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邪 作者:豆子惹的禍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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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wwiekimo 2013-1-15 02:03:27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419 8050840
qwe0505 發表於 2014-5-22 22:42
第九四四章  遍體生寒,人間異象
  
  
  鼇渚合十,如實回答:「三十年前得大領悟,想走隨時能走,只因碑林瑣事牽絆,遲遲不曾的動身。」
  
  大喜也大驚,蘇景以離山之禮致敬:「恭喜大師!」
  
  想走隨時能走,走去哪裡,成佛去!但『飛升』事還能拖延嗎?蘇景驚詫。
  
  鼇渚給出解釋,飛升了就的走,不是想拖延就能拖延的,不過西海碑林群鼇身負真龍血脈、敖家傳承,他們手上有幾件古時神龍傳下的寶物,其中一件遮仙鐲可封靈閉氣,能讓鼇渚在證得菩提後繼續逗留人間十甲子。
  
  三屍又插口了:「鼇老爺啊,佛祖講究四大皆空了無牽掛,你這成佛了還掂著自己那一大家子…這一來不應該;二來…心有牽掛你怎麼成的佛?你身上的佛光別是假的吧?」
  
  西海來的大佛笑而搖頭:「普度眾生算不算得宏願?若再無牽掛,何來願望。天空地空佛亦空,但真正空空、再無一物了又何談存在?若空寂了了,佛祖何在?」
  
  「佛空但佛在,因『空』後還有『明』。『明』即為見真我…天空地空佛不空,天靜地靜佛不靜…因佛唯獨真,是以無需靜。不講『明』只說『空』,非佛法本義。」
  
  「凡人牽掛,油鹽醬醋;佛也有牽掛,但佛的眼中收納宇宙,他的牽掛更高遠…佛勸人,不是勸人『做人不如做佛』;佛度人,不是度人『你們都來像我一樣』,從始至終,佛只是再給人講一個道理:空後有明,捨是為求,無需人人都去普度眾生,只消人人都能度了自己,自然眾生普度…明白了?佛是說:人人都能做自己的佛。」
  
  「佛看宇宙星辰,人看柴米油鹽,既得空明。我非宇宙佛,我做我的佛,星辰宇宙何異柴米油鹽,我為真所以我牽掛,茶米油鹽就是宇宙星辰,有何不可?」
  
  已經領悟菩提滋味的和尚打起機鋒來不是開玩笑的,三屍五長大士被鼇渚說得六目發直,愣愣無語,到底還是雷動資質更高些,片刻後試探道:「就是…你用看宇宙星辰的眼界去看柴米油鹽…然後你就悟道了?」
  
  「中!」鼇渚揚手去拍自己滿是肉髻的頭頂。啪啪響。喜不自勝。
  
  因為還沒『走』。所以算不得真正佛,鼇渚動駕時仍是暴雨驚雷的動靜,這場暴雨下在人間,可他短短幾句說法。也如一場暴雨…直接澆進劫雲中墨十五的心底,寒冰似的冷。
  
  「老衲正在海底給重孫兒剃頭,」鼇渚的機鋒打過癮了,開始好好說話:「忽見天月有變,動一道靈識探看才知蘇景大士演法……」大鼇是好心,後來見到墨十五變化驚人,生怕蘇景吃虧,所以騰起雨駕趕來幫忙。
  
  話剛說完,突兀一陣颶風自北方猛吹過來,風之猛。連鼇渚的雲駕都微微一晃,風寒、且腥,兇氣昭彰!
  
  在場普通修家不覺什麼,沈河、高英傑、老蛤、大鼇、蘇景和戚東來卻同時眯了下眼睛,只有他們能探知這道凶威何其殘暴。風過處、仿佛生銹鐵刃擦身而過。
  
  還有一人能探知:墨十五。她的感覺更明顯,其他諸位在場高人只覺『擦身過』,她卻覺得刮骨痛!那劇烈疼痛來自神髓深處,只因北方興風之人將自己的兇氣大半指向墨十五!
  
  不是動法,只是揚勢。
  
  風散時,大漠奇寒,整座燥熱沙漠都因一人入場變作冰天雪地。
  
  風散去,年輕男子顯現身形,長髮、長袍、長眼睛,小白臉。
  
  小白臉看了看血雲,望向蘇景:「回來了?」
  
  免不了,蘇景又是一次驚喜交疊:「你這修為怎麼來的?」
  
  小白臉不耐煩,他中斷修行急行萬里,不是來敘舊聊天的:「用幫忙?」
  
  「不用。」蘇景笑而搖頭,重重驚喜之下他都快把墨十五忘記了:「你怎麼……」
  
  後半句才說三字,腥且寒冷的颶風再起。「不用幫忙我回去了。」小白臉竟真沒半字寒暄,轉回身駕風就走。
  
  「小相柳,別急著走!」三屍扔出童棺要追,九頭蛇修為暴漲,其中必有好故事,不聽個明白三位矮大士可不甘心。奈何相柳跑得太快,待三屍跳上童棺時候他早都不見蹤影。
  
  小相柳前腳剛走,正東方向忽然傳來一個聲音,不鹹不淡不輕不重,問蘇景:「喜相逢、和頭酒嗎?好半晌,你到底打不打她。」
  
  墨十五人在劫雲中,直到那人說話聲響起前她都未察覺又有人入場,個個都是要命大敵,哪敢再掉以輕心,急忙將一道真識向聲音出處打去,想要探一探來人根底。不料她的真識才送出去,那人一揮手,就像轟蒼蠅似的,直接將墨十五遞過來真識打了個粉碎,同時此人做聲冷笑:「醃臢東西,再望我一眼,便剜你雙目。」
  
  三屍喜滋滋,拈花開口:「啟稟尊者,最好莫再看他,此人名喚葉非,修行世界中有句話:劍出離山、道起天元;葉非此生、言出必踐。」
  
  來人臉上有道疤。
  
  而在揮手打碎墨十五的真識後,葉非面上忽然顯出了失望之色:喜好垂釣之人,忽然魚鰾急沉杆線緊繃,大喜,片刻後起杆發現釣上來隻破鞋…大概就是這樣的神情了。
  
  再不催促蘇景一句,葉非口中喃喃:「原來這等貨色,難怪相柳轉頭就走…比著天理差遠了啊。」
  
  言罷轉身就走。但是才走兩步他又站住身形,回頭望向沈河:「掌門人,不來抓我嗎?」
  
  沈河一笑:「我已時間不多,至長…三個甲子。」
  
  葉非仔細看了看沈河,一點頭:「足夠了,何須三個甲子,回山後好好修行清冷劍歌,百年之內,葉非劍挑離山!」
  
  「沈河捧劍以待。」沈河微笑相應。
  
  小相柳來了又走,葉非來了又走,沈河真人、南荒老蛤、木恩先生、西海鼇渚都還留在古城,但他們並無動手之意……而墨十五之心早已冷透!
  
  未曾領悟最後逍遙問的劍修,一眼相望就讓真仙如遭雷亟;不像書生的書生,只憑自身氣意就讓真仙心猿意馬幾乎忘了身在劫內;默默無聞的老蛤跳了幾跳就此擊碎真正仙家所有信心;領悟菩提把自家茶米當做星辰宇宙、做了自己的佛的佛;凶威讓仙家刮骨巨痛、揮手撣碎真仙神識的相柳和葉非……這便是中土麼。
  
  墨十五心寒了,連帶著身體、血液、腦漿甚至真元都寒冷下去。她曉得中土靈秀,只憑一己之力不可能征服這座乾坤,但她以為、至少單打獨鬥此間無人是自己敵手。哪成想,接二連三、四方來人,個個都在自己之上!
  
  蘇景不急著打架了,望向沈河,笑道:「啟稟掌門,此人為月上升仙,但我看來…或許那座世界不夠靈秀,飛仙者得長生逍遙,卻遠不如中土金仙那麼足金足兩。」
  
  是仙家,但遠不如中土飛升的仙家。
  
  沈河也看出來了,嗯了一聲正待說話,地面下忽然冒起一陣黑霧,黑霧中跳出一個矮鬼,二尺高、臭臉孔:「蘇景,本差公務繁忙,卻還得專程跑來給你送信,生怕忙不死我嗎?」
  
  見怪不怪,早都習慣了,蘇景自袖中摸出一包上品香火塞進小鬼差妖霧手中:「什麼事情?」
  
  接了香火,冷面鬼立刻變成了笑面鬼:「啟稟十四王,大喜啊!就在此刻,靈魅兒轉生投胎,托生帝王家,大洪朝六皇子喜添愛女,那孩子漂亮得不像話…小的給十四王道喜。」
  
  哪個靈魅兒?
  
  還能是哪個,因扶乩仙子執念而活、一度誤以為自己就是扶乩、最後辨清真相給蘇景留下個『孩子』的那位離山巔真靈兒。
  
  自馭界回歸中土後,蘇景將靈魅兒留下的一縷遊魂託付給了花青花。
  
  你得給我安排好了,先不急做人,第一世變隻蝴蝶;第二世做隻小貓;第三世當粉蓮花兒;第四世再開始做人,大富之家、貌若天仙、資質卓絕、出生時當有驚天異象,驚天異象要不好弄你就選個大雷大閃的日子口……這是靈魅兒留在玉鈴鐺中的交代,蘇景特意囑託花青花務必照辦,後者認真答應,也的確認真照辦。
  
  不過在第三世,靈魅兒做粉蓮花時得了些造化,汲取天地精華,延年增壽,可惜這株蓮花活了三百年最終未能成功化妖,遊魂遁入幽冥再投胎。
  
  第四世,大富之家貌若天仙什麼的自不必說,至於驚天異象或者大雷大雨…墨十五狂笑震天,中土奇秀齊聚沙漠,他們急急趕路引得八方雲動,這邊地動山搖那邊狂風呼嘯,這邊電閃雷鳴那邊劍歌長嘯,自星天劫數之後,人間異象以今夜為最!
  
  遂了靈魅兒的心願,就讓她今夜出生!
  
  蘇景大喜、大笑,對著沈河、老蛤等人拱了拱手,縱身躍入劫雲去…他有事,他要去看新生小娃,沒耐心再和墨十五糾纏,速戰速決。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6-2-12 12:48 編輯

eisen 發表於 2014-5-23 23:37
第九四五章  個個人王,盛世巔頂
  
  
  蘇景大喜、大笑,對著沈河、老蛤等人拱了拱手,縱身躍入劫雲去他有事,他要去看新生小娃,沒耐心再和墨十五糾纏,速戰速決。
  
  衣袂飄、身形晃,蘇景再化千丈巨人,邁步跨入劫雲內。
  
  今夜之前,墨十五以為中土世界,就只有一個'人'有資格與自己為敵:空來山中上位天魔,秦吹。
  
  除此之外,她篤信自己天下無敵。怎麼可能有敵人,幾乎不存歸仙的凡俗世界裡,怎麼可能有人能勝過真正仙人。
  
  就算秦吹又怎樣,墨十五覺得真要搏命,最後活下來的還說不准是誰,大家都是仙家,他就敢說一定能贏了我?直到剛剛,一個接一個強大人物顯身,墨十五才真正明白,為什麼這座喚作'中土'的平凡世界,會被神祇那樣認真地稱作:完美天地!
  
  絕無勝算,亦無幸理,見識過了沈河的劍、木恩的學,老蛤的蠻和鰲渚的佛,墨十五不覺得自己還有機會再活下去。
  
  可那都是別人的強大!與蘇景全無半點關係。有凶猛厲害的朋友和自己兇猛厲害根本就是兩回事,眼見蘇景居然自己闖進劫雲來打殺,絕望中的墨十五,心中歡喜衝騰。
  
  明明已經喚來一群凶猛怪物,他還要自己上,這個人腦筋壞掉了。
  
  墨十五已經見識了中土的可怕,但這個'佑世真君'在她眼中,仍還是個小丑般的人物。墨十五如此以為不是沒道理的。吐納煉氣修天悟道,吐納煉化的是乾坤中的靈氣,鑽研領悟的是世界自然的道理,修家修行的過程就是不斷向天地靠近的過程,當修行到了一定火候,就一定會有自己的'勢'。
  
  或許修家有特殊辦法來藏掩自己的'勢',但那也只能瞞人,瞞不住仙。就如沈河、木恩、老蛤等人,他們的真正本領姑且不論,墨十五只要動真識一探就能曉得:惹不起!
  
  真仙真識。法眼如炬。她本身就是'自然',探查危險是仙家最直接的本能。墨十五在蘇景身上,看不到絲毫能夠對她有所威脅的'勢',這個年輕男子自信得過頭了但下一刻。當巨人蘇景衝入劫雲內。毫無花俏的一拳打來、墨十五凝力迎上時。她忽然想到倒戳自己的眼睛。
  
  不存法術花俏,不見寶物精奇,只有最最直接也最最簡單的了斷:拳頭。
  
  兩人提拳、一觸之下。墨十五長聲慘叫!她的手完好無損,但手之後,她的腕子碎了。
  
  蘇景拳上迸發的,是墨十五根本無法想到、更沒辦法去抵禦地力量馭界幽冥,瞑目天都苦戰天理,蘇景九日凌空、再得正陽一變。
  
  九日凌空,修為平翻九倍,其後正陽變,變的是什麼?變的是體魄,是根骨,那是一場脫胎換骨。
  
  正陽變後,蘇景得金陽骨、正金漿血,這是他的造化,用三條性命拼來的造化。因他不是金烏,強動'凌天'秘法,遭遇兇猛反噬,生死簽、十年旺之類不必說,當時另還有一重反噬:九成修為淪喪。
  
  不過這'淪喪'僅指當時而言,那時候修為失去再多也無妨,因他的根骨已變,只要保住性命,丟去的修為未必不能再修回來。
  
  蘇景修回來了:九日凌天之力,正陽一變永固。他的修為盡復,即為:斬殺天理一役時他最最強大的那一刻。
  
  不止修回來了,且還再做精進。根骨脫變後,莫耶地雕山、悟道,今古歸一、獨獨之我、元嬰三重今日他的修為如何?對對拳頭,直接挫斷、崩碎墨十五的腕骨。
  
  墨十五巨痛、慘呼、後退,而慘呼之中還有兩字脫口而出:「人王!」
  
  仙凡有別,相隔天塹。可是仙凡之間差別的根底在於生存、生命的方式改變和心境、眼界的起始處變化。
  
  區別在於生命,而非力量。
  
  當然,伴隨飛升,生命得以永恆,力量也得以激增。仙凡之間,因為存在方式的不同,所以擁有的力量也會顯現出明顯差異,可這份力量上的差異並非絕對。
  
  墨十五是仙,所以她曉得仙家中流傳的一個說法:未飛仙、但不懼仙,未飛仙、但可斬仙之人,仙家喚之為'人王'。
  
  雖極少見,但三千世界中的確有過'人王'的存在。以前有過,現在也有,墨十五就碰到了,蘇景就是。
  
  不提境界只說實力,在這座完美世界中,蘇景已經攀臨巔頂,雖非他獨獨一人,但站在那高絕處、小小的一群人中,的的確確有他一個。
  
  蘇景坐擁斬仙之力,蘇景還不是仙,他是人王斬多大的仙不太好說,至少墨十五這種不在話下。
  
  墨十五的心徹底沉了下去。外面那幾個,至少她還能看出厲害,面前這一個,若非腕子粉碎自己還當他是小丑究竟誰才是小丑啊。蘇景一貫勝則妄喜,笑:「人王?誇我呢?來都來了,也別白跑一趟不是。」
  
  前一句乾脆廢話,後一句墨十五莫名其妙,他是什麼意思?但她並未納悶太久,轉瞬過後墨十五就明白了:難怪自己不解,蘇景這句話根本就不是對她說的,他在招呼'外面'的同伴。
  
  沈河、木恩、老蛤、鰲渚個個人王!
  
  來都來了,別和相柳葉非似的,白跑這一趟。
  
  明明勝券在握,憑一己之力足以斬殺墨十五,打過一拳後卻還呼朋喚友喊幫手,這是什麼樣的氣節?墨十五想不通!
  
  來不及再想了,眨眼過後墨十五就看到了沈河的劍、木恩的書、鰲渚的佛珠和老蛤的大嘴,再之後她又看見了一個女子背影:她自己的背
  
  誅仙之戰遠遠沒有想像中那般精彩激烈,半盞茶都不到,血雲劫數被蘇景收回身內,濕潤沙沼中墨十五身首異處,死透了。
  
  身亡、神猶在,但遭重創奄奄一息,在蘇景手上殘喘。
  
  自阿骨王袍內生轉一道鎖魂大術,將墨十五的殘損元神牢牢鎖住後,蘇景將其轉交妖霧,後面還有煉獄酷刑等著墨十五,自打蘇景從幽冥中歸來,刑訊逼供這種事情就一律交給陰陽司了。
  
  小鬼差返回幽冥去了,老蛤、鰲渚和木恩先生也不再多待,與蘇景打過招呼後就此散去,沈河暫未歸宗,離山巔的靈魅兒轉生成人,掌門人也要去看一看的。莫說空來山天魔宗大典還在幾天之後,那怕明天就是正日子,以蘇景、沈河現在的本領跑一趟京城都來得及。時間長短,不過就是消耗修為多少的區別罷了。
  
  戚東來、三屍都做隨行。
  
  啟程之前蘇景免不了要對月上天修家交代幾句,不外十五狡詐但同道無罪,大家要想再修月請去離山雲雲,場面話而已。
  
  時間從容,無需消耗氣力動用秘法趕路,正常飛遁即可。趕赴京師途中,蘇景把收月經過給同伴講了個明白,拈花喜滋滋:「以後就只有離山才有月亮了,這個面子可大得很!」
  
  「收月容易捧月難,其實也不能算是難,不用專門做什麼,玉匣自有法術,只要蓋子開敞滿百年光景,玉匣自會還月於天。」蘇景應道:「百年,須得等上一陣了。」
  
  說著,他偷偷瞟了掌門一眼,因有代月巡天之法,收月對中土世界沒什麼實際影響,不過把世間的月亮收去離山,多多少少顯出了些霸道,與離山一貫的行事作風不太相符,要是賀餘師兄在此,這會多半會教訓人了。
  
  不過沈河並未在意,一路之上他都沒怎麼說話,若有所思的模樣。
  
  「掌門可是在想墨十五的來歷、目的?」蘇景問道,隨即微笑浮現:「她的元神落入陰司,就不由得她不招認了,用不了多久下面就會有個確切口供送來。」
  
  人已經被送去審了,現在何必浪費腦筋多做猜想,待口供到時自然真相大白。
  
  「啟禀師叔,我想的是另外幾個人。」沈河開口,蘇景面前他全不隱瞞:「我想到的是我自己、鰲渚、木恩、葉非、相柳、您,還有戚先生。」
  
  戚東來聽沈河提到自己,立刻送上個甜膩笑容:「前幾位都好說,個個都是'後起之秀',力可誅仙,最後還捎上我,這可莫名其妙了。」
  
  沈河笑了笑:「戚先生太謙虛了,對上先生,演法切磋沈河或會占得上風,生死相搏我沒有必勝把握。」
  
  騷人一聽就急了:「咱不打,咱不打,一家人呢,親近還來不及……」說著話手都伸出來了,要去拉沈河的手。驚得離山掌門退後一步。
  
  沈河此生,不顯崢嶸,永遠那麼和和氣氣的,只有他自己曉得,出道以來曾面對過多少魔頭、多少大敵,無數凶險他執劍前行從未後退半步直到今日,被魔崽子逼退一步。
  
  蘇景也趕忙岔開話題:「掌門思量大夥作甚?」
  
  「凡俗之身,誅仙之力。」八字過後、稍頓片刻,沈河再開口:「修有之、魔有之、妖亦有之。這還只是能趕來的。而蜂僑滅情、紫霄皇孫生角、果先定身、白羽成遊身、方先子心神入玄虛這些孩子一定、一定能夠破道去!回望古時,此等盛世有過幾回。師叔不覺得,中土乾坤、修行世界已然繁盛到極點了嗎?」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6-2-12 12:51 編輯

eisen 發表於 2014-5-23 23:44
第九四六章  人間退路,山前拔劍
  
  
  天將亂,妖孽現。
  
  瞑目王之言猶在耳邊。今夜蘇景所見,除去南荒老蛤天生異種活了無數年頭一點點攢下的實力,其他每個人,包括沈河在內,個個妖孽。
  
  三萬年不遇靈元大潮,隨'漲潮'而來的不止一個靈元濃鬱的乾坤,還有層出不窮的造化和頻頻閃現的靈犀,這些造化、靈犀落於人間,催生出鰲渚、戚東來、高英傑,催生出白羽成、方先子、果先。
  
  錯不了的,就是造化,因為按部就班的修行,即便有了運氣,這許多人也絕決到不了今日成就!
  
  造化開闔,遍地生花。旁人看到的盛世、華麗,沈河看到的卻是:物極必反,盛極而衰。
  
  生俱慧的魚苗說過,大潮美景好像迴光返照。這句話沈河始終不敢忘,他是離山的掌門人,他執掌人間正道。
  
  蘇景問:「魚苗怎麼說?」
  
  「慧眼也不能包打天下,捕捉不到靈犀,他看不穿什麼。」沈河搖了搖頭:「最近他都沒什麼說法,是我自己胡思亂想。」
  
  沈河岔開了話題:「師叔在莫耶修行可還順利嗎?」
  
  當然順利,若不順豈能破境結三嬰、若不順豈能抬手一拳重創墨十五。可沈河傻麼,問這等傻問題只因蘇景在莫耶的修行分成兩重:煉自己,煉天地。
  
  沈河問得是後一重。
  
  小妖女沉睡不醒,這件事蘇景不曾對旁人說過。就算有所猜測,既然他不說大家也不會主動去問。不過往來於中土和莫耶之間、去探望過蘇景的離山弟子不在少數,天宗名門的傳人眼力不凡,都能看出蘇景在試著恢復莫耶的生機。
  
  沈河為領悟劍歌閉關,並非死關,出入隨意,修煉之故他不會主動出面去做什麼,但宗內有關事情他大都了解,蘇景在莫耶所為他曉得。
  
  問過,不等蘇景回答。沈河再次岔開話題:「十年前。我曾出關一次,那時紫霄國御弟來訪,我年輕的時候和他有過不錯的交情他不是出遊,是專門來找我的。只為一事:盛極必衰。」
  
  中土第五圓。紫霄國算是『異類』。大猿傳承蠻身古種,非人族也非妖精。而'異類'在人族中傳承、存活,古時艱辛可想而知。正是因為傳承不易,所以他們對未來可能發生的浩劫更重視。
  
  紫霄宗內核心人物,專程來找沈河說此事,奈何如今難尋絲毫線索,相談難免空洞,不過相談中,離山沈河、紫霄御弟都想到了兩個字:退路。
  
  星天劫數時,陽間生靈退無可退,但今時不同了。
  
  「師叔在那邊的修行,若有所需儘管向離山開口,倘若離山做不來,我會去向其他幾座天宗尋援。」沈河的聲音很輕,閒聊天的語氣。
  
  蘇景心思通透,掌門稍一提點他就明白了若真有那一天,浩劫降臨中土失守,這個人間再無生靈立足之地時,至少他們還有莫耶。
  
  只是莫耶現在還是死寂世界,那片天地根本無法承載生靈繁衍。想要莫耶變成真正的退路,先得要它回復生機,否則其他一切都是空談。蘇景點點頭,沒去多說什麼,這等事情自己心裡有數就足夠了,說得再多也沒用。
  
  點頭後蘇景轉開話題:「佛、道兩天宗還是沒消息?」
  
  沈河雙手一攤:「封山之後再無往來,虞師弟還曾請公冶師弟去做專門試探,沒用。」
  
  蘇景好奇:「怎麼試探?」
  
  「公冶長老下山尋鼓爐野風,途徑彌天台附近遭邪魔伏擊,情勢危殆,就近逃向彌天台求援。和尚不應。沒用。」
  
  即便明知是演戲,聽說彌天台竟然對離山弟子不施援救,蘇景還是瞪眼睛:「和尚們搞什麼,封山封到見死不救了嗎?」
  
  「嗯,為這事公冶師弟回山後把虞長老好一頓數落,說他主意餿的不算,居然還真敢下狠手。」說到這裡沈河笑了:「虞師弟可內疚得不輕,跟公冶商量再去試探天元道,這次兩人調轉戲碼,讓公冶砍他幾劍我制止了。」
  
  為求逼真,公冶長老真掛了傷,虞長老下的刀子。當然這都是提前商量好的,公冶長老的傷不重。
  
  蘇景也笑,德高望重的天宗名宿,原來耍起小孩子把戲也嫻熟得很:「兩大天宗之外,不是還有不少小宗閉關了,咱們沒去探探?」
  
  「探了。」沈河並不避諱戚東來這個外人:「挨個都探了一遍,全無所獲。」
  
  這回蘇景真的詫異了,天宗法術深奧且浩大,佛、道兩宗這些年裡聲名不若離山那麼響亮,但人家的妙法也不是擺設,封山法術加持,護山大篆行轉,縱是沈河想要不驚動山中人、悄然潛進去也做不到。
  
  可那些小門宗,相比離山實在差得太遠,他們的封山法不可能攔住離山高人潛入。
  
  「都是一樣的情形,封山法術漏洞輕易可循,但進去之後就發現,山中、宗內,空無一人也不能說全都沒人,樊師弟在探牢山宗時就遇到了一個人,涅羅塢謝老三他居然還蒙著臉。」
  
  蘇景失笑,卻仍免不了的驚奇:「封山了,然後山空了?這事未免太詭怪了些,人去了哪裡?」
  
  「山中藏化境,那些封山門宗,闔派上下都入化境去了。這就沒法再做追查了。」沈河給出了解釋。化境法持不同陣法,不是說外人就一定闖不進去,而是要強行闖入境中人必會知曉,'潛'之精義,對化境全無用處。
  
  解釋有了,蘇景等人卻更糊塗了,化境是什麼?秘法天地,化外乾坤。如青燈境、大聖玦洞天、黑石洞天、破爛囊,三身獠的碗也在此列,什麼時候化境成了普通貨色,宗宗都有家家在握。
  
  可離山也只能探到這一步了,事情再如何蹊蹺,短時之內他們也尋不得更確切的答案了。
  
  一路上談談說說,不久後抵達皇城。為防妖孽亂世干擾凡間,皇城內有天宗弟子專門值守,最近十年當值的是涅羅塢弟子,早已安排好見面事情。蘇景一行直接入宮去見新生嬰孩。
  
  小小。紅紅,那麼丁點的娃娃,新生沒一會,在金烏神目看來幾乎都是一個樣子。哪裡分辨得出好看難看。除了她是個雙眼皮之外。蘇景啥也看不出。
  
  倒是'靈魅兒',真就有些靈覺似的,見了沈河。嘴角抿抿,好像在笑;見了蘇景,嘴角繼續抿抿,笑容更明顯了些;待見到三屍,抿嘴立刻變成了撇嘴,開始哭;等她最後'接見'戚東來時候,哭得都開始咳嗽了,戚東來滿臉愛憐還要哄孩子,可憐孩子他爹滿眼心疼卻不敢叱喝,所幸蘇景把大鬍子拉走了。
  
  出宮時,蘇景是開心的:「掌門以為如何?」
  
  沈河同樣面帶笑意:「還用說麼,靈性湛湛,我這就傳訊紅景,讓她來趟皇宮收徒弟。」
  
  離山收徒,靈魅歸宗,哪個離山弟子能不開心啊。
  
  看過娃娃後,沈河就此告辭,遁劍光返回離山去了,蘇景、三屍、戚東來去往空來山。
  
  因有三屍隨行,早午晚三頓飯是絕對不能耽擱或者怠慢的,反正趕路不急,一路向北飛飛停停,遊玩了幾日,趕在魔宗大典前一天,蘇景一行來到空來山。
  
  大典將至,魔宗氣象驟變,空來山正熊熊燃燒!
  
  諾大山巒,每一寸山皮都有火焰衝騰,三屍一度吃驚不小,待見戚東來滿面喜色他們才放心下來,曉得了這把火是魔崽子們自己放的,不是仇人來燒山。
  
  山中火併非普通赤紅火焰,而是從內至外的渾黑火苗,不妖嬈不熾烈,但卻狂妄昭彰,一眼望上去感覺說不出的霸道!似是昭告天下:別惹我。
  
  渾黑火,乃是魔家真炎。
  
  所謂'真炎',即為靈火,火中飽蘊靈性,是法術來的。因是慶典之火,不能真把人給燙了,也不能真把山給燒了,施法弄火之人壓制了魔焰的燒殺本髓,被這黑火舔在身上非但不熱,反而還有絲絲涼意。
  
  只求一個熱鬧好看罷了。而大山舉火,確是威風凜然。
  
  由戚東來引領著,蘇景和三屍直接如山,見過魔宗內一干要緊人物,老天魔秦吹仍在閉關,這等人間慶典在真正天魔眼中和蟋蟀振翅叫喚兩聲也沒什麼區別,才懶得湊這個熱鬧。
  
  帝婿臨山的消息,蘇景特意囑託不必特意通告秦吹,覺得沒必要打擾他老人家修行,看在老天魔的面子,空來山中魔徒大修對蘇景都還算客氣,可他們對戚東來就沒什麼好臉色了,尤其蚩秀,在半山腰迎接蘇景的時候,就當著客人面前,直接把戚東來訓斥一頓,罵他親老太婆有損魔宗顏面。
  
  罵過,再和蘇景打了個招呼,蚩秀轉身去忙了,萬年大典在即,他這個掌門有的忙。待蚩秀走後,捱過一場嚴厲教訓的戚東來不怒反喜,很開心的樣子。
  
  三屍看得稀奇,雷動問道:「戚東來,挨罵還這麼歡喜?」
  
  赤目湊熱鬧,拿戚東來磨牙開心:「天尊此問糊塗啊,戚東來修憎修厭也修賤,賤修有成,挨罵當撿錢。」
  
  「騷、戚東來。」戚東來糾正過名字,眉飛色舞笑嘻嘻:「矮仙尊此言差矣,你們還是不了解我師弟的為人,看他如此生氣這是明擺著的,他在妒恨肖家老妹子啊!」
  
  「賤啊!賤啊!」拈花被戚東來的話說得渾身難受,除了這兩字評價實在找不出別的詞了。
  
  也就在拈花提到'賤'時,突兀'鏘'地一聲銳響直衝雲霄拔劍聲。
  
  蘇景修行二十甲子有餘,從未聽到過如此響亮的拔劍聲音。
  
  拔劍聲,來自山腳下、山門外
  
  天魔立宗萬年大典前一天,有人來到山前、拔劍。
  
  下一刻,整座空來山皆受冰冷劍意所侵,正蓬勃燃燒的魔家真炎盡數熄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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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we0505 發表於 2014-5-24 23:36
第九四七章  魔君私仇,騷人託付
  
  
  拔劍聲傳來時,戚東來面上閃過猙獰之色。
  
  但猙獰只在瞬息,很快戚東來又恢復了平時模樣,脆聲笑道:「明知東天劍尊在空來山,還敢來山前拔劍…蘇景,你當曉得騷人可不是挑撥之輩,不過我要是你,我可真心忍不了。」
  
  以前戚東來惹人憎厭,但至少還有傲骨,如今修為大進,他連『傲』字怎麼寫都忘了。挑著這樣的日子,拔劍滅了整山的魔炎,明擺著是衝著天魔宗來的,戚東來硬是要把自家的敵人架給蘇景。
  
  說話之際,戚東來已經拉著蘇景的袖子,趕赴山門處,拔劍聲傳來地方。
  
  一個瘦小枯乾的老道,目光冷冽面色肅穆,雙腳不丁不八,右手掐訣左手持劍,肅立山門外。看上去七十有餘的瘦小老道,顯是拔劍之人。
  
  蘇景不識得此人。
  
  只憑老道之前拔劍聲,足見得此人劍術通天,不料竟是素未謀面、籍籍無名之輩,唯有在心中歎上一句:人間廣漠,藏龍臥虎。
  
  但戚東來乍見此人明顯愣了下,繼而面色古怪到無以言喻,口中則厲聲叱喝:「都與我退下!」
  
  他叱喝的是看守山門的魔家弟子,一群小魔崽子正行法運器,準備動手。以天魔弟子的性情,有人來山前搗亂,問是一定要問明白的,但得等將其痛打之後再問。
  
  最近幾百年裡,戚東來早都成了閒人一個,在門宗丁點威望不存,就連本門小輩見了他都不掩飾眼中厭惡,平時根不會有人聽他的,可是此刻他的一聲叱吒飽蘊威嚴,如天雷炸碎耳邊,看守山門的弟子心智為之所奪,悶哼聲中個個向後跌退。
  
  跟著戚東來面上狠戾流露……好久了,蘇景甚至都忘記上次從騷人臉上見到這等神情是什麼時候。
  
  蘇景低低咳嗽了一聲,揚手拍了拍戚東來的肩膀。示意自己有話說。他是好意:
  
  空來山大典在即,縱是修魔的,血腥重不在乎,可這樣的日子口沒人想打架;另一邊,拔劍老道看上去非惡人,前因後果怎樣蘇景不清楚,不過他明白只要老道再踏進一步,事情就再無迴旋餘地,就算他劍法通天又怎樣,戚東來已是人王!何況空來山中還有一尊上位天魔。真要打起來這道士必死無疑。
  
  蘇景修劍、愛劍。是以劍上相惜。想趁著疙瘩沒繫死之前,試著做個排解,對雙方都有好處,何樂不為。不料根本不等他開口。戚東來就搖頭道:「其他事情,不敢說整座魔宗,至少騷人,只要你開口我必給情面,唯獨此事、此人不行。我都不會答應,天魔宗就每更沒的說了。此人劍上,空來山、天魔宗,三千一百四十六位弟子的血海深仇。」
  
  蘇景吃一驚,如此深仇。莫說自己一個外門客人,就算滿天神佛齊聚,也化解不開!可是…三千多天魔弟子的血仇,系於一人身上?如今這空來山上,一共又才多少人。
  
  這個時候。轟隆一聲悶響自身後傳來,剛剛被老道拔劍熄滅的魔山烈焰又複燃燒開來,空來山再披渾黑魔炎,火勢比著剛才更旺盛,更熾烈。
  
  山中再起火同時,魔君蚩秀、魔宗一干核心大修顯身山門。
  
  幾乎與戚東來一模一樣的,蚩秀初見老道時打了個愣,而古怪神情過後就是戾氣衝騰,魔君突兀大笑:「居然是你…好,來得好!」
  
  一對師兄弟都認得來者是誰,但空來山中其他大修,雖也目露凶光、雖也面透蕭殺,可神氣中或多或少都帶了些納悶,他們不識得此人。
  
  「此人是誰?」蘇景皺眉,問戚東來。
  
  戚東來對蘇景搖了搖頭:「我們兩兄弟知曉就行了,你不必知,也不可插手。」
  
  剛還要蘇景出頭去打架,如今又變了口風,只因來者為騷人、蚩秀眼中死仇。
  
  說完,稍頓,戚東來肅容散去,臉上重新浮現甜膩笑容:「騷人相交滿天下,遍地是朋友,唯獨和你最投脾氣……」
  
  虯鬚漢吹牛了,浩浩中土萬萬生靈,除了蘇景一個人還能算得朋友,又哪有人願和他多說半個字,偏偏戚東來現在擺出的一副『我就覺得你好,所以有好事要照顧你』的神氣:「世道太平、中土繁盛,古時騷族如今大都安定下來,做了『當地人』過起安穩日子,不再去做無聊遷徙,唯獨一支族人,還在四處遊蕩,辛苦,卻也玩耍得開心,男女老少,三百多人的規模,現在大概西南懷山古道,正向著高原一點點地走著。如今世上,也只有他們才算得真正騷人了。」
  
  說到此,他收聲了。
  
  突然說起人間最後一支同族,話題來得無端結束得突兀,但蘇景又怎會不明白,戚東來是在託付。
  
  說出來的,是一族騷人的近況;未講出口的:請你將來,幫忙照顧。
  
  這邊騷人在向人間唯一的朋友託付世上最後的同族。那邊蚩秀也在開口講話,他的面色平靜:「古蔑聽令。」
  
  古蔑,空來山魔君駕前四路魔王之一,掌管西方。前任魔君的心腹手下,輩分上是戚東來、蚩秀的師叔。老魔聽得蚩秀點名立刻踏上一步,躬身:「古蔑在此,聽奉魔君法諭。」
  
  蚩秀自袖中摸出了一方渾黑鐵匣,直接放到了古蔑的懷中:「拜託師叔了。」
  
  一見此匣,天魔宗門徒人人變色!空來山,空來鐵匣,內中裝著魔君一應信物、天魔大令與只有魔君才有資格修習的無上妙法,傳匣即傳位!
  
  同樣是交托後事,蚩秀是掌門人,他交托的整座門宗。
  
  古蔑立刻跪倒在地:「老臣萬不敢當!魔君何故如此…」說著,古蔑抬頭,目光如針瞪向山門的拔劍老道,老道似是有些木訥,對眼前發生事情視而不見,他的雙眼微微眯起,一直望向空來山頂峰、天魔大殿。
  
  就那麼一直望著,好半晌了,身勢不曾稍動、眼皮也不曾眨過一下。
  
  古蔑口中繼續對蚩秀道:「老臣請戰。必殺妖道!」
  
  敵人來得蹊蹺,但無論是什麼樣的強敵,也輪不到魔君自己出戰;可事情的蹊蹺之處也在於此,明明是衝著天魔宗來的敵人,蚩秀卻要獨力迎戰,不許同門插手,更不許人去請忠義天魔。
  
  要知道,天魔門徒一人便是整宗,所有仇怨都由全宗共同擔當的,唯獨這一次。蚩秀要獨攬此事上身:「不允。退下吧。」隨後吐氣開聲:「天魔弟子聽令。此戰與你等無關,為我師尊留下私怨,你等不可插手,我若身死不許復仇。」
  
  鐵匣傳下去了。可只要蚩秀還活著,他仍是現在的當家人,魔君之令無人能夠違背。蚩秀又衝著人群招了招手,三個少年並肩走出,來到蚩秀面前認真跪好。
  
  他們三個是蚩秀的親傳弟子,年紀還輕尚未成器,遠不足擔當新魔君,是以未曾傳位給他們。蚩秀留給他們的,是一方現錄玉玦。他留念玉中,但又加了一道法術封印,弟子們現在看不了,要等將來修為有成才可破封,讀取師父今日留言。
  
  事情做好。蚩秀對同門不存半字解釋,轉身向著老道走去,三步之後,蚩秀笑了,真正開心真正痛快的笑容!
  
  但是再三步後,蚩秀的笑容散去了,側目身旁方向:「你作甚?」
  
  身旁不遠處,戚東來也和他一樣,正滿目開心地走向老道。
  
  「殺他啊。」戚東來混不客氣,伸手遙指老道面門,莫名其妙的語氣,似是覺得蚩秀的問題白癡。
  
  「殺他?你有這個資格麼,退去一旁。」蚩秀聲音冰冷:「未聽到我剛才傳下的諭令麼。」
  
  戚東來咯咯一笑:「資格啊諭令啊…我聽到了,你說天魔弟子不許插手此戰。但我問你,師父升魔時可有將我逐出門牆?未逐出門牆,我就還是他老人家的徒弟…開門大弟子。既是師尊傳下的私怨,你擔得我擔不得?你說我有沒有殺他的資格。」
  
  師兄弟間的說辭,其他人聽得不是很明白,只是隱約覺得,蚩秀口中『殺他的資格』指的並非本領,而是從身份來說的。前任魔君的私怨,只有他的兩位親傳弟子能夠擔當。
  
  果然,蚩秀皺了皺眉頭,未能找出反駁之詞,也不等蚩秀再開口,戚東來就笑道:「咱倆先莫爭搶,先聽聽老雜毛怎麼說…喂,老道,你我怎麼打?」
  
  直到此刻,老道的目光才終於錯動一下,看看戚東來、又看看蚩秀,開口道:「怎麼打…什麼怎麼打,你們怎麼打都無所謂,我要上山去把山頂大殿連根拔去,此去山中,只要我後退一步就算輸,會橫劍自刎。」
  
  何等狂言,魔宗弟子皆現怒色,蚩秀猛回手阻住門人斥駡,雙目則望向老道:「我為天魔宗主。」
  
  「嗯?」老道似是真沒看到之前蚩秀傳位等事,聞言他又來打量蚩秀:「嗯,那我不必上山了,殺魔君、毀魔殿,兩事成其一即可。」
  
  蚩秀不怒反笑,暫時不去理會老道,他望向戚東來:「你聽到了,他要鬥的是魔君,你退開吧。」
  
  兩人爭奪的是獨戰老道的資格。
  
  這次輪到戚東來皺了皺眉頭,正相反的,他未理會師弟,直接伸手一指老道:「雜毛,我、騷人草你祖宗、草你妹。」憎厭魔不要臉的,堂堂人王,竟用這等辦法逼老道來選自己。
  
  「無所謂,」老道不生氣:「你們大可一擁而上,不用爭搶誰先來打,不過我會先殺他。」老道指了指蚩秀,隨後又望向戚東來:「殺過他,再斬你。」
  
  「騷戚東來,讓開一旁!」蚩秀沒了耐心,心咒轉動就此動法、入鬥戰!
  
  包括蘇景在內,眾人只覺眼中天地微微一震,旋即天殷紅,地醬紫,風腥臭…只有天魔大修能明白,老道已被蚩秀納入體內。
  
  修得血魔在心,釋放心魔於外,由此蚩秀以真魔修持化作一方血腥乾坤。以己身化乾坤,以乾坤戰仇敵,同樣的法門當年蚩秀挑戰離山的時候也曾施展過,只是那次蘇景被收入『他的乾坤』,這次換成了老道。
  
  時隔千年,再見蚩秀施展這道神通,和以前相同的,旁人都能『神虛入影』,以一道神識做入觀,看得到戰況、但不會收到傷害;和以前不同的卻是,內中凶魔氣焰,比當年強盛了何止百倍!
  
  血腥天地中,不見山巒日月,只有一頭烏黑天鵬。
  
  大鵬振翅,身上十七根翎毛抖落,而長翎飄於半空,猛震,就此化作十七頭獨角惡蛟,張牙舞爪猛撲老道;大鵬昂首,清冽啼鳴…這叫聲是有『形狀』的,肉眼可辨一道黑煙自鵬鳥口中至上九霄,隨即化烏雲、生金雷,雲雷滾滾,壓向老道;大鵬提縱,雙爪虛抓,就在它爪下空氣中掀起一道道灰色裂璺,隨後那『裂璺』就活了,刀子似的,滑向地面、滑向老道……
  
  惡蛟、雲雷自不必說,那些『裂璺』才是真正殺招,裂從何來?從乾坤來。是空間傷痕。人活天地間,若置身的那片空間被撕裂了,豈有不粉身碎骨的道理。
  
  見過蚩秀出手,蘇景微揚眉…比不得離山沈河,比不得叛徒葉修,他還無法完勝墨十五,但至少能於墨十五拼個兩敗俱傷!不自禁,蘇景望向戚東來,騷人曾經說過,蚩秀強修大獲成功,空來山上無人能擋他揮手一擊,以前蘇景還道做師兄的替師弟吹牛,不成想這位新任魔君已然如此了得!
  
  這樣的本領還怕輸嗎?除去那夥子『人王』,世上還有幾人能敵蚩秀。甚至可以說,蚩秀也勉強算得:人王。
  
  可戚東來的神情緊張異常……老道出劍了。
  
  就是在老道出劍一瞬,蘇景真就覺得腦中『嗡』一聲怪響!
  
  人不認識,劍法認識;人不認識,但此人事蹟如雷貫耳。
  
  岐鳴子。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6-2-12 12:58 編輯

qwe0505 發表於 2014-5-25 23:31
第九四八章  千魔聚頂,飛仙去兮
  
  
  岐鳴子。
  
  古時修家,開創小小一座岐鳴劍廬,門中一共只有十七人。因與天魔宗發生爭執,一怒之下率領十六門徒強攻空來山,強攻空來山。
  
  那時的天魔宗是為人間修行第一大宗,僧、道、儒、巫各宗在昭彰魔焰下都黯然失色;岐鳴子卻是籍籍無名之輩。可就是這籍籍無名之輩,一戰六十年。
  
  整整六十年,自山腳一步一步殺向空來山巔,岐鳴劍廬十六弟子盡數戰死,無數天魔大修喪命,最終岐鳴子殺到天魔大殿門前時候天劫到,飛仙去。
  
  仙人已去,留給人間傳奇一戰。
  
  蘇景曾得戚東來相贈岐鳴子傳承,後離山定議,於離山腳下修建岐鳴劍碑一座,前輩仙長劍法公諸於世,人人皆可學。若仔細計較的話,蘇景也算是岐鳴子在人間的佈道晚輩。
  
  今日中土,自劍碑前習劍者中,而所有修習劍碑記載劍法者,全都自認岐鳴劍廬門徒,現在或還無人有太高成就,但假以時日、必有人能悟透岐鳴劍真諦,大放異彩!
  
  蘇景是愛劍之人,自然仔細鑽研過岐鳴子傳下的劍法,未做真正修習,但借鑒、領悟總是有的是以此刻,老道動劍一瞬,他就認出此人的劍法。
  
  再聯想之前戚東來所說『此人劍上,三千天魔弟子血海深仇』,蘇景又哪還能不知曉老道的真正身份。
  
  飛仙去兮,仗劍歸來。再戰空來山!
  
  上一次岐鳴子血戰空來山後,天魔宗內大修十者喪其九,元氣大傷實力一落千丈,又再勉強支持了千年終告傾滅,人世間好一陣子再不問『天魔』二字。
  
  魔焰熄了,魔殿荒了,天魔宗覆滅,但天魔宗的傳承未斷,殘存的修魔之人遁出修者視線、做休養生息再圖發展。
  
  滅宗之後,蚩秀之前。前後有過三代魔君。均為師徒傳承。第一位魔君,也是戚東來、蚩秀的『太師公』曾親歷岐鳴之戰引以為恨,畢生恨事!
  
  天魔宗行事,一意孤行不留餘地。但他們也有自己的講究。一是與『不死不休』正正對照的:一死介休。再大仇怨。人死燈滅;另則是:技不如人、死了活該,技不如人、死也痛快。
  
  岐鳴子未死,但他飛仙了。離開這個世界,此間仇怨僅限此間,岐鳴飛仙,魔宗慘敗,不過這段仇怨已經了斷,事情結束了。
  
  來日若有魔宗弟子飛升去,於宇宙中遭遇岐鳴子,也不會再追究此事,輸了就是輸了。你成仙我敗亡,這就是那場人間較量的結果了人間較量,不帶走,俱往矣。
  
  坦然認輸,也是天魔本色。
  
  提起岐鳴子,魔宗門徒無不皺眉,但無人會說『待我飛升天魔後,必斬岐鳴子』這等話,不止不說,甚至連想都沒想過,已經有了結果的事情,再去翻舊賬不是天魔作風。
  
  唯獨戚東來、蚩秀的太師公放不下。
  
  不是『太師公』心境還不如普通天魔弟子,只因此事另有內情:那時岐鳴子攻山,魔家弟子迎戰,很快魔宗高手就發覺這一戰可能會打很久,但最後輸的不會是岐鳴子。
  
  要想在岐鳴子劍下保住天魔宗,只有一個辦法:千魔聚頂。
  
  魔宗前輩,修行路盡,到得陽壽終了時仍無望成魔,會提前了斷,不去闖那根本不可能闖過的天治殺劫。自我了斷,天魔秘法的畢生修行,讓這些屍身有可能保住一部分生前修為。
  
  人死了,但屍體中的魔元真修仍有保留,十具前輩屍首中,能有兩三具保持部分修為;屍身能留住多少修元無定數,大都一兩成的樣子,也有個別幾具屍身,竟能留住七成修元。
  
  能保住修為的屍身,栩栩如生不腐不蠹;不能保存魔修的屍身則與常人無異,不久後化歸塵土,消逝去。
  
  天魔前輩不渡天治提前自裁,也根本不是為了保留全屍,修行人望長生,修不成今生再投胎,誰會在乎死後屍身如何,此舉只為給後輩弟子留一筆『財富』。因為天魔宗內,有『千魔聚頂』之法。
  
  與灌頂強提修為頗有相似之處,不過是行秘法,從一千具前輩屍身中抽奪法力。法門是有的,但在岐鳴子攻山前從未有魔家弟子修習過。一是即便天魔行事無所顧忌,也不願打擾那些遺骸的『清靜』;另則,灌頂、提修這類法門,能強大一時沒錯,但也會摧毀身魄本元,以後再想精進千難萬難,此舉無異自毀仙途。
  
  沒人試過的法門,能不能成功不得而知,卻是保住天魔宗、抵抗岐鳴子最後的辦法了。當時的空來山魔君傳令,自己兩個弟子不入戰,即刻進入頂峰天魔大殿,做『千魔聚頂』之修。
  
  修行需要時間,上至魔君,下到普通魔徒,就給這兩位師兄弟爭取時間,爭取到整整六十年。
  
  兄弟兩人,做師兄的未能闖過秘法險關,奪力半途魔元沸騰暴體而亡;師弟奪力勉強順利,六十年、千魔聚頂,從未體會過的強大力量!力量提升,靈覺暴漲,動心識掃過空來山四處遺骸、血腥岩巒,所有同門都在死撐,用性命去拖延,只求給魔殿中進行的秘法再拖出一點時間!
  
  可是『師弟』暫時無法離開天魔殿。魔功初成,但千道魔元游走於身,躁動難抑,全靠天魔殿內法持相護,他現在才能活,一旦走出魔殿,立刻就會暴體而亡。
  
  天魔宗每有重大法術都會於天魔殿內行法,不是沒道理的。這座大殿既是魔宗弟子的圖騰所在,也有真正天魔的氣意行轉,可助法、護身。
  
  既然無法離開魔殿。師弟就收斂心神、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等岐鳴子入殿,他不是要搗毀魔殿嗎?等他來!
  
  等到了,岐鳴子終於來到大殿門外;
  
  再也等不到了,誰能想到就在他入門前一刻,天劫降臨,中土人間又成就了一位逍遙真仙。
  
  做夢也料不到事情竟是這樣結果!
  
  無數人寄望於我。
  
  無數人為我阻擋來敵。
  
  無數人死而無憾只求最後我能斬殺妖道。
  
  師兄待我甚厚,兩兄弟一起長大,一起承擔最後的希望,他敗亡、死時來不及說出半字遺言。只有最後向我望來一眼。從那時起就時時刻刻再不會散去的目光永遠注視於我仇敵卻在決戰前一瞬飛仙去!
  
  所有堅持所有死亡意義何在。沒了意義,就只剩下:恨。
  
  師弟一口鮮血化霧,噴出人栽倒。
  
  再醒來時,天魔大殿不再。滿目血腥不再。荒涼戈壁中上小小的帳篷中。只有一位老邁師伯在身邊,他的手搭在『師弟』的腕上,似是在為他疏導淩亂元氣。可師伯已經死了。
  
  師弟醒來前一刻,師伯已然命火燃盡,撒手西去。帳中有象徵著天魔宗傳承的空來鐵匣,帳中有一方玉簡說明前因後果一睡千年,魔宗不再,剩下來的只有一個得千魔聚頂、又被同門用盡心思照料著、助其理順元氣的絕世魔頭!
  
  『師弟』便是前身魔君的師公,戚東來、蚩秀兩人的太師公了。
  
  一人遊走天下,尋找零落同門,收攏最後勢力遁於世外,收徒、傳教空來山上魔焰熄滅,但人間裡仍保留了魔家火中,一點一點發展壯大。
  
  太師公修成千魔聚頂,可是登仙路斷,沒機會證道,沒機會再去尋找岐鳴子,他只是個無匹強大的凡人,心懷大恨,安安靜靜行走人間,播散魔家火種。
  
  太師公故去時,留遺願於親傳弟子:修煉成魔,尋岐鳴子!
  
  岐鳴子與天魔宗的戰事已經了結,再向他尋仇不符真魔本意,懷此心對魔修有害,是以這個仇與魔宗無關、與其他所有天魔弟子都無關,只是『太師公』一脈的『私仇』。由此事情變得可笑了
  
  師公接位也接下了岐鳴子的畫像,接下了這一段私仇。
  
  師公未能成魔,隕落,師父接位接畫像。
  
  成魔之前,沒人知道自己能成魔,前任魔君也一樣不曉得。對刻意培養的兩名愛徒,前任魔君不做任何保留,是以戚東來、蚩秀自小便知岐鳴子其人,永為仇敵!
  
  岐鳴子,無名輩,死前無人知其非凡,死後亦無畫像流傳,除了魔君一脈代代相傳的這一張。是以別人不識得老道,戚東來和蚩秀卻在相見第一刻就認出了他。
  
  蚩秀、戚東來都沒想到,已經飛仙去的仇人竟又重返人間,再戰天魔。事情必有連串因果,內中情形複雜,可再有因果、再有曲折仇人也還是仇人,仇人永遠是仇人。
  
  打不打得過?沒關係的,蚩秀已經在玉玦中說明一切,交代給了弟子。
  
  死何足惜,我有傳人!
  
  小師娘說過,成大器者都要有自己的『拍子』,鬥戰、修行、做人都是如此,劍法也不例外。
  
  如今蘇景的本領攀臨人間絕頂,劍術一道也多有領悟,但劍上的『拍子』,他還談不到。修行二十甲子有餘,遇到高人無數,但真正將劍術納入自己氣意的,以前蘇景只見過『三個半』。
  
  一為陸老祖,長劍劃天河,天河生寒月,人入天河去,劍自明月來!其勢煌煌,他的劍上拍,當得一個『宏』字;
  
  二為小師娘,三劍卷碎無邊血海,一念劍出四百里,劍出鞘無血不歸,必殺命,她的劍上拍,當得一個『戾』字;
  
  三為叛徒葉非,這不是高看他,或許葉非比不得陸老祖、小師娘,但他的劍自有氣意,以劍馭劍,以血、身、命養劍,他的劍當得一個『活』字,一是劍被他養活了,二是再好的劍也是為他而活,為自己活得痛快,絕頂好劍說棄就棄,這一重上蘇景自忖不如他。
  
  最後『半個』,只因蘇景從未真正見過其人:師尊陸角八。光明頂傳人,無緣拜會恩師,可他得過師父傳下的劍符,闖蕩南荒能夠活著回來,全靠師尊劍符,事隔千年可第一次發動劍符的情形猶在眼前炸碎個太陽給敵人看,給敵人個好看!劍上之『烈』,問天下誰出其右。
  
  三個半,再無其他人了。不是說沒人比他們更強,老天魔秦吹、墨巨靈天理、十一哥瞑目王等等,強則強矣,但劍上無韻直到今時此刻,蘇景觀戰、岐鳴舞劍,蘇景再見劍上拍:
  
  穿梭天地間,見過怒海暴潮,見過大漠雄風,落身山巒中,忽覺感動:天青藍白雲朵朵,山蒼翠白鳥穿林好生靜謐好生安逸,可天、雲、山、林全都不是重點,重點只在身邊輕輕流淌山溪。
  
  就是山溪了。如此淺薄卻如此從容,藏在山中全不醒目,有它沒它都無所謂,可它管那山多高,管那天多遠,只管自己流淌,仿佛這世上最最重要的事情僅在於『流淌』二字,仿佛這世上沒有一樣東西能夠阻擋它的流淌。
  
  流淌、從容、平順、不醒目甚至連殺氣都不存,可就在這場『流淌』中,他的劍如溪水,融化了惡蛟、洗去了雲雷,就連那一道道天地裂璺也在『溪水』中被輕輕撫平。
  
  無以復加的從容,涓涓之劍,岐鳴子之劍。
  
  連串猛攻全無效果,『血世界』中的天鵬突然在九霄雲中翻了個跟頭,旋即巨鷹不見,就此化作浩蕩魔焰,黑色烈火就此鋪滿乾坤!天地間,一寸一烈焰,一寸一殺機!
  
  惡鬥酣,蚩秀攻勢洶洶。
  
  蘇景卻歎了口氣,問戚東來:「讓你師弟撤去『身化乾坤』之術吧,我願試劍岐鳴子。」
  
  岐鳴與天魔的恩怨,與蘇景全無關係,本來沒他插手的餘地,可這件事來得太蹊蹺,魔君可以不管事情經過直接向岐鳴子尋仇,蘇景卻不能不過問,最最簡單的:他怎麼回來的,為何他能回來、離山三祖卻被斬殺半途。他是否也如馭人仙、忠義魔那般記憶混亂。同為歸仙,他與墨十五之間有沒有淵源
  
  再就是,蘇景終歸不忍看著蚩秀慘死。
  
  「你也看出來了?」戚東來的表情很怪或者說表情本身不奇怪,怪的是這樣的神情,怎會出現在以惹人憎惡為榮的虯鬚漢臉上:空明。
  
  甚至都不能算是『神情』,由內之外、從氣入意再自意還真的空明,仔細看,騷人的樣子沒什麼變化,卻就那麼沒來由的,讓人想到琉璃內外明澈,淨無瑕穢。
  
  然後,這個無垢琉璃般的大漢,渾不成體統的蹲下來,褲袋未解,但妥妥當當的屙屎姿勢。蹲下後,戚東來繼續道:「以你的心思,當不難猜出蚩秀為何要化乾坤、收敵人入身吧,這是他擅長的打法也是絕不會被外人插手的打法。」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6-2-12 13:06 編輯

qwe0505 發表於 2014-5-25 23:32
第九四九章  兩件事,哭三次
  
  
  (兩章連發,上一章別看漏了哈)
  
  收岐鳴子入身體,贏了好說,打死、再扔出來;可是若贏不了呢?下場不外一重,乾坤破碎,身死道消!當初蘇景破了蚩秀的身內乾坤,故意留了他一命,岐鳴子又怎麼可能有當年蘇景那般好心。
  
  還有蚩秀『收了』岐鳴子,別人就再沒插手相助的機會了,縱然有心幫忙也無計可施,怎麼幫?把『乾坤』打碎衝進去嗎?不等狙殺岐鳴子先把蚩秀重創?
  
  黑色魔焰鋪天蓋地,化驚濤駭浪、化剿殺狂漩、化激猛亂流,衝殺岐鳴子,蚩秀殺法氣勢驚仙,但他的法火再兇猛,依舊奈何不了岐鳴子的『從容』。
  
  小溪流淌,輕快而平靜,烈焰來得兇猛熄滅時卻悄無聲息,一點點,一道道,一層層地熄滅著。
  
  戚東來忽然動了,蹲在地上,挪動腳步,好像螃蟹似的橫移了幾尺…幾尺外,有根樹枝,他把自己挪過去,將樹枝拿在了手中:「蘇景,跟你說個事。」
  
  騷人的聲音,一如既往,『呵氣如蘭』,甜死了海膩塌了天,但他並非直接開口,是傳音入密,他的話只有蘇景可聞:「憎厭魔是個王八蛋。」
  
  戚東來說話時,甚至都不再去觀戰,手裡拿著樹枝,在地面上亂畫。真正的亂畫,小孩子那樣,全無規律的線條,亂糟糟劃過泥土。
  
  莫名其妙之言,蘇景也不知該怎麼應他。
  
  「若是換個地方,換個時候,你多半會問:憎厭魔是王八蛋你還修。對吧?」戚東來倒是善揣人意,猜得沒錯,若是喝酒閒聊時候。蘇景會如此反問。
  
  蘇景點點頭,但無需他說什麼,戚東來自顧自講下了下去:「我為什麼要修憎厭魔啊…傻逼嗎?就算真正的白癡也不會去修行此法。古往今來。三萬七千魔,修那一尊不好。我腦子裡長蓮蓬了?非得要修憎厭魔…我本來是修無疆魔的。」
  
  無疆無界,無法無天,無業無度,無塵更無不是塵,上上大魔、金鈴天。
  
  戚東來以前修的是金鈴天魔!
  
  「修魔的,也講究個先天,生俱魔根才好有成就。但一萬個有天賦的小魔崽子裡。也不見得能有一個夠資格修『無疆』的。但我有資格,不止生俱魔根,我還天生魔性、魔心和魔鬚。」這些空來山門人的講究,戚東來並未詳解。總之,能修出成就的魔崽子萬中無一,他是萬中無一的萬中無一。
  
  戚東來手中樹枝亂畫不停,口中說話不停:「師父找到我時,樂得合不攏嘴。他自己說的,尋得此子,何愁空來山不能重登絕頂。」說到這裡,戚東來手中樹枝一頓,旋即勾勾畫畫。迅速畫出了一隻蝴蝶。
  
  蝴蝶掙動,化形、成真,戚東來另隻手卻伸出去狠狠一拍,就在畫中蝴蝶成真、正要飛離泥土一瞬,被他拍死在地。
  
  蝴蝶沒能飛出來,沒人留意戚東來。千多年了,空來山上早都沒人再留意這位天魔大兄。
  
  拍死了蝴蝶,樹枝下的畫又變得亂七八糟,全不成體統,畫出來的不是『物件』,自也沒有造化無法成真:「我修金鈴天,卻不想做第二個金鈴天,每尊天魔都獨一無二,我奉金鈴天,卻不願變成另個他…嘿,這是少年時的輕狂想法,現在不值一提了,我果然不用做第二個金鈴天,因我修了憎厭魔…半途變法、改修憎厭,其實原因簡單得不能再簡單了:不是我要修憎厭,是憎厭魔找上了我。」
  
  蘇景心中一窒。
  
  人人都問:戚東來你瘋了,為何要修憎厭魔。人人都罵:枉你師尊對你如此看重,你卻修個不男不女,噁心天下!人人都笑:修憎厭,惹人厭就可提升修為,這倒真是省心省力的法門…可就算真能成魔又怎樣?在人間惹人憎惡,在仙界還不是惹人討厭,討得長生、為了去賺別人無盡嘲諷和白眼,長生又有何用,活不完的命就是活不完的唾罵和嫌棄,你自己不噁心麼。
  
  可是有幾人能想到過,若非他自願呢。若不是他要修行,而是力不可違被強迫如此呢。
  
  樹枝再頓,再勾勒,這次戚東來畫出了一株野花,無名,普通,算不得好看,花盤太小、仿若指肚。在戚東來手掌遮掩下,畫中花兒挺立起來,變成了真的花、紮根泥土中。
  
  第一息,花成真成形;第二息,戚東來的手指掐上花中一瓣;第三息,小小野花忽然腐爛,化作腥臭的黑汁,流淌地面。
  
  「戚東來,你作甚,若不觀戰趁早離開,莫再此間胡鬧。」有天魔宗長輩遙遙呵斥,他沒看到花兒是如何長出的,只見到戚東來用怪法毀去了嬌嫩生命。
  
  血乾坤內惡戰依舊,只是鋪天蓋地的魔焰已經被涓涓之劍抹去了近三成。蚩秀還在驅火猛攻。
  
  戚東來對著呵斥他的長輩拋去一個媚眼,羞答答地低下頭,不敢大聲回話只敢嘀咕著糾正:「騷、戚東來呢。」
  
  長輩冷哼一聲,懶再理會戚東來,轉回頭又複凝神觀戰。
  
  騷人手中樹枝又開亂畫,繼續傳音入密蘇景:「那時我正修行,忽覺天旋地轉,醒來時候,之前一身魔修散去,還不等我弄清楚怎麼回事就又次昏厥過去,再醒來時修為又回來了,只是一身無疆真修,盡數變成憎厭魔元。」
  
  「一個又清又甜,說不出的動聽聲音自我腦海中響起:你這孩子資質很好,得傳我天魔衣缽,是你的福氣,也是我的快活啊,乖孩子,以後有我心疼你。話音未落,我的識海中閃過一道人影…翠衫子、粉羅裙,明珠垂耳的歪臉醜漢!醜漢笑得扭捏,繼續道:好孩子,你莫怕,我可不是來奪捨的,只是小小一道靈犀。駐你識海千年,就是怕你會想不開,除了你尋短見時。我都不存在。」
  
  「如他所言,自那之後。我就再沒辦法自裁,不是沒試過,是真沒用…其實真想死也不是沒辦法,就想你我西海經歷,『他』管內不管外,若在鬥戰中我想死,就一定能死得成。只是待到最初折磨過後…好歹我也是修魔的。講究不死不休,不入戰則罷,入戰怎能不全力投入…自裁是一回事,未盡力被別人打死又是另一回事、我不甘。有時候我就想。他選我不是沒道理,除了資質、根底外,我的性子也在他算計裡了。」
  
  「沮喪,萬念俱灰、自裁幾次、反復去自廢修為,都沒用就是了。折騰夠了。心思自然平靜了些,活無生趣,但兩件事情還是要做好的,修為不夠,就做不好這兩件事。沒什麼可抱怨的。再出關時,我就是憎厭魔傳承了,聲音變了,舉止動作變了,連目光都變了。」戚東來寥寥幾筆,在地上畫出了一個健壯少年,是他自己。
  
  佛可度人卻無能度自己,戚東來畫出的戚東來無法轉活。
  
  蘇景終於開口了,問:「為何不把真相告知同門?」
  
  「告訴他們我便不是憎厭魔修了嗎?」戚東來笑了下,微側頭、斜瞟蘇景,眼神中風情縷縷:「說了真相,該討來的憎厭不會少一兩,還得再多出幾分憐憫,可憐我?免了免了,討厭我就足夠了。也莫怪別人想不到我是被逼無奈,此事太匪夷所思,真魔附靈、強改修為…這是根本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戚東來的樹枝凝住了,再不亂畫,聲音未變,嫵媚猶存、略帶唏噓,仿佛江淮畫舫上的紅倌人小酌時對知己講起自己的苦難經歷,話題也向上拉起:「修行到現在,兩千年上下,我這一輩子活下來,六個字:兩件事,哭三次。」
  
  「兩件事是師父的交代:將空來山、天魔宗發揚光大。那時我還是無疆魔修,前途無量、雄心萬丈,師尊很器重我;第二件事,照顧好師弟啊…師弟剛入門時師父囑托我的,那時我也還正常,師弟資質不如我,但也算得絕頂…就是太粘人,小豆丁似的東西,他怕師父不怕我,恨不得就長在我後背上。其實無需師父囑咐,我也會照顧好他的。」
  
  「修行途中橫生波折,惹得師父失望痛心,不過他再如何憎厭我,他大恩於我都如天穹傾蓋,以前他當我是兒子,一輩子我當他是爹。」戚東來左手拿樹枝,在自己的右手心輕輕抹過,仿佛左手樹枝是筆,右手心是硯墨,在潤筆的樣子。
  
  「哭三次…其實不止三次,幼時無知和長大後撒潑扮戲之類的哭不算,真正大哭三次,一是無疆修被王八蛋強改成憎厭修後,人做山關內放聲大哭,邊哭邊撞頭;」
  
  「二是師尊立師弟為新君,傳位時候,我逃去西海縱聲大哭。不是因為魔君寶座落於旁人,只為『辜負』,真真正正地辜負了他老人家,若他能有的選…他還能選我的時候,一直想把衣缽大位傳我。就是我初修憎厭魔時,他還屢次找我,只要我點頭他就幫我散去真修,再耗自己本魄魔元助我重塑經絡…只要我肯回頭,他願自傷體魄,哪怕將來升魔無望…不是我不想回頭,是沒有用,師父拼著傷身助我再修無疆,修得半途若再被強改回憎厭怎辦…害我的那個是真魔,師父幫不了我,沒人能幫我。」
  
  「三次哭,師父升魔時,那時的心情也不用多說了。」
  
  「兩件事,哭三次。那兩件事,盡我所能;哭三次,我這輩子哭三次就夠了,不太想哭第四次了,若師弟損喪…師父要我何用?我自己怕是會再哭一次。」話說完,樹枝動、如劍,紮破右手掌心。
  
  掌破,血沁出,染枝頭。隨即、厚土為幅樹枝做筆掌血為墨,戚東來畫,三息光景一氣呵成,他在地上畫出一個人:蚩秀。
  
  畫蝴蝶、畫野花時不明顯,但他在莫耶地畫兔子時,一隻兔兒轉活,騷人衰老幾歲。
  
  這次他畫活人,三息作畫,萬年蒼老!
  
  長髮寸寸化灰轉白,古銅顏色的光澤皮膚層層生皺黯淡,強壯高大的身魄迅速佝僂枯萎。
  
  短短三息,樹枝筆下那個蚩秀栩栩如生,作畫的戚東來已經化作垂垂老朽,燈枯油盡栽倒在地。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6-2-12 13:11 編輯

無敵懶小豬 發表於 2014-5-27 00:52
第九五零章  你夠了吧,真不想來
  
  
  騷人倒地一刻,蘇景急急搶上,左手臂托住戚東來的頸子,剎那體觸蘇景心中一冷,脖子軟得像根麵條,塌塌的感覺。
  
  人死之後屍身僵硬,脖子也是硬的;可是常人的脖頸也絕不會軟成他這樣子。如此不外一種情形:將死!無救將死。攬住戚東來同時蘇景右手已然拿住了他的手腕,陽火真元流轉如川,自蘇景手指源源不斷轉入戚東來身內。
  
  心冷,且沉,自己真元流入戚東來身體,蘇景探得明白:他的命火呢,他的修為呢…他的生機何在!
  
  不見了,統統不見了。三息作畫,戚東來投入的是他所有一切。從修力到元力,從氣意到神魂,從身體到性命。
  
  戚東來已經一無所有,全都給了那副畫。
  
  命火已滅,再無挽回餘地。
  
  戚東來還未死,身處破滅邊緣的垂垂老者,得陽火衝脈,身體微微一動,眼皮勉強撩開一道縫隙,目光渾濁得仿佛正在發臭的一汪死水:「你是…」
  
  眼睛張開了,卻什麼都看不到;性命入畫、三息蒼老,精神損耗空空,一時間他幾乎想不起作畫之前事情。
  
  不知身在何處,不知發生何事,可戚東來的樣子…居然還在笑。牙齒不再了、口唇乾癟了,讓他的笑容說不出的晦澀難看,從中土到三千世界,從一域到浩渺宇宙,從不存美麗的瀕死一笑。
  
  死前笑永遠那麼難看。不是他現在笑。而是做畫前他在笑,蒼老萬年但未能抹殺這道笑容,保持了下來。
  
  或許是回光返照,很快他的精神振作一些,想起了之前事情:「蘇…景?」
  
  眼睛睜得又大了些,可還是看不見,靠猜的。
  
  睜眼卻不見物,這讓戚東來很不舒服。不舒服所以皺眉頭,可那張臉已經乾枯如即將腐朽去的樹皮,才一皺眉。眉心處啪地一聲輕響。他的皮膚裂開了,細細密密的裂璺,爬在皺紋間。
  
  「是。」蘇景應聲。話剛說完,身邊忽然陰風滾蕩。幽冥間有人趕到。差官服侍、英武女子。顧小君。
  
  見蘇景懷中躺著個瀕死老者,顧小君並不多問,直接對蘇景行禮:「花青花與尤大人都在堂上。不好打擾,我趕來看一看…有什麼事情你和我說也是一樣。」
  
  戚東來必死無疑。蘇景救不回他。但即便蘇景無力顛倒陰陽,至少還能為這個生平最討厭的朋友安排好後事,動法行運時候心咒已轉,命一對珠胎小鬼立刻趕赴陰陽司,去請人上來,不能是小鬼差妖霧那種角色,非得花、尤兩位大判之一不可。
  
  兩人暫時都不得脫身,顧小君上來了。
  
  蘇景點點頭,伸手指了指騷人:「戚東來將赴幽冥……」
  
  化未說完,顧小君猛一驚:「他是戚東來?」
  
  「騷…戚…」虛弱以極,有氣無力,騷人奮力糾正著,怕是今生此世最後一次糾正了,他認真得很。
  
  蘇景繼續道:「你若做不了主,就請尤大人來說話。」
  
  做什麼主?主什麼事?蘇景未說,但顧小君明白,應道:「游魂發落,須得依律,我的確做不了主,不過你放心,他不是普通游魂,褫衍海營救陰司主官、西仙亭維護輪回安穩,他都立下大功,功勞簿上有他名字…」說著,顧小君俯身,對著戚東來微笑道:「此去幽冥披紅掛彩,受萬鬼膜拜、受百官敬禮,待會我們下去、享福去!」
  
  對身後事,戚東來似是不怎麼在意,他眼中只有濃濃黑暗,看不到顧小君的笑容,是以未做回應,口中的話是對蘇景說的:「莫耶時和你說過,靈犀領悟的莫名其妙,造化入手的莫名其妙…現在倒是大概明白了,原來是時候到了,不悟不行…時候到了啊,該做第二件事了。」
  
  兩件事,哭三次的第二件事,師尊囑托:照顧好師弟。
  
  戚東來的話全無道理可言,蘇景無以應。顧小君未離開,分神一道傳訊幽冥中的接引鬼官,擺排場、結華彩,準備隆重相迎一位要緊人物入幽冥!
  
  多少年了。就連陰司鬼官都不記得多少年未動用這等排場了。
  
  花青花說過,陰司並非無情地,只因鐵律繞不開!
  
  律允時再看幽冥情意……
  
  戚東來突生急變,天魔宗上下無一人過來相探。從老魔到小徒人人都在全神關注蚩秀與莫名老道的惡戰。關注則已,可是戚東來這邊鬧出的動靜不算小,同門又怎會不知。
  
  都知,但仍無人過來探望,偶爾幾道目光望過來,內中仍是說不出的厭惡,嫌他連死都不會挑時候,此刻魔君與仇敵交戰正酣,誰有心思來管他。
  
  蘇景只覺堵心,無以言喻地堵心。而堵心之下便是怒火衝騰,向魔宗!
  
  眼睛看不到了,身體幾乎再難動彈,戚東來卻能領受蘇景的情緒,似笑言卻更無奈:「不必動怒。憎厭足夠、不要憐憫,我自己選的,正正好。」
  
  話說到此,前方戰場情勢突變,岐鳴子長劍七轉,便如溪路七曲,折折相連扣扣相繞,而七曲過崎嶇過,當『溪路』重新平坦、當『溪水』再度從容時,滿天魔焰盡數散去!
  
  何止黑色火焰,就連乾坤中的血紅顏色、血腥味道也消散一空,劍七曲,轉出的是一片風輕雲淡。
  
  至此,即便才剛入門三個月的小小魔徒也能看出來了,魔君必敗無疑!
  
  己身化乾坤,乾坤為劍所奪即是身魄為敵所攝,自有什麼本領也施展不來,只剩死路一條。
  
  但『風輕雲淡』僅在瞬瞬。天穹間突然響起狂笑如雷,蚩秀所化乾坤劇烈搖晃開來,天急縮地崩裂,一柄燦金巨斧就在這場天搖地動中憑空躍出,向著岐鳴子當頭斬下!
  
  世界崩巨斧現,這是蚩秀最後的手段,天魔解血、自損一命只求與敵同歸於盡。
  
  自從入戰,岐鳴子的目光一直平靜黯淡,無喜無怒,直到此刻老道的雙眼終於明亮起來。低低叱喝一聲『疾』。長劍脫手去,化流光直射巨斧。
  
  寒光如電,劍斧交擊,崩出千盞火星。盞盞火星飛散去盡數化作雷霆綻裂。強光蟄目如蜂針蝎刺。觀戰的天魔弟子只覺雙目巨痛,猝不及防下口中怒吼連連、本能舉手遮目,就只有蘇景能看得清:巨斧崩碎。但長劍依舊,去勢不停再擊長空!
  
  天碎了。
  
  下一刻強光散去,岐鳴子一人一劍,重返大乾坤。
  
  天魔宗眾人恢復目力,個個雙目血紅、面色卻蒼白,但還不等他們做什麼,前方不遠處,空氣中漣漪掀蕩,蚩秀也『回來了』,毫髮無傷。
  
  十足惹人驚詫,就連岐鳴子都瞇起了眼睛……不可能的。
  
  之前惡鬥,蚩秀一敗涂地,已經受傷不輕;
  
  必敗之際天魔解血,喚心雷化巨斧,必死無疑;
  
  心雷金斧被長劍所破不算,岐鳴子更一劍洞穿了蚩秀的『乾坤』,無疑於蚩秀眉心上開出一口透明窟窿,還是必死無疑。
  
  連遭重創,死上兩次都不算多,蚩秀卻毫髮無傷。
  
  「小看魔君了。」岐鳴子淡淡開口。
  
  蚩秀內查,未受傷,就連修為都不曾損耗半分,他的目光冷漠,心中卻驚疑,必死之局,竟然未死?蚩秀自己也不明白怎麼回事。
  
  蚩秀無傷。魔徒和岐鳴子只道魔君修得無上妙法,猛然間,空來山傳人中暴發響亮歡呼與喝彩,魔君不死,不死魔君!
  
  群情激昂中,只有蘇景看到得,戚東來用性命在地上畫出的那個『蚩秀』已然身體殘碎面目全非。
  
  不是生造化,而是換造化!以我性命、以我修元、以我少年時桀驁狂妄和青年後苦苦隱忍的魔心,挪出一份造化、換他活。
  
  通天之法,施展之際卻全無聲息,甚至無人知!魔徒中有人會覺得戚東來在搞什麼古怪東西,搞得自己要死,但無人想到…也沒人相信,他會有這樣的本事。
  
  惡戰時全神投入,不知身外事情。此刻從惡戰中歸來,蚩秀很快見到蘇景正扶著的白髮老者,他自幼與騷人一起長大,一眼就看出那將死之人是戚東來,猛一驚。不顧多想邁步走向戚東來。
  
  蚩秀才一動,對面岐鳴子漠然道:「再來。」
  
  蚩秀微皺眉、猶豫…還是停下了腳步,重新直面岐鳴子,點點頭:「再…」剛說了一個字,『來』字未及出口,突然一道銳意自斜刺裡衝出!同一剎那,岐鳴子與蚩秀同樣的感覺:仙劍出匣,刺向自己。
  
  岐鳴子、蚩秀反應各不相同,前者長劍回旋、護身前;後者扶搖天空化形雄鷹、欲撲擊……可又哪有劍,偷襲更無從說起,先前突然出現的刺骨銳意,只是一個人的氣意綻放——蘇景。
  
  戚東來已經交給顧小君和三屍照料,蘇景起身,人如劍,直面岐鳴子。半空裡的蚩秀只覺壓力一輕,散去了…蘇景收了氣意,但已穩穩對上了岐鳴子。
  
  岐鳴子皺皺眉,見對方未著魔家衣袍,知道他是外來客人:「閃去一旁,我和天魔宗恩怨無關旁人,本座非濫殺之人。」
  
  蚩秀自半空裡撤去巨鷹化形,變回人模樣,同樣冷聲道:「魔君私怨,連空來山弟子都不得插手,更沒有你們離山妨礙的餘地,蘇景你讓開,否則以往的交情就算廢了!」
  
  蘇景抬頭,先望向蚩秀:「你想死我懶得管,他想死我也管不了。」說話間,伸手一指垂危騷人,口中繼續對蚩秀道:「但我不能讓他死不瞑目。他死後,你被人亂刃分屍我也只看當看戲;他死前,你就死了『不要命』這條心。」
  
  其實蚩秀也沒什麼錯,但因戚東來之故。現在蘇景看他不順眼,特別不順眼。可無論如何,『照顧好師弟』是他念念不忘的兩件事之一,至少戚東來活著時候,蘇景保他師弟活命。
  
  說過蚩秀,蘇景又望向岐鳴子:「你與天魔宗恩怨和我無關…我想折你劍,我想斷你手,我想讓你無盡壽數里再不敢來空來山,和你有關嗎?」
  
  岐鳴子也沒錯,或者說他是對是錯都與蘇景不存絲毫關係。但戚東來因他而喪。就憑騷人『兩件事、哭三次』,就憑他『憎厭足夠,憐憫不要』,替他扛下這樁不死不休的人命官司又如何。
  
  話說完。蘇景提息、長呼、閉目。
  
  雙目並攏一瞬。整個人消失不見。隨便目光尋找、隨便靈識搜索。再找不到此人何在。一眾魔徒驚訝,而岐鳴子耳中、聽到了一聲劍鳴……忽近忽遠、東南西北變換方向的劍鳴。
  
  悠長不斷的劍鳴。
  
  只有劍鳴,不見劍在哪裡。更難尋持劍之人何方。能確定的僅只是當這劍鳴中斷一刻,消失之人發動襲殺一刻。
  
  不容得岐鳴子不應,除非他想死。岐鳴子也告閉目,右手揚劍,左手屈指,於劍身上輕輕一敲、兩敲、再敲,就此敲個不停,劍上叮當輕響散入冥冥…人找不到人,但是劍能找到劍,彈劍聲聲就是敲門聲聲,什麼時候才會停止敲門?門被打開時。
  
  開門一刻、敲門停止一刻、岐鳴子動殺一刻!
  
  旁人完全看不懂、也聽不見的對峙,唯有岐鳴子與蘇景知道……看誰先找到誰的破綻,看誰先刺了誰。
  
  蚩秀在半空裡愣住了,不因地面兩人玄虛詭怪的較量,只因蘇景剛剛說過的話。
  
  愣隻片刻,蚩秀縱身地面,直接落到戚東來面前:「是你救我?」
  
  看不到師弟已到面前,但能聽到他的聲音,枯枝似的手動了動,揚起,三寸後跌落;再揚起,這次只揚起兩寸就再難動了,又垂落。可是手倔強,第三次抬起來…知道師弟很近,想找找看啊。
  
  蚩秀不忍,俯身握住了師兄的手,還是老問題:「是你救我…捨命救我?」
  
  「不要緊,莫追究。」手被蚩秀握住了,戚東來的神情隨之安詳,瀕死之際,還在問傻問題:「我真就這麼惹人厭煩?」
  
  蚩秀嘴唇動了動,未出聲。戚東來看不到,卻知他的猶豫,是以微笑道:「無需隱瞞,實話實說就好了,我將死,莫為了安慰我就看輕我。騷戚東來最喜歡說鬼話,但最不喜歡聽鬼話。」
  
  「我一直盼著師兄回復原來模樣,也曾求過師父出手助你。」蚩秀實話實說,不騙他是不看輕他。
  
  「便是說,仍是憎厭我的。」戚東來笑了一聲。
  
  蚩秀似是想做解釋,可手一抖,他把自己的手抽出了師兄掌握……不是狠心,純粹本能使然:戚東來握著蚩秀的手,用小手指頭在師弟掌心畫圈圈。
  
  蚩秀實在受不了這種調調。
  
  戚東來,憎厭魔!即便瀕死,他仍是憎厭魔的人間傳承。
  
  師弟的手抽走,戚東來的目光空洞了,但很快他又笑了一聲:「無妨。若來世再做兄弟,我還疼你。盼著別再被王八蛋找上,不必辜負師尊,不再惹自家小弟憎厭。」
  
  話說完了,眼中最後一點渾濁光芒散去,騷人逝。
  
  咕咚一聲,蚩秀跌坐在地,心緒大亂,口中喃喃也就沒了意思:「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唉。」
  
  兄弟兩個,性格迥異。師兄灑脫豪邁天塌做被,師弟傲骨卻重視規矩。師尊高高在上,在蚩秀看來雖也親近,可心中更多的還是敬畏,師兄就不同了,罵人直接會喊『草他娘』、翻臉直接扔寶貝打架,兇是兇但從不會板起臉來教訓人。
  
  師父是師父,永遠不變;師兄卻如父如兄亦如友…可惜,那是他未修憎厭魔以前。
  
  修得憎厭魔,又怎麼可能不惹人憎厭。師兄已死,蚩秀不知所措,只有一聲嘆息濃濃。
  
  戚東來死時顧小君也遁化黑煙鑽入地面,離開了陽間。可三五個呼吸功夫過後。顧小君重回原處,她的神情裡滿滿古怪,且還略帶了一絲恐懼,手掐一印按上屍體眉心,旋即她雙目閉合,似是在做仔細查探。
  
  忽然間,身邊人影一閃,蘇景重回天地間,不去看岐鳴子一眼,徑自問顧小君:「怎了?」
  
  「游魂未入地府。」如此大事顧小君不敢隱瞞。
  
  蘇景大吃一驚:「魂飛魄散?!」
  
  戚東來是耗盡修元與壽元。自己枯竭而死。這等死法一般來說只是身亡道消,不會魂飛魄散;可他喪命前施展重術挪轉造化,也說不定就會有魂飛魄散之類反噬,顧小君也不敢確定。還在查探……
  
  對峙之中蘇景忽然抽身旁顧。岐鳴子並未趁勢襲殺。不再理會蘇景,徑自望向蚩秀:「此行空來山,斬魔君、毀魔殿。兩件事成其一即可。」仍是向蚩秀挑戰,老道的意思很明白,對方不再應戰無妨,他也不會追殺,徑自如山去摧毀天魔大殿便是。
  
  『喀』地輕響,蘇景咬牙,霍然起身,殺心已動!
  
  蚩秀則面露冷笑,探囊取寶準備再戰。
  
  但不等蘇景或蚩秀迎上,山中一個蒼老聲音傳來:「道士,你夠了吧。」
  
  話音落,天魔現,秦吹出關了,人在半空中,冷視岐鳴子。
  
  岐鳴子不識得秦吹,但全不妨礙他領受天魔身上飽蘊的威勢。乍見強橫存在,岐鳴子混不掩飾自己的驚駭,但他不退半步:「我可作罷,但空來澗之禍已起。已經發生過的事情,做不得罷!空來澗一宗修者與世無爭,只因與你空來山重了名字,便要人家去改祖宗傳承下來的宗名…真當這天下是天魔宗一家的麼,真當頂了個天魔的名頭便可一手遮天麼。岐鳴子不信。」
  
  空來澗,空來山。
  
  確是天魔宗霸道,逼著人家小宗改名字,對方寧死不從,魔家門徒出手傷人,未害人命但也將空來澗門人個個毆打重傷……只是這件事遠在幾千年前!
  
  是天魔宗未覆滅前做下的『案子』,上一次岐鳴子率領弟子尋仇天魔山就是為了此事。
  
  岐鳴子初入修行,是被空來澗的前輩引入門宗的,不過三十年後岐鳴子退出了此宗,只因自己覺得這門修法不合自己心性,硬修下去難見前途。
  
  空來澗前輩仁厚,許他來去自如,岐鳴子感其恩德,雖已離宗但常會回去探望,得知空山來仗勢欺人岐鳴子來空來山討公道,前後來過三次,談不妥、一怒拔劍!
  
  岐鳴子與天魔宗的恩怨就是如此了。單就這場古時仇怨而言,天魔宗混蛋,該打。
  
  秦吹落地,一哂:「如你說言,已經發生的事情做不得罷;但已經報過的仇,再來報一遍也沒什麼意思。你腦筋亂了我不與你計較,可你若仗著腦筋混亂就胡來…今日空來山,殺幾個劍仙也算不得什麼大事。」
  
  岐鳴子這次真的愣住了:「你說什麼?報過的仇?」
  
  說完,他稍加琢磨,猛覺頭痛欲裂,哎呀慘叫著抱頭摔倒在地。
  
  幾乎同個時候,天光突兀沉黯,湛藍蒼穹中滾滾烏雲溢出,而後電閃雷鳴不休!
  
  蘇景抬頭望天,隨即霍然大喜,他見過、他識得這副景色……果然,烏雲翻騰一陣便從中破開,著紅裙掛金鈴的赤足巨漢顯靈人間,金鈴天以靈顯像!
  
  不過與往時接引不同,這次金鈴天沒笑,冷著張臉。
  
  落足地面,金鈴天對秦吹點頭:「吾弟安好?」
  
  秦吹躬身、問禮,之後問:「怎麼隔了一陣才來?」
  
  「你當是接引你麼,我會滿心歡快?」金鈴天實話實說:「猶豫了一會,真不想領他走,太惹人討厭!」
  
  秦吹若有所悟:「尤其他長得和你還有幾分相似…不熟的再把他當成你。」
  
  「你這麼一說,我更不想領他走了。」金鈴天神情怪煩的。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6-2-12 13:28 編輯

無敵懶小豬 發表於 2014-5-27 23:18
第九五一章  一聲哥哥,真想成魔
  
  
  (二合一)
  
  再怎麼不甘心,金鈴天還是來了。
  
  既然來了,再怎麼不甘心也還是會帶戚東來走
  
  相傳:魔家弟子以死證得天魔道,金鈴天顯靈後,大笑之中俯身、伸手一拉,死者轉活飛升去。
  
  嫁衣魔、忠義魔都是這等情形。
  
  不過戚東來的待遇明顯不一樣,金鈴天皺著眉頭走上前,抬腳照著蒼老屍體的後背一踢,喝道:「起來吧!」
  
  神奇天魔,神奇一腳,死得透透的戚東來詐屍一般,翻身就從地上跳了起來,起身時仍是蒼蒼老者、站穩後已經變回作畫之前的模樣!由此,打赤膊挎紅裙的金鈴天,和打赤膊挎紅裙的戚東來面面而立。
  
  除了踝上一串金鈴,兩個人打扮一般無二,也同樣都是身形強壯獅鼻豹眼的虯鬚大漢,長相不盡相同但那份粗獷豪邁全無兩樣,親兄弟似的。
  
  看看戚東來的打扮,金鈴天更煩了,但該說的話還得說:「憎厭魔,惹人厭,縱是為了他人死,人家照樣憎厭你;縱知人家不領情,來生還要為他死…算得極致,得證天魔,這就隨我去吧。」
  
  能否成魔與旁人全無關係的,只在自己本心怎樣。把整座天下都噁心到受不了的人,未必就是修成正果;有朋友有夥伴,卻只惹到一兩人憎厭、真正憎厭的就未必不能證得魔道。
  
  關鍵僅在:自己如何!
  
  戚東來還有些懵,先看看蚩秀,師弟安好、也正發愣;再看看金鈴天,騷人覺得跟照鏡子似的;最後望向蘇景,大漢神情古怪。似是這場造化來得太突兀,一時間還不敢相信、更不知所措。
  
  騷人懵,蘇景可不懵!蘇景又驚又喜又著急:「趕緊的,謝過大天魔;趕緊的,跟他老人家走!」
  
  又愣了愣。猛然間、濃濃驚喜自戚東來面上綻放,終於回過神來了,終於想明白了怎麼回事!
  
  可是驚喜只在一瞬,很快戚東來又皺起了眉頭。
  
  皺眉時間不長,當眉心舒展開來時候,戚東來的神情變得清淡了。未去道謝金鈴天,而是反問他:「我若升魔,去得天魔壇,其他魔尊也會如這世間人一般憎厭我嗎?」
  
  金鈴天不客氣,直接點頭:「你這做派,走到哪裡都惹人憎。這一點改不了。」
  
  戚東來眼簾低垂、靜靜思索片刻,又望向蘇景:「若我去幽冥,會如何?」
  
  蘇景不知戚東來在想什麼,但實話實說就是了:「你若去幽冥,我保你百官禮敬、千差侍奉、萬鬼聽宣!我在幽冥怎樣,你便在幽冥怎樣。除非神君與我家諸位王兄回歸中土,否則此間地府。無人可淩駕你這騷人之上。」
  
  朋友歸朋友,但這番話也不是隨便說的,只因蘇景瞭解戚東來,行事雖有些古怪但絕非貪慕權財之輩,他若想求一個『敬重』,蘇景全力相助!
  
  戚東來笑了,重現『柔美』,望回金鈴天:「大天魔聽到了?做鬼比著升魔哪樣更痛快?在中土幽冥,我有萬鬼敬仰,去天魔壇。只有無盡鄙夷,既然如此我何必跟你走。」
  
  「太好了!」大天魔脫口應了三個字,之後連剎那猶豫都不存,身形一閃就此消失不見!
  
  於他消失一瞬,滿天烏雲退散。蒼穹又復青藍。
  
  「誒…」戚東來的臉頓時僵了。
  
  什麼清淡漠然,什麼冷清平靜,全都不見了,戚東來臉上只有僵硬,比著剛才死時還要更僵更硬的僵硬。
  
  好半晌,戚東來愣愣轉頭望向蘇景:「走、走了?」
  
  蘇景已然動用搜神之法找過好幾遍了,確定金鈴天的真靈不再:「嗯,走了…不是,你到底怎麼想的?真不想成魔?」
  
  「你還記得葉非吧?」戚東來反問。
  
  蘇景當然記得,點了點頭。
  
  戚東來繼續道:「大天魔接引葉非,葉非不去,大天魔好一番勸解說服,諸般道理一樣一樣擺明白…我就想,我也得有個樣子。」
  
  「大天魔來了,說:你我升魔去。」
  
  「我說:不去!」
  
  「大天魔說:別啊,別不去啊,我給你講講道理。」
  
  「等他道理講完,我略作躊躇,說:我去不去升魔無所謂,你要我跟你走也不是不行,除非……」
  
  「大天魔當會說:除非怎樣?」
  
  「我說:上陣父子兵,打虎親兄弟。我若離開中土人間,留下二弟蚩秀一個人孤零零受苦我可不忍心;我若離開中土人間,我家二弟蚩秀就再沒人疼愛了…這樣吧,你帶上蚩秀,我便同行!」
  
  「大天魔要答應就最好,不答應也無妨,反正是白饒的我就是這麼想的。」戚東來一句一句,自己的想法和盤托出,最後抬頭望天:「大天魔真走了?不應該啊。」
  
  忽然,戚東來大怒:「都怪葉非,壞我大事!」
  
  怒歸怒,可騷人實在太柔媚,怒氣衝頂之際,語氣裡卻只有無盡幽怨。
  
  稍頓,他再問蘇景:「你剛才說的那些…幽冥中受鬼敬仰什麼的,是真的吧?」
  
  蘇景實在不知該罵還是該笑:「嗯,沒騙人。」
  
  戚東來稍覺安慰,僵硬神情放鬆少許,可沒多久,他真正哭喪臉了:「能成魔,誰願意做鬼啊。」
  
  蘇景望向老天魔秦吹:「他這事…真沒辦法了?」
  
  旁人都用看白癡的目光看戚東來,秦吹倒是沒有,從始至終他都無所謂的樣子,見帝婿親自問詢此事,秦吹不會不答,他直接問戚東來:「你真想成魔?」
  
  再顧不得『吊起來賣』了,戚東來趕忙點頭:「想啊。我就是膩歪膩歪大天魔他老人家…哪成想他真走…怎麼這麼狠心啊。」戚東來手捧胸口,哀傷於形色。
  
  秦吹上下打量戚東來,分不清老頭子是故意刁難還是開玩笑:「想成魔?有多想?」
  
  「特別特別地想!哥哥啊。你不能不管我。」戚東來一聲『哥』,喊得老天魔頭皮都麻了,可仔細算一算…大天魔來接引的,都是上位天魔,彼此不論輩分只以兄弟相稱。一聲哥哥沒喊錯。
  
  蘇景以己度人,若自己是秦吹,多半得要後退幾步了,老天魔還能站在原地不動,蘇景佩服他老人家的定力。
  
  「想成魔就成魔去唄。」秦吹沒什麼好語氣,但話講得明白:「無疆魔以靈像入凡間接引。意在最後一重點化,點明你為何成魔,點明你心中癡妄的真諦所在。根子上說,他做過點化後,只要你自己願意,你就能成魔。跟他走還是自己走沒什麼分別。」
  
  戚東來眨了下眼睛:「我想啊。」
  
  老太監有些不耐煩了:「那就升魔去吧。」
  
  戚東來再眨眼:「我真想成魔!」
  
  而這一次,他口中五個字說完,突然之間天花亂墜!
  
  赤橙黃綠、姹紫嫣紅,各色仙花就那麼沒徵兆、沒來由、沒道理地自天穹中灑落下來,萬萬朵,無窮盡,整座中土世界。一場旖旎花雨,管它大海沙漠、莽林良田,天之下地之上每寸空間每個角落盡被仙花充斥。
  
  香風起,花飄零,無以計數天穹香花重重匯聚層層並攏,先匯成川,再千川歸海,待到盞茶光景過後,浩浩仙花之海蜂擁東土北地、空來山,蜂擁新晉魔尊。騷、戚東來!
  
  虯鬚大漢未用力、不施法,就在萬萬仙花的包裹之下,向著天穹緩緩升去,何其燦爛又何其醒目!
  
  蘇景吃驚不小,秦吹吃驚不小。從來也沒聽說過那位魔尊升位時會有這等漂亮排場。戚東來自己樂呆了,開懷之下,虯鬚大漢嬌嬌糯糯的甜笑之聲灑遍乾坤,人人可聞。
  
  嗅香氛,見花雨,聞笑聲勾魂,人間百姓只道哪位美貌仙子飛升,個個翹首以盼,待看清這笑聲竟是出自一頭熊羆般的虯鬚大漢之口,人人驚駭莫名。
  
  忽然間,蘇景哈哈大笑:一道道虔誠禱念自東土各地真君祠匯聚而來,直接響起於蘇景心底,求請佑世真君斬妖除魔,求請佑世真君庇佑人間清靜。
  
  凡間百姓不知修行真諦,哪裡會知道此人走了,人間才算真正清靜。
  
  升魔絢爛,但時間不長,盞茶時間不到,萬萬仙花與紅裙大漢隱沒藍天,蘇景動用搜神之法,再尋不得戚東來的氣息了,騷人已走!
  
  始終仰頭矚目的秦吹一下子開心起來:「可走了!」
  
  不成想話音未落,空中突兀人影一閃,升魔東來又告顯身,人在瓊霄頂上,金鈴似的笑聲傳天天下:「蚩秀、我弟,秦吹、我兄,蘇景,我友,今日騷人升魔去,暫離別!我不在時,你們須得照看好自己啊,想一想都揪心,好一陣子都沒法心疼你們了…唉。」
  
  前半句還好,後半句讓蘇景蚩秀秦吹三人相視無奈,苦笑無言。這又哪裡是道別,倒不如說是小人得志,賣弄、賣弄!
  
  而騷人言辭未完,笑聲猛震聲音高提:「中土人間,萬萬生靈,皆為騷人父老鄉親…捨不得,捨不得啊。」語氣是幽怨的,奈何這話說的太假了,仿佛風塵女子送別大胖子恩客時假惺惺地抹眼角,跟著戚東來真就把眼睛遮住了,其聲幽幽:「中土人間,何其美妙,這等景色,美得、美得我已不敢再看了」
  
  幽幽之聲傳播中土,戚東來最後噁心過天下人,真正消失不見!
  
  等了一會,抬頭望天的三屍中,雷動忽然縱聲大叫:「戚東來!」
  
  再等片刻,全無回應,赤目點頭:「這次是真走了。」拈花開口附和:「嗯,他沒出來糾正,必定是真走了。」
  
  真的走了。
  
  修行中途橫生波折、兩件事哭三次、憎厭足夠憐憫不要、固執要將族名冠於性命之前的騷、戚東來升魔去!
  
  暫別了中土同伴,只等來日飛仙時再相逢。
  
  這個時候岐鳴子已經不再頭疼,坐在地面呆呆發愣,在他腦中諸般念頭亂成一團,盡是些回憶碎片。便如『尋仇之事』,經老天魔提點之後他隱約覺得以前的確來尋仇過,可具體經過全然想不起來!
  
  天魔秦吹給自己搬了塊大石頭,坐到岐鳴子面前:「想明白了嗎?」
  
  一是自己確實有了些隱約印象,二來岐鳴子曉得。天魔宗或許霸狂妄,但這種事情上絕不會騙人,很快他點了點頭。
  
  秦吹再問:「你是如何回到中土的。」
  
  這次岐鳴子搖頭:「一覺醒來,人在中土,前塵往事盡數遺忘,初時連自己是誰都記不起。四海遊走想要找出些記憶線索,無意中來到空來山附近,本也沒什麼,恰逢天魔宗辦起重大典儀,魔炎燒山氣勢狂狷…這倒算是個提醒了,讓我記起不少事情。再就是:我須得為空來澗討還一個公道,非打不可。」
  
  因為非打不可,所以岐鳴子就來打了。
  
  秦吹、蘇景對望一眼,岐鳴子是什麼時候來?與秦吹同時,還是與墨十五一起?不得確定,不過蘇景更偏向前者,至少在他身上。蘇景尋不到墨巨靈的氣息,他是『乾凈』的。
  
  能說的就這麼多,跟著岐鳴子反問:「我已經飛仙了?」
  
  從一旁,蚩秀把之前那一戰的情形如實講來。上一次岐鳴子攻山,天魔宗大敗。敗了就敗了,技不如人不丟人,今天再說起來全無慚愧。
  
  岐鳴子苦笑起來:「我的腦子亂了,一個仇報兩次的確是我不對…可我不識得你們,你們卻識得我,為何不在開始時就把事情說明白。時隔數千年,何必再打這第二場。」
  
  「他們不識得你,見面時便知你身份的只有我與師兄兩人。」猶豫了下,蚩秀還是把『私怨』之事和盤托出,最後又說道:「現下明白了?我與你相鬥。和今日天魔宗沒什麼關係,只為圓滿前輩心願、圓滿前輩畢生所恨!待你休整一陣,你我還有一場生死決鬥。」
  
  岐鳴子呆坐片刻,忽然站起身來,整肅衣衫,全不計較自己的輩分和身份,當頭對著蚩秀深深一揖:「如你所說,對不住。」
  
  蚩秀被這一禮給弄糊塗了:「你什麼意思?」
  
  「以己度人,若殿中秘法修持六十年的那個是我,一定也會暴怒發瘋,懷恨畢生。飛升非我能預料,我也不知殿中還有人在辛苦等我決戰,但這終歸是我飛升、是我棄戰,這一聲『對不住』我當講。」
  
  戚東來升魔讓蘇景心情大好,又因『情有可原』對岐鳴子各種看不順眼都已消散,再聽得他痛快說出『對不住』,蘇景心底對此人又高看了一眼。
  
  蚩秀打量著岐鳴子。
  
  就在打量中,蚩秀的眼圈紅了;就在打量中,蚩秀的眼淚橫流;就在打量中,蚩秀放聲大哭!太師公在上,他當得岐鳴子這『對不住』的道歉;自從魔宗覆滅,魔君之間世代傳承的私怨,要追的究竟是斬殺岐鳴子、哪怕不如他被他殺了,還是這三字『對不住』!
  
  單單為了一個『對不住』,蚩秀會有唏噓但絕不會哭,此刻嚎啕真正緣由…大師兄升魔去!
  
  今日騷人真的惹他憎厭,可就因今日憎厭是以蚩秀越發懷念、越發想念當年那個豪邁師兄。
  
  同樣,也是因為思念舊時師兄,所以越發憎恨、厭惡後來的騷人直到剛剛他升魔去,憎厭依舊充斥心底,可是這個惹憎厭之人,不也就是曾經那個豪邁師兄!
  
  蚩秀也分不清心中真正想法,有了一個題目之後,放聲大哭實在是太好宣洩!而天魔之傲,不僅在睚眥必報,也在相逢一笑泯然過往,收淚之後蚩秀對岐鳴子點點頭:「私怨了了,空來山立宗萬年大典在即,請你入山觀禮。」
  
  岐鳴子謝過魔君後推辭了觀禮之事,未再多說什麼轉身離去。浩渺天地,他要尋回記憶,遠還有的逛。
  
  待岐鳴子走後,蘇景帶著三屍與老天魔敘禮,秦吹問起帝姬,蘇景只說她在莫耶修行。秦吹本領雖強但不善救人,不聽的事情他幫不上忙,實在沒必要讓他在跟著擔心了。很快蘇景轉開話題:「您老恢復的如何?」
  
  「修為恢復不少,記憶尋回不少,但關鍵處、為何回來、怎生回來我還未能記起。」秦吹如實相應,他自己曉得這件事急不來,是以真就不著急。
  
  他不急,三個矮子急了:「不是,您忘了沒事,哪不還有大天魔嗎,剛才趁他過來,您直接問問他不就是了。」
  
  「他要知道,我會不問?」秦吹笑而搖頭:「那個不是真正金鈴天,一道心識神念而已,靠得是一件寶物穿搜於仙凡,專責接引天魔的,所謂『術業專攻』,看似全知全能,其實這道心識只管瞭解每位被接引的魔宗生平過往,這是神念的靈生目,是他的本領所在。至於其他,他所知甚少。且我不問,是因我不必問,若真的金鈴天到來或者想告訴我什麼,主動就會說。」
  
  若離山出事,蘇景也不會去告知正在別域休養的重傷同門,一樣的道理了。秦吹已知有天魔隕落,明白上面出事了,他能做的就是安心養傷、盡快回去,如此。
  
  聊過一陣老天魔重回天魔殿去閉關了。他是真魔,凡間的萬年立宗之典在他眼中不存絲毫意義。蘇景本是衝著戚東來來的,如今騷人升魔去,他也不好就此告別,所幸魔家慶典隆重卻不繁瑣,待到正日子,一天光景全套典儀做完,蘇景不再耽擱,向蚩秀與天魔宗一眾核心人物此行,就此下山。
  
  出得空來山,蘇景去往離山,回來了陽間,總要回門宗去做探望的。三屍不去離山,離開天魔宗後就飛走去玩耍了。
  
  蘇景獨自趕路,正半途中突然心有所感,止住雲駕,很快就見地面上煞氣結形,顧小君重返人間來見十四王。
  
  戚東來事情了結,顧小君找他另有事情,蘇景心思通透,不等她開口就問道:「墨十五的口供出來了?」
  
  顧小君點了點頭,可她的神情有些古怪,見狀蘇景問道:「怎了,出了岔子?」
  
  顧小君再點頭,有些赧然,講出事情經過。魔家信徒皆為狂信之輩,墨十五更是仙家真魂,肯定不會容易審斷,對此陰陽司有所準備,既要保證審出真相還得防備墨十五耍弄花招。
  
  可即便有了防備,還是沒能把功夫做足,墨十五魂藏秘法,判官提前未能搜出,待到刑訊時墨十五眼見自己撐不過,發動秘法自毀神魂,此刻已然魂飛魄散。
  
  顧小君滿面歉意,蘇景卻笑著擺了擺手。不是他不覺可惜,怎會不可惜,簡直太遺憾。不過陰司高官審犯聽魂的本事他再瞭解不過,若是陰陽司都沒辦法做好此事,墨十五在離山也照樣會自毀。
  
  陰陽司未能做成的審斷,中土陽間就沒有人能完成。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吧,墨十五都已魂飛魄散,後悔著急也沒用處。
  
  「不過,在墨十五瀕死之際,主審判官涉險做『刮魂』之問,搶下了她的一段心識,錄入此玉中。」顧小君雙手碰上一塊碧綠陰玉。
  
  原來不是一無所獲,蘇景歡歡喜喜接過陰家玉簡,動靈識注入其中。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6-2-12 13:34 編輯

無敵懶小豬 發表於 2014-5-29 00:46
第九五二章  正神墨中生,行馳宇宙間
  
  
  並非文書筆錄,陰司判官刮魂所得是墨十五的一段記憶,魂飛魄散前最最強烈的一段識念。被判官奪下後封在玉簡中,蘇景動識探入玉簡,墨十五那段記憶他如臨其境……
  
  無盡漆黑中,巨大的輪廓,墨巨靈端坐。與天理、司昭等等以前蘇景見過的所有墨巨靈都不相同,這一頭高大,高大到無以復加。坐身天地間,卻莫名其妙地讓人以為:他比天更高遠、比地更厚重。
  
  他在天地間,卻遠遠大過天地!
  
  墨十五的黑色真身大約天理、司昭等人一半大小,可她對坐在這頭巨靈面前,好像一隻蟲兒面對一座高山。
  
  墨十五的聲音恭敬:「十五有一事不解,還請主公教誨。」
  
  「墨之中、永恆之中,你我皆為宇宙之主,平起平坐共享永恆,你已成就墨色真身,『主公』這等舊時稱呼,再不必提起了。」墨巨靈的聲音響起,與他身形全不相符的輕靈、悅耳、和藹:「你說。」
  
  「十五受命,去往中土興創一宗。我不明白,不過一座凡俗世界而已,於我輩眼中何異予取予奪的白地,何必興宗創教大費周章,空不設防的地方……」
  
  話沒說完,意思已經再明白不過了,人要雞窩取蛋,用得著先化妝成雞麼。
  
  魔巨靈的笑聲響起來:「空不設防?予取予奪?正神墨中生,行馳宇宙間。你可知,自我族誕生至今,已經殺滅過多少乾坤了?」
  
  墨十五搖頭,墨經傳中並無確切數字的記載,她自然算不出。
  
  「大小世界算到一起,七千有餘。」墨巨靈給出大概數字。所謂『三千世界』不過是個概稱,不是世界只有三千座。
  
  墨十五聽了分擔不曾皺眉,反倒雙目一亮,低低聲音虔誠唱誦:「正神墨中生。行馳宇宙間!」
  
  「世界不同,乾坤有別,有些地方弱小,一兩位使者過去,輕輕鬆鬆攫取一切;有些天地強大,須得調遣大軍攻伐。」
  
  「前者不提只說後者,大軍過去了,有些戰事輕鬆,幾個時辰的功夫橫掃天下;有些戰事艱苦,須得打上幾十上百年。但終歸會贏的…唯獨兩座世界。曾讓正神墨騎嘗到失敗滋味。」
  
  「相伴而生、對照如鏡的兩座世界。一座喚作莫耶,另座便是你要去的中土了。」
  
  「古時征戰莫耶,大軍鎩羽而歸。但無妨,千餘年前墨騎再起。卷土重來,已經摧毀了那片天地。只是事情還不算完,有莫耶飛仙上界來尋仇,著實惹出些麻煩來…咳,不提了,堵心得很。」
  
  「再說中土,古時大軍去殺滅中土,並未如莫耶那般鎩羽而歸…沒得歸,那一戰綿延漫長年頭。到得最後就是你所說的這座『予取予奪的白地』,幾乎將我族拖垮;到得最後不得已休戰之時,已經無兵可收,所有殺去中土世界的墨騎正神盡數淪喪。」
  
  提起古時候的慘敗,巨大魔靈語氣平靜。不存絲毫憤怒和怨懣,話鋒忽然轉開:「九黎天地的事情你是知道的吧?」
  
  墨十五點點頭:「十五有幸,參與此役,殺滅九黎天地。」
  
  「生靈滅盡,日熄月沉,世界就變成了一塊大石頭。」墨巨靈聲音緩緩,帶笑:「九黎世界這塊大石頭,被扔去了中土,砸砸看…我是覺得這個辦法不妥當的,那裡是真正的富饒地方,得此天地…咳,不管怎麼說,當時我們幾個都不在,他們做主把那塊石頭砸過去了,結果未等落入中土,還在天外時,九黎石頭就被打了個粉碎。」
  
  「不是普通石頭,是經過祕法煉化,可化三九星火之變的真法巨石,就是你所說的這座『空不設防之地』,打出巨力摧毀了巨石…你可明白了?中土是平凡世界沒錯,但絕非普通地方,中土乾坤…真正的完美世界。你若心存大意,小心萬劫不復。過去之後,只消傳教傳學就好,其他多餘事情一概不必去做,時機到時自有靈訊傳下,指引你下一步行止怎樣。」
  
  墨十五施禮:「主公…先生教誨,十五牢記在心。」
  
  至此,『黑暗』散去,巨靈與墨十五皆盡消失,玉簡已空。
  
  來之前她已得墨巨靈警告,但她還是自傲了,沒有完全聽從,擅自與蘇景起了爭執。直到永劫不復才曉得『主公』之言真正至理名言…由此這段記憶成了她魂飛魄散前最強烈的念頭,為判官刮魂所得。
  
  見蘇景回神,顧小君問:「怎麼看?」
  
  看樣子蘇景是想皺下眉頭的,但未遂…眉心未能皺起,眉峰就先揚起了,蘇景沒法說的開心:「墨巨靈說我大師娘堵心得很,恨不得趕緊上去和大師娘一起給他們添堵。」
  
  顧小君不知該說什麼,笑著搖搖頭,抱拳告退。
  
  墨十五的最後記憶,其實沒什麼用處,不外是墨巨靈看上了中土,蘇景等人早就知道的消息了,遠古時天真大聖、江山疆域與墨巨靈的戰事並未真正完結,後面還有的打。
  
  打就打吧,沒什麼大不了。
  
  蘇景收了玉簡,繼續趕路去往離山……
  
  中土之月變成離山之月,此事在凡間引出小小騷亂,畢竟天上的月亮不見了,誰能不擔心。所幸朝堂做事有力,很快各地官府與諸座真君祠都傳出消息:明月病、漸虛弱,佑世真君及時察覺,施法收月入離山以作將養,百年後重新放明月出山,還於人間。若有人願拜月可去往離山參見,沿途官驛開放,去離山看月之人不收錢管吃住。
  
  這次連幽冥判官也跟著幫忙,大小鬼差趁夜施法,托出無數美夢送去人間,夢中鬼官說辭與官府一樣。
  
  不久後有去過離山附近的凡人傳回消息,月亮的確就在離山。
  
  原來月亮是被佑世真君收去、滋養了,那還有什麼可不放心的,倒是真君眷顧人間、幫人間養月亮又成了功德一件,得凡間贊頌,說他造福於民。
  
  開敞心念,接駁真君祠。偷聽大伙如何誇讚自己,道理上和他當初自南荒回歸時躲去一旁看自己的排場依仗是一回事,以蘇景的拍子來說委實樂事一件,一路聽一路走,不久後來到離山。
  
  路上平安,但入山前,於空中飛遁的蘇景微微一怔:離山前,立劍碑一座,鐫刻岐鳴子傳承,十餘甲子下來。此地隱隱有了些『劍修盛地』氣意。大群修家常聚於此。觀摩前輩真傳、參悟前輩真傳。就在路過劍碑時,蘇景看到了一個人,岐鳴子。
  
  岐鳴子正在看自己的劍碑,饒有興趣的樣子。
  
  就在蘇景看到岐鳴子同時。對方也察覺到蘇景,揚起頭、對著普通修家決絕發現不了的那片雲駕點點頭、拱拱手。是打招呼,也存了一份謝意。
  
  蘇景遙遙回應一禮,並未落地相見,徑自入山去了。
  
  小師叔往返門宗,除非趕上重大場合,否則早都無需晚輩相迎或通報了,直接自山門入宗,還未到內環星峰。對面就迎來一個妖怪:離山寶庫司庫、申屠長老的得力助手,一副肩膀扛著倆腦袋的雙雙兒。
  
  這妖怪平日裡常駐離山寶庫,幾乎從不外出,見他形色匆匆蘇景不免好奇,但不等蘇景開口。雙雙兒就來到跟前,毛茸茸的猴爪抓住了蘇景的腕子,聲音壓低,神神祕祕:「蘇鏘鏘,隨我來。」
  
  在離山地界,『蘇鏘鏘』這仙號豈是隨便誰都能叫的,不過雙雙兒是妖精,性子散漫教化不靈,他想怎麼喊就怎麼喊,蘇景自不會和他計較,倒是納悶他現在的樣子,當下笑道:「怎了,你偷盜庫裡寶物了?知道我有逍逍遙遙閣的關係,要找我銷贓?」
  
  「可不敢瞎說,監守自盜不是說笑的。」雙雙兒口中辯著,就近帶著蘇景來到一座鐫天石崖的偏僻處,雙雙兒左邊腦袋向左看、右邊腦袋向右看;之後左腦袋向前、右腦袋向後…四面八方看了個夠,確定附近不存刑堂筆靈或其他弟子偷看,這才將雙頭扭轉,一起望向蘇景,聲音壓得更低了:「有件東西,須得你幫我看看來路,事關重大!諾大離山,我就只能信得過你了。」
  
  妖精說得嚴重,似是真有塌天大事就要發生,蘇景不再笑:「什麼意思?這是何物?」後半句時,雙雙兒自袖中取出一枚黃金匣,匣上紋路古怪,絕非漢家之物,尤其醒目的,黃金匣左右兩壁各雕刻了一雙手,『左手』五指為蛇蚓鰍鱔鰻五長,右手五指為『蜈蠍蜂蜘蟾』五毒,看上去煞是詭異。
  
  「先莫問,你看看這隻匣,能看出什麼?」說話間雙雙兒將匣子遞進蘇景手中。
  
  蘇景才一接過來面色就是一變,從凝重到古怪,從古怪到無奈,苦笑搖頭:「看出個陷阱來。」
  
  雙雙兒的神情也變了,從凝重到輕鬆,兩顆腦袋一起歡笑起來,得意非凡:「當年我隨大祖劉旋一駐道離山,他著我司掌離山寶庫,大家好歸好,幫忙打架沒得說,可生意得分清,看守寶庫是一輩子的差事,可不能白幹,大祖就許我在當時庫中隨便選兩件寶物,這隻左纏仙右蟄佛拿到手裡栽跟頭匣就是我當時所選,被匣子拿住了,任你有天大力氣有絕世修為,也再施展不出,和凡人沒什麼兩樣!」
  
  寶匣是件『暗器』,原名不可知,『左纏仙右蟄佛拿到手裡栽跟頭匣』這神奇之名是雙雙兒兩顆腦袋商量許久後定下的,莫說蘇景了,就是賀餘、塵霄生等人也不知離山還有過這樣一件寶物。
  
  蘇景拿著盒子,盒子拿住了蘇景:五長五毒雙手死死扣住了蘇景的腕子。
  
  「你莫掙扎啊,小心弄壞了我的盒子。」雙雙兒賣弄過寶貝,不忘囑咐蘇景:「五長藏劍五毒劇毒,你一掙扎,我心疼匣子就讓兩隻手發動厲害殺法,打死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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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連更,下一更馬上到。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6-2-12 13:38 編輯

無敵懶小豬 發表於 2014-5-29 00:47
第九五三章  時靈時不靈
  
  
  縱橫世界叱吒陰陽,連真仙打翻在地的蘇景,被個妖精給擒了?蘇景無奈搖頭:「你抓我作甚?你反叛離山了?反就反吧,抓我幹什麼,我又沒攔著你。」
  
  妖精一聽就急了,猴頭猿頭一起向著蘇景呲獠牙:「胡說八道,明明是你反叛離山,我奉命來擒拿你這叛徒…誒,你別跟我多說話,我耳根子最軟,你一求我或者拿幾樣寶貝一晃我,沒准我就動心把你放了,回頭再被追究下來可不是兒戲,趕緊把你交上去清靜!」說著雙雙兒自腰間取出一隻不知什麼材料編制的口袋,兜頭將蘇景罩在其中,扛上肩膀向著離山深處飛去。
  
  人在口袋中,靈識試探…袋子古怪,隔絕靈犀,外間探不到蘇景,他也探不到外間。試探過口袋,蘇景面上無奈散去,笑了笑,雙手十指忽然跳動起來,急急如風。很快,扣住他腕子的五長五毒兩手微微一震,縮回匣壁又重新變回紋刻。
  
  破掉匣上法術同時,蘇景也查知明白,匣上雙手絕非等閒,若是能發揮十成威力,自己真就掙不脫,只因雙雙兒對寶貝匣子煉化不得法,使得五長五毒雙手力量大打折扣,不及全盛時兩成,這才抓不住蘇景。
  
  震開雙『手』,蘇景對這匣子著實感興趣…寶匣不是害人的法器,五長五毒雙手只是封匣的禁法,保護匣子不被外人打開。
  
  匣上『手』與主人心意相通,抓賊是法術自己應變,至於動不動雙手內藏的劍與毒、要不要殺賊,就要看主人的心意了。
  
  能抓賊,能殺賊的匣,內中藏納的寶貝必定神奇,趁著坐口袋的空蘇景打開了匣子,旋即只覺一股甜香撲鼻…黃金匣內,端端正正四隻粉裡透紅的大水蜜桃擺放。
  
  真正的水蜜桃,也是普通的水蜜桃。不是什麼仙果靈果,季節到時江南果鋪處處有的賣。
  
  四隻大蜜桃,都洗得幹乾淨淨的,雙雙兒是猿猴模樣,但不喜歡桃毛。
  
  難為雙雙兒了,用這樣一枚神奇匣子裝桃兒。蘇景有心償他一個,又一想雙雙兒那麼愛吃桃,自己還是不和他搶了。
  
  桃子未動,匣子扣好,雙腕重新被五長五毒拿住。蘇景開始等待……不一會的功夫『口袋』停住。外面人的說話蘇景聽不到。但能感覺到口袋易手、雙雙兒離去。
  
  其後又是短暫行程,終於,口袋一鬆蘇景被倒了出來。
  
  一排排長架,內中靈光寶氣氤氳。離山寶庫中的一間。
  
  大庫牆根,坐著一拉溜的人,十幾個人,沈河為首、紅景在旁,之後虞、樊、龔、雷、岑、風、公冶…諸位長老盡在其中,只差一人:司寶長老,申屠靈靈。
  
  但申屠靈靈也在屋內,只是沒坐去牆根,他正在折疊口袋。疊好後收回袖中。
  
  情形已經再明白不過,申屠靈靈不止抓了小師叔,連掌門帶一群師兄弟都被他給害了、抓了來。
  
  蘇景皺皺眉頭:「雙雙兒說抓叛徒,然後把我抓來了…原來諸位離山同門都是叛徒啊,只有你申屠一個好人。」
  
  申屠靈靈一點不像壞人。很尷尬的,搓手心:「這個…師叔當然不是叛徒,可我要不這麼說雙雙兒就不肯幫我去抓您,就算他把匣子借給我…我也不敢到你面前啊。」
  
  「你為何不敢到我面前?」蘇景反問。
  
  可申屠靈靈的神情更古怪了,努力瞪大了眼睛:「你…真的什麼都看不出來?」說完,不甘心似的,又向蘇景靠近幾步:「你再仔細看看啊。」
  
  蘇景一哂:「開玩笑的,剛一見面就看出來了,你修墨巨靈…修得不怎麼樣,但斂藏得真好…以前我從未察覺。」
  
  申屠靈靈嘆了口氣:「這就是了,我也是沒法子,連十五都被你看出來了,這下我也藏不住了,實在沒有辦法才把大家都抓起來…要不是你能認出十五,我也不會發難,大家好好的…可不比什麼都好啊!」
  
  莫耶歸來,蘇景修為大進;明月入匣,讓劍嬰屠晚再得突破,兩強並一強讓蘇景對墨色氣意愈發敏感,申屠靈靈透鏡觀戰見蘇景法眼如炬,曉得他只要回山一見面就能看出自己辛苦藏匿無數年頭的墨色修持,這才提前發難。
  
  離山弟子之間親如手足,誰也不防備他,被他個個擊破,幾天功夫抓個乾淨。
  
  「便是說,你與墨十五是一夥的?」蘇景發問。
  
  「不是!」申屠靈靈立刻搖頭,可搖頭過後,很快又點頭,看他的神色著實苦惱:「是。也不能算是…我不認識她,我學的墨色修持與她無關的…但見她墨色真身,我又從心裡覺得親切。不是一夥的,應該、應該算是一路的吧。」
  
  申屠靈靈不是精明人物,畢生精擅事情只有兩件,一是修行,二是鑑寶,其他都不值一提,此刻心亂,說起話來也顛三倒四。明明是他占主動、至少場面上如此,卻反過來被蘇景發問。
  
  回答過後,申屠靈靈也回過神來,但未發怒,依舊是那副苦惱神氣,對眾人道:「你們先別急著問我,也不要生氣發怒,我絕不會害你們。我是想要跟大家說個明白…順墨而昌啊!墨中自有永恆在,我絕不騙人。咱們也不可與墨為敵,與永恆為敵不僅注定敗亡,更要緊的是此乃逆天。修行是逆天之舉,但須懷順天之心,如此方可成就大道。我是想…想試試看,能不能和墨巨靈打個商量,我們許他來中土傳道……」
  
  沈河搖頭打斷:「若他們要滅此世界呢?」
  
  「那當然是不能同意的,我當據理力爭,他們若不講道理,拔劍又如何。不過他們不會不講道理,怪就怪南荒伏圖這種人,他們把墨色修歪了,真正上位墨家仙絕非他們那樣……」
  
  仍是不等他說完,沈河再問:「就算他們講道理,他們都是好人,我就不許他們來中土。否則見一個殺一個,你會怎樣?」
  
  申屠靈靈愣了愣:「師兄…你不能不講道理啊。」
  
  沈河笑了:「誰說我不講道理,墨巨靈這一族,見一個斬一個就是道理了。我講這個道理,你…殺我?」
  
  申屠靈靈吃一驚,立刻搖頭:「我怎會殺…」說到這裡,他終於覺得這話越說越不是味道了,雙目一翻,凶氣盈面:「我可真敢殺人!」
  
  「沈河,你再說半個不字。我對九位師祖立誓。立刻斬殺於你!」說狠話的不是申屠靈靈。而是沈河自己。說完,稍頓,沈河又望向申屠靈靈:「來,這句話。你學著說一遍。」
  
  申屠靈靈咬牙,學:「沈師兄,你若…咳!」眼中凶光散去了,申屠靈靈一下子泄氣了。
  
  蘇景從一旁看著沈掌門沈河窮橫、欺負老實師弟只覺好笑,無意中迎上虞長老的目光,虞長老也在笑:「申屠師弟這個人,為了寶貝可以做賊,但無論為了什麼,都不會為匪…這是任奪師兄說過的。」
  
  龔正長老也告開口。他是離山掌刑人,早養得威嚴在身,目光如炬直視申屠雙眼:「申屠靈靈,剛剛你說你的墨色修持與十五無關,那你的墨修持。傳承自魔靈童?」
  
  魔靈童。蘇景始終不曾忘記過這個魔頭。
  
  申屠靈靈還是搖頭:「魔靈童是修墨的,但就憑她還不配教我什麼…我得墨沁是因一件寶物,寶中藏墨色,無意中被我引出,由此我得見真諦、得知永恆何在啊。」
  
  說著話,申屠的眼光飄搖起來。龔正沒耐心聽他嘮叨,繼續道:「不是魔靈童傳功,但這魔頭是你放走的。」
  
  申屠似是吃了一驚,這次沒笨到直接去說『你怎會知道』,但也不用多說什麼,實情都寫在他臉上了。
  
  蘇景初回門宗不久,離山重獄白狗澗關押的要犯越獄,襲上光明頂,如非屠晚當夜暴發,哪有後來名揚天下的離山小師叔。初入修行,最最險惡的戰事之一,蘇景哪會遺忘,但他不做聲,穩穩當當地坐在一旁聽著。
  
  猶豫了片刻,申屠靈靈認下了罪責:「是。人是我放的。就像對十五感覺一樣,同修墨色我覺得她親近,但事情非我想像模樣。那天晚上守衛弟子中了我的法術昏睡過去,我只放了魔靈童一人出來,本打算偷偷帶她出山,放她走掉就是了,哪成想人算不如天算,離山上重天寶物突兀躁動,非得我立刻趕回去行陣鎮壓不可,只消半個時辰就可成法,我囑托魔靈童暫時藏身密林,半個時辰不算長,我離開再回來,也不會有人發現白狗澗有變。」
  
  「我未料到,魔靈童會自作主張,趁我不在放出了所有囚犯,還害了守衛弟子的性命,攻上光明頂再去加害師叔……我回來時候重獄已空,光明頂上遍地殘屍,師叔重傷命在須臾…我施法吊住師叔性命,可終究不敢聲張,見他性命無礙後我退回離山庫,大錯鑄成,無可挽回了。」
  
  言罷,申屠靈靈一聲蒼蒼嘆息。
  
  「那時我不在山中,宗內事情由任奪師兄暗中做主。」沈河開口接回話題:「案發後他就傳訊於我,傳報此事,說會追查兇手;再過七天,任奪師兄靈訊再次傳來,一道劍訊只有五個字:時靈時不靈。」
  
  時靈時不靈,申屠靈靈小時候被師兄弟們起的綽號,那時申屠學藝未成,鑑寶的本領也是稀鬆,師兄弟有人在山外得了稀奇古怪之物他會搶著要看,有時候慧眼識璞玉,有時候明珠當頑石…時靈時不靈的申屠靈靈。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6-2-12 13:42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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