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邪 作者:豆子惹的禍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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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wwiekimo 2013-1-15 02:03:27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419 8050845
無敵懶小豬 發表於 2014-5-15 23:02
第九三四章  廣散古鏡,三仙羅漢
  
  
  『三位』兩字,獨目女子咬音稍重。
  
  五長和尚眨眨眼睛,試探:「三位?」
  
  十五的微笑始終不變,永遠都是從容的,頷首、反問以應:「不是麼。」
  
  竟然被人勘破真形,且還不知道十五已經看穿了多久。遭對方點名真相,三屍的神情變了:先前得意開心徹底散去,換做…清靜、高遠、心已超然世外人只存於思境,真正大德空明相,真正大宗師氣意!
  
  和尚微微笑,雙手合十,慈悲聲中沁透禪香:「你快別逗了。那邊大鬍子要殺肖婆婆了。」
  
  再怎麼大宗師,能攪賴皮的時候就一定不認賬。
  
  十五似是得了提醒,點頭道:「還請三位大師稍候,你我待會再聊。」話說完,她卻並未望向戚東來,也無意去管騷人與肖婆婆間的仇怨,而是嘴巴一張,將一枚三寸高矮精致小磬吐在手心裡,另隻手屈指輕輕一彈,叮地細響輕揚悠遠,煞是動聽
  
  紫霄國,皇城禁地,後園花叢中,一頭黑紫色的毒蜂正圍著一株忘鄉花嗡嗡地飛著,採蜜,突然毒蜂身上傳出『叮』地一聲悅耳磬鳴。毒蜂身上就此冒起滾滾黑煙。
  
  頃刻黑煙散去,毒蜂化作人形,錦袍蟒帶巫玉冠的年輕男子,眉心一道紫痕逆衝髮髻,正是今日紫霄皇廷四太子,紫霄圭圭。
  
  紫霄圭圭被打斷修行,面上卻全無不悅,微笑著自囊中取出一面月紋古鏡,微笑道:「尊者何事喚我」話未說完,他眉頭忽然一皺,已然看清了鏡中情形。
  
  不存絲毫猶豫,紫霄圭圭直入後宮,去見母后紫游牽,雙手奉上月紋銅鏡:「孩兒四十年前在外偶遇月上天十五尊者,相談歡愉,得此鏡相贈,修行閒暇時候偶有聯絡,不久前十五尊者傳訊過來,待月上天西海之濱拜月大典時請我鏡中觀禮,適才鏡中顯像,但並非拜月之典…母后請看。」
  
  月上天的名頭,紫游牽自是知曉的,十五尊者的為人她也多有耳聞。修行中人,彼此互有往來不算什麼大事,東宮娘娘還挺開心:「這個十五長得好看嗎?」說著,她接過了四郎遞上的鏡子,一看、訝然、失笑:「這是…要打架?」
  
  鏡中所映景色,正是大漠古中的情形,蘇景在笑,戚東來在笑,十五尊者同樣在笑,可紫游牽這等修行了幾千年的老妖怪目光何等銳利,一眼就看出:他們要打架。
  
  月紋古鏡擺放面前,紫游牽笑道:「把你兄弟姐妹,舅舅姨娘他們都叫來,告訴他們有熱鬧,大家都來看。另外再傳去離山一訊,問下他們用幫忙麼。」
  
  蘇景、戚東來對上月上天,最近難得的好戲,中斷修行來看也是值得的。至於傳訊離山相詢,這種事情離山何須別宗幫忙,傳訊過去問一聲不過是個態度罷了。
  
  大成學,子不語閣,一爐新香剛剛點燃,新任掌宗秭歸先生在看書。
  
  古卷,乍一看平平無奇,可若加些仔細就能看出奇怪之處:書中密密麻麻的篆字,筆觸字架各不相同,第一字潦草、第二字工整、第三字重筆烈墨、第四字淺若無痕、第五字鐵畫銀鉤力透紙背、第六字秀清飄逸仿佛要從書上飛走、第七字瘦弱斜長、第八字又飽滿圓潤仿佛這本書,每個字都是不同人寫就的。
  
  古卷擺放面前,秭歸看得很慢…甚至不能算作『看』,而是『摸』,盲人讀簡牘般一個字一個字地向下摸。老先生雙目半閉,口中無聲但雙唇嗡動,正讀書入神,忽然書中傳出『叮』一聲磬鳴。
  
  秭歸先生皺皺眉頭:「喬安,什麼事情。」
  
  先生面前卷內,一枚清秀娟婉的篆字『跳』了起來。一顆字,真就跳出了書、跳落了地,化作一個身穿書生袍、頭扎正氣巾的秀氣少女。
  
  少女名喚喬安,略顯局促:「啟稟先生,弟子十年前出學游歷,行至漢中正逢新春大旱,千里乾涸秧苗枯敗,弟子正欲行法求雨不料有人先我一步,喚請甘霖滋潤漢中,破去苦旱還綠於秧,行法之人正是月上天十五尊者,由此喬安與尊者結緣,結伴游學六百里,臨別時得贈一枚月紋古鏡,月磬動音,古鏡顯像…半月前尊者曾傳訊過來,月上天將於西海之濱做拜月之典,約我鏡中觀禮。」
  
  她和師兄弟本來正在秭歸先生相助下做『持字修』,意外被身上法器聲音打斷,不大不小地算是犯了個錯,不敢不把事情說清楚。
  
  因扶道護世結交,這樣的朋友秭歸不會責怪弟子,笑了笑:「拜月之典要開始了嗎?」
  
  喬安這才敢把鏡子取出來觀看,看了一眼,俏面上神情古怪,不敢多說什麼直接把鏡子呈於師尊。
  
  接過鏡子一看,老夫子咦了一聲,隨即笑道:「這是要打架嗎?都出來看看。」說這話夫子伸手抓起面前古卷,嘩啦嘩啦地抖動幾下,書裡面的『字』全都從書中跳了出來,落地化歸人形,男女老少高矮胖瘦好多書生。
  
  化形入字、持字入卷,大成學弟子修心之道。
  
  五千年前,大成學決戰邪魔大宗赤血川,掌教夫子右手劍左手卷隻身赴會,待到開戰時古書開卷書生滿天,大成學持字之術一舉成名。
  
  紫霄國,大成學兩宗皆有月磬聲輕揚,但又何止這兩大天宗。離山、涅羅塢、甚至破後重立尚未重拾威望的無雙城,還有修行道上眾多大小門宗…大漠古城中十五尊者一指輕彈,中土世界大大小小上百門宗磬聲悠揚、月鏡顯像。
  
  十五尊者百年中游歷四方,各處傳教,興起一座拜月天不算,更結交了數不清的修家朋友。
  
  不過短短幾個呼吸功夫,蘇景就察覺一道道『天聽靈識』自天地各處集中過來,關注於場內,哪還會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情。
  
  法術不同、環境不同,不過此刻狀況與當年玄天道一鏡凌天、傳像天下何其相似。
  
  蘇景笑了下:「尊者結交天下,惹人羨慕。」
  
  「蘇先生面前,十五怎敢當得『結交天下』四字。」十五微微笑:「廣散月鏡,一是聯絡方便,另還存了我一份私心:西海之濱,拜月之典,盼能多幾位修家前輩透鏡觀禮。今日提前用到此鏡,委實無奈之舉,務請體諒。」
  
  十五尊者請來無數修家共看此地,事情再起變化,戚東來現在不急著殺人,抱起雙臂對蘇景笑道:「照我看,她又衝著你來了。」
  
  「來就來,我都坐半天了。」蘇景應著,揮袖把椅子收了起來。
  
  另一邊,十五不再理會蘇景,喚來各宗修家『關注』後,十五重新望向五長和尚:「三位矮尊者畫皮好手段,若非十五近日修成『無遮目』,怕是會被三位一直蒙騙下去了。」
  
  說話時,十五獨目將五長羅漢從頭打量到腳:「三仙疊羅漢,大頭瘦羅漢在下,紅目兇羅漢在中,滿面笑容胖羅漢最上,十五可有說錯嗎?」
  
  說得分毫不差,三屍疊羅漢,輪流當『腦袋』,今天正好拈花神君在最上,被他趕上這場大熱鬧,能夠隨時嘮叨廢話,惹得赤目和雷動好生嫉妒。
  
  只要畫皮沒被真正揭開,三屍是抵死不肯認賬的,五長羅漢裝過大宗師後再裝傻,迎著十五的目光應道:「尊者說的是…」一邊說,轉回頭向身後望去,肖婆婆就在他們身後。
  
  五長羅漢打量老太婆:「肖婆婆?著畫皮、疊羅漢?」
  
  肖婆婆今天彆扭極了,又聽到尊者對羅漢之言,立刻陰聲叱喝:「大膽妖僧,究竟何方妖孽!」
  
  「婆婆慎言,三位仙尊絕非妖孽,」十五接過肖婆婆的話:「三大宗師,坐擁不死之身,修習無上劍法,生死追隨離山蘇先生,駕童棺穿遁陰陽、執神劍斬滅妖魔,承天護道造福人間,威名冠蓋中土乾坤。十五久慕三位仙尊之名,奈何無處尋見仙蹤法駕,引以為憾。全不料,三位仙尊早在六十年前就已入教月上天了。」
  
  三屍跟隨蘇景上天入地,做成大事無數,早就是修行道上的成名人物了。此刻十五把話到這個份上,在場的、觀鏡的,關注於大漠古城的無數修家,哪還聽不懂十五尊者的指責:離山蘇景身邊三個矮子,扮成個和尚混入月上天。
  
  再仔細看看這個怪和尚,實實在在看不出什麼法術破綻,但拋開法術不論的話…手奇短腿奇矮身子奇長幾乎沒脖子直接雙肩扛腦袋,倒是真像極了三個矮子疊羅漢。
  
  「本教初興,立宗百年全然談不到傳承、根基,我行走月下,求能代月播光遍灑清輝,傳教百年中、月上天門戶大開,只要願將此心向明月,不分出身不分族類不分修法深淺,皆可成我教宗手足。今日明月信徒,本就來自五湖四海、各個宗們洞府。」十五語氣聽不出責怪味道,只是在說事情、說實情:「本來三位矮仙尊入我月上天,是十五之幸,是月宗榮光。只是十五不明白,三位離山高人為何喬裝。」
  
  話說到此,聲音稍頓,十五將獨目望向蘇景:「月上天根基淺薄,遠遠比不得中土世上諸多仙山靈谷,但…也有幾道粗淺修法,只能在明月信徒間流傳、修行的。」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6-2-12 12:01 編輯

無敵懶小豬 發表於 2014-5-16 22:38
第九三五章  篤信明月,五長虔誠
  
  
  一邊說話,十五雙手各自捏了一個古怪手印:「淺薄之術,不值一提,十五造次了,諸君見諒。」言罷閉目片刻心咒行轉,口中輕輕呼喝兩字:「懸頂。」左手手印向著東南方向遙遙一扣,三息過後身軀伏低右手印向古城地面用力按下。
  
  旋即,乾燥大漠、荒涼古城中,濃濃濕氣撲面而來,層層水花自乾燥沙地下不斷湧動、溢出…就那麼一下子,眾人所在百里方圓沙漠,化作沙水渾濁的『粘稠』濕沼。
  
  莫名其妙,水從何來?
  
  十五尊者收法斂勢:「西南嬋州紅線城東三百里外懸頂山,山中水汽盡喪已化砂礫岩地,懸頂山之水,盡在於此。諸位放心,山中水、木中水皆挪移至此,但我未動鳥獸體血,更不層傷人。」十五指了指地面。之後又對身後教眾道:「穆先生,還請你辛苦一趟,即刻去往懸頂山,附近有樵民獵戶靠山吃飯,金銀補償必不可少。」
  
  動咒掐訣,心念一轉便抽一山水,穿透萬里遙遠、潤身邊沙漠。
  
  懸頂山遠在西南,除非附近修宗,否則誰能立刻分辨真假又怎麼可能有假,這種隨時能被戳穿的謊話,小孩子也不會說,何況十五尊者。
  
  見過十五演法,場內場外眾多修家無一例外,全都大吃一驚!能在百年內將一座『月上天』宗辦得風生水起頗具規模,足見十五能力不凡,即便少人見過她出手爭鬥,也不難猜出此人修為不凡。別的不提,單說她手下的四方巡使,個個都是十二境大修,手下已然如此了得,宗主又豈會差勁。
  
  可即便知道她兇猛,仍未能想到她居然如此了得。
  
  不等別人開口,五長羅漢就已大聲喝彩:「尊者了不起的法術!這要是哪個不長眼睛光膀子的大鬍子匪類敢和咱們月上天為難,尊者動動心念,登時抽乾他全身鮮血!」其實又何止『匪類』,哪家門宗惹惱了十五,她一動法乾脆『抽乾』對頭的山,敵人老巢連根拔起!
  
  喝彩一起,眾人只覺啼笑皆非,人家要揭你畫皮,你反來還為人家喝彩。這得是多沒心沒肺的『和尚』。不過也因啼笑皆非,十五這一道『涸懸頂澤沙漠』法術的可怕感覺也被衝淡不少。
  
  對十五的法術蘇景無動於衷,反倒是身邊三劍神情有異,被他看在了眼中:「怎了?」
  
  「既是西南人,家人常住嬋州紅線城,千年前先祖都主於懸頂山山中」三劍聲音低沉。
  
  十五尊者一笑:「小友放心,那山遭我法術所侵,但一蟲一鳥,一人一獸都不曾損喪,都活得好好的。」
  
  人沒事,可山沒了,那山裡有先民遺跡,有信仰有圖騰…是故鄉!
  
  拍了拍三劍肩膀,示意他放鬆心情,蘇景望向十五:「尊者的功課做得充足,在我意料之外。」
  
  這沙漠外圍,西北塞上也不是沒有山,再向西去兩千里後乾脆就是汪洋大海,近處就有山、有海,十五卻捨近求遠,偏偏選了三劍先祖家鄉『西南懸頂』施法,這又怎可能是巧合。
  
  顯露法術,更為示威。
  
  至於『離山三劍』,同門或相熟朋友間的玩笑稱呼,蠶健在離山和其他內門也沒太多區別,年輕、未成氣候,說一句『名不見經傳』也不算誇張,但即便如此,十五竟能得知他故鄉何在,這不是功課又是什麼。
  
  「也不是刻意追查,十五立志月光普照,為傳教方便,對修行會多加些留意。」對蘇景之問十五尊者一言帶過,但也等若承認了她知道懸頂山是什麼地方。
  
  蘇景不置可否,反問:「尊者說完了?」
  
  「說的差不多了,可還想再囉嗦一句…久聞離山水行法術卓絕…其實月落人間時,多在水中,是以月上天宗內傳承修法,也有許多水法。」
  
  蘇景點點頭:「看出來了。」
  
  抽水、搬水、潤水,十五施展的法術本就為頂頂上乘的水行法術。
  
  又是請來各宗修家觀鏡、又是演法又是囉嗦,到得現在終告段落,十五暫時收聲了,她要說的意思已然再明白不過。
  
  修童入山,修至半途改投他宗,這樣的情形在中土世界、至少漢家東土算不得太罕見,對這種事,不同門宗態度不同,只看各家的門規上怎樣說了,嚴苛的或會在改宗前先廢去遠來的修為,寬容的只是收回門中法器留他原來本事,當然也有活進死出永不許該宗的教門。
  
  離山就曾有過幾次先例,資質優秀的小僮兒,被山中前輩引入門宗,可是修行幾年過後,師父發現徒弟心中藏了一道與生俱來的佛家禪光,那也沒什麼可說,強留下來修道前途有限,不如送去彌天臺,能夠成就一番真修行。
  
  帶藝投師,只要前後兩頭的師父都同意就無妨,這是一回事;可一宗喬裝改扮、潛入另一宗去偷學法術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大忌諱!
  
  天下皆知,三屍是蘇景的人,蘇景是離山,三屍當然也脫不了關係,他們都是離山的人。
  
  離山人,改頭換面隱藏身份,混入月上天。除了偷師學藝還能有其他什麼解釋。
  
  事情本還有一重解釋不通之處:離山是怎樣的門宗,若他自認水法第二,天下各宗誰敢認『水中冠絕』?月上天又算得什麼了不起的門宗,有何不凡之處值得離山派人去偷學他們的本領。大財主跑去佃戶人家偷錢,幾人會信。
  
  但十五演法,山水聽令,堵住了這個窟窿。她的本領確實了得,這一道枯山調水之法,試問天下能有幾人為之。何況她還完成的如此輕鬆,全不見她有絲毫吃力模樣。
  
  「偷師盜藝,放之四海皆為大忌,」十五的聲音再次響起:「不過月上天與別家宗門有些區別,宗內傳承的那幾道粗陋修法,雖也珍惜重視,但真要被外門人物取走了,我們不會大動干戈。只要盜法之人行用得法,不去為非作歹,那就不追究了。只是十五想不明白:離山高人來我宗盜法,能偷走算賊人好手段,盜不走是我宗門僥幸…為何還要勾連天魔宗高人,必殺我宗內西鉤巡視。是為給我月上天一個下馬威,還是西鉤巡視知道了什麼不該知道的。」
  
  這女子言辭厲害,短短兩句話,又把今天的爭執給裹了進來,且她不去理順盜法、殺人兩件事究竟有何聯繫,直接反問離山。而但凡心中有些溝壑的,順著她的話想下來,也能猜出一種可能…莫不是肖婆婆懷疑了五長和尚的身份?
  
  「十五區區女子,於此世上無師無祖,雖也算得一宗之長,但宗內皆為月下人,皆為我手足兄弟,十五只怕對他們照顧稍有不周,從不敢請他們來動手行法來助我做什麼。無奈之下才發動月鏡,請動諸位前輩仙目入此間,見證一個公道。」
  
  十五的話說完,一個聲音自天頂高處傳來:「十五尊者想要的『公道』是怎樣?」
  
  劍聲穿空,萬里法聲,問話者,今日離山劍宗三大掌宗長老之一,滇壺峰虞長老。
  
  十五應道:「我所求,不傷和氣,不動干戈,今日事情就此作罷,三位矮仙尊隨蘇先生歸宗去;肖婆婆再無人來做刁難,月上天繼續西行、趕赴西海之濱做拜月大典。離山諸位仙家若有興致,七曰後可透鏡觀禮,十勝榮幸。」
  
  和和氣氣收場再好不過可就算拋開戚東來會不會聽蘇景相勸,此事就這樣作罷,離山盜藝之事坐實,三劍古族山鄉被毀自認倒楣。
  
  虞長老呵呵笑道:「我宗蘇師叔在場,沒有老朽置喙餘地。尊者的公道,就向我家師叔去說吧…好叫尊者知曉:蘇景點頭,即為離山點頭;蘇景拔劍,即為離山拔劍。」
  
  聲音和和氣氣,就連『拔劍』兩字都說得和藹十足。言罷法聲散去,虞長老傳音過來只是擺明離山的態度:今日此間,蘇景做主。至於小師叔是闖禍、是胡鬧還是惹出天下不恥和咒罵,所有後果離山都接著。
  
  中土人間何止天魔一宗護短,離山也不例外。但差別在於:前者不問道理只看親疏,哪怕此人十惡不赦,也只有空來山能處置,外人動他一根頭髮,和拆了空來山的門匾全無區別;後者則是『信任』,看道理也看親疏,離山信蘇景能占住道理。
  
  十五獨目一轉,望蘇景:「蘇先生怎麼說?」
  
  蘇先生還沒說話,五長羅漢就搶先開口,搖頭晃腦:「我不是三屍,我不跟蘇景走,我將我心向明月,篤信明月,五長虔誠。我得去西海對月亮磕頭去。」
  
  十五搖頭:「事到如今,三位仙尊還要強撐口舌嗎?」
  
  五長羅漢雙手合十,他胳膊短,合十的時候一直都有些吃力,須得縮胸聳肩:「經傳:若見諸相非相,則見如來。仙子以為看透了,其實你看錯了,你要是真看透了,就見到如來佛祖了。未見佛祖,那肯定就是看錯了。」
  
  這算是什麼辯解,用佛偈耍無賴麼。十五尊者失笑,掐指做印,但印成後未曾落下:「十五修為淺薄,可自問,破去三位仙尊的畫皮之術還做得來,只是動法難看,求請三位仙尊慈悲,莫再戲弄了。」
  
  「經傳:何期自性,本自清凈;何期自性,本不生滅;何期自性,本自具足;何期自性,本無動搖;何期自性,能生萬法。」五長羅漢再搖頭:「這句佛法,前半句說的是,羅漢就是羅漢;後半句說的是,羅漢剝了皮之後也是剝了皮的羅漢。十五尊者,太執著必受其苦,放下吧,放下吧…誒,你別動手啊!」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6-2-12 12:04 編輯

qwe0505 發表於 2014-5-16 23:55
第九三六章  排成一排,越走越快
  
  
  五長羅漢歪解經傳,嘮嘮叨叨話沒說完,十五已然將手中法印一轉,虛扣和尚。
  
  手印之下,一道淺淺銀色光芒灑落,正中五長羅漢眉心,羅漢哇呀一聲怪叫跌坐在地——十五沒了耐心,施法去破三屍畫皮。
  
  十五的本領無需多論,她有十足把握,必能揭穿畫皮……但施法過後,和尚還是和尚。
  
  五長摔坐在地,伸出小短手去摸自己的臉。
  
  摸完了,臉沒變;低垂頭、雙手又去扒開自己的衣襟領子看肚皮,看過了,肚皮沒變;再踢踢腿、揮揮手,手腳也沒變,之前舉手『涸山潤漠』的十五,十成把握的一道法術竟未能揭去和尚畫皮!
  
  十五有把握,三個矮子可沒把握,他們曉得自己的畫皮堪稱神物,可還是吃不准會不會被十五揮手揭去…直到此刻,確定自己沒事、自己『贏了』,五長羅漢目中驚疑一掃而空,樂顛顛地跳起來:「經傳: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盤。這句話的意思是我一點也不害怕。真就是真假就是假,尊者無緣無故來打我,我摔個跟頭爬起來,喚作何處跌倒何處起身;或者尊者打我,我跌倒了就不爬起來了,喚作何處跌倒何處躺著…不管你打不打我,我起不起身,我都心無掛礙,無有恐怖。」
  
  三屍講經,天下皆驚,所幸佛門正宗彌天臺封山聽不到。
  
  十五並不掩飾自己的驚詫。眯起眼睛開始重新打量這個五長羅漢。
  
  十五對離山的指責,尤其『離山勾結天魔宗』。那一番說辭其實算不得如何高明,但內中有一重關鍵:無論前因後果,無論孰是孰非,單只離山之人易形幻容『潛入』月上天盜法,就一定是離山有違道義,行事無恥。
  
  可關鍵中的關鍵是…五長和尚真得是三屍疊羅漢才行,怎證明?揭不開畫皮,和尚一口咬定『我早將心向明月。你若見諸相非相則見如來』,這場官司還怎麼打。
  
  不止十五,蘇景也意外十足。
  
  這個時候,半天不曾再講話的肖婆婆對十五躬身:「啟稟尊者,老身有個笨辦法,可破妖僧畫皮:天下皆知,蘇景身邊三個矮子坐擁不死之身。無論斬殺於何處,三個矮子都會轉生於蘇景身後,飛棺、長劍隨其生死往復……」
  
  笨,卻簡單。和尚若真是三屍喬裝,直接把他斬殺就是。這邊和尚死了,那邊三屍從蘇景身後鑽出來。和尚到底是不是喬裝,自然真相大白。
  
  而和尚嘴硬,非得說自己是月天上的人,就算十五殺他也是月宗門內事情,外人哪有資格來管他們的門務。
  
  聽得老太婆竟說『殺個試試看』。五長和尚胖臉一驚,但很快又恢復常態。啪一聲拍掌雙手合十:「經傳:佛是真語者,實語者,如語者,不誑語者,不異語者。這句話是我佛教導後人,不要說謊,不要吹牛,不要說過的話轉眼就忘。來來來,對面那個戚東來大鬍子,跟我一起念:佛是真語者,實語者,如語者……」
  
  戚東來哈哈大笑,又何止魔崽子,蘇景、三劍、空中匿形雷長老和無數觀鏡修家都笑了:剛剛魔崽子說過要殺肖婆婆,五長和尚這是催他趕快動手。
  
  到得現在和尚畫皮仍在未露真身,可所有和蘇景相熟之人,哪個不是篤定萬分:他要不是三個矮子,我就是矮子!
  
  殺人的事情的確是耽擱得久了些,騷戚東來邊笑邊邁步上前,但很快又被蘇景攔住了。
  
  攔下魔崽子,蘇景笑著搖搖頭,可三屍演戲到興頭,說什麼不肯讓出檯子,不等蘇景開口,五長羅漢忽地沉聲一歎,悲戚過後,眼中滿滿盡是清澈光芒……從肖婆婆欺負離山弟子到現在,好半晌過去,紅日西沉天已入夜,大漠晴空萬里無雲,點點星光閃爍,一輪弦月初升。天已黑,由此顯得和尚的雙目更加明亮。
  
  明亮雙目一眨,五長羅漢微笑清靜:「不見菩提,又何妨寂滅。心淨便是身淨,身淨何懼輪回。」說這話,小拳頭一揮,直接給自己的太陽穴來了一拳。
  
  拳落、身倒,咕咚聲中五長羅漢倒地…死了。
  
  真死了。
  
  高深修家辨人生死,何須摸心探息,靈識一掃立辨真偽,和尚死得透透的,為證清白他居然把自己打死了。
  
  和尚死了,蘇景身後不見三屍閃出。
  
  場內場外人人吃驚,連蘇景都愣了下。
  
  驚詫之色自臉上一閃而過,十五尊者皺起了眉頭。肖老太還怕和尚詐死,揚手一道烏光打入身體眉心。眉心穿洞、屍血飆出,再也『妥當』不過的,死了!
  
  若是莫耶雕山三百年修行之前,蘇景或面做冷笑或目現憐惜、但一定回問上一句『五長大師枉死,我那三位朋友未現,若尊者證不得大師是離山人物,就要還我離山一個公道了』。
  
  興師問罪,侮蔑天宗,豈能就此甘休。
  
  但莫耶歸來,脫胎換骨,蘇景未出聲,面上表情也沒有變化,微笑依舊。
  
  十五尊者躊躇不語,肖老太猶自不甘:「尊者容稟,妖僧既是畫皮蒙身,皮下屍身必不會變……」
  
  開膛破肚也是好辦法,不過十五笑著搖搖頭:三屍敢死,又怎可能再留下如此明顯破綻,人家的戲法比著旁人想像要高明得多。和尚『死』後,身從皮變,已然是貨真價實的死和尚了。
  
  說完,十五不再理會老太婆,從容望向蘇景:「雖無證據,卻非妄言。十五今日討不回自己的公道了。至於離山的公道,蘇先生打算如何討還、悉聽尊便。所有事情自有十五擔當。」
  
  「嗯。」蘇景點了點頭:「凡事都得有個說法的。你們三個不用再鬧了,出來吧。」
  
  話音落,蘇景身後突然跳出來一個和尚。
  
  地上死的那個還死著,正是三屍所謂『從何處跌倒就從何處躺著』,再也起不起來。另個簇新的、一模一樣的五長羅漢又出現在蘇景身後。
  
  現身後,五長羅漢微微一晃,就此化作三個矮子…矮子沒錯,卻是月白僧袍、香疤受戒,長相也和本尊大相徑庭的矮和尚。
  
  五長就是三屍疊羅漢,不過畫皮下面套畫皮,撤了第一重畫皮三屍還是和尚。
  
  第二層畫皮跟著撤下,三屍這才真正回復了本來面目。
  
  蘇景命三屍自破真相,此舉無人能不疑惑,月上天十五斥責離山又拿不出證據,這場官司離山大勝,只剩如何打罰,可蘇景乾脆自認賊贓,成全了人家。
  
  三屍一樣想不通這事。本尊讓他們出來,他們就只能出來。不過想一想自己冒充人家一方宮主六十多年,從上大小把月上天戲耍個遍,待會多半得向十五認錯,低頭認錯…這事實在沒意思。
  
  拈花居首望天,他的眸子比著夜空更深邃,微微一笑,雙手合十:「長夜安隱,多所饒益。」
  
  赤目望著自己的掌心,雙手緩緩合十,就在他雙掌併攏一刻,紅眼矮子的目光都告空洞,仿佛他的眼神已經被雙手扣住,輕聲唱:「佛說諸心皆為非心,是名為心。」
  
  雷動天宗閉著雙眼,手輕撣,似是要撣去看不見的塵埃,片刻後也告合十,他笑著:「一切如來,身語意業,無不清淨。」
  
  一人一偈,明智清心,隨即三屍彼此相視一笑,異口同聲:「願我來世,得菩提時。身如琉璃,內外明澈,淨無瑕穢。」言罷,三個矮子個個面現愜意,不理十五尊者,不看蘇景一眼,排成一排向著大漠深處走去,越走越快……
  
  三屍要跑,蘇景笑道:「不忙歸去,事情總要說清楚的,回來吧。」
  
  說清楚?再簡單不過了,兩個字:胡鬧。
  
  蘇景去往莫耶,不要任何人幫忙,只想自己為不聽做些事情。三屍留在中土遊戲紅塵好一陣子,再好玩的事情,玩得久了也難免生膩,加上他們的媳婦海靈兒姐妹久居旱陸,思念西海,三屍乾脆帶上海靈兒回娘家,到西海去玩耍了。
  
  遊玩途中,見得大海深處一座島上存留一幢古廟,問過附近妖精得知,這小島本為古時一位螃蟹大妖獨霸,每逢曬殼時螃蟹大妖都會爬到這座島上。
  
  西海妖精個個信佛,有實力的妖怪會在海底建座似是而非的廟宇,那位螃蟹大妖也不例外,他用吃剩下的魚骨蝦殼在海底蓋了做『橫行大寺』。後來他在曬殼時候又忽生靈機:光在海底建一座廟,是無論如何配不上我的虔誠的。
  
  由此他在島上也蓋了一座廟。
  
  妖族壽命長久,但飛不了仙總也有陽壽耗盡一天,螃蟹大妖早已化作泥沙,海底的『橫行大寺』也坍塌不知多久了,可島上的大廟得以保留。
  
  螃蟹大妖死後,那片海域被一族螺螄精怪常年霸佔,不過螃蟹是螺螄天敵,後來者也曬殼,但實在不喜歡螃蟹留下的氣息,從不來此島,由此小島空閒古廟荒廢。
  
  三屍在島上、廟裡轉了轉,覺得格局還不錯,又念及自己兄弟東土可常駐離山或者齊喜山,南荒可棲身天鬥山或無足城,北疆天寒地凍除了冰塊和相柳什麼都沒有他們從來不去,就西海也沒個真正的落腳地方……由此無名小島得了『萬仙』之名,螃蟹古廟換上『三疊大寺』之匾。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6-2-12 12:08 編輯

qwe0505 發表於 2014-5-18 00:21
第九三七章  人間美妙,後脖梗子
  
  
  三疊大寺開張紅火,不過三屍隻把此地當做落腳處。遊玩西海,四處亂逛,依仗不死之身就算普通海族絕不敢靠近的深窟險淵他們兄弟也找去不誤,不過越是不怕死就越是不會死,三屍幾次遭逢大難,居然也都化險為夷,一次都沒死。
  
  海洋廣漠,神秘,無論生靈淵源還是造物神奇都比著陸上更甚,三屍海中遊歷,著實有過幾次奇遇,他們扮作和尚的一大三小、四張畫皮就是從海中得來的,算得真正寶物。
  
  一晃百多年過去,他們在西海耍夠了,正想回歸中土,不料十五尊者路過小島,登門拜訪。三屍疊了羅漢迎客,相談開心十五露出招攬之意……三屍心中永遠沒有正經事,他們的天道無需領悟,只消抬頭一看,三屍眼中的藍天上永遠寫著一個大字:玩!遇到不知情者『看上了』他們,哪又不跟著走的道理,切切不能辜負了尊者一片好心。
  
  不是三屍上門冒充,是十五主動把他們招入教內的。
  
  可無論十五是否真糊塗,月上天是否真鬆散,三屍加入月上天這件事,根子上都是三個矮子胡鬧。
  
  此刻蘇景要他們『說清楚』,『胡鬧』這重真相是決不能說的,被蘇景喚回來後三屍不急著開口。
  
  不急開口是還沒想好怎麼說。可只看三個矮子站在原地平靜微笑的神情,哪有半分像是做過壞事的,根本是做過好事未留名卻又被事主找到才會有的模樣。
  
  難得的,蘇景居然也和三屍一樣的神情,做好事被抓住似的,他正要開口再說什麼。此時東北方向一道碧綠光芒劃過夜空,有修行高人遁玄光急急而來!
  
  青綠光芒奇快,片刻功夫自天角盡頭來到古城半空,旋即光芒散去,一個碧綠袍黃金帶的獨臂老者現身空中。此人目光凜冽,但一不看十五,二不望蘇景,他的目光瞪向戚東來。
  
  戚東來面露意外,但很快又複笑嘻嘻的模樣,用斂衽的身姿做了個躬身抱拳的禮數。這動作如何彆扭實在無以言喻:「小侄兒騷、戚東來拜見持諭師伯。」
  
  輩分上算,獨臂老者是戚東來的師伯,天魔宗內元老人物。只要是空來山中出來的,就沒有一個會對戚東來有好臉色,獨臂老者也不例外:「起身吧,我消受不了你的禮數。」
  
  長輩這等言辭。話極重了,戚東來卻無所謂,站直後笑道:「侄兒不知師伯就在附近,否則一定登門探望,哪有讓您親自跑來看我的道……」
  
  「你道本座也如你一般無所事事,轉呈跑來看你,笑話。」獨臂老漢的話生硬如鐵:「本座遊歷附近。剛剛接到魔君諭令,說是你在此地與月上天起了衝突,著我過來做個照看。」
  
  說著話,獨臂老者目光一轉,向著月上天中肖婆婆望去,稍作打量,他又望回戚東來,冷冷道:「不是說必殺此人麼,怎麼還活著。」
  
  天魔傲骨,除了一個戚東來。其他所有魔宗弟子都講究『言出必踐』,這半晌光景過去,戚東來喊出『不共戴天』卻仍由那肖婆婆活在世上,天魔高人以為:丟人!
  
  「啟稟師伯,是這樣:侄兒最近修行太順。大癲樂以致大浮躁,殺念衝頭,正巧這位老妹子撞到我面前,那就是她了。不過月上天十五尊者大慈大悲呢,她把魔君請來主持公道。魔君法相到此,寥寥數言…在我聽來,真就是天音仙樂,一下子侄兒只覺上下通透、神清氣爽,一點也不煩躁了。」
  
  戚東來掩口、嬌笑:「煩心不再,殺念也隨之散去,這殺念沒了…我又不是殺人魔,花花草草我都愛惜不過來,放血殺生這種事…也不該是我做的不是。」
  
  說著,他對師伯捏起了手指,示意…做女紅的柔荑,不該用來殺人?
  
  神情不像話、動作不像話,但之前蚩秀顯現法相那一番言辭,即便蘇景、三劍這些外宗人物聽了都覺痛快,何況戚東來這個飽受同門輕賤的天魔弟子!
  
  如他所說,蚩秀罵月上天之言,讓戚東來痛快開心,愜意非常!
  
  戚東來還想再說什麼,獨臂老魔卻不容他再囉嗦,冷言道:「便是說你改主意了?你之前所說『不共戴天』是放屁?」
  
  「師伯明鑒,也不能算放屁的…師弟走後,我是不想殺人了,可我在一旁看得明白,肖家老妹子還忙忙碌碌的,又向十五尊者進言、又動法戳死和尚的眉心…如此積極努力、不停交代後事,這是肖老妹子自己想死啊。再要啟稟師叔的,我以為,咱們天魔宗在中土世上名聲不算太好,有時也需得與人為善,做做好事,便如現下,老妹子她想死,侄兒就該送送她。」
  
  「您看,事情就是這樣了,我之前和她不共戴天,需得趕快斬了她才能平息心燥;之後我殺心退散,老妹子卻自己想死,我還是要送她最後一程的。這一下子,從天魔宗欺負人變成了戚東來做好事…侄兒覺得,我有功啊。再就是,既然是我送她,時間上也就不好太催促了,總要容她一點功夫才對。」
  
  說到這裡,戚東來望向了肖婆婆:「老妹子,須得跟你問明白的:你真想死嗎?」
  
  修行為長生,這世上怎會有想死的修家。可騷人之問,又哪裡是真問她是不是想死。再也明白不過的,是挑釁,更是挑戰。
  
  眾目睽睽,肖婆婆可沒臉說上一句『我不想死,你別送』,當下冷聲做笑:「你若想送,不妨上前。只怕老太婆這『最後一程』,你還送不走。」在她心中,對天魔宗行事有些忌憚,但只是是忌憚而已,還談不到怕。
  
  境界已經修入人間絕頂。會有喜有怒,但那個『怕』字早都隨著修行模糊、消散了。
  
  三柄玉劍再起,戚東來不看劍只看人,笑而搖頭:「送路的,隨你行而行。隨路末止步,只要老妹子自己想走,就一定能送成…不過,老妹子莫嫌我囉嗦,我總得再勸你一句:修行不易,生命難得。能活著還是活著的好,我就想不明白,好好活著不行麼,怎麼會想死。」
  
  能言善辯之人遇到戚東來都會言辭失色,何況肖婆婆畢生遁世,拙於口舌。乾癟嘴巴半張心中著實氣惱卻不知如何相應,此刻十五尊者忽然開口:「人話鬼話,好話歹話,都被戚先生一個人說了……」
  
  不等十五說完,戚東來就出聲打斷,一改平時扭捏『風姿』,神情決然得仿佛他身後就矗立著一座貞節牌坊:「無論如何。我與貴宗西鉤巡視一戰,她情我願,公平決勝,無需旁人插手。但此戰過後事情,最好提前說明白,適才我宗魔君已然賜下口諭,騷人若死,空來山中人,誓殺月上天!若此戰我僥倖得勝,月上天又怎麼說!」
  
  戚東來是打架的行家。法術未動攻心先至,天魔宗不比尋常門宗,空來山的弟子覺得自己『連累』門宗是理所當然的事情,被同門『連累』也都心甘情願甚至引以為榮;
  
  可月上天立宗短暫,組織鬆散。教眾東、南、西幾方信徒不知有多少人以前根本都沒見過西鉤巡視,如何能心甘情願為她豎起『天魔』這個難纏大敵。
  
  戚東來初顯身對上肖婆婆的時候,就有不少月上天教眾心中責怪這老太婆自己玩火、還捎上了大家,不過這些想法只能在心中打轉無法說出口。
  
  天魔步步緊逼,這就是魔崽子的歹毒之處了,無論十五怎生回答,都會引來教眾不難,離其心、折其信,不管待會打不打得過那個老太婆,至少戚東來已經賺回了些利息。可是十五尊者這邊又哪有退讓餘地,沒有也不可能有其他答案:「肖婆婆若遭不測,月上天傾盡全力,也要向戚先生、向空來山魔君討一個公道。」
  
  戚東來、肖婆婆之爭,拋開前面是非不論,至少落到最後鬥法上是公平一戰,旁人不存插手餘地,而此戰結束一刻,即為兩宗仇殺互攻開始,好大一場腥風血雨,始作俑者……離山三劍暗忖:我算一個吧。
  
  戚東來哈哈一笑,再望回肖婆婆:「老妹子,你聽到了,你自己想死而已,卻惹出來多大禍事!這得有多少月上天的修家為你陪葬。騷人忍不住還要舊話重提,你好好活著不行嗎?」
  
  「牙尖嘴利之輩,不知神通法術比不比得上你口舌本領的一半!旁人且請散開!」肖婆婆終於想通了,再不去聽戚東來的胡言亂語,劍從訣訣從心,三柄玉劍爆起!
  
  一劍鑽天,一劍入地,一劍急顫幾下、轉眼隱於空氣消失不見。
  
  肖老太動手之際,懸浮半空的天魔宗『持諭師伯』自袖中取出一支血珊瑚,隨手插在了自己的雲駕上…老頭子未動法,他只是在準備法器:魔君口諭已出,騷人死則天魔宗必殺月上天。
  
  老頭子提前做個準備,萬一騷人真被肖婆婆斬了,他便殺向月上天!天魔弟子,個個獰種。
  
  地巨震,猙獰裂隙暴漲,須臾間大漠古城被巨隙一劈兩半,隨即一座三十里山躍上大漠,肖婆婆入地一劍化山形,大山便是一道無上劍陣,戚東來人在山中;
  
  天雷轟動,一道道雷霆自蒼穹灑落,直劈山內騷人,肖婆婆飛天一劍化驚雷,重重雷霆即為神劍猛擊,劍入雷火即為雷火化劍,戚東來人在雷霆下;
  
  可全無聲勢、難辯何處的第三劍才是肖婆婆真正的殺招所在,第三劍並非隱形,而是:縮。第三柄玉劍本為一座罕見的百丈白玉崗,整整一座小山,成劍不算,再隨精煉之法不斷縮小,最終小到混同塵埃,莫說凡俗肉眼,就是修家動用辨塵入微法術也難尋其蹤,此劍一動防無可防。
  
  化劍如山川,化劍入雷火不算什麼,化山崗入微塵才是肖婆婆畢生成就所在,身邊相熟修家都贊她這一劍比著佛家的『須彌芥子』也全不遜色。
  
  修行無幸至,肖老太能攀到境界圓滿、人間絕頂。自有她的道理、自有她的本領。
  
  古城內外眾多修家都退散遠處,專心觀戰。
  
  修家觀戰,遠非看看了事,而是動用感識辨其法、探其劍,雖不曾參戰但一樣感同身受。是以離山弟子蠶健很快就變了臉色,巔頂大修動法的威勢,本就不是他能理解的。
  
  蘇景伸手按住身邊晚輩的肩膀:「雷霆、山峰都算得非凡,不過第三劍才是真正有趣的,動心識試著追追看。」
  
  蠶健只覺肩膀上一股微有些『辛辣』的熱意自師叔祖手心傳下,熱意凝做一線直直侵入經絡。游走於身,旋即三劍就發覺身邊整座世界都告清晰,仿佛他以前人在一隻半透光的琉璃瓶中向外看天地,如今瓶子碎裂,世界驟然變得明亮、細膩甚至犀利!
  
  一時之間,三劍都有些頭暈眼花。心中明白這是師叔祖以無上神通助他洗煉視聽、打磨五感,忙不迭定神定念,行轉自身真元繚繞於『熱意』以添成效,口中自也少不了感激致謝:「多謝師叔祖。」
  
  蘇景暫時未做理會,盞茶光景後收回手掌:「怎樣,可有尋得第三柄劍?」
  
  三劍沒能找到第三劍,面色赧然搖了搖頭。蘇景則一笑:「找不到也無妨,的確不是很容易找的。不過今時探不到而已,不是以後永遠都查不到。這個肖婆婆的劍法不錯,但比起你師父還差了老大一截。劍入微塵,或是從佛家『須彌芥子』中引申而來,只是須彌芥子並非威力法力,那是一重心識契境,只追其形狀不解其神髓,成就終歸有限。」
  
  觀戰之中,談談說說。蘇景傳音入密,以免賣弄之嫌,心裡怎麼想口中就如何講給三劍聽,只是蘇景自己沒留意的…曾幾何時,他的談資已不再是這一劍何其犀利。那一術何其狠辣,眼中所見即為口中所言,他看的是:神髓。
  
  或者說:法。
  
  山中劍氣縱橫,雷火轟動兇猛,再加一柄小到看不見卻隨時要人命的『微塵』,肖婆婆不動則已,動則全力施展。戚東來未亮法寶,只是將身法催動開來,滿山遍野的亂跑,滿山遍野的殘影。至少以三劍的目光看上去,騷人現在被困住了,衝不出三十里山,又何談攻敵、取勝。
  
  三劍有些替大鬍子擔心:「戚前輩應該…應該無妨吧。」
  
  如果沒有莫耶烤兔子的事情,蘇景多半會加些小心,行法蓄勢以備不測,總不能真讓戚東來在自己眼前被人家斬了。
  
  但烤過了、吃過了那隻被大鬍子畫出來的兔子,蘇景再不會有丁點擔心,莫說那個只求境界的肖婆婆,就是蘇景親自對上戚東來,自忖了不得六七成的勝算。
  
  乾坤處處有玄妙,其中一處已經落入戚東來手中。想要勝他,只憑山、雷、微塵這三劍還差得遠。
  
  果然,蘇景這邊才一搖頭,三十里山中戚東來笑聲響起:「老妹子,雖說是送你最後一程,可我還是想講與你知,這人間美妙,能不死還是別死,回心轉意吧。」
  
  肖婆婆占足上風,催動三重神劍同時,心中正在琢磨一事:究竟是將魔崽子就此斬殺,還是打倒打垮就告收手留他一命…前者倒是痛快,可後果太過嚴重,天魔宗這等混蛋門派一旦惹下來怕是再難收場;後者留有餘地,卻難免遭人恥笑『小東山肖老太膽小怕事,到底不敢真的殺了天魔大兄』。
  
  正躊躇中,聽得戚東來媚笑傳來,肖婆婆森然冷笑:「魔崽子之前喊打喊殺,還道你有多大本領,修行道上從不少見你這等嘴闊手低之輩……」
  
  話沒說完,山中戚東來遙遙回應:「後脖梗子。」
  
  北方話,意指後頸。人人都懂。
  
  但真正明白戚東來此時喊出『後脖梗子』用意何在之人……浩瀚神州、泱泱中土,可有人能懂他?
  
  看似淺顯,魔崽子這便要發難了,要攻肖婆婆後頸,提前出聲點名,意在戲弄。
  
  實情果然,喊聲落下。本來正把戚東來牢牢困住的三十里山轟然崩碎!全無徵兆,更不曾見戚東來做法反撲,那座由上品好劍化形的大山轟烈崩碎,萬萬塊散碎山石暴散八方。
  
  隨碎石同起的,還有千百個戚東來…山在時。滿山遍野虯鬚漢,只有一個是真的,其他皆為殘影;當山轟碎,所有戚東來全部撲向老太婆。
  
  蘇景凝神、調運金烏神目,隨即暗暗吃驚:他也分不清,那些『人』中究竟誰是真正戚東來!
  
  而直面撲擊的肖老太…在她感識之中。根本就沒有人:撲來的是冰冷之海,浮冰飄零;撲來的是浩瀚沙漠,毒蠍鑽進鑽出;撲來的是茫茫山林,巨蛇盤旋枝椏;撲來的是渾濁天空,倦鳥沉浮;撲來的…世界、生靈,卻全無人煙。茫茫洪荒、無盡荒涼的古時世界!
  
  肖老太驚駭莫名,心咒急轉調運剩下兩劍全力狙擊來敵,同時雙足蹬地一飛衝天。但她才剛剛竄起十餘丈,忽覺後頸微微一痛……
  
  戚東來喊過『後脖梗子』,無論他是否誘敵,肖老太都不敢掉以輕心,靈識細密巡護身周、真元滾滾行轉身內。她提醒了十二分的戒備,可到底還是沒能防住戚東來…後頸刺痛傳來,是刀是劍還是銀針寶物?
  
  老太婆看不見,她曉得自己來不及轉身或者逃遁了,敵人的法寶已經擊中後頸;更不存機會去思索戚東來究竟如何是做到的,她只剩一件事:等死。
  
  等死很快,後頸針紮似的一痛,但並不劇烈,隨即感覺微微一點濕潤……還有雷鳴般的一陣驚呼。
  
  場外無數修家,月上天宗、蘇景三屍三劍、天魔宗獨臂老漢、通過月鏡觀戰各宗修家。無一例外盡做驚呼。
  
  若只是砍斷老太婆的脖子或者打爆她的腦袋,斷斷不會引來這等喧嘩的。所以肖婆婆在自忖必死時候,還是忍不住納悶了下…下一瞬,她發現自己沒死,後頸的輕紮刺痛消失了。微濕感覺不見了;再一瞬,老太婆突然明白了怎麼回事…『啊!』分不清是怒是恨還是驚訝,老太婆口中暴發出的是怎樣一聲怪叫!
  
  親。
  
  是親。
  
  虯鬚漢喊了聲『後脖梗子』,然後凶魔飛身殺來…親了老太婆後脖梗子一口。
  
  虯鬚漢就是大鬍子,嘴巴湊來時候鬍子會紮人,所以後頸微微刺痛。
  
  先前有誰能想到,戚東來喊哪裡、就是要親哪裡……浩瀚神州、泱泱中土,無人能懂戚東來啊!
  
  肉眼可見,肖婆婆怪叫響起時候,滾滾棕褐氣息自老太婆身內衝騰而出,刹那凝化巨岳橫天;當她吼聲落下時,巨大山岳又四崩五裂!如此異象並非殺敵傷人法術,而是巔頂大修心神劇震時,畢生修行積攢於身內的『氣意』散出,氣隨意,意隨心,肖婆婆修厚土的,她的氣歸形後是為巨山大岳,之後山崩了…只因人瘋了,氣瘋了!
  
  竟被個混蛋親了一口啊。
  
  莫說老太婆,莫說在場修家,就連借用『執諭師伯』天魔眼來觀戰的空來山中人都懵了,眼前看著大師兄湊著嘴巴上去親了肖老太一口,且大兄親得不輕,魔君蚩秀似乎都聽到了『啵』一聲,是以蚩秀狠狠打了個機靈。
  
  魔君下意識轉回頭,望向身邊幾個和自己一同觀戰的同門。
  
  彼此對望,沒人說話,個個眼神詭怪面色無奈。
  
  沙漠之中,土石凶法如狂風暴雨,再無丁點躊躇,肖婆婆狂怒攻心,只求把魔崽子打成一探肉醬。
  
  由得凶法肆虐,戚東來又把自己跑出來個滿山遍野,笑聲柔媚依舊:「老妹子還想死嗎?左臉蛋兒。」
  
  仿佛時間倒流,重重土石法術崩碎滿天,千百大漢飛身撲上,肖老太欲逃無路想躲無門,左臉上輕輕刺痛傳來……又被親了一口。
  
  暴跳如雷啊,目眥盡裂啊,肖婆婆真就覺得心中一蓬怒火幾乎把自己的骨頭都燒裂了,把自己的鮮血都燒滾了,口中厲嘯如鬼,幾近沒了章法地去轟殺戚東來。
  
  戚東來來去自如,親過一口就走,笑聲綿綿不絕:「怎樣,老妹子現在覺得我之前所說沒錯吧,人世間太多美妙值得留戀,咱得好好活啊…被我香過,果然見你精神了不少,這就是了…腦門兒。」
  
  不遠處觀戰的蘇景臉都白了,時至此刻,佑世真君心中想法也和其他觀戰的普通修家沒什麼兩樣:別惹戚東來!
  
  誰惹他,他親誰。
  
  肖婆婆的印堂又被親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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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二合一,初吻啊~~~~~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6-2-12 12:14 編輯

qwe0505 發表於 2014-5-18 22:51
第九三八章  天魔痛快,前事了斷

  
  
  肖婆婆的印堂又被親了一口。
  
  心已經氣炸了,老太婆披頭散髮,勢若瘋癲狂攻猛打,可哪能傷得到戚東來一根頭髮。
  
  大漢身法翩翩,蝴蝶穿花一般遊走於劍法、石法、厚土雷法之中,口中嬌笑不絕,『腦門兒』之後有接連喊出鼻尖兒、右眉、右顴、左太陽穴……喊聲不絕,小東山肖老太就在虯鬚漢的笑聲中,被硬生生地親了個滿臉花。
  
  連拈花神君都看不下去,口中喃喃:「戚東來…得多喜歡這個肖老太。」
  
  不成想戚東來人在兇悍法術之下,還能『耳聽八方風雨』,聽到了拈花自語,抽個空子虯鬚漢轉回頭,遙遙對著拈花笑道:「錯了。神君,你再猜。」
  
  三屍之渾,比起戚東來各占勝場,稍一琢磨拈花就哈哈大笑,不理戚東來,直接對老太婆叫道:「肖婆婆,你可是動了凡心,看上了這個大鬍子。」
  
  雷動天尊明知故問:「拈花、吾弟,何出此言?」
  
  不用再扮和尚,拈花又可以隨便摸肚皮了:「肖婆婆明明打不過,偏有不肯走,天尊請想這是何故?」
  
  一旁赤目湊趣:「找親唄,上癮了!」
  
  三屍之首、老成持重,不想拈花赤目那般攥拳蹦跳開心不已,雷動雙手合十,大發宏願:「我願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
  
  大哥有樣,二弟學樣。赤目也站住了腳步用自己做大師時候的調子跟著唱道:「我願此間,肖婆婆得償所願。」
  
  拈花如何肯放過這樣的機會,同樣雙手合十,微微笑:「我願今夜,戚肖好合,舉案齊眉。」
  
  赤目再得靈感:「我願古時騷族,香火綿延千秋萬載。」
  
  拈花不認輸:「我願世外小東山,老樹新花添丁進口。」
  
  ……
  
  三屍諢話傳遍全場,老太婆豈能聽不到,氣到發瘋還不夠。氣到心胸欲炸還差得遠。氣到不知該怎麼氣…可無論她如何憤怒,三屍的話裡有兩處沒說錯:
  
  一是打不過,憑她小東山的手段,在騷人眼中根本什麼都不是!親都親了。想殺她再簡單不過。
  
  二是她還不嫌丟人麼。想要留下來洞房嗎?騷人混蛋。可丟人的絕不止大鬍子一個,今夜過後千百年裡,小東山淪為天下笑柄、她肖老太淪為天下笑柄。她的臉丟得太大。都能蒙住天了。就算把大鬍子立斃當場也挽不回,何況遠遠殺不到人家。看戚東來的精神勁,他再親三個月都沒問題。
  
  羞憤交加,濃濃恨意之中還有幾分恐懼,沒辦法不怕,每到戚東來喊出『一處』,老太婆心中就升起恐懼…直到戚東來含羞帶俏地喊出:「小嘴兒。」肖婆婆突然爆發出一聲慘呼,再沒了法術猛攻,老太婆雙手掩面轉身便逃。
  
  再沒了丁點掩面繼續鬥戰,更沒臉再於此間待下去。說是崩潰或有誇張之嫌,但心防終告失守。性命大過天,肖老太捨不得死,不過今日遭遇真比死過三次還要不堪!
  
  「誒…這怎麼還害羞了…」戚東來口中喊著,作勢追趕幾步,很快就站住了腳步。
  
  這個時候三屍是一定要起哄的,拈花捧著肚皮大笑:「戚東來,怎麼停步了?快追啊,你婆姨跑不見了!」
  
  「騷、戚東來。」大鬍子先糾正名字,之後才搖頭道:「神君說笑了,小東山肖婆婆德高望重、名滿天下,騷人心中對她只有敬重,別無雜念。只因老太太想不開尋了短見,騷人為救她,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說完,大鬍子轉身望向十五,抱拳,笑嘻嘻:「啟稟尊者,肖婆婆已然體會生命美好、人間曼妙,再不會自尋死路,騷、戚東來幸不辱命,不必謝我,尊者要謝就謝:天魔宗!」
  
  想想肖老太之前強橫,再想想她之後遭遇,蘇景心中又翻出了那句老話:惡人自有惡人磨!這天下若少了戚東來,看來得遜色不少……
  
  半空裡,天魔宗獨臂老漢收了自己的珊瑚寶物,一言不發轉身離去,天魔宗與月上天的衝突只因戚東來與肖老太而起,此刻事情了結,後面離山蘇景和月上天如何掰扯『喬裝盜法』之事,與空來山全無關係,他懶得看更不會管。
  
  空來山中,魔君閣內,蚩秀揮揮手撤去天魔眼,不再關注大漠古城,與宗主一起觀戰的幾位魔家首腦起身告辭。但其中一個看上去四十出頭的中年人,在走到門口時忽又站住了腳步,躬身作禮:「求請魔君,追罪騷、戚東來!」
  
  說話之人是戚東來、蚩秀的師叔,此人幾乎從不下山,也很少過問教務,只在山內閉關清修,是個不折不扣的迂腐性情,不過迂腐歸迂腐,魔家弟子對魔宗榮光的維護是絕不會錯的。
  
  「『求請』之說,侄兒萬不敢當。」蚩秀搖搖頭,手指面前蒲團:「師叔請坐、師叔請看。」
  
  說著話,蚩秀撩開了自己的袍袖,胳膊上,幾粒雞皮疙瘩尤未消退:「騷、戚東來行事荒唐,做人荒唐,今夜一戰傳揚天下,天魔宗少不得受他連累被無數修家恥笑,戚東來確實有罪。侄兒對他深惡痛絕。」
  
  提到戚東來時,蚩秀全不掩飾面上憎惡神情,可接下來他又把話鋒一轉:「不過…事分兩面。一個天魔弟子要殺人,就是整空來山要殺人,這一重是絕不會錯的。拋開前因不論,終歸是騷人與肖老太對上了,是我家空來山與來歷莫名的月上天對上了。」
  
  關門說話,蚩秀不以魔君自居,親手為師叔奉茶:「一個弟子死了,千百個同門為他報仇。天魔傳承如此,空來山中人從無貪生怕死之輩,是為我魔宗榮耀,何故?外人只道我魔宗護短,心胸狹窄;但空來門徒自知,我輩快意恩仇,修魔修心修痛快,若不『痛快』何以成魔,若不『痛快』成魔何用。侄兒以為…至少今日大漠這一戰中,還是有幾分痛快的。」
  
  師叔放下了茶杯。反問:「痛快何在?」
  
  「老虔婆聲名掃地、五內俱焚卻無以報復。老虔婆對上了天魔宗。她生不如死,她含恨千年,這是痛快的;月上天妖女請我去治罪本門弟子,那個弟子鬥法大勝。擊潰肖老太更掃了月上天的臉面。這是痛快的;鬥法之前擺明我天魔宗『若魔徒死。你我不兩立』,逼十五咬牙說出『肖婆婆若死,必來空來山討公道』是痛快的;鬥法之後顛倒黑白。明明是害人非得說成救人,即便這是小孩子耍賴鬥嘴,但還是痛快的。」
  
  「老虔婆慘敗,未死比死了還不堪,可未死就是未死,月上天沒有尋仇的道理更沒臉來向空來山尋仇,讓她啞子吃黃連,是痛快的。」蚩秀放慢了語速,語氣加重了些:「空來山從不嫌仇人多,您、我、隨便哪個空來弟子都心知肚明,誰來尋仇都不怕,不過…此事了結,天魔大勝,魔宗弟子無一人會死在與月上天的衝突中…侄兒以為,這也是痛快的。」
  
  不怕開戰,不怕死,可誰願意沒事就去打仗,隨時可能會死。戚東來是不要臉了,但他更狠狠拍了敵人的臉面,他贏了。肖婆婆沒死,月上天興師動眾來空來山討公道…為天魔宗親我家婆婆後脖梗子討個公道?還愁臉皮太大丟不完麼。
  
  歸根結底還是那兩個字:贏了。
  
  戚東來贏得噁心膈應也乾淨漂亮。月上天輸得有苦難言臉面丟精光。
  
  「是以侄兒覺得騷、戚東來是有罪,但罪不至刑罰。」蚩秀話鋒再轉:「師叔放心,待騷人回來,侄兒必對他嚴加訓斥,此人越來越不像話,非要狠狠教訓不可……」
  
  「教訓他以後不許再親人了?」師叔笑了,起身一禮,向外走去。空來山上,無論老的小的都算是魔崽子,性格有迂腐也有豁達,各不相同,不過無論什麼樣的心性,只要心底痛快了就再無問題。
  
  師叔迂腐,但並非不通道理,想想肖老太此刻淒慘,想想自家弟子不用去和月上天廝殺隕命,師叔痛快了……
  
  大漠古城,戚東來勝卻不驕,目光誠懇掃過月上天眾人:「修行路,多崎嶇,難免心障。哪位道友若生出厭世之念,戚東來願帶道友體會人間曼妙,破去心障,功德無量,來日道友飛仙時若能在心中說上一句多謝騷人,我便心滿意足。」
  
  不想死的人能被他親得想死,又不覺得自己本領比著肖婆婆更強,月上天中教眾哪有人敢應騷人。
  
  「戚先生修為深厚,十五平生僅見,敬佩非常。前事了斷,天魔大兄的處事手段讓十五大開眼界。」十五尊者開口,就這麼模棱兩可的揭過此事…實在也沒什麼可再說的了,越矯情也就越丟人。
  
  戚東來笑著點點頭:「如尊者所說,前事了斷…了斷了好、了斷了好啊!」說著,轉回身重返蘇景身邊:「騷人的事情完了,蘇景,你卻還欠了人家十五尊者一個交代。三位仙尊喬裝加入月上天的事情,到你給個說法了。」
  
  若非戚東來中途『送路』、約戰肖老太,蘇景被他們打斷,這個『說法』早都給完了。
  
  蘇景笑了笑,對戚東來道:「不勞提醒,說法一定要給出的,離山弟子做事從不缺交代。」
  
  十五神情漠然,聲音裡不存多少語氣:「如此最好,中土世上所有拜月之人都在等離山的交代。」
  
  蘇景邁步上前,之後他招招手把三屍喚到十五面前:「為何加入月上天,你們三個自己對尊者說清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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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敵懶小豬 發表於 2014-5-19 01:33
第九三九章  如意天冠,袖裡明月
  
  
  離山深處,光明頂舊址,黎邀嘆了口氣:「師尊這是要三位師叔認錯啊。」
  
  離山弟子中也有人得十五饋贈月紋古鏡,且還不止一面,古城事發後黎邀將其中一面鏡子『借來』了光明頂,蘇景麾下一群弟子沒人練功了,圍攏一起凝神觀鏡,平日裡代師主持道場的樊翹並未阻攔,他坐在最正中的好位子看鏡子。
  
  三屍是什麼性情,就算別人不曉得,光明頂傳人又哪會不知道,有關三屍的兇猛事、混賬事、好笑事,早都被那群烏鴉翻來覆去嚼爛多少次了。何況三屍也總來光明頂自吹自擂。
  
  不用說一群弟子也能明白:這事就是三屍胡鬧。可即便看透事情根本,大夥心裡也還是盼著師父能『胡攪蠻纏』一回,奈何事與願違,蘇景並無辯解之意,而是讓三屍自己去向十五交代這不就是讓三屍去認錯麼。
  
  黎邀不怎麼甘心。
  
  掌門人親傳弟子魚苗也在光明頂看鏡子,他是個實在少年,說道:「認錯就認錯,也沒什麼大不了,正道離山何懼認錯。」
  
  妖、精、不成,三個弟子性情各異,其中以宋步成最為老成穩重,點頭附和:「師尊為人何其慷慨,去強辯這個是非有損身份。再說月上天已被天魔大兄打得抬不起頭來,這時候給他們道個歉,也算是一場成全,不過師尊一定會分辨明白:三位師叔喬裝之為玩鬧,盜法之說純屬無稽。」
  
  不止一群離山晚輩。天下各宗觀鏡修家,見得蘇景讓三屍自己去分說,心中也都是差不多的想法:蘇景認了此事,但他會講明喬裝歸喬裝,盜法之說為妄談。
  
  陳精沒有妄做評論,相比幾個同齡弟子,女娃娃更聰明些,輕聲問身邊樊翹:「師兄,你看呢?」
  
  樊翹笑了下,不置可否。他嘴上沒說話。心裡應了句:師尊慷慨?師弟還是年輕啊!追隨蘇景在南荒殺進殺出一趟。樊翹比著所有光明頂同袍都更瞭解他們這個師父。
  
  大漠古城,三屍站到十五面前,個個昂首望月,可誰都不吭聲。一個字都不說。
  
  等了會。倒是蘇景開口了。對三屍道:「離山弟子,事無不可對人言,只在早晚差異罷了。有些事情提前不能說否則事難成。但見分曉時,便無不可說。我閉關前交代三位的事情,於我心中已見分曉,三位可以講了。」
  
  言辭中提點已至,三屍和本尊之間的默契不是開玩笑的,雷動笑了下,望向十五尊者:「受蘇景所托,我兄弟喬裝入宗,盜法無稽之談,此舉只為大道。」
  
  赤目:「義之所在,我輩本份。」
  
  拈花最後道:「尊者望月,離山看的卻是這錦繡人間,如此而已。」
  
  心念相通,三屍得蘇景指引一人一句乍聽去含糊其辭,若細品字字如釘!
  
  中土世界,中土生靈的天地,人間乾坤。人間道與月之道,於此間而言哪個更重要。
  
  為蒼生大道、人間大義潛入月上天,那月上天又得是什麼樣的教門才會值得他們潛入。不外一重結果,月之道或可能危及人間道。這才引來了佑世真君的關注,請動三仙入教。
  
  字字如釘,釘得是這月上天:你、也許、是邪道。
  
  肖老太家中子嗣拜玄天、遭離山斬殺,心有怨恨藉故相欺離山晚輩,無妨,沒鬧出什麼嚴重後果,點點頭道一句『誤會、見諒』,此事便告作罷;
  
  三屍跑去月上天胡鬧,犯了忌諱有錯在先,可十五不是今天才曉得五長羅漢是何人,早做什麼去了。今日之前,十五入離山講明此事,離山會將蘇景自莫耶請回,當時候該道歉道歉,該賠罪賠罪,全無話說;
  
  三屍是什麼樣的傢伙,入教六十年獨目女子怎能不曉得,他們就是胡鬧,錯了,但無歹念更不會害人。甚至可以說若月上天有難,三個矮子還會出手相助。早知五長身份,隱忍良久直到今日當眾揭穿,硬栽下離山盜法之罪,她心中究竟藏了怎樣的盤算。
  
  演法便演法,要証明自家法術非凡、這才引來離山覬覦,這是她的辦法,修家爭鬥各顯其能蘇景沒話說,但直接摧毀三劍先民祖居大山又算什麼。
  
  事無對錯,但人分善惡。
  
  蘇景未如戚東來、天魔宗那般喊打喊殺,他徑直釘這宗『月上天』。打枝打葉,不如一鋤直接刨根。
  
  說離山派人盜法的教門,直接將它散了去,多好。
  
  被這等居心、這等心胸女子把持的教門,又能指望它將來不會興風作浪麼,直接將它散去了,多好。
  
  修者長壽,見慣風雨,經歷得多了自也會智慧增長,聽過三屍之言稍一琢磨四方皆驚!蘇景這是要直接散去月上天!錯了錯了,不是蘇景,當知在這大漠之中,蘇景既是離山。
  
  是正道天宗、離山劍宗要散了月上天。
  
  借三屍之口說出的話,狠辣之處,比著之前天魔宗說的『空來山中人,誓殺月上天』猶有過之。
  
  魔家狠話,至少還有個前提,只要人不死就沒事,而正邪絕無並存餘地,蘇景真就丁點餘地都不留。
  
  十五獨目凝視了蘇景好一陣子,這才沉聲開口:「因我說你盜法,你便誣月上天為邪宗,這就是離山的正道麼。」
  
  蘇景搖頭:「事情須得一樣一樣來說,你莫著急,我也不急,不用等到下一次天亮的,先說盜法,適才閣下演法,抽空一方、運水穿空,著實玄妙本領。但尊者可知,離山之中,也有修月前輩。莫誤會。不是離山還有別人潛入貴宗,修月非拜月,離山宗內修月人,我師叔陸崖九。」
  
  陸老祖一手寒月天河劍法冠絕中土,寒月因劍而來,是劍術。但劍上升寒月,少不得觀想、冥悟真月,說老祖修月不算錯。
  
  無需十五應聲,蘇景繼續道:「蘇景何其有幸,得師叔親手引領。踏入修行世界。天下皆知老祖代兄收徒,蘇景成為離山陽火傳人。但少有人知曉的,我曾在西方大漠中侍奉師叔駕前數年,得他老人家言傳身教。修得一點寒月真髓。」
  
  「適才尊者演法。讓離山弟子見識過月上天傳承的水行法術;此刻蘇景賣弄。想請月上天諸位道友賞鑑離山月術。」說話時,蘇景雙手做攬月之狀,虛抱胸前。結身印;話說完,遽然一聲崩天巨響,寧謐夜空、荒涼大漠中,剎那火海!
  
  連天都沒有了,又到何處去尋明月,只有火,鋪天蓋地之火!
  
  是火,妖嬈、洶湧、氣蓋乾坤,但這火不熱不燙不傷人,場中修家置身火海全不受傷害。
  
  月上天中也不乏識貨之人,最初驚訝後很快就明白這是靈元洗煉:修家破境界,引動本行靈元匯聚,鍛塑身骨、打磨經脈、再添渾厚修為!可以說,破境前後修者身魄與修元的飛躍,都來自這場洗煉。
  
  蜂擁而至,充斥天地的只是火靈元,不是真正火焰。
  
  洗煉沒錯,可是這些火靈怎能如此純透,純透到無形之靈具有烈火之形!純透到幾乎要成精化妖的真火靈!能喚得這等真靈洗煉,離山小師叔的修為又得深厚到怎樣境地至少月上天的教眾想像不來、理解不來。
  
  烈焰之中戚東來笑聲傳來:「諸位道友莫慌,前陣離山蘇景閉關,自封於化外乾坤,修破一境但未得洗煉,今日重歸大天地得洗煉再也正常不過。」
  
  不解釋也還罷了,解釋過後更惹人驚詫:蘇景不是現在才『回來』的,從白天到子夜,他在這古城內待了足足幾個時辰。破境洗煉,說來就來,哪裡會以為內修家本意就告拖延的。
  
  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別人不可能,蘇景行。究其緣由:獨獨之我。
  
  『獨我』已經不是他的境界,而是他的法術,只要他願意,身內氣意絕不會外泄分毫,當他將自己與大世界中所有聯繫都阻斷,於世界而言此人就再不存在。
  
  他破境了,當有一場洗煉,這是天地『欠』他的,天地不欠賬,見面就還錢,可是蘇景斂息後天地找不到他,自也沒辦法為他洗煉。
  
  見過這場洗煉,無人能不再承認:蘇景修為臻入化境。
  
  境界還不算大圓滿,十二步沒走完,飛不了仙。但本領以論他當得起『冠蓋人間』四字評價。
  
  蘇景回來時候直接遭遇爭執,是以運念獨我、不急著洗煉,小小的動法動念是無妨的,可接下來他需得唱一本大戲,自忖若不得洗煉,怕是未必唱得好這一台,那也沒什麼可猶豫的,先洗煉增修,再行元動法。
  
  臨陣洗煉,且還搞出一個大場面,離山小師叔頗有賣弄之嫌賣弄就賣弄吧,有的賣弄總比『賣無可賣』來得更好。
  
  洗煉短暫,燃香光景過後,天地重歸清靜,浩浩火元盡數被蘇景收攏身內,而最後一滴烈焰沒於蘇景目中時候,蘇景頭頂忽然脫掉了幾十根頭髮。
  
  脫於頭皮,但並未向下漂落,正相反的,幾十根頭髮扶搖直上,待到九霄時細細的長髮飄動幾下,陡然暴散熾烈火光,一根髮,一道金紅火龍,道道火龍猙獰搖擺,彼此糾纏錯落,頃刻間結做一盞巨大法冠。
  
  修行第十境,如意胎。
  
  破第十境,圓滿天兆,真法凝像、如意天冠。
  
  就是頂大大的帽子,道理上和第一境圓滿的仙天冠蓋一樣,好看、威風,但不存實在用處,此境修行圓滿的象徵罷了。也不是沒有前輩結如意天冠。不過前輩們都是法元凝像,蘇景是幾十根頭髮編冠再就是,七息之後,兆像散去時,那些長髮仍未散落,而是化作一道道金紅雷霆,散開去、巡天去!
  
  髮蘊靈犀,天雷問罪。
  
  今夜人間,但有罪惡人行罪惡事,只要被這雷霆巡到,立刻斬殺當堂!
  
  與蘇景無關,此乃金烏法術於兆相中生衍出的一變。就如當年蘇景在西海破『奪罡』,圓滿兆相為『金烏開目』、讓大群盲眼人重建天日、金烏揚善一個道理,今次蘇景破境兆相中,金烏懲惡。
  
  而這一道道金紅雷霆巡遊八方,昭示的絕非金烏如何正義,金雷中只藏一重真意:此間是金烏的地盤。金烏不喜罪,是以落罰。
  
  雷霆散去,與此間事情無關,洗煉過後的蘇景以大袖籠住雙手,口中默念咒言,三息後雙袖一分,一輪明月自他袖中升入天空!
  
  大小、形質、光芒、圓缺,袖中月與空中月全無兩樣。且袖中明月升往高空,越飛越遠,卻不因距離遙遠縮小,它始終是一樣的大小,出袖時落在修家眼中怎樣、淩霄時候依舊怎樣。
  
  戚東來仰著脖子,目送袖中明月升空,笑道:「蘇景,你弄個假月亮出來作甚?」
  
  「假的這麼明顯嗎?」蘇景反問,是個傻問題。真月亮早在天際懸掛,袖中月再如何惟妙惟肖,眾人也能分辨真假。
  
  可是很快,袖中明月就飛到九霄雲上,隨後此月輕輕一跳,與真月重合了,夜空中只剩一枚明月。
  
  再一息,空中明月微微一震,竟一劃為二,一月在左、一月在右!
  
  全無兩樣、一般無二的月亮。
  
  事情未完,雙月再震,自二入四,四枚明月排成一線,夜空明亮許多,以至星河都告沉黯。
  
  蘇景望向戚東來:「你以為,哪一輪明月為真?」
  
  戚東來瞇眼睛,端詳片刻:「最左面的,我蒙的。」
  
  「蒙錯了。」蘇景笑著應道,伸手遙遙對著戚東來選定的那輪明月一戳,萬里外、懸空月,仿佛個氣泡泡,隨著蘇景虛戳破碎掉了,再無丁點痕跡。
  
  空中只剩三輪明月,這次蘇景望向十五:「尊者以為,哪一輪明月為真?」
  
  蘇景施展的『離山月法』驚世駭俗,而十五猜對是不顯榮光,她本就是拜月首領,找出真正明月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可若猜錯了,遠比著被戚東來親下後脖子更丟人
  
  蘇景做事不像天魔宗那麼戾氣十足,但他欺人。
  
  事已至此,不能不應,十五不存絲毫猶豫,向三月正中的那一枚篤定一指:「蘇先生的考教別出心裁,很有趣。」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6-2-12 12:23 編輯

無敵懶小豬 發表於 2014-5-19 23:34
第九四零章  師父好看,神清氣爽
  
  
  修行世界,說起精怪的修煉,大都會用到一句『子午向天、吐故納新、汲取日精月華』,其中『日精月華』絕非虛妄,日月光芒中自有靈氣存在,於常人來說虛無縹緲,但對修月之士而言,內中菁華真實存在。
  
  炒菜有香氣、火焰生濃煙,循著香氣、濃煙便能找到廚房、灶台,一模一樣的道理,修月之人汲取、煉化月光菁華,循著真靈氣意點出真正明月再簡單不過,這是修煉成本能的本領,不是隨隨便便一個障眼法就能蒙蔽的。
  
  雖知蘇景的手段不可能如此簡單,十五卻非選不可,她點明真月。不止她一個,月上天內一群精銳大修都選正中月為真。
  
  「五長拜月六十年,小有心得,尊者點選的明月…不敢苟同。」雷動開口、插了一手。三屍明白眼前情勢,只要和十五尊者對著幹就沒錯了,跟著雷動轉頭望向兩個兄弟:「咱選哪個?」
  
  「左邊,不聽說過莫耶人左撇子多,將來小蘇景可能就是個左撇子。」拈花出主意,另兩個矮子立刻贊同。
  
  「我們選左邊的明月。」雷動眉花眼笑勝券在握,只等著蘇景去揭曉答案了。
  
  蘇景不阻攔,又望向身後弟子三劍:「三月同天,不是常見景色,你也來選一個吧。」
  
  師叔祖讓選三劍就選,其實也沒什麼可選的了,三月被人選擇兩個,他就笑著伸手一指剩下的右邊月:「弟子選這一輪。」
  
  中天三月,皆被人選定,蘇景不忙揭曉答案,再問十五:「尊者篤定了?要不要再仔細看一看?」
  
  十五心中戒備,面色卻平靜如常,微笑著搖頭:「蘇先生放心,既已選定就不會再做更改……」話沒說完,十五臉上突兀顯現驚詫。後半句話再無法說出口!
  
  十五變色同時,還有一陣失神驚呼。來自月上天陣中。
  
  修月之人辨查的明白,就在十五話說一半時候,人間月華突兀暴漲……月華即為靈氣,濃鬱了是好事,至少對修月之人來說是好事,只是這『暴漲』從何而來?
  
  再簡單不過,原來人間只有一輪月,如今天上三月高懸!
  
  剛剛還只有形並無靈的左月、右月,此刻播撒月華。與中間真月全無兩樣。或者說它們就是真月。
  
  有形有靈。不是真的是什麼。
  
  三月皆為真,共懸九霄上,中土人間月華自然暴漲、濃鬱。若月上天之人願意,大可馬上端坐。借著這大好環境做個修行。
  
  驚的不止月上天,修月之人何止月上天一家,月術在中土早有流轉,不過將其用作正法大術的門宗不多,大都入陸老祖一般,正法在身再修月相輔。即便不修明月,只要境界到了、感識到了,照樣能查知此刻世上月華遠勝從前。
  
  以前十五的應酬功夫做得實在出色,修行道上大小門宗得其鏡者多不勝數。透過鏡子看著蘇景弄出幾輪明月,隨即感受到人間月華激增…月、月皆真!
  
  把真的弄成假的是障眼術,哪怕再高明也脫不開『戲法』兩字;可是將假的變成真的,即為通天仙法!何況他擺弄的是月亮。
  
  三輪月亮都是真的,蘇景一道法術。又把中土給驚到了…驚炸了。
  
  戚東來從一旁笑道:「蘇景,你這是顯擺!」
  
  不再賣關子,也不理魔崽子,蘇景笑望三劍:「你選的不對,眼力尚需磨煉。」說著話,抬手向著三劍選的右邊月虛點。
  
  人在大漠中,遙遙一指點,右邊月破散去,消失無形跡。
  
  剛剛暴漲起來的月華,登時被削去三分之一。不停頓,蘇景再看三屍,笑道:「五長拜月六十年,還是沒長進啊,選錯了。」
  
  再揚手,再虛點,三屍選下的左邊月也應著蘇景的指點破碎掉。
  
  人間月華又次削弱,完全恢復到暴漲前的模樣……
  
  離山深處,一會觀鏡一會望天的陳精忽然笑了。毫無徵兆,突然展顏,惹來身邊同伴疑惑,黎邀問:「你笑啥?」
  
  「你沒覺得,師父舉手點破明月,仙人氣意啊!」陳精雙手攥拳,黑漆漆地眼睛裡盡是崇敬。幾乎同個時候陳精袖中木鈴鐺響動,將鈴鐺取出側耳一聽,內中無雙城孫希佳的聲音傳來:「師父好看啊!」
  
  忙不迭,陳精回訊:是啊是啊……
  
  三月去其二,只剩中間月,到底還是十五選對了…對了嗎?望向十五的時候,蘇景面上沒了笑意,似是懶得多說話,只有兩字:「錯了。」言罷,揚指,虛點,破!
  
  最後一尊明月也告破碎,而明月碎去剎那,大漠古城、中土人間,所有修家都感受得一清二楚,夜中再無月華!那份永遠於黑夜降臨、黎明散去、亙古不曾爽約遲到的真月靈元,就此消散一空!
  
  四月凌天過後,竟是人間無月。
  
  月亮、月華皆告消失,任誰於最初驚駭過後,第一反應必定是:假的,騙人的。十五自不會例外,冷笑聲中立刻催運真識,搜索明月。
  
  不搜也還罷了,搜過,她的面色愈發驚慌…查不到絲毫法術痕跡,不是蠱惑視聽,不是蒙月藏天,就是月亮不見了。
  
  由得對方去搜去找去驚慌,蘇景聲音不徐不疾:「月與中土,休戚相關。月不再則無潮汐;月不再則地火崩;月不再則四季渾濁…大禍不久矣。」
  
  說話之際,中土世上所有修者都能察覺,這乾坤已經隱隱現出躁動之象,於中土而言,月亮遠不像太陽那麼重要,但若月亮消失必會引動浩劫。
  
  此刻乾坤躁動之象,也算是蘇景真把月亮也弄沒了的證明。
  
  「月不再時,須得真法主持月之一切,巧得很,這道真法也可喚作…」蘇景只看十五尊者:「代月巡天。」說著他自袖中取出一面三色幡,搖晃幾下後揚手將其打向天空。
  
  三色幡消失於夜空時,九霄之上隱隱幾聲雷霆動蕩,隨即乾坤平復,潮汐繼續,適才因明月不再引起的連番躁動皆告消失,同喚作『代月巡天』,可兩下差異何止雲泥!
  
  但空中依舊無月,人間依舊不存月華。
  
  有法術代替月亮,做了月亮該做的一切,可月亮是真沒了,法術幻變不來月華靈氣。
  
  三屍不修行,只要人間不受影響,月亮沒了就沒了,夜空裡懸掛著的那隻大亮盤子對他們三個『怪拿』本就不存意義。眼見天地歸復平靜,三屍放鬆下來,雷動若有所思:「這麼說,你真把月亮給毀了?」雷動之言,重點不在月亮:「人間無月,月上天這個名字是不是也得跟著改了。」
  
  拈花點頭:「人間無月,月上天…改名字:上天?」
  
  「上天派?上天教?威風響亮啊!」赤目跟著附和,眉花眼笑。
  
  蘇景笑而搖頭:「我做的是修月法術,哪會摧毀明月。只是明月不再罷了。」說著,他又自袖中取出一方白玉匣,口中話題轉開:「空來山立宗萬年大典,蘇景何其有幸,受邀前去山中觀禮,本還有些躊躇不知該備上怎樣的禮物才配得上『天魔、萬年』這四個字,直到剛才,偶得靈犀。區區心意,萬望笑納。」
  
  玉匣被送到戚東來手中,戚東來一點沒客氣,邊笑『怎麼還送禮呢,大家親戚似的,犯不上犯不上』,一邊把玉匣蓋子打開。
  
  匣中一汪清水,水中擺放一塊圓石頭,拳頭大小,坑坑洼洼。
  
  而這玉匣一被打開,空氣之中立刻有月華真靈蔓延開來,還有夜空之中,一輪虛影漸漸明亮、漸漸清晰,不是月亮是什麼。
  
  明月重歸天空,月華再現人間。戚東來愣了下,又把玉匣重新蓋好。
  
  明月消失,月華不見。
  
  戚東來若有所悟,再開匣,月影凌天月華氤氳,騷人單手捧匣,另隻手指向天上月亮,問蘇景:「影子?」
  
  「不錯,現在天上的不是真月亮,只是一輪月影投影蒼穹。」蘇景點頭應道。
  
  戚東來長長吐出一口悶氣,明白了:「你把月亮…給收了啊。」
  
  真月就在白玉匣,匣子被蘇景贈送天魔宗。
  
  天魔立宗萬年典慶,離山蘇景摘了月亮送做賀禮。
  
  這是天魔宗的面子,還是離山和蘇景的面子?別家不提,只說離山,星峰上下、陽火道場內外,從長老到執事再到弟子們,個個目瞪口呆。尤其那些年輕漂亮的劍仙子們,大大的眼睛瞪起來,更顯好看。
  
  「真月,確是被收入匣中了。」既然是禮物,總得講明白,蘇景須得給戚東來做個解釋:「開匣時候,會有一道月亮真影投射於天穹,不過這道影子並非天下可見,只有玉匣所在千里方圓,才能見此月影;真月靈氣也是如此,只能彌漫千里之內。」
  
  便是說,即便開匣,千里之外也見不到空中明月,也修不到月華真靈。這是法術、寶匣所限。
  
  掂量著手中玉匣,戚東來又問:「匣子打翻了,會怎樣?」
  
  蘇景沒料到他會有此問,笑道:「千萬別試啊。」
  
  一聲輕響,戚東來重新蓋好了匣子,雙手一推,又把匣子遞還給了蘇景:「這禮,天魔宗不收。」
  
  旁邊赤目把紅眼睛瞪得老大,用白癡的目光去瞥戚東來,拈花則笑道:「騷人,可是覺得這禮物太重,你們空來山受不起嗎?無妨,放寬心,只要咱家東天劍尊送得起,你們便受得起。」
  
  原物奉還之後,大鬍子聳肩膀:「天魔高高在上,這世上豈有我空來山受不起之物,我不收這禮物是因為…沒用啊!不止沒用,還得專門派人小心看管,別再被誰不小心給打了。這是送禮呢還是添麻煩呢?古往今來三萬七千魔,其中倒是真有一位麻煩天魔,不過他老人家在今日世界並無傳人,除了麻煩魔,誰願意收你這盒子月亮。哪怕你買串冰糖葫蘆做禮物,我還能嘗個酸甜滋味。」
  
  這倒是實情,明月作禮,面子是足夠大了,可用處實在有限。
  
  對此蘇景居然並不意外,哈哈一笑拿回玉匣,對戚東來道:「我是考慮不周,回頭換一樣禮物,總要讓主人家滿意才好。」月亮盒子拿回手中,但並未收進挎囊或者袖口,而是被蘇景直接一轉手,遞給了三劍:「匣藏明月心藏劍,這枚月亮借你百年悟劍,多向你師尊討教,沒準能養出你的第四劍。」
  
  三劍心驚膽戰,把白玉匣捧在了手中,也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憂,一時間面色古怪。
  
  魔崽子戚東來這時候忽然大笑出聲:「七月之後,月上天於西海之濱做拜月大典改地方了,從今以後中土人間就只有離山有月,去離山做拜月吧!」
  
  戚東來一場大笑,倒是提醒了蘇景另件事,手敲額角:「光顧著鬥氣了。」同時心咒行轉,金色劍訊遁入虛空,傳訊回去離山:天下修月者,非只月上天一宗,今天蘇景收了明月,豈非壞了那些無辜之人的修行。
  
  事已至此,沒有其他辦法,只有在離山暫時開出百里道場,再通傳天下,明月玉匣在離山永不遮蓋,中土修月之人皆可去往離山明月道場繼續修行。
  
  本當散於一座世界的真月菁華,彌漫在區區千里之內,這一千里的月華又當如何濃鬱,修月之人去往離山修行是麻煩,可效果將遠勝往昔。幾乎可以說,這又哪裡是麻煩,簡直是運氣。
  
  可即便如此,蘇景還是請離山說明白:有禮物。不讓人家白跑,來離山修月,小師叔還送禮,人人有份。
  
  離山辦事奇快,蘇景打出劍訊後不片刻功夫,這一番舉措就傳遍天下。齊喜山收到此訊,大東家六兩當即也散出一訊:不止小師叔送禮,去往離山修月,齊喜山另外也會有一份貼補。
  
  這就是六兩的好處了,大東家愛做生意,算盤上『珠珠計較』,可是該做面子、尤其給小祖宗做面子的時候,齊喜山絕不含糊。
  
  小小插曲,頃刻事情理順,蘇景望回十五:「離山月術,尊者以為如何。」
  
  十五面色冷清,不做聲。
  
  蘇景不饒人,第二問:「尊者明鑒,離山有自己的月術。」
  
  她演法,他也演法。
  
  天下皆知離山水法為基,是以十五演水法,以證自己確有資格被離山覬覦,抽奪一座大山之水,穿空搬運到乾燥大漠,大漠得水,變成了濕潤沙沼,水無源則無用,用不了幾天功夫還是會被毒日蒸乾,但她毀了懸頂山,摧滅離山弟子三劍故鄉,先民信仰與圖騰盡毀法術中;
  
  月上天修月拜月,由此蘇景演月法,生明月於袖中在先,收明月於玉匣在後,什麼真月假月都是真月,什麼選月辨月到後來天上無月!
  
  拜月拜月,天無月,拜個什麼。
  
  爭執以論,十五摧毀懸頂山,殺了離山一個威風;蘇景便收了人間明月,還她一個好看。
  
  只是『殺他個威風』,『還她個好看』之間,究竟哪個更威風,哪個更好看?一山相比一月,一蟲相比一龍。
  
  蘇景演法,為證:離山盜法,月上天還不夠資格。
  
  順便收了天上的月,斷了月上天的根!以後想再修月?不是不能,去離山修吧。
  
  能打在臉上的拳頭,他從不往其他地方招呼。蘇景做事一點也不慷慨。
  
  十五一哂:「離山幾千年的傳承,今日得見,果然非凡,先生收月之術,讓人大開眼界。」
  
  『幾千年』三個字,被十五咬住了重音,意指離山法術勝於月上天也沒什麼可得意。
  
  蘇景不去爭,這等小小細節也要爭執一番,實在損了佑世真君的風度,蘇景轉回最初話題:「剛剛講過了,事情總得一樣一樣地說,演法不為爭勝,只求證得離山不會貪圖月上天的法術。」
  
  法術以論…十五這一宗就是修月的,如今連月亮都被人家收了,已經一敗涂地,再去糾纏『盜法』之說徒惹恥笑,十五直接逼問下一題:「月上天法術粗陋,人丁淺薄,但也不是隨便誰都能誣為邪宗的,我還在等先生的說法。」
  
  蘇景笑了笑:「誤會了,我從來也沒說過月上天是邪宗,月上天教下道友只求修行精進、自明月之中証得大道。何罪之有,怎會邪佞。我請三位同伴入貴宗,僅只為了尊者一人。為能求一個明白:尊者究竟從何而來。」
  
  這一問下,十五也告一怔,但哪容她說什麼,蘇景就繼續道:「生死簿上,看不到尊者的前生來世;陰陽殿上,查不出尊者與中土人間有絲毫瓜葛…這可真是奇怪事情了,莫非尊者是域外來者麼。中土乾坤,中土生靈之界。忽然來了為域外女子。且又創下一宗興起一教。蘇景怎敢不查。」
  
  十五哪裡想到蘇景竟給出如此說法,饒是心思通透,也脫口問出個笨問題:「你憑什麼能查幽冥……」話沒說完,她就告收聲。
  
  可半句脫口。誰還能不明白她問的是什麼,蘇景揮袖、離山劍袍化歸阿骨王袍本相:「憑什麼查,憑我曾在幽冥官居一品,憑我為神君親封第十四王,憑我與掌管輪回的陰陽司同殿稱臣、份屬同袍!幽冥如鏡,顯映人間,陽間人自己爭鬥,不礙天道不必理會,但若外域來人興風作浪…天不容你!」
  
  十五面現怒色:「你是冥王。陽世間獨你一個,你自可一舌遮天顛倒黑白,旁人如何求証!即便你喚上幾個判官來又如何,天下皆知你與陰陽司相交莫逆,他們自會串通你的口供;生死薄本就是鬼官錄寫的。改上幾筆於陽人千難萬難,於你舉手之勞!你誣我為外域妖魔,空口無憑,你道誰會服你!」
  
  「空口確是無憑,但過往事跡天、地、同道可鑑。」蘇景不急不怒,平常聊天的語氣:「六十年前,你我素未謀面,何談冤仇,我為何要對付你。你說空口無憑,我卻說:人就是憑証。」
  
  蘇景有什麼過往事跡?他於南荒斬殺洪吉,免去東土生靈涂炭;他於西海摧毀邪廟,保得人間佛家不受蠱惑;他入幽冥斬殺墨色邪魔,護得輪回安穩;他在離山腳下苦戰玄天,免去妖魔禍亂世界;他闖進馭界鬥殺獼、斬巨靈、綿薄之力只求此間平安……十五呢,十五為中土做過什麼?
  
  人就是憑証了。
  
  他做過那許多事情,他有無量功德在身,他說出來的話就一定有人信、人人信!
  
  ……
  
  封天都,陰陽司總衙大殿上,尤大人眉頭緊皺,花大人目瞪口呆,他們有監察陽間的銅鏡,十四王在大漠和月上天對上後不久,那面巨大銅鏡都顯映了古城景色,正好今天公務不重,一群大員猛差都在笑嘻嘻地看熱鬧,直到蘇景說出『十五不在生死薄』。
  
  驚訝中,殿上一等大差白官人試探道:「這個…兩位大人,是不是要小人跑一趟,上去澄清此事?十四王的話未免太…太那個了。」
  
  何須大人開口,小鬼差妖霧一晃身,從大扳指變成小矮子:「小豆子對狗剩說:今天晚上白無常來抓你,你死定了!老白你會不會專門跑一趟告訴狗剩:別怕,我晚上不來。人家吵架拌嘴而已,偏你煞有其事!」
  
  老白不和大人親信矯情,口中應著『是,你說的有道理』,心裡則嘀咕著這是吵架拌嘴嗎?分明是濫用職權啊!
  
  尤大人咳嗽了一聲:「的確只是吵架拌嘴,不必在意。」
  
  「吵架拌嘴,吵架拌嘴…」殿上一群猛鬼大差紛紛附和。
  
  蘇景說:生死簿上無此人,十五為域外來者。
  
  白馬小鎮時,蘇景憑著一枚木鈴鐺廢去惡少仙途;第二境時,剛回山的蘇景對樊翹歡快做笑『你這孩子資質很好』,第三境時,蘇景自刺一劍逼棲霞宗交出踩山凶手…如今離山那個高舉如見寶牌的小小少年變成了名副其實佑世真君、神君親封阿骨大王。
  
  境界早都變了,修為早都變了,心境眼界早都變了,但他的拿手好戲一直沒變:
  
  仗勢欺人,神清氣爽。
  
  蘇景心裡舒服,是以他笑了。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6-2-12 12:29 編輯

無敵懶小豬 發表於 2014-5-20 23:24
第九四一章  師兄師弟,查無此人
  
  
  「蘇景,做事真不能留一點餘地,真要趕盡殺絕嗎?」十五的神氣已經恢復了平靜,但她改了稱呼,不再『先生』相稱,直呼其名。
  
  蘇景卻答非所問:「我有個師兄,曾為維護離山清譽,動劍打碎九位師祖留下的玉牌,又將我逐出門宗,之後他自領忤逆大罪,險險就斷了自己的仙途。做師兄的,為離山聲名不惜自毀仙途;我這個做師弟的總要有樣學樣。」
  
  離山上下,知道那段千年往事之人,在透過月鏡聞聽蘇景之言後全都笑了:都是為了維護離山聲名,當年賀餘領罪自罰,自斷仙路;今日蘇景卻是仗勢欺人,斷人家的活路。蘇景還口口聲聲是學習師兄學得真好。
  
  但無論師兄弟為人處世差異如何巨大,有一樣事情是一樣的:底線。離山清譽,即為底線之一。
  
  匡扶人間不為沽名釣譽,可如果反過來看呢,離山之名,是歷代離山弟子傳承不輟、去維護乾坤承天護道才慢慢積攢、慢慢成就的。抹殺離山清譽,何異抹殺所有離山弟子的辛苦堅持、無怨付出。
  
  一句『離山盜法』,毀不毀地去離山四千餘年正道名望?懶得想。但將此事直接扼殺總不會錯。蘇景出手狠且黑。
  
  大漠中蘇景也笑了。言及過往、思及過往,想起自己和師兄初見,那段經歷絕不愉快。若說當時心裡憤恨或有誇張,但『老古板老糊塗』之心中罵辭可也不少。那時又怎能想到,就是這個老糊塗、老古板,以後會成為自己亦兄亦師之人,又怎會想到有朝一日他真的自毀仙途,以己性命換來天地氣運。
  
  十五暫時沉默了,過了一陣再開口時她改做傳音入密:「你根本沒查過生死簿。」
  
  「要不要我專門為你寫一本生死薄?」蘇景同樣密語,帶笑。查什麼查,生死薄這等小事,十四王隨心所欲。
  
  又是片刻沉默。十五密語再問:「可還能放我一馬?」
  
  賬目擺在眼前。清楚得很,她誣離山盜法,小師叔一道月術施展,盜法成了笑話。再無人相信;轉回頭蘇景誣她外域妖魔。一語成讖。人人相信。十五能察覺,就連身後大群月上天教眾再望向自己的目光,都充滿了懷疑。
  
  細細想過。尋不到翻盤機會,立刻認輸不失明智。
  
  「仙子認錯,即可平安無事。」對十五密語,蘇景全無意外密語相應。
  
  蘇景回答得如此痛快,反倒讓十五頗覺詫異:「生死簿上查無此人,你又怎麼說?」
  
  「多大事啊,」蘇景無所謂的語氣:「你當知內子何人吧。」
  
  笑語仙子,莫耶來人。佑世真君自家的夫人就是外域之人。來自外域又算得什麼,不見得一定要喊打喊殺關鍵並非她是哪裡人,而是:她來此做什麼。
  
  十五心多竅,得了蘇景一句提點稍加思索就能明白:誣她為外域人,此事改無可改,否則蘇景、離山派遣三屍潛入月上天之事無可解釋,但蘇景真的把事情做到了絕處了嗎?他真就沒留丁點餘地了嗎?
  
  真正的餘地還在蘇景手中握著,只看他後面怎麼說了:
  
  三屍查得明白,月上天十五居心險惡,意在為禍中土奪此乾坤,十五萬劫不復,必被斬殺當堂。至於她勾結了哪個邪魔,盤算了什麼惡事,還不是蘇景上下嘴唇一碰,哪怕說她是削耳磨牙縫目的六耳殺獼也有的是人相信;
  
  三屍查得明白,月上天十五雖為外域來人,但心思柔善誠心拜月,創下一宗只為將本門修法於中土發揚光大,並無其他意思,今夜衝突就此了結,以後大家各走各路。
  
  直到此刻,十五才真正明白,蘇景這個潑天大慌撒得可進可退,最後的變數只在他手心手背,只看他翻不翻手。
  
  十五面上浮現一絲苦笑:「蘇先生的手段啊,十五領教了。」
  
  「不過拜月之典確實只能去離山做了,收月容易捧月難,明月重回天穹須得些時日了。」蘇景說的是實話,不過另有含義:無論如何,十五做不成月上天的掌宗了。
  
  相比性命,一個掌門位子算得什麼,何況就算十五今天栽了大跟頭,莫說別人還會不會再跟她,她自己都沒臉面
  
  「好,就依你之言,我會認錯但還是請先生先講。」十五還在討價還價。
  
  蘇景笑了,先講就先講,不再密語朗聲開口:「十五尊者,你究竟來自何處,蘇景和天下同道都在等你給個交代。」
  
  想讓蘇景先說『十五不是壞人』她再開口認錯?哪裡有這等好事。十五哪有選擇餘地,她讓蘇景先講,蘇景就當之前兩人根本不曾密語。
  
  十五苦笑搖頭,確是沒得選啊,密語對蘇景:「好吧,我先認錯,只望先生守諾,今日放我一馬,以後十五再不敢與離山為難。」言罷,十五撤去密語,昂首開聲:「今日事情,十五錯了。」
  
  戚東來搭腔,聲音柔柔:「尊者錯在何處?」
  
  「五長羅漢入我教內,名為西方宮主,實為逍遙散人,六十年中從未問過我宗內修法,盜法之說無稽,我心知肚明。但因此間宗下巡使與離山起了爭執,十五為爭強故意顛倒黑白。」輕輕呼一口氣,十五繼續道:「我非中土人士,自外域而來。怎麼來的我自己也不曉得,修煉之中忽覺天旋地轉,再醒來時身邊世界已然換成了中土。只因十五故鄉舉世拜月,故我於此興建月上天,別無他意,聊寄思鄉之情。月主柔善,我在此間興建月宗。不敢行持踏錯半步,更不敢為非作歹。不料今日一時糊塗,妄言抹黑離山清譽,悔之不及,來日當親去離山登門請罪」
  
  她認了,蘇景便一笑了之,果然如他之前所言,開口道:「三位矮仙尊追隨了仙子多久,離山就關注了仙子多久,你若真有惡性劣跡。今天也不會站在這裡了。」
  
  不怎麼大方的一句話。但也真就向天下證明:她沒做過壞事。
  
  蘇景在陽間正『放她一馬』的時候,幽冥封天都、陰陽司總衙內段旺旺『啊』地一聲低呼。
  
  段旺旺本來在大殿上,與尤、花等大人一起透過銅鏡看戲,後來十四王『濫用職權』。尤大人不尷不尬地給他打了個圓場。之後尤大人生怕這位王駕再打著陰司名義說出什麼話來。難免又會讓人尷尬,便揮手命一眾官員大差散去做事,只許花青花和妖霧留下。
  
  段旺旺下得大殿。一時間心血來潮,想要查一查十五的來歷過往,轉身去了陰司的卷宗大庫。不查的時候不曉得稍稍一查段旺旺大吃一驚:大庫卷宗、萬萬中土生靈盡在其中,卻根本不見這是『十五』的有關記載。
  
  不是誣陷來得嗎?哪想到十四王竟一語成真!事關重大,段旺旺不敢絲毫耽擱,撒腿如飛再去大殿,須得立刻想尤大人呈秉此事,再請大人傳訊十四王:嘿,您說對了!
  
  段旺旺查到真相、急急趕赴大殿時,蘇景不知事情有變,猶自為十五開脫,向天拱手原地轉了個圈子:「各宗道友明鑒,域外之人非我族類,但智慧生靈皆為造化,知寵辱、辨道理。而中土地、厚德地,我家世界、天有好生之德。不是容不得外域來客,只看他是善是惡,豺狼自當削首殺滅,善者何妨以此為家。」
  
  「離山關注十五尊者甲子有餘,未見丁點惡行。足見她的心思了。」說著,蘇景對十五點點頭,口中繼續對透鏡觀望的各宗修家道:「足見十五尊者心中盤算了好大一場詭計。」
  
  話鋒突轉時,蘇景周身突然金紅光芒閃爍,九九劍羽閃躍而出,剎那結劍域!是羽更是劍,支支裹挾陽火、困殺十五!
  
  剛剛來到大殿,還沒來得及把自己的大發現呈報尤大人,段旺旺就透過銅鏡見蘇景動手,免不了又是一聲低呼
  
  毫無徵兆,蘇景動手了,此舉惹來無數驚詫,蘇景卻面色不變,說話不停:「一兩天沒吃肉的豺狼還是豺狼,饑渴於腹、噁心於心,隱忍一時百里追蹤,只為咬一口狠的十五啊,你道你至今不曾作惡,便可瞞過離山,以為你並非妖孽嗎?」
  
  說完,稍頓,蘇景笑了一聲:「你本豺狼,你來錯了地方。」
  
  十五沒防備的,而蘇景今日劍法何其犀利,猝不及防下立刻就吃了大虧,山上被劍羽洞穿三個透明窟窿,巨痛中十五怒不可遏:「無恥之徒,信義何在」
  
  她罵由得她罵,劍羽結布的劍域猛一擴繼而又劇烈收攏,一道道陽火自蘇景指尖躍出,九九陽鴉結形、七二鱗葉結形、卅六羽花結形,盤旋呼嘯飛入劍域,陽火之花、葉、神鴉與劍羽共舞,其後一道黑獄從天而降,天烏劍獄再入域!由此,劍羽化作火、劍煉獄,重重殺機涌動,殺向十五。
  
  應付庚金劍羽之域已然吃力不堪,再被蘇景填法『加料』之後,十五只覺巨力壓頂,連呼吸都難,怒罵登時收聲。
  
  她罵不出口了,蘇景的聲音卻好整以暇:「我在南荒闖蕩的時候,妖皇洪吉是我最大的對頭,但他並非罪魁禍首,真正的禍害名喚伏圖,本來只是個普通蠻人,可他後來遭墨巨靈屍身侵染,成了魔靈信徒;」
  
  「中土人對莫耶世界看法不好,這也沒什麼可說,但無論如何,莫耶地也是一座多彩世界、靈瑞世界,大好的乾坤,被墨巨靈毀了,日月星天盡滅、萬萬生靈死絕;」
  
  「幽冥世界亂得不像個樣子,但惡鬼從不敢打陰陽司的主意。陰陽司把持輪回,保護的是這個世界的根子,幽冥鬼物再怎麼窮兇極惡,到底也還是中土的鬼,稱王稱霸的野心是有的,不過盼著自家世界長長久久的心思也絕不會錯。可墨巨靈就不這樣想了,有個名喚司昭的巨靈,死而轉生,和我聊了好一陣子。」
  
  「六耳殺獼為上一圓的靈長,只求重回中土再掌天地,不過馭人到傾滅也沒弄清楚一件事,他們的大幫手原來是群蝗蟲派出來的巡哨。」蘇景嘮嘮叨叨,話題在各個『疆域』來回亂跳,但這些事情絕非不存關聯,他提到的所有地方,所有惡戰,都脫不開墨巨靈:「你剛才提到信義?我和墨巨靈講信義,墨巨靈也會和我講信義嗎?」
  
  說話功夫,被困域中的十五又連遭重創,周身傷痕累廓流如注,左手被打碎,頭皮也被掀翻一塊,模樣著實可怖。拼出全身的力氣怒斥道:「你說我是魔巨靈?含血噴」一道劍氣襲來,打穿臉頰,後面的話變作一聲哀嚎。
  
  「眼睛啊。」蘇景的話有些莫名其妙,伸手指了指十五已經瞎掉的右眼:「隱藏的真好,但還是有破綻。莫再隱瞞了,早被看穿還遮遮掩掩,不嫌可笑嗎?」
  
  話說到此,十五臉上的憤怒、怨恨、惶急等等神情突兀散去,滿身、滿臉的血污和傷痕,可她的神氣平靜異常,就那麼安安靜靜地望著蘇景,又過片刻,她咧開嘴巴,對著蘇景笑了:「你這人,可真麻煩。」
  
  蘇景搖頭,舊話重提:「是你來錯地方了。」
  
  十五未答,她眨了下眼睛,右眼。
  
  她的右眼已瞎,不蒙不蓋,是個黑漆漆的窟窿,連眼皮都不存,自也談不到『眨』,說成『擠』更恰當些。十五擠了擠眼,右眼。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6-2-12 12:33 編輯

無敵懶小豬 發表於 2014-5-22 01:30
第九四二章  佛祖嘍囉,修月破月
  
  
  十一哥瞑目王曾創出一座世界。因其無法接駁入真正宇宙,十一世界方向渾濁時間不存,全靠瞑目王以浩大法力強定四向,再壓迫四季落地,勉強給了這世界空間與世界,這才讓乾坤轉活過來。
  
  不過最開始的時候,對十一世界的空間、時間,瞑目王還想過另個辦法:造日、塑月。
  
  日升月落,巡遊東西,一座世界若有了日月起伏,自然也就有了方向與時間。
  
  二明哥法力之強,為蘇景平生僅見,不過二明本領再大,他也沒辦法憑空捏出一套日月,是以他找到神君商量:您幫幫我?
  
  神君抬手,二明哥順著神君指點望去,陽間、八千里東,一個小娃正坐在海邊,用濕沙堆房子玩。神君說:那娃娃在玩沙子,你去幫幫他?
  
  神君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你願意玩那些小孩子把戲,大夥這麼熟了我也懶得管你,不過你想神君陪你一起玩,免談,丟不起那個人。
  
  瞑目王不太甘心,試著和神君討價還價:或者,您把月亮借我幾天?
  
  造日月,先從比較容易的月亮開始,瞑目王向神君借月不是想拿別人的燈籠去照自家的院子,他是想借走做個參詳,照著中土之月去做他的十一世界之月。
  
  對此神君倒是無所謂的:你能把它摘走就摘走,但醜話得說前頭,那枚月亮不是咱家的,是中土世界萬萬生靈的,你要借用得有個期限;再就是你摘月不可傷到中土分毫,否則我不傳令,老鐘也得法辦你。
  
  得了神君許可,瞑目王開心告退。
  
  二明創世,神君是不會幫忙的,不過瞑目王上下還有一群好兄弟,他傳訊求助,各路冥王全都出手相助,歷時七百年諸王聯手煉化藏月匣一方,另有煉化了靈幡七道。每道靈幡可代月巡天百年。
  
  月亮不在時,靈幡動法,除了沒有真正的月亮和月華,其他月亮該做的一切,靈幡都會做好。
  
  明月裝進盒子裡,瞑目王高高興興研究起來,只才琢磨了兩百年,他就把月亮還回來了:太難了,做不來,死心了。
  
  明月還於中土世界。藏月的匣子沒用了。可也捨不得仍掉。後來被封入十一世界麒麟寶庫中。被收藏起來的不是空匣子,匣蓋裡還封存了『明月』九十七盞。
  
  匣蓋月亮不是真的,皆為二百年間瞑目王參考真月,以法術煉化成的『月』。假的,只是法術,但這法月升空與真月全無兩樣,至少普通仙家是分辨不出真假差異的。可惜,此術難持久,長則燃香短則盞茶,法月就會散去。
  
  蘇景演練『離山月術』,袖中升明月,升的是瞑目王的法月。以老十四貪排場的性情,本來打算直接扔三十枚月亮出去,到時候明月鋪天,照得夜空亮如白晝,那得多露臉……奈何。修為粗淺力量單薄,放出去四枚月亮就快逼到了蘇景的極限,不敢逞強不算,還得趕緊讓戚東來猜一次然後蘇景心中動咒,撤去一輪法月,這才輕鬆下來。
  
  袖中升月時,玉匣暗開已將真月收了,這是諸王聯手打造的玄妙寶匣,收月之際悄無聲息,大漠上修月者眾,卻無一人提前察覺。
  
  真月不見,天地躁動浩劫將至,無妨,可代月巡天的靈幡當初共打造了七盞,二明哥悟月兩百年就還月中土,七幡用其二,剩下了五支都為蘇景所得。
  
  值得一提的是,寶匣也好靈幡也罷,如此神奇的寶物,發動之際卻無需蘇景太多氣力,冥王們傳承下來的寶物暗藏靈犀,辨袍識主,只憑阿骨王袍在身,寶匣、靈幡隨蘇景心意而動。
  
  有這樣一整套寶物在手,就是陸老祖來和蘇景辯月,也得讓他欺負了。
  
  關鍵是蘇景囊中揣了二明哥留下的有關月亮的好寶貝,一回中土就遇到月上天的挑釁,蘇景覺得自己運氣簡直好極了。
  
  但蘇景沒想到的,他動用二明哥的寶物,卻惹得一個人上躥下跳激動不已:小傢伙,金頭髮,蘇景在莫耶新煉就的小元神之一,劍嬰屠晚。
  
  升月收月,代月巡天,都是寶物所為,但即便不是蘇景親自施展法術,這一整套有關月亮的法術也是發生的、存在的,劍嬰屠晚的激動就因這連串月法而來。
  
  屠晚在蘇景體內,寶物在蘇景手中,而他發動寶物的過程,若換個角度去看何嘗不是將自己變作紐帶、勾連於屠晚、月亮寶物之間……蘇景明明白白地感覺到,屠晚散出重重氣意,緊緊勾連於寶匣、勾連於靈幡,勾連於法月。
  
  劍嬰不是單純元嬰,這孩兒奪命轉生,他是活的,有自己的智慧,顯然蘇景發動寶物、施展連串法術讓屠晚領受到非凡靈犀,原來屠晚心神通月?蘇景第一次察覺。
  
  待到蘇景收術,去『仗勢欺十五』時屠晚也安靜下來,似模似樣端坐於大聖玦中,『消化』他剛剛領受的月法靈犀。
  
  是參悟還是修煉?其間並沒有嚴格界限,這個過程並不長,不久後屠晚就告清醒,而他清醒一刻,即為憤怒一刻:他看到了、看穿了十五。
  
  一點墨色,至黑、至暗、至純也至隱祕,深深藏於十五已經瞎掉的右目之中。
  
  屠晚與墨巨靈為天敵、死敵,無論是劍形還是人形,屠晚的鼻子都很靈,遠遠就能察覺墨巨靈的氣意。
  
  可這並不絕對,若墨巨靈一脈修行得法,便可深藏本色,離山長老任奪、十一世界天理都在例中,屠晚發現不了他們。
  
  和十五打了這好半晌的交道,蘇景始終未能察覺她身藏墨沁,直到屠晚得真月靈犀、又做過了一場短暫修行後眼力精進,這才識破真身。
  
  既然她是墨色中人,哪還有什麼好說,動手吧。
  
  大漠古城,蘇景動法,被困於陽火利劍中的十五擠了擠右眼。
  
  已經瞎掉、變成黑窟窿的右眼瞇起、又再猛一睜。
  
  空空眼窩中赫然一顆眼珠顯現。
  
  是眼睛,卻不分黑白……只有黑,通體漆黑的眼睛。
  
  瞎目生珠。隨即濃重墨色自她右眼中不斷溢出,染面、染頸、從頭到腳染過全身。那黑色如漿。一層一層洗刷下來!
  
  隨同墨色侵染,十五身上被蘇景打出的淒厲傷口迅速癒合;隨同墨色侵染,十五的身形搖擺膨脹;隨同墨色侵染,歡快愜意的笑聲自她口中響起,全無霸道之意卻彌漫天地;還是隨同墨色侵染,蘇景結布的劍域、陽火等重重攻勢仿佛失去了力道,劍仍在呼嘯,可是打在敵人身上再難造成丁點傷痕。
  
  十五笑著盞茶光景,長了盞茶光景,待她笑聲收斂時。尋常身材的人間女子已經化作大如山岳的黑色巨人。高高在上!
  
  黑色巨人。但並非墨巨靈的模樣,十五烏黑且高大,但頭上無角身上無甲,面目五官還是本來模樣。且比起蘇景見過的巨靈,十五仍顯矮小一些。
  
  山岳般的黑色十五,差不多真正墨巨靈的一般高大。
  
  任由蘇景的利劍陽火狂攻猛襲,十五只當清風拂面,她微笑,俯視蘇景。
  
  「墨十五?」蘇景立刻給她起了個綽號,微皺眉:「強了許多啊。」
  
  「入世需藏墨,藏墨便是藏力,白頭隼活成了紅尾蜓。不怎麼舒服。」和蘇景以前見過的所有墨色一脈相同,現真身、現真力的墨十五和藹、平靜,這是他們以神祇自居的心境:我是神,你是人,你不把我當做神是因無知。我卻永遠會把你當做人。
  
  「染的。」蘇景又把墨十五仔細打量了下,篤定她並非墨巨靈本族,而是伏圖那般被墨色侵染的智慧生靈,跟著蘇景一哂:「嘍囉而已。」
  
  似是覺得蘇景的說法可笑,墨十五搖了搖頭:「和尚修佛証菩提,從凡人修成了佛祖,那和尚就是佛祖。佛與佛,一條路上一個方向行走的人,只有先後之分,不存貴賤區別。你的眼界,可配不上你剛才收月的本領。」
  
  「嗯,山大王都會告訴手下:這山是咱家的,你們個個都是山主人。大王怎麼說嘍囉就怎麼信,皆大歡喜,一團和氣。反正打架拼命的時候,都是嘍囉先上,嘍囉先死。」蘇景給出一句評價,轉開了話題,他伸手指了指太陽穴:「這個標記古怪得很,有何深意?」
  
  化真形後,十五的臉上除了長出右眼,另外還有一重變化:於她左右太陽穴上,各有一道半月痕跡,左為上弦右為下弦。月記是黑的,膚色也是黑的,普通修家難以察覺,但金烏神目看得清楚。
  
  「算是胎記吧,在我家鄉,這裡不叫做太陽穴。」墨十五說著,伸手敲了敲自己的太陽穴:「喚作半月穴,人人天生如此,額上一雙半月能開闔,可以用來呼吸的。」
  
  一邊說著,墨十五額角兩側『半月穴』打開、閉合,給蘇景演示了。
  
  這可讓蘇景著實意外,他本以為墨十五是另一個伏圖,沒想到…另個伏圖沒錯,卻非中土伏圖:「你家鄉何處?」
  
  「剛剛對離山認錯時,我說的是實話。在中土拜月,只因在我家鄉舉世皆拜月。什麼地方的人才會不分族類,不分修法,全部拜奉明月?很難猜嗎?」十五並未直接給出答案。
  
  如她所說,一點也不難猜。就如中土修者無論人、鬼、妖、怪都拜奉乾坤,是以蘇景越發驚訝:「你自月上來?」
  
  十五點點頭:「我本月中人。生於月,長於月,修於月。」
  
  答案明白,蘇景卻更詫異了:「我剛收起來的那枚月亮?」
  
  「三千世界。」十五耐心很好:「宇宙裡不只中土一座乾坤,自也不只一枚太陽、一枚月亮。我的家鄉月並非中土月,是另一月。」
  
  蘇景饒有興趣,別家世界有別家世界的月亮和太陽,沒准還不止一枚,類似想法他早都有過,但親耳聽得另個月上來人証實,另有一番感覺,再追問:「你又是怎麼來到中土的?」
  
  墨巨靈侵染了別家世界的生靈,本來和中土沒什麼關係,可『另一月』墨色信徒來到此間,蘇景就不能不做追究了。
  
  忽地。十五笑了:「你的問題一樁比著一樁更愚蠢啊。我來中土百年,佑世真君離山蘇景之名如雷貫耳,今日偶遇一時興起,這才和你打個對頭,想看看你的成色,第一個沒想到,你居然能看出我真修本色,很不錯,當對你刮目相看;可接下來第二個沒想到,蠢問題連串…到底還是蠢材。」
  
  東、天、劍、尊。四大宗師。劍宗師被人罵做蠢材。東天尊三宗師都不高興了,雷動揚聲大喊:「黑婆娘,說話小心些,蘇景可是連月亮都收了的狠角色!」
  
  墨十五笑得更開心:「收月手段的確驚人…不止。當說是驚仙更貼切些。不過這手段不算本領,你們道我真看不出麼,寶物神奇罷了。這寶物只能收月、養月,別無其他用處。由此我有些好奇,何方仙聖如此無聊,專門做出個收月亮的匣子,圖個什麼呢?」
  
  蘇景雙手一攤:「若是天理在此,收月的緣由或許還能聊幾句,你就算了。說了你也不懂。還有,你說『驚仙』,自比仙家嗎?」
  
  墨十五抬起手,尾指輕輕一劃,指甲劃中一枚正匿形急射去她右目的劍羽。『錚』一聲輕響,劍羽應聲而斷。
  
  蘇景剛回離山的時候,門宗公冶長老就把他自真頁山繳獲來的殘破金劍煉成劍羽,隨後蘇景又以三這三那訣融合金烏煉器之術自行焠煉,幾乎他修行了多久,這套劍羽就被陽火煉化了多久,至純紫皇庚金的寶物,就被她隨後一劃,毀去一枚!
  
  劍羽結域,可多可少,不一定非得九十九枚,但劍羽同出一脈,其一被毀餘者皆怒,陽火劍域攻勢提高再提高,威力猛漲,必殺墨十五!可風再疾也無法摧毀崗岩,舉手破去一枚劍羽後,墨十五跨步…曾將司昭死死困住,最終讓其飲恨褫衍海的陽火、劍羽之域,這次連強敵的一片衣角都留不住。
  
  只一步,仿佛比著眨眼睛還要更輕鬆,墨十五跨出蘇景的厲法封殺,笑聲不停:「我自比仙家又怎地,在你眼中仙家很了不起嗎?來來來,隨我去吧,你與墨色前輩打過交道,還有些事情須得向你請教。」
  
  笑言、歡顏中,墨十五巨掌伸出,遙遙向著蘇景一扣。
  
  以墨十五料想,必定手到擒來,十境修家絕無機會擋下或避開她這隔空一抓,不料掌心感覺一空…真的是一空,自掌心起、向著蘇景噴薄而去的吸引之力仿佛泥牛入海。
  
  蘇景未躲亦未擋,墨十五察覺不到絲毫力量的對抗,只是前方那個小小小小的男子彷彿不存在似的,讓她的力量全無著落,一抓成空。
  
  蘇景還在原地,連一根頭髮都不曾飄向墨十五……
  
  不等墨十五再動,蘇景的左眼中突兀躍出一道紅色光芒。
  
  紅色光芒包裹、赫赫然一個紅髮小兒,眉眼五官與蘇景全無兩樣,唯獨滿頭長髮如血。
  
  血法小兒甫一現身便是一聲鏗鏘大吼:「劫!」
  
  吼聲綻放,小小孩兒遁化厚重血雲,翻騰而去將墨十五包裹雲中,血雲滾滾、內中雷霆穿梭,四面八方蜂擁去、再攻強敵!
  
  墨十五巨大身形被紅雲遮蔽前的剎那,她的雙眼中猛顯驚駭,旋即整個人被都紅雲裹住了,難辯其形……
  
  紅髮蘇晴,本為馭界血雲天劫殺氣與離山巔劍氣相融、再得五行循轉開出造化添出靈瑞,若屠晚算是劍嬰靈,蘇晴便是劫嬰靈,蘇景在十一世界收入洞天的那道血雲劫數,在劫嬰靈轉生起就化作他的本命神通。
  
  嬰孩尚幼,但劫數狠辣。
  
  除了一個龍命在身的葉非之外,從未有過倖存者的馭界天治!
  
  血雲纏鬥墨十五。
  
  一息、兩息、三息…三息過後,遽然驚呼之聲起伏,來自觀戰眾人。三息光景,足夠場內場外無數修家探明蘇景動用法術手段了。
  
  識貨者眾、能感受明白血雲威力本意者眾…那赤髮小兒所化紅雲,分明是一道劫雲!來自天治、只有破道或修到陽壽盡滅之人才有資格領受的天治、升仙之劫。
  
  這個蘇景,竟用天治劫數打人!
  
  不妨換個說法:蘇景降仙劫於敵。
  
  這次戚東來都倒抽了一口冷氣,可很快他笑了:「那女人不是自比飛仙嗎?就給她個飛仙劫,再再應景不過。」
  
  自比飛仙,且看劫數!
  
  似是覺得此戰再無懸念,戚東來換了話題,喃喃自語,但在場無數修家皆有好耳力,都能聽得一清二楚:話說回來…女人沒個女人樣子,把自己弄得那麼黑,不自愛何以博人愛。塗胭脂不好麼,非要浸墨缸。
  
  不知是不是被憎厭魔傳人評論『不自愛』太過刺激腦漿,血雲天劫中十五突然縱聲大笑,其笑聲,仿若裂金神雷,震顫蒼穹:「我自比飛仙,是因我生於月,長於月,修於月……破於月。我是月中人,更是月上仙。坐享長生、無窮逍遙,再遇真正神靈,得點化再超脫,得見真正永恆,從此皈依、化墨!之前你問我如何來得?飛近些、跳進來,如此而已。」
  
  她所言為真?蘇景沒辦法不吃驚,她竟是仙,別座世界証得長生道的仙家。
  
  飛升後又被墨色侵染的仙家。
  
  而墨十五笑聲不休:「天治大劫,去偽存真,我即為真仙,你覺得這劫數能傷到我嗎?」
  
  笑聲之中,血雲漸漸顫抖開來,隱現崩潰之兆,就在此刻,就在墨十五大笑時,她眼前忽然多出了一個人:蘇景。
  
  墨十五隱匿真修時,看上去只是個普通女子,勉強算得高挑身材,可還是比蘇景矮上大半頭。此刻,蘇景顯現眼前…一樣比她高出大半頭。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6-2-12 12:39 編輯

qwe0505 發表於 2014-5-22 22:42
第九四三章  故人相見,暴雨西來
  
  
  墨十五隱匿真修時,看上去只是個普通女子,勉強算得高挑身材,可還是比蘇景矮上大半頭。此刻,蘇景顯現眼前…一樣比她高出大半頭。
  
  力量以論,血雲劫數打不滅墨十五,但血雲對她絕非全無威脅,墨十五人在劫數中不敢有絲毫大意,口中笑聲狂妄但神識內斂潛心調運真修迎抗劫數,一時間顧不得去看外面的情形。
  
  是以蘇景踏入前的情形,外間觀戰眾多修家比著墨十五看得更清楚:風,長。
  
  片刻之前,突然起風了,不算狂猛但也絕不輕柔,裹挾著砂礫的風吹在面上,微微地疼。風掠,蘇景身上長袍烈烈擺動,隨後就在衣袂搖擺之中蘇景身形暴漲!
  
  從七尺到十丈,從十丈到百丈再到千丈,就在天下修家的關注之中,蘇景搖身化作天靈神祇般的巨人,一步跨入血雲劫數中。
  
  他比著墨十五還要更高大。
  
  小人兒變成了大個子,力量如何尚不可知,至少體態奪盡目光。
  
  乍見蘇景,乍見他比著自己還要『高高在上』,墨十五微微一愣,隨即放聲大笑:「化身巨人,便真的是巨人了?」這等化身隨心、大小如意的法門在修行道上早有流傳,力氣也會有些增長,但與身形增長全不成比例的,嚇唬普通修家可能還行,想要嚇唬早都證得仙道的墨十五還差得遠。
  
  不料想,蘇景剛入劫雲內,面上忽然顯出了興奮光彩,轉身又退了出去。
  
  他才來,未動手,又走了。
  
  墨十五不明所以,正待開口發問,突然心中警訊連連,幾道強大氣意正向大漠急掠而至!能讓墨十五感覺威脅、甚至恐懼的氣意。
  
  中土世界、凡人世界,竟有這等人物?!
  
  蘇景退走。是為迎接來人……
  
  東南方向,劍嘯如歌,一道青芒劃破夜空。
  
  歌聲落玄光散真人現,中年男子,青色長袍,目光平靜面帶笑容,落地、躬身:「弟子沈河,拜見師叔。」
  
  沈河出關。並非劍歌修行圓滿,而是人在關內突然領略到大漠深處邪氣昭彰,即刻出關遁劍而至。沈河未證道。不是仙。只能算是強大的凡人…但這個凡人急遁時不經意間散出的氣意。讓自詡真仙的墨十五心底生寒。
  
  怎麼可能!墨十五聽得沈河報名,她早都聽說過離山沈河之名,但她絕不相信凡間修家竟能對自己生出威脅。
  
  不信也得信,向蘇景見禮後沈河側目打量了一眼正糾纏強敵的劫雲。神目如電、直接洞穿血雲,與墨十五對望了一眼,對望之中墨十五一聲低低悶哼,真就覺得那個沈河目光如劍,刺得她雙目巨痛!
  
  見到沈河,蘇景不勝歡喜,執做門人參見掌門之禮,笑道:「區區邪魔,何勞掌門法駕。多謝。還要恭喜掌門修為再做精進。」
  
  說到修為,沈河微笑…修行精進,確實精進!這次閉關不為飛仙,旨在參悟無上劍訣,或許是修為境界與『我當相仿賀餘師叔』的心境都已圓滿圓潤、正正契合了那道清泠劍唱之訣。短短三百餘年閉關帶給沈河的劍上精進遠超想像。
  
  而沈河顯身時,蘇景幾乎從他身上看到陸崖九的影子…那份因劍而來的銳氣!
  
  剛和沈河打過打過招呼,西北方向嘩嘩輕響隱約。
  
  一本書置於涼亭石凳上,有清風過捲動書頁,就是這樣的響聲了。
  
  聲起雲駕起,雲中一學生…學生的打扮,樵夫的模樣,三十多歲的年紀,周身黝黑,胸膛兩膀肌肉解釋撐得書生袍都高高隆起,若脫袍披甲,妥妥當當的黑將軍。
  
  『黑將軍』落地拱手,先向沈河問禮再對蘇景微笑:「先生可還識得故人。」
  
  看上去依稀有些眼熟,稍作思索恍然大悟,蘇景笑道:「高…英傑?」
  
  黑黝黝的書生哈哈大笑:「正是學生,一別千年,先生風采更盛當年!」
  
  騷、戚東來膩聲做笑,對蘇景道:「當年小學生,如今老先生,最近你不在中土,不曉得大成學木恩先生之名。賑災西北、除妖嶺南,東海有惡蛟蟄伏萬年辛苦修行,一朝出世催海湮世,結果此獠命不好,正逢木恩先生垂釣東海,一筆以困之,平息大禍!中土修行道上人人都說,下個升仙之人,非木恩先生莫屬了。」
  
  遙想當年,光明頂同門試劍勝出,蘇景搶下去往劍塚採劍的名額,幾大天宗與他同入劍塚的弟子,涅羅蜂僑,彌天果先,天元青蟬,紫霄國尚尚公主,再就是面前這個樵夫樣的黑壯書生,大成學高英傑,字木恩,師從蒹葭先生。
  
  現在回頭看:蘇景成就自不必說,而蜂僑滅情、大道可期,飛仙幾成板上釘釘之事;天元道封山,青蟬今日成就未知;彌天臺也告封山,但在封山前果先摘榆錢定身再不動,頓悟而入空明,他再動時即為成佛時;紫霄尚尚生孩子回來變成了嬌滴滴的小媳婦,她自己不顯崢嶸但肚皮了得,生下來的孩兒個個精彩,以至今日紫霄尚尚在自家人中得了個綽號:奪目娘。她的孩兒個個資質驚人光彩奪目,『奪目一代』的娘,是稱奪目娘。
  
  『木恩先生』高英傑,多少年裡悄無聲息,才一出道就驚動天下,人人都道他那已經飛仙的師父蒹葭先生藏劍功夫好生了得。
  
  當初並肩採劍的修家少年,今日幾乎各有精彩,其實這也不奇怪,那時候劍塚情形特殊,整整幾十年裡,一宗只能派一個人去採劍,能被門宗選中去往劍塚的莫不是門內最最出色、最有潛資的晚輩。蘇景做修行有奇遇;人家照樣有遊歷得造化,而天宗底蘊何其深厚,對真正破道有望的弟子的扶持何等有力。
  
  至於高英傑,他的天資或許不如蜂僑,但絕對高過蘇景;他的經歷不若蘇景那般轟轟烈烈,但也精彩絕倫,宗內真傳『正氣』修法十三層,他卻修到了十七層。
  
  十三層功法修盡,後四層精進全然來自他自己感悟,雖還不曾飛仙但已然成為古往今來。大成學中第一人。破肉體凡胎結化意氣形魄,再以意氣之魄返還璞真重生血肉之軀,這一次往復,猶勝一場飛仙。
  
  那時少年僮子,早已超凡入聖。中土世界所以妖嬈,皆因:從不缺奇葩。
  
  少不了的,劫雲中墨十五專門運氣一道靈識,相探書生……人與書,講緣分的,拿起一本書。才讀了幾行字、甚至連題概或楔子都沒看完就被吸引住了。便是緣分。
  
  墨十五就是如此。神識在木恩先生身上一掃,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那感覺來得異常古怪,仿佛對方變成了一本好書。讓墨十五忍不住地就要『讀下去』、就要『陷進去』。
  
  心中一跳,警兆如刺,墨十五急忙斬斷那道神識,心中驚慌、且驚駭,那個書生未動法,只憑氣意就險險勾了她的神!
  
  蘇景還沒來及與高英傑許久,南方突然傳來轟轟震動,沙漠搖晃砂礫彈躍,大地急顫不休。似是有無匹巨獸疾奔而來…是獸,但一點也不巨,蛤蟆,茶杯口大小,背上疙裡疙瘩滿滿長著癩。癩蛤蟆。
  
  在蟾蜍裡,這隻絕對算是小個子。看上去全無異常的小個子癩蛤蟆,勉強還會蹦,姿勢醜陋難看,但每次縱躍,必做千里跨越!三五下,癩蛤蟆從南方跳到了蘇景面前。
  
  墨十五人在劫雲內,看不到來得是個什麼怪物,可是她感受得明白,那『東西』每次落足,似乎是踩進自己心裡,把她的心都踩癟了。何謂氣勢所奪?此刻墨十五感同身受。
  
  蛤蟆止步、張口,吐出一個小媳婦打扮的女子。
  
  茶杯口大的蛤蟆,吐出個成人身形的女子。單看五官,這女子當算是中上姿色,可惜兩隻眼睛離得稍遠了些,顏色由此打了個折扣,中等人吧。
  
  好久不見,老熟人,老裘家的婆姨青雲。青雲先俯身將癩蛤蟆恭恭敬敬地捧在手中,這才對蘇景笑道:「可還記得故人?」
  
  和高英傑來時幾乎一樣的問題。不過『故人』指的不是她自己,青雲不算蘇景的故人,他們算親戚。
  
  青雲所指,是她手中的蛤蟆。
  
  蘇景喜上眉梢,全不以輩分、身份自居,躬身一個深揖:「晚輩蘇景,拜見南荒蛤前輩。」
  
  當年把蘇景一行盡數吞入腹中,以裘婆婆那等修為本領都全無察覺得南荒老蛤。青雲是有心人,那次結緣後她常常會去南荒邊緣探望這位同族前輩,千年過去一老一小結下了不錯的交情。見禮後蘇景又笑道:「驚動前輩法駕,可是因為那個女子?小丑而已,前輩費心了。」
  
  「人間有句話,喚作癩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氣。」青雲咯咯笑著解說:「老蛤前輩說女子的口氣連癩蛤蟆都聽不過了,得看看她到底長了多大的嘴巴。」
  
  老蛤前來引動的山搖地動尚未平穩,乾燥萬年的大漠上突然烏雲滾動、雷鳴電閃,暴雨來得全無徵兆,旋即一尊佛陀落足地面。暴雨西來,佛陀西來!
  
  「經傳,佛都是開著花來的,花開見佛嘛,不是開玩笑的。」三屍開口,笑嘻嘻,全不把眼前的佛陀當回事:「下著雨來的那不是佛,是妖怪,海裡的。」
  
  大佛拜真君:「老衲鼇渚,拜見蘇景大士,拜見三位矮大士。」
  
  蘇景仔細打量著面前老鼇,面色肅穆:「大師目納空明身趁佛光,這是…已經證得菩提之象。您…成佛了?」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6-2-12 12:44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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