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邪 作者:豆子惹的禍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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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wwiekimo 2013-1-15 02:03:27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419 8050900
mewwiekimo 發表於 2013-9-23 21:05
第五二五章 一句話的事

  生前為狼,呼嘯成群千里威風,喝血吃肉桀驁快活,可死後也不過是一縷游魂,和蒼蠅老鼠茅草也沒什麼區別。郎萬一死後,很快被洗去記憶,判官大筆一揮,發配至一方鬼王疆域。

  不過一段時間過去,郎萬一本性覺醒了,相比其他惡狼,他『醒來』算是晚的,足足做了十五年陰兵才一朝恢復本性,還化狼形逃出城去。

  「我的運氣很好,逃出城後一時間未能尋得狼群蹤跡,無法歸群、成了一匹孤狼  。」郎萬一和蘇景見過的惡狼不太一樣,他愛笑,說話時總是在笑,當然他的笑容不像三屍戚東來之流那麼誇張。

  幽冥世界,談狼色變,萬鬼千魂都視之為凶殘、不祥之兆,惡狼集結成群時大小鬼王無不心驚膽戰,可落單的狼子人人喊打,而狼子在本性覺醒後,一旦還化狼形、除非日後在做辛苦修煉,否則再變不回人,無法隱瞞身份,它們的下場可想而知

  成了孤狼是倒霉透頂的事情,郎萬一卻說自己運氣好因他游蕩在一片荒山野嶺時,遇到了一個紅袍老者。

  當時老者的情形很糟糕,依坐著一棵大樹,雙眉緊緊皺起,身體抑制不住的發抖,在他身邊歪歪斜斜地躺著一個碗。

  前世的記憶不會隨著本性覺醒而重生,但在陰間的見識永遠保留腦海,郎萬一做陰兵時也經歷過不少大場面,大概能看出。紅袍老者經歷過一場劫難,此刻正虛弱得很。

  依著陰間惡狼的作風,見了『活人』直接撲上去咬死、連皮帶骨吞掉了事,此刻紅袍老者全無之力,吃他不是難事。

  「不過我沒吃他,事情過去這麼久,到現在我偶爾回憶,還是覺得不可思議,不知為何,當時就是不想吃他。是天意吧!」郎萬一微笑著。

  惡狼昂著頭嗅了嗅老者的味道。就邁開腳步從老者身邊走過去了。

  不料還不等走遠,紅袍老者忽然張開了眼睛,面色痛苦依舊,聲音晦澀吃力。可他的語氣卻是輕鬆的:「你去哪?」

  郎萬一吃一驚。忙不迭轉回頭。目光戒備。

  老者混不在意,繼續說話:「哪裡都不要去,這片荒山難得。不會有人來,可荒山四周遍布村鎮,你是狼,出去了死路一條,先在這裡藏著吧。」

  郎萬一死死盯了老者一陣,未曾理會他的勸告,轉身縱躍飛快跑開了

  十天之後,惡狼又重返原地,他已經小心探過周圍,老者所言非虛。

  紅袍老者仍端坐樹下,面色虛弱,但神情中的痛苦淺淡了許多,那隻碗也被收了起來。

  見惡狼去而復返,紅袍老者問道:「探過四周了?餓不餓?這山裡有兔兒、鹿兒,應該比我好吃。你耐心些,將來我會教給你離開此地的辦法。」

  若老者說的只是拖延之詞,十天前就不會勸惡狼留下,郎萬一心思靈活,想得通這一重,是以沉聲問道:「教我離開的辦法?你為何要助我?」

  老者的回答樸實:「因十天前你沒吃我。」

  「因我沒吃你?你這算是報恩?」

  老者伸出手指了指地面:「不用那麼警惕,坐,舒服些。」

  平平常常的笑言,卻似帶了古怪法力似的,郎萬一緩緩坐了下來,這些天東奔西跑、潛伏探查,確是疲勞得很了。

  「人間也罷、幽冥也好,狼殺生吃肉都是天性,說穿了,十天前你要吃了我,於你而言是理所當然。」紅袍老者接著說道:「可你沒吃我,我就得承情了。但我不感恩我是人不是狼,在我來說,我不被吃才是應該的。不感恩,當然也就不必報恩,我教你離開的辦法,是因為:公道。」

  說到最後兩字,老頭子的眼睛亮了起來。

  眼睛亮了,人也就精神了,紅袍老者笑了起來:「你用你的不應該,成全了我的應該,我自會還你一個公道。明白了?」

  郎萬一不明白。

  但他大概能曉得,這位言辭古怪的紅袍老者不會害了他,仍是沒道理的信任,不過對狼來說,『道理』這個說法本就沒太多意義,它們行事更多是靠本能的感知。

  又過不久,老者漸漸恢復了精神,傳給郎萬一的不止一個『辦法』,而是一套功法,雲灼魚焰譜。

  那是人間的修法,本不適合狼魂修煉,但紅袍老者見地了得,依照狼魂體性硬是把那套修法的幾處關鍵地方加以修改郎萬一也由此修得一門上乘本領,尤其難得的是,身邊還有一位曠世高人與他指點,讓他的修行事半功倍。

  「真正因禍得福,我的運氣很好,很好。」蘇景面前,郎萬一長長呼出一口氣:「但還不止如此,相處時間越長,我就對紅袍老者越是佩服先是佩服、而後折服。」

  紅袍老者的學識淵博,見聞廣闊,郎萬一修行閒暇,最喜歡與老者談天說地,不止陽間世情、人界風光,還有他那些有關乾坤、有關修行、有關做人的重重道理,都引得郎萬一滿心憧憬、滿心崇敬。

  紅袍老者不是寡言之輩,也不像想像中的高人那樣不苟言笑冷漠難近,他寬厚隨和得很。

  「聊得多了,我慢慢得知,紅袍前輩本為修行道一代巨擎,與另外八位前輩開宗立派,創下離山劍宗名揚四海。」郎萬一的聲音沉厚,語氣莊嚴:「他老人家就是你的師尊,駐道於離山光明頂,修習陽火正法,當世時唯一一位金烏傳人,陸角八。」

  蘇景微笑著,沒來由的自豪。

  相處三個月後。郎萬一就向陸角提出,想要拜入門下,可是陸角搖頭拒絕。

  惡狼俯首於地面,認真道:「世上只知犬兒忠義,卻不知犬之忠,皆由狼而來,晚輩雖是狼子,但也請前輩放心,若能得前輩收錄門前,我永生永世以作追隨」

  不等說完。陸角就打斷道:「與你是狼還是人都不存關係。是我自己不想收徒弟。不必再說,白費了時間和力氣,快快起身吧。」

  八祖心意決絕,郎萬一再如何不甘也只好放棄。又過了一段漫長時間。陸角完全恢復了精神。准備離開荒山了只是恢復了精神,郎萬一看得明白,紅袍老漢身無修為。

  郎萬一放心不下:「再有幾年光景。我當能修得人形,還請前輩再耐心等待一陣,待我有了人形,就能相護於您老身邊。」

  陸角八答了一句郎萬一聽不懂的話:「修為不再,但我還有碗,放心便是。」

  郎萬一又問:「敢問前輩要去往何處?他日我若修行有成,定當報還您老的再造之恩。」

  「去何處?」陸角八緩緩搖頭,從口袋中摸出了自己的碗摩挲著,面上笑容變得古怪起來:「我也不知道去何處,我就是想找找看看我到底死在誰的手上。」

  言罷再沒半字解釋,怪碗拋向半空,化作一團瘆瘆陰風,裹了陸角八疾飛而去。

  「我又在深山修行百年,火法初成才重返世間,再後來一切順利,彙合了同伴,又因有本領在身不斷積累軍功,一步一步做到了將軍之位。」對自己的情形,郎萬一一帶而過:「算一算時日,從頭到尾我和陸角前輩差不多三年相處。在他老人眼中,郎萬一不過是他在陰間的一段『公道』往來,可對我來說,卻是大恩如天傾蓋。」

  「我未能被他收入門牆,不是他的弟子,自也不是光明頂的傳人,了不起只能算作『光明頂下朋友來訪』,郎萬一時刻不敢相望陸角前輩的厚恩大德,你既是他在人間的傳承,無論如何我也要照顧一下。」

  話說完,郎萬一自囊中取出一隻皮革袋子,烈酒濃香,昂首鯨吞。狼吃酒,不喝茶。

  一口氣飲下半袋,重重打了個酒嗝,剩下半袋子酒從郎萬一手中傳到蘇景手上。

  蘇景不急著喝,問道:「你來給我送訊,再回狼群怕是不如留在我這裡。」他的擔心不無道理,狼性多疑,最是狡詐不過,郎萬一就算再如何謹慎,也難保不走漏風聲。

  「就算不被發覺,我自己也沒臉回去;留在你這裡更不可能,來日狼家兄弟攻來,我又該如何自處?」

  「那你」

  郎萬一搖頭:「幽冥廣闊,不勞操心。」

  來送一個消息的下場,重則當受狼主追殺,自此從同宗手足變為生死之仇;輕則後半生永遠孤寂,無顏再對昔日戰友、也無法融入游魂天地。

  蘇景想了片刻,昂首剩下那半袋子烈酒喝掉,幽冥之狼以酒識人,見蘇景喝了自己的酒,郎萬一眼中露出些許暖意,微笑道:「若能再嘴巴向天,打個酒嗝,就十全十美了。」

  「打不出來,多少年沒打過嗝了。」蘇景隨口道:「浪蕩幽冥,不如人間如何?離山,光明頂,容身八祖道場,從此專心修煉,豈不是好。」

  郎萬一聞言目中精光乍現,可很快又告黯淡:「離山是什麼樣的門宗我是知曉的,豈能容我一頭狼魂。」

  蘇景笑,努力收斂著自己那點得意:「一句話的事情。」

  當真不是吹牛,送一個朋友去光明頂居住,蘇景做得這個主,何況郎萬一又和八祖有過一段淵源。郎萬一仍提不起精神:「普通游魂登入人間,須得判官放印,又有哪個判官會放一頭狼啊!」

  「一句話的事。」紅袍加身,比著上一句,蘇景的語氣更加風輕雲淡了。

  風輕雲淡夠了,蘇景又開口道:「不過在送你過去之前,我還有事情請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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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wwiekimo 發表於 2013-9-23 21:05
第五二六章 生死牽掛

  惡狼與八祖三年相處,不可能在幾句話裡把所有事情都交代明白。郎萬一應道:「你問。」

  「之前聽我同伴傳報,你知道光明頂中有清幽小院師父對你提起過院中人?對院中人,師父怎麼說?」

  渡船上、大車上、路邊的客店驛站內,常常可見素不相識的旅人聊得熱火朝天,甚至平日裡不會和朋友、親人吐露的心事,都會被拿出來做為和陌生人的談資為何會如此?只因明日醒來大家各奔東西,窮此一生也未必會再見面  。

  大家都明白,今日面前喝酒說話到面紅耳赤之人,將來再不會和自己有絲毫牽扯和聯繫,反倒容易掏出心裡話。一樣的道理,荒山三年相處陸角八和郎萬一說了些自己的事情。

  郎萬一記得,陸角提起院中人時,皺了下眉頭;

  郎萬一能看出,蹙眉不是『難過』或『麻煩』,而是擔心,陸角在擔心。

  簡單講過『院中人』的來歷、身份之後,陸角緩緩說道:「光明頂山核結廬非我本意。那時離山根基初成,除我之外八位兄弟,或道法精深或劍術了得,有他們主持,門宗漸露崢嶸再說回我,我本是個跳脫性子,不喜拘束,也不願一輩子枯坐山中,既然離山有了個模樣,我就打算與藍祈一起去遨游天下,走到哪裡修到哪裡,做一對畫本中才有的神仙眷侶,豈不快哉。」

  那個時候的陸角八。境界上自然不曾圓滿,可修為上、鬥戰上,想要行走天下怕也沒幾個人惹得起他,何況他身邊還有一個莫耶藍祈.

  「打算下山,總要和兄弟們說一聲,我最先找到的是劉旋一。」離山九祖,劉旋為長,九兄弟的大哥。

  是兄長,但也如師如父,尤其對幾個『年紀小』的兄弟。劉旋一照顧有加。

  想要下山的原因、有關與莫耶女子的情事。陸角八和盤托出,讓他頗為意外的,劉旋一並未如他想像中那樣開心恭喜、再含笑罵他幾句『你這小子,現在才來對我說出事情。該打該罰』之類。劉旋一只是點點頭:「你把她的情形。再仔細說與我知,還有她的修行。」

  陸角不隱瞞,依著劉旋一的吩咐又是仔仔細細的一番講述。而後劉旋一雙眉微皺、開始沉默了。

  『莫耶地。邪魔地』那是尋常修家的見識,先不提其他,就以九兄弟之間的情誼,老八認准的女人,老大絕不會再計較她的出身。且陸角要帶藍祈去『游歷四海』,本也存了不給兄弟和離山劍宗添煩惱之意。

  等了一陣,見劉旋一還在沉思,陸角問道:「你可是嫌棄藍祈來自」

  劉旋一『咳』了一聲,搖頭而笑:「莫說莫耶女子,就算你要娶邪魔地的男子,只要你自己願意我也不會阻攔。」

  陸角的轉述、再被郎萬一轉述,聚精會神傾聽的蘇景嚇了一跳:「真這麼說的?」

  郎萬一點頭:「陸角前輩當初怎麼對我說,此刻我如何講給你。」

  蘇景失笑。在離山時他聽賀餘師兄講過,大祖性情沉穩,平時沉默寡言,偶爾對晚輩開口,要不就是指點功法關鍵,要不就是修天行道的道理,他老人家算得真正的『金口玉言』,每一字都珍貴無比。

  如今看來,對晚輩一個樣子,對兄弟又是另一份性情。

  容蘇景笑了幾聲,郎萬一繼續講述。

  一句笑話過後,劉旋一對陸角笑著點頭:「藍祈當是至情至性的女子,要恭喜你。」

  陸角心底釋然,開心而笑:「兄長同意了?那我這就請他們幾個過來。」

  「不忙,我還有話說。」劉旋一面上笑容散去,言辭歸於中正:「九兄弟中以你資質最佳,又修得金烏正法,老八,只要不出意外,你飛升是板上釘釘之事。」

  陸角不明白兄長為何提及飛升之事,點點頭未出聲。

  劉旋一反問道:「那你可有想過,你飛升之後呢?藍祈又當如何?」

  「她的修行也不差,或許最好是能一起飛升。」

  「難。」劉旋一一字回答。

  兄弟間講話無需忌諱什麼,陸角混不在意,笑道:「飛升自非易事,不過兄長沒見過她,是以不了解,她的資質了得,修持的法術更有獨到之處,至少以我看來,飛升是有機會的,且機會不小。」

  「和資質、功法沒太多關係。」劉旋一搖頭:「是性情。」

  「你想和她一起逍遙人間,我絕不會攔你,其他幾位兄弟更無須擔心,你快活了,大家都會開心痛快。萬一弟妹不小心露出形跡,外門人物若有異議,不妨先來和姓劉的劍啰嗦一番。」劉旋一聲音穩當,字字清晰。

  說完稍頓,他又把話鋒一轉:「不過,游覽人間了不得兩三千年的快活,攜手飛升才是永世廝守、亙古逍遙陸角,你面前有一道題目,你得仔細想清楚。」

  說著,劉旋一伸出雙手,同時在地面上寫字,兩手,兩書。

  大祖左手所寫:兩三千年的人間快活;

  他的右手成書:兩三成並肩飛升的機會。

  若真放手打鬥,劉一與陸八孰強孰弱不得而知,但論起對修行的見解,那時陸角八遠遜兄長。

  『情』之一字,輕易不會影響修行,正相反的,性情中人若能得採得性情,還會對修行有所補益。可是事分兩極,入極則生障,情事尤為突出。

  藍祈便在此例,這是沒辦法的事情,莫耶女子就是如此,不動情則以。一動便不可收拾,入極巔、入瘋魔,最後那影響飛仙的一障,她逃不過了。

  極障不是不能破,但想要破它絕非易事。

  如果依著陸角的想法,攜美同游玩耍人間,於藍祈而言,『情』無礙,但『性』卻是鬆散了,時時刻刻守在心上人身邊。情再深性卻平和。難破障難飛仙。

  兄長想出的辦法,便是藍祈的漫長歸宿:山核小院。

  荒山之中,八祖端坐樹下,對著一頭惡狼訴說往事。當時郎萬一很想聽下去。可他已經完全迷糊了。到底還是一頭狼。不解人間風情。更不曉得修行道理,他能不糊塗才怪。

  陸角只是在講自己的故事,哪怕唯一的聽眾都聽不懂。他也無意解釋什麼,繼續道:「老大想出的辦法,是以『得失』之悟破她的情極障。」

  她在院中,不見天日。她有家、有陸角,卻沒了世界。

  他的解釋牽強,以她看來其實就是自私。可她無怨無悔,她也千年沉悶。

  直到一天,時機成熟。他一劍劈開那小院,領她見同門、見弟子、傳書天下她為吾妻、與吾偕老,那一刻天地同歸舉山齊賀,整座世界攜萬鈞喜悅直衝心竅那就是藍祈破障、悟道的一刻!

  能不能成功,大祖也沒有把握,不過兩三成的勝算,但值得一試。

  「酒。」蘇景道。

  郎萬一又取出一枚酒袋地上,蘇景接過來,並未昂首痛飲,只把一口酒灌入口中。不急著吞咽,讓烈酒在舌尖來回滾蕩,當然不是品評味道,他只要那種『刺激』喉舌的感覺。

  事情和蘇景所知大相徑庭,不是沒人知曉光明頂山核中藏了藍祈,這個主意就是大祖所出;更不是陸角怕她的身份會影響自己、影響離山,那些都是為了繃緊她心性的做作之詞,陸角如此對待藍祈,只是為了爭一個機會。

  窮盡天地仍並肩廝守的機會。

  不過此事也只有大祖知曉,陸角八沒再告訴旁人。

  只是提前的算計再如何周密,也追趕不上後來的變化,陸角放鬆了身體,對面前的惡狼笑了下:「後來,我被惡魂侵體。這份傷害來得極大,只有我自己明白,魂魄受損,我飛升的希望渺茫。但她還有機會可時機未到,她的境界還不夠,那時候劈開光明頂沒有一點用處。」

  「我奪了一頭神物的魂魄來殺滅侵體惡魂我心裡明白得很,飲鴆止渴罷了,神物的魂魄滅掉惡魂,可它何嘗不是另一頭惡魂!」

  「既然如此又何必麻煩,還平白害了一頭神物?神物無辜,我的公道何在?」陸角八聲音喃喃,似有痛苦,卻並無悔意,自問自答:「我總得撐到她飛仙後再死。」

  「可到底還是敗了。我以為至少能在堅持三四個甲子,她就快破入第十二境了,當來得及。沒想到奪魂神物之後,我只撐了七十年。來不及了。」

  話說完,紅袍老者沉默。長長的講述,其間有幾次老者都面露笑容,可他的眉心始終微蹙,他擔心。

  他已無能為力,但無法放鬆心懷,擔心。院中之人,生死牽掛。

  「院中人,師娘藍祈早已破開小院,不久後一朝悟道,破界飛升,如今已置身仙庭。」蘇景忽然開口。

  「當真?」郎萬一猛抬頭,望向蘇景。

  「千真萬確,她飛仙時,我就在身旁。」

  蘇景笑了,郎萬一也笑了。

  笑容裡有開心,有唏噓,有感慨,也有敬佩。雖然後來事情接連變化,可大師娘藍祈最終飛升的道理,正是大祖劉旋一所說的『以得失破情極障』。

  藍祈飛升,陸角得償所願,所有辛苦都是值得的。

  特意向郎萬一問起藍祈,只因蘇景心中小小的一個『結』,師父把她藏在山核,自私了。

  此刻蘇景釋然。

  陸角八就是陸角八,不負他的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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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wwiekimo 發表於 2013-9-23 21:06
第五二七章 口角含春

  陽間、東土、離山。

  沈河席地而坐,昂首望天,喃喃自語中略帶了些欣喜:「終於下雨了。」

  雨不大,淅淅瀝瀝的,掌門真人不避不躲也不曾施法蒸乾水汽,就那麼愜意微笑著坐在雨中,任髮髻衣袍都被打濕。

  離山坐落於東土漢境的東南隅,多水之地,一年四季從來都是不缺雨水,今年也不例外  。

  不缺雨水,掌門人那一句『終於下雨了』就顯得有些無端了沈河會有這樣的說法,只因之前整整半個月,天上都在打雷。

  十五天,離山天頂陰雲密布,隆隆雷聲從未有過片刻停歇,但雨水一滴不落。直到此刻,總算下起了雨。

  不提雨水只說一連半月的悶雷,這樣的天像委實反常,若是放在凡人稠密的地方,怕早都會引起恐慌,可沈河真人和離山諸位長老,全都面帶欣慰目藏欣喜:賀餘師伯在閉關做最後領悟。

  若他未能抓住那『靈機』、未能尋得『大逍遙問』的真諦,就算枯坐萬年,也引不來天像變化;反之,他有所斬獲,才會引動天意地勢,才會有這種詭怪天氣。

  十五天,雷連綿,是他把握到玄機的像征。

  把握玄機不一定能成功破悟,可想要破悟非得先把握玄機不可。

  左右無人,沈河抻了個懶腰,再大大的打個哈欠,喜滋滋的舒服,這舉止俗不可耐。全無高人風範

  東天劍尊廬內,說過『山中院、院中人』,蘇景又和郎萬一聊了許久,話題層出不請,但話中人物只有一個:陸角八。

  直到最後,郎萬一把自己所有有關陸角的記憶統統說盡,蘇景仍意猶未盡,兩個人喝光了郎萬一的酒。

  隨後蘇景帶上郎萬一去往陰陽司,判官落印即刻放行,再喚來平時負責和離山聯絡的二差頭馬喜。捎上蘇景的口訊、帶著狼魂去往離山。

  臨行之前。蘇景加重語氣囑托道:「陽間的規矩和幽冥大相徑庭,雖也弱肉強食,但還有禮法約束,離山劍宗匡扶人間。規矩不算大可也不能算小」

  郎萬一笑著點點頭:「放心。能去他老人家的道場常駐、修行。是我的福氣,絕不會造次。倒是你這邊,楊三郎絕非等閒之輩。你自己小心。」

  兩人拱手作別,冥殿中法術行轉,郎萬一與馬喜的身形消失於一團幽光之內。

  蘇景長呼、長吸,轉身向後殿走去,臉上笑容清透。

  蘇景心底那個小小的結被打開了,他想要崇敬之人的確值得崇敬,足夠歡喜;師父和莫耶藍祈,前輩情事讓人唏噓,而藍祈最終破開了那院子、飛去了仙界,師父達成所願,足夠歡喜!

  跨入後園才走兩步,香風飄過一個窈窕身形閃到面前,攔住了去路。

  不聽似笑非笑,仔仔細細端詳著蘇景:「看你這小魔頭眼中瀲灩、口角含春」說著,她混沒規矩的,居然昂起素手捏住了蘇景的下頜:「嘖嘖,一副蕩漾的俏模樣啊!」

  小妖女擺出來一副大爺看小妞的樣子,洋洋得意,正想再問蘇景從朗萬一處得來什麼好消息以至笑容滿面,不料被自己捏住下頜的那個小子,就勢把臉湊了過來,又快又軟又輕,就那麼一下子親住了自己的嘴巴。

  不聽的修為如何?咫尺之間一柄飛劍偷襲她都能從容閃避,卻沒能躲開蘇景的嘴

  騰地一下子,小妖女臉紅。

  蘇景親得快,一中便退,退後半步,修行事情不分男女,可情愛事情上天生就是男子強勢,不聽再怎麼說也是個女子,中了一『嘴巴』後檀口微張傻傻得發愣。蘇景比著她剛才的得意洋洋更得意洋洋:「我口角含春?春色香甜,要不要再嘗。」

  就在這個時候,戚東來甩著手走進後園:「蘇景,那個郎萬一當真知曉八祖的事情,可有什麼有趣事情說給我咦?」

  無論修為、經歷、見識,在年輕一代的修家中,戚東來都算得出類拔萃,走進園子一看,兩人面對面,蘇景笑眯眯、不聽正發呆,憑他的眼力和心思,當即就明白他倆你濃我濃,自己來的不是時候。

  若是旁人,會轉頭就走,可戚東來不,一邊說『哦,我來得時候不對』,一邊抱起雙臂斜依廊柱,笑嘻嘻地望著兩人,等著繼續看花花戲。

  不聽正情迷意亂,如何容得一個大鬍子在不遠處看著,轉頭望向虯鬚漢,吸一口氣勉強平復心情,笑容有些勉強:「我和蘇景有要緊事情談,騷,戚東來,好大姐,你快滾!!」

  虯鬚漢對自己名前那個『騷』字看得極重,每有人省略他必做糾正,不聽說對了名字,喊他『大姐』他卻全不在意,更不把『快滾』惡言放在心上,哈哈大笑著轉頭走去。憎厭魔君衣缽傳承,別人不轟他不走。

  待他離開,蘇景挑了挑眉峰,舊事重提:「嘴邊春色,好吃嗎?」

  小妖女耳朵裡幾乎都是自己的心跳,聽錯了,把『好』聽成了『還』,心裡咀嚼了下『還吃麼』,嘴巴有些拌蒜:「怕怕你啊?」

  蘇景心思轉得多快,還不等納悶就反應了過來,笑道:「好!本座專治嘴饞的毛病!」

  但還不等他再有動作,猛一陣響亮笑聲又從園門出響起。

  那笑聲是真響可抹不去的一股扭扭捏捏的味道,不用回頭就知道,戚東來去而復返:「原來是你的嘴巴香香還是我的嘴巴香香的把戲,」虯鬚漢捂著嘴,那樣子實在實在惹人討厭,被一柄飛劍砍在臉上定會惹來無邊喝彩,可他不自知,自顧自嬌羞如美人:「我可實在好奇,按道理這把戲你們兩位耍不了啊,各有臉皮五尺,相距一丈時已然頂在一起再難寸進我滾。」

  這一次真的『滾』了,大笑聲中虯鬚漢化身一片粉色香風,直接竄上了天去,看那小妖女眼中帶煞,戚東來不觸這個霉頭。

  戚東來本就無所事事,飛上天空也就順勢閒逛一會,東飄西蕩,東面看看鬼兵操練,西面看看鬼民築城,南面看看他從南方看見了一道紫金雲駕。

  劃破天際,飛得不急不緩,向著不津而來。

  如今不津早已不再是荒城廢墟,重兵把守之地,豈容旁人縱雲亂闖,不等雲駕當即有一隊陰兵飛天相迎,帶隊校尉開聲吼喝:「呔,什麼人如此大膽,還不快快停了雲駕報上名來。」

  紫金雲駕止住去勢,但並不散開,只飛出了一個人來,判官打扮,身著黃袍,三品官,抬手將一枚令牌亮出。

  攔路校尉登時換了語氣,笑道:「原來是判官大人駕到,小的魯莽,還請大人恕罪。」說著一隻手背到背後,輕輕揮了揮手,身後陰兵趕忙讓出了道路。

  黃袍判收起令牌返回雲中繼續前行,可才告啟程不久,紫金雲駕迎頭又碰上了一陣粉紅香風。

  有人攔路,紫金雲駕不能不聽,黃袍判官又一次從雲中走出,眉頭微皺:「陽身人?可是小九王的朋友嗎?剛剛本官已與巡城兵卒交代過身份了。」

  香風散去,虯鬚大漢顯身,面似帶笑可目光冷冽,看了看開路判官,又望一眼紫金雲駕:「黃袍三品?算得大員了。騷人想不通,什麼人會有如此排場,讓堂堂三品大判做鳴鑼開道的小卒,莫不是閻羅王老爺重現幽冥。」

  可把黃袍判官膩歪死了。

  他能辨得香風中有陽身人的氣息,又哪想得到粉紅的風裡跳出來個大鬍子,更想不到精壯大漢出口嬌滴滴的女子聲音。

  黃袍判官皺起了眉頭:「陰陽司行事自有方寸,豈容外人過問,你既不是司中官員,就速速讓開道路!」

  「幽冥世界以前還不曾有過陽身人呢,往時陰陽司還只有一位紅袍大判呢,」口中聲音嬌軟,豹眼嫵媚流轉,可說的話卻狂妄異常:「天底下沒有不變的規矩,該改就得改。」

  戚東來有殺性,當年西海深處苦鬥邪佛一脈足見他的狠辣,不過他為人絕不狂躁,主動攔路是因他大概猜出了來者身份若真如他所料,那蘇景便要迎上一場好戲了,騷人做的:先要奪下一份氣勢、替朋友奪勢!

  刻意刁難、無聊之舉,卻也是爭勢最直接的辦法了。

  震翅聲劈裡啪啦,好像被放大了百倍的蜻蜓飛翔聲音,三口長著翅膀的棺材帶著三個背長劍的矮子升了上來,雷動問道:「戚東來,在作甚?」

  「騷、戚東來,」一如既往先糾正,虯鬚漢跟著說道:「等著見閻王爺!」說著,他又森森而笑:「不過,閻王好見,小鬼難纏。」

  黃袍判面上怒色不顯,聲音一下子變得冷清了:「本官只問三字:不讓路?」

  「明明是九個字嘛。」三屍異口同聲。

  「好。」黃袍判微一點頭,這個時候又是人影一閃,從紫金雲駕中再躍出一人,先對黃袍判輕聲道:「花大人且慢。」隨後此人望向戚東來。

  差官打扮,衣袍和封天都總衙、尤大人身邊親差孔方白全無差別,不過此人是個年輕女子,五官嬌美、神情幹練。

  拈花本色,一見女子就喜從中來,笑眯眯:「請問差官大人如何稱呼?」

  「顧小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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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wwiekimo 發表於 2013-9-23 21:07
第五二八章 一詞之差

  颯爽女子報上姓名,目光從攔路幾人面上掠過,最終望住了戚東來:「我家大人自封天都而來,有要事與小九王相商,還請閣下代為通傳。

  戚東來笑得懶洋洋:「不管。」

  顧小君眉峰微挑。但很快眉峰回落,本已森冷的面色平和下來:「閣下攔路,可是職責所在?若如此,還請通融,小九王若有責罰,顧小君一力承擔,絕不會讓先生擔當  。」

  戚東來笑容不變,身形更是不動:「小九王日理萬機,沒工夫應酬閒雜人等,這就請轉頭回去,恕不遠送!」

  此時紫金雲駕就懸浮在南城半空,如此醒目的東西,蘇景豈會看不到,但他不出聲也不干涉,和小不聽並肩站在一品殿後園中,抬頭注視著空中情形。

  顧小君靜靜凝視戚東來片刻,忽然露出笑容,再開口時沒了官腔:「你這漢子啊,攔路攔得全沒道理,搞不懂你到底圖個什麼你叫戚東來?」

  「騷、戚東來。」戚東來耐心好得很,閒聊無妨,說到天黑也不怕:「族為根,族名不可棄,請姑娘記仔細。」

  顧小君點點頭,自袖中摸出一枚黑黝黝的令鑒,垂下頭對著令鑒淡淡說道:「陽身人騷戚東來,藏身不津城,攪擾輪回禍亂陰陽,罪不容赦。」念過罪狀,她目光重新望向戚東來:「莽漢,只消本座一令升天幽冥世上便再無你容身之處,還不讓路麼!」

  封天都。封天令。

  陰陽司不涉地方軍方,平時司中政務也無需鬼王幫忙。但若有『攪擾輪回混亂陰陽』這等大罪惡徒藏身世間,封天令下鬼王仍會積極賣力,相助陰陽司緝拿惡徒。

  『幽冥世上再無容身之處』,顧小君說得客氣了,她手中大令飛天,戚東來藏身何處,何處都會招來戰禍兵災!屆時自會有人出面、穿針引線集結周邊鬼王之力,血洗不津城。

  芊芊素手,將黑色令鑒高舉過頂。大令微微震動著。只待主人手指鬆開它便一飛從天,傳於世界每一角落。顧小君的手段算得狠辣,戚東來不讓路,不止給他自己招災、更會給不津、給蘇景惹禍。

  顧小君面帶冷笑。她倒想看看戚東來如何應對。不料突然間心底一陣陰冷感覺彌漫。不自覺打了個寒顫她也久經戰陣,明白這感覺緣何而來:氣機。自己被『氣機』穩穩鎖住了。

  氣機一端牽於己身,另一端不用想也只道。接連著凶猛法術。

  這便是不津的態度了,爾敢放飛大令,頃刻殺滅降臨碎屍萬段!

  這態度於戚東來無關,蘇景才是此間主人,這種事只有他才能說了算顧小君努力平穩心思,靈識散開『尋根溯源』查探法術氣機的來源。

  不追查還好,追查之下,又是接連三個寒顫,不能自已!

  三段氣機,三個方向:

  遠處天空中,笑容明浩的少女,盈盈立於雲端,手中把玩著一片瑩翠剔透的竹葉,不知何時不聽飛遁高空;

  身下一座大宅,正堂屋頂上,人身蛇尾的凶蠻少年抱著雙臂昂首望來,臉上有笑容,笑容裡卻不存歡愉,只有殘忍;

  最後一段氣機來自城北,顧小君只能察覺到殺機犀利,卻辨不清具體不津北城正是陰陽司一品殿所在,後園中蘇景獨立,白玉弓被他拿在了手中。

  取弓在手同時,蘇景又打出一道陽火。

  火焰飛天,升到九霄雲上猛一震,火焰暴散開來,一聲金烏啼鳴響徹四方!王家大令,金烏點兵,下一刻不津城中號角回蕩戰鼓如雷,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兩頭屍煞猛將、一頭凶猛諦聽、一條用兩枚白鱗冒充眼睛的小黑蛇站住方位,隊隊陰兵騰雲駕霧,結陣封鎖天空。

  顧小君的變了臉色,聲如切金斷玉:「賊子,安敢!」

  戚東來的聲音不如她清脆,但嫵媚遠勝,笑道:「從五年前開始,蘇鏘鏘幾次想見封天都裡那位大人,都遭斷然回絕,他還不是笑了笑作罷;今次封天都來了人,被攔個路就亮出大令風度實在不堪。現在可不好收場了。」

  雷動搭腔,語重心長:「你這女娃兒,好端端的拿什麼封天令,把事情做絕了吧?唉,也不能全怪你,你不知道他們是伙子什麼人啊。」

  赤目接口:「現在可好,一拍兩散了,你撒手閉眼吧。」

  拈花再接口:「小娘子,芳齡幾何?可有婚配?」

  這個時候紫金雲駕中又走出一人,中年男子,膚色黑得發紫,也做差官打扮,現身後不做勸解,望向戚東來朗聲道:「我家大人自封天都而來,有要事與蘇大人相商,還請閣下代為通傳。」

  仿佛被釘在半空裡、連封天令都不能讓他讓路的戚東來,聞言卻痛快點頭:「好說,請雲中的大人稍等,騷人這便下去通報。」

  黑皮差官的說辭與顧小君初顯身時講話如出一轍,唯獨一處差別:顧小君說的是『小九王』,黑皮差官講得則是『蘇大人』。

  一詞之差,態度天壤之別。

  小九王只是幽冥世界無數鬼王之一;蘇大人卻是紅袍大判,除了星月判外,整座陰世裡唯一一位紅袍大判!

  封天都來人用了『蘇大人』的稱呼,給出這個態度戚東來便無需再爭,身化香風飄飄蕩蕩地飛赴北城,根本都不再去看一眼顧小君手中的封天令。

  戚東來一退,三段殺機消散、萬千軍馬歸城,三位矮神君也走了兩個,只剩拈花流連不去,和顧小君扯詞攀談:「本座拈花,東土白馬鎮人士,你可曾去過東土」

  黑皮差官拍了拍顧小君的肩膀,微笑著搖搖頭。顧小君面色難看,但還是收了封天令,跟在黑皮差官身後退入雲駕,外面只留最先現身的那位三品判官花大人。

  又過不久,牛吉帶著司中一眾鬼差,急匆匆迎上半空,畢恭畢敬引著紫金雲駕去往城中陰陽司。

  抵達冥宮時,大差頭半躬身體,對著雲駕道:「蘇大人在後園迎見諸位。」

  冥宮之中,一位等銜底下的鬼差對身邊同伴低聲道:「封天都來人,咱家蘇大人都未迎出大門,直接在後園相見,這架子是不是有些太大了?」

  同僚尚未搭腔,腳下就有聲音傳來:「前面對峙是爭氣勢,能算是擺架子,現在卻不是了雖你我都能猜得出雲駕中的大人是誰,可他老人家不願主動露面。蘇鏘鏘若是接出門外,豈非逼著那位大人現身?直接後園相見,是留面子。」

  妖霧總有獨到見解,他身邊幾個鬼差也不知他說得對不對,都沒搭理他。

  紫金雲駕不再高空飛過,入宮門後就改作貼地低掠,由牛吉等人引領著一路來到後園。

  後園之中,蘇景身著判官紅袍,背負雙手微笑而立,見雲駕來到,先揮手屏退引路的幾位差官,又對剛回到他身邊的幾位陽身同伴點點頭,不聽等人會意,也起身離開了園子。

  『清場』之後,蘇景才含笑說道:「貴客到訪,蓬蓽生輝,蘇景有失遠迎,失禮之至。」

  紫金雲駕終於散開了,算上黃袍判,一行也不過四人,除卻已現身的三個,就只剩下一位果不其然,著紅袍、身枯瘦,一目殘月抱瞳一目七星散布,真正的一品判尤大人。

  「久聞蘇大人少年鋒利,今日得見,果不其然。」尤大判面帶微笑,說的話讓人辨不清是褒還是貶。說著,他對三個手下微一點頭:「你們外間等候。」

  蘇景這邊清場了,尤大人也屏退手下,倒顯得了幾分尊敬。

  顧小君也退到園門口,讓拈花神君著實驚喜

  一老一少兩位大紅袍拱手為禮,口中盡是些不痛不癢的應酬之詞,腳下邁步來到園亭,分賓主落座。蘇景笑道:「身邊沒人了,大人喝茶嗎?我去給你沏。」

  「謝過大人好意,沏茶不必,老夫此行只為一件事,辦完便告離開,不會久坐。」尤大人開始點題,蘇景自然相應:「請尤大人吩咐,力所能及必不推辭。」

  「報恩。」尤大人兩字突兀。

  蘇景詫異:「晚輩不記得何時施恩於大人。」

  「老弟說笑了,是你向我報恩。」尤大人呵呵而笑,口中稱呼改變:「五年前,狼群攻襲瓶中城這件事老弟當還記得吧。瓶中城已入絕境,若非封天都一道諭令傳至楊三郎與狼主,這幽冥世上,早就沒了那城。」

  蘇景肅容:「是封天都讓狼群退去的?」

  「不錯,封天都每出一令,都有底檔記載,老弟若不信,大可隨我去往總衙查個明白。」尤大人拖長了聲音,說話緩慢:「五年前的一樁恩情,如今到了回報的時候。」

  「有恩必報,大義之所在。」蘇景認真點頭:「我這就把滑頭王請來,讓他給您報恩。」

  尤大人一笑:「困於那一戰的,不止滑頭王,還有小九王。」

  「我?那不能。判官不涉地方軍政,我何時也不曾參與鬼王爭鬥,更沒去過瓶中城打狼,您老記錯了。」蘇景坦蕩蕩,回答。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6-1-23 00:12 編輯

mewwiekimo 發表於 2013-9-24 21:15
第五二九章 不值一提

  尤大人愣了下,做判官無數年頭,哪有人這等明目張膽地和他耍賴,老大人一時間有些不適應。

  隨後尤大人笑了,不生氣,雙眼裡透出些『饒有興趣』的意味,開始重新打量蘇景,過了一陣他笑著開口:「老弟為人坦蕩得很啊。」

  蘇景搖了搖頭:「不是晚輩坦蕩,是大人太小看我了。」

  尤大人眼中趣味更濃:「六年前,得知幽冥世界又出來一件大紅袍,老夫吃驚不小不敢怠慢啊,少不得排遣能員趕赴陽間,查一查這位不請自來的大判官,到底是何方才俊。」

  對方的話題頗為突兀,蘇景沒表示,只是靜靜坐著、聽。

  「天宗離山小師叔,南荒天鬥劍廬主人,剝皮妖國太歲老君,東土漢家佑世真君神位供奉,西海修佛妖家傳經大士蘇老弟的頭銜可當真不少。」

  其他都好說,唯獨其中一個頭銜,蘇景稍顯納悶:「太歲老君?新封的?」

  的確是新封的,和佑世真君有些相似,是妖家供奉的神位,此事由剝皮大國師洪靈靈提議、瑞皇帝點頭同意。差不多一甲子前的事情,只是當時蘇景正在離山忙得昏天黑地,洪靈靈前後跑來東土三次都未能見到他,大好馬屁也就未能及時奉上,大國師引以為憾。

  是神位供奉,不過也就是蓋了做祠,塑了座像,一直也沒什麼香火。

  對蘇景疑問尤大人並不理會,自顧自向下說:「忽然聽說這麼多名頭,免不了又要被老弟嚇上一跳。所幸,嚇過一跳之後,心裡也踏實了不少:你做得那些事,雖有少年驕狂,但未失正道本色。」

  蘇景插口:「陰陽司也看正道邪道嗎?」

  「不看,陰陽司行的是大道,什麼正道邪道,都不是判官要行的道。」尤大人應道:「不過相比之下,正道弟子更識得大體,看重乾坤造化,一品袍穿在了正道人物身上,更妥當些。」

  尤大人又把話題轉回到『調查蘇景』之事:「陽間相傳,離山蘇景雖年輕,但盡得師門真傳,心存大慈悲,匡扶人間道。仇怨泯於一笑,恩情報其所能。真正的名門高人。」

  「訛傳罷了,人間修行五百年,蘇景沒有泯於一笑的仇,該報的都報了,且、皆為現世報。」蘇景實話實說。門宗內,誰欺負他他就亮如見;棲霞山,自刺一劍非取嚴辰首級不可;南荒裡,才出大聖識海立刻誅殺妖后;西海中,離開摩天剎便直奔剎天摩,小師叔報仇從來都等不及天亮。

  「仇必報,恩呢?」尤大人轉回原題,同時抬頭,渾濁雙眸直視蘇景。

  「有恩必報,大義之所在。」蘇景又變得義正言辭了,還是剛才那一套說法,不過他的後半句變了:「但挾恩持怨,困不得我。」稍頓,蘇景語氣加重了些:「蘇景受長輩教誨,從不敢罔視恩情,恩該報,但該如何報我說了算。」

  猶大判又次笑了,這判官比著傳說中愛笑得多:「果然,小看你了。」

  蘇景拍了拍錦繡囊,取出了一隻瓶子和兩個小小瓷碗,掀開瓶塞一股馨香撲鼻。

  瓶中瓊漿泛紅,注入瓷碗之際還有叮叮咚咚的悅耳聲音,那是瓶中冰塊碰撞細瓷的輕響。「話說得有些多了,人間的楊梅露,大人請嘗一嘗,潤潤喉舌。」說話間蘇景還不忘將一片『通陰』柳葉放在對方的碗中。

  全套東西都是不聽從人間帶來了的。這是女孩子的請調,不過換過角度再看看閒七雜八她把能帶的全都裝進袖中,似是來找蘇景過日子的打算。

  「恩情恩情,有恩也有情,大人若不看情只計較恩,把恩當做賬目、當初放過來本錢如今想要收討回去,這也無可厚非。不過既然是賬目,總得計算清楚才好。」楊梅露酸甜可口、清涼怡人,蘇景淺唱一口,愜意從眼中一閃而沒:「五年前一場黑色雨水,晚輩不敢懈怠,往返萬里奔走周圍司衙總算沒辜負了身上的這件袍子,沒辜負了老大人的信任和栽培。」

  最後一段話仿佛換了話題?未換。黑雨中相助別司、搭救其他判官,若恩如賬,蘇景已經還清了。

  不受恩怨挾持在前;本來也不相欠在後,蘇景水潑不進油侵難透。

  尤大人暫時沒說什麼,端起面前的楊梅露,一口一口飲盡,最後連那片柳葉兒也納入嘴巴,仔仔細細地咀嚼一陣,吞掉了:「所以我要請你做一件事,會欠你一份恩情。嗯,可以。」

  平平一句,蘇景卻肅然起敬,只憑對方的身份,能認得這個小小道理,便值得一份敬意。

  「大人請。」蘇景拿起瓷瓶,又給尤大人斟上第二杯果露,不忘重新加上柳葉,端起、遞上:「大人當知曉,晚輩在離山時,忝任本門刑堂長老,主掌刑罰之事。初任職時,吾兄賀餘借一樁案子,給我講明白了一個題目:值得。一樁大道理下,總會衍生出無數小道理,晚輩資質平凡,領悟不了太多,只在『值得』之下,多悟出了一重:不值一提。」

  第二杯楊梅露飲盡,尤大人喜歡這個味道,放下杯子後才問:「不值一提?願聞其詳。」

  「楊梅露有的是,柳葉卻不太多,多謝大人。」第三杯果汁注滿,第三片柳葉兒加上,蘇景開口:「該做之事,便如此飲,一杯楊梅露罷了,不值一提。大人喝我些果子汁水,不用還;大人吩咐晚輩做的事,只要扣得『應該』這重題目,便無恩無怨,無欠無還。我做該做之事,哪怕身死道消,也不值一提。」

  該做之事,不值一提。

  「當真小看你了。」尤大人放下手中杯,這次剩下了柳葉,再望向蘇景的目光變了顏色。

  這次『小看』,不因蘇景的道理如何,而是源自他的『搖身一變』。

  區區五百年修行,但蘇景經歷豐富,從離山到妖國再到邪佛,和他打交道的盡是地位超然之輩,耍賴時蘇景是個奸猾小子,可肅容言說時更會有一份高人氣意。

  幾句話的功夫,少年潑皮就變成了正道高人,這反差實在強烈

  蘇景笑了下,把自己的果汁也喝光,最後說道:「持恩以挾,挾不得我做不該做之事;全無瓜葛,隔不住我做該做之事,離山弟子個個如此,大人究竟找我何事,敬請吩咐。」

  「三個月後,封天都陰陽司總衙將會崩塌傾覆。」尤大人再不羅嗦其他,直入正題一語驚人,蘇景動容。

  封天都總衙是千萬陰陽司的核心、中樞,若它崩碎了勢必影響輪回事情。

  而輪回事情,看上去只是『生靈往復』,但根基中牽扯兩界氣運循轉,若輪回不暢,絕非幽冥少來幾個鬼、陽世多添一些魂那麼簡單,屆時氣運紊亂,必定引動豪傑席卷兩界。

  尤大人的聲音變得低沉、鄭重:「若要挽回劫難,非得你我戮力同心不可。」

  「還請大人詳解。」

  「詳解?」尤大人皺了皺眉頭,似是一時間找不到合適措辭,思索片刻忽然抬起手,在自己臉上一抹。

  手掌抹過,星月大判變了模樣,從身形到五官再到表情神氣完全改變!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6-1-23 00:14 編輯

mewwiekimo 發表於 2013-9-26 21:03
第五三零章 或許下一刻就死了

  乾枯瘦弱、眼藏星月的尤大人變了哪還有尤大人,蘇景面前只有一個雙目清澈、身形高大的駝背老漢。

  即便駝背,老漢比著普通人還是要高出一截。

  或許是因眼睛裡沒了『亂七八糟』的東西,讓他的目光遠比尤大人更明亮,人也顯得精神許多。但如果不看雙眸只看面容,高大老漢比著尤大人要蒼老,蒼老許多。

  星月大判變做駝背老叟,他身上艷艷奪目的大紅袍也變成了晦暗破舊的蓑衣。

  駝背老者不急著解釋什麼,伸手把第四杯楊梅露端到面前,一口一口喝著,目光則掠過碗沿直視蘇景。

  大判官是假的?如此驚人事情,蘇景面上卻不見絲毫驚詫,端坐原地、微笑從容與老頭子對視。

  果汁飲盡,空碗被重新擺回兩人之間的石桌,駝背老叟微笑點頭:「少年人能有這份鎮靜功夫,很不錯了。」

  「是嚇傻了。」不開口時的年輕高人,一說話聲音又乾又澀還帶著些顫抖

  大漠東土、南荒西海、人間幽冥,能去的不能去的地方他幾乎都跑了個遍,他的經歷算得豐富。見識過的大場面多不勝數,遇到過的重大驚變不在數。可蘇景好面子,堂堂離山小師叔,成天一驚一乍的,實在有失高人風度。

  是以在南荒時他就煉成了一樣本事:越是驚訝,面色反倒越平靜。但和自己人在一起時不會用這門本領。今天大判官來訪。紫金雲駕還在天上時候蘇景就已在暗中准備

  只是事情和想像的有所不同,有言辭上的小小博弈,可對方算得坦誠。心旌動搖面則不顯於色是應變本事,但老者以真身相見了,蘇景也就不再遮掩驚駭。

  一句話說完,蘇景趕忙給自己灌了碗楊梅露壓驚。

  駝背老漢哈哈一笑,無需蘇景追問,他直接說道:「我不是尤朗崢,我有兩個名字,如今叫做顧明月。以前姓高,高宸成。」

  蘇景已然撤去了『心驚肉不跳』的本事。聞言便是一愣:「高宸成?」來幽冥六年了,流傳於這個世界、那些如雷貫耳的名字,他早都有了解,駝背老漢一句話中說出的兩個名字。前一個尤朗崢。就是星月判尤大人。如今陰陽司的主事之人。

  後一個,高宸成,一樣也是紅袍大判!因一品紅袍穿著在身時會浮現十朵紅花隱繡。又被稱作十花判。

  十花判,高大人猶大判前一任,審斷陰陽主掌輪回的大紅袍、一品官!

  「死前我叫高宸成,死後我叫顧明月」,駝背老叟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是個死人。」

  蘇景的腦袋有些亂,隨口應道:「幽冥裡不是死人的不多。」

  駝背老叟好說話,立刻糾正:「嗯,我是個死鬼,死於刺殺。」

  突兀的話題一重接著一重,可是做過一品大判之人,講話又怎會真的顛三倒四?現在看上去是東一句西一句,到最後前言後語必有彙合時候。蘇景能想明白這個道理,乾脆放鬆了心思不去亂想,只追老頭子口中之言:「刺殺?一品判喪於行刺?」

  老頭子不答反問:「很稀奇嗎?能功成身退的一品判十個裡不見得有一個,九成多都死於刺殺,你不是也遇到了刺客麼。」

  蘇景遇到過刺客,頭一年裡遇到過三次,其後五年間又遭遇兩次,每一回刺客來得都全無徵兆,即便大聖守在身旁也無法察覺、更無法阻止,只有蘇景會在事發前瞬瞬會心現警兆。

  無一例外,行刺之人都與蘇景的本領相若。

  這幾年裡蘇景沒閒著,修行不敢放鬆絲毫,可他有了精進,刺客也水漲船高駝背老漢仿佛知道他的遭遇,微笑:「再多高手護衛防備也沒用,行刺只對你一人,無可躲無可逃,只能憑著自己的本領去抵擋,只因要殺你的不是旁人,是你身上的袍子!」

  大紅袍,刺客生!全無規律可循,或許百年平安無事,也可能三天五次

  「我死後尤朗崢繼任,他穿起大紅袍,給我起了新名字,從那以後幽冥世上沒了高宸成,多出一個顧明月。那時我的十朵花只剩七朵,大家也都改了名字,顧天樞、顧天璇,顧天機」

  前任判官和袍子上剩下的七朵花都姓顧,一個喚作明月,另外七個則以七星為名;

  新任判官的袍子上沒了紅花隱繡,但他眼中藏了一枚月亮和七枚天星!

  蘇景聽出些端倪,卻不敢妄加揣測,好在駝背老叟不賣關子:「死在一品袍刺殺中的判官,雖死無怨、一縷元魂不散,會駐留於紅袍,輔佐下一任判官!當年老夫袍上十朵暗花,就是在我之前的十位判官、老大人!」

  「元魂留駐紅袍,但也不定就非得在袍子上帶著,也能附著於現任判官之軀,如今尤朗崢的雙眼星月,則是他之前的八位一品大判!」

  「紅花、星月,形狀不同,會有差異是因判官的修持不同。我修屍上紅花秘法,那十位老大人的元魂平時都以花為形;尤朗崢煉得是星月法術,我們這幾個死了的鬼就變作了他眼中的殘月與天星;要說威風,還是我的上一任胡大人最是了得,他修持的秘法喚作『龍虎齊天』,那老兒,袍子正面三虎嘯月、背面二虎下山,身上則密密麻麻紋布七龍爭海嘿,不管他穿不穿衣服,都威風啊。」

  駝背老叟說得起興,眉飛色舞。

  蘇景問道:「高大判接任時,袍納十朵花。您老卸任時,只剩七朵花?」

  駝背老叟點點頭,又重復:「隨後尤朗崢接任,七朵袍上花,變作七枚眼中星。」

  紅花變天星之事蘇景無意追究,追問:「少了的三朵花哪去了?」

  駝背老者聲音清淡了許多:「落葉歸根。附著於紅袍的元魂遲早會消彌,化歸元力滋養袍子,讓它的顏色更紅一份。」

  一品大判,高高在上,但從他穿上紅袍那天起。就時刻面臨凶狠刺殺。隨時會死;死後魂歸紅袍,變成新任判官的老師、前輩,一品判最大的依仗,就是這些寄魂於袍的『龍虎、紅花、星月』;到最後。元魂變作春泥。成了滋養紅袍的養料。

  過程蘇景能懂。但其中的道理他想不通:「大紅袍上有玄妙法術,能夠幻化刺客大紅袍為何要殺一品判?」

  「是磨礪、是試煉,更是警醒:或許下一刻你就死了。貪有什麼用;或許下一刻你就死了,懶更可笑;或許下一刻你就死了,何必貪何必懶,抖擻精神抓緊時間,趕快做好公事吧。」

  蘇景面色古怪:「這個道理說不通吧,或許下一刻你就死了,哪還忙個什麼,放浪形骸痛快玩樂才是。」

  駝背老者笑了:「你說的,是陽間人的想法;我說的,是有資格做這一品判之人的念頭。便是這重差別,讓有些前輩大判覺得陽世腌臜,我卻覺得陽世人的想法,其實也沒什麼不對。」

  他又端起了楊梅露,仔仔細細的喝光,放下碗時,老頭子臉上的笑容消失了:「蘇景,你可知,你做不成真正的一品大判,差在何處?」

  自問自答,不用蘇景應聲,老人就回答了自己的問題:「沒有雜念,為了一個目的,全心全意的向前衝。一品判,眼中只有兩界安穩、輪回順暢。為此,不惜捨了天、捨了地、捨了君、捨了親、捨了師,捨了自己。就如你之前所說,不值一提只要輪回有序,其他不值一提,這是一品判該做之事。」

  蘇景站起來,對著老人深深一揖。只因高宸成、顧明月這句話,他就明白自己永遠做不成真正的一品大判,但無妨,有人做得,蘇景敬佩。

  說過了自己的身份、來歷,老頭子忽然道:「蘇景,你且收了紅袍。」

  蘇景暫時不多問,心思一轉紅袍收入體內,一品殿登時變回原來的六品司,重重樓閣威風大殿盡數消失,兩人所在的後園也變一個普普通通的院子。

  駝背老漢點點頭,很快他身上紅光泛起,破舊蓑衣化作威嚴紅袍!而剛剛變回原形的六品司,又因新的一品官入主,規模再起重新變回一品殿。

  將元魂也算上的話,一品判有十個,可大紅袍就只有兩件,蘇景看著駝背老漢身上的官袍:「尤大人把他的袍子給了您?」陰陽司會因紅袍品級改變規模,這就是最好的鑒真法術。

  可駝背老漢卻搖搖頭:「一品袍仍穿在尤朗崢身上,我這件只是蓑衣曾向真正紅袍借法的蓑衣。」

  『借法』兩字,老漢咬下了重音。

  紅袍借法,一品大判代代傳承的法術,大判官可將衣袍上的法力,暫時『借出』一部分,但不是隨便誰都能領受這法力,非得是『龍虎、紅花、星月』這等曾擔任過大判的元魂才行。

  如此一來,若現任大判有要緊事情離開,總衙中仍能有一位大判坐鎮,可保陰陽司公事運轉流暢。

  「得紅袍借法,我可掌握大判權柄,與真正一品判官全無分別,唯獨兩重:一是借法一次,五年為期。」駝背老漢的聲音不知何時變得凝重起來:「尤朗崢出去辦事,已經四年另十個月了,他走後就再沒了無消息,如今只差兩個月。兩個月後,我法力全無。」

  「而封天都總衙與別處衙門不同,大判在時每個月都要以自身精魂血配以秘法滋養冥殿,只要斷了一次,總衙登時轟塌崩碎。這便是我之前所說的,三個月後,總衙傾滅。」最後,駝背老漢嘆了一聲:「事情就是如此,時間不多了,不由得我不做准備。」

  做尤大判三個月內仍回不來的准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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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wwiekimo 發表於 2013-9-26 21:04
  第五三一章 第五圓

  「我能做什麼?」前因後果蘇景了解了,直接問道。

  沒有拐彎抹角,駝背老者直接說出自己所求。「以你紅袍借法於我,再續五年法術。」

  蘇景痛快點頭:「如何借法,請您指點。」說完,他又突發奇想,試探問道:「或者我隨您一起去總衙,以我紅袍入主」

  「沒有用,」駝背老者明白蘇景想說什麼,搖頭道:「借法只需大判一道咒令和官印落鑒便能成術,即刻就多出五年時間;但大判每月一次對總衙的『滋養』,則來自一道鬼修法門,你是陽身人,根本煉不了那本事。」

  「這就請前輩指點借法心咒。」蘇景點頭道:「先做完正事,晚輩還有些疑問要請您老解惑。」

  駝背老者卻不著急,又仔細打量著下蘇景:「怎麼,你就不問一問,我向你紅袍借法,會不會對你有什麼不妥?」

  「忘了,對我可有害處?」

  蘇景回答得實實在在,駝背老者神情愈發古怪了,搖著頭笑道:「這等大事都忘記了?分不清你是精明還是糊塗!小子,實話講與你知:借法於你無損!」

  蘇景咳了一聲,無奈搖頭:「趕緊忙正事,我還憋了一肚子疑問,抓肝撓肺的癢。」

  正如駝背老者所言,借法的兩個關鍵,一是現任紅袍大判願借,二是前任大判的元魂來接,兩重關鍵滿足。借法過程簡單異常,蘇景習咒、掌令按於對方額頭、唱咒。他的紅袍、老漢的蓑衣同時振起一片赤紅光芒

  前後不過一盞茶的功夫,法術完成,紅袍蘇景借法於前輩大判。

  深深吸一口氣,駝背老者靜靜感受湧入身體的法力,片刻後張開眼睛,對蘇景道:「多謝。」

  「不必,喝楊梅露。」數不清第幾碗果汁,蘇景遞給老漢。

  高大判、顧明月接過瓷碗:「有何不解盡可來問。不過有句話我要說在頭裡,基本上,你所問事情我皆知曉答案,但未必會一一作答。有些事情是尤朗崢一手操辦的,我雖明了經過,卻不方便講與你知,除此之外我知無不言。真要問到什麼我不合適講的。你也不用灰心,今日你借法於我,將來尤朗崢回歸總衙,當承你的人情,會答你所問。」

  老頭子把話交代周到,蘇景先問剛才冒出來、但還沒來得及問的一件事:「大判官隨時可能被袍子殺掉。萬一大判死得快些,還沒選出繼任之人」

  「你操心的事情還真不少,」老漢笑道:「不可能沒選出繼任之人,紅袍傳承無需我等擔憂,此事自有袍子做主。這麼說吧。我的上一任胡大人,他做上一品判的第一天。就領受了紅袍指引,去往金圖城把我從城中鬼王手下帶走,從此我都跟在他身邊,修煉上乘冥法、學習判官法術,他遇刺身亡後,紅袍從他身上飛起直接披到了我的肩膀。」

  「我傳上紅袍的第一天,也領受到了袍子指引,把一個小小游魂帶在身邊。不過我這一任大判做得特別長,那位接任之人熬不過我,死在我之前,」老漢的臉上有些惋惜,不過更多的是得意:「他死了,袍子立刻又起指引,我找到新的繼任之人,也沒熬過我。如此,一連熬死了十幾個,尤朗崢是我找來的第十四位繼任之人。總之,無論如何,總有一位候補大判等著繼位的。不過最近這幾年裡,事情有了變化。正好也給你引薦一下」

  說到這裡,駝背老漢放開了聲音,轉頭對園外喊道:「小君,青花,你們兩個進來。」

  聽到召喚,那位三品黃袍判官與女子差官顧小君一起走入園中。

  顧小君進園,正纏著她說這說那的拈花神君也跟著一起來了,拈花進園,另兩位矮子跟著;三屍進來了,小不聽戚東來之類也全都跟著一起,一下子蘇景這邊的『閒雜人等』盡數來到。

  正事已經做完,後面只剩『閒聊天』,對一群人走進園子駝背老漢不以為意,只招呼自己的兩個手下:「來見過蘇大人。」

  「下官花青花拜見蘇大人。」

  「下官顧小君拜見蘇大人。」

  兩人奉命施禮,黃袍判花青花面色謙和,顧小君卻微有些皺眉、不太痛快的樣子。

  駝背老漢轉回頭,對蘇景道:「如你所見,以往都只有一位候補判官,但幾年之前,小君還活得好好的,尤朗崢忽又領受到袍子指引就是這個花青花了。」

  未免人心浮躁,星月判不在封天都的消息並未外傳,這四年多時間高大人都幻化成尤朗崢的模樣坐鎮總衙,這次隨他而來的三個人都是知道這個秘密的心腹,其中兩個是候補大大判,另個黑皮鬼差則是尤朗崢的貼身僕佣。

  蘇景問:「幾年前?」

  駝背老漢笑答:「就是你剛到幽冥後不久。照我說,花青花應該認真來謝一謝蘇大人!」

  幽冥裡多出來一件判官袍,自然也就多出了一位候補大判,不過蘇景不懂判官法術,紅袍對候補大判的指引落到了尤大人那邊。

  花青花原本就是三品判官,位高權重多見世面,聽過駝背老漢之言目中謙和更甚,再對蘇景深深一揖:「多謝蘇大人,下官必不負大人所望,做好自己本分。」

  蘇景笑呵呵的,有『這候補是因我而來』這層關係,讓他覺得花青花挺親切:「謝我什麼,機緣巧合罷了。」

  這時一旁的顧小君忽然開口:「下官一事不解,盼蘇大人解惑。」

  蘇景稍有好奇:「你說。」

  「來時路上,若下官不收封天令,不知蘇大人牽於我身的那道殺機,會不會化作奪我性命的神通。」顧小君當時未能找到第三道殺機來自何處,但事後猜測到真相。

  直言相詢,算得無禮,且她混不掩飾心中憎惡,任這情緒浮於俏面。她計較得倒不是個人如何,而是覺得蘇景既做了判官,就不該再縱容手下攔路總衙來人,更不該對總衙中人以凶法相對。

  「你說的是什麼啊?什麼殺機神通,本官何時對你施展過法術?」蘇景一個『不承認』就擋回去了,說完不再理會顧小君,由得她又發愣又著惱,蘇景望回駝背老者,另起話題:「陽間生靈喪命,游魂進入幽冥,抹除記憶後再重返陽間投胎,此乃輪回之道陰陽輪回,其實就是陽間生死罔替、幽冥迎來送往,如此循環不休。」

  駝背老漢一點頭:「差不多是這麼回事。」

  「可為何十成游魂下來,只有一成能重返人間?再就是這幽冥裡的鬼物,實在太多了些。遠勝陽間萬生總和,這不對勁。」

  駝背老漢應道:「你只知世上生靈有生滅,卻不知這世界也有生滅」

  話沒說完,蘇景就應道:「我曉得。」

  旁人可能不懂『世界有生滅』這個說法,可蘇景南荒時見過天無常妖丹的丹世界,西海邪廟中直接和舊圓歸仙打過生死交道,又怎麼可能不明白。

  侍立老漢身後的顧小君,面露一個譏誚笑容,雖未說話但望向蘇景的目光再明白不過:你要真曉得才好。

  「一紀一榮枯,一元一破立。」忽然間,蘇景身邊有人開口漫唱,說話之人三大渾人之首,雷動天尊。

  雷動之後,赤目接口:「天地反復,世界輪回,舊圓末時新圓起。」

  赤目說完,拈花手摸肚微笑從容:「往世沉淪上圓中,早早斷末;天地重歸新圓內,正蓬勃。」

  前兩句原封不動,末一句稍加更改,這話曾是六耳歸仙之言,且不論那頭凶物本性善惡,到底他是個仙家,他說的話味道十足。

  此刻三屍接踵開口,可比著蘇景自己去說更掙面子。幾年裡封天都來人始終關注蘇景一舉一動,三屍是什麼料子,高、顧、花等人心裡有數,哪想到蘇景手下三個渾人都有此等見識。

  對蘇景心懷不忿的顧小君聞言又愣了愣,十足出乎意料,高大人則笑而點頭:「說得好!一樣的言辭,陰陽司中怕是沒幾個人能說得出,青花、小君,今日明白『不是猛龍不過江』的道理了?來日當向蘇大人多多討教。」點了自己屬下一句,駝背老者轉回原題,對蘇景道:「既知世界有生滅,事情就再簡單不過了:今日中土陽間,是第五世。」

  蘇景大概知道高大人的意思了:「前面四圓中的生靈游魂」

  「不錯,到現在陽間四滅五生,幽冥卻安穩如新、不生更不滅!」

  真相無關緊要,可即便它和蘇景無關,也依舊讓人心底震駭:陽世有生滅罔替,陰間卻不受其擾,幽冥的鬼那麼多,因它還受納了大群舊圓中的游魂!

  「得知判官不把『人』高看一眼,人魂都心懷不忿,卻不知陰陽司看慣大世生滅。人,又算得什麼?即便今時的這第五圓,萬萬年後還不是如煙散去。」駝背老者聲音緩緩:「所以陰陽司執法才有了『大公平』之說,十成剛剛經歷過一世生命的游魂下來,只選一成重返人間,不足之數也就是空出的機會,由幽冥中的『土著』補齊。大家都有機會,只是得『爭一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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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wwiekimo 發表於 2013-9-26 21:04
第五三二章 日月冕

  陰陽司甄選一成游魂的手段蘇景已經見識過了,至於從土著中選擇『勇者』的辦法,此刻他也全然能夠想到:「戰死的鬼兵?」

  「不錯。」駝背老者點頭相應:「這個辦法還是祖大帝想出來的。」

  蘇景又次反問:「三身獠祖樂樂?」

  「除了他老人間還有誰。閻羅之後萬鬼逐鹿,無數年頭裡只有他老人家曾一統幽冥,八百年後,太平盛世之中,他卻忽然棄位而去  。旁人不知道,他離去前曾給當時的一品判管傳下靈訊一道:何須安穩、何必安穩,萬王爭霸,勇士輪回!」

  「祖大帝離去後,幽冥天下四分五裂,但之前八百年社稷穩固,基礎打得太穩當,所以亂世時間不長,百年混戰後又有了新的格局:七位大王各據一方,立邦成國,若不出意外,了不得再有千年征伐,七王中自然會有人殺滅餘者,稱霸陰間。」

  「但還不等七國真正開始衝突」駝背老者雙目半閉,臉上盡是敬佩,如數家珍:「祖大帝棄位後第一百零三年、七月初一到初七,七天時間、七國君上,一天死一個,七天裡七位凶猛鬼王,全都死了個乾淨。一下子,天下更亂!」

  「再過六百年,世上又有五國並起,又是一個七月,五天時間,五國鬼王無一能活!」

  「轉眼兩千年,新的六國再呈對峙之局,仍是七月。初一到初六,六個鬼王魂飛魄散如此不休,整整七萬年,每有大勢將定徵兆,雄霸一方的鬼王便會暴斃於七月。」

  雷動聽糊塗了,翻著眼皮想了又想:「為何都是七月?」

  駝背老者手捻長須,微笑回答:「祖大人壽誕在七月,他老人家喜歡熱鬧熱熱鬧鬧地過生日。」

  有能力一天斬殺一王的,除了那位祖大帝還有誰!

  幽冥亂世,時時刻刻殺伐不停。哪有正史流傳。大小鬼王都身陷局中,無論以前還是以後他們都看不得太遠;而陰陽司超脫世外冷眼旁觀,穩穩當當地把所有事情都看在眼中、錄於筆下。

  蘇景從一旁聽著,只覺心驚肉跳:三身獠祖樂樂。好端端的皇帝不做、捨了自己的大位不算。還要把社稷根基一點點碾碎。直到這個世界完完全全變一團散沙才肯罷休!

  只為『鬼王爭霸、勇者輪回』?

  對,但不全,更重要的還是三身獠留訊的前八個字:何必安穩。何須安穩幽冥世界的大統、安穩,對輪回來說全無意義。

  既然安穩沒有絲毫價值,不如換成亂世,至少還能讓『勇者』輪回。

  不可思議、難以理解,可就是這樣一個道理,祖樂樂翻翻手掌,從此幽冥世界沉淪水火,輪回卻安穩無比,陰陽司甄選游魂的效率大大提高,同時去往陽間投胎的魂魄個個堅韌悍勇,以已一生一命爭於地鬥於天,凶狠地向下活!哪怕什麼都不為,只是活著,但活著本身又何嘗不是一場爭鬥,他們敢死便不怕活不怕爭

  一圓又一圓,圓圓繁盛!

  蘇景深吸一口氣:「這位祖大帝,後來又如何,還有他的消息嗎?」

  駝背老漢應道:「七萬年後,祖大帝將幽冥徹底『碾碎』,那時陰陽司也找出了自己的辦法,大帝功成身退,再沒消息了,但可以篤定的,他老人家未死,現在還活著。」

  蘇景聽出話中關鍵:「前輩口中『陰陽司自己的辦法』,指的什麼?」

  「好像祖大帝那樣,讓亂世不休的辦法。圓不同、大判面對情形不同,所以用過的辦法也有多變化,但根底是不會變的」說到這裡,駝背老漢咬字漸重:「陰陽司禍亂幽冥,不讓一王大統天下!」

  「比如?」蘇景問。

  「比如,狼患。」駝背老漢答。

  狼患由來已久,早在尤朗崢等任星月大判之前。此議是由駝背老漢的前任,龍虎判胡大人所訂,但真正得以實施、成事是出自駝背老漢十花判之手,這是他的得意之作。

  歸根結底,狼患是陰陽司維持陰間亂世的辦法。

  「狼魂能夠覺醒,那是它們天性倔強,與陰陽司無關,但扶持它們茁長、養成幽冥的禍患,卻和我們脫不開關係。還有,狼群神出鬼沒古時祖大帝在位時,為讓四方通聯,親自主持,施以秘法煉化攝地之陣三千一百座,到如今就只剩下陰陽司還曉得這些古陣存在。」

  「狼患來自陰陽司,這等大事,前輩不怕我會泄密嗎?」確實事關重大,如果消息傳出去,被天下鬼王所知,後果難以想像。

  駝背老漢一笑:「你要想毀了陰陽司,又何必以紅袍借法?說給你聽,不怕。再說你們一群陽身人散出去的謠言,哪個鬼也不會信更要緊的,你助我在先,我已說得明白:能講的,我言無不盡。」

  蘇景點點頭,話題轉開:「陰陽司要香火什麼?」

  之前『紅袍殺人,來不及挑選繼任之人』為蘇景借法後的第一問,這一問是臨時起意,之後一個接一個的問題,則是以蘇景來到幽冥後的時間為序,所攢下的疑問。這樣問會讓話題顯得突兀,但他自己不會亂。

  駝背老漢全無隱瞞:「一來,判官自己要修煉;二來狼患為例,陰陽司是要養兵的,沒了香火怎能成;三來、也是最要緊的陰陽司斂來的香火,是要上供的。」

  免不了又是一場意外,蘇景追問:「上供給誰?」

  「不是你想的那樣,上供是『敬奉』,是情分、而非本份。」駝背老漢先解釋了一句,跟著給出答案:「祖大帝。」

  封天都總衙地宮,設有浩大祭壇,供奉祖樂樂神位,總衙收繳來的香火,大半都會獻祭於此。祖樂樂神位一向『來者不拒』,大判奉上多少香火,神位都會盡數斂去。正因如此,大判知道三身獠祖大帝仍還活著。若他已死,他的神位就不會再收斂香火。

  只是三身獠如今身在何處,無人知曉。

  「不過,最近這些年,對祖大帝的供奉中斷了,那份香火被用作它途,這是尤朗崢任內事情,我不便說,以後有機會你自己去問他好了。」說到這裡,駝背老者似是想起了什麼,先對蘇景道:「說了半晌都是祖大帝,讓我想起一個有趣的玩意,是他還在位時,送給大判的一件禮物,很有意思,給你看看。」說著,他轉回頭望向顧小君、花青花:「那件東西,在你倆誰手中?」

  顧小君上前一步:「在下官這裡。」說著,她從袖中摸出了一塊碧綠翠玉,遞給駝背老漢,後者接到手中,又對蘇景笑道:「仔細看好了。」

  老漢一道法力注入翠玉,只見玉中一片奇光流轉,投射於亭旁的水潭中碧水為幕,顯出圖畫。

  規模宏大、氣像磅礡的一片宮殿,遠勝蘇景所知人間帝王的皇宮,甚至比起陰陽司一品冥殿還要更加雄壯。

  大殿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

  忽然,一個尖聲尖氣的太監嗓音,拖得長長的喊道:「仙帝起駕,巡查乾坤!」

  話音落下,先是鼓樂齊鳴,繼而龍吟虎嘯,八百頭白色巨虎,腳踏金風竄出大殿,掠地三寸整齊布陣;跟著六百條青龍身披水霧飛上蒼穹,結做大陣封閉天空。

  龍、虎霸天封地,隨後宮殿中又有一道道劍光閃爍,千餘修家遁劍飛出,個個身周金光繚繞、頭頂氣運結形,一看便知他們的不凡,眾劍仙於天地間、半空裡集結劍陣,警示四方。

  這還只是皇宮周圍,再遠些的地方,隱隱可見一批批金甲武士托付於雲,隊伍威武整齊,巡弋四面八方。

  龍、虎、劍仙,金甲神兵只是護衛,再之後才是帝王依仗,只見仙鳥成群瑞獸結隊,身裹迷離光華的宮娥彩女、駕馭錦鯉唱道八方的內臣宦侍、披紫霞抗祥鼎的黑皮力士一陣又一陣的依仗隊伍從宮中飛出。

  看到這裡三屍、戚東來等人早都倒吸涼氣,這等排場、這樣的威儀,當真如先前那聲太監喊喝是仙帝、也只有仙帝才能當得!

  「這、這是仙庭中的景色?」戚東來聲音喃喃。

  不聽的眸子亮晶晶的,看得投入,點頭附和:「定是仙庭了以三身獠前輩的法力、修持,往返仙庭與凡間也不足為奇。」

  哪個修行之人不向往仙庭的景色,眾人都看得聚精會神。

  大家又等了好一陣子的依仗,端坐於青鸞駕輦的大帝終於現身。面銀盆、目朗星,頭頂冕旒明珠燦燦,十二旒各穿兩珠,一小一大,小珠瑩白清冷如水、大珠金紅似火燃燒,看到這裡蘇景未忍住,口中輕輕一聲低呼金烏傳人,分辨得明明白白,金色大珠,分明就是一輪小小驕陽!

  認出了大珠是金輪,小珠不言而喻,自然是明月。

  一隻帝王之冕,前十二後十二共二十四條垂旒、四十八個明珠。珠子半數為日,半數為月。

  這便是仙帝頭上帶著的帽子了。

  最近這一段情節,從小師娘的齊僮兒開始吧,到現在一直寫得還挺開心的^_^,求個推薦票哈,謝謝謝謝謝謝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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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wwiekimo 發表於 2013-9-27 01:19
第五三三章 敬畏之心

  仙帝過後,還有金瓜斧鉞、鼓磬提鐘等等陣勢,偌大依仗,浩浩蕩蕩向著宮外飛去。也就在仙帝跨出宮門那一刻,駝背老漢手中翠玉光芒陡變,映在潭水中的浩大場面也隨之改變准確講,變得不是場面,是『視線』,視線一下子被拉遠了:剛剛是『站在山上俯視』,此刻則是飛到高遠天空鳥瞰。

  視線被拉遠,浩大宮殿變成了小小『盆景』,威風凜凜的仙帝依仗,也就變成了一群螞蟻似的『小東西』  。皇宮之外的繁城、繁城之外的山水得以進入眼界。

  眾人本被那排場威儀吸引,都在聚精會神地看『仙帝出巡』,沒料到眼睛景色陡變,一時間都覺得有些眩暈。但變化不停,視線被越拉越遠,仙帝所在的那一座世界漸漸呈現,而片刻過後,仙帝出游的浩大儀仗,除非蘇景動用辨塵入微目力功夫,否則再看不到了。

  可『視線』還在不停的升、遠,很快就跳出了仙帝的世界仙帝的世界從外面看,形質圓潤、顏色晶瑩,那世界之外則是被濃滾滾的綠色包裹。開始時還難以分辨,不過隨著視線繼續高遠,景像變得清晰了:

  仙帝的世界,不過顆露珠,那濃厚的綠,分明是一蓬野草!

  野草上的一滴露水。

  突兀裡,一片黑暗從天而降,踩踏了那一蓬草、砸碎了那一滴露『仙帝』的世界就此毀滅。

  視線還在升高,眾人得以看清。毀滅一界的凶殘妖魔:一隻灰不溜秋的兔子,正蹦蹦跳跳地路過草叢。

  兔子身後不遠處,一隻獰貓正悄無聲息地跟隨著,一在前、一在後,過了草叢鑽進前方的灌木密林中去玄光滅,翠玉法術散去,不津冥殿後園水潭中的景色也就此消失。

  三屍沒心沒肺,只當剛看過一場好戲,嘻嘻哈哈的品頭論足,赤目說『又龍又虎的。還道仙帝多了不起。原來是露水裡的小小小小蟲兒』,雷動說『那兔兒肥肥大大,烤了吃味道必定不錯』,拈花仔細回味『宮娥彩女那一陣。第三排第七個屁股最大』。

  蘇景、不聽、戚東來卻都已變了臉色。剛見過的景色不能細想。越想便越害怕!三個人面面相覷,一時間誰也不知該說些什麼。

  駝背老漢將翠玉遞還給顧小君,問蘇景:「怎樣?」

  蘇景的聲音有些乾澀。未回答而是反問:「玉中所錄,是真正發生的,還是祖大帝幻繪的?」

  「重要嗎?」駝背老漢搖了搖頭:「祖帝未留下解釋,是真是假都不要緊,要緊的是,宇宙浩渺,我輩當永懷:敬畏之心。」

  深深一吸,跟著長長一口濁氣呼氣,對駝背老漢道:「多謝。」

  他沒說謝什麼,老頭子也不去追問明白,開開心心地又喝了一碗楊梅露:「還有什麼要問的,快快問來吧,封天都還有大把公事等我料理。」

  沒有半字廢話,蘇景再問:「陽世修者,死後幽魂被送往極樂川、無窮春兩衙,他們的下場如何?」

  「極樂川和無窮春兩衙自古便有,專門用來對付修行之輩,不過不同的大判,對修者元神的發落不同判官行事,並非一成不變。一樣的案子,落在不同判官手上,可能就會有不同的審斷。現在尤朗崢怎麼做我不會說,還是等將來你去問他吧。」

  沒有答案,蘇景並不氣餒:「當初您在任時,如何發落修家元神?」

  「九堂酷刑連施,十者滅其七八,餘下一兩成抹去記憶,斷滅塵根,發往苦寒偏遠之地。」明知蘇景等人都是修家,駝背老漢仍『言無不盡』。所謂斷滅塵根,絕非出家人超脫世外的手段,而是在那鬼魂上打下烙印,標明此魂永墜陰曹、再不得投胎轉世!

  如實回答過後,駝背老漢不管蘇景的神情,又淡淡說道:「修行之輩,竊取天地、謀奪造化,飛仙了去我管不著,沒能飛走的,落於我手絕難善終。不只是我,我袍上那十朵紅花、十位前任大判,給極樂川和無窮春兩衙定下的法術皆如此。」

  「高大人也是修行之輩吧。」聲音嫵媚,語氣冷漠,戚東來插口反問。

  「我修行沒錯。不過一來,我以香火修行,我的修持來自萬生之願,於天地靈元全無關係、不會影響乾坤繁秀;」駝背老者聲音平實,不是反駁什麼,只是在講請自己的情況:「另則你以為我到了最後,會有一個好下場嗎?」

  說完,駝背老者對蘇景一擺手:「我大概知道你的性情,但往事已矣,我早已不是判官,我那時定下的法術於今朝早都沒了意義,你也實在不用和我去爭個對錯。來日見到尤大判,你再去問,問來不滿,你大可和他喊打喊殺,和我沒有關係了。這次你肯借法於我,我只有感激。」

  果然,蘇景沒和駝背老漢做爭辯,追著對方之言就勢把話題轉到尤大判身上:「尤大判一走四年另十個月?具體日子我記不太清楚了,不過大概記得應該就在他走前不久,剛剛下過一場『黑雨』。尤大人離開封天都,與那場雨有關?」

  駝背老者微一點頭,算是確認了蘇景的猜測,但並未沒急著開口,沉吟了一陣子他才說道:「有一座山,山上有一萬頭小老虎,都是虎崽子,未長大。等它們真正長大,就會從山上衝下來把所有人都啃了。山下有人察覺危險,可山勢險惡、小虎雖是崽子也凶猛得很,想要進山打虎力有未逮。」

  「所幸,山下人找到了對付老虎的辦法。可這個辦法短時間裡還無法實施,須得大把光陰去養那事情就變成了現在的樣子:山上的小虎崽子現在衝出來,沒了山勢掩護它們贏不了,它們需要時間,待長大才能吞噬四方;山下人對付老虎的手段一樣需要時間來成形。」

  「小虎不能下來,山下人也不能山去,大家都在磨時間,等看是猛虎下山在前,還是殺虎手段完備於先。或者能趕到一起去?那就是決一死戰了。」

  「按道理講,現在應該是平靜的。不料突然有天。萬隻虎崽子中的一千頭。莽莽撞撞的衝下山來,雖也給山下造成些災禍,可影響甚微。小虎崽子狡詐異常,比著白鬍子老頭還詭計多端。他們這麼做全沒道理,山下人的耳目敏銳。目查天、耳徹地。全神貫注仔細查找,終於發現,下山的千頭虎崽子中。九百九十九頭都在發瘋吃人,唯獨一頭,不招災不惹禍不吃人,躡足潛蹤、靜悄悄地向著一個方向跑去了。」

  莫說蘇景、不聽、戚東來等人,就連三屍都聽明白了駝背老者的故事,拈花先拔頭籌:「便是說,千頭小虎下山,餘眾皆為掩護,掩護那一頭獨自前行的小虎!」

  「正是。」駝背老者穩穩點頭,聲音低沉。

  拈花猜對了,大是得意,手摸肚皮跟著問道:「不是,蘇鏘鏘問你下黑雨的事情,你扯什麼小老虎、山下人的,莫名其妙啊。」

  駝背老者翻起怪眼:「你這矮鬼,可是在消遣我嗎?」

  拈花更得意了,笑嘻嘻:「你繼續,你繼續。」

  另兩位渾人見拈花搗亂,非但不斥責,反而嘻嘻哈哈地跟著一起高興。

  蘇景無奈搖頭,做了個手勢示意高大判不必理會他們三個。高大判話歸原題:「山下人不敢大意,追蹤那小虎去了。一去,四年零十月,其間不曾有過半字消息傳回。」

  話說完老漢稍加停頓,又補充道:「細節上或有不妥當,但大意不會錯,就是這樣一個故事了。」

  五年前一場黑雨,千萬黑斑飛散四面八方,其中一枚另有去向,尤大人追去了,非獨行,陰陽司中最最精銳的力量『七十三鏈』在掃蕩黑雨之後,盡數追隨在尤大人身邊。

  如今尤朗崢人在何處情形怎樣,駝背老漢也不得而知,蘇景沒再糾纏尤大人如何:「故事裡的『山』在何處,『虎』又從何而來?」

  「西方,幽冥西陲本是寒苦之域,終年罡風不散寸草不生,地窮天惡的地方,沒有鬼民在那裡安身,自也不存鬼王勢力。如今那裡已經被濃濃黑暗籠罩。至於『虎』從何來」駝背老漢搖了搖頭:「我和尤朗崢都不得而知。」

  說著話,駝背老漢又向身後一指,對蘇景道:「這些年都是顧小君在監視西方的動靜,你若還有疑竇,可以去問她。」

  還不等蘇景發問,顧小君就主動開口:「也沒什麼可說,那一片黑暗籠罩西陲,如雲似海彌天漫地,外人擅闖有去無回,便是如此了。依下官看來,蘇大人不過是聽故事,實在無須深究。」

  言辭簡慢語氣冷漠,顧小君對蘇景全無好感,說話很不客氣。

  蘇景不以為意,態度誠摯:「事關重大,還請顧大人再仔細想一想,黑暗中藏匿的到底是什麼怪物;它們的法術如何;這些怪物和陽間可又關聯?」

  顧小君混不耐煩,直接一揮手打斷蘇景之問,回答兩字:「不知。」

  說完,見蘇景微皺眉,她又加重語氣:「大人所問,盡是些無解之題。無人能知,我也無可答奉。」

  忽然,眉頭舒展開來,蘇景笑了起來:「無解之題?你不知無妨,我告訴你。」

  「黑暗中匿藏的怪物,身形大若山岳、頭生雙角、身著法胄,皮膚黯如晦夜墨色巨靈。」

  「以我所見,它們有兩重法術,一為沁,沁染人心,與之接觸稍久就會變它們的作狂信門徒,同時實力暴漲;二為奪,揮手間一道黑風掠起,所過之處,無論牌匾石刻、筆墨書畫,所有字跡都會被奪去不是抹掉、毀壞,而是奪走。墨巨靈真正的實力不得而知,但只從這兩重法術,可見一斑。」

  「這些怪物和陽間有必有關聯,陽世裡就有墨巨靈的信徒,也有墨巨靈的屍身。」

  話說完,顧小君目瞪口呆。又何止顧小君,連駝背老者也大是驚詫。

  過了片刻,顧小君終於恍然大悟先三問,再三答,這幾句話來得輕飄飄的,可被幾句話拂過,臉上火辣辣。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6-1-23 10:52 編輯

mewwiekimo 發表於 2013-9-27 21:14
第五三四章  靈鬚


  戚東來笑、三屍更是一邊笑一邊對顧小君擠眉弄眼。
  
  不久前閒聊時,不聽還和戚東來說過,蘇景做事,從高往低會看三重境界:上為『義』,中『性』,下『勢』。
  
  『義』分大小,但無論大小都義不容辭,不過和候補女判吵架拌嘴與義無涉;
  
  義之下,就要看自己的心情、心性了,顧小君先前冷冰冰的譏諷幾句,蘇景也不怎麼在意,這件事和心性扯不上關係;
  
  最後一重,看『勢』,墨巨靈是屠晚的敵人,便是蘇景的對頭;墨巨靈毀滅莫耶世界,大師娘和小不聽的死仇,蘇景不會置身事外;且這種怪物邪得很,為禍陽間同時還在幽冥肆虐就對付墨巨靈這件事上,蘇景與尤大判、高老頭等人同仇敵愾。本來他在陽間了解的有關墨巨靈的情形都要如數告知駝背老者,正好顧小君就此事來和他言語刁難,哪還有什麼好說,順勢而為,三問挖了個坑,再三答埋了俏鬼官的臉面。
  
  驚詫過後,駝背老漢面色凝重:「你所說這些,當真?」
  
  「我在陽間和墨巨靈的信徒鬥了個天翻地覆,還曾親眼得見怪物的屍身,絕不會錯。」
  
  駝背老漢點點頭,轉回頭對顧小君道:「還不謝過蘇大人指點。」
  
  顧小君邁步上前,道謝。
  
  這女人古怪得很,道謝時態度誠摯,確是真心實意的致謝。可再起身後,面上對蘇景的神情依然全無善意。
  
  蘇景沒把她放在心上。重新望向駝背老者,把自己在陽間遇到過的、那幾樁與墨巨靈有關的事情原原本本講述出來。
  
  駝背老者聽得仔細異常,其間幾次插口詢問。雖已發現劫難藏於西陲,但幽冥力量對墨巨靈幾乎全無了解,是以蘇景所知的那點事情,都變得重要異常。
  
  到最後,高大人聽說莫耶世界已經毀在了墨巨靈手中,老頭子皺起了眉頭。
  
  見老漢面色有異。不聽問道:「前輩熟悉莫耶地?」
  
  不聽想多了。中土大判對莫耶世界沒有任何關心,老漢皺眉只因:那個世界的凶猛之處,不比中土遜色分毫,如今它已毀滅,對上同樣的凶手,中土能擋得住嗎?
  
  駝背老漢搖了搖頭,算是應付了不聽之問。隨即他繼續問蘇景:「以你所見,被毀掉的是莫耶陽間,它的陰間如何,你可知曉?」
  
  這事蘇景如何得知,正待答上『不知』兩字,不料身邊不聽搶先開口:「陰間也完了。」
  
  駝背老漢的面色愈發難看了。
  
  不聽則轉回頭。對蘇景凄凄一笑蘇景在西海的時候,不聽曾再去莫耶,百多年未歸,惹得裘婆婆等人擔心不已。
  
  之所以逗留那麼久,是因不聽在故鄉裡失魂落魄地游蕩中。忽然領受到一絲微弱靈訊:很古怪的消息,沒有具體的字句。可不聽就是能感覺到熟悉、親切,這道靈訊在召喚自己。
  
  沒有絲毫猶豫,不聽尋根溯源一路追蹤過去,好一番積極趕路,終於來到靈訊發出之處:一座神祠,莫耶人拜奉他們的閻羅的神祠。
  
  神龕上、神像腳下,有一個活著的『人』。
  
  不是人,是鬼,莫耶陰曹中的鬼官,七手八腳形狀可怖,臉生六目面貌可憎但不聽卻十足驚喜:每個莫耶人都曉得這怪物,陰曹中專責施展酷刑折磨罪魂的刑官大人。
  
  莫耶沒人了,見到鬼小不聽也一樣開心!
  
  可她的歡喜只一閃便告消逝,她看得出,猛鬼刑官垂垂瀕死,他活不成了。
  
  見不聽趕來,刑官費力張開眼睛,對不聽道:「莫多問,聽說我:黑身之禍席卷陰陽,兩界皆喪,我家大人捨命阻敵,命我帶了靈根逃出」
  
  靈根是什麼刑官未解釋,也不需要解釋了,因他逃走時遭受凶法猛擊,自己受必死之創、靈根也被法術毀掉了。如今刑官手中,只剩下根上的一個細鬚。
  
  一條根鬚,發不了芽長不出葉,但它畢竟來自靈物,內蘊浩瀚之力,修行人眼中至寶。
  
  浩劫過後,凶物離開,刑官勉強還活著,傷勢太重生機斷滅,他吊住最後一口氣的意義僅在:或許能找到幸存者,把靈根鬚子傳下去煉化了這鬚子,可讓人修為猛增,添出一份報仇的機會。
  
  刑官現在幽冥傳訊,可惜苦苦的等待全無回應。絕望之下他來到陽間,這次終於有了回應,一個莫耶少女急急趕來。
  
  還能不死,只因心願未了,完完全全靠著心中一段執念撐了這許久,待把靈根鬚子交給不聽,刑官的執念散去,身形化歸烏有,莫耶世界最後一頭猛鬼魂飛魄散。
  
  手下前輩遺饋,不聽就在那空蕩蕩的閻王神廟中行功、煉化寶物,待告以段落才返回中土,一晃百多年,再回來時,莫耶少女的修為暴漲。
  
  但那段靈根細鬚還遠未煉化完全。
  
  不聽的經歷就是如此了,只是此事發生在莫耶,一做追憶就讓她心痛如刀絞,回來後她絕口不提,即便對蘇景也沒有什麼解釋。
  
  蘇景這邊說話不停,說過莫耶所見,自然提到了藏在莫耶地的天真大聖、醜陋和尚、獨目老道和白髮蒼蒼的三身獠。
  
  免不了的,駝背老者又是大吃一驚,之前他可不知祖大帝還去過莫耶。
  
  說到此,墨巨靈的事情全部結束。駝背老漢沉默了好一陣子,嘿的一聲笑:「陸角八的弟子,見識經歷果然了得。」
  
  這次輪到蘇景吃驚了:「您知道晚輩師尊?可知他老人家現在何處?」
  
  「游魂能帶寶物下來幽冥的,他是第一個;能打翻陰差從容離開的。他還是第一個!陸角的下落我也不知道,將來你若找到他。記得勸他速速來陰陽司投案,看在你的面子上,如何發落我們好商量。」
  
  蘇景根本不理會老漢的規勸,再開口時另起話題:「楊三郎又是怎麼回事?」
  
  「這是尤朗崢主持的事情,老規矩,我不說,回頭你去他。」
  
  蘇景點著頭『嗯』了一聲,可口中該怎麼問還怎麼問:「楊三郎也是陰陽司的人吧。」
  
  「明擺著的。她和狼群在一起。」老漢沒矯情太多,算是肯定了蘇景疑問。
  
  「我聽說楊三郎要吃我。」蘇景盯住了駝背老漢的眼睛。這是剛剛從郎萬一得來的消息,還沒來得及轉告同伴,此刻不聽、戚東來得知此事,或目露陰冷或雙眉微皺。
  
  駝背老者坦然得很,點點頭:「是,我有聽說。這不就急急忙忙地趕來了,萬一你要被楊三郎吃了,我找誰去借法。」
  
  蘇景笑了:「你不勸勸楊三郎嗎?」
  
  「是這麼回事:楊三郎的性子驕傲異常、做事隨心由性,她是因尤朗崢而活,以前小尤在時,她還能勉強聽話。就如上一次狼群圍攻瓶中城,尤朗崢一道諭令傳過去,她再不甘心也還是撤兵了。可這次不同了,楊三郎聰明得很,幾次消息往來就被她察覺。如今坐鎮封天都的不是真正的尤朗崢。咳,直說了吧。我約束不住它。」
  
  「你們養的兵,到頭來不聽你們的話,這又是何道理。」不聽皺眉詰問。
  
  「楊三郎身份很有些特殊,與狼群不可同日而語。」有關楊三郎,駝背老漢的說辭裡全無重點,讓人沒法把握關鍵,老漢也無意做仔細解釋,對蘇景道:「以你現在的兵馬,擋不住狼群;你的修為,怕是也避不開楊三郎的獵殺。或者你若實在擔心,就隨我去封天都?楊三郎雖桀驁難馴,但對總衙總有幾分忌憚,不會亂來的。」
  
  蘇景搖頭拒絕,自己能一走了之,瓶中城、不津城不可能一起帶到封天都去,況且不聽、戚東來、蝕海大聖都來了,還有小師娘這一大強援,自己這邊人強馬壯,未必不能和楊三郎周旋一番。
  
  蘇景笑了下:「一戰不接,捨了基業逃走?我沒麼厚的臉」
  
  道理是沒錯,可小師叔說自己臉皮不厚,還是惹得幾個同伴在他臉上好一陣打量。
  
  閒聊了幾句,見蘇景暫時沒了問題,駝背老者不再耽擱,站起身來:「公務繁忙,我須得回去了,這一次沒問完也無妨,他日再想起什麼,大可傳書相詢於我,還是那句話,凡我能說的,言無不盡對了,一直有些好奇,香火裡面是個什麼東西?」
  
  駝背老漢指了指蘇景的肩膀,一團香火濃濃包裹著,內中金烏元神誰都看不透。
  
  「九天神物!」面皮不厚的蘇景回答得字字響亮。
  
  駝背老漢踏上了一步:「不會是你師尊、陰陽司通緝重犯陸角吧?」說著他伸出手,試探著向香火團內探去。
  
  蘇景向後退開,笑道:「小心它咬你。」
  
  以蘇景的心性,就算陸角真咬人他也不會那樣說,駝背老漢哈哈一笑,收回手:「走了,多謝!」言罷紫金雲駕自他腳下翻滾開來,隨他同行的花青花禮數周全,不忘對蘇景行禮告辭,顧小君則草草應付一下了事,仍是先前那副冷漠態度。
  
  就在雲駕將起未起時,蘇景忽然開口:「且慢!」
  
  老頭探出頭來:「何事?」
  
  蘇景揮手把楊梅露的瓶子扔向了他,笑道:「還有許多,送於前輩了,慢慢喝。」
  
  瓶子煉有受納乾坤的法術,一間作坊整整三個月釀榨的楊梅露都被不聽裝在瓶中,一天三碗的話,足夠老漢喝上一陣子。蘇景心細,隨著瓶子一起扔過去的,還有兩片柳葉兒。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6-1-23 10:56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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