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邪 作者:豆子惹的禍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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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wwiekimo 2013-1-15 02:03:27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419 8050802
HANGE1025 發表於 2013-8-3 17:59
升邪 第四五六章 刺客

  「哪來的?」蘇景、三屍,異口同聲。

  下來十個,回去一個,可陽間規模不見縮小,仍是'十個',甚至還要更多些......陽間的那九個,哪來的?

  馬喜搖搖頭:「這個也是大司衙、高品判官的事情,另外那九成究竟如何補齊,小人官卑職微,實在不曉得。大人若想了解詳情,只能去問上面。」

  蘇景點點頭。剛下來的遊魂,十個裡只能回去一個,又難怪剛剛鬼差說,劉鐵那一群能立刻進入輪回的遊魂,是得了大獎賞的。

  馬喜又重新提起公事:「那大人您看,這批遊魂到底如何發落......」

  蘇景問:「以前怎麼做?」

  「咱們陰陽司做事最最公平,向來都是『現錢交易、價高者得之』,參輪鬼只能給出兩升半香火,沒必要理會。摘裘、楚江二王價錢相當,那就一家一半。陰陽司公事繁忙,實在沒工夫和它們糾纏太多,差不多就算了,畢竟公事要緊。」馬喜應道。

  蘇景被氣笑了,不動怒,繼續追問:「賺來的香火又怎麼分?」

  馬喜如實回答:「以前的劉大人對小的們仁厚,會拿出半成給咱們分分。」

  牛吉接口了,笑著:「大人明鑒,咱們幽冥這綠幽幽的天下,到處都是鬼王的勢力,幾乎不存凈土。不說其他地方,只說您的這一司轄下,就沒有一寸無主之地,那些遊魂無論發往何處,都會落入鬼王地盤、也都會被徵召入伍。與其被那些鬼王白白徵兆了去,還不如標個價錢、賺些外快。其實兄弟們口中說的添補,基本就是這一項。」

  「再說那九成遊魂。回不了輪回,只能落戶幽冥,也只有從軍入伍效命鬼王,才有望活得更好些,若在這冥間做個普通莊戶,那是最最淒慘不過的事情。」

  幽冥世界,利來利往皆以香火計算;幽冥間小鬼從軍是唯一『好下場』,這兩重蘇景是明白的。蘇景皺一下眉頭:「才分給你們半成?以前的劉大人太小氣了些吧。」

  牛吉口舌滑溜,但說話倒還老實:「半成的確不多。不過咱們弟兄也知足了,剩下的香火劉大人也不是全都留下來,還得再拿出七成上繳總衙。」

  赤目笑得怪聲怪氣:「總衙受七成?原來賣鬼的生意是從上面做下來的,陰陽司會有現在的風氣,倒真不奇怪了......」

  話還沒說完。眾人面前忽然一蓬冥火暴散!冥火藍中透綠,全無暖意也沒有陽世火焰那麼明耀燦爛,但此刻突兀炸起的火團卻讓場中所有人雙目巨痛——刺目的不是光芒,而是銳意,利劍銳意。

  一頭醜陋鬼靈破火而出,模樣很有些像海中的章魚怪物,一顆軟塌塌的腦袋下長滿了觸手。怕不有上百條,它每根觸手都挽著一柄細長利劍,襲殺蘇景。

  蘇景低聲叱吒,劍獄劍羽骨金烏黃金屋齊動。還有蘇景手中的北冥、刀螂兩劍,巨劍相迎。

  下一刻冥殿地宮中劍氣縱橫,諸般光彩大作,金鐵交鳴扎人耳鼓響徹四方!

  也不過是眨眼功夫。蘇景破去鬼靈諸劍,骨金烏入電飛馳。正正打入對方頭顱,只聽一聲淒慘呼號,鬼靈斃命。屍身摔落在地,嗤嗤怪響傳來,身體無火自燃,頃刻燒了個乾淨......

  事情來得無端、過程短暫,直到燒屍之火燃起,阿二阿七三屍等人才剛剛反應過來,拔身飛撲;牛吉馬喜的應變就更慢了,鬼靈屍首都燒光了他們那聲「有刺客」還沒能喊出來。

  見蘇景已經擊斃敵人,阿二身形一轉,伸手扼住牛吉咽喉,沉聲問:「刺客是什麼人。」阿七的眼中也泛出詭怪血芒,冷冰冰盯住了馬喜。

  牛吉澀聲喊冤:「大人明鑒、將軍明鑒,小的也不知道刺客是什麼人,從何而來,以前從未見過啊。」

  牛吉騙不了判官袍,蘇景知他說的是實情,搖頭對屍煞道:「應與他無關,放手吧。」一句話說完,蘇景忽然雙腿一軟,咕咚一聲坐倒在地。

  刺客百條觸手、百柄劍,每條觸手都出手三劍。鬥劍不過瞬瞬,每一劍的力量都​​差別極大,此起彼伏的急刺中,與蘇景身周掀起了無數大大小小的漩渦、無形但各有引斥。

  刺客的手段,最最純粹的劍術,端的精妙!

  相鬥過程短得不能再短,蘇景被一下子逼出全力。畢生所學、所修的劍術與這一個瞬間裡盡數暴發,但暴發之後,心中、腦中空落落的難受,虛脫。

  虛脫的不是體力,而是精神損耗,比著『一劍崩』後的脫力感覺猶有過之,緊張過後才一放鬆就站不住腳了。

  心神十立尚且如此!

  見他摔倒,還道他受傷了,一群手下就皆盡吃驚,忙不迭圍攏上前,蘇景及時搖搖頭:「無妨,累的。」

  骨金烏未歸體內,站於黃金屋、高懸蘇景頭頂七丈處,金紅色陽光自兩劍上綻放開來,真如一盞驕陽、將四面八方照得亮如白晝。

  三屍掌劍並肩而立,背對、緊貼蘇景,十六駕輦、諦聽踏火一左一右戒備兩側,阿二阿七站在蘇景神情,也是背對於他,兩雙屍目殷紅如血,緊盯前方。

  一群兇神惡煞,把蘇景牢牢護在中央。損煞僧兵盡出,七陣中最最精銳的一陣在外層又圍攏一圈,月牙鏟全部向外,寒光閃爍流轉;又一陣逼住牛吉馬喜等一眾陰差,虎視眈眈;另外五陣潑散開去,向四周仔細搜索......

  打過一場跌倒在地的一品大員,排場出來了。

  蘇景坐在地上,不久精力漸漸恢復,難過感覺盡去,之後也不急著起身,就把背後三屍當依靠,靈識散出搜索四方同時,低著頭不知再琢磨什麼。

  好半晌過去,兇僧歸來,僧兵首領面色鐵青,緩緩搖了搖頭,沒能發現什麼,但他緩緩說了三個字:「陰陽司。」

  蘇景明白他的意思:幽冥鬼王不會來碰陰陽司,司內出了刺客,自然是『內鬼』。所以剛才阿二扼住牛吉咽喉逼問兇手是什麼人。鬼袍面前牛吉沒有撒謊的餘地,但此事仍與陰陽司脫不開關係。不是蘇景這一司,便是從其他司衙而來、甚至總衙。

  陰陽司神奇之處不少,真要藏了玄法『暗路』或『一步跨司』的秘陣全不稀奇。

  刺客從何而來,雖不敢十成篤定,但總也有九分把握!

  蘇景站起身,擺了擺手,示意眾人撤去陣勢,轉目望向牛吉馬喜,打開天窗說亮話:「不說刺客的事情,只說之前......說添補、說分賬、還給我講解司中運作,你們好像真的把我當做了判官。」

  話中含義可輕可重,兩大差頭不敢​​怠慢,並肩深施一禮,牛吉開口實話實說:「啟稟大人...您在我們眼中,就是真正判官。這不是遇強低頭,小人是有道理的。」

  「老大人高升、新大人赴任,陰陽司判官輪替無需公文、任狀。以前也都是老大人走、新大人來,判官身上的神袍就是印信、就是身份證物。這不是我們分辨的,而是陰陽司玄法辨認。」

  「這次的事情...司中沒有了老大人,然後大人您穿著一品神袍來了,六品司變作一品殿、您的印鑒扣在公文上管用,那您就是新大人!小人只是辦差,其他的事情管不了、更不敢管。或許有天,總衙會來向『小九爺』追究前面的事情,可那些事情都和小的無關。」

  「小的只要侍奉大人、做好本分,就沒問題了,如今陰陽司認您為主,咱們就追隨大人身邊,至於其他...小的們不去理會的。」

  牛吉馬喜你一句我一句,把事情說明白了,最後還不忘再坐實自己的無辜:「小人是真的把您當做判官大人,絕不能、也更不敢做出行刺主官這等大逆不道之事,閻羅在上,小的若有半字虛言,立刻天打雷劈,魂飛魄散。」

  「好!你們把我當判官,我就真正做了這不津陰陽司的判官。」蘇景笑了,清清透透,目光明亮......若樊翹在場,見了這笑容多半會倒吸一口涼氣,當年小師叔初次歸宗,離山門前對他說出『我喜歡這孩子』時就是這樣的笑容;

  若無魚老道在場,見了這笑容當會額角見汗,小師叔歸山大典上當眾賞賜天水靈精時就是這樣的笑容;

  若伏圖復生,見這笑容當會憤怒咆哮,溺春大祭的惡戰,蘇景最後打出兩道八祖劍符前就是這樣的笑容;

  若『帝釋天』燕無妄在外面,會覺得心口一窒,摩天剎廢墟中,蘇景飛身撲來把自己扔進罡天的時候,臉上還是這樣的笑容!

  三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拈花摸肚皮,興高采烈:「急了,急了,蘇鏘鏘急了。」

  赤目的語氣好像過節:「讓百手醜鬼用給扎急了!」

  雷動貌似穩重,想說什麼,結果嘿嘿嘿地笑出聲了:「找小師娘,兵發陰陽司、總衙!」

  出乎意料的,蘇景居然還真的望向了屍煞:「阿七。」

  「末將在!」阿七踏上一步,躬身施禮:「可是要傳報主上,少主遇刺之事?」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6-1-17 20:27 編輯

HANGE1025 發表於 2013-8-4 10:55

  第四卷 乾坤無量 第四五七章 萬魂奔命



  蘇景笑而搖頭:「這點小事哪用煩擾師母,但有另件事,得先問過她老人家。」說著,蘇景搭著阿七的肩膀,向一旁走開幾步:「幫我給師母傳個消息:弟子學做判官,可只是學著做的話,心中頗有不甘;如果要試試自己的想法又怕會惹禍,實在難以決斷,還請師母教導。」

  做判官沒問題,可陰陽司中那中規中矩的判官蘇景做不來,要做,就得做自己想要做的那種判官!不過此事非同小可,師徒兩個陽身人在幽冥,榮俱榮損俱損,蘇景想幹事非得先問過淺尋不可。

  阿七傳出靈訊,蘇景暫時不再多說什麼,耐心等候淺尋回信。一群鬼差見狀也不敢打擾,都跟著一起等。

  淺尋走後蘇景就來到陰陽司,隨後千頭萬緒、另一道以前從未接觸過的律法、做事方法迎面撲來,讓蘇景應接不暇,但時間其實沒過多久,淺尋也走得不太遠,不多時就傳訊回來。

  聽了鈴鐺之音,阿七對蘇景道:「主上說:淺尋眼中無大事,想做就做,少再擾我。」

  蘇景笑,『淺尋眼中無大事』,小師娘這句自評他很喜歡,跟著他又望向另個屍煞:「阿二,能不能聯絡馬王爺?」

  笑面小鬼沒跟淺尋一路,也不曾隨同蘇景來陰陽司,而是返回他的『瓶中城』,後面有什麼打算他未說。但前陣大敗讓他元氣大傷,想要東山再起怕是不容易了。

  待阿二一點頭,蘇景就道:「幫我請馬王爺回來,就說有天崩地裂的大事要和他商量,大事,大事!」

  笑面小鬼的回訊也很快:等著!

  蘇景哈哈一笑,又從囊中取出筆墨,想要寫一封信,可動筆時才發現,陽間的筆墨在陰間寫不出半個字,筆尖上明明墨汁飽蘊,落在紙上偏偏全無痕跡。心中稱奇,口中向牛吉討筆墨,剛蘇景見他寫過公文。

  一向唯命是從的牛吉,這次卻多嘴問道:「請問大人,您這信,是寫給哪裡的?」

  「陽間,怎了?」

  「卑職的筆墨成書,只能在幽冥流傳,一拿到陽間立刻就會化成灰燼。不止卑職的筆墨,所有幽​​冥文書,都不能拿到陽世去。不是不能,是拿不上去。」

  蘇景心情不錯,只覺神奇並無不悅,笑道:「那就不寫信了,馬喜你上去一趟,無需拘魂鎖魄那對姦夫淫婦,只消幫我給帶口信去一個地方。」

  仔細叮囑馬喜一番,然後牛吉寫好通關公文、大人加以印鑒,馬喜急匆匆趕赴陽間去了......

  笑面小鬼未至、馬喜去往陽世,對旁人蘇景也不解釋自己的想法,另起話題對牛吉道:「一成遊魂重返輪回,該如何選?」

  「選強壯的、堅韌的,大人請隨我來,到時候您一看便知。」

  跟隨牛吉重返地面,判官大人重新升殿。另外金烏、金屋兩劍蘇景未收.....兩劍歸一再裹以法術,化作一道金輪,懸於頭頂七丈,照亮四周。

  金輪明澈,光耀四方,可洞察隱身、鬼陣、化形一類法術,說不定後面還會有刺客,蘇景放出個太陽時刻徹查身周百丈,以求穩妥。剛剛那場鬥劍太銷魂,以後能免則免,紅袍大判打定主意了,人在幽冥時都要頂著這輪太陽。

  免不了的三屍又要評論一番,不過這次他們並未不屑、更沒有笑話,三位矮神君都覺得,頂著個太陽來回走的蘇大判官挺威風。

  冥殿內,牛吉很快又擬定一份公文,可上面全是鬼法秘撰,他畫了張符。

  公文符呈遞案上,牛吉道:「甄選一成,須得大人落印。」

  蘇景不怕牛吉會蒙騙,判官大令一揮扣印鬼符,牛吉將其取回後,走到冥殿上一尊火鼎前,小心翼翼把它投入火中。這次沒了火光暴漲,換而滿天陰風呼號!

  風推、風牽,引動片片晦暗烏雲,不到盞茶功夫雷雲遮天、死死壓在殿外大群遊魂頭頂。

  遊魂抬頭望天,面色惶恐,膽小者瑟瑟發抖、膽大者也驚疑不定,眼光閃爍著......

  妖霧撒腿跑到殿外,對大群遊魂叱喝:「前生功過,生死簿上記載明白......呸,真他娘的晦氣,萬年不遇之事被老子攤上:這麼多遊魂,原來生前個個都是雜碎,個個都該死!」

  喊喝中,八百鬼差縱身飛起,飛散半空融身於烏雲中,人手一盞法鏡,鏡分灰、紅兩面,不知做什麼用處。

  遊魂嘩然,數不清多少人磕頭如搗蒜、口中大呼冤枉,妖霧不為所動,冷聲叫罵:「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前生作過什麼,你們自己心裡清楚,現在又來喊個屁!大人判令已下,個個打滅神魂!」

  話音落,妖霧翻手亮出一柄令旗,旗分黑、白兩面,把慘白那一面對著半空一招,雲中轟鳴爆起,萬雷攢動打向廣場!

  雷動、雨下,只是這雨......磨盤巨石!慘慘怪雲中落下的是巨石雨!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雨水並不密集,石塊稀疏。

  遊魂受陰陽司克制,哪怕前生再如何兇橫霸道,來到此間也免不了心冷膽寒​​,而司中另藏攻心秘法,不知不覺裡游魂早都中了法術,心底寒戰不休總覺得自己會死、會被鬼差和判官責罰,此刻聽過差官宣判、看到雷霆打落,遊魂個個信以為真。場中轟然大亂,大劫當頭,本能做主,眨眼間『人群』崩碎,四散奔逃。

  漫天驚雷、遍地呼號,卻遮掩不住妖霧的桀桀厲笑:「逃?哈哈,爾等這麼喜歡逃,本官就讓你們逃個夠!」說話間手中令旗倒轉,渾黑面一搖,本來被遊魂密密擠滿的殿前廣場猛又展闊百里......遊魂群中最邊緣者,相距廣場圍墻十里。

  妖霧繼續冷笑:「逃吧,逃這十百里,哪個能翻墻出去,本官就發一發慈悲,饒了他的死罪!」

  他不說話,遊魂尚且逃散,聽他所言,又有哪個還能顧得上分辨真假,至少那十里外的高墻還是一線生機所在。

  就是這個時候遊魂腳下堅硬地面突然化為流沙,沙如浪,東凹西凸,起伏不休。凹陷的,細沙流轉急急,一眼望去數不清多少殺人的漩渦;凸起的,卻是一個個毒蠍巢穴,沙包破碎黑蠍如毒水四溢,撲向遊魂!

  徹底大亂,萬魂奔命。有人滅於天雷、有人陷入流沙,有人葬身蠍群,被殺滅的遊魂無以計數。

  牛吉低聲對蘇景道:「大人放心,不是真的殺滅,全是假的、是法術。被『殺滅』的只是被送入殿後空場,它們死不了。」

  當滅頂之災降臨時,自然之道賦予生靈的本性也盡顯無疑,大多數『人』為逃生用盡手頓,把擋在面前之人一腳踢開、用身邊同伴做誘餌引走毒蠍借機脫身、遇到流沙險阻時推倒旁人做自己的墊腳石。

  尤其刺眼的一幕,百多遊魂被蠍群困住,眾人七手八腳,接連把前面十幾人丟出去,當做路板踩踏而過,最先提議扔人鋪路的那個遊魂,自己也被人扔出去、鋪了路。

  但絕非只有惡毒,也有些遊魂,在本命逃亡之中,遇到身邊有人落難,總會盡量幫一把,比如拉起初陷流沙的陌生人,比如隨掉身旁逃難者身上的毒蠍,比如及時一推讓前面的人躲開砸下的大石。

  助人之舉,幾乎都是順手而為、是以不影響自己逃命為前提的,不過足見本性了.....

  殺劫之內,有惡、也有善,數量以論惡遠勝善,但絕非盡為惡不存善。有,就夠了。

  除了害人利己、不損己而助人外,還有個別遊魂深陷必死絕境時,不再白費力氣去逃生、也不肯就此等死,竟拼出最後的力氣拉別人'下水'。

  我若死,就看不得你活!

  大群鬼差身在半空,雙目緊盯地面,對作惡求生、捨人利己者不聞不問,對善行者,哪怕他只是伸手扶了一下身邊人,鬼差都會把手中法鏡一舉,一道赤芒打過去、立刻收了那遊魂。

  對自己死定,還要拉旁人墊背的遊魂同樣是鏡子一照,不過鬼差會把鏡子翻轉,用的『灰』面去照。

  牛吉和新判官接觸了一陣,哪還不知道他的忌諱,生怕大人動怒,急忙解釋:「您老放心,被法鏡紅芒罩住的,是攝入了鏡內,它們都是過關遊魂、無需在考校,夠資格進入輪回了。」

  妖霧現在也回到了殿上,接口道:「被法鏡灰一面照中的,就直接打碎神魂,真正魂飛魄散,它們損人不利己。」

  為自己能活命,害旁人的遊魂,鬼差不會追究什麼;在亡命時還能輔助旁人的遊魂,全部放行進入輪回;臨死時給自己找伴的,殺滅無赦。

  三屍總算順了一口氣,拈花說道:「這般執法,還稍稍像個樣子,總算陰陽司還有點公正。」

  牛吉欲言又止,有話又不敢說的樣子。蘇景見狀吩咐:「有話就說,無妨的。」

  「小人當差多年,也有那麼一點愚蠢看法,小的以為......咱們辦差,所做一切其實都是為了陽間好。」牛吉吞吞吐吐,但還是說出了想法:「之所以讓行善遊魂過關,是因為這等生靈會對繁榮陽間有益。那些作惡遊魂...天大地大性命最大,生靈都會求自己能活,無可厚非。至於那些損人不利己的,不必多說了。」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6-1-17 20:31 編輯

HANGE1025 發表於 2013-8-4 18:11
  

  升邪 第四卷 乾坤無量 第四五八章 太貴




  同個時候,另個蘇景正坐在空蕩蕩的天烏劍獄、一座熄滅多時的煉魂爐上。

  燕無妄和他並肩而坐。

  人在幽冥,身邊猛將不算少,可是能聊一聊、商量些看法之人……蘇景找來找去,就只有黑獄中這個『帝釋天』。燕無妄足足蘇景幾倍年紀,經歷複雜見識廣博,拋開正邪不論,燕無妄當得『大修高人』這四字評價。

  蘇景早把一道神識投入黑獄,幾乎是從他進入陰陽司開始,就和燕無妄聊這幽冥、聊這司衙,只有刺客來時,鬥劍對精神消耗奇大,讓黑獄中的『蘇景』消失了燃香功夫。

  「牛頭這句話,好像說中了點子。」燕無妄饒有興趣的樣子:「陰陽司就不是講報應、求公平的地方,這座大衙門的所作所為,只是為了陽間興盛。」

  蘇景點一下頭:「人間在陽間,可陽間不止人間。」

  「人比螞蟻多嗎?人比野草多嗎?人比樹木多嗎?人比烏鴉多嗎?陽間若是海,人間不過其中一群大頭聰明魚。」燕無妄晃著腿,聲音平靜:「陰陽司是照看海的,海好了,魚自然也都會好。至於人間…就算少了這群聰明魚,於海又有什麼影響?總會還有別的魚,許多魚。」

  蘇景說道:「所以錯不在陰陽司。」

  燕無妄接口:「而是錯在陽間人胡思亂想。想當然,以為陰陽司是伸冤報仇、償善報惡的地方。不料人家不理你人間那一套,結果就受不了了。其實那妖霧小鬼早都說明白了,什麼善惡冤屈,全都是狗屁倒灶。若再仔細想想,人向惡鬼求公正……嘿!」

  說到這裡。燕無妄想到了什麼,笑了笑:「你是正道,見了這樣的陰陽司你當然失望。倒是我這個邪道魔頭,見了這樣的陰陽司,出乎意料沒錯,但心裡也沒什麼失落。以前可不曾料到,修邪魔法術,還有這樣一個好處。」

  蘇景也笑了:「失望免不了,但也不能全怪我以前想當然。以形而論。陰陽司像極了人間的衙門,主官坐堂官差辦公,有俸祿還能賺外快……可它空有其形,內裡全不對勁。你見了一頭羊,自然會以為牠吃草。你還想能抓了它美餐一頓。不料它滿口獠牙喝酒吃肉罵大街,怎麼可能不嚇一跳。」

  「你這個說法是正道理。好像當初進摩天古剎,結果遇到一大群吃人的菩薩,氣死我了。」燕無妄的笑容真正綻開。

  孱弱鬼物笑得開開心心。塵歸塵土歸土,當年的動魂盪魄生死大難,今天的口水談資了。還好,還能笑。

  說完燕無妄暫時收聲。此刻黑獄開放,他能看到外面的情形,劫難之地又有變化。

  諸般劫數殺滅,遊魂傷亡慘重。但他們數量驚人,還是有大群遊魂衝過十里之地,接近了高高圍牆,不料想。當第一個遊魂伸手,堪堪就要觸碰到高牆的時候。廣場微微一震,圍牆猛又向後退縮十里。

  盡在眼前的希望,陡然澆熄。重新回到殿外的小鬼妖霧,在天上飛來飛去,尖聲大笑:「見你們這麼喜歡逃,本官一時心軟,就把圍牆再擴十里,成全了你們!十里之外,翻過高牆便能活命。」

  殺劫不停,亡命不休,十里外的牆​​!

  新的十里之後,後有了更新的十里,牆再向後縮去。而下一個十里之後,又有了下下個十里。妖霧小鬼的笑聲歇斯底裡,一次次許諾這是最後的十里,再一次次把自己的許諾當成狗屁。

  就算是塊石頭,此刻也知道這小個子鬼差是在消遣遊魂,不少游魂都頹然停步,再被劫數打滅前哭號大罵鬼差、大罵判官、大罵陰陽司,可更多的人還在向前跑,奮力躲避著殺劫,奔向他們明知沒希望了的那道牆。

  初時,遊魂可笑,可是漸漸的,可笑變成了悲壯、變成了倔強!

  這又何嘗不是自然賦予萬萬生靈的心性、根性:是貪生怕死,更是堅強不屈……活著,本就是件瘋狂事情。

  終於,在縮退六次之後,圍牆再不動了,遊魂精疲力竭,但還拼出牙縫裡、指甲間那一點點力氣,攀爬、攀爬、攀爬……有人翻過牆去,翻牆者越來越多。

  又過了不久,忽然一陣以遊魂之力根本無法抗衡的狂風掃過,圍牆上、圍牆內所有所有遊魂都被掃落、吹倒。

  牛吉進言:「啟禀大人,夠數了…幫過別人的、爬出圍牆的遊魂都能再入輪迴,此刻已經湊足一成之數,都被帶入地宮。」

  『選強壯的、堅韌的』,到了現在,蘇景哪還能看不懂甄選的辦法。

  圍牆燃起了熊熊火焰,再不可能攀爬了,但天地間的劫數也就此消散。未被殺滅、但也未能過關的遊魂愣愣站在原地,不知自己還應該做什麼。

  其他監場鬼差散去,唯獨妖霧還留在空中,雙手抱揖竟對下面的遊魂深施一禮。

  遊魂神情​​百態,有的怕極了他,見他忽然行禮情不自禁打個冷戰;有的恨極了他,管他做什麼都對他怒目而視、喃喃咒罵;有的則驚疑不定,不知他又在打什麼鬼主意;也有遊魂忙不迭還禮,想要換差官大人一個好印象,說不定後面有機會不死。

  妖霧一掃之前怪聲怪氣,朗聲道:「能撐到現在,妖霧佩服。實話說與大家,生前有什麼罪孽,剛才那一場危難狂奔,也全都贖回來了。倒是真正翻過圍牆之人,個個都膽大妄為,會被真正處死,連陰陽司的牆都敢翻,不該當死罪嗎?!你們雖不能再入輪迴,但也個個可活,先留在幽冥吧,將來也許還有轉生機會。」

  冥殿上牛吉又急忙給大人解釋:「反正他們也不知道過牆者的下落,告訴他們翻過圍牆的遊魂會死,他們心裡更舒服些。跑半晌怪辛苦的,算是個安慰吧。 」

  果然,聽說自己不用死,場中游魂齊齊歡呼盡皆大喜,歡笑之餘,會為自己慶幸幸虧跑得慢了些,更有不少游魂幸災樂禍翻過牆的那些『倒霉蛋』。

  黑獄之內,蘇景、燕無妄對望一眼,兩人神情都古怪得很,蘇景搖頭苦笑:「這算什麼?」

  燕無妄笑:「我覺得還不錯,若我也是場中游魂,現在一定開心得很。」

  一成遊魂入輪迴、返陽世,後面還有些公事手續,有牛吉在旁指點,蘇景辦得順順利利,『上差』再來,把這些遊魂帶走,具體他們轉世何方投胎何物就不是蘇景的權轄範圍了。

  把能走的送走後,剩下的就該『賣』掉了,牛吉又向蘇景提及此事,蘇景直接搖頭。

  「大人的意思是…不理會那些出了價錢的鬼王,」牛吉努力掩飾失望:「就把這些遊魂隨意發落、派駐各處?」

  可蘇景仍搖頭:「賣還是要賣的,不過不賣給那些鬼王,有一位大王會出更好價錢。」

  牛吉精神一振,笑了起來:「原來大人早有打算。」本來他還想問問蘇景是哪家鬼王願出高價,但轉念一想,大人的事情還是少問為妙,也就沒再吱聲,轉身離開大殿,帶著其他鬼差去安頓那九成遊魂了。

  ……

  一天之後,笑面小鬼馬王爺趕到不津城陰陽司,見到了蘇判官。

  「急匆匆喚本王前來,什麼天崩地裂的大事?」笑面小鬼問道,稍頓,又一指蘇景頭頂:「你頭上懸個小太陽作甚,是嫌幽冥太冷還是嫌自己不夠亮?」

  蘇景請他落座,又請他喝香紙灰泡的茶,不接小太陽的話茬:「有個事我想聽聽你怎麼說。司中有一批遊魂,三升半香火一個,貴嗎?」

  「太貴。」笑面小鬼也是一方鬼王,現在落難了,可以前沒少做過這種勾當,行情熟得很:「三升一個才是公道價錢,了不得三升一、三升二。你想要三升半,一個也賣不出去。」

  「我是這麼想的,」蘇景擺了擺手,示意笑面小鬼先聽自己把話說完:「這批遊魂『賣』出去、到了鬼王領地後,從軍自願,不從軍的話,那些辛苦徭役、嬌妻獻營、花甲處斬之類的酷律一概廢除,就讓他們過些踏實日子吧。」

  笑面小鬼冷笑聲響亮:「頭一重,判官不涉政,遊魂發配到了地方,如何安排都是鬼王的事情,你陰陽司的判官說了不算;後一重,就算你說了算,你當鬼王是傻子嗎?三升半一個遊魂,大價錢給自己買回去一群爺爺?本王知道你不聰明,可也沒想到你這麼傻。」

  說著,冷笑著,小鬼端起茶杯,吸溜吸溜喝水,心裡讚了句:陰陽司的茶,果然好茶!

  「你先聽我說完,別總是打斷,」蘇景繼續道:「這批遊魂我想賣給你。」

  「噗」,笑面小鬼噴出了口中茶,他沒客氣,茶水全都噴向蘇大人那張臉。

  頭頂金輪驟然明亮,不等水噴到蘇景臉上就已被烤乾,笑面小鬼挑起了一根眉毛:「頂個太陽,就是乾這個用的?看來向你臉上噴水的人不少。」

  蘇景仍不理太陽的事:「我沒開玩笑。」

  「一邊做夢去!」

  蘇景堅持:「就當幫我個忙。」

  「我沒那閒錢!」

  蘇景正色道:「也是幫你自己的忙。」

  「那我也沒錢!三升半?我把親兵趙鐵瓶賣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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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NGE1025 發表於 2013-8-5 08:37
 升邪 第四卷 乾坤無量 第四五九章 買賣

  蘇景笑,搖頭道:「你沒錢無妨,我有啊。先借給你,等你有錢以後再還我。」

  笑面小鬼聞言愣了愣:「你的意思,你借給我錢,我再用你的錢賣你的遊魂?」

  「不錯,但還不止。除了這一批,以後我這司中所有不能重返輪回的遊魂,全都賣給你。遊魂之​​外,我還借兵於你,損煞僧、諦聽獸,若你需要,阿二阿七兩位猛將也可先隨你去,助你站穩腳跟。另外,」蘇景稍稍加重了語氣:「你放心,我這個判官雖算不得真貨,但我會當下去,不津陰陽司是我的,除非將我打滅神魂,否則誰也奪不去。」

  蘇景這判官半真半假,袍子是真的,人卻是假的。此刻司中公事運轉正常,但總衙又怎麼可能對他放任不理?怕是過不多久就會發難。

  但蘇景已經打定主意,力所能及,他要把這判官之位做長、做遠、做出些自己想要的味道!來是小師娘嚴命在前,趕鴨子上架似的當了這個判官,不由得他不做,如今卻是蘇景自己要做這件事了。

  笑面小鬼望了蘇景片刻,忽然笑了起來,可笑容裡哪有歡愉之意,只有惻惻森然:「你和陰陽司的事情我不管,你找我來司衙談遊魂買賣,我就把你當做此間判官。但蘇判官老爺,你可知你犯忌諱了?」

  判官不涉政,陰陽司只看輪回不問亂世,不津的判官卻要支持一方勢力,此事絕非說笑,不止會給蘇景召來大難,說不定還會在幽冥引發巨大動蕩。

  「我有什麼可在乎的?」蘇景微笑。他確實不用忌諱,因他是陽身入幽冥。他就是這鬼煞世界的忌諱!

  蘇景停頓片刻,反問:「你呢?」

  小鬼收斂了笑容,低頭沉思。好半晌衝去,再抬頭時笑容重歸於面,他笑得森然依舊,不過目光添出了一份釋然:「孤魂野鬼一個,也實在不用再忌諱什麼了。」

  蘇景「哈」的一聲笑,三屍笑嘻嘻地湊趣,異口同聲:「恭祝滑頭鬼王東山再起。霸業永駐!」

  八字祝辭打中心坎,小鬼快活不已。不過很快他又把話題拉了回來,問蘇景:「我曉得你心裡有份假仁假義,所以盼著自己手上出去的遊魂能過些舒服日子,這一重我能想通。但我不明白的是。你又何必還煞有其事,和我談​​什麼三升半的價錢?你是判官,遊魂發落你轄區內何處全由你做主,一紙公,直接送去王的瓶中城不就是了,還談什麼買賣?」

  瓶中城距不津不過千多里,也是蘇景所在陰陽司管轄之處。

  「我幫你沒錯。但也是真正的買賣,大把香火要給出去。」蘇景算賬:「賣了遊魂所得,司中的差官分去半成,還要給總衙上繳七成。這些都是『真金白銀』,非花不可的錢。」

  笑面小鬼沒有錢,算是『借』,由蘇景先行墊付。

  三屍之中。赤目最最財迷,忍不住瞪起了紅眼珠:「蘇鏘鏘。你又敗家!」

  拈花給赤目幫腔:「你照看小的,想分給牛吉馬喜他們半成香火也就罷了,可總衙那七成說不定下一刻人家又派刺客過來;說不定明天就有一群猛鬼大差來拿你問罪!你還想著給他們錢?」

  笑面小鬼卻一反常態,對蘇景點點頭:「多謝你。」

  蘇景笑了笑:「我和陰陽司的事情,就與你無關,無須謝。」

  黑獄之中,燕無妄略顯好奇:「是為了把滑頭鬼王摘出去?」

  蘇景點頭:「買賣遊魂,是陰陽司的好生意!我問過牛吉了,對這生意總衙看得很重,所有交易都有明白賬目,每隔一個月總衙都會派人下來,查賬收錢。得真正給出錢,賬面才會平。這樣做,至少表面上看的道理去看:這就是筆買賣,我和陰陽司的糾葛,跟這買賣沒關係、跟滑頭鬼王也沒關係。」

  燕無妄笑了笑:「表面的道理?這『表面』淺了點。」

  「表面就夠了,至少留了一個餘地,我沒把事情做絕。」蘇景應道。

  而除此之外蘇景心裡還有個想法,他總覺得總衙、那位真正的大判官,這樣瘋狂斂財有些古怪。這想法沒什麼根據,只能歸於直覺,至少暫時、至少現在,他想維持現狀。

  燕無妄沒再追究,問起另外一件事:「你有錢嗎?」

  與此同時,冥殿中笑面小鬼也在問同樣的時候:「看來淺尋給你留了不少錢啊。」

  蘇景卻搖頭,回答小鬼:「師娘沒留錢給我。」

  笑面小鬼的表情登時僵硬:「那你哪來的錢?是,王知道你有大把香火,可那些香火都落了你的印記,別人用不了,那沒用!用你的香火付賬,純粹消遣上司總衙!」

  幽冥世界,香火做錢,但香火分作有主、無主兩種。

  蘇景的香火是前者,只能自己或認主鬼魂享用,不能當做錢;無主的香火才是陰間的硬通之物。

  「哪個跟你說我要用自己的香火?我現在是沒錢可我手上有值錢的東西,能換來大筆的香火。」蘇景笑了起來:「賣它一回,應該足夠應付一陣。」

  笑面小鬼好奇起來:「什麼值錢東西?」

  「兵!​​沉舟兵!」蘇景笑得更開心了:「削朱鬼王勢力不是很大麼,應該很有錢吧?沉舟兵不是他的精銳麼,他不捨得不要了吧?」

  玄空水晶中,還困著一支削朱鬼王的沉舟兵。蘇大人為了賺錢想出的第一個辦法,差不多就是綁票勒索。

  陰兵都在鬼王花名冊上,若陰兵戰死冊子上的姓名就會消失。削朱鬼王的花名冊上名字未消、但大軍沒再回來,他自然明白自己的精銳被敵人俘虜了。

  笑面小鬼大喜:「這買賣做得!」

  蘇景問小鬼:「那沉舟兵的價錢」

  「一個,香火三百升。」

  見蘇景嚇一跳的樣子,小鬼笑道:「這價錢已經是最便宜了,沉舟是真正精銳。比起普通遊魂,以一抵百,再正常不過。」

  蘇景搖搖頭:「你不能怎麼算,咱是把他的兵賣回給他。要按著市面價錢,他哪能甘心?須得便宜許多,一個百升就算可以了。」

  赤目及時插口:「那就報一百二十升一個,給削朱老鬼二十升還價的空子。」

  說說笑笑,這邊想好了價錢,蘇景請阿七幫忙傳訊師娘削朱王、肆悅王都是和淺尋打仗的。如今找對方鬼王商量贖回戰俘,還是淺尋出面最好。

  消息傳過去,小師娘未推辭,親出一道劍訊直奔削朱鬼王府,不提蘇景。只說是她自己要和削朱鬼王談沉舟兵的買賣。

  削朱鬼王來懊惱不已,事前他又哪裡想到肆悅王的煞血軍會落敗,滿以為必勝一仗、自己做個錦上添花的人情,全不料大好精兵一去不還!看過淺尋的劍訊,削朱王沒片刻的猶豫,直接又發出兩道靈訊:

  一是回訊給淺尋,說自己願意贖兵。就是價錢太貴,希望能再做商量;

  另一訊傳給肆悅,削朱王的道理明白『我是幫你打仗才吃了大虧,如今贖回沉舟軍。你也得出些錢』,肆悅還算痛快,答應分擔,但分擔多少。少不了一番討價還價。

  如此,消息往來。七天之後蘇景,小師娘身邊屍煞阿九返回不津,來見少主。

  見禮過後,阿九說起正事:「啟稟少主,主公已經收了削朱老鬼的贖金。」

  蘇景嚇一跳:「這麼快?這麼痛快?」

  三屍也詫異得很:「削朱先給錢了?不怕咱們會賴賬嗎?」

  阿九語氣驕傲:「主公闖蕩幽冥,從來說一不二、言出法隨,此事陰間大小鬼王皆知,削朱老鬼還算明白,知道主公絕不會賴他,痛痛快快現付了贖金。 」

  說著,阿九自懷中取出一個小小包袱,比著核桃大些有限,雙手捧於蘇景:「一沉舟兵,一百一十升香火,他家這支沉舟精兵三十萬,贖金三三三贖金盡付,主公說她要一半,剩下一半盡在於此,由末將奉於少主。」

  說著,阿九把小小包裹遞到蘇景手上,又從懷中取出一道鬼符:「這是削朱老鬼的一道靈符,內中有軍令一道,命沉舟兵不得再戰即刻歸營。主公已經查驗過,確認無誤。憑此符,少主可以放人了。」

  香火、符撰蘇景都小心收好,低頭沉思好半晌,不知在想些什麼。

  越想,他的臉色就越沉冷。

  「九將軍幫我給師母回個消息。」再抬頭時,蘇景面色肅然,語氣中隱含怒意:「削朱鬼王當初發兵不津,這老賊對我師母不津,蘇景與他不共戴天!如今他想討回沉舟兵?癡人說夢!孩兒不允、不退!師母若降罪,孩兒甘願受罰!」

  阿九愣了下,但未多說什麼,抱拳施禮就此告辭,趕回主人身邊去了。

  陰陽司中蘇景轉頭去看阿二、阿七、三屍等人:「師娘不會真罰我吧?」

  「她老人家真要罰你的時候,你再趕緊放人,應該沒事,沒事。」三屍笑嘻嘻,安慰。

  「我也這麼想的。」蘇景點頭,眉開眼笑:「難得削朱鬼王這麼老實。」

  怎麼可能是削朱王老實,他先付錢是信得過淺尋。 『九王妃』這三個字,在幽冥世界真正是一塊響當當的金字招牌,無論對敵或結盟,對她的信譽大小鬼王都足夠信服。

  可削朱王哪會想到,說一不二、言出法隨的九王妃,有一位好不要臉的愛徒,如今此人也來了幽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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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NGE1025 發表於 2013-8-5 18:24
 升邪 第四卷 乾坤無量 第四六零章 陽間罪孽,陽間了斷

  月初,天色陰沉。夜半三更,漆黑一片。

  陽世間,東土,離山腳下,一處寂靜田間。二差頭馬喜合手抱拳:「奉我家大人之命來傳口訊,如今話已帶到,兩位還有話要帶與大人嗎?」

  馬喜面前,賀餘、沈河對望了一眼,兩位真人臉上神情說不出的古怪。

  一個時辰前,山門傳報,說是有一厲鬼奉了蘇景大人之命,求見離山掌門與賀餘師叔。事關蘇景,兩位真人不敢怠慢,親自迎出山門。但鬼差似是很忌憚人間的修行門宗,不肯進山去坐,三人就找了個安靜田間說話

  沈河還禮,對馬喜道:「還請轉告蘇大人,他的託付我已知曉,會盡快辦好,順祝安好。多謝差官大人。」

  馬喜點點頭,身形一轉消失不見。

  沈河、賀餘兩人走向離山,並不施法飛遁,平常人那樣緩步而行。走了一陣,賀餘「嘿」的一聲嘆:「這個蘇景,當了判官?!」

  沈河掌門笑道:「我宗刑堂長老,下到幽冥做了一司判官,離山也算是有面子了吧?」

  兩位真人都搖頭而笑。隨後沈河問賀餘:「小師叔交代的那兩件事,您怎麼看?」

  蘇景求請門宗做的第一件事:告狀。

  找大洪官府,狀告劉鐵妻子陳姓毒婦和那姦夫,謀財害命連殺兩人的大罪。若是官府拿不到人,還需離山門下幫忙,拿下惡徒去送官。

  離山弟子出手,姦夫淫婦天地難容,絕逃不掉;離山門人送上大堂的訴狀,衙門怎會怠慢。必定嚴查細審,還含冤之魂一個公道。

  小事一樁,舉手之勞,但蘇景所託遠不止於此,關鍵不是那對姦夫淫婦,而是以後以後他會把重罪惡賊之名、罪行源源不斷送上來,再請陽間官府立案、追查。

  蘇景所願,牽一線,勾連於幽冥陰司與人間官府之間。

  人間惡性暴露陰世。再從陰世傳回人間,交由官府。或許遊魂會有惡意誣告、誤會錯告,皆無妨,陽間官府會核實、查辦,以報伸冤不做冤。

  蘇景所願。陽間罪孽,陽間了斷!

  陰陽司處判輪迴與人間賞善罰惡完全是兩回事,兩界的法術截然不同。

  以人間法術去衡量陰陽司,無異以尺量斤、舉秤稱畝。

  有關陰陽司的深處奧妙,蘇景還沒能弄明白,比如為何十成輪迴一成、比如大判官狂斂香火等等,但無論如何。有一點是明擺著:

  這個陽世,好生興旺!

  憑這八個字,足見陰陽司不虧值守。

  陰陽司沒錯,究根追底。它只是少了一重世人期盼、也是蘇景期盼的『報應』。少了?蘇景給加上就是了。這樣做全不會影響陰陽司的法術,但能讓蘇景開心快活。

  天地自然不問善惡,往生輪迴不問善惡,可蘇景是人間去到幽冥的判官。他沒那『大道』的境界,蘇景只有個『小心思』:力所能及。能報就報。

  「讓山中清修之人跑去凡間官府、狀告凡間的冤屈,總覺得有些荒唐」賀餘語氣帶笑,但隨即話鋒一轉:「不過,離山弟子匡護良善,得知罪惡、揭發罪行,來就是分內事,這是好事,做得。」

  沈河點點頭:「凡間罪惡,凡間官府了斷,這樣也算公平。至於另件事佑世真君的威德祠,來就是洪皇帝為蘇師叔建的,他想請皇帝在給他添塊碑,也算不得什麼大事。」

  蘇景請門宗幫忙做的第二件事:找洪皇帝,在所有供奉佑世真君的威德祠中,加一座碑,背襯刻繪陰曹地府,碑鐫上四個大字:惡有惡報。

  惡報碑要擺入神龕,受拜奉、受香火。就立在真君像身旁就好。

  賀餘接口道:「威德祠的香火好生旺盛,在那裡立一塊戒碑以作警醒,告訴世人生死有報,這也是好事情,做得。立碑是算是細節,不過足見師弟的心思了。」

  「蘇師叔行事不羈,但他的心思絕不會錯的。」沈河附和兩位真人交口誇讚,誰都沒想到蘇景立碑,哪關什麼心思事情,純純粹粹是為了斂『財』 、收香火。

  碑上不曾明確刻出『碑是誰說的話』,所以碑無名,受凡人拜奉,收來的是無主香火;但戒碑立於蘇景像身邊,任誰都會覺得這是佑世真君戒言,是以香火會被蘇景收到。

  人間法術,不能用於陰陽司;可『有錢能使鬼推磨』的人間明言,放之幽冥四海而皆準,想在幽冥闖蕩,沒錢步履維艱,就連小師娘那樣的事,不還是扣了蘇景一半的贖金麼。

  「讓白羽成跑一趟吧,去趟皇宮。他是今日皇帝的也不知多少代祖宗,一家人,好說話。」賀餘吩咐。

  沈河應是,補充道:「除了祠內添立戒碑外,再讓白師侄給當朝萬歲囑咐下告狀的事情,皇帝對刑部打聲招呼,以後差官辦案會更用心些。」

  說完,沈河又想了想,重新開口:「師叔,您有沒覺得其實小師叔託付的這兩件事,不用我們離山來做的。」

  找天鬥山黑風煞、找齊喜山六兩,這兩件事都能辦成,又何必麻煩離山?而且妖奴為蘇景辦事會更加重視。

  賀餘笑了笑:「不管怎麼說,師弟這兩件事,都是修行人干涉凡間,他來找你我,藏了一份請示的意思;另外,尤其第一件事,還須得有個分寸的拿捏,離山沈真人和老頭子賀餘來做,比著飛揚跋扈的妖怪要更妥當些。早都說過,蘇鏘鏘的心思不差!」

  兩位真人說起蘇景的時候,正是屍煞阿九向淺尋呈秉蘇景言說的時候。

  淺尋側著頭,左眉的尖尖眉梢輕挑了下。

  什麼不共戴天,什麼甘願受罰,蘇景說得大氣凜然,可淺尋哪能不明白他的意思?蘇景是在嬉皮笑臉地對她說:師娘,難得機會,咱坑他吧!

  鏗鏘之言,徵詢之意。

  畢竟,蘇景再怎麼不要臉,這件事還得是淺尋做主。若淺尋不願違背對削朱鬼王之言,只消傳給蘇景四字不放不行,蘇景就算膽大十倍也會乖乖就把沉舟兵放了。

  忽然間淺尋笑了,那俏皮模樣,光艷四射,花樣女子。

  琢磨片刻,淺尋抬手兩道劍訊打出。

  一道飛去削朱王府,一道傳於蘇景。

  遊魂自陽間進入幽冥,只有一成能夠返回人世,剩下九成全部留住地府。更要緊的,遊魂不止人魂,而是鳥獸蟲豸、花草樹木,是陽世中所有所有死喪的生靈。它的數量何其龐大,遠勝人間。

  魂多,兵就多。兵多,王就多;王多,亂世就更亂更兇殘!

  排陣百餘里,動兵百餘萬,人世間幾十年難得一見的浩大戰役,於幽冥世界卻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小戰鬥。陰間裡的鬼王爭霸,遠非人世中的諸侯混戰能夠比擬。能在這裡成就一方大勢力的鬼王,無一淺薄之輩,除了精明謀算,更有一身精湛修為。

  削朱鬼王便是如此,心思不必細講,只說他的修為:八千年前它橫空出世,其後司千年時間,和別家猛鬼鬥法,數不清多少次惡戰,他從未輸過一場。再之後四千年他成事了,麾下猛將堆山軍馬填海,再沒什麼事情需要他親自出馬。

  他修煉的辦法很是特別:睡覺。

  別人打坐入定,他就睡覺增修。削朱王平時都在睡覺,寢殿大門緊閉,極少打開。

  他在寢殿門前養了一隻雞。矮腳、鐮翎、短頸的黃羽大公雞。這種雞在人間頗有名氣,江南靠海靈秀地方鬆江特產,喚作九斤黃。

  人間傳說鬼怕雄雞,可鬼王就養了一隻,養得還很肥。

  削朱大王睡覺時,若手下有急事禀報,就得靠這隻大公雞了步履匆匆,一頭七丈開外、身形雄壯的鬼物快步穿過宏偉廣場,走向削朱王寢殿。

  黑袍黑靴、高高的尖頂子黑帽,雄壯鬼物的膚色卻白得幾近透明,尤其一雙眸子,淺淺的棕色,不仔細看幾乎尋不到。不過雄壯則以,走起路來卻腰肢扭擺,兩腳都踩著一條直線前行,顯得扭扭捏捏。

  九斤黃正在鬼王寢殿門口打瞌睡,察覺有人靠近立刻抬起頭,滿眼警惕,自喉嚨深處擠出低低的一聲喝問:咕。

  黑袍大鬼趕忙站住腳步,對著大公雞鞠躬、作揖,小聲道:「九王妃傳訊過來,有關贖回沉舟軍之事,事情重大,還請九斤老爺通傳大王。」

  九斤黃態度傲慢,但公事不會耽擱,起身昂頭,一聲啼鳴報曉。雄雞報曉,鬼王開目下一刻,寢殿黑門大開,獅吼般的聲音傳來:「何事傳禀?進來說話。」

  黑袍弓著身子小跑入殿,路過大公雞身旁還不忘再哈腰說一聲『多謝九斤老爺』。進入大殿,黑袍鬼趴伏在地:「小奴七丈黑拜見削朱大王,淺尋大王傳了劍訊過來。」

  外表看去,削朱寢殿雖大,但總也有個規模,高不過十丈、長寬不過百丈,可踏步入內便會明白,這大殿深邃無邊、寬廣無界!削朱鬼王身若雄山,端坐於地。那魁偉高大的皂袍鬼七丈黑,趴伏於他面前,渺小得彷若一隻螞蟻。

  削朱王嘴巴動了動,但他身形太過高大,等了片刻他的聲音才從天空「嗯,淺尋怎麼說,何時放人?」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6-1-17 20:50 編輯

HANGE1025 發表於 2013-8-6 09:13
第四卷 乾坤無量 第四六一章 算了,算了,算了

  「啟稟大王,淺尋傳來的劍訊六字:算了,算了,算了。」七丈黑回稟。

  「什麼算了算了算了?」削朱鬼王面如刀削斧鑿棱角分明,雙目狹長、一雙劍眉斜飛入鬢,聽過淺尋的劍訊,山岳般巨大的猛鬼森然反問: 「我的沉舟兵,她什麼時候放?」

  鬼王有動怒之兆,重重威勢自身體氤氳散出,壓得皂袍鬼七丈黑簌簌顫抖:「她...她...她說算了...應該就是不放了。」

  「混賬!兵不放,那本王的贖金呢?」削朱吼喝如獅,鬼奴七丈黑趴伏在地,被震得心神動蕩修元沸騰,陰魂元精都幾欲鬆散。兩者修為相差雲泥,只要削朱願意,隨口一個字就能把七丈黑的陰魂喊散、徹底抹殺!

  七丈黑心驚肉跳,可大王喝問,他又怎敢不回,顫聲道:「三、三個算了,一個算了指的是兵,第二個算了指的、指的應該就是錢了」

  「啊!」鬼王的威喝忽然變了調子,滿滿森嚴、煌煌凜冽的喝問,一下子變成了尖聲尖氣鬼叫。

  下一刻,砰砰怪響自冥冥中爆起,七丈黑眼前一切轟然崩碎!

  真的碎了,大若山岳的削朱王、無遠弗屆的鬼王殿,皆盡炸碎。

  鬼奴七丈黑只覺天旋地轉,混不知身在何處;眼前光怪陸離諸般色彩迸射,空有一身修為卻軟綿綿地使不出丁點力氣這樣的感覺,所有幽冥世界的遊魂都層經歷:死!

  死時的感覺。

  不過是彈指功夫,於七丈黑而言卻漫長得堪比甲子歲月,當可怕感覺消失、感識重歸於身時,身周情形也變了個樣子:

  白色的盤龍柱子;紗織的丹鳳帷幔;白玉的鏡潔地面;琉璃的拱浮穹頂仍是大殿,但沒了深邃沒了廣漠也沒了陰森森的威壓,只是中規中矩的一座宮殿。

  殿上有床,十丈寬十丈長,四四方方的一座大床,錦繡軟褥、絲滑被毯,躺在上面說不出的舒服。

  七丈黑就躺在這張大床上。

  除他之外,大床上還有一人:小黑襖、短脖子、從頭到腳十寸長、白白胖胖的小人兒。小人兒在床上又捶又打、口中咆哮怒罵

  七丈黑大驚失色,忙不迭滾下大床,跪倒在地,對床上小人兒連連磕頭:「驚醒吾王,小奴罪該萬死,吾王息怒、吾王息怒,剛剛睡醒就生氣最是傷身不過啊。」

  這一次削朱王才是真正醒來。

  之前雄雞報曉,通傳鬼王,削朱並未真正蘇醒,只是散出了一『夢』,七丈黑入大殿,實是走入鬼王夢中,呈報事情。之後『算了,算了』的,把削朱真正給氣醒了。夢境碎、真景現、鬼奴掉到了大王床上。

  鬼王暴跳如雷,痛罵淺尋不講信義,詛咒發誓必報此仇同時,小小的拳頭把胸口砸得梆梆響。七丈黑的眼睛盯在鬼王的拳頭上,目光驚懼倉皇:他曾親眼見過,就是這比著鳥蛋也大不了多少的小拳頭,一揮就砸塌了整整一座敵城!

  好半晌過去,削朱才勉強平靜,坐在床上呼呼喘氣。床大,帷幔重重;人小,黑襖白胖子,兩下相襯說不出的滑稽可笑。

  這時候七丈黑才再次開口:「求請吾王一道兵符,小奴願帶一隊兵馬去擒拿妖人淺尋,給她言而無信一個狠狠報應!」

  氣惱歸氣惱,但削朱還是搖了搖頭:「追殺淺尋?追得上嗎?追上了殺得掉嗎?就算能殺掉,本王又會有多大傷亡?只為一個淺尋值得嗎?」

  削朱鬼王財雄勢大,兵多將廣,若在以前豈肯吃這樣的大虧,可現在他按兵不動淺尋兇猛不可輕易招惹是原因之一,但也僅僅是原因之一。

  七丈黑明白自家大王顧慮的是什麼:「您可是擔心楊三郎?最近她偃旗息鼓,沒什麼動靜再說,就算借她十個膽子,也不敢來打咱們的注意,幽冥天下誰人不知『九斤雄雞啼鳴,三山神槐撐天』,削朱大王誰人敢惹!」說話時,七丈黑的目光情不自禁向著鬼王床頭瞟去。

  大床床頭,擺放著三座盆栽,五尺高的樹坐落泥盆,槐樹。

  削朱繼續搖頭:「金三郎小覷不得,不可絲毫大意。屏瑤老鬼比我如何?還不是被金三郎殺滅!她亮了殺勢,便不會再收回去了,這個時候先莫招惹淺尋了」

  「饒過淺尋?」七丈黑不甘心。

  坐在大床上,黑袍小胖子沉著臉蛋:「不是饒過,是暫時不計較,先給她幾天好日子過。來日再報、來日必報!」

  「或者,」七丈黑為大王分憂,尋思著出氣的辦法:「小奴傳言四方,告知天下淺尋乃無恥之人,背信棄義不守承諾,讓幽冥萬萬鬼物都曉得這妖人的本性」

  不等說完,削朱大王就罵道:「糊塗!莫忘了,本王已經收了肆悅老鬼的香火!」

  贖沉舟兵的錢,肆悅鬼王替削朱出了一半,那份香火是給到削朱大王手上的。

  惡鬼看待事情與人間頗有不同,就說肆悅出的這筆『錢』,是給削朱贖兵的,不是給他上當受騙的。若得知削朱被騙、兵未贖回,肆悅不會追究淺尋,只會找削朱還錢。

  七丈黑不忿,牙齒磨得咔咔響:「那就...就這樣吃個大虧?就打落門牙吞肚裡」

  話未說完,床上的小胖子忽然一彈指,七丈黑只覺口中巨痛,一顆門牙已被大王打落,掉在嘴裡。

  「給本王咽了!」

  七丈黑不敢再多講半字,打掉門牙吞肚裡。

  教訓過手下,削朱鬼王又沉思一陣,仔細琢磨淺尋的劍訊,三個『算了』,一個指兵,一個指錢,那第三個算了鬼王心念奇快,指的是恩怨吧!

  淺尋與削朱以前全無接觸,井水不犯河水,削朱卻自己趟進渾水出兵不津,這就與淺尋結下了仇怨。如今淺尋坑他一筆,大家又是兩不虧欠,第三個算了。

  想通第三個算了,削朱長長呼出一口悶氣。

  當初派兵參戰不津,本就是湊個熱鬧,給老朋友添個人情,哪成想一腳踢上了一座長滿刀子山,無端端惹來一個兇悍仇人,削朱懊惱不已,如今淺尋傳來三個算了...就當是花錢消災了。

  跟著削朱又想起另件事,喃喃道:「若是楊三郎對上淺尋妖女...嘿,那就有意思了。」

  不津之役前,冥間眾鬼只知淺尋兇猛,但削朱、肆悅這些一等一的大鬼王還未把她看得太重,至少為把她與那楊三郎相提並論。直到淺尋揚威小城,三劍破血海,真正顯露實力後,哪個還敢輕視於她!

  口中嘀咕著,揮揮手把七丈黑轟出大殿,今天削朱鬼王氣壞了,得好好睡一覺補補。

  「主上有劍訊傳於少主。」不津城陰陽司內,阿七躬身對蘇景道。

  這幾天蘇大人都在等師娘回訊,心裡就沒踏實過,​​聞言趕忙道:「師母說了什麼?」

  三屍也聚攏過來,亂糟糟地,同時開口催促。

  阿七道:「嗯。」

  赤目著急:「嗯什麼?快說小師娘怎麼說?是罵還是...還是罵?」

  阿七:「主上劍訊只一個字:嗯。」

  三屍:咦?異口同聲。拈花還生怕阿七會貪污了劍訊似的,不放心、又確認道:「就只有一個嗯?沒說別的?」

  「嗯。」屍煞點頭:「沒別的,只一字。」

  一個皺眉頭、一個瞇眼睛、一個摸肚皮,思量片刻,三屍齊齊眉花眼笑。

  再看蘇景,他早都笑了,「嗯」字好解,把事情串在一起就再明白不過

  蘇景:小師娘,機會難得,咱坑他吧!

  淺尋:嗯。

  蘇景一夥個個歡喜,懸了幾天的心終於落回肚裡,說說笑笑無比輕鬆。這幾天笑面小鬼馬王爺也留在陰陽司,雖與他無關,但他就是想看看淺尋是如何罵蘇景的,不料結果與想像大相徑庭,失望之餘起身告辭。

  那九成遊魂都與笑面小鬼同行,發往瓶中城駐扎。

  另外兩千餘損煞僧、十七迦樓羅、諦聽獸和一直與小鬼配合的阿二,都隨他一起離開。笑面小鬼在孤城重整旗鼓再開張,附近鬼王豈能容他,開始的時候少不得幾場硬仗要打,只靠瓶中城的守軍力有未逮,還須得有兇兵猛將助他站穩腳跟。

  不止他帶走的,若真有緊急情形,蘇景把大紅袍一收,也會奔襲千里前去相助。送出幾步,蘇景道:「過一陣,可能還得麻煩你一件事。」

  笑面小鬼問:「何事?」

  「沉舟兵留在玄空沒用處,最好能再賣一次,到時候就不能再請師娘聯絡削朱了,須得滑頭鬼王出面。」

  「再賣一次?」小鬼啼笑皆非:「你真當削朱是蠢蛋嗎?」

  蘇景搖頭笑道:「九王妃駕前小九哥是真心和他交易,又沒打算坑他...他有錢,我有他想要的東西,還怕買賣做不成嗎?不過現在這買賣沒得做,過陣子再說,到時候找你又或者到時候咱們不缺錢,就不賣。」

  「成!」小鬼痛快點頭,他倒是真想看看,蘇景究竟還能不能把沉舟兵賣成第二次。

  再沒囉嗦,笑面小鬼騰起雲駕返回瓶中城,蘇景返回衙門,才剛清靜不久,忽然遠遠傳來一陣銅鑼聲響,同時伴以喊喝聲音:「封天都星月判尤大人案前孔方差駕到,司中判官速速出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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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前推薦過的,玄幻《我來自魔門》,再次推薦,正在首頁強推中,有興趣的同學可以看下。

  以下簡介:

  我心中的魔頭,並沒有邪惡霸氣的外形,也不會把「來殺我」刻在腦門上。

  他們也沒事愛喝點小酒,吃碗酣暢淋漓的辣椒面,就跟普通人沒什麼兩樣。

  而他們的另一面,都只在各種版本的傳說中存在:傳說中,他們生吃人肉,喜喝鮮血;傳說中,他們高大威猛,三頭六臂;傳說中...

  在茶館裡,在酒肆中,人們興致勃勃地互相講述著他們想像中的魔頭,卻決計不會相信,那個傳說中的人物,也許就坐在他們的身邊,不聲不響地吃著一碗香噴噴的辣椒面,聽著別人在講自己的故事。

  直到他們羽翼豐滿,可以翱翔九天,再也不受任何規則管束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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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NGE1025 發表於 2013-8-6 18:52
第四卷 乾坤無量 第四六二章 大差頭,自己人


  蘇景來幽冥之前,陰陽司只有一位一品大判,此人姓尤,常駐封天都總衙。

  據說尤大人身形骨瘦如柴,長相、尤其雙目殊為奇特,左眼瞳下一道銀痕彷彿殘月,右眼眼白內藏七點藍芒,如七星閃​​爍,是以尤大判又被稱作星月判。

  至於孔方差,於陰陽司中也是大大有名,只聽尤大人號令。不過孔方差不管輪迴不理遊魂,只做一樣差事:查賬、斂財。

  孔方差不止一人,共有三百六十四位,除了四大差頭留守總衙,餘者時刻穿梭於各個陰陽司,專門為尤大人核查各司遊魂交易的賬目,負責把那七成『錢財』收繳、帶回總衙奉予大人。

  黑獄中,投神化形的蘇景和燕無妄也對望了一眼,該來的總會來,陰陽司被一個外人入主,總衙又怎麼可能坐視不理!不過稍有意外的,來的不是問罪官、虎狼差,而是收賬的差人。

  於陰陽司而言,星月判官尤大人無異皇帝,他身邊近差便是欽差大人,是以孔方差的級別雖低,但各司判官從不敢怠慢,每月奉討債鬼上門時,司中大人都要出迎。

  但蘇景不出迎,吩咐牛吉馬喜:「請他進來,後園相見...無需你倆去,讓普通差官去就好。」

  蘇景做事不拘小節,當年初到剝皮國,見了剝皮權貴也照樣行禮,到最後他還不是皇帝拉下馬。不過這次不同,袍子以論他和封天都星月判都是一品首官,大家平起平坐。袍子是他做判官的唯一依仗,就算幽冥所有惡鬼都不認可,他自己也得認可這件袍子:陰陽司內,我就是一品官!

  宮門外。身材肥胖、好像個肉球似的孔方差正打量著這座完全變了樣子的陰陽司......他自總衙來,自然認得出,面前冥宮的規模、建築,都與封天都總衙一模一樣。

  若非一品判在堂,絕無此等冥宮!

  又等片刻,司中鬼差迎出,請上差大人入內,孔方差似是早料到會如此,並無不滿之意:「頭前引路。」

  一路走來。孔方差目光尋梭來回張望,越看心中就越是驚駭,全無差別、絲毫無異,若非外面不津城廢墟相稱,怕是真要分不清楚。自己是不是置身總衙。

  穿過重重大殿,直接來到冥殿後園,孔方差被帶到蘇景面前。

  見了上差,牛吉馬喜對望一眼,此人不是平時負責不津陰陽司的那個孔方差,以前從未見過。

  蘇景打量孔方差,穿著打扮與普通差官差不多。不過對方在肩膀上打了個補丁。簇新的袍子,唯獨肩膀一個破舊補丁,異常醒目。牛吉曾給蘇景講過,所有孔方差的袍子上都有一個補丁。以示廉潔。

  今日一見果然如此。這等假惺惺的表面文章做得實在有些可笑。

  孔方差不行官禮,笑得一團和氣:「下差孔方窮,見過這位大人,請問大人如何稱呼。」

  聽他報名。蘇景身後一眾差官都面露驚詫。阿七冷言相對:「我家少主,貴姓蘇。」

  屍煞哪懂措辭。覺得『貴姓』中有敬意就直接用上了。蘇景則對孔方窮微笑點頭:「大差頭親自趕來,一路辛苦了。」

  一窮二白三廉四潔,孔方差四大頭領,幾千年裡常駐封天都,為尤大人掌管巨大賬目,從未聽說他們離開過總衙,如今大差頭親至不津,也算看得起蘇景了。

  孔方窮繼續笑著,胖臉上滿滿噹噹的寒暄客氣:「頭次見面,還請大人查驗下官身份。」說著,亮出一塊令牌,但他並不放手令牌,就那麼舉向蘇景。

  蘇景明白他的意思,也亮出了自己的判官令。孔方窮邁步上前,將手中令牌與蘇景的判官令對在了一處......他口中說的是請蘇景查自己身份,又何嘗不是他要查蘇景身份。

  真假實偽,令牌對在一起立時分辨,片刻後孔方窮退後幾步,咕咚一聲拜倒在地,口稱:「孔方窮拜見大人,小人何其有幸,能在​​有生之年再見另一位紅袍大人,有大人澤被陰陽,實乃兩界之福......」滿口阿諛中,孔方窮以陰陽司參拜之禮相侍蘇景。

  對方客氣,蘇景更客套,笑而擺手:「免了免了,本就是一家人,何必多禮。我為何不在殿上見你,而是請你來了後園?就是因為大家自己人。」

  孔方窮起身,又是一陣客套寒暄,但全不提總衙星月判如何,只說自己的敬仰無邊,好半晌廢話之後,他才轉入正題:「以後大人這一司的賬目,就由小的來幫你計算,其他那些孔方差腦筋蠢笨,萬一弄錯了數目,說不定就會惹大人生氣。大人身繫兩界福祉,千萬要貴體安康才好,氣不得、氣不得啊!」

  蘇景哈哈一笑,轉頭吩咐:「牛吉,還不把賬目取來。」

  孔方窮先笑道:「公事公辦,小的造次,大人萬勿見怪。」言罷才接過賬目翻看觀看。

  蘇景才剛做了一次買賣,賬目簡單清楚,孔方窮眼睛一掃就看明白了,口中嘖嘖讚道:「大人手段端的了得,上任第一筆買賣就做得漂亮,普通遊魂三升半的好價錢,小的可有幾百年都不曾見過了。」

  說著,他又從自己袖中取出一本帳,不津陰陽司上次收了多少游魂、發往輪迴多少都記載清楚,這些數目可都不是蘇景的賬說了算的。隨即孔方窮又把算盤取出,當著蘇景的面前劈啪一陣亂打,一會功夫就算了好了數目,和蘇景的賬一對分毫不差。

  孔方窮笑得更開心了:「大人聖明,數目再清楚不過,小人能做您這趟差事,真是福氣了。」

  蘇景口中和他應酬著,同時對馬喜點點頭,後者奉上早就備好的七成香火,小小的一個包袱。

  孔方窮滿嘴吉祥話,做事情時卻一絲不苟,取出一桿大稱,反復稱了三次,確定全無問題,這才打了收鑑、落上大印。至此公事完結,循著陰陽司的『慣例』,蘇景又把一個小包袱單獨遞進孔方窮手中:「辦差辛苦,要記得愛惜身體。」

  「哎喲,這...大人體恤。小的恭祝大人福天祿地源源無絕、恭祝大人壽海喜川綿綿不休!謝大人恩賞。」收了一份賞錢,孔方窮吉祥話好像泉水似的湧了出來。

  再說笑了一陣,孔方窮告辭而去,翻手亮出一道符撰輕輕揮動,符化灰,人也消失不見。

  蘇景,孔方窮,笑容滿面、要好的恨不得抱上十年不鬆手的兩人,一告分別,同時沉冷了臉色。

  司中鬼差退散,園子裡只剩蘇景親信。 「這就完了?」拈花眨眼睛,想不通。

  赤目另有想法:「或許孔方差也像牛吉馬喜那樣,認袍不認人,只管自己的差事,不理會別的事情,冒充判官之罪,自有別的差官來追究。」

  雷動卻搖搖頭:「若如你所說,又何必派大差頭來?就讓以前的孔方差來收賬就是了。」

  討論片刻,沒有結果,三屍一起望向蘇景:「你怎麼想?」

  事情完全出乎意料,總衙派了孔方差的大差頭來,便說明人家對不津陰陽司著實重視;可大差頭來了,也只是查賬收錢,全沒有其他動作。蘇景也想不通。

  蘇景低頭沉思,三屍見狀非但沒安靜下來,反倒催促得更急了,七嘴八舌:想到啥了?到底怎麼回事?你覺得......

  被逼問,還不答不行,蘇景無奈苦笑,抬起頭應道:「我也不知...崩。」

  一字喝,一劍崩!

  蘇景突兀出劍,威力最最霸道的一擊。

  出手毫無徵兆,只因危機來得毫無徵兆......園中、蘇景身前的一座假山猛地化形,變作一頭高大鬼靈,雙手擎黝黑長柄大斧,當頭向蘇景劈下。

  鬼斧殺機緊牽蘇景,避無可避;鬼斧力量凶狠,非得用盡全力否則無以抵擋,蘇景一劍崩!

  如以往一樣,風火雙元全身勁力隨一劍綻放,鬼靈敵不過,被巨力徹底剿滅,蘇景也不好過,暫時脫力摔倒在地,但好歹保住了性命,又逃過一劫。

  蘇景入主陰陽司才多長時間?如今卻已是第二次遇刺。

  鬼靈來得無端,出手突兀,尤其這一次,連頭頂的金輪明澈都未能提前發現刺客踪跡,全靠蘇景應變奇快才得以保命。

  而刺客的手段也不同凡響,甚至可以說,如果現在蘇景還是破邪廟時的本事、未曾在離山做兩甲子完美罡天的祭煉,那第一次遇刺時他就已經是個死人了。

  少不了的,接下來又是一番仔細搜索,可又哪裡尋得線索,白白的忙碌。

  三屍都惱怒不已,阿七更是屍目猩紅,沉聲道:「總衙的鬼差剛走,少主便遇刺,此事與姓尤的脫不開關係!」

  蘇景卻搖了搖頭,示意阿七等人稍安勿躁,他自己也沒多說什麼,於同伴護衛下盤膝行功,收攏真元回复力氣......

  孔方窮離開了後園的同時,也顯身於後園、另一座一品判官殿的後園。

  所有孔方差都身配『路符』,符撰一動身傳玄空,可從一座陰陽司直接跨入另座陰陽司,否則只憑三百多個孔方差,如何收得萬多名判官的賬。

  孔方窮雙足落地,立刻俯身拜倒:「孔方窮拜見尤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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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NGE1025 發表於 2013-8-8 22:31
 升邪 第四六三章 太陽是好東西


  封天都陰陽司總衙,與不津陰陽司一模一樣的冥殿。後園長亭中,孔方窮跪拜、問禮。

  可他對面沒有人,只有一方石凳、凳子上端端正正地擺放著一頂烏紗帽。

  孔方窮就對著這頂帽子說話:「屬下已經探過,確是一品府邸、一品紅袍,與應大人傳來的消息完全一樣。那個姓蘇的,紅袍認主、紅袍加身。」

  帽子沒反應。

  孔方窮卻混不在意,認真報上此行經過,自己說過什麼、蘇景講了那些,從頭到尾一字不落,還不忘自袖中摸出兩個包裹:「一份是不津衙門當繳的利收;另一份是姓蘇的禮增。」

  帽子落座石凳,有微風拂過時,帽翅微微晃動,真有些想翅膀的樣子,似是想帶著帽子飛起來。

  事情說完,孔方窮最後又說道:「另外卑職看到,姓蘇的有一處古怪地方,他他頭頂上,懸著一輪小小驕陽。」

  話音落,帽子忽然『升』了起來。準確講,是烏沙下、石凳上突然出現了一個人,臀坐石凳、頭頂烏沙:乾枯瘦小的老者。大紅袍、一品判!

  「太陽?什麼樣的太陽?」老者的聲音嘶啞:「仔細說一說。」

  「是。」孔方窮又仔細描述蘇景頭懸金輪的情形,之後孔方窮又沉聲道:「幽冥皆知,大人是星月判,他卻懸金輪這是要做驕陽判吧,這個姓蘇的,志氣怕是不小。」

  老者自然是尤大人,但他雙目卻與傳說中大相徑庭,左目無月右眼也無星,雙目渾濁黯淡,瞳仁與眼白的界限模糊,以至看上去,他的目光完全是混亂的。

  尤判官不置可否,嘶啞道:「知道了,你去忙吧。」

  大人有什麼決策,不是孔方窮敢過問的,再次施禮躬身退走。

  尤判官未起身,也沒再縮回烏沙中,就坐在石凳上一動不動。好一陣過去,他面前的空氣忽然掀起一陣漣漪,飄出一個人來。身穿蓑衣,也是個老者,比著尤大人還要蒼老得多,佝僂著腰背直不起來,但此人身形奇高,縱是彎腰駝背,仍比著普通人高上許多。

  尤大人神情裡沒什麼意外,抬頭問道:「西面情形怎樣?」

  「一天比著一天更沉黯。」駝背老者緩緩搖頭:「幾乎徹底黑掉了,越看越煩,我就回來了。」

  尤大人微微皺了下眉頭。駝背老者並無行禮之意,直接坐到了尤大人對面。

  星月判,陰陽司內高高在上之人,駝背老者卻和他平起平坐。

  都是老者,五官、身形相差極大,可是身上的氣度、面上威嚴異常相似。截然不同的兩人,又說不出的相像,兩人相對而坐,看上去讓人覺得古怪異常。

  駝背老者岔開了話題,找了個輕鬆的事情來說:「我回來路上,聽說最近幾百年幽冥熱鬧得很,有個陽間下來的黃裙女子,名叫淺尋,三劍破去肆悅小鬼千里規模的煞血海天;還有東邊,冒出來一個『楊三郎』,聽說也是女子,連屏瑤鬼王都死在她手上了」

  「楊三郎就是『它』。」尤大人在最後一個『它』字上咬了重音。

  旁人聽來,尤大人的回答古怪,可駝背老者明顯曉得『它』是什麼,愣了一下子,隨即喜色迸現,以至聲音都微微顫抖:「它它活回來了?!這可是天大好事!那幾位老爺功勛齊天,竟真的助它轉活了」

  不等說完,尤大人就搖頭打斷:「不是活了,是這個事情很古怪,一兩句話說不清楚,不過楊三郎就是『它』,這一重絕不會錯,可惜,楊三郎還孱弱得很,須得快些強壯起來。」

  「還有時間,慢慢來!只要它在,西方的災噩就有望消弭。」駝背老者笑道,心情大好:「我回來一路上聽到最多的議論,就是:楊三郎和陽身淺尋究竟孰強孰弱?大鬼小鬼爭得煞有介事哈哈,其他不論,單說出身,楊三郎就比著那個淺尋強出百倍不、萬倍,萬萬倍!」

  尤大人也笑了起來,不過笑意中除了歡愉,還摻雜了一絲古怪:「淺尋本領卓絕,不止肆悅鬼王他們,就連我都看走了眼,一直小瞧了她。而她除了身手了得外,還有個弟子,前陣子也來了幽冥。此人叫做蘇景。」

  駝背老者不解:「蘇景怎了?難不成他比淺尋還更有本領?」

  「鐘大判嫁妹的傳說,你知曉吧?」尤大人反問一句,又繼續道:「那個傳說,看來是真的。」

  駝背老者皺起了眉頭:「什麼跟什麼?怎麼又扯到鐘大判身上去了。傳說是真的怎了?假的又如何?」

  尤大人不急,耐心得很:「傳說是真是假,關係重大:牽扯著一件一品判官袍啊。」

  駝背老者一揚眉,眼中精光乍現。

  尤大人不賣關子,直接給出答案:「陽世裡,真的有一件一品袍!而且還被今世修家祭煉、認主了就是淺尋的弟子,蘇景。如今蘇景入主了不津陰陽司,六品司衙,變作一品大殿!」

  『嘶』駝背老者吸了一口涼氣,眼中精光開始閃爍,真就好像微風下的油燈,時明時暗。

  「還不算完,」尤大人聲音不停:「這位一品判官蘇大人,還給自己煉化了一枚小小的太陽,我還沒親眼看到,不過據孔方窮所說,除了規模差別,那份炙熱、那份明耀、那份生生火意,都和真太陽一樣。」

  駝背老者呆住了,半晌不語。但是待他回過神來之後,忽然又笑了起來,真心的快活:「太陽。嗯,太陽是好東西!」

  莫名其米的孔方窮,突如其來的二次刺殺,蘇景完全弄不清楚陰陽司打算如何對付自己。

  想不通的事情就放一放,蘇景一向如此,不會在沒有線索的事情上浪費心思:沒有線索,所謂『推測』就變成了胡思亂想,白搭精神浪費時間不算,還會誤導自己。

  蘇景傳令,牛吉鳴鑼,召集司中千多鬼差共聚大殿。

  殿上眾多鬼差整肅衣衫,恭敬施禮,只有那個妖霧不問禮,還是以往那副不服氣的模樣,挺胸昂首寧死不屈似的。

  不過妖霧身材特殊,他站著和同僚趴著差不多高矮,又列位後排,跪不跪都不顯眼,蘇景就裝作沒看到他,並不問罪,直接開口:「諸位皆知,總衙差官剛剛來過,查對了本司的賬目,一切都順順當當。這個月發配游魂的收盈我已算好,這就分與諸位。」

  眾多鬼差低垂著頭,偷偷把目光轉動,和身邊同伴對望一眼總衙一個月查賬一次,所以陰陽司判官對手下的分賬也是一月一次,不過以前都是判官大人直接把『錢』交給牛吉馬喜了事,哪會專門升堂當做公事來辦。

  鬼差們想來,蘇大人未免太煞有急事了些。

  殿上,忽然一聲冷笑傳來。

  和『上次』一樣,冷笑聲周圍鬼差生怕被連累,忙不迭向兩旁散開,露出出聲之人除了妖霧還能有誰。妖霧昂首:「見過了總衙上差,大人可是覺得你這判官就要做不長久了,所以有點事情就要升殿,趕快過一過癮頭。」

  牛吉馬喜瞪眼,蘇景卻不以為意,揮手制止兩大差頭的呵斥,對妖霧笑道:「賬目的事情,一定得清清白白。特別是我半路接任,這個月攙和了劉大人的舊賬,就更得和大伙說明白了。」

  說著,他取出了一枚香火包裹,擺在面前桌案上:「這一份,是前半月,劉大人在任時,發配游魂收入半成,牛吉馬喜,拿去分與眾兄弟吧。」

  孔方窮來時,根本沒提前任判官事情,他和蘇景算的也只是『蘇大判』上任後的那一筆買賣的盈收。但是現在蘇景和手下結賬,把前任欠餘也一並結清,這讓眾鬼差著實欣喜,本以為劉大人被斬,自己那份錢也跟著一起成風成煙了,哪想到蘇景肯擔下來。

  不用吩咐,鬼差中自有人道謝施禮,一個帶頭,餘眾個個跟隨,只有妖霧還不動,嘴巴硬得很:「應得之錢,謝他作甚。」

  蘇景又摸出了一個包袱:「這是我上任後,那一筆買賣分與諸位的利錢,大伙辛苦了。」說著,直接將包裹擲於牛吉手中。

  牛吉一接下包袱,面色就微微一變,立刻吆喝身邊兄弟:「老馬,取稱來。」

  馬喜眉頭大皺:「大人賞多少就是多少,用什麼稱,你怎麼糊涂了。」

  妖霧立刻來了精神,尖聲喊道:「牛頭兒,可是分量不夠嗎?可是那狗那那人那個官克扣了咱們的血汗錢?若如此,我定不予甘休」

  「塞了他的嘴巴!」牛吉一聲叱喝,妖霧身邊一千多個鬼差撲涌上來,雖然能動手的也就最近的三五人,但所有人都擺出了勢子。

  妖霧差官被塞住了嘴巴。

  牛吉對馬喜點點頭:「放心,拿稱來。」

  馬喜似是也想到了什麼,自耳朵裡摸出專門稱香火的陰家大秤,稱過蘇景賜下的第二個小小包袱後,牛吉馬喜同時驚呼一聲:「大人太多了!」

  牛吉是判官身邊親近差官,哪會不懂得些經營之道,大人若給的少了,心裡再不滿也只能假裝沒看出來;可若大人給得多了,就非得當眾計算明白不可,計算的不是錢數,而是大人的恩情,更是大人的臉面。

  蘇景給多了。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6-1-17 21:02 編輯

HANGE1025 發表於 2013-8-9 08:32
第四卷乾坤無量第四六四章酬勞

  那一筆買賣,游魂出多少、香火進多少,兄弟們那半成該分多少,牛吉心裡明鏡似的清楚,如今蘇景交到他手上的包裹,比著半成足足多出了兩倍。

  蘇景分了他們一成半。

  牛吉又道:「半成分賬,就已經是大人賞賜,兄弟們感激得不行,您卻給了以往三倍,這...這」

  馬喜隨聲附和:「一成半,如此重賞,小的們誠惶誠恐!」

  兩大差頭這時『喊數』,不是為了感激,而是喊給所有鬼差聽聞,和之前當眾稱香火一樣的道理,現在喊出來的,仍是大人的臉面。

  眾多鬼差聞言又驚又喜。要知道最近這筆買賣,游魂數量本就多出平時,又賣出了『三升半』的好價錢,分得半成就遠勝以往,何況又憑空翻了兩倍?

  於這座陰陽司而言,蘇景的手筆,算得重賞了。

  蘇景微笑開口:「以後凡我手上發配的游魂,都是這般計算,賺到多少,總有一成半是諸位的。」

  得了大人親口確認,鬼差轟然大喜,牛吉馬喜最會做差,自大人案前退後、回到差官群中,當先躬身施禮:「多謝大人恩賞,小人肝腦涂地,追隨大人,效勞大人!」

  「追隨大人,效勞大人!」眾鬼差都整肅衣衫,齊齊躬身喊道:「謝大人恩賞!」

  這次妖霧也施禮了,之前堵他嘴巴的畢竟都是同僚,下手輕得很,堵得不牢幾下子就被他把『口核』吐掉,跟著大伙一起喊,聲音尤其響亮,之後妖霧還不忘喃喃幾句:「這禮是謝錢,不是謝你千多人打我一個,很光彩麼」說著,抬起腳瞄了瞄身前同僚的後腳跟,沒敢真踢。

  待鬼差重新站直身體,蘇景搖頭而笑:「謝錯了,不必謝,那多出的一成並非賞賜,而是酬勞。酬勞、酬勞,有所勞才有所酬。以後辦差時,諸位須得再辛苦些,我要給大伙添一樁麻煩。」

  「請大人明示,力所能及,絕不敢怠慢。」牛吉馬喜齊聲道。

  「查人魂,追冤案。小小的委屈就不必理會了,但性命冤屈不可放過。多出的那一成,就是這件事的辛苦錢。」說到這裡,蘇景忽然加重了語氣:「多了一成,但還不止。哪位查出一樁『人魂的性命冤枉』,核實過後若另有其事,本官再謝他一個『翻倍』。」

  不是一成半的總數翻倍,而是鬼差自己所得那份,每查出一樁冤案,可再翻倍。

  其實,一批游魂中,人魂不過極少部分,且人間正是太平盛世,絕大多數都是生老病死,不存太多冤屈;何況不津陰陽司不過是個小小衙門,管轄的陽間地方就那麼一小塊,就算所有人命冤案都被蘇景查出也沒多少。

  不過於鬼差來說,大人的『謝禮』著實不菲,千多雙鬼目都亮得放光。此時蘇景身邊阿七森森開口:「冤案到底是不是真的有冤屈,我家少主自有核查辦法,若有哪位只想著賺錢胡亂呈案、報冤前面那位判官的下場,你們當還記得。」

  蘇景是大善人,上任就分油水;但也是這位大善人,斬執耳收沉舟一口吞去五十里煞血軍,他的長輩九王妃更是對正印判官說殺就殺。

  鬼差心中,這陽間之人一發狠就喪心病狂。

  牛吉趕忙躬身道:「七將軍放心,大人的神袍玄法通天,小的們就算想要欺瞞也做不來,絕不會有將軍說的那等事情。」

  蘇景點點頭:「反正諸位警醒些就是了,此間每糾出一案,陽間都會有仔細核查的。」

  赤目神君紅眼睛猛一瞪,目光從大人桌案下透出:「咱家在陽間有的是人,南荒西海無數妖精、東土正道魔門外加整座人間朝廷,都爭著幫咱們查案,就快打起來了!」

  蘇景笑了,擺擺手就此退堂,眾差官散去,歡天喜地的分錢去了,此事自有牛吉馬喜去料理,大人不過問。

  不久之後,牛吉馬喜和司中另外幾個有地位的差官又來拜見大人。大人給了好處,小的在禮數上須得周到,他們特意再來致謝。

  妖霧也在其中。幾位差頭都覺得大人對這小鬼差甚是友善,所以特意喊上了他。看在錢的份上,妖霧再來答謝時倒也痛快。

  寒暄幾句,蘇景就換過話題,問:「不津陰陽司是六品官衙」

  「哪裡是六品衙門,分明是一品殿。」大人自謙,屬下可不能不為大人『伸冤』,牛吉出言,滿眼真誠,身邊幾位差頭紛紛點頭,唯獨小鬼妖霧不附和,嘴巴都快撇到臉下去了。

  蘇景哈哈一笑:「一品殿,做的也還是六品差事,無需迎奉,只消為我解惑就好。咱們這族六品司下,應該還轄制著幾座七品司吧?」

  順理成章的事情,牛吉馬喜卻搖了搖頭。六品比著七品大沒錯,但陰陽司的六、七品衙司間並不存管轄關係,只是管轄的陽間地方大小、重要程度不同,所以官職上有所區別。

  對『本土』的權轄,六品、七品都是一樣的。七品判官不受六品管轄。

  妖霧小鬼忍不住又做冷笑:「你做主不津衙門還嫌不夠?想再管一管下官,擺一擺威風?」

  不等蘇景開口,拈花就瞪起眼睛,對妖霧喝道:「還錢!蘇景的賞賜沒你的份,不給了!」

  妖霧大怒,瞪眼望回拈花,語氣針鋒相對:「之前所言,當我沒說。」

  馬喜給蘇景解釋道:「六、七兩品,確實不存隸屬之說,但再向上,就是層層管束了,六、七品司,歸於五品衙管束,後面四品管幾個五品,三品管些個四品,如此,直到一品總衙統管上萬陰陽司。」

  蘇景問起『下官』事情,是想命手下小司衙也一起追究『人魂冤屈』,可他手下只有差沒有官,此事只能作罷。不過他不失望,再問馬喜:「能聯絡下附近幾座陰陽司嗎?」

  「自然可以,陰陽司之間本就會有聯絡,小事情小的可代為傳報送信,若您有暇,也可直接登門拜訪...不是拜訪,是巡察,去巡察其他衙司看他們可有怠慢公事。」

  後半句蘇景不理,直接道:「你先替我跑一趟,就去最近的司衙,我想和那裡的判官談一筆買賣。」

  馬喜應聲:「最近的陰陽司,坐落西南酬古城,是座七品衙,小人以前去過幾次,熟絡得很,願為大人效勞。」

  蘇景正待開口,忽然外面一個恭恭敬敬的聲音傳了進來:「下官段旺旺,求見尤大人。」

  牛吉聞聲一驚:「段大人來了?」

  馬喜不忘對蘇景解釋:「段大人本是上官,五品判,您老未到任前,咱們不津陰陽司歸屬段大人在轄下。」

  妖霧又撇嘴:「段大人糊涂了。」

  段大人不糊涂,但不津陰陽司易主之事,也只有總衙知曉,其他司衙還不知情。段大人造訪不津司,可到了地方猛然發現,六品司竟變作了一品殿!

  陰陽司的規模會隨入主判官的職別而變,段旺旺哪裡曉得蘇景的事情,一見冥宮自然以為是星月判尤大人巡訪至此。

  星月判手眼通天,駐地附近有什麼風吹草動盡收於心。段旺旺來到不津附近,尤大人肯定能夠知曉,段旺旺明白這一重,又哪敢假裝看不見、不來拜見。

  青袍判,五品官,孤身一人並無隨從,畢恭畢敬,垂手肅立於冥宮大門外,耐心等候著。

  但大人心裡叫苦,他此行是為私事,不成想尤大人正在這裡,待會要星月判問一句『你來此作甚』,自己可就麻煩得很了

  段旺旺等後不久,就見牛吉馬喜迎了出來。兩位差頭躬身問禮,起身後說道:「段大人請隨小的們來,我家大人在後園等候。」

  「你家大人?」段旺旺看了看牛吉馬喜,他以前來過不津,認得這倆差頭:「什麼意思?若非認得你們,我非得把你們當做尤大人身邊上差。」

  牛吉笑道:「誤會,大人誤會了。」

  「這冥殿就是我家大人的,尤大人不在此處。」馬喜接口。

  「劉循?一品大殿?」段旺旺詫異,瞪目。不津前任判官名叫劉循。

  牛吉馬喜四手亂搖,一個道:「大人還不知曉,劉大人涉身泥潭、參與鬼王爭鬥,因暗中相助肆悅王,前陣不津戰事中,被淺...被那位九王妃斬了!」另個繼續:「不津大戰結束不久,差不多半個月前,蘇大人到任,他著一品紅袍,踏入司衙後,六品衙頓變作一品殿!」

  段旺旺大吃一驚:「尤大人之外,另一位一品高官?!」說完稍頓,理了理亂糟糟的念頭:「這位蘇大人,到底是何來歷?」

  疑竇太多,若是『好來路』,不津有大員到任,段旺旺定會接到總衙公文通告;若是『壞路子』,小司又怎麼可能變作大殿?

  「小九爺,」牛吉壓低了聲音,不做隱瞞:「九王妃的親近晚輩。」

  蘇景吩咐的,無需隱瞞。段旺旺倒吸一口涼氣,不料涼氣直接從肺管岔入肋下,狠狠疼了一下子,忍著疼再問:「總衙」

  馬喜知道他想問什麼,直接應道:「總衙上差剛走不久,是孔方窮。」

  「孔方窮親至?!」

  「是,孔方上差和我家大人核對過賬目,又說笑一陣,歡歡喜喜的離開了。」

  段大人愈發驚疑不定了。連身處事間的蘇景都未能弄明白的狀況,讓段大人更是糊涂不已。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6-1-17 21:05 編輯

HANGE1025 發表於 2013-8-10 10:14
第四卷乾坤無量第四六五章虧空

  段大人止住了腳下雲駕,不再前行,明擺著:前面一座爛泥塘。要在前行,搞不好會沾染一身臭泥巴。

  但他只是止步,並未退走,眼簾低垂目光閃爍,段大人心中很是為難。

  不津陰陽司本是段旺旺的轄下屬衙,此間判官易主,這麼大的事情自己竟不知情,算得上瀆職了。

  若是較真講起來,也不能全怪段旺旺,畢竟千萬年頭裡陰陽司都超然世外,什麼時候也沒有過判官被外人斬殺的事情,沒人能想到的事情,自然也不會防備。可沒錯不代表無罪。

  而自己來了不津,見司衙有異、明知對方來路蹊蹺卻不做查探,就此退走,這就是明知故犯、板上釘釘的『有虧職守』了。

  可是若再往深處想一想,且不論姓蘇的和總衙之間怎樣博弈,至少,九王妃一伙真敢殺判官,這等煞星幽冥亙古難見,段旺旺大人是真不想去觸這個霉頭。

  這個時候,牛吉又低聲進言:「小的出迎前,蘇大人特意囑咐:『段大人知曉事情經過後,若前來相見,你等要好生侍候;若大人轉身離開,你倆替我遠送三十里;若段大人停步躊躇,你倆替我轉述一言。」

  「他說什麼?」段旺旺追問。

  「姓蘇的為官一任,沒想改天換日只求不虧值守,同僚往來,只會待為上賓,絕不會平白為難誰。段大人高高興興的來了,一定能平平安安的離開。蘇景的信譽不值一提,但九王妃的嫡傳弟子,膽子再大上百倍,也不敢給長輩信譽抹灰。」一字不差,牛吉轉述蘇景之言。

  陰陽司不理鬼王爭鬥,但不表示他們對外面一無所知,陽身淺尋說一不二、言出法隨,響當當的信譽,段旺旺早就知曉。

  安全上段大人不擔心了,那又何妨探一探『小九爺』,之後再呈報總衙總算是有個交代。段大人咬了咬牙,繼續前行。

  另外值得一提的,牛吉馬喜雖只是小衙下差,可他倆給段大人透露了不少有用消息,以陰陽司的『習慣』,大人應該有份打賞的。段旺旺卻全沒有賞賜的意思,沒事人似的,由兩個差頭引著,前往後園......

  後園中,一見牛吉馬喜引著青袍判官飛來,蘇景遠遠就迎了上去,笑得和氣開心:「久聞段兄大名,只恨無緣相見,今日得償所願吾心甚慰,歡迎之至。」

  毫無誠意的客氣話,不過一個關鍵:段兄。

  蘇景不和他論官職。

  段旺旺本還有些擔心蘇景會擺一品官的排場,見狀心裡鬆一口氣,當即拱手問禮,口稱『蘇先生』,笑得滿面歡暢。

  跟著蘇景為段旺旺引薦了三屍、阿七,只說他們都是自己的親隨,之後賓主落座,全沒正經話題,喝著香灰茶水,你一句『久仰』我一句『佩服』的互相恭維著,半晌過去蘇景才把話鋒一轉,問道:「前任劉大人走後,留下了幾本賬目,我看上面記著,段兄和他有些私人賬目的牽扯。段兄這是...來還錢的?」

  哪有賬本,也不用賬本,聽差官進言蘇景就知道了,這位段大人曾向不津前任判官借賬。前後借過幾次,數目不大不小,但從未還過。

  公事往來,小事公文傳遞,大事招下官去往上司處面授,哪有大人主動來找下官的道理;其實段大人每次主動登門,都是一件事:借錢。這次也不例外。

  今日、此行,段旺旺的目的,牛吉馬喜都能明白,剛剛也對蘇景說明白了。

  不等段旺旺說什麼,蘇景又搖頭笑道:「劉判官仙逝,他的賬目也隨風化煙、消散不見了。段大人重信,有欠必還,無奈沒處去還了。」

  段旺旺微微一笑:「在下修煉『饕餮貪』玄法,想要修上境界的確要比尋常功法多花幾個,有時周轉不靈便,就要靠好朋友接濟下,讓蘇先生見笑了。所幸,得了大家的照顧,我算是有了點成就。劉老弟在世時,還曾提過,有朝一日卸任閒去,想能拜入我門下,受傳此法......唉,我本有意成全,他已經不再。」

  『饕餮貪』是幽冥中上上有名的鬼修法門,段旺旺聽蘇景提及『劉大人仙逝』,還道對方是在敲打自己,就借著話題說下去,提醒蘇景自己的修法非同一般,不像劉循那樣不堪一擊。

  因為修煉這門鬼法,段大人的本領確是遠超同僚,可他也因此惹了個煩:不久前他修煉『饕餮貪』剛剛躍升一境,本來是好事情,不料新境界有『饕餮入魄』的玄虛,再行功時會受饕餮之性影響,身邊有多少香火就會吞吃多少。

  這功法不是邪門法術,修行的鬼物是可以控制本心的,但是段大人是初入新境,一時不查,迷糊了好一會,待他發現時為時稍晚:自己迷糊時,把收藏於身上、準備上繳總衙的那七成利收吞掉了小半。

  吞得下去,吐可就吐不出來了。算算日子,總衙的孔方差就快上門了,到時難逃『貪污』大罪,之前他已經走過了屬下和另外和自己相熟的陰陽司,到處借錢仍湊不足虧空的數目,無奈之下,只好再來不津碰運氣。

  蘇景面露敬佩:「饕餮貪,如雷貫耳的陰修妙法,想不到段兄就有修煉,小弟敬仰。」

  之後,話題間又沒了正事,重歸無聊寒暄,蘇景不問段旺旺來訪何事,段旺旺自也不會主動提起,不過他漸漸顯得有些心不在焉了。這個時候蘇景道:「段兄為官多時,小弟有件事不太明白,還望兄長賜教。」

  段旺旺已經準備告辭了,無心再做閒扯,笑道:「蘇先生太客氣了,段某何德何能,哪有指教先生的本事。」

  「小弟最近碰到一樁生意,一個普通游魂七百五十升香火,」蘇景不理會段旺旺的推擋,直接說道:「不知這價錢是不是合適。」

  段旺旺嚇了一跳:「先生說笑了,哪會有這等價錢。」

  蘇景認真點頭:「真有,否則我何來此問。」

  段旺旺當然不信,笑著搖頭:「到底是什麼樣的買主,會出這樣的價錢......先生消遣在下了,以我所知,幽冥世界可沒有長了那麼大頭的鬼王。」

  「不是鬼王,」蘇景也在笑,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段兄看我的腦袋大嗎?七百五十升一個游魂,買主是我。」

  這次不等段旺旺再搖頭,蘇景就繼續道:「我曉得,陰陽司鐵律如山,一司有一司的轄制範圍,本司游魂不得發往外地,自也就沒辦法買與轄地外的鬼王,但我不要游魂也無妨,仍是這個價錢,只消買他幾句話。」

  段旺旺應道:「先生把我說糊涂了。」

  「冤屈而死的人魂,」蘇景給出了答案:「我有意為他們伸冤,只需貴屬問明冤情冤情何在,再傳於我知,七百五十升的香火,就是段兄的了。」

  段旺旺是五品官,管著不津、酬古等幾座低品司衙,同時他自己的陰陽司也須得接收和發落游魂,且他陰陽司的轄地與不津等小司並不重合,便是說他不能把自己司中游魂送到轄下小司的地盤,否則便是犯禁違律。

  可蘇景不是真要游魂,只要他的冤情,這便不存違律之說了。更要緊的,七百五十升香火,不止普通游魂身價兩百多倍......這錢是不用總司抽成,幾乎全歸判官自己,算一算,足足千倍。

  段大人眨眼間就算清楚了賬目,蘇景則繼續道:「至於伸冤報應,無需段兄操心,也不會影響幽冥,所有了斷都在陽間。」

  一報還一報,一命填一命,為冤魂消平冤屈,便是報了他的性命,以此而論,蘇景買『冤』無異買魂。所以之前『七百五十升香火買一游魂』的說法,也不能算錯。

  段大人哪還不知道對自己而言,這是『穩賺不賠』的生意,不過是讓手下差官注意過問下人魂『可有性命冤屈』,問出一個,七百五十升香火就是自己的了,這和撿錢也不見得有什麼區別,但他還是微笑搖頭:「要問訊人魂,還要分辨冤情是否屬實,這些事情都要辛苦小的們,又哪能讓他們白忙?七百五十升一個游魂,乍聽上去不算少,細數下來,卻也不太多。」

  「最要緊的,」段大人不急不緩:「冤死之人又能有多少?這個水流太細小啦。一座司衙,一個月又能遇到幾個冤死人魂?七百五十升香火,放散出來都還填不滿一個大點棺材。」

  他說得也算是實情,陰陽司買賣游魂,最最主要的一點就是『數量巨大』,陽間的草木蟲豸,時時刻刻都有生死交替,每一天游魂都能攢下個不小的數目,人魂連千百之一都占不到,何況冤枉更是極少情況。

  「我原本就拿捏不好價錢,多虧你指點,」蘇景笑意誠摯:「否則我跑去別的司衙,報上這個價錢,定會遭人恥笑,兄弟謝過段兄。那段兄看來,您若做這買賣,多少香火一個冤情合適?」

  段旺旺也是明白人,知道這已經是談買賣了,不輕不重地說道:「多少香火?以前沒有過這等買賣,在下哪裡知曉什麼樣的價錢才合適。」說著,他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暗中打量著蘇景的神情,也在琢磨著自己的虧空。

  不久,他放下茶杯,站起身來,微笑道:「我與先生一見如故,奈何公務纏身,實在不夠時間再多做盤桓,就此告辭,來日有暇再來拜訪先生。」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6-1-17 21:09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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