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大唐新秩序 作者:八寶飯 (已完成)

 
mk2258 2013-1-5 22:24:4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72 68703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2 15:30
正文 第五十章 范陽之春(四)

    兩個小小的方陣不知道在寒風中等待了多少時刻,剩下的十來人才稀稀拉拉的陸續趕到。剛剛趕到的李繼韜和周盛茂等人見到挺立在寒風中的方陣,也知道似乎有些不妙,愣愣的站在校場邊上左看右看。

    杜教官沖右隊隊官說了聲:「讓你的學員歸隊。」右隊隊官跑過來,招呼李繼韜、周盛茂等加入右隊隊列,依序站好。

    竟然沒有懲罰?!李存勖一時間有些意外,還沒想好這個問題,李繼唁已經忍不住了:「怎麼回事?點卯不到居然沒事?這是什麼軍法?」

    李繼唁的聲音不算很大,但也不算小,立時被前面的教官聽見。兩個教官都望了過來,杜教官上前一步,問:「誰在隊列中說話?」

    李繼唁猶豫片刻,站出來道:「是某!」他正要張口詢問,卻被杜教官呵斥了一句「回到你的位置!」

    李繼唁一句話沒說出來,又硬生生被憋了回去,只得後退半步,回到隊列中。

    杜教官道:「有不懂的地方可以問,但是要喊『報告』!」

    李繼唁連忙道:「報告!」

    「大聲點!」

    「報告——!」

    「學員八五二,出列!」

    李繼唁心頭恚怒,老子剛才出來說話,你不讓老子說,非讓老子退回去,老子剛退回去,你又讓老子出列,這不是耍人玩麼!

    杜教官道:「說吧。」

    李繼唁強自按下心中不快,他也顧不得那幾個晚到者中還有來自鳳翔的了,梗著一口氣問道:「點卯不到,為何不行軍法?」

    一句話把十來個人全部得罪,李繼韜和周盛茂等人勃然大怒,惡狠狠的望著李繼唁。

    只聽杜教官道:「法不示於人而施行。是為非法。你們昨日剛入軍校,雖然誦讀過誡律,但那是條令通則,而非實施細則,所以不能苛責。待七日後誦背軍令完畢,則行事必須依照條令,否則就要嚴懲,明白了麼?」

    李繼唁不服,抗聲道:「既如此,為何讓某等全數在此等候?」

    杜教官一笑。向右隊學員隊官道:「學員羅源安,你來向他解釋。」

    羅源安出列,並步右轉,向李繼唁大聲道:「軍隊是一個團體,吾等並為袍澤,故生死與共、患難相隨,袍澤之過則吾之過,袍澤之功為吾之功!」

    杜教官點點頭,問李繼唁:「聽明白了?」

    李繼唁明白了。這就是連坐法唄,於是分辯道:「既如此,則是否七日之內,若有人應卯晚到。餘者皆要相陪?」

    杜教官點頭:「不錯,有一人晚到,全員相陪,直到七日明法之後。此為應卯。訓練中若有人操演錯誤,同夥之人皆隨,卻不分時限。」

    李繼唁前半句聽明白了。後半句稀里糊塗,但他一時不知該問什麼,只好點頭示意懂了。於是杜教官讓他歸隊了事。

    李繼韜等十餘名晚到者此刻方知出了什麼事情,各自慚愧不已。

    只聽杜教官道:「全體學員聽令,今日晨操開始,各隊隊官帶領,跑步二十圈!」

    李繼唁在隊列中又折騰起來,不過這次他學了乖,照著規矩喊道:「報告!」

    「學員八五二,出列!講。」

    「某等幾人之前已經跑過,為何還要再跑?」

    「爾等位列先登,攻於前、守於後,軍務重於他人,自然要求嚴於他人。這是先登的榮耀,難道你不知道麼?」杜教官忽然幽默了一把,隊列中不少人忍不住笑出聲來。

    為何成為『先登』,李繼唁比誰都清楚,只得暗自咒罵了句「娘咧」,跟著隊列再次跑圈。

    二十圈下來,鐵打的漢子也會累,更何況之前還加跑了十圈!李存勖等人此刻已經氣喘噓噓,各自尋了棵樹幹,叉著腰靠在樹幹邊吐酸水。

    跑完圈後,在校場上休息了一刻時,杜教官發出了整隊的口令,左右兩隊隊官召集各自隊中的學員重新整隊,然後開向校場外的廚堂。

    餓得頭暈眼花的李存勖還沒到廚堂門口便聞見了香噴噴的炊餅味,立時食指大動。不過很可惜,李存勖沒能立刻吃到早飯,左右兩隊學員來到廚堂門口後,在各自隊官的帶領下,開始餐前「運動」。

    什麼是餐前「運動」?凡是盧龍軍中的軍官士兵都知道,這項「運動」就是唱軍歌!不唱到你兩眼冒藍光,絕對不要想進入廚堂半步!

    也不知左隊唱的是什麼,李存勖只覺得詞譜粗俗、直白,除了朗朗上口外,竟一無是處。左隊開唱沒幾句,右隊也在隊官羅源安的率領下開始齊唱,李存勖只聽清楚第一行詞是什麼「我是一個兵,來自老百姓」,後面就聽不清了——左隊干擾太重!

    羅源安似乎很不滿意本隊的歌唱,瘋狂的賣著力氣在前面指揮,雙手不停的在臉前比劃揮舞,李存勖覺得他跟瘋子也沒什麼區別。

    也不知跟著哼哼唧唧了多少回,杜教官就是不讓大夥兒吃飯。不僅不讓大夥兒吃飯,杜教官還不停的在兩隊學員之前挑唆,這種挑唆甚至到了明目張膽的地步。

    「左隊唱得不錯!大聲些,整齊些!……你們都是娘兒們麼?還不如右隊呢,右隊可有十多個新兵蛋子!」

    「很好,這還像個當兵的……右隊的學員,你們會不會唱?怎麼跟蚊子哼哼一般?看人家左隊,看人家這精氣神……你們就這麼認慫了?你們就那麼沒卵子?拿出力氣來!」

    「怎麼唱的你們這是?吼出來!吼!……」

    李存勖心裡那叫一個恨,要不是餓得實在不行,早就破口大罵了。唱曲子竟然讓人吼出來?真夠扯淡的,這你娘是唱曲麼?他越看杜教官越不順眼,見杜教官在兩隊之間來回挑事兒,恨不得沖上去找塊石頭拍在杜教官臉上。

    左右兩隊比拚了半天,人都唱歇菜了,杜教官才意猶未盡的宣佈比賽結果。右隊有十七人是從來沒有接觸過盧龍軍事訓練體制的新人,歌都不會唱,只能跟著哼哼,自然是比不過左隊的,於是右隊只能紅著眼睛看左隊先入廚堂,自己仍然在門口等候,一邊等候一邊繼續唱歌。

    好不容把肚子填飽,羅隊官就召集隊員趕回營舍區——時辰不多了,要抓緊時間整理內務。

    范陽軍校是在盧氏場村的基礎上整修出來的,房舍足夠,因此住得也要寬裕許多,兩人一間屋子,比白狼山軍校的四人一間要寬裕一倍。但住得雖然寬裕,要求卻並沒有降低半分。打水洗臉,用馬鬃編織的牙刷蘸青鹽漱口,整理炕鋪,擺放個人用具……

    就這麼點破事,羅隊官都不放心,非要跑到各個「新兵蛋子」的房舍中指手畫腳一番:麻布要懸掛整齊、床鋪要梳理平整、牙刷頭擺放時要沖外、刀和弓要懸掛在牆上,頭部還斜斜指向地面上那個早已做好的白點標記……

    李存勖已經無語了,他只能如同泥塑木偶一般任憑羅隊官指指點點,直到合乎「範例」。

    等佈置妥當之後,李存勖就想往炕上一趴,結果卻沒趴下去,被羅隊官直接拽住了:「不到午時不許上炕,免得弄皺了鋪蓋。教官會隨時抽查的,記住了,累了就坐木凳上,千萬別上炕!若是被抓住,就會扣咱們隊一朵小紅花……」

    「啥?紅花?」

    「回頭你就懂了……某要去李繼韜他們那屋了,一會兒聽到號角聲,就趕緊去校場列隊,記住了!」羅源安說完就匆匆離去了,只留下一腦門子霧水的李存勖和李繼唁。

    李存勖和李繼唁分在一間房舍,共用一張熱炕。熱炕在河東、關內一帶又稱「火火頭」,李存勖和李繼唁自小都是睡過「火火頭」的,直到隨軍後才離開了這種床榻。他們雖然睡過,但卻不知道這玩意兒怎麼燒,沒想到來到范陽後,首先要學的就是燒炕。於是兩人合夥到范陽軍校的倉廩處領取了一車焦炭——這是兩人一月的用量,若是一不留神用光了,兩人就只能睡冷灶了。

    等粗粗學會燒炕後沒多久,牛角聲再起,倆人匆匆趕往校場,這次卻沒人晚到。李存勖不由暗地裡驚詫:「這幫兔崽子一次就學乖了?」

    巳時(上午九點)已至,今日上午的訓練課才算真正開始,訓練的內容就是隊列。

    隊列這個東西,相當枯燥乏味,無非就是左右前後、齊步正步這幾個簡單動作。但如果把這幾個簡單動作進行拆借,分開來一個一個練,那可是真要讓人崩潰的。

    范陽軍校新八期學員大部分都是盧龍軍各部的基層軍官,之前便至少經受過兩次正規訓練,一次是徵募從軍時的新兵訓練,一次是由大頭兵晉陞伙長的白狼山軍校初級軍官培訓。能夠通過這兩次訓練,這些軍官們已經適應了這種隊列訓練,更何況平時在軍中還要經常加練。

    可對他們來說是習以為常的隊列訓練,放到十七個「新兵蛋子」頭上就真心不易了。范陽軍校是高級軍官培訓場所,課程更注重於指揮軍隊和操演士兵,所以隊列訓練的進度非常快,新兵訓練時要持續進行三個月的隊列到了這裡被壓縮為一個月,而且每天只有上午一個半時辰,這讓從頭學起的李存勖等「新兵蛋子」情何以堪?於是「新兵蛋子」們開始了水深火熱的軍校生活。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2 15:32
第五十一章 范陽之春(五)


    隊列訓練之後已是午時,李存勖等人被折磨得幾乎精力憔悴,腹中連飢餓感都沒有了,連飯也不願去吃,只想趕緊回房去躺到床上。可惜,就連這麼一點小小的願望都是那麼奢侈,他們不能回去,而是列隊來到廚堂前,再次高唱起了軍歌。

    該死的杜教官不知何時又蹦到廚堂前的台階上,努力的開始了挑撥工作,讓李存勖恨到極處。右隊再次敗下陣來,等待著左隊學員進餐,直到左隊出來後,他們才進入廚堂之內。每個人都看著自己排隊打來的炊餅、肉湯和菜蔬,卻沒有一絲食慾。

    這種程度的體力透支李存勖不是沒有經受過,有時候戰場上的連續作戰強度對體力的消耗比今天上午還要強,這不是李存勖吃不下食物的藉口。李存勖仍然有力氣,但使用力氣的意識卻早已消散,這是一種來自內心中的疲憊感,這種感覺讓他十分茫然。

    李存勖腦子裡始終有些恍惚,他渾身的精氣神似乎都被一上午的枯燥給耗盡了,這種枯燥裡面還有更多別的因素在內,比如似乎永不停歇的喝罵聲、同隊學員時不時傳來的鄙夷眼神,以及始終處於精神的高度緊張、拚命約束自己不敢越雷池半步的束縛感……

    就是這些很虛無的東西讓李存勖食不下嚥,看著別桌學員們風捲殘雲的吃光了桌上的一切,自己這邊卻很少有人去拿盆中的炊餅,頂多就是將肉湯小口小口的嚥下去而已。李繼唁已經沒有力氣喋喋不休了,錢元灌趴在餐桌上打起了瞌睡,就連對頭王師悅也沒有了跟自己別苗頭的心思,他捧著瓷碗往嘴裡送湯,兩眼卻發直的盯著前方,不知道越過裝滿食物的盆子看向了何處。郭崇韜更是不堪。他本非武將出身,經歷過上午這一出,到現在腿肚子還在哆嗦。

    午餐用畢,又是該死的列隊,在廚堂門口大喝一聲「殺」,然後解散。

    李存勖邁動疲憊的雙腿,終於回到了自己的房舍,後面跟著搖搖晃晃的李繼唁。李存勖兀自記得羅隊官的交代,看著那張人世間最舒服的炕鋪正猶豫間,李繼唁已經連滾帶爬的衝了過去。將自己徹底扔在了上面。

    李存勖正要效仿,門口卻一陣風似的衝進來一個人,正是學員右隊隊官羅源安。

    羅源安一進門便嚷嚷道:「就怕你們忍耐不住往炕上躺,果然如此,快些起來,趴書案上眯瞪會兒,別把炕鋪弄亂了。」邊說邊把李繼唁拽了起來,扶到書案邊的小凳上坐下,然後過去重新認真的將炕鋪上的褶皺反覆抹平。

    直到羅源安出門。李存勖都有些發怔,他始終不明白,為什麼明明是用來睡覺的炕鋪卻不讓人躺?想不通歸想不通,但李存勖還是決定遵照羅隊官的叮囑行事。他坐到自己的書案前,緩緩將肩膀放了上去,那一刻,他忽然發現。原來趴在這張書案上休息的感覺是如此妙不可言!

    在李繼唁震天的呼嚕聲中,李存勖美美的進入了夢鄉。

    教官到底有沒有進來檢查軍容,李存勖並不知道。他是在沉悶的牛角聲中被驚醒的,醒來後立刻拉著猶自心有不甘的李繼唁出了房門,趕往書堂。

    下午的訓練不用在外面受凍了,暖暖的書堂中整齊的置放著一排排書案和小凳。李存勖一眼望過去,第一感覺竟然是「難道連這些木頭家什都學會隊列了麼?」

    進去以後不能亂坐,每張書案上都立著一個小木牌,木牌上刻著學員姓名和編號。李存勖很快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坐了下來,他旁邊就是李繼唁。李繼唁好奇的看著小木牌,口中憤憤道:「娘咧,這是給咱們立上靈位了?哪個孫子搞出來的物件?」

    李存勖搖了搖頭,自己也感到一陣好笑。他不知道,這種風潮最初起源於當年的白狼山軍事會議,然後在柳城發揚光大,最終形成了盧龍軍的慣例,但凡軍議或者軍校培訓,都會事先安排好每個人的位置標籤。這種做法可以讓每個人都很自然的找到自己的位置,同時讓軍官們對其他人的官職和階別有比較直觀的印象,對軍中形成嚴謹的上下體系有著巨大的作用。

    當然,還有一個作用是李誠中沒有直接明說,但卻已經被盧龍軍官們自發接受的,那就是查缺席。誰晚到、誰沒有到,一望而知。小小的銘牌樹立在桌案上,不自覺中就起到了督促的作用。

    除了筆墨紙硯外,每張桌案上都放著一套書匣,打開書匣,裡面是三卷雕版書冊,分別是《盧龍軍官兵作訓條令》、《盧龍軍官兵軍紀條令》、《盧龍軍官兵內務條令》,三卷合一,便是盧龍軍中現行的《盧龍軍官兵通行條令》。

    負責授課的不是杜教官,而是一位姓朱的教官,和杜教官相比,李存勖覺得這位朱教官顯得更加書生氣一些。李存勖沒有猜錯,這位朱教官原先便是一位讀書人,是作訓司前年從柳城書院選拔而來,雖然沒有上過戰陣,如今卻已經掛著宣節校尉的銜級了。

    簡單的自我介紹後,朱教官朗聲道:「諸位都是軍人,而且是軍人中的佼佼者,能夠在這裡學習,說明諸位將來前程無量!那麼諸位究竟在這裡需要學什麼?是學習怎麼於萬軍之中取敵上將首級?是學習怎麼運籌帷幄、決勝千里?是學習怎麼成為絕世名將、功蓋天下?」

    朱教官伸出食指,左右晃了晃,然後道:「錯了,都不是!我可以告訴諸位,你們要學習的,不是怎麼打勝仗,而是帶兵的時候,怎樣才能少犯錯誤,甚至不犯錯誤!」

    掃視堂上片刻,見學員們若有所思,朱教官略為滿意,繼續道:「殿下曾經說過,依靠著盧龍軍這棵大樹。只要我們的帶兵將領少犯錯誤、不犯錯誤,勝利,就是指日可待的!為什麼殿下會這麼說?因為我們盧龍有最完善的組織、有最殷實的後勤、有最可靠的支援、有最豪華的軍甲,還有最守軍紀的士兵!」

    「盧龍軍的作戰思想是什麼?不是出奇制勝,而是堂堂正正!」

    「怎樣才能少犯錯誤、不犯錯誤?諸位將來都要走上高階軍官的行列,也許你們中,不,你們當中必然會有人在將來成為將軍,想要少犯甚而不犯錯誤,就必須瞭解我們自己。融入這支軍隊,吃透我們的體制!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殿下說得好啊,如果不能做到知彼,我們首先要學會知己,只要做到知己,便可立於不敗之地。諸位,對於我們盧龍軍來說,立於不敗之地了。勝利還會遠麼?」

    「那麼怎麼才能知己呢?」朱教官拿起桌上的三卷書冊,向堂下學員們揚了揚,大聲道:「你們當中大部分人都熟知這三卷條令,一為軍紀軍法。二為作訓操典,三為軍容規範,今日我們重新拾起這三卷條令,就是要讓諸位重新以高級軍官的身份再次認識他們。這三卷條令。就是盧龍軍的立軍之基,是諸位的立身之本!」

    朱教官啪的一聲,將三卷書冊重重擲在桌上。也重重的砸在了學員們的心裡。他很滿意自己這番陳述的效果,威嚴的掃視著全場……忽然……朱教官暴喝一聲:「學員李繼唁!……學員李繼唁!誰允許你在課堂上睡覺的?起立,站到後面去,這堂課,你站著聽!」

    ……

    李存勖的這堂課算是聽入神了,清晨和上午的訓練內容讓他疲憊不堪,但下午的授課卻讓他精神煥發。是的,沒錯,他就是奔著這個來的,這才是他想要瞭解的。李存勖聚精會神的聆聽著朱教官講的每一句話,然後在自己十來年的作戰經歷中一一印證,繼而又啟發了更多的思考。

    與李存勖的認真思考不同,郭崇韜則是在奮筆疾書,其間有所缺漏之處,他不管不顧的扭頭到其他正在記錄的學員桌上,將缺漏的地方儘量補齊。

    晚飯過後,有半個時辰的休息時間,來自河東的學員聚集在一起,商量著要去看望被禁閉了一天的頡木裡。眾人來到禁閉室外,卻被軍校守衛攔住,聲稱禁閉其間嚴禁探望。眾人無奈,只得轉身離開。

    晚上是一個時辰的識字課程,點著十多盞油燈的書堂內明亮如晝,百名學員各坐書案之後,跟著識字教官學習認字。高級軍官培訓的識字要求比初級軍官要多得多,初級軍官培訓只需會看基礎軍令,會寫簡略軍報即可,加起來的字數不過三百多個。從新八期開始,高級軍官的識字量要求就高多了,要求會讀寫詳細軍報、看懂全部軍事條令和規章制度、會寫述職文告,識字量至少在八百以上。

    這門課程對盧龍軍中這些一步步從基層士兵提拔起來的軍官們是非常困難的,但對李存勖、李繼唁、錢元灌、郭崇韜、王師悅、李嗣業等人來說實在是輕鬆已極,如果要論詩書文章,堂上授課的教官在這幾人面前也只能甘拜下風。

    郭崇韜出主意說,想要找識字教官談談,如果能夠免去這堂純粹浪費時間的課程當然最好。這個提議起初很受眾人擁護,但錢元灌當質子當多了,習慣性的會從最壞的結果去思考,他說萬一識字課程免了,卻把大夥兒拉出去加練隊列怎麼辦?

    錢元灌剛剛說出這個顧慮,大夥兒便即默然。這不是「萬一」,而是很有可能,於是沒有人再央求著免去識字課,就當在課堂上休息好了。

    隨著牛角號聲的再度響起,第一天的軍校生活總算是過去了,李存勖和李繼唁終於踏踏實實的躺在了熱炕上,享受著四肢伸展的愜意。

    李繼唁感嘆著說,這種日子真是辛苦啊,比領兵打仗還苦,李存勖表示嚴重同意。李繼唁又說,一想到今後每天都要如此,每思及此,都忍不住不寒而慄。他問李存勖,有沒有想過乾脆退出好了,舒舒服服的當王子多好,豈不是比在這裡吃苦強上百倍?

    李存勖想了想,回答說,聽說你是從王府中溜出來的,離家千里跑到了幽州,就這麼灰溜溜的回去,你甘心麼?

    等了片刻,沒聽見李繼唁的回答,李存勖便又問了一遍,這次話還沒說完,就聽見李繼唁的鼾聲由小變大,從被縟中傳了出來。李存勖一笑,將被縟罩在頭上,不多時便也沉沉睡了過去。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2 15:32
正文 第五十二章 范陽之春(六)


    頡木裡是三天後從禁閉室中出來的,出來的時候滿臉疲憊。

    李存勖、李繼唁、郭崇韜等人都在軍校學習了三天,已經將條令通讀過一遍,他們知道這確實是條令中的規矩,並非杜教官挾私報復,更不是盧龍軍對外鎮子弟有什麼惡意。但頡木裡確實是被禁閉了三天,遭受了三天苦難,李存勖不知道該怎麼安慰頡木裡,只能嘆息無語。

    李繼唁則將矛頭直指王師悅和李嗣業,嚷嚷著將來定要為頡木裡兄弟討回公道云云。

    三天的禁閉似乎讓頡木裡沉默了許多,他的話少了,聽了李繼唁的叫囂後並沒有應和,只是淡淡一笑。這種沉默讓李存勖也有點不知所措,這件事情畢竟因他而起,所以他向頡木裡詢問,究竟有什麼想法,需要自己為他補償些什麼。

    李存勖是頡木裡的將主,對於頡木裡來說,別人的話可以不予理睬,但李存勖的話卻必須回答。

    「某知道規矩,某犯了規矩,接受懲罰是應當的。」

    「你是說……你知道規矩?什麼規矩?」李存勖不太明白。

    「軍校的規矩,或者說,叫什麼『條令』……關在小屋子裡的三天,某沒有閒著,軍校有教官來和某解釋了規矩。所以某明白了,一支軍隊有一支軍隊的規矩,這裡的規矩跟河東的不一樣,既然到了這裡,就要守這裡的規矩……亞子將軍來這裡,不就是為了學習這套規矩麼?某明白的,今後某會守規矩的。」頡木裡平靜的說著,他的話讓在場的所有人都為之一怔,大夥兒彷彿擊出了一記空拳,拳頭沒有打到任何目標。那種感覺說不出的怪異和難受。

    「好吧,既然如此……咱們就好好學習這套規矩,看看盧龍是怎麼做的。」李存勖做了一個不太讓人信服的總結,因為他自己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大夥兒散去之後,頡木裡依舊在回想,實際上他剛才的話語裡隱瞞了很多東西。三天的禁閉生涯中,確實有人前來小屋子向他解釋盧龍的這套規矩,來人的確是軍校教官,但與訓練教官不同,他是教化官。

    頡木裡還記得。教化官進來的時候,好半天沒有說話,只是不停翻閱著手中的一卷文檔,等到頡木裡忍耐不住快要破口大罵的時候,他才停止了翻閱,然後平靜的問頡木裡:「如果沒有錯誤的話,你姓阿史那?」

    這句問話如平地驚雷,將頡木裡瞬間拉回到幼年時的記憶中。

    「你的姓氏是阿史那,我們的祖先曾經是草原的統治者……祖上曾為大唐天子倚重……我們的敵人是回紇……」這是頡木裡幼時接收到的支離破碎的記憶。他雖然記得,但卻早已將之深深埋在心底塵封起來,偶爾翻撿起來,自己也覺得很不可思議。甚至覺得是個美夢,可是沒想到,今日面對的陌生軍官,又將這些記憶重新拾了起來。

    「你想說什麼?」頡木裡強掩心中的驚訝。盯著對方。

    教化官歪著腦袋看了看頡木裡,淡淡道:「是這樣的,范陽軍校是燕王培訓高級軍官的……呃……『搖籃』。『搖籃』懂麼?好吧,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應該知道,能夠進入范陽軍校的軍官,都意味著將來有機會成為盧龍軍的重要成員。當然,你們這些外鎮軍將的前程,不由燕王決定,但這並不能成為我們教化司忽略的對象。坦白的說,我們需要做一項審查,確保軍校內不混入敵探,比如宣武軍的人……」

    「你懷疑某是宣武的敵探?」頡木裡被這句話激怒了,臉色漲得通紅。

    「每個人都會被審查,你不應該激動……平靜一點……經過審查,教化司認為你們是合符條件的,你們都通過了……」教化官沒有說的是,審查小組的成員不僅來自教化司,還有調查統計局,尤其是後者,在審查中的發言權比較大。

    「那你們是什麼意思?為何還要把某關在這裡?」

    「你被關在這裡,不是因為剛才的原因,而是因為你違法了『條令』,就事論事,你衝撞訓練教官,所以要挨罰。至於『條令』,接下來的三天不會白費,會有人向你解釋並要求你誦讀,這也是課程之一。當然,你事先其實並不知道條令,按理不應該懲處如此之重,但我們確實有些事想和你談談……好吧,現在回到剛才的話題——阿史那……我們發現你來自雲州,是一家部族之主,而你的名字,是阿史那這個姓氏的常用名,現在我想問問,你對這個姓氏有什麼看法?」教化官問道。

    教化官的問話很簡單,但能夠問出這個問題,是調查統計局和教化司聯合努力了一個月的成果。一個月前河東參加范陽軍校的名單便送到了幽州,於是調查統計局和教化司對每一個陌生的名字都進行了身份核實,經過瞭解,頡木裡雖然只是黑鴉軍的一個小校,但卻是沙陀人控制下的一個草原部族俟斤。

    另外,派出去調查的人員很快傳回來消息,頡木裡不僅受本部族族民的擁戴,而且對許多散落的小部族影響力都相當大,這些部族都喜歡在胸口上刻印狼的圖騰,這一現象表明,這些散落的小部族都來自曾經輝煌過的草原大帝國——突厥汗國。

    面對教化官的詢問,頡木裡有些茫然,在對方的誘導下,他一步步將自己幼時的記憶敘述而出,然後為教化官記錄下來。

    教化官沒有多說什麼,等到談話結束後,他便離開了,臨走時安慰頡木裡,讓他好好學習條令,有什麼事情,他第二天會回來繼續交談。於是頡木裡心神不定的度過了禁閉的第一天,在接下來的條令誦讀中也顯得焦灼不寧。這一天的時光讓頡木裡感到格外漫長,他一直在等待教化官再次到來,他希望知道更多關於阿史那這個姓氏的事情。

    禁閉的第二天。教化官重新回到了禁閉屋,這一次他準備的很充分。

    「經過核實,我們確信你是黃金家族的後人,是阿史那這個偉大姓氏的嫡裔。」

    頡木裡注意到對方口中「偉大姓氏」四個字,不由一陣緊張。

    「看來你對自己的血脈所知並不翔實……阿史那是個偉大的姓氏,沒錯,偉大……這個姓氏崛起於四百年前,曾經輝煌無比。不過很可惜,這個姓氏最後被回紇所滅,時間大約在一百五十年前。從那以後,阿史那家族成為了草原的流浪者……」

    「之所以說這個姓氏偉大,是因為你們家族中出過很多天縱英才,他們聚集在大唐的旗幟下,橫掃草原,令大唐的榮光撒播於漠北萬里。阿史那家族為大唐天子東征西討,滅國上百,當年長安城中萬邦來朝的盛世景象,離不開阿史那家族的貢獻……」

    「……隨便舉幾個簡單的例子吧。太宗朝的畢國公、輔國大將軍,聽說過麼?很好,其實畢國公就是你的先祖之一,本名阿史那社爾。貞觀十四年。畢國公與吏部尚書侯君集合兵西進,攻陷高昌國,打通了西域要道…..貞觀十九年,畢國公隨太宗東征高句麗。面中流矢而不退,最終大獲全勝……貞觀二十一年,畢國公受封昆丘道行軍大總管。率唐軍四萬,發鐵勒、突厥、吐蕃、吐谷渾十萬餘騎,西征西域,先後攻滅處月、處密、焉耆、龜茲,佔城七百餘座……畢國公戰功彪炳,位極人臣,深為大唐歷代武人所敬仰……尤其難得的是,他對天子異常忠心。太宗薨後,畢國公自願以身殉葬,幸有太宗遺詔,畢國公才沒有身殉,但此後常年陪伴於太宗陵前,直到去世……」

    「又比如阿史那思摩,聽說過你這個先祖麼?沒有?沒關係,簡單說說,你的這位先祖很了不得。高祖爵封其為和順郡王,太宗朝時,薛延陀部以二十萬入寇,和順郡王與行軍大總管李績配合,誘敵深入,然後在諾真水大敗薛延陀統帥大度設,最終摧毀了這個剛剛成型的帝國……」

    「此外,還有薛國公阿史那忠,曾擔任長岑道行軍大總管、青海道行軍大總管、西域道行軍大總管,與鐵勒、契丹、吐蕃等部作戰,戎馬一生……」

    「……右監門衛大將軍阿史那彌射,曾隨高宗征高句麗……」

    「……左屯衛大將軍阿史那步真,征草原、鎮濛池……」

    「……鎮國大將軍阿史那元慶,武皇時期為昆陵都護、左玉鈐衛將軍……」

    「……左金吾衛大將軍阿史那獻,中宗時,他一直為大唐鎮守西域,勞苦功高……」

    這一串名字報出來,頡木裡頓時陷入了痴傻之中。教化官見狀,合上卷宗,咳了一聲,將頡木裡從痴傻中喚醒:「好吧,還有很多名字,都是你們阿史那家族的先輩。怎麼說呢,阿史那家族一直以大唐天子忠犬自居,他們年輕的時候就到長安三內為天子守門站崗,年長後便入調各軍,統兵出征,世代衛護大唐……」

    「阿史那——家族是怎麼衰落的?」頡木裡喃喃問道。

    「……回紇,回紇人幹的,你們在草原的部落被回紇人屠滅了,阿史那家族於是衰落。有記載的是,大族長阿史那莫棘連的可敦(夫人)——骨咄祿婆匐率部南遷,受玄宗皇帝庇佑,冊封為賓國夫人,年供二十萬石以養族人……再然後,大唐內亂,阿史那家族漸漸流離失散……」

    「大唐沒有為某家復仇?」頡木裡追問,語氣很是失落。

    「某剛才說了,阿史那家族被滅後,安祿山、史思明起兵作亂,大唐從此衰落,無法為你家復仇。不過你也不用考慮復仇的問題了,回紇人建立的國家已經分崩離析了,大約在五十年前……對了,史思明也是你們阿史那家族的子弟,阿史那內附大唐後,以史為姓……」

    頡木裡木然點了點頭,深深嘆了口氣。

    默然片刻,教化官重新開啟了談話:「嗯,你現在知道你們家族祖上的輝煌了。是這樣,燕王殿下乃大唐宗室,他知道了你的事……」

    頡木裡猛地抬起了頭,望向教化官,只聽教化官道:「燕王殿下說,他對大唐曾經沒能庇佑阿史那家族的事情感到萬分遺憾,並且讓我們轉達他對阿史那家族,以及對你本人的歉意。殿下說,他對阿史那家族為大唐做出的貢獻致以深深的敬意,並希望阿史那這個姓氏,能夠如昔日一般重新輝煌。殿下還說,阿史那家族過去曾經是大唐宗室最忠心的臂膀,他希望將來的阿史那家族自你開始,重新興盛起來,繼續為大唐宗室效力……」

    「燕王還說,阿史那氏不負李氏,李氏也必不負阿史那氏!」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2 15:33
第五十三章 范陽之春(七)

    范陽軍校「新八期」高級軍官培訓逐漸走上正軌的過程,位於幽州的軍事參謀總署對這一期培訓工作給予了高度重視。無論是訓練程序、訓練週期,還是訓練的主導思想以及訓練目的,「新八期」都是盧龍軍軍官培養和選拔走向正規化的標誌,是李誠中實現軍隊體制化這一夢想的最後一步,李誠中為之傾注了不少心血。

    從古至今,中國的歷史上從來沒有過軍校這一概念,軍人學習軍事,要麼來源於師長言傳身教,要麼來自於家族的熏陶培養,更多則來自於個人的戰場實踐。以成體系的書院形式對軍人的軍事素養進行訓練,是前所未有的創舉(燕王殿下表示很慚愧)。

    系統化的軍人培養不僅僅在於培養軍人的軍事素養和軍事知識,更重要的是讓軍人融入軍事體制之中,讓軍人對所處的這個軍事集團產生嚴重依賴。通過各項成型制度的灌輸,讓軍人自覺地去遵守各項條令規章,一舉一動都潛移默化的符合規範,從而對體制產生深深的敬畏,潛意識中形成「違背規則即大逆不道」、「脫離體制則一事無成」的觀念。換句玄妙一點的話來說,就是讓軍人們從「不自覺的無意識」進入「自覺的有意識」這一理想王國。

    除此之外,軍校要達成這一目的,另一個要點在於,必須系統的培養他們忠君愛國的思想。「國」即「大唐」,愛國就是愛大唐。用李誠中剽竊而來卻又十分讓人沉迷的一句話來講,就是「我們生活在這片土地上,我們就是這片土地的守護者」。只有愛國思想的建立,才能讓軍人們知道自己效忠的是誰——效忠的對象並非個人。而是這片土地,是這個國家。當這種思想深深植根於軍人的內心之中,才能避免軍隊私人化和割據化,一旦這種思想體系建立完善,軍人們會自發與割據和分裂作鬥爭,國家的統一才能長期維持,盡最大可能避免朝代的輪迴。

    好吧,上述想法僅僅就軍事體制而言,只是武力範疇內的東西,真要做到後世的近現代化軍隊那一步。還涉及到近現代國家體制、百姓覺醒等一系列形而上的內容。換句話說,想要軍隊國家化,遠遠不是一所軍校能夠解決的,但在這個時代,也足以領先了。

    軍隊國家化這一概念其實並不與李誠中的統治地位相矛盾,得益於儒家千年的熏陶,在天下人的心中,國家就是天子,天子就是國家。愛國向來是與「忠君」相提評論的。李誠中現在不是天子,但他已經合法披上了李唐宗室的外衣,在理論上已經接近了「天子」這一領域。他在推行軍隊忠君愛國這一思想之前,曾經和馮道、韓延徽、劉審交等人有過深入的暢談。隱晦的問及這一思想是否會與自己對軍隊的合法指揮權有所衝突,得到的答案讓李誠中暗自竊喜。

    馮道等人認為兩者之間或許會有矛盾,但問題不大,他們同樣隱晦的表示。只要李誠中接下來繼續有所作為,那麼一切就會順理成章,等到順理成章之後。軍隊效忠國家就是效忠李誠中,這一理論的剽悍程度不需要解釋。

    李誠中是這支軍隊的締造者,是這一軍事體制的創建者,他現在毫無疑問的可以有效的控制軍隊,軍隊(包括最基層士兵)的效忠對象就是他——沒有第二個人。現在的問題在於,開始在全軍之中推行「忠君愛國」,那麼軍隊必然會產生疑問:我們效忠燕王,還是效忠今上?

    好吧,李誠中又要暗自竊喜了,一旦軍隊產生這樣的疑問,他們必然會受先入為主的觀點所影響:我們已經習慣了效忠燕王,既然其中有矛盾,而且看上去想要解決這一矛盾並不困難,那麼是不是乾脆將矛盾消除呢?

    當然,現在還不是解決這一小矛盾的時候,按照當前天下的形勢,盧龍一鎮想要立刻這麼搞,無異於充當靶子、吸引火力,恐怕梁王睡夢中都要笑醒。所以李誠中還需要時間。盧龍向天下各鎮拋出來的軍政、訓政和憲政的過渡策略,雖然表面上安上了李誠中穿越而來的後世帽子,但實質上是馮道、韓延徽、劉審交等人提出來的辦法,其目的既不在所謂軍政、訓政上,更不是要建立什麼狗屁憲政,這一策略和理論的目標,只是為了爭取緩衝和時間。

    盧龍需要太子在手,燕王需要宗室名義,僅此而已。也正因為這樣,所以當這一套太過超前的理論提出來後,河東、鳳翔、吳越等藩鎮應者寥寥,不過盧龍也並不著急。

    如今已是天祐元年的初春,盧龍軍倡議的「虞侯聯席本部」仍然不見蹤影,各藩鎮仍然在為「虞侯聯席本部」中自己所佔名額的多少扯皮搗蛋,尤其是為「都虞候」由誰擔任而爭吵激烈,在這種情況下,盧龍便將注意力轉向了范陽軍校,「虞侯聯席本部」悄然擱淺。

    軍事參謀總署對范陽軍校的重視不止在於教學問題,對於軍官、尤其是對來自外鎮的十七名軍將,總署各司局高層始終予以密切關注。當范陽軍校的課程走上正軌後,軍事參謀總署專門召開了一個高層碰頭會議。

    「值得關注的是李存勖、李嗣業、李繼唁和頡木裡四個人。先說說李存勖,這也是殿下要求咱們重點關注的對象,他的求學意志最堅,對幽州的生活融入也最高,按照景進的說法,這位亞子將軍已經到了離開幽州便四顧茫然的地步,這說明統戰處的前期工作是卓有成效的……」調查統計局觀察使高明博道。

    韓延徽一直主持「統戰」工作,對高明博的誇獎表示感謝,他笑著說,為了這位亞子將軍,統戰處今年的預算經費大大超支:「去年冬天,專門為亞子將軍舉辦了多場宴遊,耗資一千多貫,他離開幽州前,還贈送了價值三萬貫的『欠款協議』,此外,我們還送給亞子將軍一套幽州時和坊的三進大宅,那套宅院時價兩千貫……再加上花在景進身上的耗費……數目委實不小。」

    高明博笑著補充道:「調查統計局對景進的拉攏同樣耗糜不少,前後不下萬貫,這筆開支還要另項申請,到時候韓都虞還需在老趙面前多多美言。」閒聊幾句,他接著道:「平盧方面,已經和李嗣業私下談過,某已代殿下明言招納,李嗣業感激涕零……至於李繼唁,我們打探的消息是,岐王並不同意他來範陽軍校入學,此人是偷偷跑過來的,我們下一步準備重點觀察此人……頡木裡的事情由教化司負責,還請邱都虞說說。」

    教化司宣教處都虞候邱明道:「頡木裡,突厥小密特部俟斤,部落不大,千餘口上下,但他卻為雲州突厥各部所尊奉,據說是當年突厥毗伽可汗之後。突厥被回紇滅亡後,毗伽可汗遺妻為玄宗皇帝封為賓國夫人,族人內附,散枝於雲州等地,小密特部便是其一。究竟頡木裡是否為黃金家族苗裔,已經不可察,但是殿下說,我們需要頡木裡姓阿史那,所以他現在應該叫阿史那頡木裡。

    宣教處范陽軍校總教化官老盧已經和他深談過幾次,效果很不錯,頡木裡本人說,他確實是阿史那之後,而且對祖上的豐功偉績十分崇慕。按照殿下的意思,我們忽略了突厥汗國對草原的征服以及與大唐的對抗,重點強調阿史那家族對大唐的貢獻,希望培養頡木裡對大唐的認同,以及對殿下的效忠。

    目前就是這樣……另外,教化司也試圖對郭崇韜開展談話,但他卻不是太合作,當然,郭崇韜的不合作並非刻意抵制,而是他的求學心態。我們暗地裡觀察過,他幾乎將所有時間都用來看書,教化官與他嘗試談話的時候,他的心思完全不在這上面,唔,似乎看書就是他的一切……」

    韓延徽認真的聽著,不時點頭表示理解,等邱明說完後,看了看在座眾人,道:「那麼,下一步的重點在於,培養他們對咱們盧龍軍的認同感,這需要作訓司的大力支持,尤其是軍校,要密切注意這些人的動態,教化官要經常和他們談話——在掩護下談話,不要刻意,掌握他們的思想情況,殿下說過,思想是一切行動的根源……」

    參加秘密會議的范陽軍校祭酒、都虞候蕭哲元插言道:「下個月,范陽駐軍要舉辦合成演練,是否讓范陽軍校學員觀摩?」

    這一事項的負責人是韓延徽,所以有關一切都由他來召集並直接向李誠中稟告,因此道:「某看來,這很有必要,某會向殿下申請,批准范陽軍校學員觀摩,甚至可以參與其中,怎麼參與,需要蕭都虞制定一份方略,目的是向上述人等展示盧龍軍的強大。」

    想了想,韓延徽補充道:「還請作訓司聯絡虞侯司,范陽駐軍的合成演練可以稍微延後一些,最好安排在四月初一,如果某記得不錯的話,殿下那天要去軍校授課。」

    蕭哲元點頭:「不錯,殿下的第一堂課安排在四月初一,然後每月會有一次……韓都虞的意思,讓殿下觀摩合成演練?」

    韓延徽道:「某正有此意,殿下應該不會拒絕。」

    眾人齊笑:「韓都虞風骨硬朗,殿下無憂不準!」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2 15:33
第五十四章 范陽之春(八)

    嚴格來講,范陽大營並不是一座軍營,他應該是范陽——大安山防線堡寨群的統稱。從大安山開始,堡寨群綿延南下,以范陽軍城為骨幹支撐,然後向東,過胡良水,至固安而至,遮護住了幽州的西線和南線。

    數十座大大小小的堡寨星羅棋布在這條防線之上,建立於各處地形地勢的要點,扼守住了從這兩個方向進出幽州的所有大小通道。最大的堡寨當屬范陽軍城,可駐軍千人,最小的則僅僅起到烽火台的作用,只能容納一夥警戒士兵。因此,范陽大營並沒有足夠容納上萬人軍隊的校閱場。

    自天復二年幽州易主後,范陽大營所處的地段便成為了盧龍軍的腹地,兩年多的和平歲月讓這片土地重新煥發了生機。隨著官府管理的重新順暢,各處逃難百姓的逐漸回歸,荒廢了的耕地被再次催熟,農戶們灑下春天的汗水,期待著秋日的收穫。

    田壟間到處是整齊的麥苗,在春日的暖暖陽光中透著輕盈的綠意,在那些重新開墾的土地上,則燃燒著去年堆積的麥稈和乾草,青煙裊裊,向如洗的藍天飄散。

    這樣一派祥和的田園風光中,一隊隊士兵正小心翼翼的行走在田埂之上,穿過耕地,向北方大安山而行。軍事參謀總署發佈嚴令,嚴禁士兵踐踏田地,別說麥苗,哪怕是在田土上踩踏也不允許。

    范陽軍校的百名學員在十多名教官的帶領下,同樣穿行在田埂之間。他們半夜裡就被集合的號角聲喚醒,然後打著火把從軍校而出,匯入同樣向大安山進發的無數條火龍之中,一直走到天光大放,才遠遠看到了大安山的身影。

    又行半個時辰,終於走出了田地村莊的人煙,進入到大安山南麓的草場。這裡。便是范陽大營的野外校軍場,范陽駐軍騎兵部隊的養馬地和訓練場,同時也是盧龍軍的一處合成演練場。

    通過三道崗哨,在臨時督導官的指引下,軍校學員上到一片高坡地段。高坡的南沿,也就是毗鄰草場的一段,被人力挖成了一面三丈高的峭壁,站在高坡上,可一覽草場無遺。坡上已經搭建了十多處四面透風的寬敞帷帳,中間的幾座帷帳架設了奚車改裝的行動桌案。桌案上已經擺設了巨大的沙盤,李存勖經過的時候,一眼瞟了過去,沙盤隱隱就是如今所處的大安山地貌。

    李存勖跟著學員隊列進入東頭的一處帷帳,在教官的命令下盤膝而坐。高坡的位置非常好,再加上人為的開鑿,視野極佳。李存勖眺望著坡下的草場,只見東側已經聚集了數十個小軍陣,這些小軍陣又依次組成兩個更大規模的軍陣。

    一隊隊士兵陸續從西面八方開到。在忙碌的引導兵指引下進入指定位置,後續又趕來更多的士兵加入,將兩座軍陣中的空白處不斷填滿,繼而擴大……因為相隔較遠。各都隊軍官的整隊口令聲仍舊不斷傳來,雖然聽不清楚,但已在軍校接受了快兩個月培訓的李存勖僅僅依靠口令聲最後一個字的調門高低,就能明白這些口令是什麼。

    所謂人過一萬。漫山遍野,參加這次合成演練的兩支新軍——定州軍和媯州軍共計一萬三千人,等到人員齊畢後。大安山南麓的東側草場已經站得滿滿噹噹,旌旗林立、戰馬如雲。從高坡上遙望,似乎有無窮無盡之感,饒是李存勖久經殺伐,見慣了大場面,也覺得這一萬多人排出來的陣容絲毫不必自家河東軍數萬人要差。

    等到午時初刻(上午11點),恍若油鍋中濺水一般,一片雷鳴般的歡呼聲乍然響起,在大安山前滾動轟鳴,坡上坡下萬人齊聲吶喊,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山麓西側。

    三百餘騎清一色的赤紅戰馬向高坡上奔馳而來,戰馬上的騎士身著淦金色明光甲,外披大紅斗麾,頭頂鳳翅盔,盔上插著兩支長長的雁翎,在日光的照映下燦燦奪目。騎隊中一員全身戎裝、明黃錦袍的大將,胯下雪白的大宛馬,腰上懸著金鞘長劍,劍鞘上紋龍嵌玉——不是燕王李誠中又是誰?

    教官高喝:「全體起立——敬禮!」

    李存勖連忙和眾人刷的一聲站起,舉臂橫胸,目視奔馳而來的騎隊。

    騎隊風一般捲上高坡,李誠中甩蹬下馬,姿勢瀟灑。早有軍士搶上前去接過馬韁,李誠中又將馬鞭向身後一拋,在幾員大將的簇擁下,向正中的帷帳行去,一路向軍士們點頭致意。

    待李誠中等人進入帷帳後,整片曠野立時安靜下來,肅穆得讓人心悸。

    有軍官自帷帳中急步而出,手持薄鐵皮捲成的鐵筒——李存勖在軍校中已經見識過,盧龍軍喚此物為「喇叭」,可以將說話的聲音傳得更遠。那軍官持喇叭站到高坡南沿,向下面肅然高呼:「校閱開始,各軍儀衛——」

    軍官的命令被人向下傳去:「校閱開始——」

    「——各軍儀衛!」

    數十面大鼓在山坡兩側齊聲敲起,密集而狂暴,繼而逐漸歸一,化為熟悉的節奏。在鼓聲中,號角和簫管奏出明亮輕快的曲調,讓人精神一振。

    山坡下的龐大軍陣中分出一隊一隊的軍士,邁著整齊的步伐通過高坡,至高坡下,齊步改為正步,軍士們向高坡上致意,口中齊呼「盧龍萬勝!燕王萬勝!大唐萬勝!」千百人如一,好像被某種奇異的力量控制一般,威武雄壯,不可言表。

    李誠中出了帷帳,就站在高坡的南沿之上,身旁身後五步之內空無一人,他就這麼孤零零的向下俯視著……忽然,他的右臂緩緩抬起,手掌併攏,緩慢卻又堅定地伸向前方,斜指天空,似乎在向校閱的軍士們發出召喚,又似乎……

    李存勖看著李誠中那一剎那定格的身姿。熱血猛然遊遍全身,然後竄上頭頂,臉色漲得通紅,激盪之情充滿胸腔。對方斜上前指的手臂,似乎在向蒼天致意,他的身姿在日光的輝映下,譬如神祇!

    這是一個令人激盪的日子,上萬名盧龍軍官兵看到了李誠中立於高坡上卓然不群的英姿。這個手勢隨後成為了李誠中的獨有象徵,每一個軍士睡夢中都能無數遍看到,它是那麼振奮人心。以至於讓人久久不能呼吸。在以後的征戰歲月中,這個姿勢召喚著無數軍士義無反顧的投向戰場,對敵人發起兇猛的衝擊,為了他們心目中敬仰愛戴的領袖,拋頭顱灑熱血,馬革裹尸也在所不惜。

    多少年後,身居左樞密使的李存勖依然記得這一幕,他向樞密院群僚動情的講道:「從那一刻,某便明白。某的將來,已經不屬於自己……」

    多少年後,安西大都護郭崇韜率大軍越過蔥嶺的時候,向部下的軍將們說起了這一刻:「從那時候起。某便相信,大唐萬勝並非虛言,因為……神祐大唐……」

    每個人心中都有每個人的記憶,李誠中下意識裡的舉動。給新八期范陽軍校學員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除了校閱大軍的這一幕,學員們受到的震撼還有傍晚在范陽軍校授課堂上,李誠中給他們講授的第一課。這堂課的名目是——天下!

    李誠中將背板上的幕布拉下來的時候。展現在大夥兒眼前的是一副淺墨線條勾勒而成的輿圖。

    「相信你們都看得出來,這不是河北道輿圖,也不是河東道輿圖,更不是關內或者其他地方的輿圖。確切的將,這是天下輿圖——當然,這也不是我們常說的天下。那麼,我們所知的天下和真正的天下相比,究竟如何呢?」

    李誠中的話立刻吸引了堂上的上百名學員,所有人都臀部離開了凳子,弓著身形向前湊,脖子拚命往前伸,恨不得自家眼珠子能夠再大一些。

    李誠中用教鞭點了點東方臨海處的一個地方,在像極了缺口的海灣邊上隨意一圈:「這是河北道……」他的教鞭稍微向左側挪了一絲半點,然後向李存勖道:「亞子,這是你們河東……」

    教鞭繼續在輿圖上畫圈,李誠中繼續解釋:「……這是關內、隴右……阿古,這是你們契丹所在的草原……頡木裡,你們突厥部落棲息地在這邊……長安在這裡、洛陽在長安的東邊……黃河以南、大江之北,這是宣武的地盤……大江以南,這裡是淮南,再向東南,這裡是吳越……這裡是吐蕃,也是天下間地勢最高的地方,大唐之所以遲遲不能令征服吐蕃,就因為他們所處的是高地,地方太高了,咱們的人不適應……這裡是西域,如今不在咱們控制之中……」

    這一圈點下來,堂下聽課的學員們人人眼露困惑,李誠中當然知道他們在困惑什麼,於是笑道:「怎麼樣?似乎我已經把天下各處都說完了,可是輿圖上為何還有那麼多地方?」

    眼光掃視一遍,李誠中深吸了口氣,把教鞭重新指向了輿圖:「這裡是蔥嶺,越過蔥嶺,便是大食人建立的國家,他們自己又叫阿拉伯帝國。天寶年間,大唐帝國鼎盛之時,大將軍高仙芝率軍西征,三萬唐軍翻越蔥嶺——其中有近萬葛邏祿人,開始了大唐向西拓地的步伐。實際上,這才是大唐真正將目光投向天下的第一次嘗試……在怛羅斯城下,高大將軍與大食人聯軍作戰,據信,大食人的聯軍應當不下二十萬,其中戰兵超過九萬。就在高大將軍即將攻陷怛羅斯的時候,葛邏淥人逃跑了,他們將高大將軍的後背暴露給大食人……此戰的結果你們中有些人是清楚的,大唐失敗了……」

    大部分學員都沒有聽說過這件舊事,深深被吸引住了,聽李誠中說大唐戰敗,都不由得面露沮喪。就連李存勖這些知道這場戰事結果的人,也情不自禁的再次為之嘆息。

    「這是大唐第一次向天下邁進的嘗試,雖然失敗了,但並沒有準備停下腳步。大將軍封常青接過安西四鎮的指揮權,用了一年半重整安西軍,重新攻佔了大勃律的菩薩勞城,正當他準備再次西進的時候,大唐內亂發生,封大將軍只能回軍馳援,從此以後,大唐再也沒有返回蔥嶺……」

    「大食人建立的阿拉伯帝國在我們大唐西面,在更西的地方,有大秦,再向西,還有更多的國家……再把目光調回來,南詔向南,是安南,安南向西,這片土地非常富饒,有上百個部落和國家,這裡的稻穀,一年能夠兩熟,而且不用耕種,將種子撒下去,自然就會有收穫……再從阿拉伯向南看下去,我把這片土地成為非洲,這裡有數不清的部落和帝國……越過大海,我把這片土地稱為美洲,這裡盛產黃金……」

    「好吧,講了那麼多,我想告訴你們的是,天下如此之大,我們卻只顧眼前,藩鎮間來回交戰,誰都想要爭權奪利。為何我們不能把眼光看向天下?為何我們不能把力量凝聚在一起?為何我們的刀永遠只對著我們自己?為何我們不能將榮耀散播於外?」

    「我一直相信,我們大唐是天下一等一的帝國,我們華夏,是世上數一數二的民族,我們的土地富饒而美麗,我們的血脈天生高貴雍容,我們的刀槍,應該指向天地四方,我們的戰馬,應該征服世上所有的土地!」

    「這就是我的夢想,也是大唐李氏自古以來的夢想,我相信,必然也是所有大唐軍民共有的夢想……我深信,我的夢想,同樣會成為你們的夢想……」

    「如果有一天,我命令軍隊向遠征,我希望在座的諸位,都能用你們的手中的刀槍,將大唐的榮耀武佈於天下。我還希望,諸位能夠和我一起,建立起天下間真正的鼎盛帝國!」

    這一刻,包括李存勖、李繼唁、郭崇韜、錢元灌、王師悅、李嗣業、李繼韜、周盛茂、頡木裡等在內的所有學員,眼中都是一片狂熱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2 15:33
第五十五章 兩河輪戰(一)

    天祐元年四月,春意盎然,山嶺中到處都是勃勃生機,李小喜騎在高大的戰馬上,不停打量著險峻的峽谷,默默盤算著兩邊的山林中究竟何處可以藏兵。戰馬產自遼東鐵黎部,棕褐色的馬身,黝黑直立的馬鬃,配上四隻純白的馬蹄,顯得異常神駿。

    大隊大隊的軍士從他馬下通過,沿谷地蜿蜒向前。

    如今的李小喜可謂春風得意,自從滄州南原、魏州城中連續取得赫赫功勛後,他所部的軍馬終於獲得了盧龍軍事體系的認同,得到了一個番號——幽燕保安軍。別看只是一字之差,這代表他和部下們由編外轉入了編內,正式在軍事參謀總署掛上了名號。

    於李小喜本人而言,這意味著他終於踏入了盧龍高級軍官的行列,有了正經的官職告身——幽燕保安軍都指揮使,比照預備軍官階別,他的銜級被定為遊騎將軍,僅僅比野戰軍主官的游擊將軍銜級低半格。

    從此以後,他可以挺著胸膛,坦然接受別人恭敬的尊稱他一聲「李將軍」了!

    結束了近十年東奔西躲的流亡生活,李小喜對現在的日子越來越滿意,除了官職上的躍遷之外,他的財富也在迅速積累之中。兩年的營生,讓李小喜身家暴增,除了幽州城內有一套三進宅院外,還在幽州東面二十餘里外的潞縣境內購置了一處兩百畝大小的田莊,並且通過趙在禮的門路,攀上了營州都督周知裕的門庭,在東醫巫閭山外圈下近二十頃的草場,開始做起了牧馬的營生。

    除了上述產業外,李小喜還在幽燕聯合錢莊開具了一個戶頭,存款達到五千貫!按照李小喜自家的算盤,他準備聯合保安系眾軍官。比照營州社會發展福基金會、幽燕文化藝術基金會、河北紅十字總會,也搞一個基金會。唔,名字他都想好了,就叫東北拓路基金會,也玩一玩開路的生意,囊括遼東跟河北,比勞什子的營州基金、幽燕基金、河北總會都要來得更大!

    除了吸納自己麾下的張景韶、紀文允等所有營級以上軍官加入外,還要拉攏遼東保安軍的趙在禮、張龍和毛璋等人,如果能把跟自己關係不錯的警衛局巡察使乞活買也拉進來,那就更好了。

    想要成為理事。每人先繳納兩千貫!想要成為副理事長,每人繳納三千貫!想要成為理事長……呃,那是給自己留下的位置,這個就不能送出去了……

    等這次作戰結束後,就立刻籌備東北拓展基金會,揭牌的時候儀典一定要辦得敞亮、要做得體面,要比河北紅十字總會更上檔次!

    一想到這次作戰,李小喜不禁又喜笑顏開。

    天子遷都洛陽的消息傳出來後,天下震動。梁王篡逆之心,已經路人皆知。當此之時,舉國憤慨,剛剛與宣武達成盟誓的淮南楊行密。忽然間又調兵北上,隱隱有討伐之勢。就連與宣武走得最近的西川王建,也態度曖昧起來,不聲不響的開始修繕出川的棧道。

    往日裡向宣武臣服的山南、江南諸道藩鎮們。心思也開始游動起來,相互間停止了聯合的關係。據說荊襄節度使趙匡凝、荊南留後趙匡明兄弟對梁王此舉異常痛恨,正在籌謀起兵;梁王的鐵桿——武昌軍節度使杜洪、武安軍節度使馬殷則受了梁王密令。嚴密監視趙氏兄弟;至於武貞軍節度使雷彥威,這廝是個騎牆派,正在坐視雙方角力。

    這些消息來自於日漸成熟的調查統計局,已經登上將軍之位的李小喜也同樣接收到了相關情報。鑑於此,燕王李誠中向軍事參謀總署下達了調兵作戰的命令,為此,虞侯司制定了相關方略,並於四月開始施行。

    這份方略提出了三個作戰目的:一是調兵於外線,通過主動尋求作戰的方式,將宣武的注意力吸引到特定戰場上來,避免成功挾制了天子的梁王將重點用兵方向集中到河北;二是抽調各軍所屬部隊參戰,通過實戰形式獲取作戰經驗,增強軍隊實戰能力;三是與友盟軍隊配合作戰,通過並肩作戰的形式,進一步加強與盟友的聯合。

    為了達成這一系列作戰目的,軍事參謀總署選定了河東與緇青兩處戰場,其中河東戰場位於沁水流域的上黨和晉城盆地,也就是河東道的澤潞二州;緇青戰場選定在濟水之南,背靠博昌,南向齊州、淄州一線。

    這兩處戰場呈東西向,以犄角之勢威逼河南,再加上有河東軍和平盧軍呼應配合,足可令宣武疲於應付。如此一來,可以盡最大程度減輕宣武軍由中路相衛二州北渡黃河的壓力。

    李誠中在聽完軍事參謀總署的方略匯報後,心中若有所思,臉上漸漸露出詭異的笑容,令總署各級虞侯參謀們面面相覷。不過他們的擔心是多餘的,李誠中的笑容並非要否定這一方略,相反,他很爽快的予以批准,但卻為這一方略取了個代號。

    方略的代號為——兩河輪戰!

    首批抽調進入河東參加輪戰的軍隊為營州軍左廂步卒第二營、第三營,莫州軍右廂弓箭營、騎兵營,一營長槍兵、一營刀盾兵、一營弓手、一營騎兵,總計兩千人,軍事參謀總署組建上黨行營,莫州軍都教化使趙原平任行營總管,營州軍左廂指揮使、契丹人斡麻裡任行營監軍兼司馬。

    同時,統戰處韓延徽代表軍事參謀總署虞侯司向李小喜發出徵募令,以一萬八千貫的出價僱傭幽燕保安軍一千五百人隨同作戰三個月,納入上黨行營節制之列。為了打好處境作戰的第一戰,李小喜親自統帶自家親軍——幽燕保安軍幽州旅首批出關,為上黨行營開道。

    幽州旅自滏口陘向西,進入太行,在鼓山和元寶山相夾的谷地中跋涉兩日,終於趕到河東控制下的東陽關。東陽關扼守滏口陘西出口,是河東重鎮,關城雖小,卻駐有六百名軍士守備。潞州是河東大將李嗣源的地盤,東陽關守將則是李嗣源的心腹,也是李嗣源的義子,當然也就姓李。

    李都頭早已得了命令,將關門敞開,因為李小喜所部連帶民夫有兩千餘人,關城內駐紮不下,便乾脆讓幽州旅東門入、西門出,直接駐紮在了關城西邊的一處山坡上。幽州旅通關的過程並不繁雜,但卻讓守關的河東軍人人瞪紅了眼,近百輛奚車尾隨在幽州旅身後穿過關門,軍甲輜重堆在車上如小山一般高。

    李都頭陪在李小喜身邊督促軍隊通關,看著這些滿載輜重的奚車,眼睛都直了。尤其是後面的幾十輛大車上,一袋袋糧包、一車車醃菜、一串串肉乾……天!最後十輛大車上是什麼?是活羊、活雞和活鴨……

    李小喜還在一旁吆喝著:「小心些、仔細些……哎呀,輕點,別壓著了,都是活的!一會兒記得喂食,這才剛走了兩日,便瘦了,都沒什麼油水了,晚間怎麼吃得下去?」

    李都頭徹底無語了。駐守東陽關一年,他早從過關的商賈處知曉盧龍的富庶,可是無論如何都沒想到人家竟然這麼富庶……瘦了的活羊和雞鴨就沒法吃下去了?這叫如今還維持兩日三餐的河東軍情何以堪?

    到了傍晚時分,幽州旅在山坡上終於安頓下來,軍士們在民夫的幫助下搭建起簡易灶台,開始生火做飯。

    東陽關內的李都頭望著遠處升起的裊裊炊煙,在部下們的極力攛掇下,終於咬著牙來到幽州旅營地前,請求拜見李將軍。

    李小喜正在親自指揮親衛們動手搗鼓「叫花雞」,這種做法是將活雞去毛掏髒後,以醬料包塞入雞腹,用荷葉包裹捆緊——李小喜甚至專門帶了一口袋荷葉,埋入事先挖好的坑中。然後在埋雞的地方生火,約莫一個時辰之後,把雞挖出來便可食用。工序不繁瑣,但卻很耗時,不過這種做法真是香,李小喜第一次嘗過後便立刻學了過來。當然,這種做法能夠風靡河北,除了好吃以外,更重要的是由李誠中所創,上行下效是千古不破的真理。

    李都頭求見的時候剛好是「叫花雞」熟透的時候,李小喜正在讓親衛們將香噴噴的整雞挖出來。「叫花雞」配上烤熟的羊腿、肉乾燉的油湯、熱乎乎的麵餅,以及一缽醃菜,那股鮮香撲到李都頭等幾個河東軍官的面門上,將他們饞得口水直往肚子裡咽。

    「來來來,李都頭,某正要和弟兄們用飯,你們幾位便一起入座吧!九郎,跟外面說一聲,添些麵餅和醃菜來,嗯,羊腿再弄一隻,某要招待貴客。」

    李都頭和幾個河東軍官們頓時大喜,圍著李小喜就坐了下來,須臾,人人面前添上一張折凳,以凳為案,布上飯食。幾個人眼巴巴的望著李小喜,就等李小喜邀請開食。

    李小喜道了聲:「諸位請用,不需客套。」自己先端起小木碗,美滋滋的啜了幾口肉湯,回味便可,將木碗放下,正要說話,卻見幾個河東軍官嘴裡早已塞滿了吃食,李都頭的腮幫子撐得都變了模樣,陡然間似乎胖了幾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2 15:33
第五十六章 兩河輪戰(二)


    一頓胡吃海塞,幾個河東軍官滿意的拍了拍肚皮。李都頭打了個飽嗝,然後歉意的看向李小喜,略微尷尬的道了聲:「李將軍,貴軍飯菜十分可口,某等吃得很是舒爽,卻讓李將軍見笑了。」

    李小喜面上強顏歡笑,哈哈道:「說哪裡話,客套了,客套了。」心中卻如滴血一般疼痛,娘的,這一幫河東的軍官是多少日子沒吃過飯了,老子的三隻雞、兩隻羊腿啊,這一頓就沒了?老子從河北運些活物過來容易麼?

    正在肉痛之際,李都頭抹了抹嘴,又幹咳了一聲,向李小喜腆著臉道:「將軍,不知貴軍此行可有什麼難處?且請儘管道來,某等能夠相助的,一定竭盡全力!」

    李小喜「啊」了一聲,想了想,道:「一切都還安好,貴部已經給予了很大便利,暫時沒有什麼難處……」

    李都頭臉上變色,忙道:「將軍無需客套,有甚難處一定要說出來,盧龍河東如今都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有用得著某等之處,切切不可客套!」

    李小喜莫名其妙的看著李都頭,又看了看幾個吃飽喝足的河東軍官,不明所以的說,這個真沒有……李都頭連忙充滿渴望的繼續堅持,說這個真的可以有……

    河東軍官中有人終於忍不住,向李小喜說,將軍,反正某等閒著也是閒著,不如幫貴部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這也是兩家親密無間的友情之體現,李將軍莫要再推脫了,再推脫就寒了弟兄們的心吶!

    於是李小喜終於恍然。指著李都頭等河東軍官道:「哦……」

    河東軍官們則輕鬆的長處出了一口氣。

    李小喜默默盤算一番,他此行僱傭了五百民夫,每人月支一貫,這就是一千五百貫,再加上一日兩餐口糧,按照河北的糧價,三個月大約要消耗一千貫,總計約需開支兩千五百貫。這還是正常情況下的支出,如果民夫有傷亡,撫卹的支出也不小。他為此預留了一千貫。

    這些支出都要李小喜的保安軍自掏腰包,軍事參謀總署劃撥的一萬八千貫作戰費用裡,實際上能落到保安軍人頭上的恐怕也就一萬五千貫不到——當然,這裡面沒有包含立功後的獎賞。

    如果現在將民夫遣散回去,每人支付一貫的遣散費,剩下的糧食和開支不知道能不能僱傭這些河東軍呢?如果能僱傭河東軍的話,恐怕效果比民夫還要好,不僅能起到民夫的作用,關鍵時刻還可成為戰場上的臂助。要知道,河東軍可是經常與宣武軍硬撼,他們的戰鬥力絕對不可忽視。哪怕給他們保安軍的待遇,一天吃三餐也是非常划算的。

    李小喜試探道:「現在倒是有一件事。不知貴部可否幫襯?」

    李都頭等河東軍官立刻把脖子湊了過來:「將軍但講無妨!」

    「眼下即將進入戰場,某欲將民夫發還河北,只是擔憂無人運送輜重……」李小喜小心翼翼的解釋,畢竟讓人家河東軍去幹民夫的活計。說出來確實不太尊重。

    就見河東軍官們眼珠子一陣亂轉,相互對視了片刻,也不知如何用眼神交流了一會兒。李都頭咬著牙問:「卻不知民夫們怎麼吃食?」

    李小喜一看有門兒,連忙道:「是這樣,民夫一日兩餐,管飽……」

    李都頭等河東軍官齊聲驚呼:「一日兩餐!?將軍是說,民夫……一日兩餐?」

    李小喜生怕對方不滿,趕緊補充:「唔,這是民夫的飯食,其實某的部下是一日三餐……當然,如果貴部願意的話,也可比照某部用飯……」

    話音未落,又引起河東軍官們的齊聲驚呼:「一日三餐?」驚呼完畢,河東軍官們頭點得跟小雞啄米一般,李都頭帶頭應道:「將軍,某等幹了!」

    李都頭乾脆利落且充滿喜悅的回覆,立刻將李小喜剩下的話給堵了回去,李小喜沒說出來的話是——每月一貫錢餉,不知可否?

    因此,李小喜有些不敢置信,狐疑道:「除了飯食,不知貴部還有其他要求沒有?」

    李都頭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沒有了,再沒有了,只要一日能夠三餐,某等已是知足。」他生怕李將軍因為條件太高而放棄使用自己的打算,又加了一句:「從今天起,但凡有事,李將軍儘管吩咐就是。某等一定盡好職責,必然將這份差事辦得妥妥帖帖!」

    李小喜心中大樂,拍著李都頭的肩膀,連聲誇讚河東軍就是爽快。繼而又問:「不知貴部可出多少兵力?」

    李都頭很乾脆的道:「五百!將軍缺多少人咱就補多少人!河東、河北都是一家子,這東陽關留個百來人看家足矣!」

    李小喜又問,你們幫我運送輜重,到了戰場上就得聽我的吩咐了,卻不知怎麼向你們將軍李嗣源交代?

    李都頭笑著說,這是小事,東陽關不失,咱就沒有罪責,至於聽從貴部的調遣——咱們都是打宣武軍的不是?

    李都頭等河東軍官嘻嘻哈哈一番解釋,李小喜立刻就明白了。河東搞的還是分地盤的那一套,東陽關周邊屬於李都頭的地盤,換句話說,李都頭是李嗣源這個大軍頭手下的小軍頭,保有相當的獨立性。

    李都頭的軍務是鎮守東陽關,只要東陽關還在李都頭手上,李嗣源就不能拿李都頭怎麼樣。除非李嗣源重新發佈命令,要求李都頭所部併入潞州大營,那李都頭當然可以帶領部下到潞州就食,至於所要耗費的軍甲物資以及糧食,就要由李嗣源來負擔了。

    嬉笑之間,李小喜的大帳內一片興高采烈,李小喜是因為節省了大筆開支而高興,河東軍官們則因為能夠一日三餐而雀躍不已。

    一名河東軍官間見李將軍心情不錯,趁機追問,是否這一日三餐也能和幽州旅相同?他的問題主要還是惦記著吃肉。對此,李小喜很爽快的一揮手,說這是當然,幽州旅吃肉,自然不能讓河東的弟兄們吃喝湯。

    於是又是一陣歡呼,李都頭得了剛才那名河東軍官的啟發,繼續追問李小喜,說如果遇上宣武軍,萬一,只是萬一,因為李都頭相信李將軍所部必然戰力高強,萬一李將軍所部兵少,支應不過來,自己可以帶弟兄們上前抵擋,到時候是否能有拔賞?斬下的宣武軍首級是否可以換取更多的賞賜?

    李小喜更是高興,平白得了五百生力軍,如果只拿來當民夫,豈不是浪費?於是他很敞亮的表示,斬首一級賞錢一貫!

    李都頭扭捏著說,能不能不換賞錢,咱換糧食成不?

    李小喜又開動心中的小算盤計算了一番運糧到河東的價格,於是答應道:「可以,斬首兩級賞糧一石。」這樣一來,每級斬首的繳獲,他大概都可以節省兩百錢。

    李都頭等幾個河東軍官立刻被李小喜的大方砸暈了,李小喜以為他又賺了,實際上卻虧大發了。按照河東軍的慣例,斬首一級的賞賜不是銅錢,也不是布帛,而是加餐——斬首一級加餐一頓。這裡面的差別,何止十倍!

    在東陽關休整了一天,將民夫們遣返河北後,李小喜宣佈拔營起寨,繼續向西,這一次,推車的換成了鎮守東陽關的河東軍。

    出了東陽關以後,山勢漸漸平緩,涉過濁漳河便進入了上黨盆地。河東地處群山之中,盆地即是平原,也是河東的糧食產地和人口密集地。河東有兩處平原盆地與宣武控制區接壤,一處是沁水流域的上黨盆地,另一處是汾水流域的晉州盆地。上黨盆地在東,晉州盆地在西,中間隔著太岳山脈,都可向北延伸至晉中平原,是通往晉陽的必經之路,也是宣武軍主攻的方向。

    天復二年,宣武軍雲集二十萬大軍攻打河東,主攻方向就在西邊的晉州盆地。

    軍事參謀總署規劃的河東輪戰主戰場則在東部的上黨盆地。

    上黨盆地南北橫跨澤潞二州,北邊的潞州仍在河東軍掌控之下,李嗣源主力就坐鎮於潞州城內(後世的長治)。南邊的澤州已經於天復元年之前落入宣武之手,天子遷都洛陽時,為了拱衛洛陽北部安全,梁王從緇青戰場上抽調了賀德倫、侯言所部,如今駐守在澤州之高平、澤州城(後世的晉城)之間。

    上黨扼守晉陽的右咽喉,形勢十分險要,是從河東南下的重要道路,同樣也是宣武北上的必經之所。兩軍隔著盆地中橫亙的丹朱嶺相互對峙,形成膠著之勢。

    李小喜所部幽州旅的進軍方向就是潞州的上黨地區,按照盧龍與河東之間的約定,盧龍軍上黨行營的駐地就在潞州之南的石後堡。

    上黨即潞州城和周邊地區,當年秦趙長平之戰就發生在這裡,長平,就在上黨西南。

    李小喜在李嗣源派來的嚮導指引下,過潞州城,然後抵達石後堡。接手石後堡之後,便開始依照軍事參謀總署的命令整修戰備,等待後續大軍的到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2 15:34
第五十七章 兩河輪戰(三)

    潞州,故臨淄王府,今河東番漢內外馬步軍總管衙門。

    太保、番漢內外馬步軍總管李嗣源居於首位,正在傾聽著橫衝都牙將安重誨的稟告。安重誨自幼便跟隨李嗣源從軍,深得李嗣源倚重,如今統領番漢內外馬步軍中最驍勇的橫衝都,是李嗣源的牙軍心腹。

    對於李嗣源來說,讓盧龍軍從滏口陘進入河東,是他內心裡十分不情願的,更何況作戰的地區還是在他的封地潞州,心中的牴觸不言而喻。與宣武作戰,李嗣源沒有任何意見,河東、宣武十多年來早已是不死不休的仇敵,除了一方被徹底征服,李嗣源看不出任何第二條出路。但,放盧龍軍入境……晉王是不信任自己的能力麼?

    因此,李嗣源對盧龍軍的到來,牴觸更多於支持。他讓自己的心腹牙將安重誨親自接引盧龍軍,目的就是為了警惕和防範,同時想要更仔細的瞭解這支毗鄰軍隊的內情。

    「首支進入潞州的是幽燕保安軍,都指揮使名叫李小喜,兵力在一千五百人上下。李小喜的過往經歷不可查,應當是天復元年前後依附燕王的,某等推測,之前應該是劉守光的部將。此人沒有什麼驕人戰績,能夠做到一軍都指揮使,或許與家世有關。聽說魏州屠城一事與他有些關聯,但此人究竟在其中起到什麼作用,不太好說。

    這是咱們第一次見識盧龍軍,與過去節度府的認知差相彷彿,戰力雖然不清楚,但裝備和供給卻相當奢華,一千五百人的軍隊,卻配備了上百架大車……車上堆積的輜重糧秣……」安重誨頓了頓,抬眼看向李嗣源。略微無奈的解釋道:「這些輜重糧秣,若是在咱們河東軍,足以支撐五千人作戰三個月……這還是隨軍攜帶的輜重,據悉,已有兩批盧龍商隊通過了滏口陘,正在趕往石後堡……」

    李嗣源不動聲色,只是輕輕點了點頭,堂上參與議事的李從珂和任圜兩人卻深吸了一口冷氣。

    其中任圜為李嗣源的佐吏之首,如今官拜潞州觀察支使,他對輜重糧秣之事尤為敏感。當即插言:「早就聽張監軍和郭典謁說過河北之富,但卻沒想到竟然如此豪奢。河北確實比咱們河東富饒,古已有之,但某記得,乾寧元年時,咱們隨晉王殿下出征河北——阿三當時還小,可能不太清楚,那次是為了助劉仁恭奪位——當時攻入幽州,其實河北的富庶也並沒什麼出奇。或許比咱們強上許多,可也不至於到如此地步……某聽張監軍說盧龍軍不分戰兵輔兵,人人配甲,一日三餐經常食肉……」

    「阿三」就是李嗣源的義子李從珂。因小字二十三,故軍中親切的稱呼其為「阿三」。李從珂身材雄壯,在河東軍中以武勇馳名,有「小亞子」之稱。但其實他和「亞子將軍」李存勖同歲。他如今是李嗣源的捉生將頭,在番漢內外馬步軍中,隱隱有被李嗣源栽培用於將來接班之意。

    李從珂聽了任圜的話。性子沉默寡言的他也不禁開口質疑:「一日三餐,經常食肉?不太可能吧?宣武軍也沒有如此優厚,某去年活捉的那個宣武軍校尉說過,只有梁王親臨的廳子都和元從親軍才有這般待遇。」

    安重誨立刻接上話頭:「應當屬實,某接引李小喜部入石後堡,至少有三成大車上堆放的是活羊、活雞、活鴨等物,某還親眼見到他們用麥麩喂雞……」

    這一下,就連李嗣源也忍不住動容了。

    下面又談到即將進入河東的盧龍軍上黨行營,安重誨稟告李嗣源,說盧龍軍後續軍隊的行進路線已經敲定,中途的築營點也安排妥當。李嗣源強調說,務必嚴密監視盧龍軍的一舉一動,保證潞州的安全。

    安重誨又問,盧龍軍上黨行營總管趙原平、監軍兼司馬斡麻裡預計五日後抵達石後堡,李嗣源是否出面相會?

    李嗣源搖了搖頭,道:「且先不見了,各自的作戰方略都事先定好了的,兩軍聯絡的事宜有任觀察負責,這個時候沒必要去見他們,等他們真有了功績之後,某再去相會不遲。」說到底,李嗣源還是有些看不起盧龍軍。

    按照李嗣源的部署,盧龍軍上黨行營設在丹朱嶺以北的石後堡,河東軍屯紮在石後堡東面十五里的壺關,駐守壺關的守將就是安重誨。李嗣源叮囑安重誨,作戰時切莫墮了河東的士氣,尤其不可讓盧龍軍小覷了,安重誨豪邁的答允了下來。

    臨走時,安重誨猶豫片刻,還是向李嗣源稟告了一件事情。

    「總管,某接引幽燕保安軍時,見到了七郎,他說盧龍軍沒有攜帶民夫,故此發兵為他們運送輜重……」

    李嗣源沉思片刻,緩緩道:「看來七郎是去盧龍軍中就食了……」

    李從珂驀然起身,怒道:「七兄怎可如此?堂堂河東軍,怎可為他人做這等低下的雜事?這不是讓人看不起咱們河東麼?大人放心,某這便去招他回來!」

    李嗣源嘆了口氣,伸手阻止李從珂:「阿三,也不怪你七兄,想必是他們餓得狠了……」

    任圜扯著李從珂的胳膊,將他拽回了繡墩上,解釋道:「自前年始,各軍糧秣便已減半,直到去年,咱們的糧秣才陸續有所恢復,但恢復的只有番漢軍,各關鎮駐軍至今仍然減半供給。東陽關面對的是河北,並非要緊所在,削減尤其嚴重,算起來,他們已經餓了兩年肚子了……」

    李嗣源嘆道:「苦了七郎他們了……不過今春咱們潞州田產應當有所增加,另外張監軍說,今年節度府撥付咱們的糧秣還會增長三成……且讓七郎他們去就食一陣子,待咱們情況好轉,再讓他回來便是。」

    番漢馬步軍總管衙門議事的時候,李小喜正在率領幽州旅整修石後堡。石後堡自古便是上黨盆地的咽喉堡壘之一,與東側的壺關一起,分左右扼守北上晉陽的通道,是以河東軍一直在此駐有兵力。

    戰國時期影響天下局勢的秦趙長平之戰,戰鬥雖然發生在石後堡以南二十里的長平,但趙軍的大營就建在石後堡,老將廉頗正是依靠石後堡的完善防禦工事抵擋了秦軍三年之久。

    接手石後堡以後,李小喜並沒有對堡壘進行改動,幽州旅所部並不擅長工事營造,這項專長屬於後勤司後勤營,這次上黨行營的組建,後勤司也抽調了三個後勤都加入,所以李小喜等待後勤都到來便可,他們所做的無非是灑掃而已。

    當然,如今這項活計被李小喜直接丟給了東陽關李都頭來幹,幽州旅的軍士們逍遙自在的度過了一個美好的夜晚。

    有遼東保安軍趙在禮所部全騎兵配置的刺激,李小喜如今已經耗資為幽州旅增添了兩百餘匹戰馬,組建了一個兩百騎的騎兵營,於是他便將騎兵向南撒了出去,查探丹朱嶺以南宣武軍的敵情。

    無論是從潞州南下澤州,還是從澤州北上潞州,都必須繞過丹朱嶺。要麼走丹朱嶺西側,要麼走丹朱嶺東側。西側這條通道就是古長平之戰的戰場,當時趙括率大軍出石後堡南下,就是在這裡被白起包圍的;東側通道則由壺關扼守,向南是蔭城,目前蔭城控制在宣武手中。

    李小喜的騎兵斥候主要探查的就是西側長平通道的敵情。按照軍事參謀總署對前幽燕保安總公司、現幽燕保安軍招募軍士的要求,李小喜所部伙長以上軍官都接受過白狼山軍校的培訓,因此,幽州旅斥候騎兵的探查行動,嚴格遵守了盧龍軍戰事偵查操典的步驟。

    這些斥候騎兵以五人為一組出發,每兩組之間間隔不超過一里,形成一道橫向二十里寬的拉網式偵查幕。每組斥候向前探查三里之後,無論有沒有敵情,都必須派遣一名騎兵向後方五里外始終跟隨前進的臨時斥候指揮部報告,臨時斥候指揮部則會以每半個時辰的頻次向後方行營報告戰場消息。

    按照這樣的偵查作戰操典,可以確保整個探查正面沒有遺漏,而一旦某個方向上出現探查遲報的現象,就會立刻引起臨時斥候指揮部的高度關注。

    其實這次撒出斥候幕屬於報備性質,因為河東軍已經在李小喜入主石後堡以後,將前方宣武軍的敵情詳細告訴了李小喜,但別人說的東西總不如自己得來的靠譜,故此幽州旅仍然耗費了兩天工夫,將長平通道探查了個一清二楚。再與河東軍告知的情況相互印證後,李小喜差不多已經對敵情相當清楚了。

    長平通道即古長平戰場,它的南端就是原來的長平,大唐稱為高平縣。幽州旅的斥候前出到高平城北上東山時,便無法繼續向前,這裡已經彙集了大量的宣武軍。

    幽州旅騎兵營方才組建不久,沒有經受過盧龍軍正規的斥候訓練,雖然按照操典來說,行動方式算得上中規中矩,可畢竟在很多地方還是不夠專業的。比如通過對方旗號估算對方的兵力,通過對輜重的運送判斷敵軍後勤方向,從敵軍進出營門的頻率推測敵軍各處營壘的功能……

    當然,李小喜也沒有要求那麼多,他只需要一個大概的情況就夠了,剩下的事情還需要等待後面更專業的部隊來負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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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八章 兩河輪戰(四)



    盧龍軍兵出滏口陘之前,河東軍在上黨盆地處於守勢,故此僅僅駐紮在石後堡,並沒有向南展開任何軍事行動。而宣武軍因為去年大軍後撤的原因,也將曾經一度佔領的丹朱嶺讓了出來,兵力集中在後方高平。

    故此,中間的長平通道便一直屬於無兵把守的狀態之中,如果要套用後世的軍事術語來描述,那麼丹朱嶺就是河東軍與宣武軍之間的軍事緩衝區,兩軍隔著丹朱嶺遙遙對峙。

    盧龍軍事參謀總署擬定的「兩河輪戰」方略中,上黨行營必須採取有限度的攻勢行動,一方面是配合河東軍在晉州方向的反擊,另一方面要做出南下之勢,最好能夠收復澤州。而一旦收復澤州,河東、盧龍聯軍便可沿沁河而下,選擇太行陘或白陘出兵太行山外。從太行陘可直接威脅東都洛陽,從白陘則可斜指宣武軍老巢汴州,不管怎麼走,都佔據了戰略主動。

    因此,宣武軍是絕對不能放棄澤州的,這也是梁王耗費十年工夫,付出數萬軍士代價佔據澤州的原因。

    作為上黨行營前哨的李小喜所部幽州旅,領受的軍務包括兩點,一是接收石後堡,為行營入駐做好準備,如今這一條差不多已經完成;二是在上黨行營的轄制下作戰三個月,主要參與一些低烈度的軍事行動。

    但剛剛晉陞盧龍軍將軍行列之一的李小喜肯定不願意到此為止,臂章上的那顆星星下面還有一條金絲橫槓,意味著他是從五品將軍,這條橫槓李小喜怎麼看怎麼不順眼,他希望通過這次作戰,能夠把這條金絲橫槓去掉,成為正五品的游擊將軍。當然。如果能夠再添一顆星星,李小喜就更樂意了,但目前來看,有些不太可能。

    既然盧龍軍上黨行營的方略是以進攻為主,那麼眼前就有一份功勞可以去爭取,那就是恢復對長平通道的控制,為行營南下攻擊高平掃清道路。

    李小喜重新恢復自家姓氏之後,所部親友鄉黨也從此與「劉」姓告別,他的左膀右臂劉山青和劉山週二人也改回了自己的姓名,現在叫李青和李周。幽燕保安軍目前核定的三旅九營編制中(僅僅是軍官編制)。李小喜自領幽州旅,下面三個營,前營指揮是李青,後營指揮是李周,李小喜自兼中營指揮。

    佔據石後堡的第三天,李青帶領前營南下,首先佔據了土門嶺,在土門嶺上修建了一座簡易營壘,留下五十人駐守。

    第五天。前營繼續南下,進駐早已廢棄的長平村。長平村正當長平通道的咽喉,這裡留有一處宣武軍的烽火台,有一夥宣武兵值守。前營抵達的時候。宣武兵點燃了烽火,然後轉身逃跑。李青命令斥候騎兵展開追擊,斬首三級,剩下的都竄入丹朱嶺的群山之中。追之不及。

    幽州旅前營沒有多在長平停留,因為烽煙已起,警訊傳了出去。他們抓緊時間繼續南下,剩下的四個都兵力於晚間時分抵達寺莊。寺莊與宣武控制的上東山遙遙相望,屬於前沿陣地,李青不敢疏忽,一方面飛騎向石後堡稟告,一方面部署寺莊防務。

    幽州旅的突然南下顯然令宣武軍有些措手不及,宣武軍除了派遣幾批斥候趕來查探外,並無反擊之意,只是到了夜黑的時候,李青才看到有燈球火把組成的長龍進入上東山的宣武軍營寨,想必是緊急趕來增援的。

    第二天一早,李青率領前營所有的二十餘名騎兵抵近上東山查看。上東山是橫擋在東平通道正中矮山,最高處不過四五丈,面向東平故道的方向是一片逐漸向下的緩坡,宣武軍在這裡修建了一座木寨。李青大概估算了一下,以木寨的規模而言,能夠駐守五六百人。

    沿著緩坡繞向上東山的西南,還有一道突兀橫起的山梁,山梁背後同樣有一處軍寨,但礙於山梁擋住了視線,李青無法看清這處軍寨的規模。

    上東山的營寨忽然大開,寨中湧出約兩百名宣武軍,他們在一員騎將的帶領下,向李青這邊衝了過來。李青身邊雖然只有二十餘騎,但他是老兵油子了,一點都不慌張,又策馬繞著周邊認真觀瞧了一番,在宣武軍堪堪衝到身邊三百餘步距離時,才撥轉馬頭,向來路兜了個圈,把出寨的宣武兵甩在了身後,慢慢悠悠回到寺莊。

    剛一進寺莊,迎面就撞見了李小喜。

    「大郎怎麼來了?」

    「剛到,聽說你去前沿查探了?如何?」李小喜問。

    「上東山有兩處敵軍營寨,前面山坡上一處,背後山樑下還藏著一處。剛才宣武兵追了出來,被某甩開了。某是騎兵,他們居然用步卒來驅逐……看來宣武缺馬的確屬實……」李青將所見所聞稟告一遍。

    李小喜和李青一邊說著,一邊回到寺莊中的娘娘廟裡——現在是幽州旅前營的指揮所。在娘娘廟裡,李青又看到了幾個河東的軍官。

    「這些是石後堡的河東軍官,某跟安重誨借來的,他們地形比咱們熟,讓他們跟著一起參詳參詳,對用兵有好處。」李小喜將幾個河東軍官介紹給李青。

    寒暄兩句,河東軍官也不客套,開門見山向李小喜和李青介紹起來:「這些寨子是宣武營造的,正面山坡上的寨子,宣武軍最多的時候屯駐過八百人,但一般在五百人上下;後面山樑下的寨子比較大,能夠容納千人以上。正面的寨子遮蔽住了後面山樑下的寨子,而後面的寨子緊挨著上東山,可以從上東山東南小道連通山上的軍寨,隨時出兵支援。某等和他們打過幾次,但都沒能拿下這兩處軍寨。」

    河東軍官的介紹讓李小喜和李青都皺眉不語,如果宣武方面真的用這種方式來守寨,確實不好打。這等於讓宣武軍的敵人和他們比拚兵力的損耗,而論起兵力來,河東與盧龍加在一起也趕不上宣武。

    「能不能以騎兵繞過上東山,截斷上東山和高平的聯絡?」李小喜問,他的想法是,將上東山孤立出來,以騎兵封鎖高平與上東山之間的通道,斷掉上東山宣武軍的補給。

    河東軍官無奈的苦笑著說:「光化三年的時候,我們河東這麼打過一次,當時周將軍率三千騎兵繞過上東山,威懾上東山至高平之間的通道。但是,宣武軍葛從周直接從高平城內開出五萬人,將這條通道遮護得嚴嚴實實……五萬人啊……鋪天蓋地全是宣武的軍陣……若不是周將軍見機得快,三千騎兵差點就被葛從周圍住了。」

    另一名河東軍官補充道:「宣武軍打仗就靠人多,他們的作戰方式就是一步步向前,打下一個地方就穩守幾日,然後再繼續向前,絕不出奇兵,當年澤州就是這麼一點點丟掉的……」

    又有一名河東軍官反駁道:「你說的是葛從周,朱友寧就不這麼打,朱友寧喜好分兵進擊,當年隰縣外咱們慘敗,就是因為朱友寧分兵……」

    被反駁的河東軍官爭辯道:「那是因為朱友寧帶的兵比葛從周還多,天復二年在隰縣的時候,他圍城的就有七萬人,佯兵進襲咱們糧台的有六萬,還有八萬在晉州城下,哪一路都比咱們河東全軍要多,這麼分兵誰不會?」

    李小喜和李青聽得頭皮發麻,當即打斷了河東軍官的爭論,道:「不管以前如何,且看眼下。朱友寧和葛從周現在都不在這裡,他們在緇青,在這裡的是賀德倫和侯言。」

    一名河東軍官小聲嘀咕:「賀德倫和侯言也是當年葛從周轄制的軍將……」

    李小喜嘆了口氣,問:「不必說了,總之你們河東不打,我們盧龍也是要打的。就不知高平有多少宣武軍?」

    河東軍官道:「現在還不知宣武軍調過來鎮守高平是賀德倫還是侯言,如果是賀德倫的話,他的本兵有一萬,如果是侯言的話,本兵在七千上下。但宣武軍輔兵比較多,這些輔兵列起陣來也能當正兵使用,宣武的正兵和輔兵大約是一比二。因此,某等估計,澤州宣武軍大約在五六萬之間。高平是澤州北部首沖,兵力不會低於三萬。李將軍剛才說,以騎兵繞過上東山,截斷高平和上東山之間的通道,以某看,行不通的。」

    「為何?」

    「聽說李將軍所部騎兵才二百來人,不知後續前來的盧龍軍又有多少騎?聽說後面趕來的上黨行營不過兩千多人,騎兵怎麼也不會超過一千吧?」

    李小喜有些赧然:「唔,加起來不到一千。」

    「這就是了,不到一千騎兵,宣武軍只要擺出一萬人來,就足可遮蔽住與上東山之間的通道了。」

    「若是與你家李總管聯兵呢?」

    「番漢軍騎兵也才一千,就算全部調過來,咱們也才兩千騎,宣武軍再加一萬人便足以應付……無論賀德倫也好、侯言也罷,當年都是跟隨葛從週一起作戰的,想必他們定然會照著葛從周的法子用兵……何況李總管也不可能把騎兵全數調過來,丹朱嶺東側的通道也同樣需要兵力鎮守。」

    「照你這麼說,那就沒法子了?」李小喜恚怒道。

    「有……增兵!再有兩萬人,咱們就能拿下上東山。」

    李小喜立時洩氣…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2 15:34
第五十九章 兩河輪戰(五)



    儘管李小喜放棄了強攻上東山的打算,但他仍然集中了手頭上的兩百騎兵,不時繞過上東山的宣武軍營寨,在高平與上東山之間的開闊盆地間展開了騷擾作戰。

    騷擾作戰並沒有取得太實質性的成果,三天時間,總計斬首不過十級,大多是落單的宣武軍傳令兵,其中騎兵三人。宣武軍常年與河東作戰,早就熟悉了與騎兵的作戰方式,很少有小隊出寨活動,每次出寨,人數都在五百上下。對於五百人左右的步卒隊列,李小喜不敢拿手頭上寶貝疙瘩似的兩百騎兵去嘗試衝鋒,只能眼睜睜看著宣武軍的補給線繼續通暢的維持下去。

    又過了兩天,李小喜被一道軍令召回了石後堡——上黨行營總管趙原平、監軍兼司馬斡麻裡到了。

    上黨行營算是盧龍軍外線作戰的第一次嘗試,這與大河之東緇青方面的出兵不同,緇青方向有背後通暢的棣州做依靠,無論兵力投送和輜重運輸都有著穩固的保障。上黨行營雖然也取得了河東方面的認可,但畢竟是在人家地盤上作戰,各方面都需要重新計較。按照軍事參謀總署的想法,這是一次「試點」,用來驗證盧龍軍「遠程投送兵力」的能力。

    ——好吧,上述想法其實來源於燕王李誠中的口述。

    上黨行營兵力不多,統共四個營,一個長槍營、一個刀盾營、一個弓箭營、一個騎兵營,此外,後勤司還配備了三個後勤都隨同作戰,同時,上黨行營轄制幽燕保安軍之幽州旅一千五百人。總計兵力接近四千。

    麻雀雖小,但五臟俱全,這樣一支投送兵力可以從方方面面驗證盧龍軍的遠程投送能力,一旦經驗積累起來,就可以依照這次作戰為藍本,規劃更大規模的外線作戰計畫。

    趙原平和斡麻裡剛剛安頓下來,就立刻召集了各營主官軍議,身為前哨的李小喜自然要前往點卯。一場軍議下來,趙原平心裡已經有數,對李小喜擔憂的強攻上東山問題。並不以為意。

    「河東作戰方略,某已得虞侯司知會,河東地形特殊,不比咱們河北,除了騎兵可以在盆地平原間使用外,其餘更多戰事考驗的是拔除或者營造堡寨的能力……」趙原平拍了拍李小喜的肩膀,安慰道:「老李辛苦了,但是不必擔憂。這次前來河東,後勤司專門抽調了三個後勤都。這三個後勤都精於大型器械的安裝和製造,咱們就一個一個堡寨的攻,就不信拿不下來。」

    斡麻裡在一邊嘆道:「河東山地多過平地,就要做好硬攻堡寨的準備。河東軍吃虧就吃虧在被宣武堵在了山裡。若是他們能夠衝出去,河南地勢平坦,以河東鐵騎的能力,梁王頭髮都得熬白了……老李放心。且看咱們怎麼拔除這些堡寨,你沒去過棣州,若是你參加過咱們攻打棣州的戰鬥。就不會如此愁苦了。」

    李小喜將信將疑的聽著兩位上峰的話,雖然心中還是老大不信,但既然上峰這麼說了,便姑且聽從安排就是。

    因為李小喜之前的準備比較充分,上黨行營不用太過考慮通過長平故道的問題。在長平故道上,幽州旅已經佔據了三處據點,由北向南依次是土門嶺、長平村和寺莊。上黨行營經過簡單商議後,重新配置了兵力,重點放在最前沿的寺莊,將主力集中在中間的長平村。

    為此,寺莊方向配屬了幽州旅前營和中營一千人,在長平配屬了行營的四個戰兵營和三個後勤都,以河東軍東陽都負責石後堡——土門嶺——長平村一線的通道,最後方的石後堡則轉為糧台,由幽州旅後營駐守。

    經過調整,上黨行營實際上已經前置到了長平村。單從這番佈置來看,足見趙原平的攻擊**有多強!

    四月中旬開始,進入河東的盧龍軍上黨行營在休整了五日之後,開始向上東山和高平地區的宣武軍展開前期襲擾戰。襲擾戰以騎兵為主力,配屬少量步卒,主要目標在於摸清丹朱嶺南側宣武控制區的敵軍情況,總結敵軍應變規律,瞭解敵軍的戰意和士氣。

    經過七天的襲擾和查探,上黨行營對當面宣武軍內情有了初步的瞭解。駐守高平的是宣武軍侯言所部,兵力主要分佈在上東山和高平縣城,其中上東山約有三千人,山坡上的軍寨內有六百人左右,山後山樑下的軍寨內有兩千餘人。上黨行營在沙盤上將前者標註為上東山前寨,後者標註為上東山後寨。

    高平城內的宣武軍約在一萬五千至兩萬人之間,上黨行營估計,按照宣武軍戰兵、輔兵的配置,其中應當有五千左右戰兵。根據河東方面安重誨的反饋,在丹朱嶺東側的桃山,還有一處軍寨,其內駐有宣武軍三千至五千人,這是用來抵擋壺關方向河東軍的人馬。

    因此,宣武軍侯言所部的兵力部署基本上就非常清晰了,以高平為後盾,向前方丹朱嶺的東西兩側延伸出兩個防禦支點,卡住南北通道。

    上黨行營所面對的,就是上東山的三千宣武軍,以及高平方面隨時可能增援的兵力。但由於河東軍壺關方向安重誨的牽制,高平方向能夠用來支援上東山的兵力不會高於一萬人,具體多少,還要看安重誨所部的牽制力度,但上黨行營不予高估。

    原因無他,這次南向聯合作戰,河東軍的主攻方向在晉州,主力都在向晉州集結,就連潞州李嗣源統帥的番汗內外馬步軍,也抽掉了一大半兵力支援晉州。留在潞州的河東軍,統共只有五六千人,其中壺關安重誨所部,只有以五百橫衝都為主力的千餘人。以這點兵力而論,自保尚且困難,何況進攻?

    但趙原平和斡麻裡仍舊想要進攻,他們的依仗就是兩點。手上八百名騎兵,以及三個後勤都!

    四月二十五日,長平村內的後勤都將各式大型攻擊器械打造完畢;四月二十八日,各類器械以大車運抵寺莊;四月二十九日,幽燕旅和騎兵營由寺莊南下,前出至宣武軍上東山前寨西北二里外的箭頭,將這座廢棄的古窯口占據。

    四月三十日,在幽燕旅和騎兵營的掩護下,後勤都箭頭緊急修建了一處前進營地;五月初一,裝載攻擊器械的大車進駐箭頭。後勤都開始徹夜組裝。

    五月初三,箭頭至上東山間平整出三條臨時道路;同日,宣武軍上東山營寨駐兵出寨襲擾,為幽州旅擊退,宣武軍折損五十餘人,幽州旅戰歿二十九人、重傷十三人、輕傷八人。

    五月初五,上黨行營集中主力,兵分兩路,由斡麻裡率領八百騎兵南下至上東山後的山梁外。監視上東山後寨的宣武軍,並尋機沖寨;趙原平率上黨行營三個步卒營及李小喜所部八百人,由箭頭出兵,在上東山前寨下列陣;應李都頭的請求。河東軍東陽都駐守箭頭,適時提供支援。

    無論是斡麻裡的騎兵也好,亦或趙原平、李小喜的步卒也罷,都不是此戰主力。真正的主力,則是三個後勤都。

    兩百步外,八架大型投石車沿著上東山前寨的緩坡外一字排開。巨大的臂桿套著皮囊,直指雲天。隨著後勤都軍官的一聲聲命令,投石車的巨大臂桿在絞盤的絞動下,緩緩向後倒下,發出一陣「咯吱咯吱」的皮帶摩擦聲。

    然後,猛然間,正中位置的投石車那根巨大的臂桿奮力揚起,皮囊中的石彈嗖的一聲向前方拋射出去,砸在上東山前寨木柵前,將一架鹿角砸成粉碎。彈起的石彈向左前方撞過去,又將兩外兩架鹿角直接帶飛出去。

    指揮投石車的後勤都軍官右臂平伸,豎起右拇指,左右眼分別閉合,目測之後,高聲叫道:「各車校位!甲乙丙丁各車調高兩轉,方位不變——戊己庚辛各車調高四轉,方位各自偏二——」

    「首輪齊射——放!」

    八枚石彈彷彿被天神巨手擲出一般,猛烈的向上東山前寨飛去。一片塵土飛揚,伴隨著木屑橫飛,以及偶爾傳來的慘呼聲,盧龍軍的攻擊正式拉開了序幕。

    「次輪齊射——放!」

    「三輪齊射——放!」

    「各車校位,察閱車況——」

    不到片刻工夫,上東山前寨內就經受了數十枚石彈的洗禮,盧龍軍望樓的目測報告也飛快的傳到了趙原平手上。

    擊毀箭樓一座、木舍五間、馬廄一處,木柵被毀壞五處、鹿角十餘處,人員傷亡不詳……

    上東山本來就很狹小,五六百人屯集其中,這座軍寨必然就十分擁擠,有這樣的毀傷效果,早在上黨行營軍官們意料之中。

    李小喜頭一次見識到盧龍軍攻城器械的巨大威力,單論投石車而言,就讓他感到深深震撼了。與他生平作戰的見識相比,這些投石車投擲得更遠、投的石彈更重、投的頻次更快、準頭更足,而且更不容易損壞。八架投石車,打出了外鎮至少數十架投石車的效果,所用的人力卻要少上數倍!一瞬間,李小喜看著這些投石車,自己都生起了一種無力感。

    趙原平優哉游哉的接過親衛遞上來的茶盞,啜了一口,嘆道:「不愧是明前的好茶,吳越商賈走海路販到幽州的,總署後勤司特意撥付上黨行營二十斤……老李,你也嘗嘗,別光愣在那兒了。」

    李小喜「唔」了一聲,仍然張著大嘴瞪視著陣前的大型投石車,手中的茶盞向嘴裡塞了上去,卻猛然被燙了舌頭,「噗」的全數吐在地上。

    趙原平搖了搖頭,可惜道:「浪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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