎兵。他們說,如果沒有騎兵增援,至不濟也要再向澤州加派些軍力,用以固守澤州各處要地。

    好吧,梁王從二人的軍報中算是看明白了,賀德倫和侯言手掌數萬勁旅,卻在澤州吃癟,連上東山這座相當關鍵的軍寨都給弄丟了。但是梁王也不好責怪他們,宣武軍中確實缺馬,這是不容否認的事實,另外。這兩個人一直是宣武軍中的重將,衛護的又是緊要所在,一旦責罰,很容易出事。

    梁王於是去了封信,好言安撫二人,讓他們好生守衛澤州,保證洛陽和汴州的安全。不過梁王也沒說派兵增援,他認為這是二人不願調兵的措辭和藉口。數萬人打不過數千人,梁王已經夠窩火了,怎麼可能還給他們派兵?至於盧龍軍的兵力問題。梁王是決然不信的,什麼已經「會集上萬人」?什麼某日又調來增援?盧龍軍有多少人,梁王自己心裡有數,盧龍軍在相衛那邊需要鎮守,在緇青那邊還擺了小兩萬人,怎麼可能還有餘力派出萬人到上黨?

    梁王確實沒有冤枉賀德倫和侯言,不過他的懷疑也不全對,六月初七那天,確實有一支盧龍軍進入了上黨行營的作戰序列。但不是增援,而是輪調。原屬營州軍的一個槍兵營和一個刀盾營被調回了衛州,頂替他們的是從媯州軍中抽調的一個槍兵營和一個刀盾營。

    下個月,莫州軍的弓箭營和騎兵營也會被調回相州。范陽大營內已經開始進行動員,屆時,隸屬定州軍的兩個營將會被調至上黨,參加對宣武軍的輪戰。

    不僅是上黨地區。緇青方面的盧龍軍也開始了第二輪調兵,一支騎兵部隊從遙遠的白狼山外進入榆關,穿過平州、幽州和滄州。在棣州登上大船,然後渡過黃河,向位於博昌的緇青行營報到。

    緇青的濟水地區是盧龍軍事參謀總署兩河輪戰方略中的另一極,位於濟水之畔的博昌,也同樣建立了博昌行營。緇青背靠大河,大河對面就是盧龍所轄的棣州,因此,糧秣輜重的運輸和兵力補給要容易得多,加上盧龍軍在此作戰已有經年,和平盧軍的配合也相當融洽,故此博昌行營的規模要比上黨行營大得多,規格也高得多。

    博昌行營負責的作戰方向就是緇青,主要作戰目的就是一個:保持盧龍軍在緇青的存在,輔助平盧軍對抗宣武,牽制宣武軍位於河南東部的主要軍力。實際上軍事參謀總署的兩河輪戰方略,其制定依據就來源於緇青地區這一年來的作戰經驗,而博昌行營的組建時間雖然與上黨行營相同,都是今年四月,但其存在卻早已有之。當上黨行營開始第二波次輪換時,博昌行營統轄的軍士已經輪換到了第三波次了。

    因為盧龍軍於天復三年在緇青地區戰略目的圓滿達成,原定州軍、魏州軍和懷約聯軍歩廂將近兩萬人的規模已經顯得略微有些臃腫,長期負擔如此規模的境外作戰兵團,對於盧龍軍後勤司來說,也是一個不小的負擔。鑑於此,從天復三年冬天開始,盧龍軍便逐步縮減了緇青地區的駐軍規模,並適當給予軍士輪休。

    到天祐元年六月,派駐緇青各地的盧龍駐軍已經銳減到了一萬兩千餘人,而原來的各軍編制,也幾乎已經完全打亂,在博昌行營的軍隊序列中,既有滄州軍這樣的主力營頭,也有魏州軍、懷約聯軍歩廂這樣的次等營頭,更有來自定州軍、媯州軍、幽州軍這樣的新兵營。

    如今,就連盧龍軍事參謀總署軍隊編制中的新兵——趙州軍,也從白狼山外趕到了博昌,加入博昌行營的戰鬥序列。

    任遂安今年十七歲,是趙州軍左廂的一名普通士卒,趙州軍是盧龍軍中唯一一支全建制騎兵軍,於天祐元年正月底正式成軍,如今已經在關外訓練了五個月,具備了初步的騎兵作戰能力。任遂安所在的左廂騎兵二營,也被都指揮使趙霸迫不及待的發到了博昌,用以檢驗這五個月的訓練成果。

    當渡船過了大河之後,任遂安一下船便感到身體不適,這也是河北士卒的通病——暈船。博昌行營在渡口專門有一個軍營,除了存放運輸過河的輜重糧秣外,也用來接納剛剛過河的新軍。對於暈船的症狀,盧龍軍後勤司已經有了非常成熟的應對流程。

    原地歇息了片刻,肚子裡該吐出來的污穢都吐完了,仍然暈頭轉向的任遂安在軍官的呵斥下,被趕到一處空地集中,他們這一都人集合完畢,便立刻開進旁邊的軍營之中。一入軍營,便見到一排排搭建好的軍帳,任遂安強撐著身子抵達軍帳之內,和同夥弟兄們東倒西歪的躺在了乾草墊上。

    大約小半個時辰後,一隊身著黑衣的醫護來到帷帳前,一人伺候一個,將倒在地上的軍士攙起,往他們嘴裡灌湯。任遂安喝了幾口,也說不清這湯到底是什麼東西熬製而成,總之有些辛辣,又微微帶些回甜,喝下去後感覺舒服多了。

    過河之前,便有水軍弟兄告知他們,戰馬有專人負責照料,因此,任遂安他們也不著急,便在軍帳之內休息。暈船厲害的,則就此沉沉睡去,症狀輕微者,則小聲交談。

    任遂安的暈眩感很強,所以迷迷糊糊就睡了過去,也不知睡了多少時候,被自傢伙長喚醒,然後跟著大夥兒出了軍帳。此刻天色已經黃昏,晚風習習拂面,讓任遂安不覺精神一振。

    營寨外已經堆了十來個背包,這是弟兄們隨身盛放物件的行囊,背包本來都掛在馬背上,如今卻已經被送到了各伙的軍帳外。背包上繡著每個人的名字,所以大夥兒很快就認領完畢。任遂安從自家背包中搗鼓一番,將乾糧包取出來,又拿出一個木盂,在帳外略等片刻,從不斷逡巡而過的後勤兵抬過來的木桶中盛了一盂熱湯,然後蹲在帳外開始用飯。

    乾糧包中有硬饃和肉乾,湯裡有肥大的新鮮肉片和菜蔬,任遂安將硬饃掰碎了泡到湯裡,然後取出木筷開始大嚼。一邊吃湯泡的麵饃,一邊啃一口肉乾,就這麼把肚子填了個飽。

    當夜無事,伙裡的弟兄們便隨自己喜好行動,有些聚在一起說說話,有些則乾脆去別的營帳串門,還有一些至今沒有恢復過來的,則倒在乾草堆上呼呼大睡。

    等牛角號吹起的時候,各伙軍士回歸本帳,整個營地頃刻間寂靜起來。過不多時,都頭、參軍和隊正結伴而來,挑開簾帳向內探視。伙長向幾個上官小聲稟告了一番本伙的情況,都頭、參軍和隊正便滿意的離開了。

    第二天上午,任遂安和弟兄們一起前往馬營,在營中找到了自己的戰馬,任遂安抱著馬頸好生親暱了一番,又拍了拍馬背,戰馬緊靠在任遂安身邊,不停的轉過頭來摩擦著任遂安的臉頰,讓任遂安癢得忍不住打了好幾個噴嚏。

    牽著戰馬來到一處水塘邊,塘裡的水引自大河,非常乾淨,任遂安和弟兄們一道給馬擦洗身子,將戰馬擦得黑漆透亮,這才滿意的將戰馬送回了馬營。馬廄的後勤軍卒將剁碎的乾草盛放在食欄中,任遂安抓了一把在手掌裡,用力捻了捻,發現碎草中摻雜了少許麥麩,甚至還有舂碎了的豆料,感覺很滿意。

    在渡口邊的軍營中休整了一天,任遂安所在的趙州軍左廂騎兵二營開始向博昌進發。渡口至博昌之間已經平整出寬闊的官道,沿著官道而行,非常順暢。官道上不時行進著快速往來的傳令兵,還有一隊隊運送輜重的車隊,他們從任遂安身邊交錯而過,讓任遂安和弟兄們逐漸感受到了一絲戰場的氛圍。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2 15:36
正文 第六十四章 兩河輪戰(十)


    騎兵二營走到半途之中時,對面開過來大隊步卒,一看旗號,卻是魏州軍右廂弓箭營。騎兵二營的趙指揮似乎與這支弓箭營的教化和參軍相熟,雙方幾名軍官湊到一起,開心的談論了幾句,隨後,趙指揮下令全營停步,向對方敬禮。

    魏州軍右廂弓箭營在騎兵二營的軍禮注視下,挺著胸膛交錯而過,直到他們的背影消失在官道的斜坡下,趙指揮才下令繼續前行。

    任遂安牽著戰馬向前行進,一個聲音從前方傳了過來,任遂安一聽就知道是自己營中的教化官。教化官大聲道:「剛才過去的是魏州軍右廂弓箭營,他們在青州城頭榮立大功,以極為有效的箭陣阻擋了宣武軍對青州的攻擊,半個月內射殺宣武軍八百五十餘人,射殺宣節校尉以上軍官七十六人,十三次瓦解了宣武軍對城牆的攻打!他們的戰功已經報至總署教化司,燕王殿下已經簽署軍令,魏州軍右廂弓箭營全營官兵銜升一級!他們這次是要返回幽州,教化司姜總管要親自為他們舉辦晉銜儀典!弟兄們,咱們上陣之前也好生想想,想要立功的,便振作起來,把宣武那幫兔崽子干趴下去!」

    騎兵二營的行進隊列中立刻爆發出一陣豔羨的議論聲,銜升一級意味著每個人的薪餉都會上升一大截,尤其是對普通士卒而言,這可是很高的獎賞。相當於他們的薪餉直接翻了一番!同時,對於普通士卒中的正兵來說,銜升一級就代表著他們從軍卒成為了軍官,享受培戎校尉的待遇,等到完成白狼山軍校的培訓後,就可以成為伙長了。高品質更新就在

    在盧龍軍中,普通的士卒也分三等,剛從新兵訓練營中出來的新兵被稱為列兵,從軍半年後升為輔兵,再過一年之後才能升為正兵。列兵、輔兵和正兵都屬於戰兵。並不是外系藩鎮中分類方法,在盧龍軍中只是用於區分士兵的薪餉待遇。

    如今的任遂安是列兵,還有半個月才能升格成為輔兵,等到成為輔兵之後,月餉才能達到一貫,而等他成為正兵之後,除了月餉繼續上漲之外,才算具備了成為軍官的資格。

    任遂安來自幽州軍將世家,他不在乎軍餉。他在乎的是成為軍官,因此,對於剛剛過去的魏州軍弓箭營,他的內心裡充滿了羨慕。

    半道上的這個小小插曲。令騎兵二營的士氣不知不覺間上漲了幾分,對於將來即將參逢的戰事,所有軍官和士兵們都隱隱約約間有了不少的期待。行至夜間,騎兵二營終於趕到了博昌大營。因為正是天黑時分,所以任遂安並沒有看清楚大營的情況,騎兵二營的弟兄們被被引導軍官帶入各自的營舍之內。就此安歇。

    因為已經是夏季,簡陋的木屋之中感覺有些悶熱,再加上不停飛來飛去的蚊蠅,擾得人不好入眠。木屋之中很快就傳來不時響起的巴掌聲,噼噼啪啪的吵得人睡不好覺,任遂安也很快加入其中,他已經連續在自己的臉頰和胳膊上打了好幾掌,卻仍然沒有防住,被蚊蟲咬了幾個包。

    不過這種情況很快便有了好轉,各處木屋都迅速發放了艾草,弟兄們將艾草綁成繩索,擱在石頭上點燃,味道雖然有些刺鼻,效果卻很好,之後的一個晚上,很少再被蚊蟲滋擾了。

    等到第二天醒過來的時候,引導軍官帶領著一隊隊騎兵二營的弟兄們,開始熟悉這座軍營。通過引導軍官的介紹,任遂安才知道,這就是他們今後三個月內駐紮的地方。高品質更新就在這是一個標準的騎兵軍營,軍營不大,建有可容納五百人的營舍,同時還有一排排馬廄,設施雖然簡單,卻非常齊全。

    這樣的騎兵軍營是去年底在此駐紮的懷約聯軍騎兵所建,任遂安所在的騎兵營已經是這座軍營的第三批住客。這樣的軍營在西北方向三里外還有一座,兩座騎兵軍營和大大小小十多座步卒軍營如眾星拱月一般圍護在博昌城周圍,構成齊整的博昌行營。

    一邊慢慢熟悉著這座營寨,趙州軍騎兵二營開始了入調博昌行營的軍旅生涯。一切仍然照舊,早起的晨跑和隊列訓練,下午的騎戰訓練,隔三差五的野外拉練,每個人還要負責照料自己的戰馬。任遂安和弟兄們都覺得,其實在這裡和在白狼山外沒有什麼太大的區別。

    唯一有所區別的是,晚間的識字課程裡,增加了軍情通報,由隊正講述當天接到的前方戰事經過,這些軍報由上黨行營編制,既有詳細的作戰描述,也有行營虞侯們的分析和推敲,指出敵我雙方的優缺點,告知士卒們應該注意些什麼。軍情通報時長時短,戰事激烈時會延長半個多時辰,沒什麼大事的時候或許只有片刻工夫,甚至一兩句話便結束。這也是最能引發軍士們濃厚興趣的時刻,每次聽完之後,各伙士兵們都會回到營帳中小聲的討論很久。

    任遂安和弟兄們聽得都很認真,按照軍官們的說法,這些都是兄弟部隊用鮮血留下來的寶貴經驗,半年後能不能活著回到河北,其實很大程度上與聽得認不認真有關。

    隨著時間的推移,任遂安在軍營中已經入住了半個多月,他已經對前方的形勢有了一個粗略的判斷。緇青戰局目前正處於膠著之中,盧龍軍和平盧軍聯手在齊州、淄州和青州三處堅城擋住了宣武的攻勢,其中尤以青州城的攻防戰最為激烈。此外,宣武軍葛從周坐鎮兗州,已經將劉鄩在城內圍困了一年之久,究竟葛從周何時破城,或者說劉鄩能夠堅持到什麼時候,始終是整個戰局中比較關鍵的環節。

    與宣武軍依靠兵力在堅城重鎮下取得優勢不同,三州之地的廣大鄉村和野外是盧龍軍的地盤。通過騎兵的快速移動,盧龍軍在堅城之外的緇青鄉野中已經取得了很大程度的控制權,甚至極大的威脅到了宣武軍的補給,經常在宣武軍疏忽的時候,撲上去狠狠咬一口。

    現在決定緇青戰局走勢的因素有三點,其一是兗州的攻防,其二是青州的形勢,其三就是盧龍軍騎兵的戰績。兗州若是失守,葛從周便可消除後顧之憂,將極大的增加當面對青州的壓力;守衛青州的平盧軍主力若是戰敗。則整個緇青都會形成潰散的局面;而盧龍軍騎兵若是能夠將宣武軍的輜重運輸打垮,則宣武軍將不戰而敗。

    按照博昌行營給軍士們的描述,當面的宣武軍主要是葛從周部和楊師厚部,葛從周全權負責正面戰場,楊師厚負責側翼配合及壓制淮南。只要盧龍軍和平盧軍聯手牽制住了這兩個人,就可以為河東方向的戰略進攻做出極大的貢獻。

    因此,行營要求所有輪戰官兵,都必須勇於出戰、敢於作戰、積極應戰,為燕王殿下誓死效忠!

    這些鼓動的話在教化官們聲嘶力竭的吆喝中。成功的激起了每一名官兵的熱血,任遂安在隊列中高舉右臂,隨同弟兄們歡呼著「首戰用我!用我必勝!」這一口號時的心情,從來沒有如此熱切過。

    最初的適應期結束後。騎兵二營開始了巡弋的任務,每個隊都分配了事務,圍著博昌周圍地區開始巡弋。任遂安所在的甲都右隊是第一批參加巡弋的騎兵,頭一次的巡弋比較簡單。就是圍著博昌行營周邊十里的大圈跑上一趟,然後回營休整。等到將附近的地形踩踏熟悉之後,甲都右隊和左隊合兵一處。開始向更遠的地方巡弋,這次的巡弋範圍增加到二十里,甲都百騎在野外露宿一夜。

    第二個月的時候,甲都逐漸將巡弋範圍擴大到了三十里外的高苑、千乘一線,需要在外露宿三天。這也是博昌行營劃定的安全範圍的最遠距離,超過這裡,就會有遇到宣武軍的危險。

    當然,任遂安和伙裡的弟兄們是不怕這份危險的,相反,他們很渴望的期待著這份「危險」。按照行營軍情通報的描述,宣武軍缺乏戰馬,騎兵很少,能夠深入到博昌行營周圍的騎兵斥候往往以四騎為編組,這樣的斥候戰力,在動輒數十騎、上百騎的盧龍軍面前,完全不堪一擊,與白撈戰功沒有什麼區別。按照行營軍情通報中的建議,遇到宣武軍斥候騎兵的時候,弟兄們所要做的,就是想辦法追上去。

    通報中還下達了嚴格的作戰要求,即追上去後不許單對單廝殺,必須以三倍兵力將其包圍,發揮人數眾多的優勢將其殲滅。因為按照一年來的作戰經驗,宣武軍因為缺馬,選拔出來的騎兵個人素質都相當出色,騎術和武勇絕不遜色於盧龍騎兵,一旦單對單廝殺,很容易出現戰損,這是行營方面嚴令避免的。

    可惜頭兩個月裡,任遂安和弟兄們一直沒有機會越過高苑、千乘之外,只能胸口憋著悶氣,遙望遠方而深深嘆息。

    盧龍軍的作戰操典是必須嚴格遵守的,沒有軍令的情況下擅自行動,帶兵軍官輕者降一級職銜,重者連降三級都有可能。盧龍軍的軍紀條令每一名官兵都知道得非常清楚,而且實行起來極為嚴格,基本上沒有緩解的餘地和說情的可能,所以大夥兒只能在軍令範圍內行事,不敢越雷池半步。

    直到第三個月,任遂安所在的甲都接收到行營發來的一項軍務,他們才終於躍過了高苑,結束了「畫地為牢」的生活。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2 15:36
第六十五章 兩河輪戰(十一)

    博昌行營向趙州軍騎兵二營發來的軍令中,要求該營出動兩都以上的騎兵,沿濟水南岸向西巡弋,經高苑、長山、章丘等地,直到齊州,掃除這一線的宣武騎兵斥候。趙指揮從博昌城中回到營地後,立刻緊急召開都隊以上軍官會議,發佈任務簡報、下達出擊軍令。

    按照博昌行營提供的任務簡報,自八月初開始,早就被盧龍軍控制的濟水南岸一線,開始陸續出現了宣武軍騎兵斥候的身影,這些騎兵斥候一改過去四騎一組的方式,往往以十騎為一編組,在齊州、淄州兩座堅城的身後腹地進行大範圍活動,已經嚴重威脅到盧龍、平盧聯軍對齊州、淄州的補給線。軍令要求騎兵二營至少出動兩百騎以上兵力,掃蕩濟水南岸,保證聯軍對這條補給線的牢牢控制。

    緊急軍議之後,各都隊又接著召開伙長、伍長以上軍官會議,然後由各伙長、伍長將簡報和軍令繼續傳達到每一個普通士兵。

    任遂安和伙裡的弟兄們對此都相當興奮,他們是頭一次執行軍務,也是頭一次直面敵手,很多人都開始幻想著立刻就能獲得軍功,從此踏上成為軍官的道路。任遂安的內心也很不平靜,但他在興奮中還含有一絲緊張。與伙裡的其他弟兄稍有不同,任遂安出身武人世家。祖父和父親都曾經在老盧龍軍中效力,祖父曾經是一名邊關鎮將,父親則擔任過都頭之職。

    武人世家出身的背景讓任遂安對打仗更具備幾分清醒的認識,他知道戰場之上異常殘酷,軍功雖然旦夕可得,但危險卻也時刻存在。給任遂安留下最深刻印象的就是他的父親。老盧龍軍健卒營的一名都頭,曾經在當年的貝州一戰中身負重傷。功勞雖然不小,卻從此背上了沉重的傷患,繼而退出了軍伍。

    因此,任遂安在臨睡前又再次整理了自己的背包,查看了一遍背包中的乾糧、白麻布、火棉、生薑、鹽、手弩和弩匣等物,這才懷著即期盼又忐忑的心情,緩緩合上雙眼。

    天色濛濛之際,任遂安被軍號聲喚起,他和弟兄們有條不紊的整束好軍服。出了營帳後,用帳外備好的清水簡單洗漱一番,又取出豬鬃製成牙刷,蘸著青鹽刷了刷牙。任遂安刷牙的時候感到不太舒服,他看了看牙刷上已經掉落了一半鬃毛的刷頭,暗自琢磨著這次軍務結束後是不是該去後勤官那裡領取新的牙刷了。

    洗漱結束後。便是用餐,按照慣例,軍隊出戰之際,餐中肉量要增加一倍,因此,任遂安很是滿意的啃到了兩塊新鮮的肉骨。吃完之後回到營帳,每人有一刻時整理行裝。任遂安套上輕甲,又將氈毯捲起,綁在背包的頂部,將水囊掛在背包左側的扣子上,行裝便算整理完畢。

    任遂安背著半人高的碩大背包,左手提著騎槍,右手扶著腰間的馬刀,在伙長的帶領下前往馬廄牽馬。他把背包拴在馬鞍左側,將騎槍和馬刀掛在馬鞍右側,然後牽著戰馬來到營門外等候。

    沒有撈到軍務的弟兄都聚集在各自營帳外,羨慕的向任遂安等出戰的騎兵鼓掌,有些相互認識的大聲開著玩笑,無外乎「別被宣武那幫兔崽子干趴下」之類,又或是「小心胯下的卵蛋,別被人割走」等等粗鄙不堪的笑話。

    甲都、丙都和丁都三百騎兵很快就聚合成隊,在營門外等候了片刻。不多時,趙指揮出來說了幾句不疼不癢鼓勵士氣的閒話,便大手一揮,帶領騎隊繞過營寨,向西而行。

    因為作戰任務是「掃蕩濟水南岸」,並沒有時間上的限制,也沒有固定的作戰目標,騎隊仍舊按照平常拉練一樣,步行牽馬行軍。當晚,三個都的騎兵抵達高苑,留宿在莊內。這裡駐有一都步卒,趙指揮和營裡的軍官去拜訪都頭自不用提,任遂安則和弟兄們在屋子里美美的睡了一覺。

    第二天,騎兵營開始分兵。甲都承擔北路的掃蕩任務,繼續沿濟水南岸向西,丙都和丁都則分別向西南和正南改道。趙指揮和營部參軍、押衙跟隨丙都掃蕩中路,並和北路的甲都、南路的丁都約好了每日行進距離和互通情報的時間。

    濟水南岸的甲都負責的區域是南北寬十里的地帶,地勢雖然平坦,但仍有山丘不時起伏,如果全都弟兄合兵一處行進,很有可能會將宣武軍滲透進來的騎兵斥候漏過去。都頭、參軍和兩個隊正稍作商量,便再次分兵,左隊、右隊各負責南北寬五里的正面,整個都齊頭並進,進行拉網式搜索,力爭不留死角。

    五里寬的地帶仍然很大,於是各隊再次分散,每伙負責一里寬的正面,基本上便能將整條行進的通道全數覆蓋了。

    經過一年多的戰事,濟水南岸早已沒有百姓,遠遠眺望,經常能夠見到殘破的村舍和廢棄的田壟,偶爾還能在身邊看到枯骨和殘破的木槍,以及被燒得漆黑的車輪碎片。有時候還能看到大群的兀鷹圍在一處,不停的扒著地上的死屍啄食。連續走了兩天,弟兄們都感到有些心悸。

    偶爾會碰到來往於齊州和博昌之間的輜重車隊,弟兄們就連忙上前拉幾句家常,問問前方的狀況。據輜重車隊的護衛軍士說,這些時日,濟水南岸經常能夠看到宣武軍的騎兵斥候,這些斥候人數不多,但有時候會圍在車隊附近,讓車隊的行進速度大大降低,很是討厭,於是任遂安和弟兄們搜索時更加警惕了。

    等到過了長山一線之後,任遂安所在的伙散得更開了,他們仔細的搜索著每一處灌木和樹林,見到阻擋視線的丘坡時,還要小心翼翼的上去查看一番。

    這天傍晚,就要到了收兵的時候,按照慣例,各伙要向都頭所在的方向聚集。劉伙長看了看天色,於是招呼弟兄們向北轉向。行了一箭之地,就見左前方有一片低坡,劉伙長隨手指了指那片低坡,道了聲:「過去看看。」

    盧龍軍騎兵作訓條令中,對於斥候小隊在行進中的序列是有嚴格安排的,分毫都不允許出錯,平日訓練的時候依照條令來進行,戰時依然如此。

    按照行進操典,一夥兒十名騎兵獨自執行任務時,隊列分為三組。伙長居於首位,他的左後方是伍長,與身後四名騎兵形成中間一組,這一組騎兵手中不持軍械,以保存體力為主。左右兩側間隔一定距離各有兩名騎兵,形成左右兩組。左右兩組行進時,首騎持騎槍,次騎則持扣好弩箭的手弩。

    這種行進隊列的安排源自於虞侯司、作訓司的聯合研究,他們總結了歷次對草原騎兵的作戰經驗,最後將其制定為行軍操典,其中還會衍生出近戰和遠戰的許多戰術,是盧龍軍騎兵作戰的圭臬。

    左側一組的首騎就是任遂安,他雙腿一緊馬腹,右手將騎槍從馬勾上摘下來,抄在右臂腋彎下夾緊,然後朝低坡處馳去。他身後的次騎則跟隨在他身後大約五六個馬身處,不緊不慢的吊著。

    連續幾天的所搜無果,讓任遂安有些鬆懈,他策馬斜刺裡直接沖上了低坡,然後……

    數支羽箭「嗖」的幾聲,十分突兀的向他迎面射了過來,冷不丁射得任遂安一陣驚駭。索性任遂安家傳的武藝,百忙中向右側偏了偏頭,一支羽箭直接撞在皮盔一側,被皮盔彈飛,另外兩支羽箭從左面頰外擦過,射了個空,還有一支羽箭則正好射入左肩甲上,透過外層皮革和內襯的麻衣,釘在肩窩裡,當即疼的任遂安悶哼了一聲。

    任遂安家傳的武藝,又在契丹騎射好手的教導下,結連練習了半年多的騎術,此刻驟逢敵軍,條件反射般右腿加緊馬腹,身子重心向右偏移,戰馬立刻轉向,斜著繞了圈子兜了出去。任遂安忍著疼痛大呼道:「敵騎!」

    就在剛才一瞬間,他匆忙間看到了十來名騎兵藏在坡下,前面四人下馬半跪在土地上,正在向弓弦上扣搭第二支羽箭,後面六人開始認蹬上馬,已經準備發動突擊了。

    任遂安在馬上矮著身子遠遠兜了一圈,等回轉過方向的時候,正好看到宣武軍騎兵從低坡下衝出來,向本伙發動衝鋒。剛才跟隨在自己身後的次騎則繞到了宣武軍騎兵的側翼,正用手中的短弩向宣武軍騎隊射擊,眨眼工夫,次騎的手弩射擊便取得成果。

    盧龍軍騎兵配備的標準手弩是三矢連發弩,弩前還有定格望山,發射速度快,準頭也足,次騎的三矢連發將宣武騎隊中吊在後面的一名騎兵直接射落馬下,腳還勾在馬鐙上,被奔跑的戰馬拖拽著前行,同時影響了宣武騎隊身後的幾名騎兵的衝鋒路線。

    宣武騎隊立刻分出兩名騎兵向任遂安的次騎奔來,想要除掉次騎對他們側翼的威脅。次騎將射空的手弩扔在地上,打馬往外就走,並不與宣武騎兵糾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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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十六章 兩河輪戰(十二)



    就在同一時間,盧龍軍右組的兩名騎兵從右側方向閃了出去,繞過宣武騎隊衝鋒的方向,直奔對方身後。任遂安的伙長和伍長則各帶兩名騎兵,同樣分左右跑開,兜向宣武騎隊的兩個側面。

    劉伙長一邊騎馬繞行,一邊口中大呼:「右組墜尾,中組準備手弩,左組向右組靠攏……任家二郎——任家二郎!歸隊!」

    伙長是一名柳城的老兵,最早出身於懷約聯軍馬廂,後來調到幽州軍左廂馬營擔任伍長,去年參加了白狼山軍校初級軍官培訓,然後被奉命組建騎兵軍的趙霸要到趙州軍中,出任伙長之職。劉伙長參加過饒樂山戰役,曾在趙原平麾下作戰,經驗非常豐富。在他的不停呼喝聲中,伙裡的新兵們都壓下了心中的慌亂,按照平日訓練時的戰法展開了與宣武軍騎兵的戰鬥。

    盧龍軍騎兵戰法與河東軍大規模鐵騎衝鋒不同,與宣武軍騎兵的結陣作戰更是迥異,盧龍軍的騎兵戰術非常複雜,從十騎開始,到百騎,到千騎,都有不同的作戰方式,同時還針對衝擊步陣、騎兵對戰、小隊巡弋制定了很多戰術,在訓練中一一練習。

    此刻的遭遇戰,劉伙長採取的就是小隊巡弋的戰法,這種戰法是草原騎兵最常用的戰術,即不與敵人面對面交鋒,而是採取游弋的方式,依靠騎射技能來消耗敵軍。趙州軍是新立之軍,騎射技藝自然不太高明。但依靠先進的三矢連發弩,同樣可以完成這一戰術要求。

    任遂安一開始的慌張在劉伙長的呼喝聲中逐漸平靜下來,他沒有去管插在左肩窩的那支羽箭,而是忍痛向自己的次騎那邊趕了過去,和次騎會和之後,掉在宣武軍騎隊的側方,等待劉伙長的命令。

    劉伙長選擇的草原戰法很是奏效,騎兵分散開後,宣武軍騎隊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應對,到底是同樣分散開來一一追逐。還是繼續保持完整隊列專殺一方,這是個需要時間思考的問題。

    就在宣武騎隊猶豫的空當,盧龍軍騎兵已經完成了對敵人形式上的包圍。中組分散開的幾名騎兵各自跑到了宣武騎隊的左右兩個側翼,取出手弩,等待著發弩的時機。

    宣武騎兵也連忙摘下弓箭,但是在戰馬上作戰,騎射是一項非常考驗人的活計,宣武騎兵也同樣只是將箭矢搭在弓弦上沒有發射,他們同樣在等待機會。

    就在雙方對峙之時。劉伙長取出了牛角,「嗚咽」聲響起,遠遠的傳向了四方。這是按照之前的戰術約定,不與敵軍正面廝殺。而是要召喚附近的友軍。

    宣武軍騎隊當然也明白了盧龍騎兵的用意,稍稍遲疑了片刻,他們也顧不得已經陣亡的同伴,立刻選擇了打馬突圍。向正西方逃去。

    面對選擇撤離的宣武騎隊,劉伙長沒有下令硬攔,而是依照平日訓練和演習中的要求。招呼伙裡的弟兄,分成兩組,自己和伍長各領一組,從南北兩個方向伴隨著撤離的宣武騎隊一起奔行,將宣武騎隊夾在當中。

    一邊奔行,劉伙長一邊命令手下弟兄,時不時衝到宣武騎隊的近前向對方射弩。南北兩個小組輪番上陣,剛剛奔行了半裡多地,便各自取得射落一騎的戰果。

    追逐了良久,任遂安發現宣武騎隊中能夠在奔馬上返身回射的騎手很少,似乎只有領頭的軍官能夠做到。劉伙長同樣也發現了對方的問題,於是下令趨前射弩的時候,讓弟兄們繞到宣武騎隊的正後方,避過了那名宣武軍官的射箭角度。

    任遂安趨前射了兩次,第一次三支弩箭全數落空,他只得退回到本隊之中,在奔跑的戰馬上重新上弩。輪到他第二次趨前射擊時,終於射傷一人,也算小有功勞,但很可惜沒能將人射落馬下,中弩的宣武騎兵背甲稍厚,弩箭雖然穿了進去,但一眼就能看出來,入肉不深。

    盧龍軍騎兵的遲滯戰法令宣武騎隊逃跑速度大大降低,惱羞不已的宣武軍官下令向劉伙長這邊返身殺來,但除了浪費更多的時間外,別無用處。劉伙長帶著弟兄閃避了出去,並不與對手交鋒,令宣武軍騎隊無可奈何之下,只能繼續選擇西逃。

    一路上,劉伙長又吹了兩次號角,向附近的友軍指明攔截方向。很快,左右兩側前方便顯現出陸續趕來的盧龍騎兵,慢慢將奔逃的宣武軍騎隊堵截了下來。

    望著四周往來馳騁的盧龍騎兵,宣武騎隊的軍官倒也心狠,指揮麾下殘餘的七人向堵在正前方的盧龍騎隊發起了殊死衝鋒。他的勇敢為這場追逐戰增加了幾許悲壯,在數十柄手弩的攢射下,宣武騎隊在夕陽的最後一抹余光中無力的倒下,最前方的宣武軍官渾身插滿了不下十支弩箭,早已氣絕身亡,胯下戰馬也如同刺蝟一般倒在地上無力的喘著鼻息。

    只有跟在隊尾的宣武騎兵免遭弩矢的打擊,他揮舞著手中的騎槍奮力向前,想要衝入盧龍騎兵隊列,卻被側後方的一名盧龍騎兵悄然抵近。那名盧龍騎兵來自懷遠,是一名雜胡牧民,自小便生長在草原之上,他的套馬索倏然出手,極為精準的罩在宣武騎兵的頭上,將宣武騎兵從戰馬上猛然拽了下來。

    宣武騎兵憤然怒罵著,但他的罵聲只能為自己增添更多的傷痕和痛苦。他被套馬索倒拽著在泥地上拖行了上百步,怒罵聲被呼痛聲所頂替,然後被拖行者下馬輕輕鬆鬆捆了個結實。

    這是任遂安從軍後參加的第一次戰鬥,戰鬥的過程雖然並不激烈,但卻耗時半個多時辰,任遂安感到手足無力,渾身大汗濕透了甲冑內的衣裳。這一戰盧龍軍贏得十分輕鬆,十比零的戰績讓甲都的百名弟兄發出了齊聲歡呼,他們在軍官的指揮下開始打掃戰場。

    只有兩匹戰馬是完好無損的,這是甲都的第一次繳獲,同時繳獲的還有一些甲冑和軍械。俘虜的宣武騎兵被帶到一邊,由都頭和參軍兩個軍中最高軍官親自進行問詢,不多時,那邊便傳來一陣陣慘叫聲。

    甲都比原定搜索距離超出了至少五六里,相當於在三路搜索中向前凸出了一大塊,究竟是撤回原定的宿營地,亦或是就在此處宿營,還需要與在中路的趙指揮請令。同時,這一次遭遇戰的詳情也需要立刻稟報給趙指揮。因此,兩個弟兄跨上戰馬,向東南方向疾馳而去。

    兩個隊正則指揮弟兄們放出遠哨,其餘人就地用餐,等待下一步命令。

    篝火很快就升了起來,大塊大塊的新鮮馬肉被割下來,架在火堆上燒烤。作為唯一的受傷者,任遂安受到了重點關照,幾個弟兄趕過來幫他解下甲冑,脫下衣裳查驗傷勢。除了本伙弟兄外,還有很多其他伙裡的弟兄也跑過來幫忙,他們一邊關心的詢問兩句,一邊忙碌著遞熱水和白馬巾,同時眼裡還有深深的好奇,這讓任遂安感到一陣羞愧。

    甲都配屬的王醫護取出一個小藥包,用剛剛燒好的熱水調配成糊,然後小心的查看著箭矢入肉的深度。他向任遂安詢問著當時中箭的情況,然後由此又引出其他的問題,有說有笑的問任遂安遇敵時心裡怎麼想的,有沒有緊張,負傷後疼不疼,這麼長的時間怎麼熬過來的等等一系列問題。

    王醫護問得很快,往往任遂安上一個問題還沒有回答完,他的下一個問題就問了出來,讓任遂安的腦子飛快的轉動著,就在任遂安拚命回憶當時的情況之時,王醫護猛然下了黑手,他將箭桿嚮往一轉,然後拔了出來,毫無提防的任遂安當即疼得慘叫了一聲。

    趁著任遂安慘叫的工夫,王醫護飛快將一團布巾塞到他嘴裡,然後接過身邊遞來的燒燙的鐵勺,按在傷患處,頓時響起令人牙酸的茲茲聲,同時傳來一股焦糊味。幾個弟兄拚命將任遂安壓在地上,制止住任遂安的抽搐,王醫護趁機將調成糊的藥膏拍在傷口上,又用白麻巾在肩口上纏了幾道,打了個死結。

    「好了,放開他吧。任家二郎,這是小傷,箭頭入肉不深,否則還真不敢就在這裡給你拔箭……別動他嘴裡的麻巾,讓他再咬會兒……大夥兒也要記住,沒有某等醫護在,你們不可自己拔箭……每日換藥一次,麻巾也要用沸水煮泡……好了,都散了吧,留兩個人給任二郎喂食……」王醫護一邊收拾自己的背包,一邊向圍觀的甲都弟兄們囑咐著。

    渾身大汗的任遂安漸漸感到好受了些,肩窩處火辣辣的疼痛裡,似乎還摻雜著些許微涼。他向王醫護道了謝意,王醫護輕輕一笑,搖頭示意用不著如此。這時,都頭、參軍和左右兩隊的隊官都走了過來,圍到任遂安身邊。

    任遂安訕訕道:「某大意了,挨了賊子一箭……」

    都頭安慰道:「戰陣之上,受傷很正常,你切莫介懷。聽劉伙頭說了,當時宣武賊子藏在坡下偷襲,你只挨了一箭,也算機敏……其後堅持被創作戰,很是勇毅……此戰乃甲都首戰,雖是小勝,軍中按例也是要策勛一轉的。你們伙是當記首功,還有你,任二郎,除了軍功賞賜外,負傷還可有五百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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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兩河輪戰(十三)



    一旁圍著的弟兄們聽了都頭的話,都情不自禁一陣歡呼,大夥兒相互吹捧著,盡情的開著玩笑,同時也打趣著任遂安,說是回到河北後讓他擺酒請客。

    任遂安倒是不在乎那點賞錢,但甲都能夠策勛一轉,這卻是好事,讓他欣慰不已。雖然他不是很清楚具體怎麼評定功勞,但教化司考功處頒布的規定卻是所有軍官士兵都知道的,甲都策勛一轉,就意味著全都每個士兵記功一級,當然不是說平均到每個士兵都會記功一級,甲都會分配到一百級軍功,至於都隊裡每個士兵怎麼分這一百個軍功,則由參軍召集伙長以上軍官共同議定,功勞大的士兵也許能分兩到三級,功勞少或者沒有軍功的,則一級都分不到。參軍會在戰後給每一個士兵的花名冊後面追記軍功,士兵的軍功累積到十二級,則能晉銜一等。

    比如任遂安,他現在是列兵,還有一個月才能晉陞為輔兵,如果能夠提前累積十二級軍功,他就能提前晉陞為輔兵,不必等到規定的六個月。當然,他也可以選擇暫時不晉陞,熬到六個月以後再提出以軍功晉銜的申請,那麼他就可以立刻再從輔兵轉為正兵。

    事實上,從天復三年這套軍功晉銜方式頒布後,很多立功的士兵都一直壓著自己的晉銜申請沒有上交,他們想要熬到轉為正兵之後再提出申請,這樣便可一步而入軍官行列——前提是他們必須通過軍校的學習考核。由列兵升作輔兵、再到正兵,可以通過熬時間的方式來晉陞,但由正兵升到陪戎校尉。則必須有十二級軍功才行。

    當然,就算通過不了白狼山軍校的考核也沒關係,他們可以走另外一條道路,即轉為士官,同樣可以繼續晉銜,直到成為一級士官,享受昭武校尉的待遇。

    按照都頭和參軍所說,甲都此戰應當策勛一轉,那麼任遂安所在的伙當記首功,也就意味著任遂安至少能夠記功兩級。這是個相當令人欣喜的消息。

    都頭又向王醫護問了問任遂安的傷情,聽王醫護說不是大事,七天後就能見疤,便也放心下來。

    任遂安的肩傷確實不礙事,除了左胳膊暫時不能動彈外,行走進食都很順暢,只不過騎馬之時仍舊會牽扯傷口,所以不能快速疾奔。其實這也就相當於任遂安失去了戰力,之後的戰鬥就不能參加了。這一點令任遂安有些悶悶不樂。

    吃過晚飯,傳令的騎兵從黑夜中返回來,帶回了趙指揮的軍令。都頭、參軍和兩個隊正聚在一起商議片刻,便立刻下令移營。甲都移營的目的地並非原定宿營地。而是向北,更靠近濟水岸邊。全都百名騎兵點燃了一支火把,在夜幕中徐徐而行,也不知行了多久。終於找到一個廢棄的村落,都頭一聲令下,今夜便在此歇宿。

    第二天天亮之後。全都弟兄就在這裡等候,哪兒也沒去,只是時不時有傳令騎兵從村子裡離開,又或是從外面返回。到了晌午時分,村外響起了馬蹄聲,卻是趙指揮集合了中路和南路的丙都、丁都,一起趕了過來。

    午餐用罷,村子裡一片馬嘶人叫,騎兵營開始整理戰甲器具。按照昨天被俘的宣武軍供述,宣武軍騎兵在濟水南岸建立了一個隱蔽的歇宿地,趙指揮準備將其搗毀。因為是奇兵突襲,所以任遂安無法跟上行軍,只得留在村子中等候,同時留下的還有另外兩名丁都的弟兄。

    丁都昨日同樣遇到了宣武斥候,但因為靠近淄州戰場,所以沒能將宣武斥候留下來,只取得了斬首三級的戰果,最終讓宣武斥候逃了回去。這兩名丁都的弟兄也是傷兵,傷勢不大,一個左腿上挨了一刀,另一個卻是腳踝扭了,卻是不小心躲避箭矢的時候從馬上摔了下來。他們和任遂安一樣,騎馬可以,但急行軍不行,所以只能被留在這裡,同時也算是騎兵二營留在這個方向的警戒哨。

    等大軍離去後,任遂安等三人也騎上戰馬,來到村口外警戒。落敗廢棄的村子、空曠的野地、草叢林木間不是傳來的蟬噪聲,一切都顯得那麼無趣。雖說不在一個都隊裡,但同營也有近半載了,相互間也是臉熟的,於是三個人便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在一處,說說軍中的瑣事,談談此戰的經過和感受,或是暢懷一下各自的將來。

    這一天非常平靜的過去了,沒有任何異常發生。晚間的時候,按照養成的習慣,三人排了值哨,各自負責一個半時辰,任遂安值頭一班哨。偌大的村子裡荒草叢生,到處都是破敗景象,饒是任遂安將門出身,值夜的時候也感到這樣的夜晚著實有點滲人。

    任遂安坐在村口外的一處高地上,口中叼著根雜草,默默的望著遠處的漆黑的天際,戰馬就系在身後的樹幹上。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的眼鏡陡然睜圓,盯著左前方的黑夜,仔細側耳傾聽著。

    過不多時,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黑夜中出現了一點亮光。任遂安立刻起身,騎上戰馬,飛快的從高處下來,衝入村內。他剛趕到歇宿的房外,丁都的兩名弟兄就已經打開了房門,全身甲冑俱全,卻是被他的動靜驚醒了。

    「如何?」一人問。

    「來人了,正南,約莫十來騎。」任遂安回答。

    「什麼人?距此多遠?」

    「快到了,看不清楚。咱們先撤到村後面!」

    三人牽著馬,向村外繞了出去,剛剛出了村子,那一隊騎兵便小心翼翼進了村口,分散著檢查各處房舍,踹門聲絡繹不絕。

    三人躲到之前任遂安值哨的高處,藏在樹後向村中打量。

    「都是什麼人?」

    「還是看不清楚。不像咱們自己弟兄,帶頭的那個背後插的認旗不對……」

    「噓……聽,好像咱們自己人口音,不是河南的,也不是淄青的……」

    「要不,某摸下去看看?」

    「等會兒……又來了,這次人多……」

    三個人在高處嘀嘀咕咕的時候,正南方忽然冒出一片火光,大隊大隊的騎兵向村子而來,緊接著。震天的蹄聲隨即傳入耳中,三個人都忍不住勃然變色。

    「這事兒得趕緊告知趙指揮,不然等他們回來,就得一頭撞上了……」

    「再等等……」任遂安自小家境優渥,夜視能力比其餘二人要強上許多,他已經隱約看到了騎兵大隊前列打著一面將旗,所以想再看看究竟是誰。

    三人屏聲靜氣,就在高處等候,沒有多久。大隊騎兵已經靠近了村子。先期進村的斥候迎了出來,向領頭的軍將稟告著什麼,然後那軍將向後揮了揮手,騎兵隊列開始向村子裡湧了進來。

    在火光的映襯下。任遂安終於看清楚,當先的那面將旗上繡著一個「趙」字。等將旗又近了一些,他連一旁的兩行小字也看了個分明——「遼東保安軍」、「都指揮使、游擊將軍」!

    「妥了……」任遂安長出了一口氣。

    「怎麼樣?如何?」丁都的兩名弟兄兀自瞪著眼睛使勁向旗幟打量,但這二人是行軍入伍之後才改善的伙食。夜視比任遂安稍差,到現在還是看不太清楚。

    「是趙干臣將軍。」任遂安回答。

    「誰?趙干臣?什麼人?」丁都的兩個弟兄不明所以。

    「遼東保安軍的,都指揮使、游擊將軍趙在禮。字干臣!」任遂安補充道。

    「哦,保安軍的啊,是個將軍?老天,那麼大的官……」

    盧龍軍中將軍銜的高級軍官不下數十員,但趙在禮卻是任遂安少數瞭解底細的將軍之一。任遂安記得他應募從軍前,父親曾跟他和兄長、三弟說起過這個趙在禮——當時的趙在禮還不是將軍,而是保安公司的什麼總經理。但是父親對趙在禮很熟悉,所以任遂安知道,這位新晉的趙將軍與燕王殿下很早便相識,算得上燕王殿下起於飄萍之時的好友。

    「下去吧,都是自家人。」任遂安將馬牽過來,翻身騎了上去。

    丁都的兩個人仍舊有些遲疑,不過最後還是跟在了任遂安的身後。

    趙在禮親自接見了任遂安等三人,詳細詢問了趙州軍騎兵二營此次出擊的經過,然後點了點頭,沉思不語。他這次受軍事參謀總署調派,率部納入博昌行營的指揮,擔負淄州至兗州之間方圓二百里的掃蕩和驅逐。前些時日聽說從沂州方向開出來一支數百騎的宣武騎隊,於是一面緊急飛報行營,一面點兵前往迎擊。

    經過一番鏖戰,趙在禮率部擊潰了宣武騎隊,追逐著部分逃散的宣武殘兵來到濟水南岸,今夜準備宿營於此,卻剛好碰見了任遂安等人。

    沉吟片刻,趙在禮又向任遂安道:「你們騎兵二營這些天戰況如何?遇到的宣武騎兵多麼?你說趙指揮今日前去破敵,究竟什麼情形?」

    任遂安於是詳細將自己知道的一切原原本本告知趙在禮,末了問道:「趙將軍,是否要前往應援?」

    趙在禮曬然一笑:「某已破了敵軍主力,剩下的都成不了什麼出息,應援就不必了,你家趙指揮手中有三百騎,已可橫掃濟水之南。某要趕緊回轉博昌,明日一早便走,跟你家指揮說,濟水南岸有很多潰散的宣武兵,讓他多停留些時日,務必掃除乾淨!」

    「是!」

    頓了頓,趙在禮好奇的上下打量了一番任遂安,問:「聽你回話,倒也氣度不俗,家裡是何出身?」

    任遂安恭敬稟告:「家中祖父曾為雄武鎮將,大人也曾在老帥帳下效力,當過都頭。」

    「原來是將門之後,難怪……你家大人目下在何處供職?」

    「某家大人身上負了傷疾,已經退出軍中數年了,目下在幽州營生。」

    「哦……倒也可惜,何時患的傷疾?」

    「光化二年,貝州一戰,某家大人身被十數創。」

    趙在禮嘆息道:「果然是條漢子,某也曾經逢過那次戰事,打得異常慘烈,當時中了敵軍詭計,健卒營折了好幾百弟兄,若不是燕王殿下於城頭之上奮死苦戰,貝州是拿不下來的,某和周將軍都要陷在城中,你也見不到今日的某……」

    感嘆片刻,忽然好奇道:「你家大人當時是在哪一軍效力?說不定某還認得。」

    任遂安時常聽父親感嘆追憶過貝州一戰,所以大致上也算清楚,因此答道:「正是趙將軍適才所言之健卒營,某家大人當時在周都督麾下效力,唔,周都督當時是健卒營指揮,正是某家大人上官。」

    趙在禮一呆,旋即追問:「你家大人怎生稱呼?」

    「家中大人諱雋佲……」

    「任都頭?你是任都頭之子?」趙在禮張著大嘴,半天沒有合攏,從座中起身,上前抓住任遂安的肩膀:「老任沒死?」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2 15:37
正文 第六十八章 兩河輪戰(十四)

    光化二年,李誠中穿越而來的第一個月,時逢老帥劉仁恭統軍南征。當時在攻打魏博重鎮貝城的時候,盧龍軍中了貝州守軍的誘敵之計,連同指揮周知裕在內的上千名健卒營士兵身陷城中,眼看就要客死異鄉,作為周知裕親衛的趙在禮就陪護於周知裕身旁。

    若不是任都頭冒死攻上城頭,掩護李誠中放下拴系吊橋的轆盤,恐怕李誠中就成為了眾多穿越客中最早身死的那個了。任都頭當時身被十數創,眼看就要不行了,但周知裕還是盡力將其送回幽州,當時趙在禮和李誠中都認為,這不過是盡人事聽天命罷了,誰都沒想到任都頭居然還能活下來。

    任都頭在家養傷半年之久,終於算是撈回了條性命,但腿腳和身子骨都已經不再靈便,吃不得軍營這口飯食了,於是只能拿出府中積攢的本錢,在幽州開了個糧鋪以謀營生。

    任家在盧龍軍中為將百年,雖然不是什麼軍中豪門,族中出身多以中低級軍官為主,但百年傳承的武人底蘊不可謂不深厚,任都頭的三個兒子自小便學習武藝,準備再入軍中效力。事實上,這也是老任家的宿命,除了從軍以外,家中子弟還真不知道將來應該做些什麼。就連任都頭自家開的糧鋪,也很少去用心經營,如果不是軍中幾個關係密切的老弟兄照拂,糧鋪早就關門大吉了。

    隨著幾年的時光飛逝,任家三個兒子都已經逐漸成年,任都頭便打算讓他們從軍。但任家生來傲骨,任都頭不願意去求過去的老上司周知裕,想讓兒子們自己打拚。到了天復元年的時候,大郎滿了十六歲,就在任都頭準備讓大郎從軍時,劉守光發動兵變。劉仁恭和周知裕等老將全體成了階下之囚。

    任都頭很生氣,於是任家大郎從軍的心願就此被父親強行壓制了下去,這一晃就到了天復二年。這一年,李誠中入主幽州,成了堂堂一方節鎮,任都頭更拉不下老臉去求李誠中這個過去的手下。不過好在幽州變了天,任都頭的怒氣也消了,於是大郎得以順利從軍。

    到了天復三年底的時候,二郎任遂安也滿了十六,於是任遂安也應募加入了幽州新兵訓練營。隨後被新成立的趙州軍選拔出來,成了這支騎兵軍的一員。

    以上就是任遂安的從軍經歷,趙在禮聽吧感嘆良久。當然,任遂安並不知道自家父親和燕王殿下認識,也不清楚自己父親和眼前的趙將軍有怎樣的關係,聽說趙在禮與他父親認識,便連忙恭敬口稱叔伯。趙在禮比他只大七歲,但從任都頭論起,倒也當得起他的叔伯了。

    趙在禮猜測到了任都頭不願攀附的心思。也不好多說什麼,只是問任遂安願不願來遼東保安軍,跟在他身邊當親衛。任遂安想了想,還是沒有答允。只是說自己做不得主。趙在禮讓他不用擔心這個問題,調個人而已,他趙在禮這點小事辦起來毫無問題。但任遂安還是婉言拒絕了,他說自己還是想真刀真槍廝殺出前程來。給人當親衛,立功上陣的機會恐怕不多。

    趙在禮感嘆,老任家還真是。有一個算一個,全是傲骨頭,便也不再勉強,只是要了任家在幽州的住址,打算將來有空去看看。

    天還沒亮,趙在禮就率軍離開了,他要急著趕回博昌。走之前,他再次詢問任遂安,是否願意到他身邊來當親衛,任遂安依舊沒有答允。

    任遂安和丁都的兩個弟兄目送著大隊遼東保安軍騎兵迎著朝陽出發,然後繼續在村口等待著趙州軍騎兵二營的弟兄們。

    並沒有等待多久,當太陽升至正中,三人懶洋洋的躺在草地上咀嚼草根的時候,聯絡的騎兵弟兄回來了,他們一臉的興奮,七嘴八舌的爭相炫耀著此行的收穫。

    斬首一百三十九級,俘虜二十四人,全殲了宣武騎兵,沒有漏掉一個!

    這場酣暢淋漓的大勝令任遂安等三個留守的騎兵豔羨不已,任遂安懊惱的捶了自己左肩一下,疼痛讓他差點叫出了聲音——該死的肩傷!

    沒用多久,騎兵二營載勝而歸,歡呼和喜悅充斥著整個村落。任遂安目不暇給的看著一個個捆綁著的宣武戰俘,望著弟兄們馬脖子下懸掛著的一個個首級,心頭的懊惱更甚。當然,欣喜之後,任遂安也見識到了大戰的殘酷,與手刃敵兵不同,這種殘酷帶給他非常強烈的衝擊,讓他的好心情瞬間轉壞。

    弟兄們死了二十八個,其中任遂安伙裡就有兩個,一個是伍長,還有一個是趙十七。兩個弟兄的屍首沒有帶回來,就地掩埋了,他們在這個世間唯一留下的就是繡著名姓的肩章。除了死去的弟兄外,還傷了三十多個,其中有十來個受傷較重,按照王醫護的話講,能不能捱下去還在兩說之間,就算挺過來,他們從此也告別軍伍了……

    無論如何,這樣的戰損比還是相當不錯的,雖說騎兵二營人數佔優,且軍備精良,同時又佔了奇襲的優勢,但能一次性殲滅一百多宣武騎兵,是盧龍軍在淄青戰場以來少有的功績。並非盧龍騎兵不能打,而是找不到對手,或者說找不到如此規模的宣武騎兵。宣武軍在淄青戰場上一直將騎兵作為斥候來使用,極少能夠見到聚集上百之數的規模,所以這次也算騎兵二營走了運道。

    趙指揮正在琢磨,這算不算是騎戰中的「首功」之時,熱切的心思被任遂安用一盆涼水澆滅——遼東保安軍三日前剛剛擊潰宣武騎兵主力,斬首二百三十級,俘虜一百八十人!

    趙指揮頓時呆住了,他的第一反應是:行營不是說,宣武沒有那麼多騎兵麼?什麼時候出現如此規模的宣武騎隊?

    這個消息令騎兵二營有些悶悶不樂,同時還引起了很多軍官和士兵太多的疑問。

    帶著戰俘、帶著疑問,騎兵二營踏上了回程,回程與來時一樣,三個都分北、中、南三路齊頭並進,繼續搜索漏網之魚。果然。事實印證了趙在禮的說法,他們在回程的路上截獲了不少宣武軍潰散的騎兵,十來天工夫,零零總總加起來竟然俘獲了三十多號人!

    剛剛過了高苑,進入博昌行營的絕對控制圈內,趙指揮就被行營的一道軍令招了回去,留下騎兵二營押送戰俘繼續前行。

    等回到營寨之後,行營內派出來更多的人手,將戰俘和繳獲的馬匹都帶走了。除了軍官們要想行營詳細稟告此戰經過外,士兵們都放了三天休沐。他們可以在營寨內自行活動,不用早起操練、不用執行軍務。不過任遂安本人享受不到這點難得的時光,他只能在醫護營內接受醫治,每天換藥,每天都躺著,不許隨意走動,讓任遂安著實憋屈了好幾天。

    任遂安在醫護營內躺了十來天,認識了許多其他各營的弟兄,其中既有普通士兵。也有基層軍官,還有少數高級軍官,但軍官都在特護軍帳,任遂安沒有機會見到。不過任遂安的軍帳內住著一個正兵。是某營指揮的族中子弟,很是瞭解一些軍中秘辛。相處了幾日,任遂安便和此人結下了深厚的友情。

    據說軍事參謀總署正在考慮重設編制!這是一條很吸引人的消息,令任遂安大感興趣。重設編制的考慮來自於實戰的檢驗。據說按照現在的盧龍軍作戰編制,應付小規模戰事的能力很強,但對大戰、尤其是正面戰場決戰的適應性並不高。

    盧龍軍一軍設兩廂並老營。一廂設五營,全軍六千四百餘人,一廂兩千六百餘人。這樣的規模在與關外人丁不多的遊牧部族和小國作戰時,兵力是適用的,也取得了不俗的戰績。但現在作戰對象不同,面對兵員眾多的宣武軍時,就明顯感覺到兵力不足敷用。

    尤其是在廂一級編制上,一廂兩千六百餘人,單獨調出來執行小規模軍務時顯得有些浪費,而拿出來擔當主要任務時,又顯得兵少將寡,容易吃虧。這種弊病在博昌行營一年多的實戰檢驗中暴露無遺。

    其實從天復三年底開始,博昌行營就已經逐漸不再動用廂一級編制執行軍務,對於小規模戰鬥,他們調動最頻繁的就是營,規模稍大,則調動兩到三個營,更大規模的對決,則使用八到十二個營。廂指揮使一級的高階軍官,已經失去了本廂的固定指揮權,他們的指揮權限被壓縮為兩到三個營,更大規模的戰鬥,則直接由行營任命更高級的軍官來指揮。

    這種情況隨著軍事參謀總署抽調各個營頭加入行營而愈演愈烈,直到廂一級編制在博昌行營內及近於廢置。

    任遂安聽到的消息是,總署已經開始對此專門召開了若干軍議,似乎有意在廂和營之間再增加一級編制,以適應大規模作戰的需要,同時避免出現軍頭統帥不得不直接指揮營的尷尬局面,而後者,很容易出現指揮混亂的情形。

    任遂安對此很感興趣,也很憧憬,因為著意味著軍官的數量和職位又會增加許多——這也是每一個士兵都非常期盼的事情。不說暫時來說,這些事情都與任遂安無關,誰叫他只是一個小兵蛋子呢?

    到了九月份的時候,任遂安的肩傷已經徹底恢復了,他重新回到了自己的騎兵二營。伙裡新提拔了一個伍長,正兵銜,同時補充了一個新兵,讓這個伙再次滿員。任遂安也終於等到了自己的軍功——記功兩級、賞錢五百,這與任遂安的預期完全一樣。盧龍軍的戰功獎賞非常清楚,哪怕是最底層的士兵也清楚的知道自己會不會得到戰功、怎樣才能獲得戰功。

    除了戰功之外,任遂安也知道了另一個好消息——宣武軍已經開始培養自己的大規模騎兵了,這意味著騎兵二營的軍務會更加頻繁,同樣也意味著大夥兒能夠得到更多的軍功。

    任遂安認為這是一個好消息,但博昌行營卻不這麼看。從之前遼東保安軍和趙州軍騎兵二營抓回來的俘虜口中,博昌行營得到了宣武軍騎兵的情報,再經過對捕獲戰馬的辨認,博昌行營確認了這一情報。

    戰馬來自隴右,宣武軍已於去年打通了秦州,耗費重金在秦州興建了馬場。如今拉上淄青戰場上的戰馬就來自秦州,據說已經達到五百匹。雖說這些戰馬頂多也就是十來個月,還未長成,但宣武軍已經等不得了,他們十分迫切的將還未長成馬駒拉倒了戰場上,由此也能見到盧龍騎兵對宣武軍的威脅有多大!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2 15:37
正文 第六十九章 轉折(一)


    天祐元年(904年)九月,遼南平原在經過了連續不斷的四年大開發之後,終於迎來了豐產的季節。新城、遼城、建安所轄的廣大平原上,肥沃的四百多萬畝耕地帶給移居到這裡的數十萬百姓以極大的喜悅。

    粟、麥、豆等主要農作物讓整個營州的倉廩都不足使用,從柳城至平州、薊州,再到幽州的官道上車水馬龍,海量的糧食運送到平州、薊州等地堆放,然後又因為這些州郡的豐收而不得不繼續向西,運入幽州。

    幽州觀察使兼別駕郭炳呈不得不抽調人手,招攬商賈工坊,在幽州以東的潞縣營造規制宏達的大通倉,這才堪堪將豐產的糧食存儲下來。

    如果不是官府緊急動員數十萬貫資金入市,進行敞開性平價收購,整個河北的糧價將會出現暴跌的態勢,也許這一輪豐產就會嚴重打擊百姓的耕種信心。儘管如此,河北糧價仍舊下跌了三成以上,單以麥論,就從天復三年的每石八百錢,下降到了今年的每石五百錢。

    如果不是**,這幾年也許是整個東亞百年歷史上最好的季節,老天爺開眼,一切都風調雨順,除了營州的爆髮式糧食增長外,平州、幽州等河北傳統糧倉的糧食出產依舊平穩,此外休養了兩年的滄州、莫州、瀛洲、德州等地收成也恢復到了乾寧年間的水平,相當於這一百年來大唐最平穩的大中年間產量的七成。

    在節度府判官署的大力支持下,往日河北重要的桑麻產地趙州、深州、魏州、冀州等處也顯現了喜人的成果,至少在後勤司的採購計畫中,今年終於可以為軍官們的甲冑中襯上絲帛了。

    李誠中深處喧囂的錦縣船坊中,身邊是嘈雜的工匠號子聲,他一處一處看下去,邊看邊聽風馮道談及今年的糧食存儲。

    「新建的大通倉儲糧二百三十萬石。幽州黃金台倉廩儲糧一百八十萬石,內黃、鉅鹿、武清各存一百二十萬石,加上柳城和新城的各九十萬石,以上為盧龍節度府平庫倉,總計九百五十萬石,以備緊急之用。依照殿下所說,節度府平庫倉戰略儲備糧已夠河北維持十個月。」

    聽著馮道稟告上來的數字,李誠中點點頭,道:「這些糧食還不夠,還要繼續加大力度。爭取做到一年儲備。記住,是整個河北加上遼東顆粒無收的情況下,能夠維持一年,所以,平庫倉的總量應該達到一千二百萬石。」

    馮道嘆道:「若是如此,則比開元年間還要富饒……殿下可為一代明主……」

    李誠中一笑:「不同的,咱們只考慮河北和遼東,玄宗皇帝考慮的是整個天下。」

    馮道繼續道:「除平庫倉外,官倉中現有二百萬石粟、三百萬石麥、六百萬斤豆。足夠官府維持日常支用,以及應付小規模賑濟。這裡面不包括軍糧,七日前,某已將總署下一年資耗撥付了。如今正在啟運,相信半月之內,後勤司所屬范陽、黎陽、厭次、懷遠、懷戎、真定各處軍倉將滿。某記得前年曾經議過,當時都在顧慮是否養得起那麼多軍隊。如今看來,卻是多慮了。」

    天復二年,李誠中擴軍。將脫產的常備軍士增加到近五萬人,當時節度府判官署官吏們曾經議論紛紛,說是窮兵黷武;天復三年,李誠中再次擴軍,將常備軍士增加到十萬人,整個盧龍都為之震動,大夥兒明面上不敢多說,但在私底下,絕大部分人都認為李誠中瘋了。

    可是現在,不僅十萬常備軍士衣食無憂,軍事參謀總署甚至有充足的餘力開展義務兵役訓練,從天復三年正月起,已經有超過五十萬人參加了作訓司和各縣官府聯合主導的這一訓練,每人訓練時長不低於二十四天。

    今年冬季正是農閒之時,這一次作訓司已經提前做好準備,計畫通過三批輪訓,新訓三十萬人,每人作訓時長為二十四天。為此,後勤司已經撥付作訓司三十萬貫經費。作訓司的計畫是在明年五六月間,將這一數字擴展到一百萬,基本上涵蓋盧龍節度府十五歲至五十歲間的成年男丁。

    一百萬,這是個極為恐怖的數字!在大唐最鼎盛的時期,全**隊加起來也沒有這麼多,當然,接受訓練和成為軍士是兩個概念,但……一想到這只是盧龍下轄一地的動員能力,就已經足夠令人望而生畏了。

    其中的難度,不僅在於糧食和資耗,更在於組織動員能力,沒有軍事參謀總署這個時代奇葩的存在,盧龍絕對沒有這個條件。當然,這同時也是對盧龍節度府判官署文官體系的重大考驗,如果沒有「權責到人」的後世文官體系的運作機制,這樣的工程也必然不可能成功。

    索性,現在一切都運轉良好,雖然馮道確實已經累得有些熬不住了,但一想到這樣的壯舉誕生在自己手中,他就感到無比振奮!

    「這油怎麼樣?可還耐用?」李誠中摸了摸一艘船幫上剛刷上的桐油,問身旁的一名工匠。那工匠誠惶誠恐的連忙道:「殿下,此乃三年桐所出,比千年桐所榨木油還要好許多,可保船底十八個月。」

    「哦?比千年桐還要好?既如此,以後都用三年桐便可,砍多了千年桐樹太可惜?生長了千年吶,嘖嘖,應該留下來。」李誠中環保主義情緒發作,甚為可惜的嘆了一句。

    周圍一圈工匠都面色漲紅,相顧無語,錦縣縣令等人也容色古怪。李誠中立時察覺有異,向陪同而來的營州都督周知裕望去,周知裕同樣不明所以。

    沒錯,李誠中露怯了,千年桐並非生長了千年的桐樹,只因果皮如龜裂,寓意長命百歲而得名。

    馮道咳了咳嗓子,將話題轉移:「如今糧食如山,是否仍舊向南方購糧?未知殿下之意。」

    李誠中立刻將注意力轉了過來,沉吟片刻道:「不能停,還需繼續購入。不過糧價可以壓下來一些。今年河南連場大戰,淄青的糧食他們收不到了,關內又被燒成了白地,再加上營建東都……今年雖說風調雨順,但河南就算豐產,也禁不住這麼消耗。唔,咱們和袁象先、蔣玄暉談談,他們有多少糧食,咱們就要多少!」

    馮道忍不住樂了:「今年已經向河南購糧超過百萬石了,袁象先說,他們的余量已經告磬,蔣氏不清楚,不過他們比袁氏還不如……如今秋收剛畢,想來袁氏又收貨了大批糧食,怎麼算都在百萬石以上,應該可以繼續向咱們售糧了。」

    「周轉得開麼?」

    「沒問題,實際上河南的大糧商都不用錢,他們用幽燕聯合錢莊的錢款協議……」

    李誠中打斷他:「可道,我早就跟你說了,今後慢慢改變叫法,以後那不叫協議了,直接叫寶鈔。」

    「呃……某知道了。按照錢莊的估算,至少有兩百萬貫錢款協議……兩百萬貫寶鈔在河南諸商手中。」說到這裡,馮道有些擔心的問:「會否出事?錢莊各家懂事都很擔憂,已經欠了河南諸商兩百萬貫,佔了錢莊總本的七成,他們擔心還不上…..」

    李誠中笑了:「呵呵,告訴他們,不必擔憂,明年起,某批准他們再發一百到兩百萬貫寶鈔,具體多少,還需要你們判官署來估算。」

    馮道遲疑道:「錢莊恐怕不敢發鈔了,他們都嚇壞了……」

    李誠中想了想,道:「這樣吧,今後判官署錢庫中留存的銅錢改存三成到幽燕聯合錢莊,允許他們在遇到兌付時啟用這些銅錢,但他們需要向判官署支付錢息,一釐或兩釐均可。」

    馮道疑惑道:「咱們存錢到錢莊,不付存費,反而讓錢莊付錢息?」

    李誠中拍了拍他的肩膀:「可道,放心吧,你把這件事跟他們說,他們肯定樂意。」

    馮道不解,但既然李誠中這麼說了,他打算到時候與幽燕聯合錢莊各家東主商談此事的時候,施以少許壓力,總之這些錢息都是小事,總不能為了這麼點小事而違背了燕王的意願吧?再說了,這些東主背後的豪門也曾經多次向燕王提議,願意捐助軍資,都被燕王殿下婉拒了,如今燕王殿下開了口,這可是個機會,誰不搶著獻助一二誰就太沒眼力了不是?

    「對了,錢庫裡三成是多少?」李誠中忽然想起來一件事。

    馮道心中有數,立刻報導:「錢庫中存余一百一十四萬貫,如今已是九月,下月便是秋賦上繳之時,比照去年,可添錢三百七十萬貫,其中渤海輸錢四十萬貫、新羅和熊津各輸二十萬貫。三處已經向判官署叫苦,說是存庫已盡,不可再增了。」

    李誠中道:「也罷,今後便以此為慣例,五年內不增其賦,但,必須說好,若是中原大戰,則需竭盡全力支應關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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