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邪 作者:豆子惹的禍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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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wwiekimo 2013-1-15 02:03:27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419 8050865
HANGE1025 發表於 2013-9-5 23:13
升邪 第四卷 乾坤無量 第四九五章 我都有
  


  奉小師娘之命,拈花再度彈響'齊僮兒',可不久之後,密林之間層層陰家修元流轉、彌漫。


  不是猛鬼顯身、更非異寶現世,蘇景探得清楚,林中陰元滾蕩只因小師娘:淺尋身上靈元外透,此刻樹林中流轉的,皆為她的真修元氣!

  淺尋修劍,但她的元基是喪修陰氣,與幽冥生靈本屬相契,林子得了她的元氣滋養,立刻瘋長起來.......今日蘇景,已經踏入修行快五百年,再不是當年那個輩分高高在上、肚子裡卻沒有半分貨色的無知小子,見狀皺起了眉頭,揚聲道:「師娘,弟子有要緊大事呈秉,事關陸師叔。」

  哪有什麼要緊事情,眼見師娘魂不守捨、元氣外洩,蘇景曉得這是心魔奪智、清明泯滅之兆!這可如何得了,蘇景揚聲喊喝、不惜搬出陸崖九的名頭,只求能夠驚醒淺尋。

  可淺尋無動於衷,回應蘇景的只有密林瘋長的嘩嘩亂響。

  拈花也明白事情不對勁了,停下了手中瑤琴,不敢在彈。不成想他才一停手,身前古琴竟一下子衝飛而起,直直上樹落入淺尋手上。下一刻,弦長振,琴聲再起,依舊'齊僮兒',接續於拈花停音之處。

  蘇景也好、三屍也罷,以前從不知道小師娘還通曉音律。又何止通曉!

  素手橫擺芊指輪舞,琴聲遠比拈花彈奏更曼妙更空靈,無須行家品辨,就是普通人也能聽得出小師娘琴藝不凡,精通音律。見小師娘親自弄琴,驚詫之餘蘇景也稍稍鬆了一口氣,她能彈琴。應該就說明心神未失吧......

  第一節歡快調已過,第二節險惡調正急,淺尋掌琴如劍,旋旋錚錚,殺伐之意漸起漸濃,而幾人身周密林,似是受了琴聲催促,擴張得越發迅速。

  再如何神奇的琴聲也無法催生密林,歸根結底。讓這林子瘋狂的還是淺尋的元氣。

  元氣外洩得越來越快!

  剛剛放下去的心又提了起來,淺尋的'宣洩'無異猛虎自斷爪牙、富翁散盡家財,正常修家豈會如此。蘇景凝神再去細看淺尋,是在撫琴沒錯,可她的神情空空、目光空空。又哪有一絲清靈模樣。

  能彈琴證明不了淺尋依舊清醒,蘇景還聽說過有睡遊的木匠半夜下床做活、轉天起床見活計完工大呼有鬼的。

  哪敢絲毫怠慢,蘇景連聲呼喚小師娘,前後試過幾次皆無回應後,蘇景咬了咬牙,飛身動劍,打出一枚劍羽!

  出劍。只求打斷琴聲,助小師娘從她自己織的繭子中脫困。劍羽如電,不敢直接去襲擊淺尋,而是打向了她面前的瑤琴。

  『錚』。一聲輕鳴,一束劍氣自淺尋袖中飛起,就在劍羽堪堪擊中瑤琴時將其擋下。

  淺尋漠漠,螓首微揚。看著天,對蘇景的劍羽、對自己的袖中劍氣全無法應。

  動劍如弄琴。皆為本能應對吧,蘇景知道小師娘有這個'本領',一劍落空蘇景再次告罪,隨即雙手連晃,刀郎北冥、劍羽劍獄、骨金烏黃金屋群劍並起,四面八方齊襲瑤琴。

  手段盡出、好劍群動,可仍是'錚'的一聲響。

  蘇景的大把寶貝,於木訥淺尋面前,和第一根劍羽也不見得有什麼區別!袖中劍氣一次吞吐,便盡數告破。

  蘇景又怕又急,心念再轉三重天外放,同時背後火翼撐開,準備合身以法、劍,親自撲上冒險奪琴!三屍何嘗不急,童棺振翅殷天子出鞘,打算追隨本尊一起和那支瑤琴拼命......不料就在這個時候,淺尋忽然開口:「三屍去林外,把那些哨探都擋下,再告訴阿二沒事,讓他帶隊回去。」

  「啊?」蘇景驚呼出口,手忙腳亂收罡天收好劍,這才明白小師娘根本沒事。

  十指一伸壓住琴弦,琴靜林止。三屍各自吆喝一聲,駕著小棺材風一般逃向林外:小師娘沒入魔,那就是不肖弟子無端向她老人家拔劍張揚、壞她的心境與琴聲了,這個罪過三屍可擔不起,都扔到蘇鏘鏘肩膀上去,借著'傳令'機會趕緊逃走......

  收起瑤琴,目光一轉,淺尋望向蘇景:「怕我心魔奪智、走火入魔?」

  蘇景訕訕點頭:「弟子見過一位...一位朋友元氣外散、心念執魔,險險就喪命了,是以見了您老剛才的情形......」

  「我沒事,只是不想理會外物,安安靜靜得聽會'齊僮兒',」少有的,淺尋給蘇​​景解釋了一句,目光依舊空洞著。跟著她又反問蘇景:「你有酒嗎?」

  蘇景有酒,就在錦繡囊中,可陽間的酒到了陰間,不知為何就變得滋味全無,和白水一樣的味道。

  蘇景都曉得的事情,淺尋比他早來此間幾百年必是清楚的,但她仍問酒,想來另有道理,蘇景直接從錦繡囊中取出兩個小小酒壇遞過去。

  泥封排開,清水無嗅。

  「你可知,陰差去了陽間,喝酒一樣是沒有滋味的,但他們有辦法。」明明是心情沉黯的女子,卻反常地健談了,說起無關之事時,她唇角甚至​​抿起了幾枚笑紋:「取來幾枚柳樹葉浸泡酒中,柳性寒通陰,再催以小小法術即可,那酒水落入陰差口中就有滋味了。一樣的道理,陰間也有些通陽的東西。」

  她自囊中取出了兩隻紫身綠斑的小甲蟲,分別置入酒壇。蟲兒在酒壇裡迅速遊動著,淺尋口中喃喃動了一咒,過不多久,酒罐玄光一閃,兩頭甲蟲兒振翅飛出酒壇。這個時候,蘇景嗅到了清甜酒香,笑道:「這個法子好使!」

  淺尋把其中一罐遞給了蘇景,目空洞,讓她的笑容也空洞得很:「今天是個吉慶日子,可以喝些酒。」她身邊只有蘇景一人,那酒壇也的確遞入他手中,可蘇景就是莫名覺得,師娘不是在對自己講話。

  稍作遲疑,蘇景問道:「什麼喜日?」

  再明顯不過,小師娘的狀況不對頭,蘇景有些猶豫,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該搭腔。

  「生辰喜日。」淺尋回答了,她沒喝酒,把酒壇放在鼻下輕輕搖晃、嗅著。過了片刻,又反問:「你五百歲了,可有孩兒?」

  問題突兀,蘇景搖頭而笑:「沒有,弟子尚未成親,再說添丁進口這等大事,我肯定敲鑼打鼓傳告四方,哪會向您隱瞞。若有了孩兒,早就告訴您老了。」

  淺尋又問:「那你可有蝕骨燒心的必殺大仇、偏有不能殺的人?不是殺不了、而是現在還不能殺的仇人。」

  蘇景搖了搖頭。修行以來,喪在蘇景手上的性命不少,可仔細想一想,大都是該死之人、正邪爭鬥,幾乎不存私仇,更毋論想殺卻不能殺之輩。

  「我有,都有。」淺尋嗅著她的好酒:「孩兒、恨絕卻還不能殺之人,都有。」

  說著,她手中酒壇被一道風法托浮著,輕輕升起,飛上三尺高矮止住了勢子、靜靜懸浮不動。

  '卜',淺尋催劍將壇底打穿,特意拿捏的力道讓壇底穿孔細小,酒水不足以順暢流淌,只能一滴一滴的、先緩緩凝結再輕盈滴落。

  淺尋沒去喝酒,她把劍擺在了酒壇下.......她的佩劍,曾高遠於不津城頭的那一柄。

  不同於普通長劍,淺尋這一柄劍狹長、奇薄,若擺放一旁不去管它,就是一陣普通的風兒也能讓它輕輕發顫、輕輕嗡鳴。

  很有趣,可憐又調皮的劍。

  滴一滴酒水落下了,'滴答'一聲,打在了劍身上,毫無意外的,薄薄長劍一陣顫抖、伴以歡鳴,像極了饞嘴的囡囡吃到一顆酸溜溜的梅。

  淺尋暫時不再出聲,靜靜看著她的劍'喝酒'。

  短短一會功夫裡,蘇景似是想通了些道理,不再遲遲疑疑,整個人都放鬆下來,平時和朋友隨口閒聊的樣子:「師娘有孩兒?」

  說話時,蘇景努力把自己的語氣放得柔軟再柔軟:「弟子曾聽三屍講過,當年他們在追隨師娘學藝時,曾在凝翠泊大湖下胡鬧,意外掘出一具童棺,內中安睡著一個小囡囡......」

  「就是她了。」淺尋的嘆氣輕飄飄的:「姓陸,只有乳名,沒大名......陸崖應該沒和你說過。」

  「師叔很少和弟子說起他的過往。」蘇景回答道。

  開宗立派、仗劍乾坤,自己的往事陸崖九對蘇景說起過不少,可有關他與淺尋的糾葛,師叔從未提起過。蘇景還是是吃到了'機緣饅頭'才曉得凝翠泊有一位黃裙女子曾與師叔有舊。 」

  「是啊,他不會說。」淺尋意料中的事情:「不過你對我說過,陸崖為你煉化的真傳命牌中封印的神通是'我'。那個'我'是什麼模樣?」

  「比您現在年輕些,少女模樣,另外...也更開心些、更俏皮些。」

  淺尋笑了笑:「嗯,遇到他時我確是沒什麼煩惱,那時他不是什麼高高在上的離山老祖,我的劍術也稀鬆平常,比你現在強不了太多。」

  陸崖九封印在命牌中的'淺尋',她初入他視線時的模樣,開心快活、或許有慮卻無憂的女孩子,她喜歡黃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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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wwiekimo 發表於 2013-9-6 01:56
  第四九六章 父母心

  初遇時恰年少,同樣喜愛劍術、同樣修持出色,又是同樣的真率心情,互相吸引再正常不過,淺尋是『沉世淵』出身卻不會為非作歹,以陸崖九的性子又哪會因她出身邪門就心有芥蒂。

  兩人相處其樂融融,但並未因情事耽擱修行,正相反的,至情至性之人會因『開情通心』加快進境,有利修行,否則修行門內也不會有『雙修道侶』之說。

  說到這裡,淺尋一拍錦繡囊,取出一個冰盤遞到蘇景面前:「幾千年前的東西,字都有些變化了。」

  冰盤之中,三張文書被凍在其中保存如新,寒冰晶瑩剔透,那三張鎏金紙箋字字清晰樣式變了、字為半古斜篆,可這些全不妨礙蘇景認出它們:

  聘書、禮書、迎親書。

  所謂三書六禮,至今東土人家的嫁娶喜事仍有這些講究,冰中那三張紙,既是文書證鑒,也是喜箋婚書。

  三書寫得明明白白,一雙新人,公陸崖婆淺尋。

  拿回冰盤,它乾淨得不能再乾淨,是以淺尋的輕輕擦拭全無意義。

  很快,冰盤被小心翼翼地收回囊中,這是她認真保留了一輩子的寶貝。之後她安靜了許久,眼簾低垂遮住了眸子,目光裡空洞也暫時被擋住。忽然,淺尋的手指動了動,勾彈身前擺放的那架瑤琴,合喜調,專門用在婚嫁喜典上的曲子想得入神了,浸入了那天的歡喜中,不自禁就彈起了那天的調子。

  可惜,琴一響,淺尋也醒了,琴聲又停下,那幾聲悅耳聲音頃刻消失。

  淺尋是陸崖明媒正娶的妻子。

  並非修宗做典,是民間成禮。

  與陸角和藍祈不同的,不是陸崖九要刻意隱瞞、不把淺尋引薦給同門、同道,而是淺尋自己心中藏了一份傲氣。

  雖無意再翻沉世淵與正道的舊賬,但淺尋心中對正道人物的抵觸可想而知,她只要陸崖就好了,他那些同門兄弟、同道好友,淺尋一個也不想見。

  「我直言相請,要陸崖不可說出我倆成婚之事。是為了他好,也是因我心中實在不喜正道。陸崖還是想告訴自己那幾個結義兄弟,尤其想告訴他哥哥陸角我們商量很久,他答應了我,我很感激。」

  以陸崖九的性情,對自己人的時候,只要點頭答應就絕不反悔,更不會陽奉陰違,無論妻子、兄弟或者看重的晚輩,他心中都存了一個『敬』字,這一重是絕不會錯的。

  淺尋入主凝翠泊,陸崖九修行於離山,以他們的本事和聯絡手段,說一句『雞犬相聞』也不算誇張,兩人相隔不遠,時時都能見面。得紅顏相伴、修持與劍術進境飛快、開創離山劍宗基業,那些年是陸崖九的神仙日子,所有事情都順風順水,不久之後又一樁大喜事到來,愛妻有喜。

  十月懷胎,添丁進口,小小女娃呱呱墜地。這孩子長得像極了母親。那時兩人的歡喜非當事父母能夠理解,陸崖九喜得直接破開了一個境界!

  再之後一件大事就是給孩兒起名字了,夫君學識通天、娘子秀外慧中,兩個出類拔萃的修家,居然想不出一個好名字,今天陸崖想出一個,淺尋撇嘴;明天淺尋靈光乍現,陸崖搖頭。

  一晃兩年,囡囡沒名字。好在古時有個講究,男童七歲定名,女童五歲定名,當時還有時間,大可再想上三年。

  有了囡囡固然欣喜,可一樁煩惱也隨之而來:陸家的孩兒,豈有不見陸家長輩的道理?陸崖舊事重提,想把她們娘倆引薦給陸角,還想接了淺尋母女乾脆住進離山去

  淺尋不同意。

  蘇景和小師娘的接觸不算太多,但也能想像她的倔強。

  這件事講不通情理,可它也真的和『情理』沒太多關係,若陸崖九有事她可捨了性命,若陸角八落難,為了夫君的手足之情淺尋也敢捨命相救,可要真正去和大伯做親戚,淺尋繞不過心裡的彎子。

  她不想,但不是說她以為這是理所當然。

  淺尋、陸崖皆為蘇景敬愛之人,聽她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起陳年舊事,覺小師娘做得有些過分還在其次,倒是心裡另外升起了一份古怪感覺:說穿了,不就是媳婦不喜歡婆家親戚麼。兩個當世大修、陽間東土的絕頂人物,過起日子來竟也不能免俗若能有個好結局,蘇景現在多半會笑。

  蘇景神情沉穆。

  這個時候淺尋忽然岔開了話題:「剛才的《齊僮兒》好聽嗎?」

  「第一段很聽,第二段來得有些莫名其妙,不過單以韻律也聽得過耳,第三段就不敢恭維了。」說到第三段,回想那平淡無味的調子蘇景直搖頭。

  「蘇鏘鏘,這就是你沒有見識了。」隨著說話,拈花神君重返密林,另兩個矮子和他同路,腳踏地面後,三屍齊齊對樹上的淺尋躬身施禮:「遵奉師娘諭令,福城那邊過來的探子都被打發掉了。」

  復命後見師娘沒什麼反應,拈花的膽子大了些,轉目望向蘇景:「《齊僮兒》來歷非凡,它不是人間的調子,而是天上神仙賜下的調子。」

  一去一回中,三屍也少不得一番交談,有關『齊僮兒』的來歷,赤目和雷動剛聽拈花說過,此刻現炒現賣,赤目接口:「相傳差不多三千年前,一天夜裡,漢家名山『東海乾』山中忽然悶雷疊疊金光暴現,整整三個時辰異像才告消散。轉天清早,有些不知深淺的山中人登峰查看,這才發現主峰『金釗峰』一側被徹底抹平,石壁平整如鏡,整整齊齊地刻了《齊僮兒》的全譜。」

  「你我兄弟都已修得半仙之體」在小師娘面前雷動天尊稍作謙遜,沒說自己是大羅真仙,繼續對蘇景道:「抹一片山崖、刻上去些什麼也不是難事,不過在凡夫俗子眼中,東海乾金兆峰的異像自然是仙佛所為,那山壁上的譜子也就是仙譜了。」

  拈花又接回話頭:「名山上鐫刻了仙曲,一時間文人雅士八方彙聚,共做敬仰,《齊僮兒》的全譜也得以流傳。更有數不清的樂家琴士想要解通此調,可仙家意境豈是凡人所能領悟,全都不了了之。」

  所謂『解通』指的是曲中意味,不過《齊僮兒》三節曲風全然不同,無論如何去解都顯得牽強,更得不來旁人認可,最後只能歸於『仙家意境凡俗難懂』這句話上。

  但是因為第一節歡快爽樂、滿帶新生娃娃欣欣成長之意,漸漸被後世用做小娃生辰的喜調。

  這個時候淺尋重新開口,再次轉開話題:「蘇景,你可知陸角、陸崖是什麼人?」

  這一問實在無端,蘇景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答。

  也無需蘇景回應,淺尋就給出了答案:「他們都是古時齊國後裔,陸崖年輕時有一陣喜歡自稱『齊人』,囡囡像娘親,她身上沒有一點阿爹的影子,是以乳名的便宜就給了陸崖:她乳名喚作齊僮兒,是齊人的僮兒。」

  淺尋的聲音寂寥,又再講起舊事:「一歲生辰時,我帶她飛去東海乾看日出,那天到得早了,看她睡得恬美,一時興起就譜下了那首曲子,《齊僮兒》。」

  說到這裡,淺尋輕輕撩起眼簾,望向蘇景,帶笑:「劍氣凌山石崩岩裂,是多大的動靜啊,小小的狗東西就在我懷中睡,硬是沒被驚醒。」

  或許是因角度?淺尋垂頭、撩起眼簾的時候,蘇景忽然從她的眼邊、額角看到了細細的皺紋。似乎永遠年輕、永遠冷漠的小師娘,顯出了些許老態。

  三屍在樹下,蘇景眼中景像他們看不到,聞言後立刻馬屁奉上:「原來《齊僮兒》是師娘所譜,難怪這曲子如此精彩!說到底還是師娘驚才絕絕,琴棋書畫、屍劍法道絕艷乾坤!」

  「那曲子得於一時興起,卻未能一氣呵成。」不理三屍恭維,淺尋聲音不停:「還有許多地方沒能想好,比如三節彼此割裂、串承不好;比如最後一段實在太平淡,我想能平淡,但也不要那麼平、沒味道了。」

  師娘耍劍厲害大家早都見識過,她還會譜曲可是第一次聽說,於情於理於巴結三屍都得多問幾句,尤其她今天的情形,三屍都想惹她開心,拈花語帶崇敬:「弟子喜愛音律,奈何資質淺薄,欲求解音精琴而無路,若師娘有暇,弟子想求解《齊僮兒》三重境意。」

  今天的淺尋,耐心不是一般的好,有問則答:「第一節,欣欣快樂,盼她長大、盼她漂亮,我心裡快活那曲子就快活了;」

  「第二節,越是高興得忘形,之後就越是擔心。世間風波惡,人浮於世誰能幸免?莫說還只是個孩兒,即便強若你師尊陸角八又如何,齊僮兒那麼柔那麼軟,她能應付得來麼;」

  「第三節,忽然想通了,她若能富貴、若能長壽自是最好,可如果什麼都沒有,至少我還要求她能安樂,哪怕一輩子平平淡淡也無妨,只要她安好,康健。」

  鐫刻東海乾的仙家琴曲,淺尋譜給齊僮兒的《齊僮兒》,它的意境說穿了,也不過三個字:父母心。

  不值一提的父母心。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6-1-22 22:14 編輯

mewwiekimo 發表於 2013-9-6 22:30
  第四九七章 今生了斷,不存來世

  不是沒人能解出曲中意思,不過仙家曲子,又豈會如此淺薄?解出《齊僮兒》三節意境之人自己都不相信

  「囡囡滿歲時,我譜下一曲,可惜未盡全功,當時我不急,時間還有的是,大可留待以後再慢慢思索,大不了就暫停修行去拜訪名師再深學音律琴藝,她到了『正冠名』的年紀前,我總能送囡囡一首真正好調子的。」

  說完,淺尋微微側頭,好像琢磨了下,很快又糾正道:「說錯了,是我以為在齊僮兒五歲前,能送她一首好調子沒等到,她死了,兩歲時。」

  最後九個字,聲音平平,語氣平平,連她的表情也一樣平平。

  從眼到口,從神到聲再到整個人,平得不見一絲起伏,絕非活人應有的樣子說那九個字,淺尋仿佛行屍走肉,丟了魂魄的女子!

  所幸,淺尋並未就此沉默,她淺淺的嘆了口氣。

  一聲輕嘆遠不足以呼出心中黯淡,但嘆氣有情緒,有了情緒就有了神髓、有了生氣、有了活著的證據可也是這一聲嘆息、這一份『我還活著』的證明過後,那個斜倚枝椏、執長劍著黃裙、比著寒霜更冷漠但也比著冰雪更晶瑩更剔透更美麗的女子,兩鬢飛霜青絲披雪!

  十萬烏黑長髮,盡化蒼蒼白髮。

  一聲嘆,一眨眼,一瞬間,她活了,從雙十年紀活到白頭!

  三屍拜身樹下,蘇景投跪枝椏,齊齊向小師娘叩頭,可一貫心思活絡伶牙俐齒的四個家伙,今時此刻卻誰都不知該說些什麼。

  不是不會勸人,不是肚子裡缺少言辭。甚至早在半晌前淺尋開始講述舊日往事時,蘇景就已經開始在心中盤算師娘說到『囡囡早夭』時該如何相勸,可是沒有用,以淺尋的心性,無論他們說什麼都顯蒼白。

  蘇景還是吃力開口了:「往事已矣,師娘節哀師姐早入輪回,來世也定會開懷快活」

  「來世?」淺尋搖了搖頭,即便三劍破血海時蘇景也不曾見她如此用力:「走時已經魂飛魄散。今生了斷,不存來世。」

  那時淺尋身邊有一尊屍煞,喚作『阿添』。

  沉世淵毀滅後,一具『天屍』僥幸存活,被淺尋帶了出來。陸崖九不在乎淺尋的門宗家事,但是對煉屍的法門一向不是很喜歡,這是人之常情。何況喪修煉屍是為了鬥戰所需,淺尋本身劍術出色,身邊根本用不著擺一具凶屍相護。

  天屍,十重塔,屍中上品,已開通靈智可以自行修煉,也不用再追隨主人。

  有了囡囡之後,陸崖九就對淺尋明白提出:

  不要讓屍煞接近小娃,最好是她能把它打發掉,當然不是說斬殺了那怪物,而是遣它去荒僻地方,不得為非作歹從此自己修行;若淺尋實在不願捨了屍煞,陸崖退而求其次,就讓它留在凝翠泊附近,但淺尋須得設下一禁,絕不許屍煞登上她們母女所住的小島。

  淺尋選了後者。但只是『選了』而已。那是她的屍煞,陸崖九不信任,她卻踏實得很,心中萬分把握,阿添絕不會害了齊僮兒,實情也確是如此,阿添忠心耿耿,對小主的百依百順、愛護之情尤甚主上。

  十重塔,就和現在的阿二、阿七一樣,修持內斂煞氣於脈,絕不會外溢染到小娃。除了『出身』,他們和東土修家全無區別。

  淺尋未設禁,也根本不禁。在陸崖來時,她會著阿添躲開,平時自己修行或是煉劍時,還要阿添幫忙照看囡囡。

  說到這裡,淺尋問弟子:「萬無一失,絕不可能出問題的事情,偏偏就出了問題,蘇景,你知這叫什麼嗎?」

  「意外吧。」蘇景回答。

  淺尋搖頭:「命!」

  慘事過程,淺尋不曾細說,只一句話:「囡囡兩歲剛過七天,阿添發狂了,奪了她的魂髓魄精,我發現時為時已晚。」

  淺尋未流淚,但原本清白的眸子侵染血色,仿佛失了幼崽的母狼,哀傷到凶狠,恨不得咬碎明月抓破天空的凶狠!

  「是命,卻不怪『命』,罪在我。」淺尋每個字就講得吃力,偏偏話說出口,聲音卻是輕飄飄的:「陸崖勸我搬去離山,我不願意;陸崖讓我打發了阿添,我答應了卻沒做,不怪我又怪誰?他趕來後,他氣瘋了。」

  真的氣瘋了,上天入地,焚海斷岳都不足以平息的狂怒,無以排解永遠結壓心底的憋窒。

  陸崖九暴跳如雷,不可遏制之中『錚』地一聲劍鳴衝天,陸九動劍,直劈淺尋。

  那時淺尋像一塊木頭,呆呆站在原地不擋不避,若真能死在他的劍下是不是解脫啊。

  劍劈下,但堪堪要斬入淺尋肩膀之際,百煉好劍忽然爆碎成一團齏粉,飄散了四方。陸崖九是正道修家,即便狂癲到幾近入魔,神志裡依舊會保持一絲清明,終還是沒能揮下利刃,及時發力將佩劍震碎。

  劍崩碎,陸崖九單手捂心,哇地一聲嘔出一口水,清澈到只能用明亮形容的水,修自乾坤、凝於造化、養在體內的至粹真水,那是他的元基。至性之人,經歷這等大悲慟,尤甚要害遭天魔重創!陸崖九重傷。

  不是陸九脆弱,只因那件慘事本不該發生!他想不通。

  對蘇景時,陸老祖說自己是痴迷劍術以至耽誤了修行進境,這話是沒錯,卻不全。他被困於歡喜兒、修行變得無比緩慢,也與受過這次『重傷』損及元基有關。

  比精血還要重要無數的一口水落地,陸崖九重重喘息,聲音嘶啞:「齊僮兒非你所殺,但我痛喪愛女也和你脫不開關係,沉世淵淺尋,你欠我,要還的。總有一天我會讓你補還!」

  說完,陸崖九撕掉長袍下擺仍在地上,轉身走了,離開時老祖淚流滿面。

  割袍斷義,從此陌路,這本是朋友間『儀式』,何時都不曾用於夫妻之間,可陸崖九心智恍惚下哪還顧得了這些講究,他的意思已經再明白不過。

  不知什麼時候開始,風又滲入林中,吹在蘇景身上,從髮膚一直冷到了骨髓。淺尋又問蘇景:「他最後一句話,你怎麼想。」

  蘇景努力讓聲音柔和些:「他老人家還是在意師母的,他怕您會」忽然,蘇景聲音一窒,淺尋抬起了頭,蘇景發覺她『變了』。

  剛剛青絲變白髮,可她的容貌仍年輕,頭髮白了並不顯得蒼老,而是添出了幾分詭異和凄厲;可現在,淺尋好像『長大』了幾歲,從二十出頭的年輕女子,變成了三十上下的婦人模樣。

  「他怕您會想不開。」蘇景深吸了一口氣,把自己的話說完。

  聽上去的決絕之詞,但那份苦心也再明白不過:你欠了我,我說什麼時候還、怎麼還,你才能還,在這之前你得活著。

  淺尋竟笑了,滿頭白髮、面色凄然和緩緩變老的女人,笑起來時沒辦法言喻的古怪:「他是好人,我害死了囡囡,他怪我怒我也仍憐著我他是好心,可他不明白的,就是這一句話,讓我多出了一個『蝕骨燒心的必殺大仇、偏又不能殺的人』!」

  從始至終,淺尋的語氣不帶一絲激動,此刻也不例外。她低著頭、翻起了眼睛,目光裡滿滿怨毒:「那個人就是我自己。我與我,不共戴天。」

  任誰心中都有繞不開的彎子,何況淺尋偏執。心中覺得是自己害死了孩兒,早已動了求死的念頭,但因陸崖九的一句哈,她死不成了,她還有債要還!

  常人而論,既然決意赴死,又哪還管什麼『債』,可淺尋、陸崖皆為固執之輩,他們的道理實在不能以平常計較。接下來的『活』無異煎熬,淺尋挨不住,幾次主動去往離山求見陸崖九,想要他給出個痛快話,自己替他完成了『補償』,再得自裁解脫。

  陸崖九避而不見

  蘇景依稀記得,光明頂山核小院,剛見到大師娘藍祈時曾提到過『黃裙淺尋』,陸角八只道是淺尋痴戀陸崖九,但陸崖九心靜如水不解風情。

  現在看來,原來是陸角八誤會,他不知道前面的那些事情,只看到淺尋多次來離山求見自己兄弟,陸崖九卻冷漠回絕,所以才會有了『她落花有意、他流水無情』的猜測。

  其實話說回來,陸崖九又豈會不知淺尋的性情、豈能不曉得這般『拖沓』對她是痛苦煉獄!但精修之人更清楚,人世間威力最大的『東西』莫過於時間。遲早會衝淡的淡了嗎?彼時撕心裂肺,今時一嘆白頭!

  一邊聽著,一邊琢磨著,忽然蘇景神情一振:「當年師叔讓我去凝翠泊向您學劍!」

  蘇景去凝翠泊,就是陸崖九傳遞給淺尋的一個消息:往事已矣,你不欠我什麼了。

  一個饅頭中,藏著兩段『機緣』。前者是蘇景修習巔絕劍術的機會,不必細說;

  後者囡囡的慘事已過了許多年,陸崖九仍不敢確定淺尋能否真正放下,可他自己已經被困青燈,幾乎不存出頭之日,以後怕是再沒機會見到淺尋了。

  是以陸崖九把這件事的決斷交給了饅頭、交給了天!

  三屍偷偷對望,恍然大悟,難怪當年凝翠泊小島上,淺尋得知陸九遣蘇景來習劍時曾淚水流淌,曾輕聲說出一句:總算他肯讓我為他做一件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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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wwiekimo 發表於 2013-9-7 04:23
第四九八章 百年障

  「不過你來晚了。」淺尋望著蘇景,說的話莫名其妙。

  蘇景卻滿目慌張,慌張到話都說不清楚了:「師娘保重那些事情都過去了,莫再多想什麼,過去就過去了。」

  慌張,因為淺尋在變老,肉眼可見,她在一點一點的蒼老,皮膚悄然失去光澤,眼角與額頭緩緩蔓起皺紋,於她身上時間仿佛快了萬倍,黃裙女子的絕艷顏色正被迅速得風蝕、消磨!

  四十歲的淺尋。

  她已白頭,二十歲時不顯什麼,三十歲時勉強看不出蒼老,可四十容貌再配以蒼蒼白髮她老了。

  淺尋搖搖頭,示意自己無妨,口中說話不停:「在你來之前,我已經想好為他做什麼了,一件他不能拒絕之事。」說著,她話鋒一轉:「陸崖在這世上,有三個親人。陸角八、淺尋、齊僮兒。囡囡走了,我再不配做他妻子,他就只剩一個兄長了。後來,陸角八也死了。」

  「陸角八的本事,我聽陸崖仔細講過,以他的修持竟未能飛升,落得走火入魔的下場,實在讓我意外。但聞之他的死訊時,我想到了補還陸崖的辦法:入幽冥,把這個人帶回去!」

  「我害了陸崖的至親女兒,我找回陸崖的手足兄弟!這算得補還了再就是,陸崖九心腸太好,他一個人在這世上,不行的。」

  她下來為尋找陸崖九的兄長、陸角八。

  以前蘇景無數次猜度,小師娘以陽身入幽冥究竟是為了什麼,想來想去只能一語以括:定是驚天動地的大圖謀。就是做夢也想不到啊,她來這猛鬼世界,只為『補還』夫君。

  這麼簡單的理由。

  她老得更快了,三句話後又是十個華年流逝,五十歲的老婦人了,原本飽滿紅潤的雙唇癟了下去,嘴角也隨之塌陷。蘇景淚盈於眶,他親眼看著她老了。

  淺尋自顧說著,不理自己的『年紀』:「只是陸角八死得太突兀,我全無准備,只能從頭做起,以沉世淵秘法,重拾連屍法門,我要入幽冥,非得以十二具七重塔屍煞才能成陣打通道路。」

  「煉屍、煉陣,耽誤了許多時間,我心中惶急,怕陸角八會轉世投胎,但這種事情急也沒用的,後來就想通了,去晚了大不了再去追他轉世何處,今生哪裡,然後再想辦法為他還回記憶。無論如何,這一趟幽冥我總要來。」

  「但我最擔心的還是陸崖九。我怕他等不及。年頭過得太快,囡囡離開仿佛還是昨天事情,不知不覺裡他已經到了三千年大限,所幸,他得了青燈,還能繼續活著。」

  又是三句話,淺尋又老了十歲,六十老嫗,目光不再空洞,而是渾濁,她的眸子渾了,目為心窗,老去的不止是身體,還有她那顆心。

  蘇景的眼淚止不住了,隨著說話不斷變老的女子,那份震撼直慟心底!

  人老了,毛病也就跟著來了,淺尋咳嗽了幾聲,勉強止住、深深幾次呼吸,繼續她的故事:「總算煉好了屍煞,打通了陣法,我來到幽冥,這裡和我想的有些差異...不過這樣很好,只講劍不講理的地方,做事會更方便。」

  「茫茫世界,找一個不知還在不在的游魂,不算一件容易事情,且又時隔多年,但手中的劍鋒利,腳下的路就會好走得多,到底還是被我探到,陸角來了他未入輪回,但也不像普通游魂那樣被陰陽司拿去,他下來、然後打翻鬼差遁身而去!」

  「他就在幽冥,卻不知去了哪裡,讓我吃驚,可在仔細想一想,好像也沒什麼意外,他是陸角。」

  臉上還掛著眼淚,蘇景錯愕當堂。他現在就是判官,雖然修家游魂不歸他管,可基本的道理他大概清楚:

  修家煉氣焠身、聚元健魂,他們的魂魄遠比普通人強大,可身死入幽冥的『游魂』,僅只是魂魄中的『靈智』而非魂魄全部。

  就算在陽間煉就了元神也沒用,因為下來的不是元神,嚴格以論,游魂不過是一團『記憶』罷了,弱小得不能再弱小。至於在幽冥中重新修煉、成為一方猛鬼,那都是以後的事情了。

  是以『游魂』打翻鬼差,萬萬不可能的事情。

  知道弟子的疑惑,無需蘇景來問,淺尋就給出了解釋:「以我探知,陸角不是靠自己,他帶了『碗』下來。游魂無力可法寶了得,陸崖和我說過,他兄長將一個寶碗煉化成劍,發動時威力驚人。憑著這件寶貝,擊敗幾個小小鬼差又算得什麼。」

  不解釋還好,解釋過後蘇景更加糊塗了。

  須得明白,師父陸角八不是如淺尋、蘇景一般破界而來,他是身死道消!又怎麼可能把生前的法寶一起帶入幽冥。

  游魂持劍而來?這比著陸角八赤手空拳殺退鬼差更匪夷所思。

  但淺尋所知,也僅止於此,想要一個徹底明白的真相,除非能找到陸角八。

  「找游魂陸角無異大海撈針,所幸他的碗算得特殊,是以我開始找碗,哪裡有了碗我就去哪裡,當初想辦法生擒肆悅,就是因為聽說他有一個碗」說著,淺尋皺了下眉頭:「只是和陽間不同,幽冥中的『碗』實在不少。」

  說話不停,衰老不停,鶴發雞皮的老婦,臉上一塊塊灰斑橫陳,蘇景看在眼中,心底顫顫。

  花甲到古稀,古稀到耄耋,再之後人太老了,也就沒了樣子,皮肉似都萎縮了,身體佝僂著,她還斜依在枝椏,乾枯瘦小的那一團,風燭殘年的淺尋。

  故事說完了,老婦人緩緩閉上了眼睛,很輕的喘息,呼吸之間離她而去的,盡為華年!忽然,淺尋開始咳嗽。

  一聲、一聲,窒悶而費力,枯瘦的手倔強揮動,不許蘇景和三屍上前相助。

  這是她的蒼老、她的咳嗽,淺尋不要別人幫忙!

  身體抽搐了起來,瘦弱的肩膀高聳,幾乎都要刺到了自己的臉頰,片刻過去,一口濃濃鮮血自她口中咳出!

  不腥不臭,卻揚溢出濃濃苦味的血。

  咳嗽不停,抽搐不停,嘔血不停,甚至讓人生出了一道錯覺:她咳出的血,比著她體內所蘊所藏的血還要更多!拈花哭成了淚人,雷動與赤目目光悲苦。

  三屍都飛身上樹,卻因淺尋將幾道劍氣行布身周,他們靠近不得!

  拈花急得咬牙,伸手去抓蘇景的衣袖:「快想辦法!」

  蘇景非但不出手,反而伸手揚起一道陰風,將三屍卷了一起離開大樹,落地後腳步不停,再後退十丈。

  赤目大怒:「蘇鏘鏘你作甚!」

  蘇景肅穆搖頭:「安靜等候,莫再打擾她老人家,否則適得其反。」說完雙膝一曲向著淺尋所在大樹認真跪好,再無不稍動也再無半字。三屍未跪,各自焦慮,在蘇景身後走來走去。密密的枝葉遮擋,他們看不到淺尋的情形了,那一聲聲的大咳清晰敲入耳鼓,讓人心焦難耐!

  好半晌,蘇景突然開口:「止步,聽!」

  三屍登時將自己釘在了地面,不敢稍動、連呼吸都一並屏住,側耳仔細傾聽,仍是咳嗽聲,又哪有變化。赤目的性情最急,聽了幾聲便忍不住頓足:「還是咳嗽啊,止不住啊!」

  雷動要沉穩得多了,仿佛聽出了什麼,刀條子臉上顯出欣喜:「年輕了,聲音變了,仔細聽仔細聽!」

  聽到的,咳嗽的聲音從嘶啞無力、從衰老蒼涼正慢慢變得響亮,變得清透,雖然那咳嗽滿滿痛苦,可明明白白的,她的聲音正一點一點,年輕回來。

  看不到的,一聲咳、一聲血,而後是幾天還是幾月?一時難辨,不過『積累』以查便欣喜可見:她正回來,那些因傷心而逝的年華,正在苦血離身中,重新回到淺尋的軀殼!

  赤目聽得入神了,不知不覺裡嘴巴咧得老大,欣喜的樣子傻得要命;拈花哭得更凶了,怕打擾師娘他不敢鬧出太大動靜,用力憋著、憋著,把哇哇大哭憋成了嗓子眼裡,時大時小忽高忽低的哼哼。

  雷動則已跪到蘇景身旁,直挺挺的矮上本尊一大截,安靜等待著

  又過了良久,終於,清風掠過黃裙女子躍出枝葉,落足於蘇景面前。

  如瀑黑髮垂肩、如爽冷漠盈面、眸子是明亮的再沒一絲空洞,嘴邊血漬擦拭乾淨、唇上還有薄薄一層鮮血殘存、卻顯得她的唇更加鮮艷,二十出頭的淺尋重新回到蘇景眼中。

  「今天是齊僮兒的生日,整百生辰,廿六百年。」淺尋淡淡開口,望著蘇景點了點頭:「多謝你。第二十六次,是最輕鬆的一回。」

  愛女百歲生辰,母親心中會是何樣感慨,淺尋心中又得何等蒼涼?自從小娃離開,每到百年今日她都會迎來這一場『心苦劫』。

  從修行來看,這是一障,百年輪回一次的『魔障』;對淺尋來說,則是一場巨大煎熬。

  無以復加的痛苦,傷修傷身更傷心!

  好端端的忽然說起自己與陸崖九的往事,以淺尋的性情根本是件不可能的事情,會如此只因今天是齊僮兒百歲辰、今天是淺尋的百年之障。

  因為傾訴,今日破障比著以前二十五次都要疼得更狠;

  也因傾訴,第二十六次『百年障』對淺尋傷害,比著往日每一次都要輕得多。可即便如此,她的腳步還是有些虛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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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NGE1025 發表於 2013-9-8 10:28
升邪 第四卷 乾坤無量 第四九九章 王之王

  身體虛弱、修為折損,可是淺尋到底破了這一障,應無大礙了,蘇景長出一口氣:「您身體欠妥,先請移駕弟子的陰陽司略作休整,待元氣盡復再尋找師尊。」

  淺尋搖頭:「不用,我探得消息,南邊又有一碗現世,我要趕過去看看。」

  「那碗可是在一個實力不錯的鬼王手上?」

  小師娘反問:「你怎麼知道?」陰間有『一碗幽冥』的說法流傳,有些勢力的鬼王,都會盡力給自己煉化一個碗形法寶。蘇景把自己所知相告淺尋。

  拈花舉著袍子下擺抹掉滿臉鼻涕眼淚,聲音還哽咽著就急不可耐地插口:「莫說像樣的鬼王,就是馬家小鬼剛剛收服的摘裘王,也有一個碗師娘要不要審他?弟子這就去抓人!」

  淺尋微揚眉,剛破障,沉冷的心境還不夠穩當,反倒讓她的表情更豐富了,意外模樣:「只要是像樣的鬼王就有一個碗?」

  這下輪到三屍意外了,「您不曉得?咳您說您,來幽冥這些年不就是為了找碗麼,這種有關『碗』又流傳甚廣的消息,總得留意一下吧。」赤目眉頭大皺,大大一場擔心過後,莫名其妙地覺得和小師娘更親近了,說話時帶了埋怨語氣。

  淺尋未怪罪,側著頭思索一下,居然笑了:「我說幽冥裡怎麼那麼多碗呢!」她性情冷漠,找碗就是找碗,著手下買通四方,打聽『碗』的消息,一有發現就趕過去,至於其他她才懶得多問。別人又都畏懼這位陽身奶奶的兇殘,沒誰敢和她多說半句話所以赤目教訓得對,她真該把功課做得細致些。

  淺笑,不等完全綻放就已告收斂,淺尋迅速變回原來的樣子:「多就多吧,總要一個個找下去。」

  誰敢肯定,如今陸角八不會是一方鬼王!

  蘇景又問:「您著我入主陰陽司,也是為了尋找師尊吧?該如何做,還請您指點!」這件事情蘇景一定會盡力。可淺尋依舊搖頭:「先做好你的判官,將來若需你相助,我自會吩咐。」

  跟著不等蘇景再說什麼,她就岔開了話題:「你那兩千僧兵,還有十七頭迦樓羅。我都要帶走。」

  蘇景立刻點頭,拈花不忘巴結:「夠不?我們哥仨也跟您走!」雷動一旁添計:「讓滑頭王傳令,把那四家鬼王也歸在您老麾下。」

  唯獨赤目最是財迷,聞言驚訝:「又要僧兵?莫不是『惡人磨』已經打光了?!」

  「放心,惡人磨還在。之前怕蘇景要用人,就把僧兵給他留下了,如今四王歸福城。滑頭王是義氣之輩,他這邊暫時穩當下來,我就可以再要人了。」

  淺尋只要僧兵,不要其他。蘇景一道靈訊傳回去,不多時損煞僧與迦樓羅趕來相見,淺尋把素手一招,清越鳴唱中。仍留在枝椏間『喝酒』的薄劍返回主人手中。

  剛剛好,那一壇酒此刻漏盡。飽飲美酒的長劍,劍身上竟飛起一抹緋紅,好像微醺的女子。淺尋欲走,臨行前望向蘇景:「兩件事,其一,我不想別人知曉我來過此間。」

  「弟子遵命。」之前哨探趕來,三屍只說蘇景修持秘法,連阿二都瞞了過去。

  「其二,你得明白:許多人都老了。你正年輕。」言罷不解釋,身邊空氣陡掀漣漪,小師娘就此消失不見。

  一道魔障,一場大慟,之後繼續完成她的心願。

  淺尋走後,那些受她元氣滋養而暴漲的密林,枝葉搖晃樹幹亂顫,連串怪響之中,盡數縮回了泥土,大片空地重新裸露,一切又恢復原狀。

  蘇景長長呼出胸中濁氣,因為師叔和淺尋往事而起的唏噓猶存,帶上三屍返回福城。

  飛遁之中,忽然雷動開口:「蘇鏘鏘,求你個事兒。」

  癆病鬼雷動,堂堂『天尊』啊,什麼時候和蘇景說過一個『求』字,蘇景吃一驚、嚇一跳,再加受寵若驚:「您說。」

  「下次你去青燈境,帶上我一起,我有話想和師叔說。」雷動很認真,從他的眼睛裡看得出。

  蘇景答應:「好!我也想見他。盡快見他!」

  雷動撇嘴:「敢說不好,莫道座不會撒潑!」

  臨近城池,蘇景從城北駐扎的摘裘王部中見到一個熟悉面孔:剛和惡狼開戰時,曾提醒他『小心』的那個鬼卒。蘇景對他點點頭:「你叫什麼?」

  「小的死不了,拜見小九王!」死不了忙不迭丟掉手中軍刃,拜服在地。

  不等他跪倒蘇景就扶起了他,笑道:「死不了?好名字!」說著取出了一個小小的香火包袱塞進鬼卒手中,一句『小心』,蘇景承情。

  滑頭王得哨探傳報,此時迎出了城外,遠遠向蘇景打了個手勢:「隨我來,有件事情。」

  滑頭、小九王在前,新近歸降的四位鬼王在後,一起去了城中鬼王府邸,入正堂落座後,滑頭小鬼對蘇景道:「須得請你判官身份。」

  蘇景心念一轉紅袍加身,變作一品大判,笑道:「要請判官幫忙?備好香火了沒有?一品官的價錢可不低啊。」

  滑頭王用嬉皮笑臉的長相擺出一正經的神情,自袖中摸出一張剛寫好不久的契書,鋪放蘇景面前:「請判官落印做鑒。」

  契書以冥寫成,彎彎曲曲的好像一團還在扭動的蚯蚓,除了最後滑頭、摘裘、錦綸、紅線、楚江吾王的畫押落款,正上蘇景一個都不識得,道:「欺負判官老爺不識字麼!」話如此,可蘇景信得過滑頭王,取出自己的大印就要扣上去,不料腳下一聲冷冰冰的呼喊傳來:「且慢!」

  小鬼差妖霧也跟著一起來了,滿臉不高興,催動浩術飛起三尺:「身為大判,袍為信、令為命。連看不懂的東西都敢胡亂落印,幽冥福祉、輪回安穩又豈能指望於你!」說著,伸出短短的胳膊把那張契書取道手中,又瞪了蘇景一眼:「幸虧我跟了你來,免了你這小子的胡鬧!」

  跟著他開始仔細研讀契書,身為鬼差,為判官把關看契是分內事情。

  蘇景不以為意:「契上說得什麼?」

  鬼王都把妖霧當成小九王的心腹親信,摘裘老鬼湊趣道:「如此,有勞差官大人。還請解譯此契於蘇大人。」

  妖霧卻把怪眼一翻,瞪向摘裘:「有勞?有酬就有勞!你們幾個好歹也是一方王駕,怎地都這麼沒規矩?」

  蘇景忽然失笑,問妖霧:「你半截跳出來攔我落印,就是為了賺錢吧?」

  一語中的。妖霧面不改色,大義凜然死死攥著契據不撒手攥得再死也沒用,蘇景拂手就拿回了契書,倒是摘裘等四王刻意迎奉,裝了香火的小小包袱奉送妖霧。

  小鬼差的臉色登時緩和,立刻幹活,給蘇景解釋:「滑頭王做主、四位鬼王都同意。摘裘、錦綸、紅線、楚江四王不再追隨滑頭一脈,改奉小九王為尊,從此為你族兵家臣!」

  這可讓蘇景十足意外,但不等他發問。滑頭王就說道:「我收服他們四人是為了讓他們死不瞑目,不成想你一張靈符就退了狼群」

  說到這裡,稍頓,見蘇景沒有再解釋『符中究竟藏了什麼玄機』的意思。滑頭王徹底死心,繼續道:「既沒能死不瞑目。我留著他們也沒意思!福城能有現在的規模,全因你而來;你又接二連三相救此城,欠你的人情越來越多,王煩得很。再說能收服他們四個也是你的功勞,總之這四家王臣我不要,歸你了!」

  蘇景不推辭,痛快一點頭:「多謝滑頭王!」就此大印落下,鬼契改書四王易主,就此成了小九王麾下屬王。不過蘇景沒有帶走他們的意思,問四位大王:「狼群撤兵,你們的主城呢?」

  幾位老鬼能明白大王的意思,不用蘇景說完他們就苦笑搖頭,狼群的一貫作風,殺敵滅族、毀城焚郭,不用轉回頭去看他們就知道,自己的家園定是被夷為平地。

  沒了守御屏障,自己又元氣大傷,再回以前的地盤還有什麼意義,等著被宿敵攻殺剿滅嗎?至少現在而言,他們的生存之道只剩八個字:兵合一處,聚而成勢。

  「不會去就駐扎福城吧,我不在時,滑頭大王之言即為吾令,他說什麼便是什麼,你們四位莫悖逆。」

  『鬼王之王』這個名頭蘇景很喜歡,但實際裡這些鬼王還是要圍護福城、助滑頭一脈重新崛起的。

  滑頭小鬼未拒絕,說出自己的想法:「瓶中城有玄法行轉,人多則城擴,但法術不是仙道,有盡頭的。如今瓶中城以展闊到七八成的樣子,就算勉強容下了四王的軍馬,你再發來新的游魂又該如何?開疆辟域是遲早的事情,我有這樣一個想法:眼下情形,拓新不如復府:不津城。」

  「一來,不津與福城只隔一千三百里,不津有了模樣,便能與我福城呼應,成掎角之勢,於攻於守都大相便利;二來,就算為了九王妃的著想,小九王你也應該經營一座老巢,陰陽司做官威風八面,可那差事有錢、有名,卻沒有真正勢力;三來,你的陰陽司就在不津這一重就不必多說了吧。另外,不津就是一方福地,就這麼毀於大戰再無聲息,可惜了。」

  滑頭王的道理明白,對自己、對蘇景都有好處,蘇景當然答應,由此定議,四王軍馬和城中鬼民會有一部分去往不津,重建古城再起要塞。這不是小事,不止得有人,還須得大筆銀錢,不過蘇景還算富裕,且鬼王都會把香火隨身攜帶,那四位王駕也都是財主。

  今天下午有幾樣事情要忙,晚上零點那章要請假了。萬分抱歉。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6-1-22 22:29 編輯

HANGE1025 發表於 2013-9-8 21:24
升邪 第四卷 乾坤無量 第四五零章 天地和合

  重建不津的細節無需蘇景操心,自有滑頭小鬼和四位王駕商議,又閒聊一陣蘇景告辭。

  三屍、十六、阿二阿七、妖霧等人也都隨著蘇景一起,先行回不津去了。

  金紅色的火燒雲劃破幽冥天空,向東疾飛,雲上的蘇景有說有笑,黑獄中的蘇景卻面色沉肅,靜靜坐於一方熄滅煉魂爐上,眼簾低垂。

  從淺尋離開時,蘇景的真正心神就來了此間,沉默不語。諦聽惡獸蜷伏在他腳下,尾巴一甩一甩、無聊地敲打著地面。

  忽然人影閃動,一道鬼影飄到蘇景身邊,諦聽的眼皮撩開了一條縫隙,待看清來者是燕無妄後,它又閉上了眼睛。

  燕無妄坐到蘇景身邊:「怎了?」

  淺尋來時黑獄封閉,他不知外面發生的事情,蘇景沒去解釋什麼,反問:「你也是個老人了吧?」

  燕無妄愣了愣,但還是點點頭:「是,很老了。」

  蘇景揮揮手,一蓬香火流轉,把燕無妄包裹起來。

  燕無妄的'身體​​'每況愈下,比著蘇景剛來幽冥時更加孱弱了,以他現在的根基無法煉化香火,但置身其中還是會覺得暖洋洋的舒服,彷彿一件輕裘加身。燕無妄對蘇景點點頭:「多謝。」

  不理他的道謝,蘇景繼續問:「你的年紀,比起沈河、任奪這些離山長老呢?」

  問話讓人摸不著頭腦,不過燕無妄還是應道:「我剛入山時,他們已經嶄露頭角,那時正道年輕一代的風頭,非他們幾個莫屬。」

  蘇景若有所思。喃喃:「連你都老了,何況沈河、任奪、虞長老他們。連沈河都老了,何況師兄賀餘、塵霄生。」

  大師娘藍祈、小師娘淺尋、離山掌門和眾多長老.......以前蘇景從未真正想過,直到小師娘臨別時那句話,蘇景才恍然發覺:他們每一個都是老人。

  他們撐著天。可他們老了。又還能撐多久。

  沉沉嘆了口氣。

  蘇景還年輕,五百歲在修行世界算不得什麼,放回凡間不過少年郎吧,所以這一聲嘆息,不該是他的年紀。

  除卻唏噓,還有疑惑。師父藏身幽冥,帶著他的碗?他人在何處?再就是,蘇景想不通,惡狼為何忽然罷兵。

  返回陰陽司,蘇景再沒片刻耽誤,和同伴打了聲招呼。返回後殿往榻上一坐,心念流轉催運真元......以金烏真策正法,開始第七境修煉。

  第七境的金烏修法名稱應景,喚作'天地和合',修行之中,以至純真元打通煞、罡,凝煉天地線。讓修家的煞地、罡天得以勾連,結化修家自己的小乾坤。

  摒棄雜念、心神轉守,天地和合法門指引真元行運,蘇景正是衝擊新一境:寶瓶!

  可才行功不到一個時辰,蘇景收斂心法,眉頭大皺。

  「怎麼了?」三屍就在身邊,一個一個眼巴巴地望著蘇景,異口同聲問詢。

  蘇景神情古怪:「氣路不通。」

  此氣路並非蘇景在第三境時打通的千多穴竅,而是指他體內真元行運絡路,以天地和合之法。真元只要一行運到他的靈臺祖竅,便立時消散,再無法前行。蘇景反復試過多次,都是這個樣子。

  真元行轉不通,還談什麼修煉。

  「這等情形。帛絹上可有解釋?」

  「或者是你準備功夫沒做好?」

  「心境還在受小師娘往日慘事影響?」

  三屍各有想法,一句接一句開口,中間不存絲毫停頓。

  蘇景搖頭:「不是那些事情,原因我倒是想到了......」說著,他頭頂上突然金光閃出,平日裡養於靈臺的那頭小小金烏元神躍出體外,左右顧盼片刻,選了腦殼最大的雷動天尊,雙翅微振跳了上去。

  雷動天尊頭頂小金烏,受寵若驚,壓低聲音對身邊人道:「別碰我,誰也別碰我,莫驚到了咱家的鳥祖宗!」

  蘇景不吱聲,心念再轉,'天地和合'正法行運開來,沒一會功夫他又重新張開眼睛:「和我猜得一樣,現在行了。」

  這一次真元能夠順利通過祖竅靈臺。

  功法事情,三屍一貫弄不明白的,眨著眼睛問:「什麼意思?」

  「元神金烏駐扎靈臺時,第七境的正法無法行運。」從神情到語氣,徹徹底底地無奈:「我若想完成寶瓶修煉,就得把它請出身外。」

  「哦,那就請出來唄...什麼?請出來怎麼行!」半句話之後雷動總算反應了過來:「這鳥祖宗不過'如意胎',離開身體時候稍長就會枯萎散碎! 」

  蘇景何嘗不明白此事,否則也不會無奈了。

  修行境界,循序而進,一境一境各有其用,只完成奪罡的修家是不可能在體內養出元神的。可蘇景是個異數,造化、機緣、經歷使然,在西海古剎中硬是養成了這一枚小小的金烏元神。

  當時看是造化,現在卻為難了,想要行運'天地和合',就非得保證祖竅靈臺空無一物不可,根本沒道理可講,這是功法的要求。此事在帛絹上並無解釋,這不奇怪,就算神仙也想不到還會有蘇景這樣的怪物,在第六境的時候就養下了一枚元神......

  元神金烏羸弱,它誕於蘇景祖竅靈臺,那裡是它在真正強大前唯一能夠長久生存之處,離開了靈臺,即便進入蘇景其他穴竅或罡天,也和來到外面沒什麼區別。

  道理明擺在眼前,想要繼續修行?先得捨了這頭金烏元神。

  拈花吸溜涼氣:「金烏弟子捨棄金烏元神,這算大逆不道嗎?」

  赤目不以為然:「捨棄算個啥?莫說元神是蘇鏘鏘自己的,就算真的金烏又怎樣?我師父就宰殺過一頭!」

  「咱師父!」雷動拈花異口同聲糾正,不讓赤目一人霸占。

  少有的,一貫取捨從容處事爽利的蘇景滿臉猶豫,揚手撓頭,把頭皮抓得咔咔響,元神金烏是小師叔的好大一份得意,又哪裡捨得不要!

  胡說八道一陣,三屍轉回正題,開始幫蘇景出主意,這個說'想辦法讓真元改道、不經過靈臺',那個說'反正也有元神了,乾脆不修寶瓶、不破無量,直接從如意胎煉起'等等,統統都是癡人說夢,比著剛才的胡說八道更胡說八道。

  蘇景就算再怎麼躊躇,也明白向三屍討教修行事情純粹是造孽,心念一轉,把黑獄裡的修行大家,朔月天尊燕無妄請了出來。

  '小金烏'被放出來到現在還不到半盞茶的功夫,可它已經倍感寒冷,瑟瑟發抖了。

  這是蘇景淬煉的元神,它的感覺蘇景感同身受,請出燕無妄後,蘇景正想把'小金烏'先收回去,不料它突然歡快唱鳴一聲,雙翅一張把自己投向燕無妄。

  燕無妄嚇一跳,急忙閃躲...沒躲開,被小金烏直直衝到身前。隨即燕無妄只覺身體一陣陰冷,同個時候蘇景和三屍的'咦'聲入耳,他趕忙低頭一看:'小金烏'並未衝擊自己的身體,陰寒侵體是因為之前蘇景給他護身的香火不見了。

  三屍看得清楚,'小金烏'衝到燕無妄身邊,仰頭猛一提息,小鬼裹在身邊的一蓬香火盡數被它吸走了。

  蘇景感受得明白,​​香火入元神體內,彷彿靈元被修家煉化一般立刻行轉開來,剛才幾乎要瑟瑟發抖的小小元神,立刻暖和起來。

  '小金烏'不是衝著燕無妄發難,而是本能使然去搶能讓自己暖和的'東西'。

  這可是個意外發現,蘇景揮揮手,兩道香火流轉,其一重新裹住燕無妄,另一道直接送給'小金烏',前者自不必說,後者故技重施,一口就把香火吸乾,仍不滿足又要去搶人家的。

  這次蘇景有了準備,一道心念送過去,小金烏立刻釘住身形,不再去欺負燕無妄了。

  以蘇景修行所知,元神說穿了就是強壯的魂魄,常理而言,'這東西'是修家自己。不過他的金烏元神太特殊......當初摩天剎內蘇景為了對抗影子和尚的奪捨,將九段心神合一做極臻觀想,因修習正法而得的金烏靈氣入念、再得大聖玦內百多古妖屍身生出的魂元魄精滋養,這才的來了這頭金烏元神。

  它因蘇景而來,它是'強大的魂魄',它算得蘇景淬煉出的元神,可它並不是蘇景,雖然沒有真正的靈智,卻有靈性、有著屬於自己的本能。

  所以它會選頭殼最大的雷動落腳、它會主動去搶燕無妄的香火,當然,只要蘇景動念干涉,它就只有聽話的份。

  心思指揮,小金烏拍著翅膀飛回蘇景肩膀,下一刻,肩膀上一團香火彌漫,不大,了不得也就一升的樣子,不過這'一升'不是孤煙,它是有源頭的,蘇景體內香火源源不斷續於肩頭,表像看去不過小小一團,實則浩瀚無邊、佑世真君受凡人供奉所得全部!

  赤目瞇著眼睛看蘇景,伸手捅了捅身邊的拈花:「看,蘇鏘鏘長了倆腦袋似的。」

  拈花大樂:「真人明察秋毫,真像倆腦袋。」

  雷動受兄弟啟發,一指燕無妄,笑嘻嘻:「好像個小頭葫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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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NGE1025 發表於 2013-9-9 01:02
升邪 第四卷 乾坤無量 第五零一章 問道於鞋

  蘇景不理渾人,面色興奮問燕無妄:「香火能夠滋養元神嗎?以前沒聽說啊不止滋養,它能煉化香火!」小金烏的感覺,源源不斷傳給蘇景,清晰得很。 .無需主人指揮,它正以本能煉化香火來增強自己。

  燕無妄面帶迷惘:「我也沒聽說過。」

  蘇景五百年修行,又在離山這等頂尖門宗;燕無妄的見識更不必說,可兩人都不曾聽說香火對元神修煉有大補益。

  兩個人心思都轉得不慢,很快也就釋然,不外兩個緣由:

  一是小金烏特殊,若真是這樣,現在的情形就沒啥可琢磨的了,想也想不通;又或者香火本就是元神的大好補品,不過修家都不曉得吧,這不難理解,人在陽間根本感受不到香火,又何談掌馭香火供於元神,何況修者講究'入山',古往今來也不見得有過蘇景這種'佑世真君'。

  一直以來,因境界所限蘇景無法以金烏正法去淬煉這枚元神,平時蘇景會以陽火滋養外加觀想相持,可惜效用小到幾可忽略不計,從小金烏成形到現在好幾個甲子過,比著初生時它也強壯不了多少。

  如今意外發現它能在香火中'修煉',這不是因禍得福又是什麼?蘇景精神大振,小金烏就安置在肩膀,將燕無妄收回黑獄後,再次依照'天地和合'的法門行功,再無桎梏,真元流轉往復,真正開始了第七境的修行。

  這一境的修行無需閉關,真元於體內催轉,蘇景還能走能動,審斷遊魂發配輪迴等等公事都不會被耽誤。轉眼七八天過去,又到了繳款的曰子,孔方窮準時前來,公事一切如常,手續事情很快交辦完畢。

  不知是不是有意,公事了斷後孔方窮口中嘖嘖,笑道:「滑頭王當真家財萬貫,蘇大人這一司的遊魂,都被他高價買去了,又難怪他迅速壯大,把周圍的四家鬼王都降服了小的還聽說,連那群狼子都在滑頭王手上吃了敗仗。」

  蘇景隨口支應:「孔方老兄的消息真夠靈通。」

  孔方窮打了個哈哈,就此換過話題:「小的聽說,大人有意為枉死人魂伸冤,尋查人魂枉死的冤案?」

  蘇景不置可否,反問:「怎了?犯忌諱嗎?」

  孔方窮連連擺手,臉上堆起笑容:「看大人說的,問幾樁冤案又怎麼會犯忌諱?再說,就算您老真的一時不慎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也輪不到小的過問不是。」笑聲之中,他把話鋒一轉:「小的所以斗膽一問,是想為大人效勞、為大人分憂啊!」

  蘇景也笑著,​​親切得很:「哦?你仔細說說。」

  「您已知道,我們姓孔方的一共三百六十五個兄弟,平曰裡馬不停蹄,穿梭各個司衙,差不多這幽冥世上的判官大人,我們兄弟都熟絡得緊,您想收集人魂冤案,只消吩咐一聲,小的立刻讓兄弟們去求請所有判官大人。」

  蘇景身邊赤目立刻問道:「價錢又怎麼算?」

  孔方窮身子半躬,笑容滿滿:「能為大人效勞是咱們孔方差的光榮,哪敢談什麼價錢!小的兄弟絕不會要錢。不過這件事我只是穿針引線,真正辛苦的還是各座陰陽司的判官大人和衙差弟兄,他們的那一份可能還需得大人解囊。小人以為,就按您給段旺旺大人的那個價錢,應該是沒問題了。」

  蘇景笑呵呵的點頭:「嗯,我曉得了,我想一想。」

  「是、是,大人拿定了主意就喚我,小的隨時效勞。」孔方窮又打了個深躬,就此告退。

  蘇景也沒和同伴商量此事,返回後殿繼續去做他的修行了

  幽冥世界,風陰寒。

  虯鬚大漢卻連袍子都未穿,從頭到腳,只穿一條肥大束腳黑褲、外加腰間挎了一枚百寶囊。

  上身無袍、雙足無靴,大漢就那麼挺胸疊肚地站在寒風之中,卻又哪有絲毫狼狽之態?面色沉肅目光冷冽,赤膊的漢子環目四顧周圍,只有無盡的威風威風不威風,他自己心裡明白,大冷天裡就穿一條褲子​​,這等蠢事他什麼時候也不會做。

  只穿一條褲子​​,因為他只剩一條褲子。

  他是陽身人。陽身入幽冥,凡他所過之處,大小喪物、惡鬼兇魂全都蜂擁撲來!到陰間十一天,他就突圍、衝殺了十一天。其中還遇到兩支精銳陰兵、四五個真正兇猛的鬼物外加一群惡狼。

  袍子、鞋子全在打架的時候扯爛了。

  今天的運氣似是不錯,附近居然沒有惡鬼,他來到了一片空曠地方。

  虯鬚漢只曉得自己在陰間,但不知具體處身何處。猶豫了片刻,腦子裡空蕩盪,不知道該往何處去,伸手一拍腰間挎囊,取出了一隻破破爛爛的鞋。

  靴腰撕斷、鞋幫碎裂、鞋面乾脆找不見了,勉強幾根布條扯住鞋子底,沒法再穿了,但大漢特意把它保留下來。

  不是鞋子珍貴,留它只因它有用,大漢又扔鞋,確定前進方向。

  路在腳下,鞋也在腳下,不知何去何從時就問鞋子,這是東土人間遷徙之族的習慣。

  啪嗒一聲,鞋子落地,指向東方。

  虯鬚大漢瞇起雙目,向著東方望去,隨即大漢面色陡變:視線之中,一條小船這從東方貼地疾馳,迎面向他衝來。

  普普通通的漁舟,船棚上插了一面三角旗,三棵大槐樹下站著一隻雞。

  初到幽冥不久,虯鬚漢還沒聽說過'沉舟兵'的威名,可又何須'聽說',護身靈識遠遠迎上,探得再明白不過,那份煞氣衝騰、那份怒意滾滾、那分只有真正兇兵才會有毀滅萬物之威衝過來的哪裡是一枚小舟,就算大海傾覆也不過如此吧!

  大漢長得猛莽,心思卻轉得奇快,一見小船便恍然大悟:難怪附近沒有其他鬼物,它們提前得知沉舟兵要來,早早逃散了去。

  虯鬚漢發現小船同時,沉舟兵也察覺到了他,主將楚三桓微一愣:「又是個陽身人?」

  「又是個陽身人!」很快,楚三桓又重複一遍,一模一樣的六個字,語氣截然不同,意外、疑問不再,換而濃濃恨意與隱隱興奮,沉舟兵剛在一個陽身小子身上吃過大虧,礙於王命不明報復,將軍心中好大的不甘,不成想如今又偶遇另個陽身漢子。

  沉舟兵撤出福城戰場,正在趕回削朱王大營途中。

  在蘇景處受的悶氣,盡數落在同為陽身的虯鬚漢頭上,何況他擋在沉舟兵的行軍路上,本就已經該死了,楚三桓哈的一聲怪笑:「孩兒們,將此人與我打碎萬段,抽魂奪魄泡酒來喝!」

  雄兵喝應,小舟陡然提速,攜巨力急撲虯鬚漢。

  虯鬚漢一言不發,腳踏七星連退七步。

  人退開、人還在。

  虯鬚漢身形後撤,可同個時候另一個'虯鬚漢'還留在他之前所站地方,他退七步,就多出了七個虯鬚漢,個個全神貫注準備硬抗沉舟兵!

  退步同時,大漢法術不停,連連打出琴、鏡、環、劍、偶、山水畫卷、血色書軸等等一片稀奇古怪的寶物,用以迎敵。

  連曰惡戰讓他消耗不輕,自己事情自己知曉,他敵不過也逃不過那條小船,唯一能做的就只剩背水一戰。沉舟兵、不可擋,虯鬚漢喚起的'七分身'、催動的諸多寶物,都無法擋它半步,轟轟蕩蕩的法術聲中,'分身'碎裂、法寶墜落,小船直直衝到虯鬚漢面前!

  下一刻,小船突兀消失不見。

  若薄衣大將崔天吉復生,或者笑面小鬼滑頭王在場,當會覺得眼前情形似曾相識:當初蘇景對陣沉舟兵的時候,小船也是毫無徵兆、就那麼突兀沒了。

  只不過,當時蘇景身前地面有一道細小如髮絲、幾可忽略不見的裂隙,現在虯鬚漢腳下地面平平整整,不見裂隙裂隙仍在,只是未陳於地面,而是擺在了天上。

  細如髮,白色裂隙。

  楚三桓和沈舟兵的感覺倒是有了些變化,眼看就要殺滅那陽身漢子的時候,忽覺身體一沉、眼前光明暴漲。

  物極而反,光明到頂,一樣殺滅目光,讓人見不到身邊景象,眼中只有無盡亮白。

  楚三桓微一驚,立刻傳令:「敵人古怪法寶、止步結禦小心敵襲!」

  將軍大人自己可能都忘記了,當初陷落'玄空'時,他也是這句命令軍令如山,大軍止步,再一眨眼,所有人都覺腳下猛空,什麼飛遁雲駕之術全都無法施展,只能向下摔去,不見底、沒完沒了的向下摔。

  楚三桓嘴巴裡盡是苦水,一下子就踏實了:十個月前所中招數,十個月後用重挨一邊,可他想不通,這等玄妙法術,怎麼可能每個陽身人都會使?

  陰間的鬼物自是不曉得,摩天剎為想要還俗弟子準備的'玄空'法術,來自於'瓦'。

  摩天剎的白玉瓦、玄空水晶,本就是一回事,不過後者多經了一重法術淬煉,改變了形質、加了個'百年之期'。

  虯鬚漢揚手一招,天上的裂隙消失,一塊晶瑩潔白的瓦片落入他的大手,漢子對著瓦片笑道:「敢於搔人為敵,瞎了你們的狗眼!」

  威風大漢,鬍子滿臉,柔美的女兒聲分外動聽。

  收了瓦片,撿回法寶,不忘把求路的破鞋也重收囊中,只剩一條褲子的大漢昂首挺胸,向著東方而去。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6-1-22 22:35 編輯

HANGE1025 發表於 2013-9-9 22:10
升邪 第四卷 乾坤無量  第五零二章 你見過九王妃麼

  沉舟兵,三十萬,整整齊齊向著'百年深淵'摔去時,孔方窮也已返回封天都,像往常一樣來到後園長亭,對擺放在石凳上的官帽仔細呈秉此行經過。

  事情說完,'官帽'沒反應,孔方窮曉得規矩,正要行李告辭,忽然身有所感,猛抬頭望向天空,視線之中,一道幽綠色的光芒自西天盡頭向著封天都急急飛來。

  見此異象,孔方窮非但沒有警覺之意,反而面露親切,笑了一下,繼續對面前官帽道:「大人,顧小姐來了。」

  幽光來得奇快,幾個呼吸功夫便橫跨天空,直直落入冥殿後園,跟著光芒散去,一個差官服色的美貌女子顯身,看上去十七八歲的年紀,正是嬌俏時候,對著孔方窮微一點頭,她俯身拜倒在長亭前:「顧小君拜見大人。」

  對顧小君,尤大人似是更重視,帽翅一震顯身於亭,與前陣子不同的,尤大人的模樣少有改變.....他的左眼。

  左眼中瞳旁多出一道銀白色的殘月痕印。

  但右眼仍是平常樣子,傳說中的'左目月藏如鉤'沒錯,'右眼納存七星'卻不再。

  尤大人先對孔方窮擺了擺手示意他退下,然後問顧小君:「西邊怎樣?」

  待孔方窮離開後,顧小君才應道:「徹底黑了,屬下先後排遣十二路幹練哨探進去探查」

  話音未落,尤大判身旁忽又傳出一個聲音:「糊塗!我不是囑咐過你,無論西方黑成什麼樣子,也不可派人進去麼。」

  是斥罵,不過語氣並不嚴厲,無奈更多些。隨著說話。尤大人身邊,身形高大但佝僂駝背的老者顯身,雙眉皺起望著顧小君。

  駝背老漢出現同時,尤大人用力眨了下眼睛,再張開眼簾時,他左目中的月痕消失了。

  顧小君又對駝背老者施禮,口中則應道:「大人囑托屬下牢記在心,只因最近西方黑暗中,頻頻傳出戰鼓之聲。顯出躁動之象,分明是要出手的徵兆,屬下實在不敢怠慢,這才冒險派人入內查探。」

  尤大人和駝背老者對望一眼,此處只有自己人。無需刻意做作,兩個人毫不掩飾自己的意外。顧小君聲音不停:「屬下的十二路精銳哨探盡數陷落,沒能再回來,只有最後一路,勉強傳回一道殘訊:敵人整備,確有出征之意。事出緊急,屬下特來回報。」

  兩個老者再次對望。面上的意外變成了驚詫。

  尤大人轉回目光:「知道了,繼續盯著,再有異動及時回報。」

  「是,屬下告退。」言罷。顧小君並未向來時那樣遁化幽光重返西方,而是像一面被敲碎的鏡子一般,身上蔓延起無數細密裂璺,輕輕一震、散碎了來的不是她人。只是一道神識投影。真正的顧小君,身處遙遠西方。目光從未片刻離開過前面的沉沉黑暗。

  「它們現在就等不及了?」片刻後,駝背老者開口,邊說邊緩緩搖頭:「不可能準備妥當,這麼急著動手,不怕自討苦吃麼。」

  「妄猜無益,拭目以待吧。我會著大家小心戒備。」他伸手揉了揉眼睛,'拭目'之後他的眼睛不見絲毫明亮,反而更渾濁了些。

  說完,尤大人岔開了話題:「十天之前,又有陽身人越界而來。」

  陰陽司執掌兩界輪回,身為司中主官,有陽身人越界尤大人立時可知。

  來個陽身人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駝背老者無甚驚訝,但總有幾分感慨:「以前陽間人對幽冥不是唯恐避之不及麼,現在轉了性子怎嗎?」話沒說完時,他忽見尤大人微微一揚眉,他們相處太久,彼此都再熟悉不過,見其揚眉便知有事。

  「又來了一個兩個。」尤大人嘿了一聲,應道。

  削朱王勃然大怒,從夢中被生生氣醒了,怒叱道:「你說什麼?!」

  「啟稟大王」七丈黑跪在大王的床前:「沉舟兵忽然、忽然沒了消息。」

  十天之前,削朱收到傳報,被敵人俘虜快一年沒消息的沉舟兵傳訊回來,說是已經脫困,正在回營途中。

  精煉兇兵、社稷基石,以為淺尋不會再放人,哪想到他們還有再回來的機會,削朱王大喜,足足做了十天好夢,不料沉舟兵又失去了聯絡。

  黑棉襖、小胖子,從頭到腳十寸長,削朱王坐在龍榻上,手指掐動幾個指訣變幻。花名冊為媒,只要鬼王願意隨時可以'探查'自己的軍馬,但和上次一樣,指訣無用,削朱王也找不到沉舟兵。

  大王臉紅了。

  他的皮膚白暫,心中怒火中燒時臉膛就會發紅,那副樣子看上去彷彿個羞赧的小娃娃。

  鬼將七丈黑久奉大王,知道這是削朱王大怒前的徵兆,急忙道:「大王息怒,只是暫時丟了聯繫,以沉舟之勇武,想來不會有事。」

  這等糊弄鬼的話可安慰不了大王,正向喝罵,削朱王忽然面露驚詫,提起鼻子用力一嗅,雙目陡然一張,兇猛瞪起。

  他嗅到了一陣香氣活人的人肉香,附近有活人。

  削朱王動作奇快,閃電般伸手輕輕一拍自己的龍榻,床、幔、毯、桌、凳、柱甚至整座寢宮,除了擺放在床邊的那三棵盆栽槐樹之外,此間一切遽然'融化',器物與宮殿消失不見,盡數歸於森森煞氣,颶風一般向著鬼王撲來,再一眨眼,十寸高的小胖子化作三十三丈金甲巨靈。

  可以睡覺,也可以『穿戴』的宮殿。

  寢宮為削朱王煉化的寶物,他的巨靈煞身。

  巨靈抄手,三盆槐樹平端掌心,平日裡守在寢殿外的九斤黃大公雞也跳上手掌,昂首挺胸,站在槐樹旁。

  七丈黑也嗅到了活人氣味,駭然道:「淺尋?!」

  幽冥世界一共有幾個活人?能避過法術禁制與精修鬼侍,突然降臨寢宮附近的,除了淺尋還有誰。

  削朱王未搭話,點了點頭,邁步向外走去。

  大王金殿,宮闈重重,寢宮不過其中一座大院罷了。金甲巨靈身軀龐大,腳步卻輕靈飄逸,身形晃了幾晃,就來到前殿。

  果然,前殿廣場上,一個陽身女子孓然獨立。

  周圍已有大群鬼王親衛趕到,將其團團圍住。

  削朱施大,又是皇城禁地,修為精深的猛鬼多不勝數,可陽身女子的眼中沒有這些鬼爪鬼牙,正舉目四顧,看看天、看看地、看看周圍的宮殿,饒有興趣的樣子。

  見鬼王駕以巨靈煞身趕來,眾鬼侍手中法器牢指陽身女子不變,口中齊齊吼喝:「拜見吾王,大統幽冥萬世永昌!」

  陽身女子美目一轉,望向了削朱王。

  削朱語氣平靜:「九王妃法駕親臨,小王榮幸備至。難得九王妃好興致,來我這'不覺曉宮'中做客。」

  大王愛睡覺,宮名不覺曉,比起好友肆悅王的'死不瞑目宮'少了幾分生冷,多出氣氛景緻。

  「你見過九王妃嗎?」不料,陽身女子回了這麼一句話。

  削朱王無言以對,他還真沒見過九王妃。

  陽身女子跟著又問:「莫非你說九王妃也是陽身女子?」她聰穎,心思轉得很快,'捧樹托雞鬼'話中之意,九王妃是不請自來,那他一見自己就誤會成'九王妃',自然兩個女子有'獨門相近之處',在這陰間,己身上最最大的特徵,莫過於陽身了。

  一句話問完,少女的心機再動,陽身女子的九王妃?還有這個'九'字,雖不敢確定,少女還是試探問道:「大王口中九王妃,可是淺尋?」

  削朱王心中詫異:「你不是淺尋?你識得淺尋?」

  這便等若默認少女猜想,少女眸子亮了,點一點頭:「大王可知,九王妃淺尋駕前,可有一位陽身青年,名喚蘇景?他剛來不久,還不到一年。」

  「小九王蘇景,來得時間雖短,名氣卻不算淺薄了。」這等小事削朱王不屑回答,有他身旁七丈黑代為開口。

  不知為何,惡鬼提及'蘇景'之名,陽身女子一下子就笑了,沒法說的那麼開心。

  就年輕美貌,又在一笑之間陡添明媚,讓她整個人都燦爛了。

  心境開朗,少女問題多多,又再問:「大王又是什麼王?應該不是閻王老爺,幽冥除了閻羅王,還有其他大王嗎?以前倒不曾聽說。」

  到現在削朱王也大概明白了:「你是剛剛越境而來?」

  「大王神機妙算,」少女的嘴巴甜甜:「我剛到,從上面下來,直接落足此處。」

  虛驚一場,削朱王還納悶,淺尋領高強是沒錯,她要擊破禁制殺到這裡還有可能,但要想悄無聲息的潛入實在匪夷所思。

  削朱王也笑了,點頭道:「很好,很巧。你是淺尋的什麼人?」

  「我乾娘的夫君是九王妃夫君的哥哥,這麼論算是親戚。我還是九王妃夫君的弟子的朋友,這麼論也算親戚吧?」少女渾不覺拗口,答過後笑道:「大王和九王妃有仇?」

  心思剔透,自是看得明白削朱對九王妃的態度。

  「言重了,仇倒談不上,不過有一筆舊賬未清吧。」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6-1-22 22:38 編輯

mewwiekimo 發表於 2013-9-10 00:45
第五零三章 沒看清,沒看輕

  當初贖買沉舟兵,淺尋收了錢還回來三個『算了』,削朱王吃了大虧,他本打算不再追究,若是少女早來幾天,說不定削朱還會派人相送、另傳訊淺尋接應,一來做個順水人情,二來賣出了交情淺尋說不定也就把沉舟兵放回來了。

  可剛脫困的沉舟兵詭怪消失,讓削朱大王心裡氣悶不堪,又想起當初的舊賬。

  一方霸主自有氣度,尤其自己穩操勝券且還當著大群手下面前,削朱王緩緩道:「丫頭,束手就擒,本王便不會為難於你,你且放心,孤乃信義之王,不會如九王妃那般處事,只消她付上贖金,我自會放你去見她。」

  「大王打算要多少錢?」少女全沒有害怕的意思,更關心自己的『身價』。

  「香火三仟三佰萬升。」削朱王開的價錢,正是他付給淺尋的贖金。

  來幽冥不到一頓飯的功夫,少女還不曉得此間『香火即為財帛』,皺了下眉頭,但暫時沒再追問,口中換過了話題:「以九王妃的性情,肯定不會給錢,多半會來突襲大王的『不覺曉宮』救人。」

  少女嘮嘮叨叨,以鬼王的心性直接拿下也就是了,反正做主得又不是她。不過這個丫頭笑容好看聲音動聽,不笑不說話、說話必定口稱大王,讓削朱王頗有些開心,忍不住想和她多說幾句

  削朱一哂:「本王倒真想看看,究竟是九王妃長劍鋒銳,還是我這王宮法術森嚴;究竟是小九王妖焰凶狠,還是我的三槐九斤鬼法無情!」

  少女若有所思:「那大王能不能確定,來救我的到底是九王妃淺尋,還是小九王蘇景?」

  削朱被她問糊塗了:「什麼意思?」

  「要能確定是蘇景來救,我就不走了。」少女又笑了,能得蘇景趕來相救怎麼就覺得那麼高興呢。

  削朱王愣了愣,『咳』了一聲,搖了搖頭。

  而少女笑過之後,她自己也搖頭:「九王妃肯定會來,做晚輩的豈敢給她老人家添麻煩。還是算了,齊喜山中一小修,請大王賜教。」

  「負隅頑抗殊為不智,平白耽誤了自己的大好性命。」削朱耐著性子做最後相勸,見少女無動於衷,鬼王冷聲笑道:「罷了,你要吃苦,本王」

  說著半截,他掌上的雄雞突兀乍開了翅膀,頸下翎毛賁張;三棵槐樹則無風自動,嘩嘩亂響之中,天色迅速陰沉下來;削朱王的聲音也戛然而止,瞳孔收縮死死盯住少女的雙手。

  剛剛,少女一翻手,左手上捧出了一方青釉瓷盤。

  普普通通,東土百姓人家經常可見,用來養水仙花的長方盤子,也有些人會在盤子裡倒些清水,再擺上幾塊五顏六色的漂亮石頭,放在窗前也算是個小小的精致景色。

  少女手中的盤子,放著小小的『一座山』,假山石。東土也有人家這樣擺。

  明媚少女、皓腕素手、瓷盤假山,賞心悅目。

  削朱王卻如臨大敵!

  手捧盆景,少女又有新問題,莫名其妙的問題:「三仟三佰萬升香火聽上去數目很大,可我剛來此間,不曉得還請大王指點,這算是大錢嗎?能買些什麼?」

  削朱王的聲音低沉:「幽冥的民、兵、王、皆來自游魂,你可明白?」

  少女點頭:「陰世裡的游魂,便如陽間裡的人。」

  「不錯,一枚普通游魂,作價三升香火,那筆錢究竟是個什麼樣的數目,姑娘自己算得明白吧?」

  「那還不錯!」少女一笑嫣然;「大王沒看清我無妨,沒看輕我便好,不想和大王打了。」

  少女的意思看在你給我開的價錢不錯的份上,不打了。

  削朱王不做絲毫猶豫,對著眾多手下擺了擺手,兵馬會意、讓出道路。

  「還請大王指點,何處去尋九王妃和小九王?」少女不急著走,從容問道。

  回答之前,削朱王先問道:「何來的信任?不怕本王會給你指一條錯路嗎?」

  少女搖了搖頭:「堂堂王上,豈會做這等無聊事情。」

  「去東方,不津城找滑頭王,他與小九王相交莫逆,找到滑頭小鬼,肯定能找到小九王。」上上鬼王,氣度遠非薄衣哪等小人可比,說著還揚手把一塊令牌拋向少女:「這塊牌子拿去,本王轄地之內,軍馬臣民都不會為難你。就算離開孤的疆土,外面那些小崽子見了此令也不敢造次沿途路上,你只需小心一樣東西:狼。」

  「多謝。」少女接了牌子:「本還想請大王借一些盤纏,可得了大王令牌和囑托,我可不好意思開口了。」

  「借多少?三仟三佰萬?」

  「大王明見萬里。」

  削朱和少女一起笑了起來,少女未在停留,道了聲『告辭』一道香風席卷飛天而去,削朱也確是守諾,不派兵馬攔截。

  待少女徹底消失不見,鬼將七丈黑才小心翼翼地問削朱:「大王,那少女手中的盆景她放出那座山又有何妨?」

  不是普通盤子,與三阿公當年送給蘇景的那口缸效用相若:可養山。

  養山的法盤裡,裝的當然是一座真正大山!

  不過堂堂『不覺曉宮』若連一山轟砸都擋下,削朱王又何談上上大王。

  削朱王揮散眾多親衛,身邊只留七丈黑一人侍奉,轉身向著後宮走去:「山算不得什麼,但你沒發覺得,山中還盤著一條蛇。」

  「蛇?什麼蛇?」

  「除非它真正顯身,否則不得而知,可那份妖威嘿,還是別盼著知道它是什麼蛇了!」削朱緩緩搖頭:「倒也不是怕了它,不過真要打起來,太不值得。」

  「大王仁厚心腸,以德報怨,自不是九王妃能比擬的。」七丈黑又把話鋒一轉:「不過這個少女也算有趣,討人喜歡。」

  侍奉大王,豈能不懂察言觀色,七丈黑看得出自家王上對剛剛那個小女娃有幾分欣賞之意,特意出言迎奉。

  果然削朱王點頭微笑:「這女娃娃應該是小九王的內眷,她的為人更乖巧懂事,不似淺尋那般冷漠狂狷,不似蘇景那樣生猛無忌,是個有些聰明的好孩子。就盼著她到了九王妃一脈,能讓另兩個陽身人更曉事些吧。」

  削朱王是不近女色的,大王修行了得,思識穿漏陰陽,已經知曉自己在陽間上一世是一株落花生,花生又分什麼男女。大王覺得來自陽間的少女討喜,並無其他念頭,純粹是一見如故的緣分。

  少女可不曉得一株花生鬼覺得自己不錯,她不動手純粹是因為『心情大好』,蘇景已經和淺尋彙合,當上了小九王,自然是妥妥當當的,原先胡思亂想中的『他落難了,他受傷了,他深處險境』之類種種可怕念頭全不曾發生,原來那小子沒事。

  開心!

  那麼高興,不打架不打架。

  「看來天真傳人在這裡舒坦得緊,本座還道他就快死了!」盆景之中忽然傳出一個聲音,虐戾陰冷,劇毒蛇子吐信的意味。

  少女應道:「無事豈不更好,無需護他助他,你便可安心去往那個地方。」

  盆景中一陣桀桀怪笑:「不錯,他沒事總比有事好!」

  少女笑眯眯:「大聖聖明。」

  追隨少女自人間入幽冥,置身於盤中山的蛇,堂堂妖精大聖。

  不聽把自己能想到的最最凶狠的那個怪物,帶來了幽冥。

  飛遁中,小妖女一道符撰打出,雲駕中立刻響起了口哨聲漂漂亮亮的口哨,漂漂亮亮的不聽。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6-1-22 22:41 編輯

HANGE1025 發表於 2013-9-10 17:37
升邪 第四卷 乾坤無量 第五零四章 陽身人

  天地和合正法行運,第七境修行剛剛開始,現在還談不到什麼進境,但從小金烏離開身體後,修行事情就歸於正常,真元在心法指引下游走於經絡,身體暖洋洋的愜意。

  一晃又是十餘天過去,陰陽司外終於有了動靜,福城那邊派出的軍馬與一批青壯鬼民陸陸續續來到不津。

  一入小城他們便忙碌起來,清理廢墟掃除殘垣,建之前先得拆。帶隊主事之人,歸降四王中的錦綸王。老鬼有門路,以重金請來了七位出色大匠,這七個匠人到了地方或飛天鳥瞰全景,或遊走於街裡,或巡弋周圍,又是三天過去,七匠湊到一起,開始規劃新城。

  這個時候三位矮神尊忽然駕臨大營,營門外求見錦綸。

  錦綸王已經從滑頭王那裡得知,三個渾人是蘇景三屍...換個角度,他們三個乾脆就是蘇景,鬼王哪敢怠慢,恭恭敬敬地去迎接三位。

  三屍開門見山,​​一見錦綸王,雷動當先開口:「陰陽司中還有諸多公事等著我們兄弟處理,就不進去坐了,來找大王只為替蘇景傳幾句話。有關不津重建之事,小九王有些想法。」

  「小九王吩咐,屬下莫敢不從。請三位示下王上之意。」錦綸王謹守規矩,說完後還不忘巴結一句:「三位先生主持輪迴大事,實為乾坤之福,可先生們也當注意身體,當知貴體如金玉,牽扯陰陽兩界萬萬生靈的福祉。」

  「天生勞碌命啊,時時刻刻都有遊魂下來,又哪有空休息。」雷動天尊沉沉一嘆,目光裡透出疲憊之意,嘴角死死繃住總算沒笑出聲音。

  拈花踏上一步。言歸正傳:「小九王說,城西,要建有兩橫、兩豎四條長街,四街交叉如'井' 字,'井'心挖掘一方小小湖波,四面就是八條寬大胡同,兩邊興建繡樓紅閣,將來要招攬美人,廣布風情。 」

  怕陰間的老鬼聽不懂拈花的高深之意。雷動從一旁解釋了句:「就是'八大胡同井心湖',蓋他一片大大的勾欄地方,要這幽冥中的狂蜂浪蝶趨之若鶩。」

  拈花的意思說完,赤目開口:「城東須得有一條街,無需太寬闊。但周圍景緻非得要'古雅',街邊房屋要有古風,將來幽冥世界的'珍寶易賣'之地就要落在此處。」

  「鬼以食為天,大酒樓不得少了十七之數,風味小寮不得少了七七之數,具體位置都不能太偏僻。」最後雷動天尊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

  假傳聖旨、大事說完,三屍排成一排。喜滋滋地跑回陰陽司去了。由得錦綸老鬼留在原地呆呆發楞......

  返回陰陽司,三屍還是沒事情做,似模似樣地在冥殿各出溜達一圈,最後還是轉回後殿看蘇景修行去了。

  蘇景正皺眉。臉色不是很好看。

  三屍見狀齊齊一愣,異口同聲:「修行又出麻煩了?」

  心神十立,修行同時處置公事都沒問題,和三屍說幾句話更無妨。蘇景搖了搖頭:「不是,修行順利得很。但從昨天開始,心底一陣陣地躁動。」

  「躁動?」雷動腦海中'躁動'感覺和肚子餓差不多,那是異常的難耐難捱。

  蘇景也不知這份躁動從何而來,但修行到了他這個份上,偶爾解出一道'天人感應'、提前察覺惡事將至也不算太稀奇,總之心有所感、不可大意,當即起身出殿,想請阿二代為通傳,要滑頭小鬼和歸順四王多加小心......

  三屍無所事事正閒得難受,主動請纓接下來這樁差事,駕起自己的小棺材趕去福城。

  見到滑頭王,轉上蘇景的示警,馬小鬼撇嘴:「今天他心頭煩躁,就要我加強戒備,明日他若屁股生瘡,是不是得讓我出兵攻打封天都?」

  滑頭小鬼一貫這副德行,奚落歸奚落,該做的事情也不曾耽誤,一口氣幾道大令傳下,城內成外加緊戒備、四面八方加派哨探一倍有餘。

  『死不了』也被派出去了。

  上次惡戰狼群後蘇景和死不了說了幾句話外加一小包香火獎賞,讓死不了身家陡增,連小九王都青睞之人,鬼軍中將軍更是得看重,所以他升官了,做了四百年大頭兵終於苦媳婦熬成婆,在軍中做了一位鬼眼校尉,麾下兵丁三十七人,專責陣前哨探、尋查軍情。

  三十七個兵,在動輒百萬以計的幽冥軍中實在不值一提,不過人少也不耽誤死不了擺出的架勢,生平第一次帶兵,校尉大人只覺心潮澎湃豪情萬丈,前進之際昂首挺胸龍驤虎步,那份顯赫威風,比起真正統御千軍萬馬的大元帥也不遑多讓。

  還好走出不久,死不了總算省起自己是鬼眼哨探,須得靜如靈蛇輕比狸貓,又忙不迭放低了身形.......一路向著西北方向行進、查探,全無異常情形,不知不覺中距離他們距離福城越來越遠。

  校尉大人身邊有兵丁提醒:「大人,您看走的這麼遠了...和咱們同個方向的隊伍都已掉頭回營復命了。」

  死不了擺了擺手:「他們是他們,咱們是咱們,再向前走一走。」

  新官上任都是這樣子,校尉身後兵丁對望一眼,頗多無奈。

  又向前行進了百里有餘,翻過一道小小丘陵,眾人只覺眼中一紅,前方大片空地,橫七豎八擺滿屍首,大概一看怕不有數百之眾,醬紅色的鬼血染紅地面。

  '死鬼'身上有簡陋鎧甲、手中有長短兵刃,一看就知身份:幽冥中再也尋常不過的流寇路匪。

  死不了麾下都是精幹哨探,訓練有素,見面前異狀並不急著上前查探,其中半數紮住了隊形,另外一半分作三路先去巡查屍堆四周。但還不等巡查的小隊走出多遠,連同死不了在內的三十八位鬼眼哨探便都露出了驚訝神情。

  眼中無人影、耳中無動靜,但鼻子裡鑽進來一股香香甜甜的味道,惹得一群鬼腹中飢火燒灼、嘴巴里滿滿的口水,再明白不過的人肉香氣,附近有活人。

  循著香氣死不了抬頭望去,隨即口中'啊'地一聲怪叫,剛才還空空​​如也的半空裡,不知何時多出了一個人。

  長髮不束,虯鬚如針,豹頭環眼膀大腰圓,人在天空寒風鼓盪,他卻赤膊、赤足,隻著一條扎腳黑褲,褲子肥大正迎風獵獵,蠻神一般的威猛大漢,說不出的威風跋扈!

  大漢目光漠然,靜靜望向地面一群小鬼。他在看他們,可他的眼中根本沒有他們。

  福城的兵馬和別處小鬼不同,他們的'王上王'就是陽身人,自不會一見人肉就撲上去,死不了深吸一口氣,奮力壓下心中那份因本能而來的饞意。

  來幽冥大半個月,虯鬚漢第一次遇到不撲自己的小鬼,稍顯意外。

  這些天大開殺戒,他自己都打得厭煩了,對方不來惹自己算他們識相懂事,虯鬚漢不打算為難他們,面上浮起一個冷漠笑容,身形微動打算就此離開。不料他剛要走,下面的鬼兵首領忽然開口,語氣急迫:「先生請留步,您可是從陽間來此?」

  廢話一句,虯鬚漢聞言笑了,笑意之中有蒼茫、有豪邁、更有凜凜威風,並未開口而是伸手指了指地面屍體,又指了指自己。

  他的意思很明白:所有屍體,皆喪於我手!

  為何要痛下殺手?惡鬼撲人在前。

  大漢當然是陽間人!

  「先生修持精深,當時陽間修行道上的才俊,小的和您打聽個人,您在陽間時,可曾聽說過一個人麼,他老人家也是陽間的修家,風、火、劍三法稱絕,名喚蘇景。」死不了的想法很簡單,小九王是陽身人,在陰世裡見到其他陽身人肯定'龍顏大悅',落到自己身上免不了又是一場大功勳。

  聽了蘇景之名,虯鬚漢神情一動,面上露出開心、親切的神情,緩緩點頭。

  死不了大喜,忙不迭說道:「您老識得蘇小仙?那可再好不過,好叫先生知曉,蘇小仙正是我家大王......」

  話說一半,人肉香氣陡然濃鬱,天上的大漢閃身近前,不過他身材高大,比著死不了足足高出了一頭半,雙足落地,仍是低頭俯視於他。

  咕嚕一聲死不了吞了口口水:「這就請先生回營,隨我去面見大王。」

  大漢不動,以他的心機,又怎麼可能憑個小鬼隨隨便便幾句話,就跟他去往猛鬼大營。

  死不了明白他的意思,笑道:「是小人莽撞,先生勿怪。小的這就傳訊回營,告知王上故友到來這天大喜訊。」

  當即就有手下發動陰家法器,將'找到一個陽身人、據稱此人識得小九王'的消息傳回福城。

  福城接到消息不敢怠慢,層層傳報很快就報知滑頭王。

  三屍正在鬼王府做客,聽說消息個個納悶,雷動問兄弟:「會是誰?」

  拈花挑揀了一個自己最想見的人:「莫不是我家娘子,依依來了?」

  赤目一樣想媳婦:「也許是我娘子笙笙。」

  「哨探回報說是個男的!」滑頭小鬼無情打滅三屍綺念,說話時候鬼王雲駕與六翅童棺一起飛天,向著西北急急趕去。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6-1-22 22:44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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