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邪 作者:豆子惹的禍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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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wwiekimo 2013-1-15 02:03:27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419 8050800
HANGE1025 發表於 2013-8-10 10:15
升邪 第四卷 乾坤無量 第四六六章 妖霧

  段旺旺說走就走,但蘇景神情不變:「段兄貴人事忙,不敢挽留」口中客套著,把他送到園門。

  這個時候牛吉馬喜早都忙公務去了,就有小鬼差妖霧代為相送,頭前引路帶著段旺旺離開。

  一路貼地低飛,直到離開一品冥宮大門,段旺旺取出一張路符,正待發動回歸自己的陰陽司,忽然皺了皺眉,轉回頭向下看:「你作甚?」

  送行的妖霧正拽大人的袍子。

  「小的斗膽,求段大人容我升上四尺,再說話方便些是些要緊話,萬望大人成全。」

  陰陽司有規矩,小小鬼差除非得到允可,否則不能在大人面前亂飛。

  妖霧職別底下,段旺旺本無意和他應酬,剛剛準備離開時根本都沒和妖霧打個招呼,此刻見他說得迫切,也就點點頭:「飛上來說話吧,長話短說。」

  「謝大人。」妖霧一蹦,懸地四尺,開門見山:「大人差多少香火?」

  「什麼差多少?」段大人大是不悅:「以前劉循就當我面前罵過你蠢笨,原來不止蠢笨,還是瘋的,盡說些癲話!」

  妖霧的脾氣對正牌判官收斂不少,總算沒罵回去,不過讓他向其他鬼差那樣點頭哈腰說『大人教訓的是』是萬萬不能,閉著嘴巴不說話,自袖中摸出了小小包袱,向前一遞。

  「妖霧,你這是作甚?」

  妖霧應道:「我有些錢,看夠不夠給大人填窟窿。」

  段大人『咳』了一聲,對下屬時,他倒不是個一味擺威風官,只是他的『錢聲』不佳,常常借了不還,屬下都對他敬而遠之。段旺旺也不願如此,隻怪自己修行的那門功法太花錢。可煉到了滋味地方,又實在捨不得半途而廢。

  段旺旺搖了搖頭:「你能有多少錢,沒用的,自己留著吧。」

  「我錢不算少。你先看看夠不夠,要不夠我也沒有了。」不顧尊卑差別,妖霧直接把自己的小錢袋往大人手裡塞。

  接過袋子一掂量,段旺旺微露詫異:「果然不少,但於我而言還差得太遠了,收回去吧,好意我領下了。」說著,把小包袱還了妖霧。

  小鬼一片好意,段大人又微笑道:「一個小小差官,能拿出這樣一筆錢,算得不錯了,好好幹吧,無論姓蘇的如何,他那件袍子總是真的。你等只要盡忠職守、做好本分就沒問題,將來就算尤大人要對付蘇景,也不會追究你們。」

  「蘇景有錢,上任後就分了些油水下來,要不我還是窮鬼一個。」妖霧隨口應答,收好錢袋後,他繼續道:「大人說的是,陰陽司規矩清楚,只要他穿的鬼袍真的、陰陽司能夠相認,我們做差的就把他當官,他有令我們照辦、他有賞我們照收,全沒什麼可說。可大人不行,不能真把他當同僚,大人不肯蘇景做買賣,多半是這重緣由吧。大人忠心耿耿,想必尤大人能看得到。」

  段旺旺笑著:「之前罵錯你了,你眼光不錯,看事情也算清楚。」

  段旺旺對蘇景的生意有些興趣,可他還是告辭離去,這不是『欲擒故縱』,而是真的有些膽怯:和蘇景做生意?對總衙又該如何交代。

  再就是,哪怕蘇景把價錢提高三倍,這也只是個『細水長流』的盈收。遠水不解近渴,於自己所處困境全無補益。說到底,過不了幾天孔方差就來收賬了,到時『公款私用』事發、免不了革職查辦的下場。馬上就要倒霉了,還張羅什麼買賣。

  話說完了,段旺旺在此揚起手中符撰、準備離開。不料小鬼妖霧不肯讓路:「大人留步,小的還有幾句話想說,只幾句話,只耽誤您片刻就好,決絕過不了盞茶功夫。」

  段旺旺長眉蹙起,但還是一點頭:「你說吧。」

  「大人不在不津,卻因地位所致,被總衙、蘇景夾在中間,深陷於事局之中;小的人在不津司衙,就受那蘇景管轄,但因官卑職微,反倒脫身事外。由此,大人眼中的麻煩事,小的看得可能又是另外一個樣子,這就把我的想法說一說,以供大人參詳。」

  「先說總衙尤大人,對這座不津的一品司會如何處置,不外三種情形,其一:淺尋一伙斬殺正印判官,尤大人追究到底,蘇景和淺尋不算同謀也是同伙,一並斬殺,雙方是為仇敵。」

  「其二,雖然不太可能,但尤大人超凡入聖,他老人家的念頭不是旁人能夠猜測的,也說不定,他老人家真的就承認了蘇景的大紅袍,從此幽冥世界便有了兩位一品大判,這一來雙方就成了朋友。至於不津前任劉大人的事情,小的說一句不敬之言,他確實犯了重罪、壞了規矩。」

  「除卻敵友之外,還有一種情形:就是想現在這樣,不清不楚、古裡古怪,不打也不親、不懲也不認。小的愚見,會如此,要麼是尤大人另有深處想法,憑我可不敢揣度,也沒處揣度去;要麼就是尤大人正在思量該如何處理,孔方窮之行意在試探這樣的情形當不會持續太久。可段大人明鑒,別的不提,就憑咱們的壽數,試探個百八十年,也真算不得漫長。就這麼說吧,也許明天尤大人就有明白大令傳下,或是打、或是詔安,也可能十年之後,兩座一品殿還是想現在一般,相安無事。」

  妖霧語速奇快,長篇大論,卻連想都不想,勤奮學生背書似的。

  三樣情形說完,妖霧不做停頓,竹筒倒豆子,稀裡嘩啦繼續講:「段大人您就身在『兩座一品』殿這事局之中,那三種情形,無論哪一樣都和您休戚相關,您躲不開的。小人以為,就算能躲,您又何必要躲?迎上前,才是好做法。」

  「若是仇敵,尤大人正擇日開刀問罪,您事先和姓蘇的接觸一下,探一探敵人虛實、摸一摸敵人狀況,這不是吃裡爬外咳咳,小的講話粗糙,您萬萬擔待這不是吃裡不是胳膊肘向外拐,而是為大人分憂啊!」

  「您和蘇景接觸一番,可能覺得是白費功夫,沒能問出、找到什麼有用的東西,可尤大人目重百瞳心生千竅,他老人家何等智慧。蘇景以為自己沒泄露什麼,您也沒能察覺什麼,但這句話送到尤大人處,或許他就能辨出敵人的虛實、看破姓蘇的軟肋!」

  「再說第二種情形,以後大家是同僚了,蘇景撞上狗頭運,硬是得了尤大人的認可,一步登天真成了一品判,這就更好了,段大人和他接觸最早,往來最多,不說以後依靠他什麼,可無論如何,您都有了個一品官的朋友。」

  「至於第三種情形大人請仔細思量,兩方半明不昧,似敵似友,於尤大人來說,就需得有一個這樣的手下:忠心不二、地位不低、說話有些分量、心思靈活明澈,且和蘇景多有往來,能光明正大、想見蘇景就能見到的人。平時能看、關鍵時候更能說的。」

  「尤其現在若有一位判官大人和蘇景多加接觸,對總衙來說絕非壞事。但還有一重關鍵中的關鍵,性命攸關的關鍵:便是和蘇景接觸時,您要加一分心思,事後一字不漏呈報於尤大人,且每次再來不津前,也都要先請示過尤大人,問他老人家又何交代。」

  其他的話都統統扔開不論,就這最後一段話,真正讓段旺旺心中一動!那筆香火在段旺旺眼中不是小數,可他也明白對於總衙來說,其實真算不得什麼,如果尤大人覺得『小段和姓蘇的有往來,以後還有用處』,自然就免了他的責罰,至少不會重罰。

  此時妖霧終於收聲,人在半空,對段旺旺躬身:「小的愚見,讓大人見笑了。」而段旺旺再望向妖霧的目光都變化了,有驚詫也有戒備:「能有這般見識,你當真只是十三極小差?」

  「我的見識不值一提,大人莫忘了,您是今天才剛知道不津司變成了一品殿,我我卻是從頭到尾一直都在看著時間長了,沒了驚訝,想到的自然也就會多些。」

  「你太謙虛了。」段大人的微笑一場古怪,嘴角在翹、笑紋在散,臉上笑得和氣,可目光犀利,眼中全無歡愉只有威嚴。他也不聽妖霧再解釋什麼,直接追問道:「你的意思,是想我能和蘇景做成『人魂冤屈』的買賣?」

  「至少小的覺得,那買賣能賺錢、對輪回無礙、對陰陽司無損,是好買賣,大可去做。」妖霧應道:「大人有沒有想過,若您這條路行不通,蘇景大可去找其他判官,以他的身份,找一百個判官會有九十九個回絕,但總會有一個膽子夠大、能想到我之前所說道理的判官。您不做,自有旁人做。蘇景剛想派人去聯絡其他判官時,您老就來了,正正好時機,段大人三思。」

  段大人笑容不變:「伶牙俐齒的妖霧啊,好一番疊疊不休,把道理裡裡外外的給我講了一遍,到頭來你是那蘇景的說客吧。」

  「我是什麼又有何關係,道理就是道理,出於我口時是口水,入於您耳時是聒噪。真正的主意,還得憑大人的心思。」妖霧語氣平靜,笑容收斂。又哪像那個陰陽司中不知死活,傻乎乎地就知道和蘇景作對的混橫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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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NGE1025 發表於 2013-8-10 23:35
升邪 第四卷 乾坤無量 第四六七章 腳印

  段旺旺初到、在門外報名求見尤大人,牛吉馬喜接出門外時,蘇景就和三屍等人透露『此人來得來得正好,買冤的事情可以和他商量』,不過蘇景雖有此意,但自己所抱希望不大,畢竟自己的身份敏感。那時妖霧自告奮勇道:「無妨,若你倆談不成,就著我去送行段大人,我再和他說說,但若我立功,你的酬勞怎麼說?」

  見小鬼信心滿滿、躍躍欲試的模樣,蘇景縱使心中不信也還是笑著點頭:「放心,必有重謝!」

  之後段旺旺告辭,蘇景果然讓妖霧送行,他想試就讓他去試,反正對蘇景來說全無損失。

  此刻幾個人都還在後園中,等候著妖霧的消息。

  三屍都是閒人,一個開口另個立刻搭腔,對外時口風一致對內則抬杠拌嘴,聽赤目說『不信』,拈花摸著肚皮搖頭:「我看不一定,也許他就能建此大功呢?」

  赤目真人冷哂:「就憑他?」

  拈花神君搖頭晃腦:「需知世事無絕對,當年可又有誰能想到,蘇鏘鏘會在南荒收服一頭大聖?誰又能想到你我兄弟四人成了東、天、劍、尊?誰有能想到咱們哥仨,縱橫天下不羈如風傳說中才有的人物,也都娶了媳婦成了家安安分分的過日子?」

  赤目真人笑了:「妖霧小鬼哪能和你我相比?神君若要非說他行,可敢和我打個賭嗎?不賭金銀俗物,就賭個名號,若我贏了,東天劍尊的排號就換一換,我當尊赤目。你去做劍拈花;你若贏了,名號維持不動,神君仍是老四尊拈花。」

  赤目一直對自己排在那個『劍』字上耿耿於懷。再就是他耍壞,是賭,卻只有贏了的好處,沒有輸了的壞處。

  「就依真人所言,賭了,還請雷動天尊做個公證。」拈花好像沒聽出來赤目的『耍壞』,痛快答應下來。先對雷動點點頭,而後拈花望向赤目:「既然赤目真人說妖霧不能帶回段旺旺,那我就賭妖霧帶不回段旺旺!」

  赤目『哈』的一聲笑:「這可是你心甘情願和我賭不是,你再說一遍,你賭什麼?」

  渾人正要開始糾纏的時候。妖霧就帶著段旺旺回來了。

  不理會三屍,蘇景迎上幾步。段旺旺也不為『去而復返』找藉口,大家都是明白人,到現在不妨開門見山了:「先生的買賣,再提一提價錢吧。」

  「段兄直言無妨,多少香火一份冤情你覺得合適。」

  「三倍。抹零。兩千升一份人魂冤情。」頗有獅子大開口之嫌,段旺旺留出了還價的餘量。不料蘇景痛快點頭:「就依段兄,兩千升香火。」

  妖霧做了一回掮客,大功告成,他自己也積極得很。撒腿跑去找牛吉來擬定買賣契約。

  定好了價錢,蘇景又一翻手,掌上托了個小小包袱,遞向段旺旺:「請收下。」

  「這算什麼?」段旺旺不伸手:「實不相瞞。我來不津,是想向劉大人求一層周轉、借一個方便。但劉大人已經不在,此事也就作罷。」段旺旺曉得自己來借錢的意瞞不住人,如今他與蘇景合伙做生意,乾脆直說出來,倒還顯得坦誠。

  跟著段旺旺又把話鋒一轉:「但先生的錢,我不會收,即便先生說是借,我也不敢借,請收回去吧。」

  蘇景不收包袱,笑道:「段兄誤會了,這也是買賣。兩千升香火,只是我給段兄的價錢。」

  段旺旺反問:「先生的意思是?」

  「別家司衙也有人間下來的冤魂,還請段兄幫忙。你給別位判官大人的價錢我不過問。沒道理讓段兄墊賬,我預支一筆理所當然。總之一切仰仗閣下了。」

  段旺旺眼睛亮了,他心裡有數,一千升足夠讓從其他陰陽司『買冤』了,轉手賺一半的好生意整個幽冥難尋。而他自己的陰陽司管轄地方不大,冤情不多,可聯絡的判官多了,人魂就多了,冤情自然也會多起來

  買賣往來,該收則收,段旺旺接過小包裹,心裡一下子就踏實了:憑這包袱補上虧空綽綽有餘。

  這時牛吉趕來,取出筆墨,一邊詢問者兩位大人一邊擬定書。可能是後半截過程太順利,讓雷動天尊有些不踏實,對段旺旺道:「你送來的冤情,每一樁都會有能人在陽間反復核查,若你...」

  雷動怕他為了賺錢無中生有胡亂報來冤屈。就算陽間還有人核查,也受不了天天都是假案錯案。

  「我為賺錢蒙騙蘇先生,報上無數虛假冤情,是損人利己,天經地義。」段旺旺第一句話險險就把三屍說翻臉了,好在他擺了擺手:「稍安勿躁,先聽我說完。」

  「判官審度事情,從都是『分開兩頭』,我報假冤,賺蘇先生香火,得利了,好,這一頭天經地義,全無問題、也就此結束;再說另一頭,冤情中的『兇手』,不能是憑空編造出來的,否則假得也太離譜了,你們不會給錢,那就得是陽間真正的活人,他被我坑得去挨打、受訊問,到頭來還是會被核實無辜,於我有何好處?損人不利己,天道之賊!陰陽司辦的就是這種孽障,身為判官更曉得這其中的罪孽,絕不敢越雷池半步。雷動先生之說,不會發生,我如此,其他判官也一樣。」

  說完,稍頓,段旺旺笑呵呵的對蘇景道:「其實蘇先生應該擔心的是另件事:你先給我那一筆不是小數目,不怕我收了錢不辦事嗎?若在下硬吞了這一筆」

  蘇景笑了,什麼也沒說。

  只是笑,且還笑得有些古怪,似乎段旺旺的說法很是無聊。

  看著蘇景的笑容,過片刻。段旺旺恍然大悟,心裡暗罵自己糊涂:九王妃已經斬了一個判官,這群陽間下來的人物是真正悍賊!賴他們的賬目,真嫌自己腦袋太多麼。之前所說,實實在在是個愚蠢問題。

  很快,牛吉那邊書擬定完畢,有關買冤的生意,條條目目細節清楚,這是判官之間的買賣。但是和陰陽司無關,是以不能扣判令大印。蘇景按手印畫押,段旺旺手掌無紋,滴下一滴黑色鬼血以作憑證。

  書作保,雙方各執一份。這買賣就算是初步做下了,蘇景給出條件頗為寬容,只要段旺旺不想幹了,賬目理清隨時可以退出,這讓段大人尤其滿意。

  以茶代酒聊以慶賀,直到這個時候段旺旺才對蘇景提出心中疑問:「兩千升一個冤情,以為先生會還會還個價錢看來先生真正財大氣粗。」

  蘇景不解釋什麼。只是應道:「哪怕再貴些我也會買。」

  「嗯,之前見先生痛快答應,我心裡登時後悔:要得少了。」

  相視大笑中段旺旺告辭而去,這次是真正離開了。至於他如何向總衙呈報、說明買賣狀況,蘇景全不關心,他想要的僅只是人魂冤屈。

  段大人才一走,妖霧立刻跑上前去抓蘇景的長袍下擺:「買賣做成。酬勞何在?香火何在!」

  蘇景自不會虧待他,一個小小包袱奉上。妖霧一掂量便是喜色盈盈,顯然對這酬勞滿意極了。

  三屍個個好奇不已,圍攏上前:「你是如何說服段旺旺的?」

  妖霧面帶得意:「好一番口舌,說到後面我都忘記了前面,反正就是勸,不答應我就纏著不讓他走!」

  小鬼不肯細說,蘇景也不追究,更讓蘇景好奇的是另一問:「你為何要幫我?」

  「有錢不賺王八蛋,我哪是幫你,我是不做王八蛋,賺錢要緊!」妖霧一拍懷中小包袱,撒開雙腿跑去了

  不久後,牛吉馬喜又來拜見蘇景,提醒大人這些日子又攢下不少游魂。

  公事耽誤不得,判官升殿,問冤、審案、甄選游魂、一成發往輪回,餘眾送去滑頭鬼王的孤城,這次蘇景的『運氣』不錯,審出了兩件人魂冤屈,命馬喜又去離山。

  這個時候離山已經派出親信弟子,輪值駐守於山門外,專門等候鬼差『送冤』,同時請馬喜轉告蘇景:劉鐵案一雙疑兇已被緝拿,官家仔細查辦再經『三審五覆』,真相再也清楚不過,正如劉鐵冥殿所說,確是奸夫淫婦圖財害命。

  兩個罪犯已遭極刑,死時慘狀不必細說,屍骨無人收斂,由官家用草席裹了淺淺葬入亂墳崗,這個時候怕是早被野狗刨出來啃爛了。

  蘇景得了此訊後就開始笑,笑了好半晌,莫說駕前鬼差,就連三屍都被他笑得迷糊了其實蘇景的開心來得再簡單不過:值得了。

  入幽冥是為了救小師娘,可拼死拼活之後才曉得她根本不用救;之後又領受師娘嚴令,入主一方陰陽司做做了個判官。前面是白跑一趟,後面更是莫名其妙,就連蘇景偶爾時都想不通『我到底幹啥來了』。

  但今時、此刻,劉鐵師徒沉冤昭雪,一樁陽間罪惡,因蘇景之故得以陽間了斷,蘇景覺得自己這趟只能以『無端』形容的幽冥之行,突然有了值得之處。

  能伸張冤情,哪怕只是一樁,蘇景以為:我便不是白來一趟!

  攀一階、看一景。不單單是人到階上、身處景中就圓滿的,真正的開心、向往是在這壯美風景中留下自己來過的印記:

  通天時,斬殺黃風大王、還火鴉後人以清靜安寧;寧清時,救出參蓮子、相助真頁山;如是時,大破雙雙歡喜大寺、帶出被困無燼山的眾多同道;衝煞境,闖蕩南荒,大鬧剝皮妖國;奪罡境,鬥玄天大道邪修再救真頁山,西海深處摩天剎剎天摩來回闖蕩這些都是印記,蘇景在一片片景色中踩下來的腳印。

  幽冥之行,一樁陽間冤情昭雪,就是蘇景於這道風景中落下的一枚腳印。

  修行快活,因長壽、因逍遙、因世界變得豐富多彩,更因自己平添大力、能做成願做之事、能做成自己想要做的那個人。

  做了自己想要做的那個人,何等愜意,怎能不笑。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6-1-17 21:16 編輯

HANGE1025 發表於 2013-8-11 09:59
第四卷 乾坤無量 第四六八章 不見修家游魂

  隨後五個月時間,蘇景過得異常平靜,全不見總衙有問罪的意思,每個月孔方窮都會來一趟,但只是對賬、繳款,來得客客氣氣、走時笑容滿面。

  以前突如其來的刺殺,五個月中也再未發生過。

  買冤的生意做得順順利利,看得出段旺旺對此事頗為上心,以他的地位,自己轄下的六、七品司衙自然全都納入生意。此外段大人還專門傳書給相熟的五品判官,說明『買冤』的生意,於大小判官而言這乾脆就是撿錢,大都感興趣,高高興興的參與進來,甚至還有幾位判官主動找上段大人要做這門買賣。

  傳到蘇景處的人魂冤情,陽間復核大都屬實,個別有錯案也是因為幽冥的『苦主』誤會,不是判官故意虛報。

  另外,有些苦主死得冤枉,但大洪官府並非擺設,早在人魂幽冥喊冤前就破案緝兇,家人會焚香告慰苦主,人魂能夠得到消息,就不再冥殿告狀。

  有些出乎蘇景意料的是,人間佑世真君的神祠中,新近立下的那塊『惡有惡報』碑香火出奇旺盛,這要歸功於『萬歲英明』。在離山派白羽成去過朝廷後,當朝皇帝召集眾臣商議,有能人出了主意:不如專建一司,內裡歸於刑部統轄,表面則隸屬『威德祠』。

  這座衙門不理其他,只管離山弟子呈上的冤情,每審清一案都張榜公示四方。這樣做一是把『重視』擺在了明面上,把破案的威望送給蘇景,示好離山天宗;另一則,佑世真君的神廟,說到底也還是白家鞏固自家皇廷的辦法之一,佑世真君威望提升,對朝廷只有好處。

  果然,一張張榜文貼出,公示佑世真君神殿查辦諸多無頭案,為已死之人伸冤,於民間引出無數議論,雖然百姓不解前因後果,可仍有些腦筋靈活之人猜到:這或許是死人告狀、仙家督查啊!

  如此,佑世真君的威德祠中那塊『惡有惡報』碑,在百姓眼中也就真正醒目甚至有些兇猛可怕了,拜祭者眾,香火自然旺盛。

  戒碑香火好,蘇景的錢就多,再加上『賣沉舟軍』的底子,買冤和替滑頭鬼王墊付人魂的賬目都能從容應付。

  無論陰陽,有錢的日子就能過得舒服,這道理扎實得很。

  香火這種東西,於蘇景自己無用,於幽冥鬼物珍貴,蘇景手上存貨多多,不津陰陽司的大小鬼差都跟著沾光,只要大人高興開心,眾差官就賺個盆豐缽滿,時間不長司內眾鬼歸心蘇景初來乍到,大伙都盼著他快走快快走,如今卻又盼著總衙別再追究,讓這位大人穩穩當當地再不津幹下去吧。

  幾個月間,蘇景經手的游魂被源源不斷送到千多里外的瓶中城。笑面小鬼這座城是經過高深法術煉化的,頗為神奇,游魂少時它規模可憐,游魂多了它便層層擴展,如今已經有了些氣勢。

  笑面小鬼重信守諾,當初答應蘇景之事一一做到,廢去別家鬼王共識、幽冥世界皆準的、對游魂的諸般酷律,游魂進入瓶中城,大都能過上一個安穩日子。談不到享樂,可也不存悲苦。

  也不知是什麼時候開始,『滑頭鬼王善待百姓、瓶中城不行酷律』的消息傳出了出去,瓶中城就變成了鬼民眼中的『福地』,每日每夜、無時無刻,都有游魂鬼民從別家鬼王轄地逃來瓶中城。

  城中的土著本來還道幽冥世界到處都如瓶中城一般平安,但後來接觸的外來鬼多了,他們才明白自己能被發配到此是何等福氣!

  滑頭一脈本來另有屬地,可是在上一代就告衰落,這次笑面小鬼到異地重整旗鼓,附近鬼王自是容不得他,幾個月裡惡戰連連,五天一小仗半月一大戰,數不清多少陰兵來攻打瓶中城。

  戰事上,一來城池自有守軍不弱,蘇景派來的損煞僧、迦樓羅、諦聽等兵將更是實力超然;二來,肆悅老鬼撤兵後,附近並沒有太兇猛的鬼王,敵人的實力普通;另則,城中住民越多,征召兵馬自然也就越容易,滑頭王旗下,軍兵漸漸聚攏,初步有了小小的一個局面。是以瓶中城穩穩屹立。

  莫看蘇景剛到幽冥時,屍煞阿二、笑面小鬼狼狽不堪,其實二鬼都是善戰之將,戰事中先以堅城孤守、再以精銳突襲,著實打出幾場漂亮仗,繳獲敵人軍資大把,大大占了便宜。

  靠著打仗,笑面小鬼手上也有了點錢,他不喜歡欠著別人的,讓阿二傳訊蘇景,說要先還上一部分蘇景的墊款。

  阿七收到消息傳告蘇景,後者笑道:「回訊告訴他:不要,不急,你別有倆錢就造!」

  這個時候,牛吉馬喜來見大人,稟報:「這批游魂都已喝下茶湯,封了記憶,發往滑頭鬼王城中,一樁公事了斷,特來向大人復命。」

  陽間游魂離開陰陽司,無論往生轉世還是留駐幽冥,都會被除去陽世記憶。蘇景點點頭,指了指椅子:「來得正好,坐下喝杯茶,有件事情我想問問你們。」

  茶就不喝了,牛吉馬喜屁股沾著一點點椅子邊坐下:「大人垂詢,小的知無不言。」

  「我做判官時間不短,為何不見有修家游魂?」蘇景問道。這段時間裡來過不津冥殿的游魂,沒有修行之輩。無論人間修家或者妖孽精怪,蘇景一個都不曾見到,開始時他還道修者壽命長,死得少,可小半年的光景連一個都沒有,就很有些奇怪了。

  牛吉應道:「回稟大人,咱們這從來就沒有過修家之魂,具體為何小人不敢篤定,不過以前隱約聽過一個說法:陽間修煉之輩死後,不入普通普通陰陽司,專有高品司衙負責他們。再具體的,小的就不清楚了。」

  馬喜道:「或者我為大人跑一趟,去請教段大人?」

  「不必。」蘇景搖了搖頭。

  黑獄之中,燕無妄深深皺了下眉頭。一道心神投影,『蘇景』現身黑獄,對燕無妄道:「稍安勿躁,待下次孔方窮再來,我會問他此事。」

  燕無妄太過孱弱,哪怕蘇景有的是香火,他都無法再修出什麼成就,最大心願莫過轉世投胎、再迎新生。

  如今蘇景就是判官,幫他轉世不過令牌一揮外加些收買負責轉世差官的香火錢而已,舉手之勞罷了。蘇景本已著手安排此事,可遲遲不見有修者游魂入司,心中生疑、這才向兩位差頭詢問。

  燕無妄淺淺嘆了口氣:「多費心。」

  兩位差官稟過公事、答過蘇景所問,但並未告辭離開,對望了一眼後他倆面上都升起了些笑意,牛吉開口:「大人,我們哥倆這幾天仔細尋思、想了又想,琢磨著有一門鬼法,您應該能練得。」

  蘇景饒有興趣:「什麼法門?」

  「托夢之術。」牛吉馬喜異口同聲。蘇景揚眉:「說說看。」

  做判官五個月,時間說長不長,但也不算短暫。六品執掌、本司運作蘇景早都了然於心,差事做得熟練了,小師娘、封天都、瓶中城等等都無風無浪,蘇景重拾真正功課、繼續修煉金烏正法。

  不再祭煉罡天,他要正式做第七境修行,勾連煞地罡天、結成寶瓶身!幽冥世界兇險莫測,此間不存門宗庇佑、沒有大批幫手,重重危機懸頂,非得盡快提高本領不可。不過第七境真正開始前,金烏正法上還有一重行氣凝元的小法門要修煉,這是突破寶瓶的準備功夫,非練不可的。

  小法門,不占什麼精力,一道心神行功就足以應付了,只是得磨上十個月的功夫,同時蘇景也不閒著,常常把牛吉馬喜喚來,聽他們講一講鬼修的道理。以蘇景的活潑好奇,既然身處幽冥,自然得看看鬼修的奇妙地方。牛吉馬喜抖擻精神,把自己所知如數奉上,告予大人知道。

  屍、鬼、煞、魂等陰喪體質,與陽間的妖、人大相徑庭,雖然修煉的基礎道理相差不多,可具體運功行元的辦法天差地別,由此煉成的法術也另有神奇。

  隨著對鬼家修法了解越深,蘇景腦中隱隱生出了一個念頭,似是什麼關鍵地方,可這想法飄忽莫名,偏偏就無法抓住。

  有關鬼法事情,蘇景一聽就是半晌,眉飛色舞,甚至還有了那麼點羨慕,奈何陽身根基所致,一樣都修習不料,只能乾巴巴的眼饞。而好奇之外,牛吉馬喜為主上分憂,終於想到了一門托夢之術,蘇景可能煉得,興衝衝地來報於大人。

  托夢是鬼法,但對體質無甚要求,有鬼袍相助蘇景修習無礙。就好像小孩子找到了新鮮玩具似的,蘇景大是興奮,又和牛吉馬喜聊了好一陣子,問清楚這法術的個個細節,隨即分出來一道心神,試著修煉此術。當然,好玩而已、練練無妨,不會影響到真正的功課。

  轉眼又是十幾天過去,時候到了,宮門外喊聲傳來:「下差孔方窮,求見蘇景大人。」

  和以往一樣,請入後園,先交辦公事,賬目清楚香火上繳,隨後蘇景問起了修家死後、幽冥如何處理的事情。

  孔方窮笑得客氣,口中卻在拖延:「這個小的官卑職微,雖然知道些事情,但也不敢隨便吐露,大人您看」

  大人不用看,摸出了一個香火包袱遞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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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NGE1025 發表於 2013-8-11 21:56
升邪 乾坤無量 第四六九章 小妖精的調調

  「大人誤會了,小的不是這個意思,您又垂詢是小的榮幸,哪還敢討要恩賞,這是怎麼話說的......」孔方窮神情誠惶誠恐,語氣無辜滿滿,手中卻接過包袱,再講話痛快多了:「據小人所知,陽間修行之輩,一旦身死魂入幽冥,都會被立刻挑揀出來,人間修家解送『極樂川』,精怪妖孽押往『無窮春』。

  蘇景問:「極樂川?無窮春?幽冥真有這兩個地方?」

  來幽冥時間不短,蘇景了解不少,閒聊時聽鬼差講過『極樂川、無窮春』,這兩個地方在陰間大大有名,可它們不是真實地方,就好像陽世人口中的『不周山、章尾山』,都是傳說中的所在。

  「是不是真有這兩個地方,小的也不曉得。」孔方窮應道:「不過咱們陰陽司中有兩座衙門,分別以這兩處玄虛地之名命名。據小的所知,主掌這兩司的大人皆為橙袍大判,二品官,高高在上地位然......當然,他們可遠遠比不得大人您,一品二品,看上去不過差了一個數,隔出來的卻是一座天啊。」

  奉承一句,孔方窮轉回原題:「但這兩座司衙究竟是真的坐落在玄虛地,還是只借了個名字,小的就不清楚了。」說著話,他掂量了下手中包裹,似是覺得蘇大人的賞賜當真豐厚,自己應該多說幾句,又把聲音壓低:「這兩座司衙坐落何處小的不清楚,我跟在尤大人身邊辦差多年,但主掌這兩司的橙袍大判,我也從未見過。不止我,所有孔方差兄弟,都不曾見過這兩位橙袍判。」

  孔方差是做什麼?專為星月判收斂香火、掌管錢財的內差。他們之中沒人見過兩個橙袍判......再簡單不過的意思:極樂川、無窮春兩衙,和尤大人間沒有『錢財』往來。這兩司轄下游魂不做買賣!

  蘇景追問:「為何要專設兩司?陽間修煉之輩的游魂不做買賣。是全部往輪回還是做其他處置?又或者......」

  連串疑問只因一下子無數疑惑涌起,孔方窮忙不地擺斷:「大人,您這些垂問,小的無能、一個也答不來。」

  蘇景痛快。翻手又亮出一個香火包裹:「你在仔細想想,說不定就想起來了。」

  不用稱量分量,只一見這小包袱孔方窮的眼中就顯出貪婪之色......不同於其他香火包袱的灰撲撲的顏色,蘇景手上包袱是淡金色的。

  陽世錢財。銅板不如銀錠、銀錠比不得金元寶,一樣的道理,陰間『香火』也有高下之分。

  在陰世『香火』不過是個籠統稱呼。此事蘇景曾專門和牛吉馬喜聊過。

  見識見識,下見上識。兩位差頭『見』不少『識』卻不多,有關香火事情他們說得頗為含糊,不過蘇景也能大概理解:幽冥中所謂『香火』。絕非單指人間的焚香燒紙。它指的是靈之念、之願。

  陽間萬物,無盡靈皆有念、有願。一頭螞蟻死掉,其他螞蟻湊上前,以觸鬚撫碰,是螞蟻對死去同伴的願、念,是陽間傳入幽冥的香火;一窩狼崽被毒蛇咬死,母狼徹夜不休凄厲長嗥。是惡狼娘親對孩兒的願、念。這些只是世間人能見到的,還有無數普通人看不到、聽不見的,但感知不到,不代表它不存於天地間,誰說青木不會悲嘆,誰說長草不會飲泣。

  如果蘇景未曾修行,木歌草唱這類事情怕是理解不來,但他出身離山,早都聽門中高人講過類似道理:那三階十二景裡,最後一重領悟境『大逍遙問』,修家入世去領悟,其中很大部分就是去聽草木言語、解禽牲情懷!

  有命,便有情;有情就有念有願;有念願就有香火。幽冥世界的『香火』遠不止人間的焚香燒紙。但人是靈智之長,以情而論更是遠勝別類,再加上人聰明懂得以香燭助願增念,是以人間下來的『香火』最為純烈、最為幽冥所喜,上上品,錢中金。

  一直以來,蘇景的花銷都是『買沉舟軍』所得,是普通香火。『惡有惡報』碑收來的香火他還沒動,此刻手上捧著的淡金色包袱,就來自惡有惡報碑。

  要知道陽間人是把佑世真君、惡報碑當做真正的仙佛來拜,心更誠願更重,若一般的人間香火是金子,那蘇景手上的包袱就是金中足赤,當得『極品』之稱。

  孔方窮毫不掩飾自己的貪婪,但是這次他沒伸手去接,笑容無奈、搖頭道:「那兩座大司神秘莫名,小的得尤大人賞識,能在他老人家身邊辦差,時常都能說上幾句話沒錯,可我只管賬目事情,專責專守,其他事情了解甚少,真個不知了。」

  蘇景沒再追問下去,只能存疑於心留待以後了。

  黑獄之中,燕無妄眉頭緊蹙,聲音少有的低沉,對身邊的『蘇景』道:「我轉世的事情,先請暫停吧。」

  『蘇景』點點頭:「你是怕......」

  「不錯。」都是聰明人物,燕無妄知道蘇景想說什麼:「我怕修家沒有好下場!」

  陰陽司講究『天道不仁萬物芻狗』,眾下來一律平等,獨獨修煉之輩會被專門收押。燕無妄、蘇景能想到的原因不過一重:爭於天地,奪力、奪壽,修行本為逆天之行,陰陽司維護天道,對修家游魂當做嚴懲。

  只是他們倆的猜測,做不得準,但現在也找不出其他解釋......

  後園內,蘇景拿出來的錢沒再收回去,直接拋給了孔方窮。後者辦事周到,大喜同時又急忙道:「大人放心,以後若有『極樂川、無窮春』的消息,小的立刻呈秉您老。還有,這賞賜...小的無功不敢受祿,大人恩賞澤被此園。」

  園中還有牛吉馬喜妖霧等幾位不津差官,孔方窮後一句話是見者有份的意思,鬼差盡告歡喜。

  很快瓜分了大人的賞賜,孔方窮躬身告辭,才退到園子門口,蘇景忽又叫住了他。

  蘇景自錦繡囊中取出一道靈符,遞與孔方窮:「小禮物,替我轉交尤大人。」

  大人不解釋,孔方窮也不做多問,應一聲『是』,再次告辭、退走,動『路符』直接返回總衙。

  同樣的後園,尤大人和駝背老者都在,孔方窮報上此行經過,其中對話一個字都不差,最後呈上蘇景的『小禮物』,就此告退。

  尤大人拿著蘇景送來的符撰,仔細端詳了片刻,同時輔以陰識相探,搖頭道:「藏了一道淺薄法術...淺薄得不能再淺薄,他什麼意思?」

  駝背老者接過符撰,也沒能探出個所以然,乾脆笑道:「管他什麼意思,動來看看就是,憑你的修為,還怕被他偷襲嗎。」說著老者一抖手,符撰飛煙靈力流轉......突然間,一道嘹亮口哨聲響徹封天都一品殿後園。

  陽間才有的調子,飽蘊大漠的蒼涼與壯闊,卻又另藏了一份小人物在那浩渺世界中掙扎的快樂與希望。

  樂觀,好聽。尤大人與駝背老者先是詫異對望,但很快就聽得入神、聽得微笑了。

  蘇景的禮物,大漠仙人掌妖怪的口哨妖符。不值錢的玩意,卻有珍貴異常,放眼幽冥世界,也不過才寥寥幾張!

  半柱香的功夫過去,最後一個尾音越拉越高,最終升入雲霄,裊裊散去。

  又過了片刻,駝背老者才微笑開口:「好聽。」

  「嗯。」尤大人點點頭:「可他什麼意思?」

  「你什麼意思?」不津冥宮內,三屍也迷惑不解,赤目問蘇景。

  蘇景聳一下肩膀:「沒意思啊,想請陰間的大老爺聽聽陽世裡小妖精的調調。」

  確是沒什麼深刻含義,只是一時興起罷了。

  拈花嘆了口氣:「我想仙人掌了。」

  仙人掌有什麼好想的,矮子神君是思念陽間了。雷動、赤目皆有同感,異口同聲:「蘇鏘鏘,再放一張符來聽聽。」

  很快,口哨聲響起,好聽得要人命。

  幽冥世界,空曠廣漠,在蘇景下來前此間從沒有過口哨,如果強要找出類似聲音,倒還真能找到一種:陰風呼嘯。

  陰風呼嘯,海上卻不見浪濤,比著水潭還要更平靜的海。

  有風卻不起浪,再簡單不過的原因:海水太粘稠......血之海,煞血汪洋!

  殷紅大海邊緣,一座島嶼安靜趴伏。島如巨龜背殼,平整得幾近光禿禿,看上去全無機。只有島嶼西側,聳立著一塊石碑。

  不大,普通墓碑的形狀,碑文只有一個古篆:煞。

  忽然,一道幽蘭流光劃過天際,落入血海中的島嶼。藍光落地,化作雙頭四臂、頂盔冠甲的鬼將。

  兩個腦袋,卻只有一副五官,且非一頭半副平均分開,左上雙眉、嘴巴,右邊頭上則是雙眼和一隻鼻子。只有耳朵是一頭長了一隻,左頭右耳,另則反之。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6-1-17 21:24 編輯

HANGE1025 發表於 2013-8-12 08:50
第四卷 乾坤無量 第四七零章 死不瞑目宮

  雙頭鬼將話音落下,面前石碑頂上忽然涌出鮮血。

  石中涌血,不算快,遠遠到不了噴薄程度,但它不停休,聽不到流動聲音,就那麼寂靜蔓延著。過片刻,小島忽然震顫起來,土石翻滾地面崩裂,半塌的瓦頂、殘破的磚墻破土而出。

  幾個呼吸功夫,一座陳舊、殘破到無以復加、隨時都會徹底垮塌的大房自地下升起,覆蓋了小島。沒有門廊、不存跨院,一座沒有窗只有門的大屋。黑頂灰墻,門上有匾卻無字,兩扇木門中一扇不見,另一扇歪斜半掛。

  門洞開,隱約可見屋內情形,無數破破爛爛的白色燈籠高懸梁下,地面上鋪滿白色冥錢,一排排的木板床擺放在地。板上覆以青布,布下凹凸不平義莊,專供停放入土前屍體的所在。

  有微風拂過,頂下燈籠搖晃地面紙錢翻卷,門板吱吱扭扭地怪響。

  不知何時,島前的煞字碑碑文變了,『煞』字古篆消失不見,換而四個歪歪斜斜的晦青大字:死不瞑目。

  幽冥中稍有些見識的鬼物都曉得,煞血海、孤碑島、死不瞑目宮是肆悅鬼王的老巢。但知道死不瞑目宮不過是一座破爛義莊的少之又少。至於肆悅鬼王究竟在那張『床』上,除他自己外根本無人得知

  淺尋與肆悅之爭,對肆悅來說,真正無妄之災:

  他從未招惹過淺尋,甚至都沒有過任何接觸,不料突然一天,淺尋引重兵來犯。肆悅坐擁煞血汪洋雄踞一方,早就無人敢惹了,無緣無故被人打上門來,豈能善罷甘休,既然對方不說為何開戰,肆悅王也懶得多問,打殺了她的軍、擒下了陽身人,再慢慢逼供不遲。

  這才有了後面的連番大戰。

  不津之戰過後,淺尋帶著惡人磨揮師直上,仍是不肯放過肆悅。

  肆悅從不曾怕過誰,若是以往,她要打我便奉陪、敵人不想打了都不行!可是最近情形有變,另一重危機隱現,讓肆悅不能不去重視,由此也實在不願再和淺尋打這場莫名其妙的仗,不久前命手下傳訊淺尋,問她到底為何要開這場仗

  肆悅鬼王的聲音很『硬』,幾乎字字都是『頓』聲,自義莊內傳出來:「她、怎、麼、說。」

  「幽冥盛傳,你有一個碗,是寶貝嗎,什麼樣的碗。」雙頭鬼將一字不改,呈上淺尋傳來的劍訊。

  「她不是早就見識過本王的碗!」肆悅鬼王語氣慍怒,而隨他怒氣散起,原本寧靜的煞血汪洋陡掀躁動,重重駭浪如山,層層巨漩瘋轉,轟轟惡響充斥四方!

  雙頭鬼將小心翼翼地問道:「大王之言,末將傳回給淺尋?」

  「息!」肆悅王一字喝令,血海頃刻平靜下來。之後肆悅王沉默了一陣才再度出聲:「王福。」

  「末將在!」鬼將雙頭頓地,鏗鏘喝應。

  「你跑一趟,直接去見淺尋,給她講明白,本王的『碗』不是什麼寶貝,而是我祭煉的封魂煙,她以前在不津時見識過的。」

  肆悅大王的『碗』,在陰間被傳得神乎其神,其實只是一道鬼術,鬼煙結形如碗倒扣下來,有明軍心亂敵志的奇效。

  去見淺尋,兩顆腦袋可不夠,不過王福不存絲毫猶豫,令下王命拔身飛起,遁化幽光向著東南方向趕去

  義莊並未就此沉回土中,鬼王就在島上等候回信。心腹將軍沒讓王駕久等,不久後就折返回來,還活著,兩顆腦袋都在。

  仍是落足於石碑前,無需王上開口王福便叩拜開口:「淺尋明白了大王的碗是法術,她說:不是我要找的那隻碗,不打了。如今她已撤兵,末將不敢掉以輕心,派下百路鬼眼嚴加盯防,不過以淺尋的信譽,她說走,應該就不會再胡來。」

  淺尋撤兵,說走就走,肆悅鬼王心中覺得輕鬆同時,卻有升起一份怒氣:「這個女子...她要尋碗,聽說本王有碗...所以她就來打我?事前都不問一問本王的碗是不是她要找的哪一個?她的頭殼壞掉了嗎、她有毛病嗎!」

  淺尋沒毛病,她就是這樣的女子,因為懶得問、不想說話,不惜連年惡戰,不理敵人強弱。

  「王上息怒,末將以為,淺尋雖強可說到底她不過是個過客,遲早還是要回她的陽間去,就算她不回去,以她的性情來看,也不像是想要稱王一方爭雄天下之人,和這種人打仗最是無聊,就算真把她打到灰飛煙滅,對大王又哪有丁點好處。她肯收手就再好不過。」雙頭將左首上嘴巴滔滔不絕:「但楊三郎不同,這女子來歷莫名,出手狠辣,才一出世就亮出了爭霸之意,且她還收服了那群狼,正所謂狼子野心,萬萬不可小覷!大王重視楊三郎,才是長遠目光!」

  雙頭將說話時,兩張殘缺面孔都是謙卑之情,可他的話並無太多奉承之意,算得直言進諫。這陰間中的鬼物,也不是個個都如牛吉馬喜孔方窮那樣,自有忠肝義膽的臣子。

  義莊內狂風乍起久久不息,吹得地面紙錢亂飛如大雪,肆悅王正狠狠吐出胸中悶氣。

  好半晌過去,風終於停了,肆悅王另起話題:「楊三郎有什麼動靜?」

  「不見她的動靜,但那幾十頭狼子始終徘徊不去,咱們的兵馬始終在兜截圍堵,可惡狼狡猾,每次都被它們逃掉,卻又不遠走,過不了多久便再次顯身。」說完自己這邊的情形,王福又說起別家狀況:「削朱王、赫鈴王、天陀王、樂意王等諸王也都有消息傳來,他們的情形和咱們差不多,惡狼窺探、徘徊不去,現在還分不清楊三郎究竟想要對付誰。」

  「再就是,樂意王指使附庸他的幾個小王家出兵攻打楊三郎,正如大王所料,那裡是空巢,只有些法符兵,楊三郎和群狼主力究竟在哪裡,還不得而知。」

  肆悅王聲音沉沉:「繼續找!找不到楊三郎,就只有挨打的份!」

  「末將領命!」雙頭頓首:「另外還有一件事要報於王上知曉,滑頭一脈鬼王於不津城西千三百里處重立旗幟,崛起的勢頭不弱。附近鬼王屢攻不下,其中摘裘王攜了重禮而來,盼望大王能發兵一道,徹底剿滅滑頭鬼。末將著他在馬尾鎮等候,大王是不是要見一見他?」

  「禮金如何?」肆悅先問錢財。

  雙頭王福應道:「以錢而論,大王出兵一道倒是不虧,撲滅滑頭一脈不過舉手之勞。但末將聽說滑頭小鬼與九王妃的弟子...就是後來強入幽冥的那個小九爺相交莫逆,瓶中城內應該就有小九爺的兵馬,我們若再出兵,怕是淺尋那邊不會罷休。或者,末將先派鬼眼去探一探瓶中城的情形,大王再行定奪?」

  「不必了,趕走摘裘禮金扣下,摘裘小兒想拖本王入泥潭,當受懲戒以儆效尤。」

  言罷,義莊沉落、死不瞑目宮入土,血海邊緣的小島重新變回光禿禿的樣子,那石碑上的大字消失,變回了『煞』古篆。

  不津陰陽司,清寧平靜,轉眼又是四個多月的平淡日子過去。這天裡蘇景忽然來了興致,案上紙張攤開,提筆運墨,懸腕揮毫,三兩下畫了個圓咕隆咚的東西。

  三屍踩著棺材飛起一塊,看到了他的畫,拈花皺眉,問蘇景:「屁股?」

  赤目眨眨眼:「是有些像屁股。」

  蘇景『咳』了一聲,放下筆,指著自己的畫問雷動:「這是什麼?」

  「你畫出來的屁股,卻來問我是什麼?」雷動應了一句,不過還是仔細看了看畫,片刻後試探問道:「圓茄子?」

  「不是茄子,沒有茄子那麼大,差不多蘋果大小,紅的,軟、多汁,你切開來拌白糖吃,吃過了果肉最後還說那盤中湯汁才是人間絕味」

  蘇景一口氣的提醒下來,雷動天尊恍然大悟:「番茄啊,也叫火柿子,西域特產,東土沒有...你不認識它?」

  蘇景還真不識得番茄,三屍曾在西域多蘭城住了幾年,蘇景不過從西域路過了兩趟,大都還是在天上飛。蘇景點頭笑道:「受教了,好吃嗎?等回去了你帶我去吃。」

  雷動天尊點了一下頭,隨即反應過來,一連串發問:「你看我吃過火柿子拌白糖?還看我喝了湯?在哪裡?什麼時候?」

  蘇景大笑,滿滿開心:「昨天!天尊夢中!」

  托夢鬼法修煉有成,蘇景能入相識之人夢中,幾天前就修得了,可這門鬼術遠不如蘇景事先想像的那樣有趣。

  不是法術不好,而是蘇景認識的人從離山弟子到南荒西海妖精,皆盡修煉之輩,他們不睡覺,只打坐、入定,且無時無刻不是心神專一,就算真躺倒睡覺也絕不會做夢。

  這就好像蘇景精通木匠活計,卻拿到了一大堆生鐵錠子,空有本事卻全然派不上用場。

  就只有三屍『給面子』,他們哥仨都睡覺,也做夢,但夢境都單調無比,連著幾天趁著他們睡覺時蘇景去『看』:

  雷動一定在吃飯,夢中相見時雷動大方:「一起吃一起吃。」

  赤目一定坐在寶山巔上,手裡懷中滿滿珍玩,看到蘇景就喊:「見面分一半!不過你可不許敗家,胡亂送人!」

  拈花不必說,永遠都在床笫享樂,就他不講義氣,一見蘇景忙不迭跳下床,兩隻短胳膊拉起布單把春色遮掩身後:「下次提前打招呼,我再找一個給你快走快走。」

  不過三位矮仙尊都沒心沒肺,睡覺時美夢不斷,可一覺醒來張開眼睛,做過什麼夢就忘得一乾二凈了,更不記得蘇景來過。若非蘇景好奇雷動昨夜裡吃的什麼,他們三個還懵然無知。

  又說笑幾句,蘇景話鋒一轉:「準備功夫做好了,今天開始,就要行運正法勾連天地、修煉寶瓶身。」

  這算是個好消息,三屍都笑嘻嘻地替他開心,雷動問道:「需要閉關嗎?」

  「不用,我仔細想過,一道心神認真投入、專做正法行運,再分神兩道小心守護以備萬一,應該就沒問題了。照樣能說能動,不會耽誤司中公事。」

  話剛說完,阿七忽然趕來,屍煞面色青灰雙目血紅,來到蘇景面前:「瓶中城戰事吃緊,情形不妙。」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6-1-17 21:27 編輯

HANGE1025 發表於 2013-8-12 22:21
升邪 第四卷 乾坤無量 第四七一章 金烏弟子,烈火為旗

  蘇景吃一驚,和牛吉馬喜說一聲『本官出門一趟,去去就回』,帶上自己人急匆匆走出冥宮。判官離司,輝煌冥宮立刻黯淡下來,同時規模急縮,從壯麗宮殿變回了原來的六品司衙門。

  同個時候蘇景也將鬼袍收入體內,坐回了陽神人小九爺。金色雲駕一飛衝天,向著不津急急趕去。直到此刻,阿七才來得及向蘇景說起緣由:

  笑面小鬼得了蘇景的全力支持,隔上幾天就有一批游魂送到,如此源源不絕,城池規模一擴再擴。更加『可觀』的是,瓶中城屹立的時間越長,滑頭王善待鬼民的名聲就傳得越遠、越響亮。

  陰間的傳言比起陽間差不了多少,越傳就越離譜,許多地方都被誇大,可是說到底,瓶中城的鬼民不受殘酷律例、能過上個安穩日子,這等人間看來最最基本的『待遇』,於幽冥世界的鬼民來說卻是仙境似的快活。

  八方流民來投,除了戰時城被封鎖之外,每時每刻都有落魄鬼民涌入,且人流越來越雄壯,是以不到一個年的功夫,瓶中城得以瘋狂擴張。

  之前附近鬼王對瓶中城多有攻勢,不過幾家鬼王之間也互有牽扯,誰也不敢真橫投入重兵來襲滑頭鬼。直到這一次,幾位鬼王聯合一起,閻羅神像前立下毒誓歃血為盟,約好日期齊齊出兵,五路大軍並起,討伐瓶中城。

  前日五路聯軍齊至,實力相差懸殊,才一開打瓶中城就陷入苦戰,情勢岌岌可危。

  笑面小鬼為人倔強,明知全無勝算卻不願求援蘇景,還是阿二傳訊出來告知少主。

  大概事情說完。赤目真人翻起紅眼睛:「五家聯手?也太看得起滑頭小鬼了吧?」

  這幽冥中的鬼王,無論大小,能成勢都是經過數百年乃至幾千年的積累,笑面小鬼不過才起事一年,說到天上去他又能有多少實力,值得附近五家鬼王聯手?

  雷動明白兄弟的意思,點頭道:「一定是笑面小鬼人緣不好。」

  「鬼緣不好,」拈花糾正,之後又加重語氣:「豈止不好。簡直是太差了!」

  阿七卻搖了搖頭,講出了自己的想法:

  一是滑頭鬼有錢。外人不知道真相,只能看到這十個月中,所有不津陰陽司出來的游魂都被笑面小鬼買去了,自然以為滑頭一脈家底雄厚。只要擒殺鬼王,接下來就是大稱稱金坐地分贓;

  二是瓶中城有『人』。此城不同別處,無酷律,自由身的鬼民眾多,打下瓶中城,之前損傷軍卒馬上就能得以補充,說不定還有賺;

  三是滑頭小鬼壞了『規矩』。幽冥世界弱肉強食。鬼民想要脫離苦海只有從軍一途,瓶中城卻不理這一套,來者可安居、常住得樂業,這裡是安樂世界。就算別家鬼王肯花大價錢從陰陽司買來游魂。到頭來也都會逃到滑頭鬼城中。

  最後,也是最最要緊的,單以今日實力而論,滑頭鬼王還比不得附近任一家鬼王。可他發展的勢頭實在太驚人,若假以時日、再給他些時間。別家真就沒有活路了。

  綜合種種,附近鬼王聯手奪城全不稀奇。

  「馬王爺有想到這些嗎?」蘇景問。當初說好的,蘇景這邊出錢出人,但建城、起勢、打仗等等所有事情都由笑面小鬼負責。

  今日局面,蘇景想不到沒關係,可笑面小鬼若是全無防備,就有些說不過去了。

  「早在馬王爺第一次去陰陽司的時候,末將和二哥、馬王爺就商量過了這些事情。只是誰都沒想到的,他們幾家聯手會來得這麼快。這附近五千里,幾位鬼王之間恩怨重重,糾葛復雜它們會因瓶中城崛起結盟不奇怪,可是這麼早、這麼快就結盟,實在出乎意料。」

  邊說,阿七邊搖頭,他想不通。

  金紅雲駕飛遁如電,不久之後接近瓶中城。戰場鋪展六百里,地面、天空密密麻麻鋪滿陰兵,號角、戰鼓轟轟蕩蕩,喊殺聲震天動地。

  凝聚目力遙望前方,瓶中城規模遠勝以前蘇景所見,當初寒酸的小城郭早就變了模樣,四墻綿延城樓高聳,一桿桿大旗當空飄搖,守城兵馬精銳,隨鼓號命令一次次發動鬼法護城。

  法術浩大且壯烈,萬箭遮天、鬼焰如瀑、巨石轟落、風斬飛旋,另還有一座座小山似的巨鬼不停從天而降,殺滅敵軍助守四墻可是不夠,瓶中城諸法齊動,卻仍不足以消弭敵人的攻勢。

  實在太多,螞蟻、飛蝗般的敵人!斬不盡殺不絕,陰兵悍不畏死,匯聚成潮猛攻不休,前一卒的屍體墊在後一卒的腳下,一浪疊一浪、一浪高過一浪!

  時時刻刻,都有敵人自地面攀上城頭、都有敵人突破空中禁法落入城內。

  五家聯軍,有三家鬼王御駕親征,楚江王是其中之一。他率部主攻東方。

  楚江王的中軍大帳高懸雲端,一道道軍情自四面八方傳遞過來,普通狀況自有麾下將軍料理,用不著他操心什麼,但重大事情就非得由王駕做主不可了。

  一名鬼將入賬,跪拜:「啟稟王上,四路盟軍依約,各家法軍結陣蓄勢,燃香過後齊齊動法。我軍『天旗殺滅』也已準備妥當。」說著,親兵捧出小小香爐,內中插了一支香,剛剛點燃。

  幽冥中攻城戰最最常用的套路,肉勇在前,法攻在後。先派普通鬼卒衝城,只為消耗守城兵馬的法元,反正這個世界最不缺的就是性命,前面死些也不打緊;待時機成熟,攻放再動法轟城破禁。

  五路盟軍消息往來,約定燃香過後,大家一起動法轟城,以求一舉破城!

  楚江王接過香爐,輕輕吹了一口氣,香上火頭燃燒突兀加快,眨眼就燒下一寸,楚江王收口,把香爐又遞給手下。

  他的意思再明白不過,自家的攻城法術,要比著別家早發動『寸香』功夫。

  跟著楚江王站起身來向帳外走去,行走中他解掉了背後大氅,繼續傳令:「著『不見真』出營,隨本王隱於旗法、混入城去。」說話間,只見他身上衣著悄然變化,兩三個功夫,就變成了滑頭鬼軍卒的裝束,而上位王者的氣勢也隨之消弭,他把自己扮成了再也普通不過的滑頭兵。

  鬼王身後親兵見狀,略顯遲疑:「大王萬金之軀」

  楚江王搖了搖頭,不聽勸。五位鬼王結盟,以楚江修為最深、實力最強。要搶錢、搶兵自不必說,但除此之外,他還要搶城:搶這座瓶中城。

  要奪寶,就得先抓到笑面小鬼,逼他讓寶物認楚江做新主,待其他幾家兵馬打來時木已成舟,任他們去懊惱!

  楚江王的盤算,先動攻城法術、自己與精銳借法術掩護潛入敵城,寸香過後另外四家的攻城法術齊動,瓶中城必然大亂,趁其亂他要生擒滑頭鬼王。

  他敢冒此大險,依仗得自然是自己的修持,是自信卻非自大,他的本領本就遠勝別家鬼王。

  大王說什麼就是什麼,親兵鬼將傳令下去,很快千名精銳『不見真』集結雲端,見了大王的裝束,無需廢話吩咐,『不見真』鬼兵個個幻形變化,有的同大王一樣變作守軍,有的則變成普通鬼民。

  之後每人自袖中取出一面栗色旗幟,身形一晃隱入旗內只有旗、不見人。

  待會大軍發動的『天旗殺滅』,是十萬盞法旗匯聚成潮,撲涌敵城,它們混行其中仙佛也難分辨。

  過不多久,香燃將盡,楚江王也取出一面旗幟,正待施法遁形,忽有手下來報:「啟稟吾王,緊急軍情,東方有陽身人入陣!」

  楚江王吃一驚:「淺尋來了?!」

  不等手下將軍回復,突然一聲龍吟響徹天地,遠遠不若真龍那般高亢嘹亮,但充斥怒意、滿滿陰喪蕭殺,十六老爺的龍輦鳴嘯!

  龍吟未落,阿七聚元喊喝:「九王妃駕前太子爺爺,惡人磨之主小九王駕到!」

  九王妃是九王的妃,九王的娃娃是太子爺爺。蘇景忽然想笑,好像挺亂的。

  想笑就笑了,蘇景衝上高空,自東方鳥瞰戰場,亮相於萬萬敵人的目光之中。

  一行,寥寥數人,連一桿軍旗都沒有又何須旗幟,隨著蘇景一起衝天而起的那烈烈陽火就是再醒目不過的大旗。

  金烏弟子,烈火為旗,那火焰燒灼天空的暴鳴聲,便是殺伐四方的隆隆戰鼓!

  蘇景無旗,楚江軍卻有旗、有的是旗子。就在『陽身人』顯身同時,楚江王的香燃至盡頭。王命在先軍令如山,到了時候就要發動法術,王駕沒有新的命令前,大軍哪管什麼陽身人,主陣將軍一聲令下,軍中浩術凝結。

  十萬旌旗齊飛,遮蔽一方天空!

  來得不是淺尋,而是『小九爺』,這讓楚江王放心不少,狠下心傳令:「不必理會」

  話還沒說完,楚江王臉色驟變,一股以前從未體會的凜冽殺機,於毫無徵兆中突兀降臨,穩穩鎖住他的雲駕:東方,遠處,輝煌烈焰中,陽間來的青年男子手挽長弓,滿弦,遙指楚江雲駕。

  潔白長弓。

  只有弓、沒有箭,但這弓上蕩起的殺機刺來,讓楚江王心肺巨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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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NGE1025 發表於 2013-8-13 08:37
升邪 第四卷 乾坤無量 第四七二章 旗號越大越好

  楚江王算不得什麼大勢力。

  但他在幽冥拼殺了千百年,數不清打過多少硬仗、惡仗。他率兵出征十次,倒有八次敵人都妄圖衝襲雲駕、想要將他斬首於中軍。時至今日,楚江王還活著,依舊把自己的中軍大帳擺放在醒目之際的高高雲上。

  楚江雲駕從不曾被敵人攻破。

  雲駕不是簡單的飛遁法術,而是真正寶物,內蘊玄法守護主人。

  一入戰場,無論是否遇險,雲駕寶物的禁法都行運到十分火候、至強威力發動開來...只是這一次,楚江王也不敢確定,自己雲中堅不可破的守護法撰,能不能擋住『小九王』堪堪脫手的一擊!

  但鬼王性情倔強,他想要試一試。

  楚江鬼王長聲厲嘯,目中煞氣迸現,遙望蘇景戾笑:「小兒,來啊!」

  鬼吼落,狐嘯刺破天地!

  來便來。

  鬼王自己都不在乎,蘇景又有什麼可憐惜的,鬆指、弦放、弓化霧、霧中生狐、神狐殺滅!

  只是蘇景引弓暴射的那個瞬瞬,楚江王突然覺得周身一輕,那要命的刺痛、刺得他心肝巨痛的殺機,竟一下子消失了:確實消失了,只因蘇景這一箭,並未射向天空中的楚江雲駕。

  金烏感識明銳,辨得出雲駕內怪力浩蕩,守護森嚴,白弓一擊能不能將其誅滅,蘇景一樣沒有把握,但蘇景探到了另一個機會,更有把握的機會。

  九尾白狐破弓而出,自九霄雲上、那烈烈天火之中,直撲半空裡綿延如雲的旗陣!

  蘇景的箭,射向了已聚力、堪堪就要發動的『天旗殺滅』。

  電光火石,白狐衝陣!

  神狐長嘯忽然消散,就那麼一下子收聲了。

  如此響亮、如此威嚴、睥睨乾坤桀驁無盡的狐嘯,說沒就沒了,之前不存絲毫徵兆,這變化太突兀,以至隨之降臨的寂靜都顯得那麼不真實。

  別人耳中的寂靜,卻是楚江王耳中的巨響狂雷,脫口怪叫:不好!

  寂靜只一個瞬間,短暫的無以衡量,卻是楚江王麾下十萬飛旗精銳永遠的安寧了。

  下一刻,天搖地動,浩浩蕩蕩的兇惡法力橫掃四方,肆虐於楚江軍中,十萬盞飽蘊靈力的旌旗忽然炸碎開來!

  『飛旗殺滅』是法更是陣,是集結十萬個通玄法、做修行的精銳鬼兵共同施展的一道宏大陣法。人間、幽冥都一樣,大陣成形、威力將起的瞬間,就是這大陣最最脆弱的一刻,這個時候若遭打擊被傷到陣眼,不僅是陣法廢了,更會遭受陣中巨力反噬。

  陣法越強、反噬便越重。

  蘇景來時,飛旗軍陣成形、法將生,這麼好的時機,他又哪捨得放棄?所以蘇景棄了楚江王、一箭升狐殺入敵陣,摧毀陣心。

  楚江王的大軍不是第一次打仗,十萬飛旗鬼兵行運大陣,自有友軍守護周圍、有兇猛鬼將帶隊看護陣眼。可事先又有誰能料到,東方會突降煞星!

  更要緊的,潔白長弓是蘇景手上最最凌厲霸道的寶物之一,滿弦一箭曾屠滅數十里煞血陰兵,除非楚江王催動雲駕、憑著自己的法寶自己的性命去擋,否則他的軍中誰也擋不住那頭九尾白狐!

  楚江王不敢擋。就算他敢也沒用,時間來不及。

  鬼兵呈報陽身人入戰、十六龍輦吟嘯、屍煞阿七吼喝、金烏陽火衝天、楚江陣中十萬法旗飛天、長弓滿弦遙指鬼王,神箭改射大陣毀陣眼引動陣法反噬連串變化,從蘇景顯身到現在也不過三兩個呼吸功夫。

  而一箭之後,蘇景全無停頓,撤去雲駕改換天都火翼,化身一道燦爛長虹殺入敵陣!

  丈一長劍在手,金風陽火護身,蘇景衝,衝在最前。

  雷鳴般的怒吼、響徹雲霄的啼鳴,一鯤衝殺地面、一鵬搏擊九天;嗡嗡的振翅聲,算不得響亮,可那聲音中的窒悶自耳鼓直直壓入心底,讓人胸口窒悶頭痛欲裂,青綠色的惡魂,千根翅膀的兇殘螳螂,時起時落捕殺著面前所有敵人。

  北冥、刀螂兩劍放出,各領蘇景一道心神,殺敵。

  烈焰如潮,潑灑前方,火中有劍:一頭金烏、一座黃金屋,燒、殺;晦澀的風席卷四方,金紅色的劍隨風飄搖,收割性命;陰森黑獄,煉魂怒焰千千,鋒銳劍氣無數,上、中、下三重殺機,摧毀前行路上一切阻攔。

  艷陽、金風、罪惡,三重罡天,各領蘇景一道心神,殺敵。

  還有,殷天子驚鳴,三屍結陣,一道道巨力自天星綻放、隨劍轟入幽冥;

  還有,尺身小蛇飛馳、金紅巨龍飛馳,以普通陰兵的身體、兵刃,小蛇過處串串鬼血、巨龍所致碎屍翻飛;

  還有,屍煞阿七吼喝,一蓬蓬焦黑惡臭的毒煙自他身體中彌漫而起,頃刻結形化作醜陋的鬼蝗,破風般撲去,管你陰兵鬼將,身體一觸鬼蝗便告腐爛。

  借飛旗大陣被破、陣法惡力反噬楚江陰兵之勢,蘇景衝陣,殺向瓶中城。

  楚江王暴跳如雷!

  之前他還準備冒險入城擒拿滑頭小鬼;剛剛他還面對潔白長弓怒喝『來啊』,只憑這兩件事足見此獠悍勇。但此刻他狂怒之下,卻並未親自出馬去擊殺蘇景。

  怒則怒,可是看著蘇景的劍、蘇景的風、蘇景的火,楚江王不敢動。鬼王沒察覺自己的『不敢』,只是他根本不曾升起親自出手的念頭吧!

  屍煞阿七的吼喝在前,東方楚江軍大亂在後,尤其那大陣被毀、惡力暴發蕩起的劇烈響動,其他方向的鬼王聯軍想不察覺都難,一時間靈訊穿梭,蜂擁而至,紛紛訊問楚江王這便的情勢,傷亡如何、敵人實力怎樣等等。

  負責北方主攻的摘裘鬼王與楚江一向不睦,訊問之餘還不忘責怪楚江王不顧約定、把飛旗陣提前燃香發動。

  楚江王面色鐵青,所有訊問一概不理。

  戰場生變,另外四家鬼軍,主將或鬼王以靈訊急急商議,各家的兇法大陣都告暫停、蓄勢不變但發動延緩,待看清形勢後再做定奪。不過『肉勇』對瓶中城的攻勢不停,殺伐依舊、慘烈不改,瓶中城惡戰驚天,性命是最最輕賤的東西。

  蘇景沒讓鬼王聯軍等太久,了不得半個時辰,忽然一道陽火自瓶中城內衝上高空!

  蘇景的陽火,瓶中城內衝起,再明白不過,他已殺開血路,成功入城。

  陽火燦爛,昭告四方:小九王來去從容!

  在幽冥,蘇景沒名氣。

  雖曾殺滅執耳收困沉舟氣吞半百血海,但這些惡戰的具體情形不為外人所知,除去寥寥幾人,鬼王勢力大都不知蘇景是誰。就算知道,也不過冷笑一聲『九王妃的親信晚輩』,聯軍諸王、主將便是如此,於他們而言,『蘇景』這個名字,唯一的意義僅在於:他是九王妃的晚輩,至於蘇景這個人?狗屁都不是直至今時、此刻,眾鬼煞才算真正明白,蘇景遠遠比不得淺尋沒錯,可他自己也足夠兇猛。

  問這數百里戰場中的無數猛鬼,只用半個時辰就能夠突破一方、殺入瓶中城有哪個能做得。

  城頭上,把諸劍、罡天收起,蘇景對笑面小鬼點點頭:「還好?」

  馬王爺頂盔冠甲,看裝束威武非常,很有些模樣,可他天生了一副嬉皮笑臉的五官,一看臉就威嚴散盡,目光再如何冰冷他也氣派不起來。

  「不好!」笑面小鬼不客氣,語氣冷冰冰:「你自己,有用嗎?多餘來。」

  蘇景笑了下:「拖延些時間,會有援軍殺到,屆時輕鬆退敵。」

  「援兵?九王妃人在附近?」笑面小鬼眼睛大亮,若淺尋能來,大局定矣。

  不料蘇景搖頭:「不是,哪能什麼事都麻煩她老人家,總之盡量拖延就是了。」

  除了淺尋,在幽冥蘇景還能請來別家援兵?笑面小鬼不信,但也沒再多說,不論蘇景是不是在說胡話,能守就守下去總不會錯的。

  這個時候,阿七再度開口,傳聲四方:「我家小九王,與滑頭鬼王相交莫逆,爾等興兵來犯瓶中城,可有問過我家少主?再若強攻,個個誅殺!」

  蘇景伸手一拍阿七肩膀,笑道:「旗號扯得不夠大,沒事,不用擔心我不痛快。以後也記得,旗號越大越好。」

  十重塔的屍煞,可能表情還是僵硬的,但心思早都靈活得很了,生怕蘇景心高氣傲、打仗時不願借師母威名,所以只以『小九王』的字號喊喝。

  阿七和蘇景接觸的時間到底還短,哪曉得『扯虎皮拉大旗』是小九王最最喜歡做的事情之一。想當年,憑頸下一塊如見玉牌,小九王橫掃離山仙宗...很是寂寞。

  得了少主提點,阿七再次開口,聲音更加沉冷了:「小九王之上,我家主公九王妃也曾與滑頭鬼王結盟,攻伐滑頭一脈,便是與我家主公生死之敵!爾等若真活得膩煩了,九王妃一定成全。」

  於此間聯軍的幾位首領而言,這的確是件惱人事情。淺尋是萬萬得罪不起的,若再攻怕是真會給自己結下強仇;可就此收兵更不可能,任由滑頭鬼坐大,又和得罪淺尋有什麼分別?

  鬼王、陰兵大帥間的靈訊傳送再度密集起來,情形突變,少不了一番商議。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6-1-17 21:33 編輯

HANGE1025 發表於 2013-8-13 21:50
升邪 第四卷 乾坤無量 第四七三章 城即吾命,王為我福

  半柱香功夫過去,瓶中城外個個方向,層層疊疊的號角聲響起,各家中軍同時傳令,所有對瓶中城的攻勢全都暫停。

  又過片刻,一個聲音從城外傳來:「我等無意與九王妃為敵,但滑頭一脈築城於此,挑戰諸王,任誰也不能坐視不理。今日諸王聯手剿滅馬家,此戰與九王妃無涉,小九王若肯退走,我等感激不盡,來日定有補報。」

  這聲音時大時小、時男時女、時東時西,端的古怪,顯然是秘法遮掩,故意讓人聽不出說話者是哪個、身在何方。好在怪則已,但清晰得很。

  蘇景顯身城頭,朗聲應道:「要我就此退走萬萬不能,諸位再商量商量吧,看還有什麼別的法子。」

  鬼王聲音飄忽,蘇景真身應答,不提其他只說氣勢,高下立判。

  無需商議,幾家鬼王已經成議,之前說法只是試探,鬼法傳音響起:「九王妃為我輩敬仰,既然她老人家的愛徒出面,馬家小鬼死罪可免,但他得奉上一份贖回自己性命的財帛。」

  「多少?」蘇景問。

  「三萬廈。」

  『廈』為幽冥度量,專為香火而設,一廈為香火三萬升。

  三萬廈,以三升一個游魂來算,是足足三萬萬枚游魂。這個價錢是獅子大開口,蘇景回頭去望笑面小鬼,不料小鬼微微頷首,怡然自得:「本王值這個價錢。」

  鬼聲還未說完,繼續道:「財帛贖命,天經地義。拿出香火,馬家小鬼可隨閣下離開,但只能他一人離開,兵留下、城留下、民留下。從此以後,姓馬的在不得踏入此地。」

  聯軍來打瓶中城,就是為了搶錢奪人除威脅、讓笑面小鬼凈身出戶,也算諸王達成所願。留他一條性命算不得什麼,但對淺尋的面子是個交代。

  鬼王的條件說完,蘇景未回答,而是把手一揮,諦聽咆哮震天、佛偈禪唱轟動、月牙鏟耳環驚鳴激烈,諦聽、迦樓羅和損煞僧兵齊齊現身於蘇景身後。

  鬼法傳音的語氣沉冷:「諸王忍讓至極,閣下仍不滿足、還想再打嗎?!」

  蘇景搖頭而笑:「這些兵本來在我麾下聽令。是我借給馬王爺的,剛剛你說兵要留下,我想問問,我的人,我能帶走嗎?」

  稍作沉默,傳音再度響起:「可以。你的人你帶走。」

  蘇景笑著點頭:「承情、多謝!其他那些條件。我須得好好勸一勸滑頭鬼王,他這個人固執得很,諸位稍等片刻。」

  「無妨。小九王請看。」鬼法傳聲中,只見五根長香自五家聯軍陣中升起。

  香有多細,放在數百里戰場,比著大海裡的一根針也不見得更醒目,不過修行人目光卓絕。還是能看得清清楚楚:香都已點燃,正緩緩燃燒。

  鬼法傳聲繼續道:「小九王和馬家小鬼想怎麼商量都無妨,但無論談得如何,閣下只有這一炷香的功夫,香滅盡時,馬家小鬼若還不肯奉上香火孤身離開,就與這城池共消亡好了。」

  事情說完,城中人只有一炷香的功夫。再無回寰餘地。蘇景不再糾纏此事,而是另起話題,突兀問道:「摘裘鬼王來了嗎?」

  摘裘王來了,但他不顯身,全當沒聽到蘇景點名,穩坐自家中軍大帳內巋然不動。鬼法傳音則回應蘇景道:「時間有限,小九王還是顧著正經事做吧。待戰事了斷,閣下永為諸王座上貴賓,將來有的是親近時候。」

  「聽說幾個月前,摘裘王曾向肆悅大王請願。求肆悅發兵瓶中城...那件事頗有意思,忍不住想見一見這位摘裘王。」說著,蘇景笑了起來:「罷了罷了,回頭再說,總有相見的時候。」

  摘裘王以被扣下錢財趕了出來重金相求肆悅出兵,卻,這件事被肆悅王故意泄露出來,知道的人著實不少。至於肆悅王泄露這消息的用意,再也簡單不過:示好淺尋。

  蘇景的笑聲傳撤四方,摘裘聽得一清二楚,冷哼一聲,依舊不做理會。

  笑得開心了,蘇景和笑面小鬼轉身返回城樓落座,赤目性子急,搶著發問:「一炷香的功夫夠不夠?援兵來得及嗎?」

  「來不及。盡量拖延吧。」蘇景應道。

  三屍一個比一個泄氣,拈花伸手指了指城外懸浮半空的香:「怎麼拖?人家定下了時候,哪還有拖延的餘地。」

  蘇景沒理會三屍,轉目望向笑面小鬼:「拖延確是不易,援軍能不能及時趕到不太好說,真要來晚了,敵人動法攻城,生死就不在自己手中了,現在你若想走......」

  不等說完,笑面小鬼就擺斷,連話都懶得說。蘇景不囉嗦什麼,雙手結印閉目,好像行功施法的樣子,可他身周不見靈元震動、更沒有法術成形,片刻後他又張開眼睛,重新放鬆下來,有一搭沒一搭的和身邊人閒聊著,根本不去看外面的燃香。

  閒聊不久,三屍又納悶起來,坐在椅子上、兩條腿晃蕩著,拈花問笑面小鬼:「你怎麼不問問援兵是何方神聖?不好奇嗎?」

  「好奇?」笑面小鬼一哂:「若能趕得及,不久之後我自然能看得到;若趕不到,就算援兵是閻羅王又有什麼用處。好奇不好奇的,有何關係,本王懶得問。」

  三屍面面相覷,赤目眨眼睛:「這番言說...倒有些鎮靜意思,以前咱們小看他了?」

  雷動撇了下嘴巴:「裝的吧,不信他不好奇。」

  拈花仔細打量小鬼,小鬼眼簾半垂,全不理會,是以拈花有了結論:「肯定是裝的,都不敢看我。」

  外面忽然響起隆隆鼓聲,陰兵震鼓!時候未到、並非進攻,而是見半晌過去城中沒有動靜,諸王傳令以鼓聲相催。

  三停、六頓、再九響急急!如此反復不休。五支陰兵、六百里戰場內千萬冥鼓共振同樣節奏。

  槌擊鼓,鼓聲捶心。

  蕭殺氣意伴戰鼓升騰,彌漫天地間。

  城中自有守卒眺望敵情,很快回報鼓聲來歷,但第一個報訊親兵尚未離開,又有另個親兵入城樓稟報,說是城內鬼民大批聚集,想要求見鬼王。

  笑面小鬼不耐煩得很,生死惡戰將至,調息養氣備戰還來不及,哪有心思去應酬城中鬼民。

  「去看看吧,反正等著也是等著。」蘇景向外走去,經過小鬼時伸手一拍他的肩膀。笑面小鬼哼了一聲,也站起身與蘇景並肩出去。

  此外城返入內城郭,不必從高墻上下來,就能回看城內,笑面小鬼才看一眼便告一愣......

  千萬鬼民匯聚,密密麻麻擠滿目光中每寸空隙。

  再也清晰不過的,鬼民自發分作三陣。

  最前面的皆為青壯,自陰陽司發配過來的游魂手中沒有像樣兵刃,手中只有勞作之器,鏟、鋤之類,另一部分自別地遷移入城的鬼民曾經亂世,背上簡陋弓弩、手中刀刃微銹;

  青壯之後,是女子與老人,弱女握石老朽執杖,在鼓聲重壓下努力站著;最最後盡為小兒,真正小兒,大的不過七八歲年紀,自己臉上還滿滿恐懼,卻仍牢記大人囑托,小聲安慰著身邊更小的弟妹,城中半大的孩子,都已歸入青壯陣中。

  之前蘇景與諸王言說不曾設禁絕音,城中人都聽得清楚。

  一見大王現身,鬼民盡數跪拜在地。

  沒人出聲,只有些不懂事的襁褓嬰兒啼哭。

  笑面小鬼皺了下眉頭:「你等這是作甚。」

  沒人應答,所有游魂都跪著。待笑面小鬼問道第二遍時,鬼民最前排,一個看上去四十出頭年紀的游魂才開口回答:「小民願與福城共存亡......只求大王莫棄城,小民願與大王共存亡。」

  瓶中城有正式稱呼,但鬼民都稱此地做『福城』。

  於鬼民而言,偌大幽冥,唯獨此地有福,這裡不是福城又是什麼。

  見笑面小鬼不語,那游魂又小心開口,重復:「小民願與大王共存亡、願與福城共存亡,求大王莫棄城。」

  這一次,游魂說過話後,有其他游魂開口重復,先是稀稀拉拉,而後萬眾開口,有的聲音低沉,有的語帶哭意,有的滿懷期盼,那亂糟糟的聲音,匯聚一起仍是一句:

  我願存亡與共,求大王莫棄城!

  笑面小鬼曾揮斥百萬大軍,曾於大敗中惶惶逃命,曾對陣兇狠惡鬼斬首挖心,也曾被敵人打得重傷嘔血,活到現在趟過數不清的大場面,可見慣風浪之猛鬼,卻不知該如何應對面前情形。

  不怪笑面小鬼,只因幽冥世界自大統崩裂後,何時也不曾有過現在景象。

  木訥了一陣,笑面小鬼終於回過神來,點點頭:「好。」一個字,說完轉身就走。

  「多謝大王!」有游魂喊道。

  笑面小鬼又站住腳步,轉回頭笑了下:「多謝諸位才是。都起身,養養精神,準備廝殺吧。」

  第二陣中,一個老頭子游魂,他是外來游魂,七個月前來到瓶中城,過上『死』後最最踏實的兩百天好日子,此刻不知哪裡來的力氣,忽然叩頭大喊:「城即吾命,王為我福.....城即吾命,王為我福!」

  八個字,是為城中無數鬼民心聲,一鬼呼,百魂應、萬魂應,所有城中鬼民呼喊相應!

  城即吾命,王為我福。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6-1-17 21:36 編輯

HANGE1025 發表於 2013-8-14 23:33
升邪 第四卷 乾坤無量 第四七四章 飛來飛去峰

  城內鬼民呼喝很快散去了,自有鬼兵校尉上前,為他們發放兵刃、編入後隊備軍,這些事情無需大王操心,笑面小鬼與蘇景重返城樓。只是這一去再一回之後,小鬼明顯躁動了許多,有些沉不住氣的樣子,終於提起了援兵的事情:「能不能催一催援兵,請他們早些到。」

  城中鬼民情願,於笑面小鬼來說,事情都不會有絲毫變化,他就不會投降,這裡是他最後的一點希望、一點指望,他一定會與這城池共存亡。

  可小鬼的決定不變、行動未改,心境卻是兩重天地了。

  之前,他真不怕輸也不怕死:已一敗塗地了,後來白撿了個機會東山再起,輸了死了,全當蘇景沒來幽冥便是;

  現在,他是真的想能贏這城是他們的性命,王更是他們的福氣。

  蘇景搖搖頭,回答小鬼:「沒得催,催也沒用。」

  笑面小鬼再問:「拖延時間,怎生才能想個法​​子。」

  「我倒是有個法子,且已經用上、已經開始拖延了,」蘇景笑得有些古怪:「不過未必好使。」

  「什麼法子?」笑面小鬼不解。

  蘇景伸手指了指城外、懸空漂浮的五根香;又指了指城樓內,滑頭鬼王這邊在聽過聯軍條件、時限後自己點燃起來、用以計時的長香。

  城樓內的香,只剩小半;城外那五根香,卻只燒了小半。

  外面懸著五根香,不過是聯軍對瓶中城的威懾,城內外都另有計較時間的辦法,誰都不用去真正看那五根香,示意誰都沒發覺它們被動了手腳。笑面小鬼也未留意。直到蘇景指點。

  自己的香快,敵人的香慢?小鬼稍一琢磨便告恍然,愕然:「你的手段?」

  「金烏正法,光熱始祖,我乃金烏弟子,控它幾根香的火頭,舉手之勞。」蘇景回答得煞有介事。

  「你這這也有臉說是拖延辦法嗎?」小鬼哭笑不得,不知道自己是該氣還是該罵,連該說點什麼都不曉得了。

  人家的營中、陣中不知點了多少香來計較、等待。就算蘇景把敵人千萬長香燃燒都納入掌控,敵人還有漏刻、有圭、有晷、有水鐘有沙漏,更有能夠精確計較時間的鬼術、法器瞪了蘇景片刻,小鬼卻笑了起來。他算是真正見識了小九爺『大仗只當兒戲,六百里聯營擺成家家酒』的事。

  差不多同個時候。外面的鬼法傳音再度響起:「城中哪位高人施法,控了五根香,是覺得我大軍窮得只剩這五根香計較時間,還是把生死事情當做兒戲?若是前者,讓閣下失望;若為後者,我等必定成全!」

  人家也發現了香著的慢,三屍沒心沒肺笑成一團。蘇景也全沒有點高人風度,眉花眼笑的那副樣子,明明就是個頑皮後生。他那小把戲,與其說是拖延時間。倒不如說是自己哄著自己開心。

  他們自顧笑,全不理會外面喝問。

  鬼法傳音語氣冰冷:「十時逝其七八,小九爺須得快些奉勸馬家小鬼了。」

  這次蘇景應了聲:「還在勸,莫著急。」說完稍頓。又問:「外面那五根香不做準了?沒用了的話送給我吧,我有個事也需計較時間。它們燒得慢,對我正好。」

  「小九王喜歡盡可拿去。」

  蘇景高高興興,伸手一招,將外面一個香納入手中捏著。

  一根就夠了,另外四根不要。

  鬼聲又做最後勸說:「馬家小鬼不識抬舉,小九王就何必再置身險地,現在走,剛剛好。」

  蘇景不回答,閉上雙目開始靜心養神。對方得不到回應,也再沒半字傳來

  不久,城外振起的壓迫鼓聲突兀停止,時辰已到!

  援兵未至、再沒時間。

  蘇景猛地張開眼睛:「三屍留在城中聽馬王爺調遣。」

  蘇景說什麼就是什麼,三屍應是。蘇景則把雙翅一展,一個人向外飛去。

  「作甚去?」趁蘇景離開前,小鬼及時訊問。

  「東土漢家有句話,來而不往非禮也,他們有攻,你做守,我去還。」蘇景的聲音朗朗,疾飛而去。笑面小鬼哈的一聲笑:「好!替我也還上一份!」

  時辰道,鼓聲停,攻勢驟起!

  再沒有絲毫的情面可講,淺尋兇名遠播,可她人不在眼前,只憑一個虛無的名字還遠不足以嚇退千百年掙扎於生死邊緣的兇猛鬼王;再不是普通鬼兵尋常攻堅,聯軍的攻勢皆為法術

  南方,幽暗乾坤驟然明亮,熾烈的白光,幾乎把這大地、天空、還有那堅固的城都照射得透明,雷霆萬萬!無數驚雷匯聚一起,化作一道粗豪千丈的雷瀑,自陰兵陣中翻騰而起,怒斬高城;

  北方,天黑了。幽綠天空就光亮可憐,可如今這羸弱光芒也被遮住了被一座山遮住了,他們喚來了一座山,比著瓶中城還要更大得多得多的巨峰!一座山,就那麼飛馳著、翻滾著、呼嘯著、轟向城墻;

  西方,勃勃生機暴發。只有修家才能察覺得『生氣』,暴發於死氣沉沉的幽冥、卻比著陽世裡最最富饒肥美的水土還要更充盈更飽脹的『生氣』。可是這生機是狂怒的、是瘋癲的,一根兩根千根萬根,數不清多少粗若巨廈的藤!藤破土、藤蓋地、藤遮天,如仙佛手中蟒鞭,瘋狂抽向福​​城壁壘;

  東方,楚江王最最犀利的飛旗殺滅已被毀去,浩陣再無法施展,可他軍中,王駕之下還有大批修行鬼將、煞尉、兇猛兵卒,沒了那陣還有千百法術,雖威力遠遜,但東方陣中的攻勢最最燦爛多樣,風雨雷電煞煉玄冰,林林總總,一樣匯聚成潮猛撲福城。

  除了大陣猛攻,還有諸般輔攻法術,城北墻下原堅硬的地面突兀化作柔軟沙地,一群群頭帶美人面具的黑色猴子衝出黃沙,沿著城墻飛攀向上;城西陰風大作,這風是粘的,裹住城磚奮力一扯,嘎啦啦的悶響傳來,石碎城裂;城南暴雨滂沱、泛著甜香的雨水,蜜汁似的美味,雨水落在何處,空氣中就會突湧出大群紅蟻,舔食蜜汁的同時,啃掉磚、啃掉刃、也啃掉守軍身體

  四面八方,兇法衝城!

  就是這一刻,那道金紅的弧光自層層法術中逆衝而起,蘇景出城,逆襲陰兵。

  他選了北方,正正迎上了那座山!

  沒有轟鳴,不見巨震,天都火翼蕩起的火光頃刻湮滅於那巍峨雄渾的巨山之內。

  人太小,山太大,一頭蟋蟀撞上了大樹,震不下一片葉兒,便是如此了。蘇景不見了,山依舊。

  蘇景撞山時,山距城裡許。

  蘇景沒了,大山飛進之勢不變,轟轟烈烈繼續衝著福城北墻砸來城北守軍阿二坐鎮。其餘兵馬都隱於厚厚城垛下,屍煞大將獨立,目光如血死死盯住飛來雄山。

  罡風催面,雄山於屍煞眼​​中,已經沒了輪廓、沒了模樣,它已衝得太近,堪堪就要轟上城墻,就在此刻阿二猛張口,噴出養於體內已經整整三百年的一道煞氣陰風。

  灰黑斑駁,慢慢惡臭的風撲向雄山!而那重逾萬鈞、鼓蕩風雷的可怕山峰,竟像張紙似的,被阿二一吹,飛跑了。

  阿二一口煞氣尚未吐完,突兀變成了劇烈咳嗽。

  北城守備鬼兵何其有幸,能親眼目睹二將軍堪比神跡的法術,一口氣吹飛砸城大山!

  見將軍大咳,眾軍校只道將軍拼勁全力才至如此,滿心憧憬滿眼激動,口中齊齊暴發出的那一聲喝彩,即便四方攻勢轟得福城劇烈晃動、震得大響撕天裂地也遮掩不住!

  只有阿二自己明白,咳嗽是因為嚇的。或者說,先嚇了一跳、然後就嗆了,咳嗽。

  我吹飛了一座山?阿二死也不信。

  自己有多大事,自己最最清楚,阿二明白憑自己一口氣斷斷不可能吹跑大山要真有那麼大的氣力,他早出城吹敵軍去了。

  他所以施法,不過盡力消弭些大山的勢子、抵消部分飛峰的力量。真正去抗下這大山猛撞的,還得是城墻。瓶中城四墻都有高深禁法守護,這禁法才是守軍對抗敵陣的依仗。

  迎上二將軍一口煞氣,大山凌空兜了個圈子、從哪來的回哪去了。總算十重塔屍煞心思靈活,才咳了兩聲就恍然大悟:山飛走,是因少主?之前他隱約看到,少主仗劍破岩、撞進山腹去了。

  北方攻城陰兵,摘裘鬼王大軍。

  排山轟,正是摘裘王麾下精銳'搬山'軍的拿手好戲。

  憑著這一道兇猛陣法,摘裘王不知多少次把不肯臣服的敵城砸個稀巴爛。這位鬼大王有個壞毛病,每次動用搬山動用大陣,眼看著大山飛轟敵城時,大王總會長長倒吸一口冷氣;再山真正砸到目標時,他總會擺出一副被大象踩到腳趾的痛苦神情,去認真地替敵人疼一疼。

  這次也不例外,時間到、鼓聲停,搬山大陣發動。山飛去了,摘裘王嘶嘶地吸涼氣;山及城,摘裘王準備痛苦神情,然後山又飛回來了。

  飛來、飛去、峰;峰、飛去、飛來。

  登時僵硬了王的臉。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6-1-17 21:39 編輯

HANGE1025 發表於 2013-8-15 19:40
升邪 第四卷 乾坤無量 第四七五章 笑如火

  山歸來,本已隨山遠去的風雷聲,又重新變得響亮、清澈,貫耳催心。

  北方城外有些修持高深的鬼將、校尉,忙不迭動法轟迎大山,一時間諸般光華閃動,彷彿燦爛煙花噴薄而起,冥法鬼術陰劍喪器自陣中潑天而去,可那山回來得太快太突兀,猛鬼兇兵倉促施展的法術為力有限,又如何攔截得住。

  山飛近,遮蔽了天,所以山就變成了天!

  摘裘鬼軍中,搬山精銳的大陣瘋狂催動,陰晦喪氣自陣中暴漲彌漫,隱約可見煞氣中,又有一座山峰正緩緩成形.....搬山大陣,不是扔出一座山就算完事的,竭以全力的話,大陣可以連做七次行運,能夠接連砸出七座大山。

  打出第一山後大陣不停,即刻開始醞釀第二山,見山砸了回來,主陣猛鬼急忙調整陣法所向,想以第二石去擋第一山,但仍是一​​樣的麻煩:時間。時間不夠!

  第二陣來不及。

  就在片刻之前聯軍中又有哪個鬼兵會把時間當成威脅?那是它們威脅別人的手段。

  山去山又回,怎麼逼別人,又怎麼被還回來,這便是大判官的現世報!

  山砸下!

  山已變成了天,山砸下便是天塌陷,摘裘鬼軍轟然大亂。山覆蓋不了摘裘的軍陣,可它實在有些太大了,即便身處山落範圍之外的陰兵,依舊覺得這山會砸向自己,天將傾,螞蟻似的陰兵亂飛亂跑,卻又哪有方向可言,數不清多少人跑反了,整整齊齊的大軍陣容瞬間崩亂,變成了個神仙也無法開解的瞎疙瘩。

  突然間中軍帳中一聲威嚴吼喝:「煞!」

  山峰下墜的風雷轟蕩、無數神通咆哮、千萬陰兵嘶嗥,依舊無法遮掩這一字'煞'吼,旋即只見一道身影破帳而出!

  帶皮冠、披花裘之鬼,摘裘王。

  王縱身半空,斜刺裡撲向砸落的大山,右手空著縮在袖中,左手上則托著一隻破破爛爛的碗。

  比著東土叫花子手中的碗也不見得更體面的法器,祭出這樣一件'破爛',摘裘王的目光卻無比決絕......

  山落、王起。相距不足百丈時,摘裘王第二次大吼:「煞!」

  吼喝聲中,破碗突然光芒綻放,七彩瘋懸中寶物脫手射向大山。大王親自出手!

  原本軍中的慌亂驚呼,猛地變成欣喜歡呼......本能使然、發自內心,真真正正的感激、憧憬的呼喊,其中真摯遠勝平時大王巡兵時的大軍呼喝。

  摘裘王當得這愛戴之呼,放眼全軍,能在這短短功夫內、挽回'巨山壓頂'危局之人,非他莫屬!只有他才能擋得住那山。

  只是人力有極限,擋得住砸向軍馬的山,就擋不住刺向自己的劍......就在'破碗'出手的剎那,摘裘王忽覺犀利殺機降臨!

  他不知道這殺機來自何處、來自何人,但以前無數次經歷生死邊緣的搖擺徘徊,讓大王明白得很:孤要死!

  孤不要死。

  殺機凌厲,摘裘王不敢逞強,想活得長久就得'萬無一失',他選擇了最最穩妥的辦法:心念急轉,將剛剛扔出去的'破碗'又召回身邊。

  碗歸,旋即便是一聲銳響,一架三足鳥的骸骨,就那麼突兀出現大王身前,正中及時撤回護住主人心胸的那隻碗。

  瞬滅一劍,古怪破碗。

  前者骨骸,後者粗瓷,二者交擊,卻是洪鐘大呂般巨響,大王身下、地面,三百丈方圓陰兵被巨響震得天旋地轉,皆盡跌坐在地。

  劍從山中來,山破了個洞、洞口尺餘方圓。

  有人在山中動劍,那洞就是骨鳥劍的來路。

  摘裘王心中凜然,這才曉得:山中有人!

  擋下必殺一擊,摘裘王不見絲毫輕鬆,殺機仍在、犀利依舊......山再破,緊隨骨鳥之後,只是這一次'洞'要大得多,衝出來的'東西'也更大得多:屋子,熾烈滾燙銳意縱橫的屋子。

  下墜的山裡,飛出了一幢熊熊燃燒的屋。

  既有骨金烏,自有黃金屋!前後兩劍接踵來。

  第二劍仍中碗,靠著寶物神奇,摘裘王又扛下一擊......

  大山一去一回,須得多少時間?比著兩個頑童相隔數丈、互相擲石塊也差不多。

  山落下,王從斜側狙擊,又是多長時間?電光火石!剎那裡擋下兩劍,而山距地面也不過數十丈了。

  但山還未落地,若此刻摘裘王能急轉心意,他的怪碗法寶還有望攔阻大山。可惜,摘裘王沒機會,一鳥屍骸、一金房子兩件怪東西之後:一條的魚、一隻螳螂、一條金紅色的龍、一把燦燦耀眼的羽毛、六條屍煞巨蛇十三頭鬼身煞將,九十九頭陽法火鴉,一頭艷麗紅鶴,十條陰風鬼索,甚至一座威嚴森然的'陰陽司'......那山破開無數窟窿,亂七八糟各種'怪東西'一股腦衝了出來。

  有法術有法寶,個別威力平平大都犀利霸道,藏在山中的人,把能扔出去的'東西'差不多全都扔了。

  摘裘王怪聲大叫,一時間手忙腳亂,心裡更是驚駭莫名:山中藏的敵人絕非一個,而是一夥!否則怎麼可能一下子飛出這麼多神通和寶物!

  保命都得看運氣了,鬼王哪還有心思去攔截大山,拼出全副精神催法動寶抵擋那一大片攻勢,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大山滑過身旁,與他擦身而過、砸入軍中。

  山呼嘯,風雷浩蕩,巨大陰影遮掩一方,所有被陰影遮住的鬼兵煞將魂飛魄散,可又有什麼辦法,王未能挽回局勢,他們這些小卒就只剩死路一條。

  歡呼再變,變成了絕望之嚎。來自瘋狂生命最後的不甘......任誰都不曾想到的,就在那巨大山峰距離地面三五丈、堪堪就要夯砸個實在的時候,忽然山中爆起一聲巨響,土石崩崗岩碎,那大山竟爆裂開來,變成千千萬萬塊石頭飛射四方!

  雖然無數碎石橫掃地面的威力也毫不遜色,可山終未真正砸入軍陣。

  山崩巨響轟動天地,卻無壓住那一陣癲狂大笑:「沒砸,想不到吧?嚇一跳吧?」

  山碎去了,顯出一個人,背後的火翼耀目,他的笑容比著背後烈火更燦爛,右手空著、左手持著那燒得只剩半截、被他動過手腳的香。

  小九王。

  蘇景笑得很好看,可是這笑容開心沒錯,卻全無絲毫親近......

  他的笑如火,絢麗、活潑、痛快,但是燙的!能燒滅所有仇敵的燙!

  山,是自內崩碎的,只要稍有見識之人都能看出這一重。就只有山腹中人才能讓山這樣崩碎。

  小九王擋下了山、駕馭了山,轟轟烈烈地砸過來,到最後關頭他卻又崩碎了山?陰兵不明白,鬼將想不通,他為何如此?難道不想殺人,只為玩、只為嚇敵人一跳?

  歡笑中的小九王,空著的右手向天空一揮,心念轉、正法動,金烏火法發動。

  不同以往,他沒撒出浩浩火海,而是下了一場雨:陽火之雨,金紅之雨,千千萬萬朵水滴大小、水滴形狀火,隨他揮手從天而降,潑入摘裘陣中。

  平心而論,陽火之雨雖也燦爛,但威力遠遠比不得蘇景管用的火海,憑陰兵中將校的本領,就能施法遮蔽阻擋、護住自己帶領的隊伍。可是場火雨中,還有無數個蘇景!

  喚起火雨後蘇景就不見了......或者說,到處都是蘇景!金烏萬巢大咒,穿空遁法,火雨之中處處蘇景!

  蘇景不是這場雨,可這火雨中的每一滴都能是他。

  蘇景的右手有了劍,丈一之劍;再現身時,蘇景開始'收割',真正斬殺,毫不留情!

  一場火雨覆蓋六十里,一個蘇景殺伐六十里。

  右手劍,左手香。

  根本無法捕捉的身法,根本無法阻擋的狙殺。

  蘇景顯身時都是在笑,當他遁走,身形不見了笑聲還殘留;待他再次出現,仍是在笑......所以一個蘇景,掀起了數不清的笑聲。

  雨中處處笑聲,甚至眾鬼兵都有了一份錯覺:這場大雨中,一滴火就是一聲笑。

  滴滴串串,蘇景笑,火就笑。

  當年光明頂山腹初見大師娘,藍祈曾告知蘇景,待他結成寶瓶身後便可從容穿梭虛空、隨意發動金烏萬巢。大師娘的見識絕沒得說,不過她再如何神奇也猜不到後來蘇景修行會如此神奇。

  如今蘇景未成寶瓶,但他的身體、真元、戰力早都遠勝普通寶瓶,只憑肉身遁虛空全無問題。

  大山滅頂時,陰兵自忖必死,那時情緒大都是隨絕望而來的不甘,反倒沒有太多恐懼。現在卻不同了,火雨瀟瀟朗笑疊疊,那個煞星就藏在雨中,隨時顯身隨時所命。天知道哪滴雨是他!

  也不過才接戰片刻,本就混亂的陰兵陣勢就更加不堪了,陰兵都悍不畏死,他們不怕死,可他們怕蘇景......沒辦法不怕:他明明能用大山掃滅一方,卻在最後關頭又崩了山,然後滿心歡喜的投入戰場,越殺越笑。也是想到此,有些心思靈活的陰兵鬼將忽然明白了:他為何要崩掉大山?

  因為他喜歡現在這樣子殺敵吧!

  山砸不過癮,一個人把千萬性命把玩手中才痛快!

  這雨中,小九王,想要誰死誰就死。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6-1-17 21:41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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