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邪 作者:豆子惹的禍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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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wwiekimo 2013-1-15 02:03:27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419 8050884
qwe0505 發表於 2014-4-25 23:29
第九零四章  十年大旺,下不為例
 
  
  葉非不成魔。
  
  葉非是離山逆徒,但能有這等逆徒的門宗,也只有離山。
  
  連逆徒都成了門宗榮光,蘇景、沈河、一眾長老、諸多真傳何止開心,簡直開心。
  
  天開雲散,諸魔退散,蘇景忽然響起一件事,忙不迭:「扶蘇扶蘇,撐雲駕,帶我去追葉非。」
  
  扶蘇不明所以,還道是大事情,立刻撐開雲間卷起蘇景向外趕去,很快追上了葉非。葉非聽到呼喚轉回頭:「還有事?」
  
  「你要是真成魔,魔號為何,你可想過?」蘇景問。
  
  三屍也跟來了,聞言不等葉非出聲,雷動就搶話道:「可要,可不要,就不要魔!」
  
  拈花摸肚皮:「百年諾你愛信不信魔!」
  
  赤目搖頭晃腦:「怕陸角怕得沒著沒落魔!」
  
  葉非笑了,不和渾人計較,對蘇景道:「我也不知道該叫什麼好,你以為呢?」
  
  蘇景大笑:「彆扭魔!」
  
  葉非皺眉,問蘇景:「你急匆匆地追趕上來,就為了這件事?」蘇景點點頭,葉非一臉不耐煩:「修行修天修身修性,修成你這般無聊的委實少見。走了。」
  
  『彆扭魔』這個稱呼讓蘇景樂不可支,不料扶蘇突然真氣逆行,一時間維持不住雲駕,雲崩了,小師叔直挺挺摔落地面……扶蘇最近修持『臨江帖』,這道修法好處極大,可是修煉之初會讓修者氣息不穩,偶爾…特別偶爾的會有真氣逆行的情形,不會傷身、但會讓法術消散。
  
  蘇景十年大旺!
  
  突然墜落,蘇景猛瞪大了眼睛,他的眼睛不算小,一蹬就更大了,然後一隻路過的小蟲子撞進了他的眼中。
  
  疼、疼疼疼,十年大旺!
  
  眼睛『中了』蟲子。刺痛難當,可身體摔落在地並不疼,身下泥土鬆軟異常,好像落身鬆軟沙堆似的。蘇景心中一喜,忽然頭頂一聲驚呼:「師叔祖小…」
  
  還有一個『心』字沒說完,一個人就從天空砸落下來:扶蘇。
  
  初修巔頂法術,瞬間真氣岔走。讓扶蘇散了雲駕丟了蘇景,但扶蘇還在半空懸浮,眼見師叔祖摔下去了,她趕忙急降去接人,哪想到自己才一動,氣息又躁動了下…接連兩次氣息躁動。扶蘇連自己的身形都維持不住了,掉下來、整整砸在蘇景的身上。
  
  再輕巧的女子,七八十斤總也是有的,砸下來分量實在不輕,還不等蘇景弄明白自己究竟是中了誰的『暗器』,身下鬆軟泥土突兀崩碎,兩個人抱成一團翻滾著直落地窟。
  
  不是什麼藏寶穴古人洞。就是個空心井隙,從地面看不出來,以前地皮結實得很,但世間長了漸漸鬆垮,被蘇景扶蘇兩人一砸就裂開了。
  
  地窟三十丈,落地時蘇景在下,直接摔暈了。
  
  十年大旺,旺旺的。
  
  葉非尚未走遠。看著佑世真君、十四冥王、中土人間最最有名的大修掉『井』裡去了,愣了愣,正想笑忽聽得怒駡聲兇狠:「葉非,你這害人的妖孽!」
  
  葉非不明所以,循著聲音望去,破口大駡的正是跟著蘇景一起過來的赤目。
  
  「我害人?」
  
  赤目紅眼睛瞪起:「你害人!若非蘇鏘鏘專門跑來告訴你你的新綽號,他又怎會掉進井裡。」
  
  葉非從不和三屍對罵。大笑出聲,口中哼起了一聲『天注定、氣運調』的民間小曲,轉身邁步、繼續出山。
  
  小師叔被送回了靈水峰,就是眼睛裡有隻小小的死蟲子外加頭殼受創昏迷了。倒沒有性命之憂,風長老問過他的脈象,神情裡頗有些猶豫,對沈河道:「師兄啊…小師叔的情形,若要救醒他,不過舉手之勞,可我以為…最好還是別救,反正昏個三兩天他自己也能醒來。」
  
  不是不想救,實在是不敢救了,天知道行針用藥時候又會出什麼岔子,還是讓他自己醒來更妥當。
  
  三天之後,蘇景醒了,才睜開眼睛就看到三張醜臉湊了過來,三屍異口同聲:「怎麼樣?怎樣了?」
  
  蘇景笑著歎口氣:「連扶蘇都靠不住了啊。」
  
  很快,靈水峰上又熱鬧起來,離山上一群要緊人物再來探望蘇景,問候過後,沈河先把最近這幾百年的門務對蘇景做仔細交代,諸如塵霄生、林清畔兩位師兄飛仙、老實頭方先子身現異象、白羽成還在打拳不停之類,另外沈河又把親傳弟子魚苗再為蘇景引薦一遍;
  
  跟著樊翹帶領一眾光明頂晚輩弟子來拜見師尊,妖精不成都在其中,無雙孫希佳也在人群中,認真向師父交代過自己的功課。除了裘平安還在西海閉關之外,蘇景身邊幾大妖奴和一群烏鴉也來了,比翼雙鴉到場,那番熱鬧可就不是言辭能夠形容的了。
  
  當年,蘇景剛從南荒歸宗時,賀師兄曾給蘇景講過『天上、地下,離山兩重隱患』,前者為三祖回歸半途隕落之謎,後一重地患指得就是封印彼端的殺獼世界了。
  
  如今這重『地患』終告剷除,蘇景又重返同門、朋友、亂七八糟的妖怪手下群中,心裡說不出得開心和愜意,唯一的一點唏噓只在…那時候為自己指點隱患的賀餘師兄,如今已與自己、與離山陰陽相隔。
  
  師兄身具二品判官大位,公務繁忙,早都返回冥府去了。
  
  說過了戰事、門務,話題被轉來轉去變得亂七八糟,有人說自己的奇遇,有人說中土最近的奇聞,有人催促蘇景趕緊要個娃娃,馬上又有人說不妥不妥,十年大旺時候千萬別要娃娃…說什麼的都有,唯獨紅長老提到一件事,引來了蘇景的興致:
  
  差不多百年前,西方沙漠中一場颶風肆虐,風過後一座早被掩埋沙下的古城重見天日,正巧有一位彌天臺的高僧雲遊到此,進入城中轉了轉。
  
  古城遺址,並無太多特殊之處,但高僧在城中神廟的地宮內發現了一道封印。
  
  封印這種事情可大可小。高僧不敢怠慢,傳訊回門宗,彌天臺又派精銳高手過去增援,眾僧各展所長、在不破壞封印法術的前提下,探明了這封印究竟封了什麼——通往莫耶的往來陣法。
  
  古時中土、莫耶兩界有仙陣連接,但中土視莫耶人為邪魔、莫耶當中土人是蛇蠍,兩界間著實掀起過不少腥風血雨。後來這些往來仙陣都被本地高人設禁封印,從此兩個世界斷了聯繫。
  
  不成想無數年頭過去,一座古時封印又重見天日。蘇景望向掌門人:「封陣的禁法能破掉嗎?」
  
  「我們沒去看過,不過想來應該不會太麻煩。弟子這就派人過去。」沈河微笑回答。時過境遷,莫耶已經成了一片死地,重開通聯也不會再有什麼紛爭了。
  
  當場沈河真人就傳下法諭。離山中最最精通陣法的雷、秦兩位長老領命,安排好手上的事情後就會啟程去往沙漠古城。
  
  這個時候山外有靈訊傳來,說是紫霄國的高人來訪,倒也沒什麼正事,就是幾天前聽說蘇景醒來,紫霄國正宮娘娘帶著一眾王公大臣來探望。不止這一家的,蘇景在馭人世界闖幽冥戰人間。為匡護中土立下卓絕功勳,若非他斬殺天理重創槊妖,那『入侵』一戰裡不知會有多少中土名宿隕落。是以幾座天宗和諸多修行大宗都會來探望蘇景送上敬意,不過紫霄國來得最早罷了。
  
  貴客登門,蘇景不能不去迎見,被弟子扶持著起身時,沈河不忘囑咐:「啟稟師叔,你過去馭界的時候。我曾傳訊諸宗,說是…你主動入敵界,為探查殺獼軍情。」
  
  早在兩百七十年前沈河就替蘇景把牛皮吹出去了,正道天宗人人敬佩離山小師叔慷慨高義,說破了可得丟人。
  
  蘇景一聽就樂了,心中美滋滋、口中咳嗽兩聲:「咳,沒必要、沒必要…這種臉上貼金的事情。我實在不太適應的。下不為例,下不為例啊。」
  
  掌門道場九鱗星峰上,蘇景見過紫霄要人,正說笑半截大成學名儒來訪。兩家天宗未走,涅羅塢又到。
  
  涅羅塢來訪眾人裡未見蜂僑,蘇景向啟巧問起她,啟巧滿目開心:「一趟馭界遊歷,歸來時候師妹修為盡複、境界盡複,戰後歸山即刻閉關鞏固修持,這次就沒能跟著來…你們在馭界究竟有何奇妙經歷,讓師妹得了歸複境界的契機?」
  
  蘇景也不明所以,不過他覺得,多半和自己畫在人家姑娘身上的那張符有關係,可是這事情和誰都不能說,只有搖頭裝傻,搖頭之際扭到了脖筋、其後三天他腦袋都是歪著的。
  
  其後一段時間裡,離山宗內仙客往來、高僧探問,小師叔不顧重傷在身來客必做親迎,聽著眾人讚揚傷勢仿佛都輕了許多。直到半個月後,離山才漸漸重歸清靜。這天蘇景正用風長老特別給他預備的、不會突然碎裂的銅碗小口小口地喝湯藥,忽然門外傳來一陣翅膀扇動聲音,三屍架著自己的小棺材趕來靈水峰。
  
  跳下棺材,衝進屋子,三屍一個比著一個著急,你拉我退他拽,簇擁著蘇景出屋:「快快跟我們走,出大事了!」言罷不由分說,帶著蘇景跳上棺材,疾飛而去。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6-2-11 22:44 編輯

HANGE1025 發表於 2014-4-27 00:11
第九零五章  彌天大謊,對錯難分

  
  
  「怎了?」坐在童棺上,蘇景的手牢牢抓住了棺材,以前就算重傷他也不會扶著,童棺一向飛馳穩當。不過最近他運氣太旺,不敢不防著點。
  
  「是小師娘。」雖然淺尋人不在眼前,但她老人家積威太重,提起她時雷動不由自主壓低了聲音。聲音低了,語氣卻重得很:「她進青燈去見師叔了!」
  
  赤目真人的紅眼睛裡滿滿擔心:「你說他們兩口子見面不會打起來吧!要不趕快找你過來呢」擔憂、長嘆,之後忽又想起一事:「要真打起來,你說誰能勝?」
  
  拈花本來也要『擔心幾句』的,結果被赤目的話岔了心思:「我看還是師叔更厲害些。」
  
  「那可不一定。」雷動大搖其頭:「師叔的本領單打獨鬥的話,你我兄弟不是他的對手,足見高明了。可若咱們三個聯手,他老人家怕是就敵不過了,你們莫忘記,咱們的劍術是小師娘教的,他們兩口子誰強誰弱,還用說嗎?」
  
  雷動這麼說,赤目真人不高興了:「天尊所言不算全對,師叔的確不是你我兄弟的對手,咱們的劍法也的確是小師娘傳授的不過咱們早已青出於藍,小師娘也一樣不是你我的對手,這一來……」
  
  蘇景都懶得去理會三個矮子。上次醒來時候小師娘找他要走了青燈,當時已經明言她要去見師叔。她進青燈不奇怪,她怎麼進去的青燈倒是讓人納悶。三屍那邊爭得煞有其事,雷動說小師娘厲害拈花說陸師叔厲害,赤目騎牆左右幫忙,爭不出個結果六隻眼睛一起望向蘇景。
  
  蘇景搖搖頭:「不必擔心,兩位老人家不會再有爭執的。」
  
  雷動聽過、眨眨眼睛,趕忙手拍胸口:「唉,聽你這麼說我可算安心了,擔心死我了。」
  
  另兩個一起附和:是啊是啊,擔心死了。
  
  蘇景繼續道:「賀餘師兄已經給我說過了。齊僮兒轉世、投胎在江南小鎮一戶殷實人家。小師娘去見師叔。當是為了告訴他這件事。」
  
  「當真?!」三屍在童棺上齊齊跳了起來,個個驚喜無比!
  
  淺尋找蘇景要來青燈後,返回自己的道場凝翠泊。蘇景知道她這個時候會求清靜,是以不敢去打擾。還特意囑咐三屍不要去給師娘添亂。這些天裡離山賓客往來。三個矮子覺得無聊就離開山門。在附近無聊閒逛,最近轉到了凝翠泊,到蔥薑蒜三妖的洞府去吃喝玩樂。今天一早辭別妖精去探望小師娘,蘇景的囑咐他們忘了個一干二淨。
  
  說來也巧,三人飛過大湖,還未等落地,遙遙就看見小師娘安住的小島上,青燈開放、小師娘步入燈中化境去了。三屍這才急急忙忙去找蘇景。
  
  出離山,再飛一陣,不多時來到凝翠泊,棺材降落小島上,蘇景不敢貿然進門,就老老實實地等在大門口,既然青燈開放,總要去見一見陸師叔。不過此刻燈內夫妻重聚,蘇景可不會去打擾。
  
  等候的時間並不長,燃香工夫後院落中傳出小師娘聲音:「進來吧。」
  
  輕輕門軸響動,有屍煞為蘇景開門,恭敬執禮:「見過少主。」
  
  淺尋麾下屍煞陰冷殘酷,但從來都對蘇景恭敬忠心,蘇景也從不敢把他們當做下屬,拱手問候:「有勞六將軍。」隨即入門,有阿六引領著去見小師娘。
  
  小師娘人在後園涼亭,她坐在石凳上,青燈擺放在石桌上。見蘇景到來,淺尋擺手免去了他的禮數:「來得正好,你師叔想見你,省得我去離山找人了。」
  
  話說完,小師娘法術施展,青燈上綻開一片純黑圓通之光,此乃入境通路。
  
  施法過後,小師娘站起身來:「快些進去吧,我還有事,先走了。」
  
  三屍急忙問:「師娘去哪?我們能跟著不?」
  
  被追問要去哪裡突然間、真的就那麼一下子,冷清漠然的黃裙女子笑顏綻放!
  
  以前,偶爾,她也笑,可這次與以往哪次都不相同。
  
  以前時候,展顏只是讓她神采飛揚,讓她美麗無端,可那笑容本是身清清冷冷的,因她眼光深處永遠藏了一份痛恨,把自己當做仇人的人,怎麼可能有真正的開心。
  
  但這一次,她的笑容暖了、熱了,她目中濃濃關心、濃濃思念、濃濃濃濃的嚮往期盼,這眼色太濃太重,徹底遮住了'痛恨'。
  
  她笑,她回答:「江南、懷安小鎮。」
  
  去見孩兒的娘親,笑容何其明耀!
  
  言罷飛身,遁化劍光傳天而去。
  
  沒帶三屍。
  
  蘇景自洞天中把抱頭大睡的小賊抱出,暫時請屍煞代為照看,神君叮囑永不敢忘,青燈藤不可再入青燈境。隨後蘇景整肅衣衫,踏入青燈境,三屍緊跟身後,和他一起去見陸老祖。
  
  青燈境還是老樣子,不見雕山的少女和吃麵的老道,陸老祖獨自一人坐於角落,垂著頭正愣愣出神。
  
  蘇景這麼快就來了,讓老祖有些意外,不過沒多問什麼,端坐在地心安理得收了蘇景與三屍的叩拜大禮。蘇景起身後滿面欣喜:「弟子已經從幽冥得了消息,喜聞齊僮兒師姐再次轉世,恭喜師」
  
  「跪。」陸老祖打斷了蘇景,一個字,沒什麼語氣。
  
  師叔有命,蘇景不會半點違背,立刻跪倒在地,但他目光不解。三屍也忙不迭一起跪了。
  
  三屍個子矮,在同樣矮子中他們三個又算得腿短的,所以跪下也不比站著矮多少。
  
  著蘇景跪下後,老祖沉默了。一言不發,靜靜看著自己的手心,偶爾會抬起頭與蘇景對望片刻,他的目光說不上嚴厲,也沒了往時的笑意,平平靜靜,如古井無波。
  
  師叔不說話,蘇景暫時也不敢發問,倒是目光愈發得納悶了。
  
  三屍跪得久了,見師叔總也不開口。彼此對望一眼。眼色流轉。
  
  自詡最討師叔喜歡的小胖子拈花試探著、把身體稍稍拔高一點老祖沒反應;再試探著站起來師叔不理會;再試探著走上一步又後退一步,陸九還是不說話,拈花踏實了,站起來沒事。
  
  雷動和赤目也都站起來了。稍等片刻。見老祖確實不管他們。膽子都大了起來,赤目手握空拳放到唇邊,輕輕咳嗽了一聲:「我說蘇鏘鏘啊。在外面我們兄弟怎生督促你來著,讓你好好修煉、勤奮用功,你卻充耳不聞,怎樣?今天見了師叔,境界如此差勁,惹他老人家生氣了吧!」
  
  雷動恨鐵不成鋼的語氣:「本來資質就差,再不肯用功,將來怎生會有出路,飛仙不成,真真辜負了師叔對你栽培唉,但也不能全怪你,適逢多事之秋,我們曉得你也有苦衷。」
  
  拈花沉沉嘆了口氣:「修行之人,修行為本!這些年你教導弟子、讓光明頂一脈開枝散葉,教出了幾個好孩子;重建無雙城再續天宗香火;追緝葉非執行家法;獨闖馭界掃蕩六耳殺獼這些事情都是好的,也真正辛苦你了,可無論做什麼,你也不能耽誤了修行啊。」
  
  說到底三屍是蘇景的三屍,眼見陸老祖神氣不對,三個矮子明貶暗褒,把蘇景這些年做過的大事都擺出來。
  
  「你們三個放心,我讓他跪不是要罰他。」老祖何等智慧,怎能聽不出三屍的意思,隨後他望向蘇景,問題有些無端:「蘇景,以你看來,淺尋這個人是正還是邪?」
  
  當著老祖的面,蘇景如何敢點評小師娘,搖搖頭不敢說話。
  
  「既然是我發問,你就直說無妨。」
  
  蘇景猶豫了下,本想措辭做讚的,可轉念一想那些空頭話多半會惹得師叔訓斥,還是照實講了:「小師娘為人率性,不受正邪羈絆,她老人家行事不看自己力量,不問人間疾苦,不理生死差別。劍指本心,所以做事只問本心。」
  
  老祖嗯了一聲:「說穿了,一個字:瘋,」
  
  為了還陸九一個親人,以陽身入幽冥尋找陸角魂魄,不惜攪得陰曹大亂,淺尋做事,本就有些瘋。
  
  陸老祖所說'瘋'字,指得不是腦筋,而是風格手段。
  
  「淺尋以前,有些倔強,有些執拗,但和這個'瘋'字不沾邊的,直到齊僮兒出事後。」陸崖九繼續說道,提起淺尋,他的聲音變輕了:「宇宙人間、古往今來,再無可珍惜之人、之事,再做什麼自然無所顧忌。」
  
  小師娘的『瘋』從何而來?因她有一障在心。齊僮兒就是她的心障,這一點蘇景再了解不過。
  
  稍頓,老祖再次開口:「拋開後面那些事情不提,只說淺尋獨闖幽冥時候,如果我兄陸角的魂魄被陰司大判拘押著,蘇景,你以為她會如何?」
  
  這麼簡單的問題何須蘇景回答,三屍立刻搶話,雷動道:「人擋殺人,佛擋殺佛!」拈花附和:「十花判擋殺十花判,尤朗崢擋殺尤朗崢!顧小君擋殺顧小君,顧小君要是被斬了實在有點可惜」赤目補充:「就是閻羅神君親自來擋,小師娘怕是也會跟他老人家鬥上一鬥!」
  
  老祖靜靜望著蘇景:「蘇景,你自己說吧,我為何讓你跪。」
  
  蘇景搖頭,滿面疑惑,想不通的樣子。
  
  「淺尋不在這裡,你又何必再裝糊塗。」雖然老祖說蘇景'裝糊塗',也還是把題目點了出來:「讓你跪,是讓你想一想:你用'齊僮兒'編排的這場戲,若未能騙過淺尋,會惹出什麼樣的禍事。」
  
  蘇景愣了愣,隨即面露委屈,可老祖搖了搖頭,不給他喊冤的機會:「莫再裝了,你道我不想齊僮兒能轉世投胎嗎?上一世爹不像爹,我盼她下一世能投生好人家、拿她當寶。可魂飛魄散就是魂飛魄散。再沒機會了。」
  
  「你騙過淺尋,已經是萬幸萬幸中的萬幸了,不可太貪心,還想著連我一起騙過。江南小鎮、齊僮兒轉世我也想信她就是,但不是就是不是。」陸角的聲音蒼老。蘇景以前很少注意過,其實師叔已經是個老人。
  
  老得不能再老的老人。
  
  拈花大概聽出了師叔話中意思,大搖其頭正待替蘇景分辨,身邊雷動忽然捅了捅他的左肋。拈花把話忍住,望向雷動,後者下頜微揚向著蘇景背後一指。
  
  三屍都站在蘇景身後。拈花順著大哥的指點望過去。只見蘇景背後衣襟已被冷汗浸透。
  
  人死不能複生,但一道遊魂可入幽冥世界再進輪迴;但魂飛魄散,便是一了百了,完了就是完了。結束了!
  
  窮盡天地窮盡宇宙。也從不會有'魂飛魄散還能轉世重生'這件事。
  
  所謂齊僮兒再入輪迴。今生此世,蘇景撒下的第一大謊,彌天大謊。這個謊他一個人撒不來。還有陰陽司的全力配合。
  
  早在他還在幽冥時,就曾問過尤朗崢'可有辦法讓魂魄和另個人一模一樣',為的就是要做這場戲。後來蘇景力戰西仙亭,為輪迴立下大功,在陽間斬殺玄天田上,完結陰陽司卷上天字第一號的大案,立下如此功勳,尤朗崢不能不領他這個情。
  
  幾百年裡,封天都內,尤朗崢殫精竭慮、又動用了目中一顆將逝之'星'的判官大願,終於將一道遊魂改造得與齊僮兒一模一樣,再為她尋了一戶殷實人家,發往人間投胎去了。
  
  懷安古鎮的娃娃,從魂魄到再生樣貌都與齊僮兒全無差別,這是'大願'之力,不如此便不足以打動淺尋。
  
  至於'事情經過、為何魂飛魄散還能再重新轉生',一番言辭是早先蘇景打了個底子、再由尤大人與身邊前任大判,加上花青花、賀餘等一眾心竅玲瓏的老鬼反復推敲編纂的。
  
  有前輩考證、有道理依據、更有幾處玄之又玄無法解釋明白的不解奧秘,終於出爐了西仙亭神君古廟前,花青花與賀餘對淺尋的那一套說辭。
  
  謊言絕非天衣無縫,但內中破綻都被判官主動提出,歸入'玄虛難解'、主動言明'暫時還想不通其中道理',反倒更顯真實,淺尋信了。
  
  圓有缺,才是真正圓便是這個道理了。
  
  好大一番折騰,蘇景只求:能打開兩位至親前輩的心結。
  
  如陸老祖所說,蘇景貪心,小師娘已經信了,他還希望師叔也能相信。
  
  忽然,老祖笑了笑。
  
  因為淺尋相信孩兒轉生心障漸消所以他開心,同樣因為淺尋信了孩兒轉生,所以他覺她可憐,因為再被揭開心底傷疤,他心疼難耐,因為蘇景這份善良心思,他略覺欣慰老祖的心緒有多複雜,此刻他的笑容就有多複雜。
  
  「心障,於修行而言是障,於人而言就是一根刺,扎進心根深處的一根刺。你是好孩子,想幫她、幫我拔掉心底這根刺僥倖,淺尋受騙,你贏了。那你有沒想過,萬一你敗了,她又被人動到這根刺,她會如何?」
  
  老祖說話很慢,從始至終都不存責怪之意,他只是個老人,忍著自己的心疼來給晚輩講明白一個道理:「她會瘋,即便她知你是好意,知判官是為她好,但被人動了刺她還是會瘋,會殺人。你或能倖免,其他參與此事之人,那些無關旁人,皆是她必殺之人!此舉無關善惡,只是:人心。你們用齊僮兒騙她。」
  
  「讓你跪,只是盼你明白此事的後果;讓你跪是想你曉得:前一輩的恩恩怨怨,我如何,她如何,所有事情都是我們自己做出來的,當初我們種下什麼樣的種子,今日就只能去吃什麼樣的果。這些都和你無關,你無需扛在肩頭的。」
  
  老祖的語氣稍稍加重了一點,重複:「長輩之事,散去雲煙,你無需扛在肩頭。做好自己的修行,就是最好報答了。起來吧。」
  
  蘇景不知該說什麼,低垂頭站起身來。一貫胡鬧的三屍也不敢再出聲,蘇景這些安排他們並不知曉,只覺自家本尊竟敢編排齊僮兒的事情,縱是好意,膽子未免也太大了些!
  
  蘇景才告起身,陸崖九緩而又緩,用力且真摯的三個字:「謝謝你。」
  
  著其跪並非怪罪,而這一句謝更是非說不可!我如何,無妨無所謂,她得快樂便是大好上善!拜蘇景所賜。
  
  老祖非謝不可。
  
  雙腿一軟,蘇景又復跪倒,可除了一句'弟子不敢當'外,他仍是不知該說什麼。這個話題哪怕再多說半字,都是再傷老祖的心。
  
  這一次老祖擺長袖,柔和力量湧動,把蘇景扶了起來:「你心中當有一問,我是如何看破這場謊話的其實你更該問的是:為何淺尋看不破這場謊話。」
  
  有一天,已經冰冷去世、深埋入土的孩兒忽然歸來,父親會曉得它絕非自己孩兒,母親卻一定會覺得它就是自己的孩兒。
  
  所以淺尋看不破這場戲,她盼著事情成真,太盼望齊僮兒能真正轉生!上一世娘不像娘,她盼她下一世能投生好人家、拿她當寶
  
  陸崖淺尋,一生愛恨,癡情也好成仇也罷都是情到極處,兩人心底早有靈犀相牽,這冥冥裡的牽扯,縱是青燈世界也隔絕不斷,十幾天前老祖人在燈中就覺心緒不寧,那時他還不曉得具體緣由,但總覺得自己應該開放青燈,或許外面有人要找他。
  
  由此,老祖開聲,問於正閉關中的老道和少女,本來也沒抱什麼希望,不成想兩位'土著'先後回應:舊法將落新法未起,交接過渡時候,可暫開青燈,但時間不長,至多一天光景。
  
  少女與道士並未出關,但施法撤去了青燈內封,由此淺尋得以開青燈,入化境。
  
  陸崖九沒想到來得是她。陸崖九更沒想到,她見到自己那般神情:愧疚,委屈,欣喜,不知所措。淺尋忍得住眼淚卻忍不住聲音的顫抖,說起齊僮兒已經轉生,又活在了花花人間時候,終於淚水長流,可她的眼睛是亮的。
  
  陸崖九滿面驚喜,放聲大笑。
  
  就如當年要扮作恨絕淺尋一樣,今次他仍得扮,扮做相信、確信孩兒轉世。
  
  這一關他得過,為了淺尋也得咬著牙忍著痛地過。
  
  淺尋離開時,陸崖九和她對望良久,之後他笑了。淺尋也笑了,笑著離開的青燈境的。
  
  今生裡能再見面,能笑著離別,還有什麼不知足!
  
  老祖深深吸一口氣,再把胸中濁氣用力吐出,他結束了這個話題,再不提了。轉話鋒、問蘇景:「莫耶的丫頭呢?就你們幾個來了?我還打算見見這丫頭,問問她有沒有被你欺負。」
  
  蘇景挺胸昂頭:「啟禀師叔,我天天欺負她。女人不管不行,男的不兇不行,她見我便如小鼠見了貓,我可沒給咱們離山弟子丟臉。」
  
  諢話,老祖氣得笑了:「好好說話。」
  
  見師叔笑了,蘇景心底放鬆許多,說實話,'齊僮兒轉生'這場戲不圓滿,讓小師娘變得快樂卻更傷了陸老祖的心,自己究竟做得究竟是對還是錯,蘇景自己也無從分辨了。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6-2-11 22:51 編輯

HANGE1025 發表於 2014-4-27 21:38
第九零六章  完美世界,亂象紛呈
  
  
  「在馭界不聽第一次真正對上墨巨靈,當時打得有些拼命,氣力消耗過劇,最近陷入沉眠,這次不能來向師叔問禮了。」這次『好好說話』了,提起不聽時候蘇景的神情有些古怪,有些心疼。
  
  有關不聽,一句話輕輕帶過,倒是葉非,蘇景說得仔仔細細,從十一世界與其相遇再到不久前,大天魔以一道真靈顯形人間來做接引,要請他去做一千零一彆扭魔,所有事情、前因後果都仔仔細細交代明白。
  
  這算得是蘇景第一次和老祖正式談起離山唯一叛徒。不出所料的,聽著葉非的事情,老祖面上並沒什麼怒氣,聽到最後得知葉非居然不肯成魔時候,老頭子還笑了下,似有得意:離山的小崽子,升什麼魔。
  
  「弟子有些想不通的,師父當年下山去清理門戶,為何最後又放過了他。」
  
  貓戲鼠、不屑殺…可陸角八追緝葉非不止是私怨,更重的是門規執法,到最後說放就放了?蘇景想不通。
  
  老祖雙手一攤:「我不知道,這不是我的事,老八給我說不用管,我就懶得問了,有那閒工夫管東管西,還不如想想我自己的劍法。」
  
  「誒…師叔這是…教訓我呢?」蘇景笑嘻嘻的。
  
  老祖也笑道:「沒那閒工夫,不如悟劍!」
  
  蘇景問不出個所以,只好再轉話題:「師叔對天魔宗的『立地成魔』有了解嗎?」
  
  提起了修行事情,從神情到語氣都愈發興奮了,以前他也聽戚東來講過『一朝瘋癲入巔峰,頓足破空升魔去』的典故,不過都是些久遠傳說,做不得準,蘇景不怎麼相信。後來忠義老天魔秦吹重返人間,可是他記憶模糊,從未向蘇景親口印證過自己如何成魔。
  
  直到前幾天。前些日子,蘇景親眼得見金鈴天真靈顯聖來接引凡人。
  
  陸九曉得蘇景最最關心之處,點頭道:「立地成魔也不是天魔專美,修行道上本就有『頓悟』一說…頓悟兩字,來自佛家。但巫、道、儒等宗也都有同樣的說法,不過叫法不一樣罷了。我倒是不曾得見,不過你大師伯當年在外游歷時候。曾親眼見到一位正給孩子們教書的私塾先生,瞬瞬徹悟白日飛仙。」
  
  拈花聽了,從一旁插口笑道:「還真有這麼回事啊,那大家乾脆都坐著去想好了,省得修行那麼辛苦,打打殺殺地還有性命之憂。」
  
  「話不是這麼說。」老祖笑了笑:「最最講究『立地成魔』的天魔弟子,不也在按部就班的修行麼,從普通人一朝頓悟實在太罕見,三千年一萬年也未必能有一人,那等重大機緣可遇不可求…反過來說,想求一悟,怎麼求?悟從何來?還不是從經歷來!沒有修行就沒有長長壽數。就沒有開闊眼界,就沒有多彩經歷,就沒法去見識那些凡人見識不到的東西。沒有經歷,又何談領悟。」
  
  「就說葉非,若非人在修行中,他也沒機會成就別…彆扭魔?這個魔號是金鈴天給他起的?」剛剛經歷過一場恨愛,陸老祖的心神多少都受了些影響,剛才沒注意到這個魔號實在彆扭。
  
  青燈境只有短短一天開放。想多陪老祖一陣都難做到,說說笑笑、講道論劍中時間過得飛快,蘇景以為自己才來不久,直到那盞煉丹洪爐中吃麵老道的聲音傳來『時候差不多了』,才曉得『一天』已至盡頭。
  
  蘇景不捨,老祖卻坦然,微笑道:「走吧。走吧。上一輩的恩怨往事,無需再掛記於心,做好你自己的修行便是最最好。」
  
  大禮相奉,拜別恩長。蘇景離開化境,小心將青燈收入囊中,由三屍護送著返回離山。
  
  辭別老祖,下次見面不知何時,心中自有一份唏噓,不過才入山門又有喜訊傳來:賀餘師兄從幽冥來訪,正在九鱗星峰和掌門人說話。
  
  蘇景聞訊滿心歡喜,直接去往九鱗星峰。
  
  掌門人要想小師叔見禮,小師叔要向賀師兄見禮,二品判要想十四王見禮…反正沒外人,這等羅圈禮數乾脆免掉了,蘇景笑問師兄:「賀大人公務繁忙,抽身來離山必有…」
  
  「好好說話。」
  
  「您來幹啥?」
  
  「陰司刑訊六耳槊妖,如今終於有了結果,有些事情想來你會感興趣。」賀餘師兄直入主題。
  
  有關殺獼、有關十一世界,所有事情蘇景都了解得差不多了,不過該審還是要審,沒想到的是刑訊中險險又釀出一場禍事:即便劍魂屠晚在身,蘇景都未能察覺,在槊妖的神魂深處,被天理種下了、深藏了一道神識。
  
  所謂神識,即是和蘇景打過交道的『墨靈精』。
  
  陰司刑訊,抽魂剝魄,槊妖不過是個被打殘將死之仙,如何抵受得住,一股腦將自己這邊的情形盡做吐露,也沒什麼新鮮東西,但是審到後來,蟄伏他神魂根底的墨靈精眼見藏身不住,悄悄然轉到了刑訊判官身上,那位判官本人還未能察覺。
  
  所幸尤朗崢與花青花分外重視十四王交辦的差事,常常回來刑房督辦問訊,兩人有紅袍在身法眼如炬,看出了那位判官的不妥當,當即施法將那道『墨靈精』抽奪出來。
  
  再審、審墨靈精。
  
  墨巨靈兇猛,可天理都死了,一段殘留神識哪裡抵擋住判官手段,由此交代明白…說過前因,賀餘喝了口柳葉茶水:「師弟曉得蝗蟲吧。」
  
  誰會不知道蝗蟲,一隻兩隻無所謂,成群結隊則是天大災難,遮天蔽日而來,農家擋無可擋,蝗群所過百里良田頓化荒土,吃過了這一縣蝗群再飛去下一縣。
  
  墨巨靈一脈就是蝗蟲了。不過它們啃食的世界。大隊人馬所致,乾坤淪喪陰陽敗亡,莫耶世界便是一例。
  
  至於天理,他是個『前哨』。平時游走宇宙,專責為同族尋找『良田』,他是第一圓時來到中土的。在天理看來,中土是一片完美世界,真正的肥沃『大地』。
  
  世界雖好,生靈卻差,天理覺得立刻召喚同伴過來滅掉此界未免可惜…以天理的本領,是探不到那時中土有神君坐鎮的,但他以為『莊稼未熟』,最好再將養一陣,由這世界生息繁衍,這一圓不成就等下一圓,墨巨靈只採摘最最甜美的果子。
  
  由此天理不再離開,收斂氣息化身凡俗,就在中土常駐下來,他有不滅金身,壽數漫長無邊,完全等得起。
  
  不成想他才等到一圓盡末,就被二明哥的法術抓進十一世界了,再無出頭之日……
  
  就連槊妖自己都不曉得自己什麼時候被天理種下了墨靈精,這段神識便如寄生血蟲一般,吸食宿主養分緩緩壯大自己,若沒有後來那麼多變故,遲早有天槊妖也會變成純透黑身,如南荒伏圖那般變成墨巨靈的信徒。
  
  「墨靈精到底也只是一道離開本體的元識,他所知事情有限,審到這裡再無可問了。」事情說完,師兄收聲。
  
  得了這些消息,事情也就能串聯一起了,墨巨靈前哨早在第一圓時就來到了中土,但青果子、他們挑嘴;待到第五圓古時,哨兵還被困在十一世界,不過『蝗蟲』們終於來了。而那時中土群仙爭艷人才鼎盛,東有江山劍域、南有天真大聖、西方有摩天古剎盲眼神僧,幽冥中的三身獠祖樂樂大帝隱居…墨巨靈大軍到來,好一場大戰驚動天地。
  
  江山疆域化作萬劍古冢,天真大聖只留下一枚大聖玦,摩天寶剎自天空摔落墜入汪洋大海,三身獠祖樂樂收攏無數墨巨靈屍身、自封寶碗至今仍在重傷掙扎……換來了今日的錦繡中土、美艷世界!
  
  只是,墨巨靈敗了,卻未亡。就在幾百年前,他們摧毀了莫耶。
  
  中土、莫耶,冥冥相連如鏡對照的兩個世界。
  
  莫耶已經毀了,中土又會何時迎來大劫?
  
  再印證二明哥的『天將大亂、妖孽出世』的說法,生俱慧眼的魚苗兒『三萬年未遇之靈元大潮不是好事,而是將遭橫禍、乾坤回光返照』之辭……
  
  墨巨靈就快來了。中土世界的劫數就快來了。
  
  還有…天上也不太平,三祖歸仙途中遇害,天魔壇正遇苦戰諸魔隕落,久不見歸仙的世界有秦吹、殺獼這等神志受損的仙家回歸,就連本領遠勝普通仙家的瞑目王都被人挖去了心臟……
  
  天上地下,亂象已現。
  
  凡人何以應對?
  
  無以應。離山、天宗、中土修行之輩能做的也僅在兩字:磨劍。
  
  古時有大聖、劍仙、活佛、鬼王,今日中土還有天宗正道,還有幽冥陰司。或許本領遠遜,但心思未改。若劫數真的無可挽回,大不了劍毀人亡吧。
  
  賀餘神情平靜,沈河微笑從容,蘇景一想到打架身中自有真氣行運,然後岔了氣、手捂左肋咳嗽得慘烈。
  
  就在他大咳之中,身上衣袍忽然玄光閃爍,走出一個人來。
  
  此人出來的時機正巧,看上去好像是被蘇景咳出來的。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6-2-11 22:54 編輯

無敵懶小豬 發表於 2014-4-28 00:28
第九零七章  清泠劍歌,心意已決

  
  
  影子和尚。
  
  和尚出來後見蘇景大咳難受,當下不急著說自己為何出來,面露慈悲微笑,伸手在蘇景的肩井下三寸輕輕一點,此乃摩天古剎前輩傳承下的救傷之技。
  
  人有潛能無限,身體藏蘊深奧玄機,雙肩肩井下三寸地方,各藏一道隱匿之穴,凡身肉體時候不顯、但修入元神境界後這道穴就會悄然開竅,它對運氣行元、修行煉氣並無太大幫助,不過有穩神鎮元的奇效。
  
  一道柔和禪家力道注入其中,可助蘇景迅速止痛、止咳。
  
  和尚以前神志迷茫,忘記了,十一世界中得『優和尚』點化,心神漸漸恢復清明,記起了這個療傷秘方。
  
  今日修家,就算己身早都晉入元神的老妖、名宿,都不曉得自己身上還有這樣一道神奇穴竅。
  
  都不知道,除了一個人風長老。風長老被外門敬稱『醫仙』,這個稱呼可不是白來的,他對人體精研、醫道見解自有精彩地方,最近這三百年精修裡,他最最得意的成就莫過於發現了『肩下三寸、元神開竅』穴。
  
  風長老為蘇景療傷時候,就在這一對穴位上做了大文章,入針封藥、灌玄草力注青木精,借以鎮壓蘇景內傷。如今和尚一指頭點上去,他的禪家力與風長老封於此穴的針力藥靈對碰,狠狠衝撞起來。
  
  噗嗤一口血噴了和尚滿臉。蘇景兩眼一翻直挺挺昏厥過去。
  
  和尚臉上悲憫笑容登時僵硬。
  
  掌門靜室中立刻亂了套,三屍跳腳罵和尚『禿驢你瞎戳、戳哪了』,賀餘沈河手忙腳亂護蘇景、再火急火燎把他往靈水峰上送。正在家裡讀醫經的風長老見小師叔又被送來治病,老頭子只覺得頭都大了
  
  所幸和尚用力柔和,風長老的封穴藥靈也是神奇之力,很快平息了躁動,不多時蘇景被救醒過來,費力張開眼睛,從身邊人群裡找了找,找到影子和尚。堂堂小師叔。語氣裡居然帶了些些委屈:「您幹嗎啊。」
  
  和尚乾笑了兩聲,沒好意思提一指頭戳翻蘇景這茬:「是這樣,最近我想回摩天剎看一看,可能還會到處走一走。特地出來當面和你告別。」
  
  瞑目天都一戰。和尚言、經同法。足見他性根上明慧重生,回到中土這大半年裡休養傷勢,如今舊傷痊愈。是時候游歷以重拾舊念了,這是和尚的修行,更是他的回復。
  
  蘇景稍一琢磨就明白了怎麼回事,面露歡喜:「恭喜大師。」
  
  和尚微笑,繼續道:「我為你王袍器魂,與它的聯繫無可更改,我不在時候你若有事,一道心念打入王袍,我即可獲知,除非碰巧我結無定寂智關,否則都會馬上趕來。」
  
  無定寂智,影子和尚如果想要徹底恢復,必須要過的一關,是以提前打好招呼。
  
  蘇景點點頭,正向說話,嗆了,開始咳嗽。
  
  這次和尚沒敢再點他肩膀,雙掌合十深施一禮,又和三屍、賀餘、沈河等人點頭做了個招呼,轉身向外走去。
  
  「大師再、再見。」和尚身後,蘇景連咳帶喘的吃力聲音傳來。
  
  「咳。都這樣了,你就甭那麼講究了。」和尚邊笑邊搖頭,走了。
  
  等蘇景咳穩當了,賀餘也要離去,臨行前被蘇景喊住:「有件事情要拜托師兄。」
  
  賀餘點頭:「你說。」
  
  蘇景起身,與師兄並肩走到院外空曠地方,之後隨他心念一轉,大隊人馬顯身:
  
  十一世界陰間,瞑目王舊部;
  
  身臥寒玉床正沉沉昏睡的是十一冥王和從瞑目宮中出來、照顧在王駕身邊的諸多劍姬;
  
  十一世界中遭大陣重創,只剩半口氣小屍仙,她昏迷不醒,身邊有蘇景的一群屍煞照顧著;
  
  惡人磨、損煞僧、沉冤郎殘部也告顯身,在馭界幽冥打生打死,這三支精銳都傷亡慘重,惡人磨和沉冤郎都只剩下八百猛鬼,三支兵馬中最最兇悍損煞僧傷亡也最終,只剩下最後八十三人。
  
  另外十七迦樓羅也被放了出來。
  
  蘇景點兵,論起身份來歷,不乏傳說中人、仙聖之輩,細看人馬軍容好一批老弱病殘!
  
  賀餘不解,蘇景道:「這些人想請師兄帶去幽冥。」之後他又做仔細解釋:瞑目王舊部,傳承上講都是閻羅神君子弟,如今認祖歸宗,且他們相助十四王平叛有功,蘇景總要給他們謀個前程。想請尤大人做個安排,看看這些人裡有沒有陰陽司合用的,能做個陰司差官再好不過,剩下些不合適的,就調去芙蓉塔任職,反正神塔初建成,有的是空缺。
  
  至於瞑目王,一來,中土幽冥是諸多冥王的根脈所在,且陰陽司專有陰身猛鬼養傷修煉的極致冥穴,對二明哥的傷勢休養再合適不過;另則,蘇景最近運氣實在太旺,萬一連累著二明哥一起興旺發達了那可糟糕無比;
  
  小屍仙浪浪仙子也是一樣的道理,她和蘇景交往不深,但為人不錯,算得半個朋友,能幫就幫一幫。
  
  至於迦樓羅和三支阿骨王精兵仗打完了,個個有功,是時候讓他們享福作樂一陣了,大批香火賜下不算,再去芙蓉塔裡快活些日子吧。
  
  這都不算什麼大事,特別瞑目王,與陰陽司同根同脈、身份猶在一品判之上,助他療傷讓他安養本就是陰司分內事情,賀餘痛快點頭,餘眾一併收入鬼袍,但對瞑目王另添出一份恭敬,師兄用他的二品烏沙專門盛了二明哥和紫魔瞳瞳等一眾劍姬,返回幽冥去了。
  
  送走賀餘,沈河對蘇景道:「最近這段時間,弟子打算閉關,想請師叔代掌。」
  
  話沒說完,蘇景趕忙搖頭拒絕,苦笑道:「如今我的運氣掌門人還看不出來麼,不止是我自己糟糕,還會連累旁人啊。」兩人身邊、風長老不自禁點頭,小師叔所言極是,他深有體會。
  
  讓這等洪福齊天之人主掌門務也實在不太妥當,沈河稍稍沉吟後就不再堅持:「這樣的話我閉關時候,就請虞、樊、龔三位長老代掌門務,師叔以為如何。」
  
  「再好不過。」三位離山名宿,虞長老為人圓滑,樊長老老成持重,龔長老鐵面無私,他們三人無論聯手還是輪流,都是代掌門的好人選。隨即蘇景笑著對沈河道:「恭喜掌門人。」
  
  看看境界,沈河早已破『遠游』,他勘破『遠游子』猶在任奪之前,但那時候為了『兄弟不合、任奪入魔』之謀,沈河從不顯露分身、故意隱藏境界,給天下修家造出『長老修為遠勝掌門、故心生不忿』的印象;再算算時間,沈河相距自己的元神境三千年大限只差不到五百年了,是時候閉關、去破飛仙的最後一障了。
  
  蘇景恭喜的就是此事。無論能否成就飛仙,去衝擊最後一境大逍遙問的閉關,都值得恭喜。
  
  可沈河卻搖搖頭:「師叔誤會了,這次閉關是為修行清泠劍歌。」
  
  清泠劍歌,又名清泠劍嘯,大祖傳承的劍上絕學。
  
  是大祖傳承下來的,但劉旋一他老人家本人在飛仙前,未能煉成此劍。
  
  寒刃出匣,雲清水泠,長劍一唱天海擊節離山從未有人修成的劍法,沈河要攀此險峰。
  
  中土大禍將至,便不肯再鑽營長生,殘年但求一道犀利劍法,用以守護離山。他是離山掌門。
  
  運道全失,但智慧長存,蘇景立刻明白了沈河的心意,勸道:「掌門當知,天上也不是太平無事,三祖喊冤大仇未了,離山弟子多一個人上去,上面就多了一份元氣,一份實力。」
  
  離山九子,六人飛仙,三祖並非孤獨仙,他隕落了,另外五位離山仙祖又在哪裡?不得而知,但可以預見的,另外五位師祖的境地不妙,否則三祖又怎會隕落。
  
  上面也需要人幫忙的。
  
  蘇景算計過,就他所知,自己這邊上去的,任奪、戚弘丁、塵霄生、林清畔,另外大師娘也能算一個,憑著她和八祖的淵源,在上面遇到另外幾位師祖有事絕不會袖手旁觀,這個五個人各有精彩之處,可這樣的力量夠嗎?多一個人,必會多一份好處,尤其沈河這等有本領有智慧有心機之人,不吝強援。
  
  「師叔所言,弟子也曾做深思但先祖、前輩把離山托付給我,若劫難當頭時我棄世登仙,師叔以為,仙祖會如何說我。」沈河搖頭:「離山,我卸不下來的。」
  
  蘇景努力讓話題輕鬆些,哈哈一笑:「也不是這麼說啊。宇宙浩渺,時間無情,就算真有劫難,誰知什麼時候發生?所謂天上一日,人間千年,或許你我窮盡此生連魚苗、妖精不成他們都證得仙道時候,劫難還沒落下呢?掌門不必把此事看得太重。」
  
  沈河修神通不修仙關,五百多年後大限到來劫數、墨巨靈卻還不見蹤影,豈不冤枉!
  
  掌門人笑:「一來呢,弟子就算去參悟大逍遙問,又哪有把握就一定飛仙?證不得仙道、又沒煉成本領,萬一再有生之年趕上墨巨靈殺到,不得悔死我。二來離山弟子求仙求義,若仙、義難取捨長生不是偷生。」
  
  離山仙、義戒訓。沈河心意已決。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6-2-11 22:58 編輯

無敵懶小豬 發表於 2014-4-29 00:03
第九零八章歌弦和合,雞蛋鹽巴
  
  
  離山門下,長老、執事各司其職,門宗雖大但底子打得牢靠,仿若一架精密機器,軸掛輪、輪連杼…各部接連緊密行轉有序,且沈河今次閉關並非不動死關,隨時都可以破關而出的。是以無需太多交接事情,掌沈河召集離山一眾核心弟子,交代了幾句便罷,轉過天來就去閉關了。
  
  蘇景送沈河閉關時候,沈河問他最近打算,蘇景搖頭苦笑,十年大旺後還有百年噩疾,有什麼事情都等熬過這兩個甲子再說了,以他現在的運道,還要硬做修行實在是找死了。
  
  沈河哈哈一笑:「師叔是得天運眷顧之人,將來必能成就金仙,不必急趕時間。暫緩這一百一十年修行、做心性觀養只有好處。」
  
  蘇景眼睛亮了,語氣歡喜:「我是得天運眷顧之人?魚苗告訴你的?」
  
  沈河笑容微微發僵,沒騙師叔:「這個…客氣話。」
  
  蘇景乾笑了幾聲,轉開話題:「掌門將修的『清泠劍歌』,能否抄錄一份於我。」
  
  後面百十年不敢妄動真氣修行,不過觀劍悟劍想來無妨。
  
  以前蘇景自己的修法、自己的劍法都修習不過來,明知離山有頂頂上乘的劍傳也只有搖頭歎一聲『奈何奈何』。但馭界的劍符修行和金烏淩天之戰過後,他在劍法、鬥戰上已經突破到自己現在這個境界能夠達到的極限,這時候來參考下『外門』劍法是大好選擇。
  
  身份以論。離山宗內就不存蘇景不夠資格修習的功法,掌門痛快點頭,劍歌原經就在他身上,當場掌門人為蘇景複錄一份,將玉簡遞入蘇景手中後,沈河合掌作禮,對蘇景和眾同門深深一躬:「以後一段時日,辛苦大家了。」
  
  言罷飄身而去,就此閉關。
  
  隨後七八天的功夫,蘇景待在自己的陽火道場。細細問過自家弟子的功課。便如蘇景剛入離山時候的感覺:此間人人都在向前跑。帶動著自己也會跑起來、越跑越快!孩兒們個個上進,大家修行努力,加之他們本身資質不俗,一別三百餘年再相見。這群弟子著實給了師父些驚喜。
  
  樊翹姑且不論。一群光明頂弟子中成就最出色的還是以古法修行的妖、精、不成。尤其丫頭陳精,她和無雙孫希佳在同一道幽冥天罡中做奪罡修行,結果一起得了造化。那道氣脈為古時一族猛鬼的天塚化罡,以至修煉著實兇險,可修出來的成就也實在了不起得很。
  
  這就是機緣了,別人羡慕不來。
  
  離山陳精和無雙希佳,當年的兩個小女娃如今已長成婷婷少女,不打架的話頗有些仙子風範,一動手就完了,先不說陳精如何,孫希佳就直接抓人臉,兇悍狠辣頗有老城主戚弘丁遺風。
  
  另外讓蘇景著實高興的,是他從南荒收入門下的那群小禍斗,天生火命妖孽,小時候不顯得什麼,越成長、越修煉,這群小狗崽從娘胎裡帶出來的、體魄上的優勢就越明顯,而金烏火為光熱源、烈焰祖,修煉中又對它們的體魄不斷改善,到得現在,蘇景的禍斗弟子們反倒還比著它們的天鬥山兄弟更出色、更兇猛。
  
  幾天的功課考校,蘇景開心異常。可弟子中還有人不滿足……就是那幾個冒尖的:妖精不成、無雙希佳,他們是蘇景的弟子,心中對師父的敬佩就不必說了,對蘇景以往的經歷他們更是了若指掌,如今他們都修成『奪罡』,跨入寶瓶境後修行也就到了平緩期…感覺好無聊啊。
  
  是以五個少年,外加一群小禍斗湊到一起,你說我汪好半晌地偷偷商量,最後推選出陳精和孫希佳兩人去見蘇景。
  
  進門施禮,不急著說事情,陳精烹茶希佳添水,好生殷勤,蘇景笑道:「別忙活了,有話就說。」
  
  「弟子聽說,淺尋奶奶返回人間了。」陳精先開口。
  
  蘇景還真沒摸到弟子的心思,只道她們有想去和小師娘學劍,搖頭道:「師母正有要事在身,不能分心,也無暇教導你們,若想和她學劍,至少最近幾十年是不行的。」
  
  孫希佳關切追問:「淺尋奶奶的事情,就是孩兒們的事情,若有能效命之處弟子願往!」
  
  話音未落,另一邊陳精『嗤』地笑了:「淺尋奶奶何等本領,哪輪得到咱們去幫忙。再說奶奶身邊還有十二位師伯,個個陰身煞魄,放眼天下難尋敵手!你我在幽冥聽說過的,有關這十二位師伯猛將的傳說還少麼。」
  
  似是覺得自己本領低微,實在沒資格去幫淺尋,孫希佳無奈點點頭,跟著好像又想起了什麼要緊事,俏面上焦急微現:「淺尋奶奶和十二位師伯都回到了陽間…那她老人家在幽冥打下的基業,誰人看護?」
  
  陳精愣了愣,喃喃道:「是啊…大好基業,萬里江山,奶奶多少心血在其中,就這麼散了?」
  
  孫希佳微微皺眉:「奶奶的基業,就是師父的基業,師尊貴為幽冥阿骨王,本就應列土封疆把持一方,可本就有的這大好格局,竟無人守業……」
  
  給她們個話題,兩人一唱一和就順到題目上去了,蘇景小心翼翼地喝了口水,沒嗆:「是啊,本來我應該下去正一正師母的大旗,讓那些大小鬼王曉得就算師娘返回人間,她在陰間的威風也照樣長存不滅!可我現在這樣子…兩個娃娃,你們可敢一試、替我跑著一趟?」
  
  兩個丫頭滿目喜色,異口同聲:「弟子願往!請師尊傳令!」
  
  「胡鬧!」
  
  蘇景兩個字,把她們罵回去了。
  
  兩個徒兒可不甘心。陳精俏生生,希佳怯生生開始軟磨硬泡,說到底其實就是一句話:願意去幽冥磨煉!
  
  金烏弟子,鬥戰精進,無雙絕學也不是清修自守的本事,尤其蘇景的經歷裡寫得明白:疾風勁草遠勝暖窖鮮花。
  
  講打,中土沒意思,受靈元大潮影響,這些年裡小門宗如雨後春筍,可沒有什麼像樣的邪魔外道崛起。至少暫時還沒有。但幽冥亂戰不息。較之蘇景離開時候更亂,無關正邪的爭霸之戰,早都被蘇景面前的優秀弟子看作了試煉場。
  
  初時,蘇景覺得小娃們胡鬧。不過被陳精希佳軟磨硬泡得久了。其中也有些說辭頗有道理。他自己能有今日成就還不是一場架一場架打出來的。而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凡俗言說卻是至真道理,弟子有意打磨自己,其實也真沒什麼不妥當的。
  
  思索片刻。蘇景的心思活絡了不少,不再一味搖頭,讓珠胎細鬼兒乖乖六六跑一趟幽冥,去請他手下四大鬼王中修為最高的楚江王來陽間相見。
  
  很快鬼王趕來,蘇景對一群弟子笑道:「單打獨鬥,贏了楚江大王,為師就放你們入幽冥。」
  
  說完,又對楚江王道:「從我本心,是不想這些孩子去幽冥胡鬧的。」
  
  楚江王笑道:「王上放心,他們誰也下不去!」
  
  一動手,果然誰都下不去。那經年老鬼何等兇惡,何況他自幽冥中成長、精進,這才是真正的『疾風勁草』,鬥戰中花招層出不窮,雙方相差的遠不止修為。
  
  待一群徒兒都敗下陣來,蘇景又把參蓮子喚出洞天,光頭小娃一現身,光明頂上以白鬍子樊翹為首大群弟子齊齊施禮,口中敬稱:「大師兄!」
  
  瞑目天都一戰,參蓮子也受傷不輕,現在尚未痊癒,臉色還有些蒼白,先是大刺刺地擺手:「眾家師弟不必多禮。」跟著又換上滿臉笑容,轉回頭抱拳躬身:「師尊何事喚我?」
  
  「想請你和楚江大王做個切磋,給師弟們看一看。」
  
  參蓮子點頭、列位、請手。
  
  既然是小九王吩咐,楚江王也不做虛偽客套,全力出手,掐訣動印、法寶飛天、大咒陰森……一息,僅只一息,滿天鬼影崩散、地面陰氣消弭,楚江王踉蹌後退、參蓮子站在原地微微笑著:「大王承讓。」
  
  楚江王站穩腳跟,深深三次吐納才壓住體內元息躁動,搖頭笑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小九王的風流正多彩,參蓮子少主便已顯露猙獰!」
  
  猛鬼痛快認輸,而光明頂上大群弟子,除了樊翹之外都沒人能能看清參蓮子是如何出手的。丫頭陳精多疑,極低聲音和身邊孫希佳嘟囔:「真的假的?別是演…」
  
  話未說完,大師兄忽然轉回頭,望向陳精一笑。
  
  旁人眼中輕輕鬆鬆的笑容,就只有陳精覺得:他展顏一瞬,天變地變世界都變,看上去四五歲的小娃,身軀竟真的頂天立地,仿佛一座奇雄巨岳聳立面前!
  
  陳精明白了,心服口服:「小妹造次,大師兄見諒。」
  
  參蓮子又是一笑,這次再無異象。
  
  蘇景笑望陳精等人:「參蓮子這樣的本領,他要去闖蕩幽冥,我都不太放心。不過說出的話一定算數,無需去比你們的大師兄,只要贏過楚江王,為師就放你們去幽冥歷練。」
  
  見過了鬼王的本領,再見識了大師兄的手段,想下去的弟子們還是想下去,那該怎麼辦?無他,練吧。
  
  教了幾天徒弟,蘇景去往紅鶴峰,不料紅長老閉關了,問過代掌星峰事務的劍尖兒,才曉得紅長老閉關也是為了修煉一重劍法,不算離山嫡傳,是陸老祖當年遊歷時候得來的一道劍譜,名喚『岷峒劍弦』。
  
  修成此劍,施展時候也會如『清泠劍歌』一般引動天音,不過一為劍上長歌,另為裂弦箏音。
  
  能被陸老祖看上眼、帶回山的劍法自然是了不起的,可是離山精妙劍法無數,紅長老偏偏要在掌門去修『清泠』時候,選了這門『岷峒』來練,心意也就不用多說了……
  
  惹人發笑。
  
  可是時間不多了。
  
  沈河只剩不到五百年就會迎來天劫,紅景盼。他走前,能有一場劍上玄音,琴歌合鳴。
  
  誰說修行寡情。
  
  絕情斷欲,不是離山道法。
  
  蘇景來紅鶴峰沒什麼大事,不敢打擾紅長老精修,就給劍尖兒劍穗兒列出了長長一張清單,請她們幫忙準備單子上需要的東西。雙姝接過清單看了看,稀奇道:「你這是…要蓋房子嗎?」
  
  土木磚石、瓦棱門窗、傢俱器物…林林總總,什麼都有。紅長老司掌離山『雜物大庫』,這些東西請她紅鶴峰的弟子來置備再合適不過。蘇景點頭:「嗯。蓋房子!」
  
  雙姝更稀奇了:「那你直接寫個『房子』不就是了。」
  
  蘇景笑道:「這房子我想自己蓋。」
  
  之後沒再解釋。和雙姝閒聊一陣,免不了說起他初入離山時候那些趣味事情,說到開心地方三人相視大笑,愜意莫名。
  
  辭別紅鶴峰。蘇景又和代掌門務的長老打過招呼。出山去了。
  
  三屍早都不再山中了。他們三個重返人間,哪有不入紅塵大大快活一番的道理。不過蘇景出山也無需三屍隨行,更不用離山弟子相送。自從他返回中土,天字第一號妖精大東家六兩連買賣都不管了,就跟在蘇景身邊隨時照顧,盡顯大聖玦下第一好妖奴的本色。
  
  六兩的買賣做得好,但比起三阿公還差了老大一截,不過三阿公他老人家兩百年前勘破天道,成就妖仙飛升去了。沒了這位精明大鱷坐鎮,天酬地謝樓的生意一落千丈,漸漸被齊喜山的逍逍遙遙閣蓋過了風頭。
  
  不過六兩做事從來都留餘地,當年出來搶劫都不帶錢的。如今他的買賣大過了三足蟾一脈,就開始反過來照應對方,中土世界最大的兩家妖精店鋪十足和睦。
  
  蘇景闖蕩十一世界這段時間裡,得惠於三萬年不遇的靈元大潮,破道飛仙者著實不少。
  
  人間證道者:離山兩位師兄,大成學蒹葭先生,彌天臺中一位光字輩高僧法號晉光,紫霄國當朝國丈、紫游牽娘娘的親爹紫圭大巫,再就是當年曾閉著眼睛來離山嘲笑蘇景的那位天元道長衝霄。
  
  論本領,衝霄在天宗弟子中算得第一流,可是算不得最最拔尖的,他能飛仙倒是讓蘇景吃驚不小。
  
  但相比衝霄,蘇景更驚詫於另位妖仙:這些年裡,妖仙證道的只有兩個,三阿公是為其一、另個也算蘇景的熟人,進過大聖玦的。南荒時候結識的『老石頭』。
  
  滅頂大聖之後,用法術凝出一匹黃馬常年騎著跑東跑西的那頭老猴子。
  
  老石頭的本事不差,但以蘇景所知,他遠遠比不得裘婆婆、年三叔這些大妖,比著霍老大夫婦也差了老大一截,他能飛仙多半是得了什麼造化。
  
  一邊數著最近飛仙之人,六兩奉承送到:「小祖宗入道九百年,相交滿天下,三百年中土飛仙者,倒有大半是小祖宗的朋友啊。」
  
  馬屁直接拍上去、縱然措辭工整也只能落得下乘,是以說笑中六兩又把語氣一轉:「不過說真的,除了兩位師兄,餘者也只能算是普通朋友,算不得真正貼己之人。但再過些年,待到小祖宗飛仙時候,那可就是另一番場面了!」
  
  「裘平安那小子,修真龍得真意,相傳西海深處最近已有龍氣升騰,必是他的修行所致;十六沉沉入睡,此子惡龍轉世,得了那盆龍水真修定能成就一番風雲,化龍遲早事情;還有蝕海大聖,褫衍海翻覆眼神奇,大聖恢復真身為板上釘釘之事,時間遲早而已…待將來,這三個長身傢伙成就妖仙,追隨小祖宗一起飛仙,那真是…哈哈…真是…老奴才疏學淺、笨嘴拙舌,實在找不到合適言辭啊!」
  
  想一想,果然是威風八面,蘇景也笑了:「大東家,天都快說塌了,這還嘴笨?」
  
  「這不是還沒塌嘛。」六兩笑道。有說有笑、雲駕急急向北而去,直奔東土江南地方。
  
  一路疾馳,直奔江南名地、古鎮懷安。
  
  『齊僮兒』轉生之地。小師娘來這裡看孩兒,一晃差不多半月,蘇景來做探望。『彌天大謊』騙過了淺尋,上次見面匆匆未及多談,蘇景做晚輩的,又是淺尋身邊有限的幾個親近人物之一,於情於理都要來做道賀的。
  
  黃昏時分抵達小鎮,適逢小雨過後,微濕的石板路、清澈的烏瓦棱,小鎮乾淨得仿佛畫中地方,空氣中都透出些些清甜。六兩早都做好了功課,走在前引著蘇景去往『齊僮兒』投胎之家。
  
  小鎮東、街旁,拈花手指一座庭院:「小祖宗,就是這一家…只是不知老祖奶奶在哪裡?」
  
  小娃的家找到了,可是小師娘又在何處?蘇景轉目四下看了看,甚至連『找』這個字都無從談起,他就笑了——小娃家的街對面,正對面的一座宅院,門廳稍顯陳舊,但門外掛著的那方木牌卻是嶄新的,上面工工整整地寫著兩個字:陸宅。
  
  差不多同個時候,『陸宅』大門打開,一身民婦打扮的小師娘走出來,手裡還拿著兩顆雞蛋,見了蘇景點點頭:「你來了。」
  
  從沒見過師娘手拿雞蛋的樣子,蘇景先拱手做半禮,大街上哪能大叩拜,意思到了就是,隨即納悶問道:「您這是作甚?」
  
  「昨天找他家借了倆雞蛋,今天還雞蛋…再借點鹽巴。」口中應著,小師娘來到『趙宅』門前,敲門、待有人應聲她喊『還雞蛋』。
  
  趙宅門開一霎,小師娘笑容滿面。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6-2-11 23:04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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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零九章  重拾祖業,小鎮故人
  
  
  等半晌,小師娘才拿著一小包鹽巴從人家出來,春風滿面、眉目帶笑,顯然是見到了囡囡,看來還逗弄了一陣。
  
  蘇景跟隨身後,笑道:「借東西還東西,師娘,這招俗啊。」
  
  細細眉峰一挑,淺尋回答:「我曾在一甲子間,只用一式仙人指路,未嚐一敗。」
  
  招不怕俗,好用就行。
  
  扮作了民婦,她也還是淺尋,清清淡淡一句話盡顯崢嶸。
  
  不過還是被蘇景聽出了'破綻'以她往日性情,這種話根本都不屑去說的,今天說了,因為她開心?又或是不甘示弱?還是在弟子面前冷漠慣了,所以不由自主掩飾一下?
  
  蘇景心中滿滿高興!
  
  彌天大禍、被看穿則連累無數,可是小師娘沒看穿不是麼。跟著小師娘回到'陸宅'院中,蘇鏘鏘廢話不停,繼續笑道:「那也不能總是沒完沒了的借東西啊,一次兩次無所謂,長久以往人家可就該不踏實了:咱家這新鄰居是怎麼了,三天兩頭往這跑,莫非我家有什麼寶貝被她發覺了?」
  
  小師娘眉頭微皺,坐下院中石凳:「你說的不錯,這事我也想過,可一時間尋不得更好的辦法。」
  
  一旁的妖精大掌櫃奉上香茗,躬身道:「孫孫兒六兩有個笨法子:我冒充江洋大盜去劫小祖奶奶綁票,您老及時趕到一腳將我踹翻,再押送官府如此一來您就成了趙家的恩人。他們多半會讓小祖奶奶來拜認您做乾娘,以後大家就能能常來常往。」
  
  一腳踢翻這四個字六兩加了重音,頂頂要緊地大事,得是一腳,千萬不能是一劍。至於被抓緊官府大牢大掌櫃就算修煉不勤,從凡人牢獄脫身也不費吹灰之力。
  
  這'我扮惡人你扮英雄'的招式比著'借東西'還要更俗,但勝在一勞永逸。話說完了,六兩又從袖中摸出一隻精緻瓷瓶、畢恭畢敬呈現小師娘面前:「啟禀老祖奶奶,這瓶北蔻玉髓對凡人身體大有滋養之效。凡人嗅一嗅它的香氣後就會香甜睡上幾個時辰,於沉睡中藥力會行走體內到時候就用此物請小祖奶奶美美睡上一覺。孫孫兒的狗頭擔保。決計、決計不會驚嚇到她。」
  
  淺尋笑了。
  
  以前淺尋笑得少,蘇景好歹還講過兩次,六兩卻是第一次見她老人家展顏,大掌櫃受寵若驚。
  
  「不會嚇到孩子會不會嚇到孩子的父母呢?」微笑中淺尋問六兩。無需妖怪回答。她就搖頭道:「他們是娃兒的父母。他們對孩兒很好,他們便是我的恩人。明白了?」
  
  六兩哪敢不明白,急忙點頭。
  
  「非但不能嚇。還要保得他們平平安安,保得他們此生無憂。」淺尋端起茶杯、喝水,順便收了六兩送上的'北蔻玉髓':「還是幫我想想明天去借什麼吧。」
  
  齊僮兒轉生,盼她代代安好,盼能永遠守在她身邊但也只是守著而已。淺尋曉得,轉生一世,她還是自己的孩兒,自己卻永遠不是她的娘親了,那個機會已經錯過、再不會回來,是以就像現在這樣,住在她對門、時常能夠看到她便已心滿意足。
  
  別無所求,淺尋已在逍遙中!
  
  淺尋轉開話題,問蘇景:「你今年多大了?」
  
  「弟子還年輕,才九百五十二。」
  
  「都九百多歲了。」淺尋搖頭,似有蹉跎:「想拿你當小孩子都不行了。」旋即淺尋笑容綻開:「可也不小了,什麼時候生個娃娃,抱來給我養幾天。」
  
  蘇景愕然不知如何以應,
  
  這就是那個三劍破血海的淺尋嗎?
  
  一顆心都繫在孩兒身上,淺尋沒心思應酬蘇景,轉天一早,堂堂佑世真君陰十四王被小鎮民婦轟出了門。
  
  出得懷安小鎮,雲駕升天,清早時候出門,普通人一頓早飯的功夫蘇景和六兩又進入另座小鎮:白馬鎮。
  
  同在江南,兩鎮相聚不四百里。
  
  滅世一戰、玄天之戰已經過去三百多年,那時一方乾坤明鏡將小師叔的模樣傳遍天下,再如何清晰的面目也早都被時間磨滅了;真君神祠中的大像高高聳立雖歷久彌新,但畢竟那是冷冰冰的泥胎塑像,縱然五官有幾分相似,神氣也是迥異的,是以凡人與蘇景對面不相識。
  
  曾經天下誰人不識君,如今對面不相識,足見時間可怕。
  
  果然是活得越久,越能體味時間的厲害。家鄉小鎮裡,沒人認識蘇景。
  
  不過鄉音是不會變的。行走於小鎮,聽著身邊過往百姓說笑閒聊,心裡總有幾分親切。稍有不足的是今日白馬鎮比起當年,少了幾分安寧多出不少富貴。佑世真君出生之地,早被傳得神乎其神,什麼群星捧月的堪輿大局、什麼玲瓏點竅的風水小局,統統都被扣在這小鎮上,名人雅士往來、富商大吏暫住,小鎮遠勝往昔的熱鬧。
  
  劍仙出鎮,小鎮出名,不知算不算因果。
  
  走不久,隨便找一處茶寮坐下,堂倌兒上前笑問:「客官喝什麼?」
  
  「照日青。」江南靈秀,名茶無數,雖是小鎮茶寮,也常備下龍井、碧落、君山峰一類大大有名的茶葉,真假姑且不論,味道都算不錯,可本地土著獨獨喜歡百里外照日山上出產的茶葉,這茶太艷,失了清淡風雅,所以不出名。
  
  味道濃、殺口茶,三口苦後甘甜自來。
  
  「得嘞,公子是識貨之人!」
  
  「這個季節金桔應該是極好的,再來盤松子,其他看著掂配。」
  
  小祖宗對屬下從來都是照顧有加的。隨後蘇景望向六兩:「有件事請你幫忙。」
  
  「安敢不為主公效死!」早在八百年前六兩就學熟了黑風煞的口頭禪。
  
  「不用效死那麼誇張,」蘇景搖頭笑道:「最近這段時間我不回離山了,你幫我置一處店面。」
  
  區區小事,莫說一件店鋪,蘇景就是要蓋做皇宮對齊喜山逍逍遙遙閣也不過是舉手之勞,連舉手之勞都算不得,舉半個小指頭都富裕。
  
  六兩痛快點頭:「不知公子想做什麼買賣?」
  
  茶水和鬆子、茶食擺上桌,蘇景搓搓手心,笑道:「我的手藝唄,熟食鋪子。」說完端起茶抿了一口不如記憶中好喝了。
  
  好容易自馭界歸來,因運道太旺暫時不敢修行也就罷了,居然還不肯在門內多待,跑回老家再拾少東家的身份重開'蘇記老舖',六兩心中納悶,不過好妖奴謹守本份,不必問的就不多問半字,又沉聲鏗鏘:「安敢不為主公效死,小人這就去辦!」
  
  「不用急,嗑完松子再去。」
  
  置辦處店鋪,何等小事,但此為小祖宗親口吩咐、更是小祖宗'重拾祖業之壯舉',六兩哪會怠慢,非得親力親為不可。
  
  匆匆嗑了幾粒松子,六兩告辭而去,齊喜山也算江南地方,相距不遠,待得大東家歸山,駕前一群精明大掌櫃聞聽東家竟要親自出手,只道是一樁天大買賣…;
  
  蘇景留在茶寮中,閒來沒事、就坐著喝茶,好端端的碎了一次茶杯、塌了一張桌子。掌櫃接二連三跑來告罪,不曉得今天這是怎麼了,蘇景哪會在意,明明是他自己的運道太旺,笑著說無妨凳子給我選結實些的。
  
  杯子碎過,桌子塌過,以最近這段時日的經驗來說,蘇景以為,快輪到凳子了。
  
  換過新桌子的時候,大街斜對面一戶人家戶門打開,一個人走了出來,蘇景本是無意一撇,結果又驚又笑:他在此地?
  
  蘇景看到對方時候,那人也發現了蘇景,瞇眼睛,做一哂,假裝不認識,背著手走了。
  
  「葉非,我請你喝茶!」蘇景遙遙對著那人喊道。
  
  葉非頭都不回:「跟你不熟,免了。」
  
  蘇景哈哈一笑,不熟就不熟吧,懶得多理會,繼續喝他的茶,結果從乾乾淨淨地金橘兒中吃出了一隻黑蟲子,運氣啊!
  
  連歸仙都打過的人。豈會在乎一隻蟲子,換顆金橘兒繼續吃。不料葉非剛從這邊走過去,又有一位白髮蒼蒼地老者從街那邊走了過來。富家翁,而且是暴發戶一般的富家翁,金珠寶玉穿戴在身。而金烏辯真,蘇景一眼就看出此人身負非凡修為,更要緊的,這人有些面善。但一時間想不起他是那個。
  
  對方卻是認得蘇景的,目光相對微微一愣,隨即老者面露驚喜,用全不合他年紀的矯捷步伐跨過長街。來到近前,看樣子是想施大禮的,可大庭廣眾,這樣做未免太驚人,是以老漢只做欠身,恭敬道:「晚輩拜見蘇蘇先生,先生可還記得晚輩?」
  
  「先生請坐。」真君自有氣度,寵辱不驚微笑從容:「蘇景眼拙,還請恕罪。」
  
  「蘇先生這麼說可折煞晚輩了。您老仗劍天下,救人無數,不識得晚輩也再正常不過了。」老漢落座,屁股只沾一點凳邊:「九百年前,先生自西而來,曾經過一處城池,名喚'真頁山城'」
  
  話未說完,蘇景已然恍悟:「白翼城主?!」
  
  「正是晚輩。」見蘇景想起了自己,大洪開國皇帝、白羽成的親爹白翼大喜。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6-2-11 23:08 編輯

HANGE1025 發表於 2014-4-29 21:39
第九一零章  金銀修行,枉為大修
  
  
  白翼的年紀不比蘇景小,但是從白羽成那邊論輩分,穩穩妥妥地蘇景晚輩,要喊叔伯的。不過這裡又不是離山正堂,故人相見歡喜,蘇景實在聽不得這暴發戶似的老漢,喚自己前輩,擺手不應,免了那些敬稱謙稱,之後打量著白翼的扮相。
  
  大洪未建國前,真頁山城便富可敵國,那時白翼尚且低調內斂,後來做了開國帝王,後來又得修行機緣連馭皇帝都被他打成了殘廢,如今怎會有變得如此俗氣。
  
  白翼曉得蘇景的疑惑,既然上前相見便不打算隱瞞,也不用蘇景來發問,白翼就說道:「穿成這個樣子…不怕先生笑話,是我自己喜歡…是我的修行所致,這眼光、情性都改變了些。」
  
  「正想請教城主,修得什麼樣的玄妙功法,九百年不算短但也不長,能有您這般修為,著實惹人驚詫。」
  
  「銀子。」白翼回答了兩個字。
  
  修行之人,都曉得人體玄妙,暗藏造化。而血脈傳承不容忽視,為何修家的孩兒多有被前輩引入門宗之事,不是什麼親緣牽絆,只因血脈傳承,根骨優秀之人的子嗣嫡孫,傳承先祖優秀根骨的可能性會更大些。反過來看,白羽成有上好資質,他爹其實也不差,不過沒機緣罷了,小時候沒人發現,長大了、三四十歲的漢子再無成就可言,沒人要了。
  
  但白翼算是個例外,他六十歲那年才開始修行…當時他還是皇帝,有官員奉上一本民間搜羅來的奇書,書中記載了一道法門:用銀子修行,而且不能是新銀,非得是流轉人間、來回經手的舊金銀才好。
  
  沒人提及的時候,蘇景想不到,不過白翼說道這裡時候,他已若有所悟,稍加思索後笑著點頭:「果然是妙法。舊金銀,有趣有趣!」
  
  佛家大宗傳承法器,會將法器供奉於佛堂,讓其飽受禪香侵染,年頭越久此物也就越有靈犀,威力自然增長;
  
  修妖的,就如人間裡最最有名的『黃家』諸仙,最喜讓人立奉龕位、日日夜夜香火供奉虔誠禱念,這香火、禱告、虔誠心中自有念力,吸之可化法元、增強修為;
  
  蘇景親身經歷的。摩天剎反面剎天摩。內中大小邪佛。乾脆就是凡人的『貪癡嗔』三大惡念凝結成形的……
  
  一模樣的道理啊,銀子上有什麼?
  
  得了銀子,抒懷歡暢;見了銀子,心生歡喜;丟了銀子。鬱鬱難解;為了銀子,費心賣力;為了能讓娘子孩兒日子舒坦,掙銀子;為了能在人前顯貴揚眉吐氣,掙銀子;為了能讓爹娘老來安泰安享殘年,掙銀子;再看古往今來,還又有多少血腥事情多少可怕事情都因銀子而來。
  
  銀子上,滿滿當當都是人心、都是『念』!
  
  但銀子不是靈物,遠遠比不得美玉,更毋論靈石或法器。它在萬萬人手中打轉,得其心染其念,看似濃厚其實能留在銀子身上的不過絲絲縷縷、少之又少。要煉化銀錢上的『念』來做自己的法力,非得有錢不可,大錢。多多益善的金山銀海,才能有所成…且還都得是流通下去再收回的舊銀子。
  
  所以修銀子看似簡單,實則難行,除非那個人是皇帝。
  
  皇帝有金銀礦,金銀庫,鑄就成錢發放人間,流轉一圈再自稅賦、官債、官號銀樁中收回,舊銀歸庫熔鑄重煉再以新銀返入人間…循環往復源源不絕。蘇景人在山中,是不曉得的,比之前朝歷代,大洪收舊幣鑄新錢要更頻繁得多。
  
  可即便如此,整整一座東土漢家世界流轉的金銀,能供幾人修持:白翼一個已屬勉強。
  
  白翼煉化銀上『心念』收為己用,初時進境奇快,越到後來舊銀越不夠用,最近百年進境幾乎停滯不前了。
  
  皇帝修銀錢,這是他的機緣,銀子不夠用,也是他的天命注定,蘇景就算想幫也幫不了,沒地方給他找銀子去。
  
  可單就『用銀子修煉』這件事本身,蘇景還是覺得開心,開眼界長見識,學到以前不曾想到的事情,也算得一道風景了。
  
  白翼修行,只為長生,平時除了採補於回收舊金銀的大庫外就隱身在宮中,不去干預朝政不去作惡人間也不理會凡俗疾苦,倒是真算得個『大隱隱於市』之人,但馭皇帝狩元潛入皇宮作祟,他又豈能不管。
  
  這時候蘇景忽然大笑起來……馭人皇帝狩元一心想要橫掃中土,鬥不過中土精修高人就去禍害凡人,結果卻被漢家的皇帝打得慘慘慘慘,這還真是門當戶對、應景報應!
  
  就在大笑聲中,座下凳子無妨、茶寮挑起的涼棚突然塌了。
  
  正是好天氣,茶客大都坐在外面涼棚下,連佑世真君帶開國大帝,一起都被篷布給罩住了。
  
  茶寮掌柜又急又氣,直跺腳,不曉得自己今天運氣怎麼這麼差!莫說賺錢了,那個被竹竿打破了頭、那個被蒙布驚到了神,統統都要送醫奉藥賠禮不可。
  
  以白翼現在的本事,莫說一方篷布,就是大修的赤霄天羅網也未必罩得住他,不過萬歲爺見真君不躲,他也就跟著一起挨了。
  
  耳聽得周圍一片驚呼咒罵,蘇景不好再笑了,對白翼道:「城主,你可帶錢了嗎?借我十兩。」
  
  自己倒霉連累茶寮,蘇景打算留下十兩打賞,小師叔平時仙來仙去地仙慣了,這次出門忘帶錢了,坐在茶寮裡好半晌就是因為兜裡沒錢,一身傷怕跑不過店家的追打。
  
  白翼,知恩圖報之人,雖不出世但只要蘇景一句話,他水火不辭,可聽說蘇景要借錢,老頭子臉上居然不由自主顯出幾分心疼,修銀子修的,不知不覺裡就把銀子當命了。
  
  不過佑世真君的面子,勉強能值十兩銀子,白翼掏錢了。
  
  銀子扔桌上,鑽出篷布,漫步小鎮隨口和身邊白翼閒聊著,很快蘇景發現白翼神情有些古怪,問道:「城主有心事?不妨直言。不瞞城主,當年我救人不假,可也得了莫大契機,後來因這契機得了不知多少機緣。對真頁山,我印像是極好的。」
  
  這是實話,不去真頁山,何來九九劍羽、十二煞將和那件一品大判官袍!前兩樣或還無所謂,只能算是寶物和侍衛,可紅袍給蘇景帶來的影響何其重大。
  
  一念之善,得報千年。不可不行善,實在太賺了。
  
  白翼搖了搖頭:「晚輩沒什麼心事,只是覺得…覺得先生未因我的修持看低我,心有感慨。」
  
  修銀子,野路子。
  
  野路子還在其次,修家清靜高遠,對這黃白俗物從來都是不屑的,從銀子堆裡修出來人,本事再大也只是旁人口中一個笑話而已。
  
  蘇景笑了:「想多了,城主想多了啊。」
  
  他的大師娘,莫耶藍祈,來自邪魔地的可怕妖女;
  
  他的小師娘,沉世淵餘孽,修習的喪家法術為天下不恥;
  
  他的小白臉朋友,兇名昭著罪惡滔天九頭相柳,以前修家提起這兇獸,都會說上一句『孽畜』;
  
  他的大鬍子朋友,聲若嬌娘舉手必做蘭花指翹,上天入地沒人不膈應他,那些俗人就不說了,連老祖宗金鈴天都讓他邊待著去……
  
  蘇景會看不起修銀子的?就是修馬糞的,只要投脾氣他也是蘇景的朋友。小師叔、十四王、佑世真君高高在上,可蘇景就是蘇景、還是蘇景。
  
  白翼來小鎮沒什麼要緊事,不過是最近修持進境緩慢、又因斬殺狩元顯露形跡,惹來些目光短淺的嘲笑笑話所以心中煩躁,隨便出來出來走走,途徑小鎮偶遇蘇景。
  
  蘇景自袖中摸出一枚小小玉劍,這是離山要人的信物,塞進了白翼手中:「以後再有修家不識貨、嘲笑於你,你就把它亮出來,告訴他:今日算起,三月內你若再露一絲笑紋,自有離山…離山天鬥劍廬吧,自有離山天鬥劍廬弟子來問你為何那麼愛笑。」
  
  簡直兒戲,白翼失笑,又再寒暄一陣就此告辭。
  
  待白翼走後,蘇景才想起來自己沒錢,沒錢怎麼住店。
  
  何況自己的運道不好,若在連累客棧塌房實在糟糕,小師叔轉了轉,又回到茶寮…斜對面的大宅。舉手拍門半晌無人應,看來家中無人。葉非的宅子是大門戶,圍墻甚高,蘇景掂量了掂量,覺得自己爬不上去。就坐在門階上等。
  
  等了一個多時辰,葉非回來了,一見門口賴著個人葉非眉頭大皺:「你作甚?」
  
  「沒地方住。」蘇景應道。
  
  「我家中正烈煉邪法,我家中正殘害良善,離山正道弟子,要麼來剿滅要麼就繞道。」葉非言辭冷冷,拿鑰匙準備開門:「恕不遠送。」
  
  「真不想讓我進門,你就別開門。」蘇景站了起來,只等葉非一開門就要往裡鑽的樣子。
  
  大家都是『殘疾』之輩,若葉非開門、蘇景真往裡闖,葉非未必攔得住。
  
  葉非回頭看了看蘇景,之後笑了笑收了鑰匙、沒開門鎖,邪魔葉非身形一閃、費力不堪跳上了墻頭、跳進自家院子裡去了。
  
  葉非也是一身重傷,不過他不像蘇景那麼倒霉連連,所以翻個墻頭還是能做得到的。
  
  他沒開門。
  
  蘇景大怒:「葉非,你枉為大修!」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6-2-11 23:12 編輯

HANGE1025 發表於 2014-4-30 22:51
第九一一章  阿骨手段,步步傳奇
  
  
  轉過天來,子夜時分六兩自齊喜山重返白馬鎮,在鎮外田野邊上找到蘇景。
  
  正是金秋颯爽時候,小師叔坐在一塊大石上,面目平靜眺望星天,這塊石頭他還記得,小時候坐在這裡磨過刀。
  
  六兩上前行禮,笑道:「本以為小祖宗會投宿住店,沒想到您老於此靜悟天道,小祖宗的功課真真勤奮。」
  
  「沒錢住不了店。」天道悟成什麼樣姑且不論,這人間道小師叔是領悟得透徹異常。
  
  根本沒提葉非的事,蘇景拍拍屁股站起來,跟著誠惶誠恐連呼自己疏忽該死的六兩到鎮上住客棧去了。
  
  再轉天清早時分,六兩帶著蘇景去看店面,原來的蘇記老舖早都被官家徵用,蓋起了一座不算太氣派但精緻非常的佑世真君祠。天下皆知白馬小鎮為蘇景故鄉,此地焉有不建真君祠的道理。
  
  自己的祠,拿回來再扒掉?真君自毀真君祠這種事委實有些說不過去。而重返小鎮再開老舖,對蘇景來說也不是非得舊址不可,乾脆另選地方……六兩已經為小祖宗選好了,說來巧合,就是頭天蘇景喝茶塌棚的那座茶寮。
  
  地皮買賣、鋪戶易手這些事情都由六兩去張羅。有錢能讓鬼、讓妖、讓人一起推磨,大東家做起事情效率驚人,只才半天功夫就過好了契據、從衙門做得證鑑、備錄。
  
  當天下午工匠進場,按照蘇景的指點。還原當年蘇記老舖的格局。這邊正忙碌著,大街斜對面的宅子裡有個疤面人翻牆出來了,門是從外面鎖上的,回家翻了牆,出門的時候還得接著翻。
  
  大洪朝律法嚴明,可是也不管百姓翻自己家的牆頭,葉非跳落在地只是引來幾道驚詫目光,倒也沒人去官府請差老爺。
  
  抬起頭,見蘇景在對面茶寮中指指點點,葉非自然能看出對方盤了鋪子。是以皺了下眉頭。對這個新鄰居,葉非不怎麼喜歡。
  
  蘇景大人大量,不計前嫌,還對著葉非揮揮手:「出門去啊?」葉非理都不理。背負雙手走了。
  
  差不多兩個時辰後葉非回來。見蘇景還在鋪子裡忙、沒有再闖門的意思。葉非冷笑了下,自袖中取出鑰匙開鎖。可很快他又把鎖放下,鑰匙收回袖中。未開鎖轉回身望向街對面。
  
  百忙中蘇景還不忘應酬他,遙遙招呼:「回來了,放心進門去,我住自己這裡。」
  
  葉非開口,語氣冷冰冰:「你居然堵鎖眼?這就是你阿骨王的手段?」
  
  小師叔茫然:「什麼堵鎖眼…你家門鎖讓人堵了啊?」一下子,蘇景眉花眼笑:「難不住你,你翻牆翻得那麼好。」
  
  茶寮也是吃食買賣,後院有井後廚有灶,格局上無需太大改動,短短幾天功夫過去,所有準備事情做完。
  
  走動四鄰告一聲叨擾請一聲照應,翻黃曆定吉日,好肉禽蛋一應原料備齊,頭天晚上蘇景高挽袖口烹汁滷肉,第二天上午的大好天光裡,隨六兩大東家一聲吆喝'吉時到',兩串鞭炮喜慶遮匾紅綢落下,還有隆隆鑼鼓吵鬧,六兩特意請來了南北雙獅,獅舞歡騰縱躍,獻福獻瑞獻上一副商運亨通的好祝賀。
  
  熱熱鬧鬧,蘇記熟食鋪開張了。
  
  一個時辰後,新開張的熟食鋪子失火了……其後半年裡,白馬小鎮添出了一道風景:堅強的熟食鋪。
  
  隔三差五,鋪子不是倒牆就是斷梁,或者走水或者裂頂,至於招牌無故掉落、桌椅突然坍塌都是太微不足道的事情了。鎮上百姓莫民奇妙,都道蘇記的東家'投機取巧',在白馬鎮上開一家蘇記熟食鋪子,這不是明擺著借佑世真君的光麼,豈會不惹來報應。
  
  如此倒霉不斷,小舖硬是屹立著不肯關張或改號,有火救火,牆裂補牆,就算鋪子徹底塌了很快也能重新建起來,再放炮再開張,短短半年,蘇記熟食鋪子已經開張過三次了。
  
  鎮上百姓對'蘇記'多少有些忌諱,縱然途徑熟食鋪子時候聞得陣陣香氣撲鼻也不會上門去買東西,怕會惹來佑世真君的報應。
  
  可是鋪子只要打開門,就一定會有生意:六兩馭下不嚴,從齊喜山『走漏』了消息,修行道上很快傳遍離山小師叔隱居白馬鎮,開了間熟食鋪子。
  
  燃香破寧清,如是開千零八十阿是穴,小真一不悟而過,衝煞時南荒殺妖皇,奪罡時西海破邪廟,寶瓶時陽身闖幽冥,離山前大戰玄天連破兩重天道,斬田上後得閻羅真靈封王,娶得莫耶美人歸大婚時又得域外天魔趕來效忠,晉入元神境界不久又去馭人世界殺了個來回…
  
  小師叔幾乎是步步傳奇,他的名氣太大,就和吃過閻羅神君親手做的餅讓蘇景倍感榮幸一樣的道理,只要是路過江南的修家,都會來一趟白馬小鎮:
  
  先看一看妖門裡最大的買賣東家給凡間小舖做跑堂的奇景;再和離山小師叔聊上幾句、真金白銀地買一包醬肉滷蛋。
  
  蘇景做的事情買賣,除了真正好朋友過來,別路修家要買肉他都要錢。
  
  修行道上猜測,高人此舉必有深意,只恨自己見識淺薄揣摸不到離山小師叔的真意所在,否則效仿之,必能提升修行。往來修家曉得蘇景不願在凡間顯示身份,是以大都曉得規矩,早早收了雲駕,改換衣衫以凡俗模樣步行入鎮、買滷味。
  
  別人愛怎樣想怎樣想,來買滷味只要給錢就好,小師叔每天周旋於油鹽醬醋和登門食客之間,忙得不亦樂乎,似乎都忘了修行為何物…。
  
  但樹大招風,小鎮的買賣日子也不全是風平浪靜,修行道上想要和他爭勝之人不在少數。
  
  如今正道昌隆、邪魔式微,能在正道連續追剿打擊下匿藏得活的邪道人物莫不是心機深沉的老妖,他們才不會來剷除蘇景,因其明白殺掉一個蘇景根本沒有用。
  
  修行正道如浩瀚大海,蘇景不過是這汪洋中聳起的高高一頃巨浪,就算打碎這浪頭,其後還有整整一座浩海。如今氣運在正道,邪魔大修或者心灰意冷、專心修行以求借靈元大潮之勢早日飛仙;或者心存大計,細細籌謀小心佈置。但無論前者還是後者,都不會也沒興趣專門來打一個蘇景。
  
  倒是些本非邪道、但心高氣傲的少年弟子,修為本領不差但心智淺薄之輩,會特意來到小鎮,想和蘇景爭個長短,輸了不丟人、贏則一步登天,實在是好事情。
  
  這樣的人分作三類,第一種最多,本非邪佞之人,不過少年氣盛而已,心中那點戾氣被蘇景三言兩語化解:志氣為何物?不是誰贏了誰,只在他做的事情,你是否也能做得到、做得更好。覺得自己了不起,大可想辦法去幽冥轉一轉,實在下不去無妨,去看看南荒風情,再來白馬鎮不遲。
  
  第二類人就少得很了,不肯聽勸執意要動手…何須蘇景動手,熟食鋪子裡還有個六兩大東家。六兩不太會打架,可是六兩都來了,黑風煞又怎能不到。不過大個子平時都不露面、老老實實在後廚幫忙燉肉。若把一身佐料味道的黑風煞從後廚惹出來,來人就得吃些苦頭了。
  
  當然這一架不能在小鎮上打,一般而言,挑戰之人根本還不曉得怎麼回事,就被大黑鷹抓著飛上了天,在雲彩上痛打一頓,扔了。
  
  第三類人最少…黑風煞都不一定能對付的人,今天遇到了第一個。
  
  三十出頭的道人,大晴夜裡打著一把油紙傘來到'蘇記'門前,他的傘上繪著一棵大樹和一座寶塔,樹大、冠入雲蓋撐開,寶塔小,十三層,躲在樹蔭下。
  
  道人才站住腳步,尚未安睡的蘇景就放下手中活計,與黑風煞一起走了出來。無需對方多說什麼,道人散出的那道犀利法術氣機已經牢牢鎖住了蘇景。敵意彰顯。
  
  黑風煞跨上一步,於道相距十丈、對峙。兩人氣勢上旗鼓相當,黑風煞如今已是貨真價實的妖靈神,且在南荒的腥風血雨中歷練出來的大妖,身上殺氣何等濃烈,對上這個打傘道人,黑風煞心中卻全無勝算。
  
  單憑氣勢,道士不弱於黑風煞,而他手上油紙傘更有玄機藏納,即便蘇景神目都看不出這把傘的深淺!
  
  「修天悟道,本為長生逍遙,道長何苦執著一顆爭勝之心。」蘇景微笑開口,他的傷勢比著原來好轉了一點,但也就是個能翻上丈高牆頭的水平,再高半丈的牆他都上不去,如何能動手。
  
  不過非要打的話他一點不怕,身邊是只有黑風煞,但只要自己一遇危機還會跳出來三個矮子,坐擁本尊大力、能把星索揮舞得好像麵條似的矮子。
  
  道士面無表情:「你誤會了,我不爭勝,我來抓人,抓不到直接殺了也無妨。」話說完,手中油紙傘打轉,猛然一陣怪風鼓盪,傘上玄光綻爍。
  
  傘一動,蘇景就曉得事情糟糕,這件寶物威力絕非黑風煞能夠抵敵,就算三屍趕到能否抵擋也是未知之數!
  
  傘一動,蘇景身後空氣震顫,三屍縱躍而出,查知本尊身處險境急急趕來相救。
  
  就在三屍躍出剎那,突兀一道劍光閃爍!。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6-2-11 23:16 編輯

無敵懶小豬 發表於 2014-5-1 00:36
第九一二章  四百里劍,四百里仙
  
  
  劍自天上來,快且無聲息,待其光芒綻放瞬間,已然斬殺來敵旋轉怪傘正欲逞兇的道士頭顱忽地飛起,一蓬鮮血自脖腔噴濺而出。
  
  頭顱落地,咚咚作響,屍身仍還站立原地,手中還在轉著傘死了,但他自己不知道。
  
  再過片刻,屍身才力道亂散,軟綿綿地倒落在地。
  
  黑風煞與六兩驚詫莫名,還道是三屍的本事,畢竟大家多少年沒並肩打過架了,如今三屍的本領兩大妖奴並不瞭解;三屍卻以為這神來一劍是蘇景的手段,赤目老大不高興:「有這等寶貝還用我們趕來?早早一劍殺翻這人不就是了。」
  
  蘇景的傷勢三屍都是知道的,不覺得那一劍是他的神通,但他們曉得蘇景從十一世界得了寶貝,理所當然以為此劍是二明哥的寶物所致。
  
  赤目還只是不高興,雷動卻是真正勃然大怒:「蘇景啊蘇景!你開食鋪竟然不喊我!」餓鬼的鼻子何等了得,不用看招牌,一聞味道就曉得怎麼回事了。
  
  蘇景則是左眼驚駭右眼驚喜,駭然之處:即便自己全盛時候,對上這一劍也只有喪命的份;歡喜在於:他認出了這一劍的氣意,來自小師娘!
  
  一下子,蘇景心裡暖洋洋的,小師娘人在四百里外懷安鎮,分心費神將一道靈識牽掛在這個倒楣透頂的弟子身上,這才能在蘇景遭遇危險時一劍奔襲而來,殺敵救人。長輩的心意。盡在其中了。
  
  再就是一劍穿天四百里還能有如此威力,似乎小師娘的劍法又有精進。
  
  夜深人靜,街上無人,蘇景這邊殺了個人也沒鬧出什麼動靜,並未驚動四鄰。只有街對面那所『葉宅』吱呀一聲門軸響動,葉非邁步出來,前陣子外出辦差的大頭矮子肖斗斗三個月前回到小鎮,此刻也跟在葉非身邊。
  
  看看『蘇記』門前的情形,葉非用『吃了嗎』的語氣對蘇景道:「殺人了?」
  
  雷動帶上拈花赤目繞去後廚吃喝;六兩上前收拾狼藉、打掃血跡;黑風煞在這道人屍首上仔細搜索了一陣,不見命牌或者門宗信物。難解此人來歷。
  
  蘇景拿過道人手中的奇傘仔細查看。片刻後低低地『嗯』了一聲,顯然有所發現,但他神情古怪。
  
  葉非一改往常的『視而不見』,帶著肖斗斗緩步穿過長街。向著『蘇記』走來:「這把傘不錯。你查到什麼?」
  
  「查到一方印篆。」蘇景並不隱瞞。說話時候神情越發古怪:「天元道印。」
  
  正撒爐灰清理血跡的六兩聞言一驚:「天元道印?這是天元道的寶物?」
  
  黑風煞聲音低沉:「妖道為天元弟子?」
  
  傘上的印鑒絕做不得偽,蘇景更不會認錯,而大黑鷹說的也不會錯:那方印鑒不僅僅是標記。它還是一方封篆,暗藏法術封印寶器,除非天元道弟子,否則外人就算得了此傘也使用不得。
  
  說著話,黑風煞身上殺氣彌漫開來,只等主人一聲令下他就要動兵符、點起天鬥山妖兵妖將去向天元道問罪了。六兩更穩重些:「這裡怕是會有誤會吧。」
  
  天元與離山並肩於正道天宗,各執一方牛耳,以前雖有齟齬但往事早已煙消雲散,根本沒道理來捉拿或者刺殺蘇景。可沒道理的反面就是:大麻煩。既然天元沒道理對付蘇景,那蘇景為何斬殺天元弟子?
  
  沒有人能作證是這個打傘的道士主動來找麻煩的。
  
  賣醬肉也能賣出如此討厭的事情,蘇景皺眉不語,立刻將一道劍訊打去離山,告知同門此間發生的事情。這個時候葉非走到近前,伸手:「傘給我看看。」
  
  蘇景不擔心他會奪寶,直接將傘遞入葉非手中。
  
  葉非彈了彈傘骨、看了看印記,又將其撐開轉了幾轉、最後仔細打量著傘上墨畫,好半晌他才笑道:「居然是真的啊。」
  
  蘇景微揚眉:「你識得這把傘?」
  
  「不是傘,此器實為一座塔,松傘真一塔。」無論葉非現在的身份如何,他都曾是最早一代的離山真傳,他在離山修行時候蘇景還不知道人在輪回何處。
  
  葉非的見識遠勝蘇景。
  
  離山是最近四千年裡才崛起的修宗,相比於其他修宗它的根基最淺,而七大天宗之中,屹立時間最長的就是天元道。相傳六千年前,天元道曾鬧過一次內訌,不知是對修行見解產生分歧還是對道家真意認識不同,當時的天劍掌劍真人青虹道長率領本部門徒出走天元山,據說並非平和分手,這一部道士是打出山去的。
  
  此事一度鬧得沸沸揚揚,但天元道自己不承認內訌,只說青虹真人閉關山內。而青虹道長一脈無論是否離開了天元山,他們都再不曾露面過,就那麼平白消失了。
  
  所以相傳於修行道上的『天元內訌』版本眾多,卻無一能夠落實,只能算作『謠言』。其中有個『謠言版本』是青虹真人並非空手出山,天元道六件寶物中倒有三件被他帶出山去,所以天元本部道士才會不肯甘休,最終鬧出兵鬥之禍。
  
  松傘真一塔即為天元六寶之一。
  
  執寶道人被小師娘一劍斬殺絕非寶物不濟事,只因那個道人的精神全都放在蘇景身上,且此人的修為雖不錯,但還配不上這座塔,這才被一劍斬落了頭顱。
  
  葉非說的只是傳言,但也足以讓蘇景鬆一口氣,還是剛才的道理,天元道根本沒理由來對付離山的小師叔,由此坐實了六千年前的『謠言』,事情過去那麼久了,又牽扯兩道天宗和睦大事,今日天元首座對離山首腦不會再隱瞞此事。這一來蘇景反倒對天元有功了,幫他們尋回一件門宗重寶。
  
  至於『天元叛徒』為何要來抓蘇景,這件事不僅離山要查,天元道更得查。
  
  傘閉合,拋給蘇景,葉非轉開話題:「你鋪子裡的醬肉我買些。」
  
  葉非要買滷味。
  
  後廚裡,赤目聲音傳來:「貴得很,你要買價錢得加三加五倍!」赤目愛金銀,錢財多多益善。
  
  話音剛落,雷動聲音又告響起:「再多錢也不賣!」不是針對葉非。是雷動看上了這裡的滷味。都是他的,都是他的,不賣!
  
  蘇景頗顯意外:「你買滷味?稀奇啊。」
  
  「要出門了,難免有口淡的時候。帶些醬雞臘肉有備無患。」
  
  蘇記、葉宅。做了半年的對街鄰居。兩家主人加在一起沒說過二十句話,如今葉非要離開小鎮了,蘇景還有點捨不得:「去哪裡?做什麼?」
  
  「去找修行辦法。修煉一陣就去劍挑離山。」
  
  不等葉非說完,蘇景就問:「百年之內?」
  
  從馭界回來一年,葉非都在休養傷勢,如今傷勢漸漸痊癒,可龍筋被廢他無法修煉,總不能坐等枯老,由此出門。究竟他已經有了目標或者只是碰運氣,他不說旁人也不得而知。
  
  當初沈河掌門曾說過,給葉非半年時間,半年後離山會繼續追緝叛徒,後來沈河閉關、蘇景又和長老討價還價,把期限向後延了兩年,如此葉非才有了這段太平日子。
  
  買滷味、說狠話,也能算是個告辭。
  
  蘇景點點頭,著黑風煞從後廚包了一份滷味交給葉非。
  
  若蘇景說『送你了』,葉非一定會掏錢,可蘇景對他說:「醬牛肉半斤、鹵蛋三枚、鹵羊蹄兩隻,承惠,紋銀二錢。」
  
  蘇景要錢,葉非就一定不掏錢了,讓肖斗斗接了紙包轉身就走,惹來蘇景笑聲:「叫你彆扭魔果然沒錯。」
  
  葉非走後還不到一個時辰,離山鈴鐺劍岑長老就趕到白馬小鎮,他正在附近辦事,接到蘇景劍訊先行趕來,蘇景又把事情的經過和葉非所說『傳言』給岑長老仔細說過一遍。
  
  岑長老初聞莫名之人攜帶刻有天元印記的兇猛法器襲擊蘇景,面色一度變得冷清兇惡,但聽說過『六千年天元內訌』後他漸漸放鬆來來,點頭道:「師叔放心,此事自有離山與天元交涉,早年叛徒也好,今日門徒也罷,總歸是有人持了天元的寶貝來傷人,須得讓他們有個交代。不過有凶徒盯上這裡……」
  
  蘇景知道岑長老的意思,他是打算派人過來守護『蘇記』,當即搖頭而笑:「不必。」跟著他把話鋒一轉,問起秦、雷兩位元長老的進度。
  
  大漠古城內發現了通往莫耶的陣法,秦、雷兩位長老奉命去破解陣法上的封印。岑長老應道:「順利得很,至多再有一兩年光景,便可破去封印只是弟子不明白,莫耶已成死寂地方,師叔為何還要過去。」
  
  蘇景請同門幫忙解封印,自然是要去莫耶。不過蘇景所答非所問:「過去後我會逗留一段時間,幾十年或者上百年也說不定,到時候再說吧。」
  
  岑長老不再追問,將『松傘真一塔』收入囊中,向蘇景告辭後縱雲飛天,趕回離山去了。
  
  蘇景也不多待,著六兩關門上板、又取了糨糊在大門上貼了張『東家有喜,休業一天』的紅紙,由黑風煞帶著飛天,向著四百里外懷安小鎮飛去。小師娘一劍穿天,給蘇景幫了個大忙,無論如何蘇景得去上門磕頭道謝。
  
  不料,黑風煞的雲駕才一飛起,湛湛青藍之風乍起於天穹,天涯海角、四面八方同時傳來歡笑之聲這笑聲何其熟悉,有人證道、普天同慶!
  
  未見天劫?最後一劫各不相同,未必就是大雷大閃那麼驚人,當年大師娘藍祈不就在悄無聲息間渡過天劫麼。
  
  不等蘇景驚詫,只見四百里外夜空開裂,縫隙中燦爛金光灑落,一道著黃色衣裙的窈窕身影於金光之中,飛天、出天!
  
  『啊呀』一聲驚呼自蘇景口中衝出,不止驚,還有喜濃濃濃濃的歡喜、大喜、狂喜!
  
  有歌聲傳來,動聽且曼妙,來自飛升之人口中,她已得證仙道,於飛升之際唱響的卻是中土凡間再也平凡不過的調子:齊僮兒!
  
  四百里遙遠,那個女子遁入天隙前,轉回頭、對著蘇景搖了搖手。
  
  相隔太遠了,蘇景只能看道她在向自己搖手,卻看不清她面上神情,但想來:她在笑。
  
  一曲齊僮兒,半闕歡喜調。
  
  淺尋飛仙。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6-2-11 23:20 編輯

HANGE1025 發表於 2014-5-2 08:57
第九一三章  得聞此訊,大笑瘋癲
  
  
  蘇景趕到懷安時候,小鎮內外開瘋了梨花。
  
  凡人不懂修行事情,但至少能看懂飛仙景色。整座小鎮都被驚動,又有誰能想到才搬來半年多的那個年輕女子,竟然是位仙家。
  
  有幾個修家比著蘇景到得還要更早,正向鎮中人打聽飛升者為何人,居住於此的細節等等。
  
  小鎮百姓彼此間聊飛仙是一回事,那是他們自己樂意,可陌生修家往來打探得太多頻繁,就算是打擾了,尤其山中修行弟子,不少人心中會把凡俗看低一等,縱無惡意也難免倨傲模樣惹人生厭。又不忌諱形跡,直接從天上跳進人家院子去說話,豈不嚇人。
  
  無需蘇景吩咐,六兩已然趕上前去,找到那幾位先行入鎮的修家,亮出自己的身份後言明『飛仙之人,是一位與我離山大有淵源的前輩』,大東家言辭客氣,對方又豈會不知這是『爾等莫擾民、此事少打聽』之意。
  
  另外蘇景知曉據此向西六百里有大成學的一座書院分廬,當即傳訊於大成學現在的掌門大先生秭歸,說明飛仙之人為『淺尋前輩』,望他能傳訊分廬、派遣幾位弟子暫住過懷安,為趕來探聽消息的同道解惑、守護小鎮安寧。
  
  修行正道剛還並肩惡戰於十一世界,人人知曉有個黃裙女子劍法絕頂,外人不曉得她的真正身份,但都知這個名叫淺尋的女子是離山的朋友。秭歸先生得小師叔劍訊後立刻傳令下去,待到黎明時候。書院分廬幾位弟子趕到,和蘇景打過招呼就進入小鎮暫住下來。
  
  再有修行同道來此探聽飛仙消息,自有他們來應付,不會擾到小鎮。且這些人都是書生,讀書人走到哪裡都不會惹來百姓反感,他們以游學之命入鎮,食宿自理性情謙和,倒是頗受歡迎。
  
  蘇景待在小師娘的家中。
  
  怕嚇到小孩子,小師娘在此獨居,未帶屍煞護衛奴僕。
  
  她在這裡住了半年多。家裡總被她收拾得纖塵不染。但是蘇景看得出。那些箱子、櫃子幾乎從未動過,甚至寢室、廳堂裡,淺尋都不曾有過稍坐。只有那方小小院落,才是她真正靜心打理的地方:草坪整齊、花兒嬌艷。初長的葡萄藤上葉兒青青。對面架起了一隻小小的秋千。秋千旁擺放了一隻竹馬,還有一方淺淺淺淺的小水潭…想來『齊僮兒』偶會會來院中找淺尋姨娘玩耍。
  
  平時淺尋自己,也都待在院落中。
  
  蘇景又等了一陣。日上三竿,他站起身來…這個時候小娃一定睡醒了,他想去對門做個拜訪,小師娘走得突兀,自己總要替她去向『齊僮兒』打個招呼,說一聲『姨娘走了,過一陣再回來看你,你要乖乖的啊』。
  
  但還不等他走過院子,外面忽有敲門聲傳來,一個男子聲音恭敬客氣:「請問…淺尋仙長的高徒可在家麼。」
  
  六兩要去開門,蘇景擺了擺手,親自上前去開門,門外一家三口:趙氏夫婦,囡囡『齊僮兒』。
  
  大人曉得自家對門那個今天借鹽明天借油的女子是神仙,神情裡既有恭敬又有畏懼,低垂目光不敢於蘇景對望,只一個勁笑:「我們…住在對門,以前與淺尋仙家多有往來…」但小娃還不太懂這些,圓溜溜地眸子裡有些好奇,小心翼翼地打量著蘇景
  
  「我曉得你們。師母在小鎮時,承蒙你們照顧,感激不已。」蘇景微笑著退後,把一家三口讓進了門。
  
  趙氏夫婦聽蘇景這樣說又是歡喜又是惶恐,男子當家、急忙搖頭:「小仙長言重了…小人凡胎肉眼,委實不知她老人家竟是天仙人物,平時只當鄰里相處,失了恭敬,怠慢有罪、怠慢有罪啊。」
  
  趙家家境不錯,但當家的不是讀書人,奮力文縐縐地講話,加之面對仙長心底緊張,一句話一句話地說出來實在吃力得很。
  
  請到正堂落座,妖精之中天字第一號的大東家給最普通不過的凡人奉上香茗,又變戲法似的摸出一包極品玫瑰紅豌脆糖放進了囡囡的小手中。
  
  無需趙家人再多做客套,蘇景直接問道:「趙先生怎知我會在師母家中?」
  
  趙氏夫婦轉頭,把目光投向自家孩兒。
  
  讀書少,家教卻好,『齊僮兒』不似旁的娃娃那樣遇到一件自己知道的事情就立刻開口搶話,而是在得了父母許可後才開口,稚嫩聲音:「是淺尋姨娘對我說…過幾天她可能會走,到時候應該會有她的弟子來這裡…有三句話要我告訴哥哥。」
  
  「小孩子不分尊卑,豈敢胡亂稱呼。」當爹的聽得女兒喊小仙長『哥哥』,急忙開口斥喝。
  
  當娘的也趕忙對愛女做出指點:「要喚仙長前輩。」
  
  蘇景一笑搖頭:「喊哥哥就很好,姨娘要你告訴我什麼?」
  
  「修行末路、最後一關大逍遙問…若真在逍遙中…又何須問逍遙。」短短一句話,在囡囡口中說出來實在太吃力了,什麼『修行』、什麼『逍遙』,這些詞匯對個幾歲的小娃來說未免晦澀,不過她聰慧、仔細記下了。
  
  這便是小師娘最後的領悟,與心尖兒寶貝短短相聚時的領悟。
  
  不久前她已領受天機,但她懶思量,也難辯自己的領悟是對還是錯,由此借僮兒之口留下這一句話,若是錯、無法飛升、她走不了,這句話沒了意義也不會為蘇景所知;若有天她真的走了,這句話…或許會對蘇景的修行有些幫助。
  
  淺尋留給蘇景最後的禮物,僮兒口中奶聲奶氣的一句玄真道理:
  
  若真在逍遙中,何須問逍遙。
  
  大逍遙。賀餘師兄的棄仙護世,小師娘的母女重聚。
  
  第二句話就簡單多了,僮兒繼續道:「告訴他,保重,再見。」
  
  『他』是哪個,蘇景懂得。
  
  還有最後一句話:「未能尋回陸角,心存遺憾。」
  
  心存遺憾,怎能逍遙?
  
  月有圓缺、世無圓滿,誰說心中存憾就難尋逍遙…圓有缺才是真正圓的道理天下修家皆知,可若非淺尋飛仙去。修行中人又有幾個會想到:真正逍遙。絕非無憾。
  
  深深提息,蘇景微笑,對著『齊僮兒』點點頭:「多謝你。」
  
  趙家男子接過了話題,先是寒暄客氣。說自家孩兒能替仙子傳話是她的福緣。跟著又提起小娃似是和仙子頗為投緣。以前淺尋仙子如何喜愛她云云,他說的都是實話,但話裡話外隱隱透出了一個意思:這孩子可能很有資質。若能修行就再好不過了。
  
  如此說了一陣,見蘇景微笑不語,趙家男子無奈收聲,但做娘親的顯出了焦急神情,縱是凡人也曉得仙緣難得,萬一錯過百年追悔,這可是孩兒的長壽機會,她突然帶著小娃一起跪倒向蘇景:「求請小仙長看一看,這孩子一定是有資質的…」
  
  淺尋說過:齊僮兒的父母就是她的恩人。
  
  她的跪拜蘇景如何敢受,急忙上前攙扶,搖頭道:「兩位有所不知,這孩兒與我師母投緣是真,但她的根骨不合修行,若強行納氣修煉,無法學有所成不算,還會害了她的體質…不過兩位放心,這孩兒就是我的小妹,我保她今生快樂無憂,我保她世代輪回妥當,總有好根骨的時候,到那時我再引她步入大道。」
  
  齊僮兒是假的,此事始作俑者:蘇景。本意只是希望這孩子能打開師叔、淺尋兩位前輩的心結。失敗一半成功一半,淺尋得解脫師叔卻傷更深。
  
  可是她讓淺尋尋得逍遙真諦、一朝飛仙去。
  
  若老祖得聞此訊,當會大笑瘋癲。
  
  下一次蘇景再去青燈境時,老祖就能得聞此訊,必做大笑瘋癲!
  
  只衝這一個緣由,『齊僮兒』的今生來世,蘇景攬下了。這樣做算是任性了,可是淺尋看重的弟子,又怎能沒幾分任性。
  
  管今生再管來世,得小仙長許諾,縱是孩兒無法修行,娃娃的父母也有無限歡喜。不過趙家男子見慣事故,多少也有幾分眼界,曉得『修行之人不可干涉人間事務』,此刻面前這個年輕人竟連『輪回』都包攬了,話說得實在有些太大,也就不可信了。是以他神情略顯躊躇。
  
  蘇景不去解釋什麼,照顧趙家是後話了,輪回事情他會和陰陽司打招呼、陽間事情自會有六兩和樊翹照顧,這孩子、這一家,錯不了了。
  
  這個時候蘇景忽然得到劍訊,扶蘇來了附近…小師叔鴻運當頭,病病殃殃,擅醫扶蘇領受師長之命,隔三差五都會來看看蘇景,請他吃上幾顆藥丸子再挨上幾針。
  
  蘇景暫與趙家人辭別,起身出門去迎扶蘇,趁此機會趙家父母輕聲問六兩:「一直沒請教…小仙家師承門宗、仙名尊號。」
  
  「先要告知兩位的,我家主公言出法隨、令出無改,他說世代照顧就是世代照顧,兩位盡可放心;再說家主心存柔善照看人間,但也絕不容旁人打了他的旗號招搖的,兩位千萬要珍惜這份福緣。」六兩笑了笑,該說的說完,報上名號:「我家主人,離山、蘇景。」
  
  離山蘇景?
  
  趙氏夫婦愣了下,這才反應過來,他是佑世真君。
  
  佑世真君剛剛說過:她就是我的小妹。
  
  先是驚駭滿面、繼而欣喜異常、再做相視對笑…笑著笑著,笑停不下來!縱知這樣在六兩面前會失禮,可父母心中那份狂喜又怎生能忍耐,自家的孩兒將來能得佑世真君的照拂!
  
  得聞此訊,大笑瘋癲。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6-2-11 23:24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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