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術超能] 類神 作者:沁紙花青 (已完成)

 
mk2258 2013-4-22 22:39:10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27 75660
GGCMEAT 發表於 2017-3-11 13:31
第四十章 又一個盜墓案

    上午八點四十五分,李真來到保衛局報道。

    在之前進行訓練的時候他就進出過幾次保衛局的大樓。在他的印象當中,這棟黑色玻璃牆面的六層樓房看起來毫不起眼。就同基地里其他的建築一樣,出于防空考慮都沒有建得太高。

    那幾次大樓里都顯得冷冷清清,偶爾有幾個身穿黑色制服的工作人員經過,也都腳步匆忙。他覺得這棟樓里至少有一半的房間應該是空蕩蕩。

    實際上這整個北方基地都給人同樣的感覺——雖說面積非常大,然而畢竟也有上萬人。但大多數時候基地里的道路都不見人影,似乎每一個人都縮在樓宇當中。

    所以有的時候他就忍不住去想……人都哪里去了呢?

    但眼下大廳顯得更加空曠。保衛局上班的時間是九點鐘,這個時候應當是人來人往、進進出出。然而當李真踏進大廳的時候,就只看到大廳西側一張辦公桌之後的那個女性文職人員。

    她從電腦屏幕前抬起頭,掃了一眼李真的肩膀,然後微笑起來︰“您是李真中尉?”

    李真點點頭︰“我是。”然後走到她的面前,“今天我來報道。”

    對方淺淺一笑,頷首道︰“您稍等。”

    又拿起身邊的電話,撥下一個按鍵,幾秒鐘之後說道︰“李真中尉已經來了。是。”

    她放下電話︰“戴局長在辦公室等您。請走右邊那部電梯,三樓302室。”

    李真總覺得今天的氣氛有些怪怪的,卻又說不清楚究竟怪在哪里。只能點頭應了,向她道一聲謝,然後走進她所指的那部電梯。

    電梯安靜而平穩,在他按下三層的按鍵之後迅速上升,最終微微一頓,停住了。

    李真對著光潔的牆壁看了看自己的儀容,確認沒有差池之後走了出去。右轉、十幾步,停在一扇紅木門前。

    他用指節叩了三下門,然後朗聲道︰“李真報道!”

    隔了兩秒鐘,門後傳來一個聲音︰“請進。”

    他立即握住門柄,手微微一轉,打開了門。就看到空蕩蕩的辦公室里,一個人影背窗坐在辦公桌之後,似乎正在看著自己。

    李真將門反手關上,邁步走到辦公桌前兩米處,抬手敬了一個禮。

    戴炳成在辦公桌之後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李真右前方的一張座椅,抬抬手︰“坐。”

    這樣的氣氛令李真也變得更加嚴肅。他依言在椅子上坐下,然後看到對面的戴炳成一伸手,將身邊的電腦顯示器轉向自己,用平穩的語氣問︰“這個消息,你怎麼看?”

    那些人果然說得沒錯兒啊。李真在心里想道,戴局長一到上班時間……就變成另一個人了。

    他本以為對方會先同自己客套一番,再講些多多努力之類的套話。卻沒想到見他的第一件事就是……

    然後他將目光投向電腦顯示器。

    上面是一張新聞的截圖,來自《齊魯時報》。這新聞看起來挺平常,然而落在李真的眼中,卻令他的瞳孔微微一縮——

    又出人命了。

    而且又是盜墓集團干的。

    這一次的案子發生在巨野縣東北,蚩尤墳附近。據警方推測,和上一次發生在皇姑冢附近的案子是同一人、或者同一團伙所為。

    巨野縣的蚩尤墳一般被認為是埋葬蚩尤肩髀的墳墓。據說歷經夏商周漢唐宋元,一直到保存到現在。而盜墓者似乎是為了墓中的葬器而去,但手段大膽得超乎想象。他們以殘忍的手法將五名值班人員分尸,而後拖著它們的尸體直入墳墓主體,在廣場上挖掘了一個長達數十米的斜向坑道,取走了坑道底部的全部文物。

    但這個“全部文物”實際上是有爭議的。

    因為在歷史傳說當中,蚩尤敗于黃帝之後,是被分了尸的。他的尸體被埋藏在九州大地的各個角落,以防這怪物再次復生。

    然而那畢竟是四千五百多年前的傳說……即便是骨頭,經歷了這麼長的時間可能也都腐朽為塵土了吧?

    所以巨野的那座蚩尤墳,其實並未見有蚩尤的殘肢出土,更多是作為一處遺跡被保留了下來。至于所謂的“葬器”……更是從未有人目睹過。

    然而這個盜墓團伙不知道有何種神通,竟然在這墳墓的地下挖掘到了似乎價值不菲的寶物。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專家們又在現場找到了他們遺留下來的東西——

    三枚銅釘。

    這就意味著那個傳說是真的——

    據說黃帝與蚩尤作戰時,黃帝一方的戰士使用的是石制或者木制的武器,而蚩尤的軍隊使用的則是銅器。

    既然那個通道底部有銅釘,那麼就必然還有其他的陪葬品吧?

    而兩次的作案現場都有這樣明顯的證據被遺留下來,也許那些人的目的就只有一個︰示威。

    雖然不清楚動機為何。

    這些念頭在李真的頭腦當中閃過,然後他模模糊糊地聯想到了另一個方面——

    那伙人的目的性太強了。

    兩次犯案,都是在傳說中的蚩尤墓附近。一次在皇姑冢、另一次是在這里。難道說專家學者們考證了無數年所得出的結論,都不如這些盜墓者來得清晰準確麼?為什麼他們總能找到正確的地點?

    傳說之中的事情,竟然在如今被盜墓者證實了……真是有些可笑。

    再聯想到北川之前對他提到過的事情、那些盜墓者殘忍的手段,李真微微一皺眉頭,答道︰“我認為,這可能不是普通人犯案。之前我曾經向應決然少尉反應過——”

    戴炳成嗯了一聲,打斷他的話︰“應決然也轉達了你的想法。起先我們還有疑慮,不是很重視。但是這件事又被捅出來……”他微微嘆了一口氣,“看來的確是我們疏忽了。你的猜測很有可能是正確的。先不急,再看看這個。”

    然後他將面前的一張電紙板推給了李真。

    看到這東西的時候李真倒是稍稍有些驚訝——它真的就像是一張紙板那樣薄,甚至可以被卷起來。正面整個都是顯示屏,淡綠色的背景上顯示著圖片與密密麻麻的文字。

    他曾經在新聞里見過這東西,據說技術還不成熟,沒想到在保衛局里已經正式使用了。但眼下顯然不是感慨這些的時候。

    李真拿起那張電紙板,快速而仔細地看了起來。

    巨野的案子是在12月27號發生的。而他現在看到的資料則顯示,在12月27號之後,幾天之前,直隸省涿縣也發生了同樣的案件。手段一樣殘忍,一樣留下了三枚銅釘。

    不出他所料,資料里同樣提到,直隸涿縣的事發現場,也是傳說中的蚩尤埋骨之地。

    除此之外,還有兩樁命案,也都在直隸省境內。事發地點相隔不遠,彼此之間沒有超過三天的行程。雖然這兩地不像先前三地那樣、是傳說中的蚩尤墳墓,然而同樣出現了銅釘。

    毫無疑問……都是同一個作案者。

    而這個、或者這些作案者,目標也都是“蚩尤墳”。之後兩地無論在傳說還是在史料當中都籍籍無名,皆為偏遠山村。但既然一樣留下了銅釘,這便意味著那兩處——如果蚩尤被分尸埋葬的傳說是真的話——同樣是蚩尤之墓。
GGCMEAT 發表於 2017-3-11 13:33
第四十一章 也許那傳說是真的

    李真想了兩秒鐘,然後抬起頭︰“也許作案者不知從何處得到了有關蚩尤傳說的確切資料,然後才去盜墓?但如果是盜墓的話,應該不會選擇殺人——而且是用這樣的手段。如果皇姑冢那件案子還可以理解為那位老人擋住了他們的財路的話……之後的行為看起來就像是示威了。”

    戴炳成微微點了點頭,但顯然並不滿意。他用手指輕敲桌面︰“你這是從一個普通的人角度來思考問題。但是我們所關注的案件都不是普通案件,以後你的想法要大膽一些。哪怕天馬行空也無所謂。不過這不怪你,畢竟還有一些資料你不是很了解。現在你接著向下翻,密碼是77498。”

    李真依言點擊翻頁,然後發現屏幕上彈出了一個密碼輸入框。他輸入了那一串數字……

    然後看到了一些他相當感興趣的東西。

    有關那具骸骨的東西。

    戴炳成在他查看資料的時候慢慢說道︰“你第一次在山洞里遇到的那具骨骼,我們將它命名為‘亞當’。但後來我們發現,這種命名法可能是相當不確切的——資料上寫得很清楚。”

    而李真也已經從資料上得知了答案。

    北院對那具骸骨做過基因鑒定。令人驚異的是……基因鑒定的結果也弄不清楚它的性別為何。因為它的身上,與性別相關的染色體為“XXXX”。

    正常的人類男性染色體為XY,正常女性則為XX。

    但也可能出現某些特殊變異,令某個女性只具有一個X染色體,即為XO。還有可能出現XXY或者XYY的情況。

    但無論是哪種狀況,這個人都會表現出較為明顯的第二性征,可以被準確地歸類為“男性”或者“女性”。

    但這種“XXXX”的染色體,則出人意料。

    也許是為了能夠讓戴炳成這類“門外漢”了解得更加直觀,資料當中又做了詳細說明。

    一般認為,決定雄性性別的“Y染色體”,在3億年前是不存在的。那時候生物的性別由很多外部因素決定,例如溫度。現在的海龜、鱷魚等生物仍然保留了這一特征。在孵化階段,如果溫度過高或者過低,都將決定著以後破殼而出的是雄性或是雌性。

    但在之後的漫長歲月當中,X染色體發生了變化,最終產生了如今可以決定哺乳動物性別的Y染色體。

    所以在發現了這一異常狀況之後,研究人員們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然而更加不可思議的還在後頭。

    當初封存骸骨的堅冰之中含有不少雜物,根據對那些雜物的測定結果顯示,它們被封存在冰塊當中的時間應當是……

    15,000,000年以前。

    李真讓自己數了三遍,才終于可以肯定,那個數字為,一千五百萬。

    他忍不住抬起頭看向戴炳成︰“一千……五百萬年前?沒弄錯吧?”

    戴炳成點了點頭︰“我向他們確認過。”

    最早的人類……南方古猿,應該也只是存在于500萬年前吧?而那東西……

    一千五百萬年前??還是至少一千萬五百萬年前!!

    李真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靜下心來,繼續往下看。

    基因鑒定的結果還顯示,這具骸骨的確與現代人類有著親緣關系。甚至可以說,它不但是現代人類的祖先,還是“現代人類祖先”南方古猿的祖先。

    倘若單單是這樣的結論,也不過是將人類歷史至少上溯一千萬年而已。

    但那家伙似乎注定要顛覆北院研究員的所有認知——

    它的體內不但有完整的人類基因,更有完整的鳥類以及爬行類的顯性基因。這就意味著,它不但可以被看做是人類的祖先,更可以被看做是鳥類以及爬行類的祖先!

    李真在這一剎那就想起了北院的周老師對他說過的話來——

    “你,我,她的基因鏈里,也許也都有鳥類和爬行類的完整基因——或者說可以發育成它們的完整基因的片段,只是現在休眠了。”

    而他就是知道了這份資料上所說的事……才說了那樣的話麼?

    接下來的那些資料,看起來也就更像是天方夜譚——甚至令李真覺得身上有些發涼。

    被冰封了一千五百萬年之久的骸骨亞當,在生物艙內竟然顯示出了驚人的活性——它的骨骼當中那些蜂巢狀結構里,竟然還有極少量的細胞處于休眠狀態。一旦與營養液接觸,就立即甦醒,並且變得生機勃勃。

    從非洲回到中國不過短短三天時間里,這具骸骨竟然就已經可以做出一些輕微的動作了——例如顫動手指、微微搖晃頭顱。到車隊試圖將其運送到北方基地時,它甚至可以試著用那雙生滿骨刺的大手拍打艙壁——這樣的情景令在場每一個人心驚膽寒。

    若非他們同為能力者,便會覺得那些傳說都變成了現實︰世界上是的確有僵尸、鬼魂存在的!

    然而即便以異能……或者靈能來解釋——這家伙又到底是什麼來歷?

    李真覺得自己的背後滲出了冷汗。他向戴炳成看了一眼。

    發現對方也在看著自己。

    “有些熟悉?”戴炳成注視著他,“就是因為你的過往和它有些類似之處,所以我們才這麼想要你加入特務府。一個是在一千五百萬年之後仍舊具有活性,一個是能夠在全身腐爛之後死而復生——李真,你的確太重要了。那麼,既然你已經看到了這些資料,不妨再大膽地想一想︰這些和蚩尤墓有什麼關系?”

    蚩尤墓……

    如果傳說是真的,那麼蚩尤墓里埋葬的自然就是蚩尤。

    傳說中又提到,蚩尤是被分尸埋葬的。分尸的理由是——怕他死而復生。

    一道閃電劃過李真的腦海。他覺得此前頭腦當中那些模糊不清的猜測、預感,一下子被串聯起來了。

    然而……

    這是真的嗎?

    即便像戴炳成所說的那樣,以“天馬行空”的想象力來解釋這次事件的話……也太過荒謬了吧?!

    也就是說,蚩尤會“復活”這個傳說,實際上有可能真實的。黃帝將蚩尤分尸,不是為了泄憤、也不是為了什麼打擊敵人的士氣。

    而是的的確確的,擔心他會復活!

    ——在所謂的“蚩尤”,與那具骸骨是同類的前提下。

    又或者……蚩尤就是4000多年前的自己?他與自己擁有同樣的能力?

    不不不……最早的能力者是在200年前出現的……

    李真皺起眉頭來。可若要說最早的能力者產生于200年前,那骸骨又是怎麼回事?它也可以被看做是人類的吧……

    且拋開這些疑問不談。

    那麼在“蚩尤是骸骨的同類”這個前提下——凶手的身份就昭然若揭了。

    便是……亞當。

    這樣一來,就完美地解釋了那個“盜墓團伙”總總行為的不合情理之處。曾經在一千五百萬年前稱霸一方的強大存在,當然不會想到“掩藏行蹤”。就像一個人類試著從蟻穴中找到一件東西一樣,他還會在乎自己究竟碾死了幾只螞蟻嗎?

    這個念頭一生出來,李真就立即在頁面上點了幾下,找到一個搜索欄,然後輸入“蚩尤”兩個字。

    果然,搜索的結果是——

    蚩尤的形象︰《初學記》卷九引《歸藏?啟筮》雲︰蚩尤出自羊水,八肱八趾疏首,登九淖以伐空桑,黃帝殺之于青丘。

    其後《龍魚河圖》(《太平御覽》卷七八引)雲︰“蚩尤兄弟八十一人,並獸身人語,銅頭鐵額,食沙石子”。

    《述異記》雲︰蚩尤“食鐵石”,“人身牛蹄,四目六手,耳鬢如劍戟,頭有角”。

    李真注意到了這樣幾個字“銅頭鐵額”、“頭有角”——從前對此的解釋是,蚩尤穿著青銅鎧甲,因而被人們看做是怪物。

    但……想一想那骸骨,那青銅色的骨骼、身上那猙獰的骨刺!

    ——它們必是同類!!

    而那些“人身牛蹄”、“四目六首”之類的描述——在以前李真認為是古人們神化了蚩尤。但在如今看來……一個體內具有了那樣龐大基因信息的生物,在某些外表上表現得異常、甚至脫離了人類的範疇,不是再正常不過了麼?!

    因而,李真震驚地抬起了頭,並且覺得嘴里有些發干。

    “也就是說……蚩尤,和亞當,是同一種生物。亞當……想要復活他。”他覺得自己說出來的這句話像是一個笑話。然而他卻無論如何也笑不出來。

    戴炳成點了點頭。

    “不錯。這也是專家們的推斷。所以在得出這個結論之後,今天早上大部分人都已經出發了。”

    “出發?我們找到它了?”李真微微一愣。

    自己與那骸骨之間的事情,還沒有其他人知道。兩次共鳴,都引發了他體內的無窮潛力,並使得他受益良多。第一次令他徹底融合了“電鰻”的能力,而第二次——依照李真最近的感覺,自己身體里的力量似乎變得越來越強大了。

    不但鱗甲化之後可以堅持得更久,在力量方面甚至可以同關心願那種B級身體強化者對抗而不落下風。

    他將這一切都歸功于兩者之間的第二次共鳴。對于這樣的一個存在,李真著實不清楚是敵是友。

    要說是敵,那兩次如果不是它,自己也許早就死掉了。而且自己也的的確確地感受到了來自對方身體之中的那種氣息。若要形容的話,那便是……

    一個在孤島上獨處了幾十年的人見到另一個人類時的感覺。

    要說是友……李真可還清楚地記得他們第一次會面之時的情景。那骸骨在似乎在吸收他身上的什麼東西!當時自己的身體仿佛被某種巨大的威壓脅迫,熱量與活力都像山崩海嘯似地往它的身體里涌過去,潛意識當中除了恐懼也就只有恐懼。

    他不動聲色地掐了掐拇指,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這件事他不想任何人知道。

    從前身為能力者,他怕被普通人發現自己的異常,害怕被當做異類。但眼下他終于找到了自己的族群,並且安定下來。

    然而一旦最終發現,在這個所謂的“族群”當中,自己仍是一個“異類”的話,又該怎麼辦?

    第二次是那骸骨主動找到自己的吧?它想從自己這里得到什麼?

    戴炳成也在觀察著他。然而李真將情緒偽裝得極好,因而他自然不會知道,對面那個年輕人的震驚另有原因。

    所以戴炳成搖了搖頭︰“沒有找到亞當。但,找到了最後一處疑為蚩尤墓的地方。之前的假設被提出來之後我們調集了真正的專家考察論證,最後認為在湖北省西南部,神農架山區的恩施大峽谷里,是蚩尤的最後一處埋骨之地。”

    “倘若真是亞當在收集蚩尤的殘肢,那麼無論它是為了什麼,最終它都會到達那里。所以我們會在那里等它。”

    李真忍不住問了一句︰“那也只是假設而已——如果不在那里呢?如果……實際上是那天晚上那些美國人在搜集蚩尤的骸骨呢?”

    戴炳成的臉上終于露出了些贊許之色。他微笑著點頭︰“不錯。你終于從我引導的思維盲區里跳出來了。我一直在想,你什麼時候會懷疑到美國人的身上。”

    “不過這一點你不用擔心。其實叫他們美國人也不準確。那應該是一群……三教九流組成的敗類。”他加重了語氣,“但是平陽事件之後這群人就被我們盯死了,自保尚且不暇,更不會搞出這麼大的動靜來。”

    “至于亞當的行蹤,同樣可以確定。因為亞當正如我們所想的那樣,在往湖北方向運動。”

    要找到亞當的行動路線其實並不困難,尤其是像特務府這樣擁有相當大可以調用資源總量的部門。將各地的凶殺、破壞事件匯總,最終會發現,在之前幾天當中由直隸往河南方向發生了幾起惡性凶殺案。死者尸首殘缺,多在山區遇害。

    而在直隸、河南兩地,又有兩家化肥廠發生了重大火災,同時庫房遭到嚴重破壞。北院的專家們認為,這應當是亞當在途徑此地時,無意中發現了這種人造的高能化學肥料,然後試圖以之補充自身的能量。

    甚至還有一段影像非常模糊的監控錄像——那個從熊熊烈火當中走出的巨大身影,必定是它無疑。

    听完這一切之後,李真沉默了下來。

    其實他有些鬧不清楚,為什麼戴炳成會花這麼多的時間來與自己交流。照理說,應該是把資料遞給自己,然後直接布置任務就可以了吧?

    于是他將手里的資料放在了桌面上,然後問道︰“局長,我是不是也要出任務了。”

    戴炳成將電紙板收起來,又將電腦屏幕轉了回去,搖搖頭︰“今天叫你來,就是為了給你交代這些事情,讓你多了解——因為你的身份比較特殊。從湖南到恩施可不近,依照它之前的速度來看,至少還得半個月的時間。已經有一批人過去了,另一批人試著在半路截住它。損失能小一點總是好的。畢竟……都是人命哪。”

    李真對這句話相當贊同。心里也不禁生出了些暖意來——似乎這位戴局長,並不像印象中那樣冷酷無情。

    “不過你也要做好準備,如果攔不住它,或者它現在已經很難對付了,還是需要你這樣的人出馬的。”戴炳成對他點點頭,“還有什麼問題嗎?”

    李真想要習慣性地撓頭。然而一想到身上的制服,隨即放棄了這個打算。他想了想,開口說道︰“倒是有一個問題。因為我之前對相關的情況也不是很了解,也不知道會不會涉及一些保密資料……”

    戴炳成打斷了他︰“說。肯思考是件好事。”

    于是李真說道︰“我想問的是,美國人……唔,那些人怎麼會到中國境內這麼做?前些天看了新聞里說我們在太平洋上搞軍演,就是因為平陽的事情吧?可是如果因為那具骸骨的話……”

    “和國家利益相比,不值得,對不對?”戴炳成又露出一個微笑,“這個你想不明白,不怪你。因為背景比較復雜。剛才我之所以說他們不算是美國人,就是因為這個原因。”

    “實際上平陽事件的主導是‘真理之門’。那是一個北美的能力者聯盟,不屬于美國官方。SAA,用咱們的話來說,是打下手的。”

    “啊?”李真有些驚訝,“SAA給一個能力組織‘打下手’?”

    “沒錯。可以這樣說。”戴炳成稍微考慮了一會兒,抬頭看著他,“我先問你,你覺得美國,是誰在掌權?”

    李真對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有些疑惑。但仍舊答道︰“美國政府吧。美國總統。”

    戴炳成沉默了一會兒︰“再想想。他們背後呢?”

    這個問題李真的確從未考慮過。實際上無論是從前,還是之前的一年,他都沒有機會、也沒有必要去考慮這樣的問題。那些國家層面的事情,從前在他看來,自然由一群呼風喚雨的政要把持,自己這樣的小民操什麼心呢?

    然而此刻戴炳成目光灼灼地看著他,令他不得不靜下心來,仔細回想自己從前听說過的某些東西。

    但那些東西以前純粹被自己當成故事來听,從未當真。

    他略微整理了一下思路,試探著說︰“是……猶爾人?”

    他本以為等待自己的會是一個否定答案,卻發現戴炳成微微點頭︰“也不是一無所知嘛。比我這個年紀的時候強得多。”

    李真只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沒錯,猶爾人。”戴炳成收斂了笑容,“二戰之後很多猶爾人遷到美國,並且迅速控制了美國的經濟命脈。所以現在與其說是總統在管理美國,不如說是幾個猶爾人大家族在管理著美國。而‘真理之門’的幕後老板,這幾個猶爾人家族就算一份。”

    “一份?那麼還有其他的?”

    “真理之門的天啟四騎士——這個名字有沒有覺得熟悉?”戴炳成看著他。

    這一點,李真倒是知道的。他老老實實地回答︰“聖經里說過。末日審判來臨的時候,上帝會派出天啟四騎士來毀滅人類。”

    “所以還有歐洲那邊。”戴炳成笑了笑,“這個組織,算是西方世界一手捧出來的。他們有自己的目的,所以有的時候、在跟某些國家利益沖突的時候,只要他們認為是值得的,就會放開手去做。”

    李真一時有些難以接受。因為在他從前的印象里……最強力的就應該是政府部門、國家機構吧?然而戴炳成卻對他說,實際上是幾個家族掌控了那樣一個國家。

    他皺起眉頭︰“可是這麼一來,那些家族豈不是可能會為了自己的家族利益,出賣國家的利益?”

    戴炳成意味難明地點了點頭,慢慢說道︰“的確如此。因為某個集團的利益,損害國家的利益。”

    他似乎還在等著李真說些什麼。然而李真最終只是輕輕地“嗯”了一聲︰“那麼,我沒有問題了。”

    “唔。”戴炳成出了口氣,“那就好。”

    他猶豫了一會兒,又說道︰“這件事,你可以適當向張可松透露一下。我听說那天晚上是她找到了龍浩天——做得不錯。這一次,有必要的話,也許還會用到她。提前讓她準備準備也好。”

    李真微微一愣,又握了握拳,剛打算說些什麼,戴炳成卻笑了起來︰“怎麼?擔心?我是說如果有必要的話。畢竟她還沒有接受過訓練,只算是有備無患而已。真到了那個時候,也不可能讓她離前線太近。你這小子,才多大歲數,就學會這點兒心思了。行了,呼雁翎少尉還在訓練場等你,你這段時間抓緊熟悉一下咱們的標配槍械。這東西有總比沒有好。”

    于是李真便也不好再說些什麼了。只能從椅子上站起來,行了一禮,轉身走出門外。

    而戴炳成一直目送著他,一直到門被輕輕關上了,才收回目光。

    然後微微嘆了口氣。

    這小子……似乎也不像自己想象得那樣愣頭愣腦啊。

    剛才那樣子,可不像真的不明白自己指的是什麼。
GGCMEAT 發表於 2017-3-11 13:38
第四十二章 槍王

    不過李真倒真的是在裝傻。

    戴炳成那意味深長的幾句話——“因為某個集團的利益,損害國家的利益”——他當然明白指的是什麼啊。雖然自己從前與同學們有些時候也會談到此類問題,但那畢竟是私下里說說而已。

    帝國其實並不禁止討論此類觀點,甚至有些人還會舉著牌子跑到大街上去抗議,然而李真還是覺得,在這樣的地方、在一個自己並不了解的上司面前,還是少說些話為妙。

    這段時間他一直試著用一個“大人”的思維模式去考慮問題。從前那些被他認為離自己相當遙遠的、只會出現在電影電視劇里面的念頭和想法,如今都被他一一回想起來,並且試著身體力行。

    就比如剛才。

    戴局長所說的那個“某個集團”,實際上所指的就是帝國的那些貴族們吧。即便現在“貴族”這個詞已經失去了其實際意義,然而這個詞語背後所代表的那些人卻的確是不折不扣的權貴。他們以及背後的家族控制著這個龐大帝國的政治、經濟——用他從前一個同學的話來說︰其實和以前沒什麼兩樣兒。

    這樣的說法當然偏激,但李真卻也不大反感。他這樣年紀的年輕人多多少少都會有些叛逆的情緒,否則當初也不會在“是否加入特務府”這個問題上考慮那麼久。

    然而戴局長……

    他畢竟是政府部門的一員啊。怎麼他也問出了那樣的問題來。

    所以李真其實是擔心,對方是在試探自己的“政治立場”——開玩笑,他現在哪里有什麼政治立場!

    因而他也就像一個真正成熟的“大人”那樣,含混過關了。

    戴局長不會有什麼意見吧……

    他心里稍稍有些忐忑。但經過那段通往訓練場的路途,卻也就慢慢平靜了下來。

    我又沒想過當首相,理會那麼多做什麼。

    最終費了點兒周折,他推開了訓練場的門。

    發現這其實不是附屬學校里那樣的訓練場,而應當是一個室內靶場。靶場大約佔據了一半的面積,另一半則是各類體能訓練設施、裝備倉庫。

    未授餃進行訓練的時候他是在地下一層,但眼下他處于地下二層。這個二層的大房間里空空蕩蕩,只有一個縴細的身影在房間另一頭彎腰忙著些什麼。听到他推門的聲音一轉身,然後向他招呼道︰“喂,過來幫個忙啊!”

    于是李真看清了,那位正是呼雁翎。她穿著緊身作戰服,身體曲線被勾勒得相當明顯,很難想象擁有這樣火爆身材的女子竟然能吃得下那麼多東西。

    他應了一聲,然後快步走過去,看到她正在和一個一米多長的黑色金屬盒作斗爭——那盒子被櫃門卡住了,盒蓋上的搭扣似乎在大力拉扯下變了形,嵌進櫃門的凹槽里。她試著用手里的扳手將它撬起來,卻因為角度的關系使不上力氣。

    李真只瞥了她一眼,然後趕緊轉過目光。

    因為呼雁翎大大咧咧地解開了幾枚上衣的扣子,領口開得挺低,露出里面的大片肌膚來,幾乎能看得到深深的乳【】溝。再因為她此刻俯著身的關系,他都能看到她的內衣是什麼顏色了。

    為了掩飾那一瞥的尷尬,他趕緊走到她面前,將盒子接了過來,問道︰“這里面是什麼?”

    呼雁翎放了手,抹一把額頭的汗︰“我以前用的東西。一直放在這兒。過兩天我得出任務,打算先取出來。”

    李真隨口問道︰“亞當那個任務?”

    呼雁翎嗯了一聲︰“實在不行你就給拽出來——反正扣子都變形了。”

    “那這箱子可就壞了啊。”

    這箱子存在櫃子里最下面一層,出口既扁又平,實際上除了用力拽出來也的確沒有其他的辦法了。

    然而李真問了這一句,他背後的呼雁翎卻沉默了一會兒。接下來聲音變得有些異樣︰“壞就壞了吧。這東西……反正我也不想要。”

    李真很想再問一句“不想要干嘛還要取出來”。然而他一轉頭,發現呼雁翎的臉色有些難看。似乎是想起了什麼煩心事。

    于是又轉過身︰“那我真拽了啊。”

    “嗯。”

     當一聲,李真將那個盒子拽了出來。金屬搭扣直接崩裂,在地板了彈了彈,滾到一個角落里。

    也是因為少了一枚搭扣的緣故,黑色的盒子開了一道挺寬的縫。一抹金屬亮色在里面閃了閃,然後一把刀滑了出來。

    李真輕輕地“咦”了一聲。

    因為掉出來的這把刀實在很漂亮。

    男孩子都喜歡刀槍棍棒之類的東西,李真當然也不例外。雖然他從前更迷槍械,然而也會混跡一些冷兵器論壇。所以一見到這把刀,他就知道這是一把“雁翎刀”。

    刀身細細長長,刀鋒微翹,兩邊開刃,既可劈砍也可刺擊。刀刃和護手裝飾得相當華麗,看起來是鯊魚皮的裹手、黃銅的裝飾。與其說是兵器,倒不如說是工藝品。

    之所以會有這樣的想法,是因為這把刀其實是“縮微”版本。

    刀刃加上刀柄,也不過不到一米長而已。

    于是他將盒子放在地上,把刀撿了起來,贊嘆道︰“真漂亮。”

    然後想起了呼雁翎的名字。那麼這“雁翎刀”……

    “這是你用的啊?”他轉過身將刀遞給她,隨口問了一句。

    呼雁翎沒有立即回答他,而是伸出手,似乎想要將那柄刀接過去。然而在即將踫到刀背的時候,又像是怕觸電似地縮了手。

    目光在刀身上撫了撫,又看向李真︰“你喜歡?那就送給你。”

    李真微微一愣,隨後發現了呼雁翎的異樣。她緊緊抿著嘴,睫毛微微顫抖,眼神有些迷離。那神情……迷茫當中帶著一絲幽怨,另有兩分無奈、三分不舍。

    他又不傻,當然知道這把刀的來歷肯定沒那麼簡單,趕緊搖頭笑笑︰“我就是隨口那麼一說,我又不會用刀。”

    然而呼雁翎呼出一口氣,像是自言自語似地說︰“那就送給你。”

    然後抬起頭,盯著李真又重復了一遍︰“送給你了。”

    那語氣堅決而不容置疑,仿佛李真再說出一個“不”字她就會當場發火。李真是個好脾氣的,這種時候當然知道順著人家說才是正道。看她的神情——即便他這個連初戀都還沒徹底搞定的小男生都明白……

    那必定是一段涉及了私人情感的事情。

    那麼就暫時答應了吧。她什麼時候舍不得了再還回去唄。

    因而他舉起一只手做投降狀︰“好好好,我要了。”

    他這麼一說,呼雁翎也平靜下來。像是從回憶當中逃了出來,微微一愣,接著強笑了一下︰“抱歉。”

    李真已將刀握在手里,挽了個並不熟練的“刀花”︰“鎭?還挺沉的。”

    呼雁翎像是急著要轉移話題、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嗯。不是一般的鋼,是特種鋼。韌性強度都很好,在古代也算是神兵利器了。你不是速度很快、身體強化的類型麼?給你用也很好。”

    “呃……可是我今天是來學槍的。”

    “槍?”呼雁翎笑了笑,似乎已經調整好了心態,並且在臉上露出自信的神色來,“中尉,不是我自夸——槍這東西,在一個人的手上和另一個人的手上是不一樣的。對付普通人,一把槍也許是有效威懾。但是和能力者作戰的時候,能發揮大多作用就不好說了。”

    這種說法李真倒是第一次听。于是虛心求教︰“怎麼說?”

    呼雁翎走到那盒子前蹲下去,一邊打開盒蓋擺弄里面的東西,一邊說道︰“因為不少人都是身體強化的類型,還有不少人是速度強化的類型。這兩類能力者,百米開外都已經不怕普通槍械的威脅了。即便在50米以內被咱們的庚六命中,傷害也小得有限——更何況你還不一定能打得到速度型的能力者。”

    李真想了想,發現的確是這樣。

    “所以對于這兩類,如果不是密集火力,槍械的威脅實在有限——咱們的標配是庚六,又不是沙鷹。再說沙鷹那東西缺陷也不少,在特種作戰當中沒什麼意義。至于另一類呢,就是我這種。在槍械操作方面有天然優勢——有趁手的家伙,兩公里外精確命中目標不是難事。所以這樣的對手——你能跟他拼火力還是拼精度?”

    “像平陽那天晚上那樣,咱們的人被引進了包圍圈、被人用加特林集火,是非常罕見的情況。大多數的時間里還是靠能力者本身的優勢作戰,沒什麼標準戰術。你們的槍其實是用來對付普通人和少數輔助類型的——比如那種放毒氣的。”

    “可是對付那種家伙的話,既然你身體強化不大害怕子彈,速度上又有天然優勢,為什麼要隔得老遠揚短避長跟人家對射?倒不如直接突擊過去,近身解決戰斗——這樣的效率才高。”

    這種“槍械無用論”的說法李真起初覺得有些不可思議。然而最終發現,呼雁翎說得的確是實情。就拿關心願那種人來說,他身上的護甲,得自己連擊幾十次才能破得開,更別說手槍了。

    也許步槍穿甲彈可以破防,然而即便是發生在普通人之間的戰斗,在近身的時候都會放棄步槍拔出手槍,更何況面對能力者?

    所以他嘆了口氣︰“嗯,你說得有道理。”

    然後他不經意看到了呼雁翎身前那個盒子里的東西——那是一把突擊步槍。黑黝黝的槍管上似乎刻了幾個字,當他想要看得更清楚些的時候,呼雁翎已經它單手拎了起來,槍口垂向地面左右晃了晃。步槍發出一陣輕微的喀拉聲。

    于是她意味不明地笑了聲︰“呵……廢了。”

    其實剛才李真在拽出那個盒子的時候就發現,似乎它已經在櫃子里放了好久好久了。盒子的表面覆了一層薄灰,接縫處也都被灰塵填滿,裂開的時候蕩起了一層微微的煙霧。

    手上的這把刀似乎是因為材質比較特殊,刀身仍舊閃亮,然而銅飾的邊緣也都有了些銅綠。那麼那支步槍,這樣長的時間沒人保養,自然是要廢了。

    可是呼雁翎要帶它出任務做什麼?

    但呼雁翎已經將它擱在了一邊的箱子上,轉身露出輕松的表情來︰“好了,我來教你玩槍。”

    李真也就放下手里的雁翎刀,將腰間的配槍拔了出來,跟她一起走到靶位前。

    “先做個射擊姿勢我看看。”

    李真想了想,擺出一個“標準姿勢”——這完全是他在電視劇里學到的。就是那種很常見的右手持槍、左手托槍的姿勢。

    呼雁翎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不知從哪掏出來一個彈夾拋給他︰“上了,打幾槍試試看。”

    李真愣了一下。這種教學法……也實在太簡單粗暴了吧?

    至少得先教自己拆裝、然後再告訴自己該怎麼握、怎麼瞄準吧?

    似乎是猜到了他的心思,呼雁翎笑了笑︰“怕什麼,頂多脫靶,又打不著人。先找找感覺,我再跟你說。覺得怎麼能站得穩、怎麼能瞄得準,你就怎麼來。”

    李真只得無奈地聳聳肩,然後靜下心,試著通過照門和準星來瞄準。…一線,他自然知道,此刻也是依著這句話來做的。

    超常的視力在這時候發揮了作用。遠處的靶圈在視界當中逐漸清晰起來,就好像漸漸被送到了眼前,變成抵近射擊。他握得很用力——自己也不清楚這樣對不對——只想讓自己的胳膊和身體牢牢固定下來,變成一尊水泥雕塑。

    高度集中的精神使得周圍的一切都如潮水般退去,意識當中只有自己的心跳、呼吸、眼前的靶心。

    不知道瞄準了多久,他的右手食指輕輕一勾。

    “ ”。一陣硝煙味兒在臉前回蕩,後坐力沿著手臂回饋到肩膀上。然而他強健的肌肉縴維迅速消化了這股力道,又忠實地執行著李真的意志,令他的姿勢回復如初。

    靶心出現了一個破洞。

    但他依舊屏著呼吸,開了第二槍。

    然後是第三槍。

    這時候呼雁翎的手里拿著一架望遠鏡——她在觀察李真對面的那個靶位。

    于是她可以看到,在第二槍之後,靶心上仍然只有一個破洞。

    第三槍之後,仍是如此。

    呼雁翎轉臉看了看全神貫注的李真,眸子里漸漸出現一種名為驚訝的情緒。然而後這情緒里又摻雜了些許失落與傷感,最終混為一團,令她變得迷茫起來。

    她打量著身邊這位新晉的中尉。

    身材已經稱得上挺拔了。剪裁得體的制服因為他的射擊姿勢而緊繃著,顯露出衣料之下強健有力的肌肉輪廓來。雖然稱不上發達,然而那些微微起伏的曲線當中的確蘊含著驚人的力量。他屏著一口氣,整個人就像是一架精密的機器,將著彈點死死地鎖定在靶心的那一小塊區域內。

    和他好像。

    李真開了五槍。他當然也看到了槍槍正中靶心,因而有些難以置信——這不應當是自己打出來的成績吧?

    所以他微微搖頭,然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緩解了因為長時間屏息而帶來的胸悶感。

    呼雁翎已經從之前短暫的失神當中恢復了過來,然後點點頭︰“不錯。”

    “現在胸悶了?”

    “嗯。”李真答道,“不過,成績還好吧?”

    “相當好了。”呼雁翎放下手中的望遠鏡,走到李真身邊從他的手里拿過了手槍,一邊看著他,一邊將槍舉起,對準了靶位。

    “但是你知道你的問題出在哪里嗎?”她與李真靠得極近,李真幾乎能夠感受到她吐出的溫熱氣息了。然而他身後就是牆壁,退無可退。要是刻意向外走的話,無疑又會令眼下的場面更加尷尬。

    他不知道呼雁翎為什麼變得有些激動——對方雖然在看著自己,但睫毛微微顫動,顯然是想起了些什麼事情。于是他只得感受著呼雁翎身上傳來的溫度,搖了搖頭。

    下一刻,呼雁翎手中的槍響了起來——她甚至沒有轉頭去瞄準,就保持著當下的姿勢,一口氣打空了彈倉。

    李真轉頭向靶紙上看了一眼,然後愣住了。

    還是只有一個洞。

    當然不可能是她脫靶了。那麼這就意味著……

    她僅僅依靠感覺,槍槍正中靶心。

    這才是……槍神吧?李真有些發愣。

    這時候呼雁翎終于退後一步,將槍交還給了他,似乎心中的某些情緒隨著那十五發子彈都被宣泄出去了。

    她微微垂下眼簾,平靜地說︰“你能打出那樣的成績並不奇怪。因為你的協調能力原本就遠超常人,再加上屏住呼吸——你可以算得上是一個固定的自動武器平台了。”

    “但是屏息射擊,不是好法子。打了幾槍之後你就會覺得胸悶、視線就會模糊、頭腦就會發漲。接下來,你的著彈點就開始分散了。一直憋下去,還可能會脫靶。況且手槍這東西是用于近戰的,沒有那麼多的時間給你精確瞄準——這到底這還是概率射擊。什麼時候你能隨便一抬手就正中靶心,才是真的不錯。”

    “即便你以後用狙擊槍——在沒有觀察員的時候,僅靠瞄準鏡還是沒法精準命中目標。所以說直覺和經驗這東西非常重要——這也是我這類人的優勢。所以……”

    呼雁翎頓了頓,然後覺得自己說不下去了。

    他……不是那個人啊。

    又不會是狙擊手。

    自己說這些做什麼?

    于是她微微一愣,然後嘆了口氣,自嘲似地笑了笑︰“我忘記了,你也不需要精通這些。如果你今天是來學習怎麼把手槍子彈送進別人身體里的,那麼你現在已經畢業了——成績相當好。”

    今天的呼雁翎很奇怪啊。李真在心里想,似乎就是因為那個箱子——那支突擊步槍和那柄刀。在他看來一向爽朗的呼雁翎會變得如此失態……那一定是一個對她而言非常重要的人吧。

    也許她曾經也像教自己這樣,教過那個人。

    但他也只是裝作什麼都沒發生,笑了笑,然後說道︰“步槍呢?也是這麼個打法?”

    于是呼雁翎的目光就落到了那支突擊步槍的身上,然後扯扯嘴角,勉強露出一絲笑意來︰“那不一樣。需要注意的更多。我……一邊拆裝,一邊跟你說吧。”

    接下來的時間里,兩人在空蕩蕩的訓練場中慢慢熟悉著在列的各種槍械。大多數的時間都是李真自己摸索,呼雁翎偶爾指點幾句要點。好在他的記憶力不錯,倒不會出現用過一次下次仍然毫無頭緒的狀況。

    就像呼雁翎自己說的那樣,她也只是打算告訴李真該如何開槍、如何排除故障、如何應對持有此類槍械的敵人。

    在這個過程當中她將那支突擊步槍一點一點拆解開來,又從工具箱里拿出了保養工具,試著令它重新恢復戰斗力。于是李真終于找到機會看清了槍管上的那幾個字符——

    DQX。

    他馬上聯想到了自己那柄配槍槍柄上的字母LZ——那是自己名字的縮寫。

    呼雁翎在看那支槍的時候,眼神常常會變得悵然若失,似乎並不如何避諱李真的目光。但李真其實還是有些尷尬的。呼雁翎雖然比他大了三四歲,然而那也正是一個女人最美好的年紀。無論是她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女性化動作還是裸露的肌膚都會令他微微面紅耳赤——倒不是說心中有了什麼想法,而純粹只是一個初嘗男女甜蜜滋味的小男生所特有的敏感所致。

    于是後來他的話也變得越來越少了,以至于寬敞的大廳里除了擺弄槍械時的聲響之外,再無其他的雜音。

    他覺得呼雁翎似乎是將自己當成一個“小孩子”來看了。其實他一點兒都不喜歡這種感覺。無論如何,自己也是一個*級吧……

    因而他忍不住找到了一個可以沖淡這種氣氛的話題——

    “局長說這次行動在湖北神農架——那里應該歸南方基地管吧?”

    呼雁翎正在組裝槍械的手微微一頓,“嗯”了一聲。想了想,說道︰“所以這次我們會和南邊的那些人一起行動。如果你也要去的話,最好當心點兒,那些人靠不住。”

    李真有些驚訝︰“這怎麼說?”

    “倒不會在背後捅你一刀。不過搶搶東西、拖拖時間也許是免不了的。”呼雁翎哼了一聲,“南北兩個基地,誰都想獨佔鰲頭。可是鰲頭也只有一個。”

    這時她終于將最後一個部件也裝了上去,站起身來喀拉一聲拉了下槍栓,向遠處瞄了瞄,出了一口氣。

    “今天咱們就到這兒吧,已經是中午了。那把刀你帶上,也許以後用得著——咱們的軍刀沒這東西好用。”她看了看李真,“我今天有點兒怪,是不是。”

    李真笑了笑︰“我又不會往外說。”

    呼雁翎微微一愣,然後眯著眼楮笑起來︰“我也不怕你說啊。慢慢你就知道了,反正也不是什麼秘密。就是因為一個負心漢罷了。”

    于是李真對她的“爽朗”又有了更深一層的認識——普通的女孩子,是難很這樣大大方方地把這種事說給別人听的吧。

    又看她一邊微微搖頭一邊說道︰“從咱們這兒走出去的一個人。和你一樣,槍法特別好,從前是我的搭檔。不過現在跑去南方基地了——所以說那里沒幾個好人。我是打算這次出任務,如果能見到他,就把他的這把破槍還給他。干干淨淨一了百了。”

    沒等李真再說什麼,呼雁翎又笑著抬起頭來︰“不過……你剛才眼楮可不老實啊,就跟他一樣。”

    李真大窘,連忙辯解︰“呃……我不是故意的。”

    呼雁翎噗嗤一笑︰“看你那樣兒。這麼說你跟你那小女朋友還挺純情的啊?”

    李真轉身走去拿刀,不讓她看見自己微紅的臉,同時決定發起反攻︰“這個嘛……急什麼啊。不過你的情緒忽然變得這麼好,是剛才想明白了麼?”

    呼雁翎掂了掂手里的步槍︰“呵……無所謂什麼想不想明白。人就跟槍一樣,卡了銹了,拆開來修一修,還照樣活。槍都想得開,我為什麼想不開。倒是你——以後有感情問題可以找我聊聊啊,估計你也跟咱們局那些糙漢子和娘娘腔聊不到一起去。”

    李真只得嘆了口氣——在這一方面,御姐相對純情小男生來說具有天然優勢啊。不曉得她是真想開了還是假想開了,又或者是為了掩飾情緒故意拿自己來開涮……

    于是這兩位一路上一攻一防,乘著電梯來到了軍官食堂里。不過這麼一路走來,倒是無形中親近了不少。其實呼雁翎也不過比他早來了一年半,還有半年的時間處于“禁足期”。那麼想來那件事情也不過剛剛過去一年多而已。

    很難想象這樣的一個女孩子怎麼在局里一群男人當中過了這麼久,還能保持這麼樂觀開朗的性格。不過他也有些好奇——那位能夠令呼雁翎記掛了這麼長時間的“DQX”,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既然她說那不是秘密……想來局里大部分人都會清楚的吧。他倒不是想要八卦人家的感情,只是想弄明白為什麼一個北方基地的執行官會跑去似乎關系並不好的南方基地——其實也算是能夠進一步了解自己所在這個部門的契機。
GGCMEAT 發表於 2017-3-11 13:38
第四十三章 安源

    吃過午餐之後,兩個人便分開了。呼雁翎還有不少準備工作要去做,李真也得熟悉自己的工作環境。

    其實他們這類具有軍餃的執行官在某些方面倒是類似都市白領——他就擁有一間自己的辦公室。不大,卻簡單整潔。前幾天訓練的時候,應決然帶他“參觀”過執行官的辦公區——佔據了整個二層樓的面積,房間足有上百個之多。據說從前三樓也是執行官辦公室,然而如今很多房間已被封存了。因為它們的主人大多在二十多年前死去了。

    他的辦公室在B2區,磨砂玻璃門上有黃銅的金屬牌,早已刻上了他的名字︰李真。

    屋子里有一張紅木桌、一台電腦、一個書架、一個小小的圓形玻璃茶幾以及兩張沙發。布局緊湊而不顯逼仄,甚至為一盆虎皮蘭騰出了足夠的空間。

    他對引他來此的文職接待人員點頭微笑,然後走進去關上了門。

    這就是自己的小小世界了。

    李真在屋子里轉了一圈,又向窗外看了看——正對著遠處的綠化區,想來在春夏的時候也是一派生機勃勃的景象。

    然後他輕輕坐在辦公桌後的轉椅上,又調了調高度,打開電腦。

    開機界面一閃而過,很快跳出一個登陸驗證框。就像之前演練的那樣,他先輸入十三位的密碼,然後將手指在屏幕上指紋驗證的淡綠色格子里按了一下。

    于是淡藍色的桌面出現在顯示器屏幕上。接著一條又一條的信息提示彈了出來,到最後累積了足有十五個對話框。

    他沒用鼠標,只用兩根手指將它們一一放大、仔細查看。

    發現前面幾條實際上都是一些之前了解過的保密條令、規章制度。後面的幾條則是有關這個操作系統的相關說明——倒是很像從前第一次進入一個新游戲的時候、屏幕上會彈出來的那種新手教學。

    雖然在之前幾天的突擊訓練當中他已經牢記了相關信息,但李真還是仔細看了一遍。確認沒有遺漏之後,他點掉了十三個對話框。

    于是屏幕上就只剩兩個小窗口了。一個是淺黃色的標題欄,一個是橙色的標題欄。他微微向前傾身——因為這兩種顏色都意味著,此乃保密信息。

    淺黃色為第一密級,橙色為第二密級。

    像訓練當中所說那樣,他優先點選第二密級的信息,又在彈出來的驗證框上按了手印。

    于是窗口展開,一份資料出現在他的眼前。

    便是之前戴炳成對他說過的,有關這次抓捕亞當行動的信息。文字的標題是“行動相關人員實時同步匯總”,再向下則是這一次任務的進度信息。看起來早早出發的第一批人已經飛抵直隸境內,在對兩家化肥廠的火災現場做了調查之後當即趕赴河南。

    另一部分人則分為兩組,一組飛赴湖北沿途各地,另一組趕往神農架山區,與南方基地相關人員匯合,並且開始著手設伏。

    也許是因為權限問題,資料上的情報到此為止。只是對執行官們的行程進行了公告,並未作出詳細說明。但戴局長那里必定不是這種情況的吧。

    他又仔細閱讀一遍這份文檔,將它存檔、關閉。然後打開最後一份第一密級的文件。

    這份文件上的信息他就有些陌生了,是有關西伯利亞方面的消息。來源顯示是“西伯利亞總督府、特別事務府北方基地西伯利亞分部”。

    西伯利亞省也是北方基地管轄的北方十六省之一,在之前的了解當中得知,那里地廣人稀,能力者的數量更是極少。但之所以北方基地在西伯利亞設置了“分部”,而非保衛局派出機構,則是因為那里是“安源”藥劑關鍵成分的主要產地之一。

    這份文件之所以被歸類為第一密級,也是因為其中資料與“安源”有關。

    “安源”,就是北川曾經告訴李真的、可以遏制B級能力者基因崩解的藥劑。B級能力者是一個比較特殊的群體。也許其中一些人已經將自己的異能發掘到了極致,也許另一些人則是剛剛由C級突變而來,又或者有人天生就是一個B級。

    但無論是何種狀況,他們都不得不面對一個殘酷的現實︰這類人體內的基因極不穩定,隨時都可能崩潰——或者運氣好,以十分之一的概率突變為*級,或者身體無法承受那樣漫長而痛苦的過程,免疫系統崩潰、髒器衰竭、基因變異,最終死去。

    盡管在這個過程當中,他們的能力也會顯著提高,然而就如同殺手榮樹之前的“爆血”一樣,不是萬不得已,沒人會用自己的生命為賭注來換取那麼短暫的強大力量。

    特務府之所以把李真定為*級,就是因為他發病時的狀況與B級能力者基因崩解時的情況非常相似。然而北院的周老師也曾對他說過,他的情況其實更加特殊,所謂的*級不過是一個並未被完全肯定的說法。

    而“安源”藥劑,便可以遏制B級能力者這種基因崩解的傾向。每個月使用一次這類藥劑,就能令他們的基因暫時穩定下來。但這樣也並非沒有缺點——那便是,B級能力者捱過突變、轉化為*級能力者的概率也就大大降低了。

    然而除了一些膽大妄為的“瘋子”之外,大多數的B級都不會生出那樣的念頭。畢竟,十分之一的概率對于僅有一次的生命而言實在太低了。

    至于這份資料上提到的事,則是︰一批“安源”可能通過黑市渠道流入了大中華地區。

    無論多麼重要、機密的工作,總還需要人來做。而有人的地方,也就免不了會有瀆職、徇私的行為。盡管相關條例極其嚴格、處罰也相當嚴厲,然而總有一些人會有那麼一些特權。擁有了特權的人,也就會想要用手中的權力為自己謀取私利,于是眼下的狀況發生了——

    也許是生產流程當中的某個環節出了問題,以至于管理者私自截留了一些成藥,然後以高價將其賣給了黑市商人。但那位瀆職者還沒來得及享受到手的贓款,就被分部的人清查了出來。但雖說人與贓款都被控制住了,藥劑卻已經不知所蹤。

    事件的起因就僅僅說到了這里,可李真卻微微皺起眉頭。

    即便他不清楚什麼官場斗爭之類的事,也明白事實肯定不會像資料當中說的那樣簡單。被挖出來的蛀蟲只是工廠的車間主管——他哪來這樣大的膽子?

    要知道國內的能力者一共不過三千個人,B級更是稀少,不在冊的就更加屈指可數了。那麼黑市上的安源都賣給了誰?

    當然是被境外消化了。

    他怎麼敢?

    是上面還有人吧……

    然而資料當中提到,線索到了他那里就斷掉了。能夠在事發兩天之內人髒並獲的特務府分部的能力必然不止于此……是查不下去了吧。于是那人就成了替罪羊了。

    他不由得想起上午的時候,戴炳成對他說的那句話。然後微微嘆了口氣。

    實際上這份資料也只是通告而已。具體事務定然會指派專人負責。但李真心里卻多少感到有些不快。從前一直覺得帝國是這世界上唯一的一個超級大國,疆域遼闊、國力強大、生活安定、欣欣向榮。

    然而如今加入了特務府,卻看到了繁榮之下的另一面。他當然也知道世界上其他國家定然也是如此,然而……誰比誰更嚴重一些呢?

    這些令人不快的念頭在腦袋里轉了轉,李真深吸了一口氣,要自己不再去想它。然後也將這一份資料存檔、關閉,又熟悉了一會兒桌面上其他幾個系統。

    一個多小時以後,已經是下午…三十分了。外面安靜無聲,似乎這一整片辦公區域就只剩他自己。但這當然是錯覺——還是有十幾個人留守在基地之中的,只是分散在了這片辦公區的各個角落。

    他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到窗前活動了下筋骨,然後掏出了自己的電話。

    左右閑來無事,今天又是周五,可松應該已經下課了吧。不如打電話給她聊聊天,順便將戴局長告訴自己的那些事轉告可松,提前做準備也是好的。

    不過既然是周五……那麼再過一天,可就捱到“探親假”了。那個時候自己也就有時間同爸媽和可松聚一聚了。昨晚爸爸來電話說這周末要請戴局長吃火鍋,但眼下出了這麼兩件事,真不清楚戴局長還有沒有那個心思。

    然而再想到自己可以穿著這麼一身制服出現在二老眼前,李真也覺得心里稍微有些發熱。倒不是他有多麼喜愛這身衣服,只是……

    自己在他們眼中終于不再是一個“孩子”,而變成了完完全全的“大人”了吧。

    自己現在可是中尉了。似乎級別比老爸還要高一些啊,哈哈。

    這些家長里短的瑣碎心思終于令他的心情徹底變好了,于是在電話接通之後,李真快活地應了一聲︰“嗯,可松,我現在已經在自己的辦公室里了。環境很好喲……”

    然而,便是在同一片天空之下,在北方大地的另一座城市、另一個角落里,有些人的心情卻並不像李真這樣愉快。因為這世間本就是有諸多歡歡喜喜、分分合合。有些人的苦難也許已經結束了,然而另一些人的苦難,似乎還沒有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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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突擊

    直隸省,保定市,北市區。

    這是一片接近三環的舊城區,大多是兩三層高、灰色水泥牆面的老樓。牆體上攀附著積雪與冰稜,樓與樓之間有橫縱交錯的黑色電線,上面停留著幾只挨挨擠擠的灰色麻雀。

    天空是陰沉沉的,似乎風雪將至。狹窄的街道上也是冷清的——因為這里就要拆遷了。

    然而並非人跡罕至。就在當下,一隊特殊安全部隊的士兵正沉默無聲地包圍了其中一棟小樓,並且將自己隱藏在了樓宇的陰影之中。

    帶隊的長官靠牆半蹲,將手按上脖頸處︰“報告位置。”

    通訊終端傳來回應︰“1號狙擊手就位。”

    “2號狙擊手就位。”

    “3號狙擊手就位。”

    “4號狙擊手就位。”

    “能否確認目標?”

    片刻之後傳來回應︰“無法確認目標。窗戶被擋住了。”

    其他三個人也傳回了同樣的消息。

    隊長遲疑了一下。然後探出頭,借著牆體的掩護又看了一眼他們這次行動的目標建築物。

    那棟樓看起來平淡無奇,與周圍其他建築的區別就是二樓的窗口外多了一個白色的空調換氣扇。門口的積雪有踩踏的痕跡,鐵皮大門上也沒有像周圍其他人家一樣上鎖,證明這棟樓里的確有人居住。

    然而心里總是有些異樣……這一次的消息似乎得來的太容易了些。

    于是他稍稍一頓,下達命令︰“保持警惕,密切觀察。”

    ※※※※※※※※※※※※※※※※※※※※※※※※※※

    溫暖的室內,空調發出輕微的嗡嗡聲——于清清端著一盆溫水走進了臥室。其實也不過是個小小的塑料盆,然而她走得小心翼翼,生怕里面的水會濺出來。她的肩膀上還搭著一條淡黃色的毛巾,看起來倒像是一件小斗篷,一直垂到腰際。

    小女孩最終將水盆擱在了床頭櫃上,然後把毛巾取下來,在溫水當中浸透、擰干,把目光投向床上的那個人。

    其實已經不大能夠看得清面目了。他臉上浮腫,眼楮被擠成兩條縫,嘴唇倒是腫得高高。面皮上紫黑色的血管凸起,像是隨時都會漲破,並且噴出污血。

    他身上蓋著被子,右手從被子底下伸出來,一支吊針扎進血管里——沿著塑料管往上看,會發現掛著的那個玻璃瓶上寫著幾個字︰生理鹽水。

    然而于清清似乎對這一切習以為常。她先用毛巾輕輕地給那人擦了擦臉,然後又掀開被子,為他擦胸口上那些還算完整的皮肉。盡管小女孩的動作輕柔仔細,但當她將毛巾又在水盆里洗了一遍之後,里面的水就變成淡紅色了。

    她抿著嘴,花了半個小時的時間將這人的身體清理干淨,然後把水盆端到地上,又從房間另一頭的桌子抽屜里取出一瓶葡萄糖。接下來踩著一邊的矮凳有些吃力地爬上了床頭櫃,將那瓶已經快要空掉的生理鹽水取下來、又換上了新瓶子。

    微微仰頭看看液體滴下來的速度,她輕輕出了口氣。這才抹了抹額頭的汗珠、小心翼翼地爬下床頭櫃,端著水走出去了。

    臥室外面是一間小小的客廳,擺設相當簡單。一張露出了彈簧的沙發、一張缺了邊角的玻璃茶幾,還有一張堆滿各種雜物的大木桌。于清清洗淨了手,從衛生間里走出來,目光在木桌上掃視一遍,然後發現了昨晚吃剩下的半袋方便面。

    于是她抱著那半袋方便面、縮在沙發一角,一邊嘎 嘎 地嚼著,一邊怔怔地看著對面牆壁上一處像是樹葉一樣的污痕。

    等她把塑料袋里最後一點面渣也送進嘴里之後,另一間臥室的房門被推開了。

    葉知行一邊將厚重的外套穿在身上,一邊往她的手里看了一眼。然後輕輕嘆了口氣︰“清清,餓不餓?”

    于清清睜大眼楮搖搖頭,然後也像葉知行那樣嘆了口氣︰“榮叔叔今天一天都沒醒過了。”

    葉知行看看她身上的那件紅棉襖,又看看她被水打濕的袖口……忍不住走過去,抱了抱她。把頭抵在于清清的額頭上,強笑著說︰“有你照顧,他肯定會好的。姐姐一會就出門去給你買點吃的,你想吃什麼?”

    于清清抿了抿嘴,肚子不爭氣地叫了一聲。然而她最終搖搖頭︰“我什麼都不想吃啊……”

    葉知行點了點頭,然後趕緊轉過身,走進榮樹的那一間臥室里。因為她覺得自己再和那個小姑娘說會兒話,也許眼淚就要流出來了。

    然而逃出了客廳,卻也逃不過眼前的現實。

    榮樹……可能已經沒救了。

    也許是感覺到了葉知行走進來,他竟從喉嚨里發出一聲低低的呻吟,然後艱難地把眼鏡睜開了一條縫。葉知行趕忙走過去,本想握住他的手,卻又停住了。

    因為她擔心自己就那麼一握,這男人手背上的皮肉就綻裂開來了。

    “……鳶姐。”他的聲音幾不可聞。

    葉知行趕忙俯身湊到他臉前︰“樹,我在,你說。”

    榮樹的嘴張了張,像是要努力將接下來的話清晰地說出口。但到頭來只發出幾個模糊的音節︰“走……你們走,別管我。”

    夜鳶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而終究沒能忍住。

    兩點水滴落在榮樹的臉上,又順著臉頰流進了他嘴里。

    “我的兄弟就剩你一個了。我怎麼走。”她咬牙切齒地說出這句話來,然後直起身,緊緊握住拳頭,“就是走,也得,給你收了尸再走。”

    然後她在眼窩上用力抹了抹,轉身走出門去。

    又看了一眼仍舊縮在沙發上的于清清,她一邊將手搭在門把上,一邊低聲說道︰“清清。晚上姐姐給你帶披薩回來吃。”

    ※※※※※※※※※※※※※※※※※※※※※※※※※※

    整支隊伍都已就位,並且已經原地待命長達十五分鐘。

    但對面那棟樓里依舊無聲無息,也沒有人走出來過。

    然而十秒鐘之後,一點異常現象終于令隊長下定了決心。因為他通過望遠鏡看到,懸掛在二樓窗下的空調換氣扇動了。

    的確有人。而且現在就在室內!

    他當下不再遲疑,低聲喝道︰“行動!”

    于是周圍這一片區域頓時沸騰了起來。數十名身穿黑色特種作戰服的士兵從隱蔽處現身,沉默而迅速地向著那棟水泥小樓聚攏,並且掐斷了每一處可能的逃跑路線。而後先鋒小組無聲推開大門、魚貫而入,順著一樓空洞的樓道沖上樓梯,最終將二樓唯一的一個出口團團圍住。

    直至此時,室內的人似乎仍然毫無覺察。

    突擊隊長看了看眼前那扇漆皮斑駁的防盜鐵門,低聲說道︰“破門。”

    立即有兩個突擊隊隊員將塑料**輕輕貼在了門板結合部,然後全員微微躬身、倒數三秒——

    轟!煙霧升騰,土石濺落。鐵質門板 當一聲砸進了室內走廊里,房間當中傳來女人和小孩的驚呼,還伴隨著瓶瓶罐罐落地時的乒乓碎響,又有一個男人驚慌的大喊聲傳了出來︰“……誰,誰!”

    但回應他們的是更加響亮的高呼︰“不許動!”

    “舉起手!”

    “趴在那!”

    “……”

    隨後是紛亂沉重的腳步聲、槍械晃動的喀拉聲音,以及突進室內的特種士兵。這些精銳戰士在不到十五秒的時間里檢查了這間屋子的每一個角落,然後……

    一切都沉寂了。只剩下一個小女孩的哭聲與煙塵在房間之中回蕩。

    因為出現在突擊隊長眼前的,是一家三口。

    年輕的夫妻倆被黑洞洞的槍口指著,狼狽地趴在地上,身下護著他們的小女兒。約莫**歲的小女孩顯然是嚇壞了,除了哭已經顧不得再去做別的事。即便她的父親用手掩住她的嘴,她仍舊嗚嗚地叫著,似乎除此之外再沒有其他的方式可以發泄心中的惶恐與畏懼。

    隊長听到四聲回報——“沒有發現目標”。

    而眼前的這三人顯然也不是目標……無論是相貌還是體型,他們都與視鏡中顯示的葉知行、榮樹圖像相去甚遠。

    這完完全全就是一個普通的三口之家!

    他沉默片刻,而後一拳砸在牆上,口中低喝︰“**。”

    ※※※※※※※※※※※※※※※※※※※※※※※※※※

    夜鳶推門走了出去,然後感覺懷里有什麼東西輕輕振動了一下。

    她臉色微微一變,反手關了門,然後從外套的內兜里摸出一個電子表盤——表盤上先前一直亮著的紅點現在已經熄滅了。

    這說明她曾經安裝在某扇門里的終端被破壞了。

    指甲蓋大小的東西,被她嵌在防盜門的門軸里,尋常的開開關關當然弄不壞。

    那麼也就是說……

    她重新將表盤揣進內兜,抬眼看了看西北方向,臉上之前的悲傷憂愁統統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殺機︰“金老五。你好樣的。”

    陰沉沉的天幕之下,終于開始有雪花飄落。夜鳶沉默地翻上帽子,順著樓梯走出大門外。街道上的喧鬧聲撲面而來,她看了看街對面那棟建築物大門口上懸掛的“保定市北市區和平路派出所”的牌子,轉身消失在茫茫人海當中。
GGCMEAT 發表於 2017-3-11 13:39
第四十五章 殺 (8000大章~)

    兩個小時之後,夜鳶來到一家水產市場。掀開厚重的棉布門簾以及凍得硬邦邦的塑料門簾,一股腥味迎面撲來。走了兩個小時的路,她的身上出了一層細汗。這水產大廳里倒是暖意融融,但也實在不是避寒的好去處。可她來到此地自然是為了別的事情。

    夜鳶踏著積水,慢慢走過稍顯擁擠的過道,一直到來角落里,一間標注著“市場辦公室”的門前。

    門邊有一扇小窗,一個穿著保安制服的男人探出頭來看了她一眼,然後露出稍顯驚訝的神色來。

    因為盡管臉色憔悴、未著妝容,但仍無法遮掩她精致美麗的面龐。

    在這種地方,忽然來了這樣一個女子,的確令人意外。

    夜鳶低聲問︰“劉老板在不在。”

    保安露出一個笑容來,強調顯得有些輕佻︰“找劉老板啊。什麼事兒啊?”

    “那他就是在了。”夜鳶沒跟他廢話,直接伸手拉開了門,頓時聞到一股濃重的煙味兒。

    保安連忙從小屋里走出來,一邊試著攔住她一邊說︰“哎哎,你干什麼呢?你找劉老板什麼事兒?”

    走廊另一頭的房間里的人似乎听到了門口的小動靜,于是關著的里屋門被推開了。一個穿著黑羽絨服的年輕人走出來惡聲惡氣地吼了一句︰“鬼叫什麼呢?劉哥睡覺呢!”

    隨後他就看到了夜鳶,語氣隨之放緩︰“哎?美女,干什麼的?”

    但另一個聲音又從里屋傳了出來︰“我睡你嗎,知道我睡覺還他嗎喊。”

    夜鳶在心里輕輕松了口氣——他的確是在。

    劉宏軍,這一片兒的頭子,也算是個能力者。然而干的從來都不是守法的勾當——放高利貸、收保護費、偶爾走私些小東西。對于這類人特務府一直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因為他不做,總有人做。所幸他為人也不算高調,行事從不出格,會按時向當地的特務府派出機構“匯報情況”,甚至上點貢,也就由著他來了。

    從前翡冷翠在洗錢的時候也算和他有些交情,然而說不上很熟。

    但……她的確是走投無路了。

    這時候劉宏軍已經披著一件外套走了出來,一邊打哈欠一邊喝罵︰“怎麼了?誰他嗎來搞事?”

    然後他就看到了夜鳶,話頭打住了。又揉揉眼,抻著脖子確認了一下,一巴掌拍在那個仍然罵罵咧咧的年輕人的後腦勺上︰“閉嘴!”

    又從臉上擠出一絲還算柔和的微笑來︰“是夜老大啊?您怎麼來我這小廟里了。都是些小犢子不懂事,里邊請里邊請……”

    夜鳶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然後一把推開面前發愣的保安,穿過走廊進了門。

    那個年輕人跟在劉宏軍的身後,探頭探腦地想要往里瞧,然而劉宏軍一腳踹在他大腿上︰“看個卵子,去給我看好門,誰都不許進來。”

    但那年輕人仍舊笑嘻嘻地一伸大拇指,壓低了聲音︰“厲害啊劉哥,這樣的小娘們都自己送上門啊!”

    誰知劉宏軍豎起眉頭,又給了他一巴掌,打得他退出去好幾步︰“你他嗎當我說著玩呢?一會要是進來一個人,我就廢你一條腿!”

    年輕人這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連忙捂著臉聲聲應著,跑去保安室了。

    劉宏軍這才定了定神,走進房間里,關上門。

    屋子里的擺設與外面髒亂的市場大廳形成了鮮明對比。大約四十多平的面積,靠窗擺了一張大床、一張辦公桌、一個書架。

    余下的地方是兩排真皮沙發,中間一個小茶幾。茶幾上散亂著吃剩的盒飯、煙頭,甚至還有幾只用過的避孕套。

    夜鳶微微皺眉,然後撿一個稍微干淨些的地方坐下來,出了口氣。

    等劉宏軍也笑著在她對面坐下來之後,她才開口︰“現在混得不錯啊。上次我來的時候你這屋子還沒裝修呢。”

    劉宏軍抽出一支煙遞給她,又傾身為她點上︰“哪里哪里,都是托夜老大和兄弟們的福。”

    然後他半眯著眼,借著繚繞煙霧的遮掩,細細打量坐在對面的那個美麗女人。

    穿著一條水磨牛仔褲,一雙沾滿了積雪的靴子。上身的外套還沒脫下來,然而那種厚重臃腫的式樣,無論如何都不是女款,想來是穿的別人的衣服。眼眶發青,眼袋很重……這是壓力很大吧。

    至于吸煙的動作麼……像是有段時間沒踫這東西了。

    到這個地步了麼?

    兩個人沉默了幾秒鐘,直到夜鳶吸完一支煙,劉宏軍才又遞了一根,並且慢慢說道︰“夜老大,你們這次搞的事兒不小啊。不像是你的作風。”

    夜鳶側臉又把煙點著了,長長吐出一股輕霧,搖了搖頭︰“是被坑了。”

    劉宏軍略一猶豫,然後說道︰“都是自家兄弟,說來听听?我這都收到特務府的通緝令了。听說你們截了基地的車隊,把人家惹惱了。現在資產也被凍結了、你手底下那些人也都被弄進去了,你這是——”

    夜鳶盯了他一眼。眸子里精光乍現、氣勢迫人。劉宏軍的心中不禁微微一涼,識相地住了嘴。

    但她隨即又垂下眼簾,輕笑了一聲︰“是不假。不然也不會跑來給你添麻煩。原本以為是個小活兒,截個車,弄點兒貨,咱以前也不是沒干過。誰知道買家來頭那麼大,又在平陽搞出一堆事兒,特務府連帶我們也給盯死了。”

    劉宏軍咂了咂嘴︰“唉……以前人家是沒動真格的啊,听說這次軍區都動起來了。現在一看,像咱們這些人沒您那麼大本事,小打小鬧倒也挺好。富貴險中求哇……這話一點兒不假。”

    繞來繞去,劉宏軍始終沒問她來做什麼。在平時她當然有耐心陪著對方扯皮,直至他先忍不住發問。然而現在……她已經沒法再像以往那樣從容鎮定下去了。

    翡冷翠的規模原本就不大,算上她在內,也不過十幾個人的樣子。但夜鳶一向走的是“精兵”的路子,這十幾個人都是有異能的亡命徒。她出身比較特殊,做起這樣刀頭舔血的行當也算駕輕就熟。

    從前仗著規模小、行動隱秘,接些殺人越貨的單子,事了不留痕跡,也算是順風順水。

    然而似乎也正是因為這樣……她的膽子慢慢大起來了。

    那一次又是有老熟人用交情請她出馬——她覺得如今的特務府也就是那麼回事兒,一車軍用物資截了也就截了,之後低調幾年,風聲過後再去享受那一百萬……

    于是她就心動了。

    誰知道那東西,竟然讓特務府的人那樣緊張。更沒料到買家竟然會在平陽搞得轟轟烈烈,以至于連軍區都驚動了。

    早知道會是這樣結果,無論如何她也不會灘這趟渾水。

    于是她微微嘆了口氣,將煙頭在茶幾上的飯盒里按熄,抬眼看著劉宏軍︰“不繞彎子了,這次來是想讓你幫我兩件事兒——要是你點了頭,你這情我就記下了。”

    見對方仍然沉默不語,她便自顧自說道︰“一個是,我需要幾針安源。但是我手頭現在沒錢,你得幫我墊上。另一個是,麻煩你找金老五過來一趟。”

    劉宏軍悶悶地抽著煙,沒立即答話。于是夜鳶也就重新靠回到沙發上,看著窗外。

    等一支煙燃盡了,劉宏軍清了清嗓子,肅聲道︰“夜老大,兄弟我能有今天,是從你那得了不少好處。這個我一直都記著。你說的事兒,要在從前,我是沒二話的。我知道我這廟小,平時您是看不上眼的。既然今天落難了能找到我這,就說明你還是信我劉宏軍。”

    他低聲說著,夜鳶卻覺得自己的心一點一點沉了下去。

    “但是安源這東西……平時我搞幾支一點兒問題也沒有。可是最近風聲實在太緊了。幾家出貨的都被掃了,還槍斃了幾個。所以說這時候,我實在是……”他嘆了口氣,一攤手,“您缺錢就從我這拿,至于那藥……”

    夜鳶輕輕點了點頭。

    其實原本也沒抱太大希望。金老五上次也是這麼說的,她知道是實情。

    劉宏軍又說道︰“金老五麼,我倒是請得動他。可是您找他是……”

    夜鳶微微一笑︰“不瞞你說,我第一個找的就是金老五。當時他答應給我想想辦法,說弄到了給我送過去。所以我給了他一個地址——不過是假的。但是今天,那個假地址被人,端了。”

    她最後兩個字咬得很重,言語間金石錚錚,狠厲殺伐之氣瞬間充斥了整個房間,令劉宏軍身上一寒。

    他張大嘴,愣了好半天︰“金老五……會做這事?”

    “因為患難,才能見真情啊,劉老板。”夜鳶盯著劉宏軍的眼楮,一字一句地說,“這個忙,你能不能幫。”

    劉宏軍當然听得懂夜鳶的一語雙關。他深吸一口氣,揉了揉額角︰“那你要是見著他……打算怎麼辦?”

    “按家法辦。”

    劉宏軍周皺眉︰“家……法?”

    “翡冷翠的家法。”

    他的嘴角抽了抽。埋頭想了一會兒,又道︰“可他要是真投了那邊,現在身邊肯定有他們的人,這個……”

    夜鳶冷笑一聲︰“他們兩個小時之前端的假窩,還想不到我會這麼快去找他。再者說,就金老五干的那些事兒,你覺得他會讓那些人跟著他?”

    劉宏軍不說話了。倘若之前他的心里還有那麼一絲“事不關己”的念頭的話,到現在都已經統統變成懊惱了——她怎麼就找上我了?

    現在看起來是破財都免不了災了。金老五壞了道上規矩是該死——可是如果自己把他叫過來……這一身騷是怎麼都洗不掉了。

    然而不答應的話……

    他看了一眼對面的那個女人。那不單單是個女人或是個美麗的女人,而是一個被逼到了絕境、哪怕眼前是一頭獅子都會沖上去撕下一塊肉的女人。他在道上風風雨雨打拼了這麼多年,自然清楚這時候的人是沒有道理可講的。

    何況對方是夜鳶——翡冷翠的第一把刀、殺人不見血的狠角色。

    第一件事自己的確辦不成。這第二件再給回絕了的話……

    他從心底發出了一聲呻吟︰***。

    然後挪了挪身子,深呼一口氣︰“你說吧。讓他去哪。”

    “好。這個人情我記下了。”夜鳶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讓他去三汽廠。”

    于是劉宏軍掏出自己的電話,當著夜鳶的面慢慢撥了金老五的號碼。片刻之後,電話接通。劉宏軍立即爽朗地大笑起來︰“哈哈哈,五哥啊,我是小劉啊,劉宏軍!我這邊有個事兒想跟你商量商量……”

    五分鐘之後他放下電話,臉色重新變得凝重起來︰“他答應了。一會就過去。”

    夜鳶站起身來,對他點點頭︰“好,那麼我先走了。”

    劉宏軍趕緊起身。略一猶豫,掏出錢包,將里面的鈔票統統夾了出來︰“夜老大,這些錢你先拿著,要是還不夠回頭你再聯系我。”

    夜鳶看了看那錢,又看了看劉宏軍。略一猶豫之後伸手接過來︰“夠了。”

    劉宏軍如釋重負地在心里出了口氣。但又听到夜鳶平靜的聲音︰“這一回,我交了你這個人。你之前說得對,小打小鬧,平平安安。有些錢,得有命才能花。”

    這話語里隱含的味道,讓劉宏軍的脊梁微微一緊。他忙笑道︰“您說的是。有命才能花,我懂,我懂。”

    ※※※※※※※※※※※※※※※※※※※※※※※※※※

    保定市第三汽車廠,實際上早已廢棄多年了。當然,這是普通人的看法。對于那些地下世界的人們來說,這里卻是發財的好場地。

    這場子是歸金老五管的,他的不少小弟也聚集在此。平時看場子,也會瞅準機會從一些過路的貨里撈一票,賺些外快。

    眼下雖然已是寒冬、又位置偏僻,然而廠房車間緊閉的大鐵門之內卻並不冷清。大約二三十個人正圍著一只大鐵爐取暖,另有十幾個人在不遠處忙碌著,將一些走私來的貨物開包,分給那些取貨的人。

    金老五坐在一只木頭貨櫃上裹了裹衣服,又看看表︰“還沒來。”

    旁邊的跟班將保溫杯遞給他,陪笑道︰“是咱們太快了吧?五哥的新車不是一般的拉風啊,一上了高速那就跟飛一樣!”

    金老五用肥厚的手掌在他腦袋上來了一下子,笑罵道︰“就你小子會說話。不過劉宏軍說有一批燙手貨要出,我就估摸著,還能是安源麼?我可听說最近有伙人在跟官面上的搶著掃貨——這膽子也太大了點兒。”

    跟班繼續笑道︰“等這陣子風聲過去,就是咱們一家做大了吧?這次咱們搭上官面那條線,今後可方便多了。”

    說到這件事,金老五動動嘴,嘆了口氣︰“唉,剛才來信兒說是個那是個假地址,沒找到她人。什麼時候她連我也防上了?我從前可沒少給她搞藥!”然後他又看了看身邊那個一直沒出聲的中年男人,從油光光的臉上擠出笑容來,“不過,老段,應付那個小妞你沒問題吧?”

    那男人如同一桿標槍一樣直挺挺地立著,黑色的大衣筆直垂下,整個人就像是一尊雕塑。他目無表情地抬了抬眼,發出沙啞的聲音︰“這句話今天你已經問了三遍。我早想會會她。”

    金老五這才松了口氣,喃喃道︰“還是別來的好,還是別來的好。”

    那跟班又笑了笑,正打算開口說些什麼,卻發現金老五身邊的男人神色一凜,抬起右臂,往手腕那只電子表上看了一眼。

    然後低聲吐出三個字︰“人來了。”

    金老五有些摸不著頭腦,問了一句︰“誰?劉宏軍來了?你咋知道的?”

    然而那男人踏前一步,將金老五擋在身後,寒聲道︰“是個能力者。”

    金老五愣在那里,然後也往自己的手腕上看了一眼。那能夠偵測百米範圍內能力者生物電波的表面上,一點紅光正刺眼地亮著,就好像閻王爺的催命帖。冷汗一下子從額頭滲了出來,他馬上以與自己肥胖的身形絕不相稱的敏捷動作滾到貨櫃箱之後,一邊大聲喊︰“抄家伙、抄家伙!”一邊握住了自己顫抖的手。

    搞什麼??

    三個小時之前才抄了她的假窩,她現在就有膽找上門來??

    她哪來這麼大膽子?哪來這麼大膽子?

    操【】你嗎的劉宏軍,你他嗎敢賣我?!

    听到金老五這一聲吼,屋子里的二十多個人立即奔向各個角落,將自己的家伙拽了出來。但大多是些刀槍棍棒,沒有一把槍。

    因為帝國對于槍械的管理極其嚴格——黑社會聚眾火並也許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若是使用了槍械,那麼事情可就大了。因而即便像金老五這樣控制了半個保定地下市場的人物,仍不敢去觸踫那個忌諱。

    然而這些小弟並不像金老五一樣知道來者何人,還以為僅是某些不開眼的家伙打算來砸場子——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至于老板的表現,人人都習慣了。若非次次都這樣“膽小如鼠”,他也沒法活到今天、混到如今這個位置。

    因而那些人懶洋洋地往門口聚攏過去,還有人在笑罵︰“誰他嗎活得不耐煩了?”

    但下一刻,這些年輕人停住了腳步,並且面面相覷。

    因為他們的眼前發生了一件詭異的事情。

    原本那兩扇銹跡斑斑的大鐵門,忽然變得微微發紅。門板上斑駁的油漆在高溫下慢慢融化、向下流淌。但不一會便附在門上燃燒起來,並且發出刺鼻的異味與濃濃黑煙。待油漆燒盡,門板已經從暗紅變成了亮紅,又在不到兩秒鐘的時間里變作紅黃相間的顏色。

    門板上的逼人熱浪令他們不知所措,而眼前發生的一切也沒法兒用常理解釋——外面是起了大火麼?

    然後有鐵水開始流淌到地面上,像是條條蠕動的小蛇,往那群人的腳邊爬去。

    他們開始慢慢後退,並且不安地低語︰“怎麼回事兒?”

    而段姓的黑衣人自始至終都靜靜站在原地,瞳孔縮成一個點,死死盯著那兩扇門。

    三十秒鐘之後,門板的上部像是融化的雪糕一樣軟軟塌了下來。而後一整扇們翻卷著、蠕動著、流淌著,徹底化為一大片灼熱而紅亮的鐵水,鋪滿周圍的一整片地面。

    于是他們看清了門後的那個女人。

    風雪將她的長發吹起,遮擋了面龐。但她安靜地立在門前,雙手抄進衣兜里,就像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偶然途經此地的路人。

    看了屋子里的人兩秒鐘之後,那女子向前邁出一步。于是紅亮的鐵水悄然分向兩側,仿佛被微風吹拂皺起,又像是畏懼她身上的懾人殺氣。

    她一邊走,一邊低聲說道︰“金老五,用不著撥電話了。有我在,沒用。”

    而後她抬起頭,一雙精亮的眸子直刺向金老五的藏身處。

    也是直到此刻,門外的寒風才驟然變大,裹挾著雪花嗚嗚地涌了進來。

    五步之後,她跨越那片鐵水,站在干燥的水泥地面上。屋子里寂靜無聲,于是粗重的喘息便格外明顯。那群手持砍刀棍棒的打手們隨著她這五步向後退去,心中的恐懼增大到了幾乎無法承受的地步。

    因為那不是屬于人類的力量啊……

    僵持了三秒鐘,金老五終于從箱子後面探出頭來,嘴唇發顫,聲音走了調︰“鳶姐,這事兒好說,是……我也是被逼的,我,我是鬼迷心竅了,看在咱倆這麼多年的交情,咱們……”

    鳶姐。

    這句話一出口,屋子里便“當啷啷”地響了三聲——有三個年輕人將手里的家伙掉到地上了。因為他們忽然明白了對面那個女人是誰。

    翡冷翠的老大,夜鳶。

    即便這些小角色從未眼前見識過能力者的力量,甚至對道上的那些傳聞一直將信將疑,但到了此刻、當那扇門就在眼前融化成一灘鐵水的時候,再大膽的人也明白他將要面對什麼了。

    這些人當然都不是初出茅廬的愣頭青。即便年紀最小的,這種打打殺殺的日子也過了將近兩三年。因而他們格外清楚在這個地下世界……哪些人是不能惹的。

    夜鳶,無疑就是其中“絕對不能”的一個。

    夜鳶看了看金老五的那張臉,微微一笑︰“交情。說得好。咱們的交情是不淺,所以你要殺人,我向來給你半價。既然是熟人了,那麼……今天你這條命,我給你免單。”

    一直沒有開口的黑衣人忽然冷笑一聲︰“夜鳶,口氣未免大了點。這世上,可不是只有你一個B級。”

    夜鳶瞥了他一眼,然後邁步向前走過去。

    黑衣人眉頭一皺,繼續說道︰“金老板這條命,我罩了。我是段……”

    然而夜鳶打斷了他的話︰“雜魚的名字,我不感興趣。”

    黑衣人被這赤luo裸的鄙視徹底激怒了。他怒極反笑,哈哈兩聲︰“好,好,好。從前我不愛多事,倒是你們這些人目空一切了。今天該讓你弄清楚一件事——狂妄,也是……”

    他的話沒說完,原地便只剩一道殘影。下一刻,他已經出現在高高的天花板上,雙手如同兩條長鞭一樣詭異地彎曲成了螺旋形。接著吐氣出聲、猛一發力!

    空氣當中頓時一片嗡嗡嘯響——十根手指如同章魚的腕足一般彈出了十幾米遠,每一根手指的指尖都生出了寒光閃閃的指甲。那彈出的速度似乎已經超越了人類動態視力捕捉的極限——空氣當中只有接二連三的爆鳴聲與模糊不清的幻影,不到一秒鐘的功夫,便已將棚頂的三根鋼鐵橫梁抓得粉碎,朝著夜鳶的頭頂劈頭蓋臉地罩了上去!

    然後夜鳶抬頭看了他一眼。

    于是十根寒光閃閃的指甲停在她的面前,再也無法前進分毫。

    倒不是說有生物力場之類的玄妙玩意兒,而僅僅是……

    那伸長了十幾米的、腕足一樣的手指,眼下已經變成了深褐色。並且升騰出裊裊霧氣、濃郁肉香。下一刻,黑衣人從棚頂掉落下來,噗嗤一聲響,深褐發脹的腦袋脫離了軀干,在地上滾了幾圈,停在金老五的腳邊。

    于是更加濃郁的香味兒從脖頸的缺口處發散出來,另有些深黃色的油脂慢慢滴落,在地上形成一小灘亮晶晶的液體,又緩緩向外流去。

    此時夜鳶剛剛踏出一步,並且替他說完了剛才的後半句話。

    “需要資本的。”

    房間里詭異地寂靜無聲。便是連之前的喘息都消失不見了。兩秒鐘之後,嘔吐聲接二連三地響了起來,還混雜著那些嚇破了膽的打手們驚慌的大叫——

    “她不是人啊!”

    “我草,快跑!”

    “救命啊啊啊!!”

    “……”

    然而夜鳶一皺眉︰“誰敢走?”

    那些即將跑到門口的年輕人被這聲輕喝嚇得雙腿一軟,有人趁勢就跪在了地上︰“夜老大,不管我們事啊,我們只是馬仔啊,拿錢干活的啊……”

    哀求聲連成一片。夜鳶哼了一聲︰“安靜點。我要你們走,你們再走。”

    這句話可以理解為很多種意思。然而總算有一種理解方式可以解釋為,這個可怕的女人還有可能放過他們。因而這二十多個人總算住了口。是像柔弱少女一樣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也好,是干脆就嚇得說不出話來了也好,總之沒人敢再吭聲了。

    夜鳶又看了看廠房深處那幾個躲在貨櫃箱之後的取貨人,說道︰“你們也是一樣。”

    然後將目光投向十幾步之外的金老五。

    眼下這個肥頭大耳的黑道中人直勾勾地盯著腳邊那男子被煮熟的頭顱,愣愣地張著嘴,任憑口水在嘴角拉成了長線。而身下開始有腥黃的液體流出來,沿著水泥地面一路延展,與那頭顱當中滲出的油脂混在一處。

    夜鳶走到他面前,將手伸進他衣兜里,摸出一個錢包。又從錢包里取出了鈔票、放進自己兜里,輕聲說道︰“我給你免單,但是沒給他免單。這次你佔便宜了,我只收你一百六十塊。”

    金老五怔怔地抬起頭,盯了夜鳶好半天,才顫聲說︰“夜老大,饒命啊——”原本微弱的聲音到了最後陡然拔高,又千回百轉,顫顫悠悠,比“鬼哭狼嚎”更有技巧,又比花腔高音多了那麼一絲中國味兒。

    夜鳶搖了搖頭,右手搭上他的腦門,柔聲道︰“找到一個快哉風的退役殺手做保鏢,就覺得安全了麼?你該知道我的出身。段其正從前就不算什麼好手,又驕傲得以為自己是天下第一,你怎麼選了這麼個人?”

    金老五涕淚橫流,連連點頭︰“是是是,鳶姐也說的是,我以後再也不……再也不……”

    “可是我不殺你的話,別人有樣學樣,都想要來我身上咬一口,你說我以後該怎麼辦呢?”

    金老五一愣,終于嚎啕大哭︰“鳶姐饒命、饒命——”

    哭聲戛然而止。他的耳朵、鼻孔、嘴巴里噴出一股白氣,一聲不吭地倒在了地上。

    夜鳶輕輕拍了拍手,然後轉過身去︰“都看清楚了麼?看清楚了的,可以走了。這事兒你們可以好好往外說說,我不怕鬧大。”

    一群人面面相覷,沒人答話。

    夜鳶一皺眉頭︰“在等什麼?想死?”

    就好比一聲令下,二三十個人撒腿就跑,便是跌倒在還未完全冷卻的鐵水上都邊嚎邊跑,沒有一絲猶豫。不到十秒鐘,場內就只剩下夜鳶與地上的兩具尸體。

    她又站了幾秒鐘,確信再沒有其他人之後,微微後退一步,將手撐在貨櫃箱上。

    然後一聲輕咳,鮮血在地上濺成三朵桃花。

    快兩個月了。她也沒弄到“安源”。身體里像是有一股邪火亂竄,牽扯得五髒六腑絞著勁的疼。因為沒有安源的遏制,自己的異能倒是變得更加強大了——秒殺段其正那一下,她險些以為已經變成了靈能者,她從未想過自己操縱生物體內電磁波的能力會變得如此狂暴凌厲。

    但這種強大不是什麼好事。這意味著,自己體內的基因已經開始變得越來越不穩定,並且隨著自己一次又一次地使用異能而愈發危險。倘若這種狀況一直持續下去,今天的榮樹……就是明天的自己吧。

    B級向*級突變,十分之一的生存幾率……

    她不敢試。
GGCMEAT 發表於 2017-3-11 13:39
第四十六章 送藥

    風雪未停歇之時,夜鳶回到了他們的出租屋。她的手里已經多了大大小小的幾個袋子,不但有吃食,還有不少藥品。

    其實她和榮樹身上帶的錢早幾天就用得差不多了,僅靠兩張還沒有被停掉的假信用卡一直撐到現在。她的性格原本就有些高傲,若非家里還有個于清清,她怎麼都無法想象,自己會從劉宏軍的手里接過那些錢。

    苦日子從前不是沒有經歷過,她捱得住。而榮樹的情況,無論在哪家醫院、用什麼樣的好藥都沒法兒起到任何效果——因為那是基因層面的問題。但無論如何,在看到小女孩一臉歡喜地嚼著嘴里的披薩時,她心中還是生出了幾分暖意。

    別人都知道翡冷翠的老大夜鳶是個狠角色。然而再狠的角色也終究是人。每次看到這小姑娘,她就想起自己來。之前許諾她的父親,清清會有一個舒適安寧的環境,但眼下卻是這種狀況。

    然而她同樣清楚,這段日子、這些經歷,在以後都會成為于清清人生中最寶貴的一筆財富。

    走投無路又怎樣。以前從那里跑出來,自己還不是走投無路。只要熬過去,只要熬過去……

    她就還是夜鳶。

    于是她摸了摸清清的頭,走進榮樹的那間屋子,然後坐在床邊靜靜地看著他。

    榮樹依舊意識模糊,只偶爾從嘴里吐出幾聲囈語。面頰上的皮膚變得干燥,像是在空氣里放了太久的面餅,一踫就會皸裂開來。

    夜鳶為他扯了扯被子,沉默許久,開口輕聲說道︰“樹啊,你跟了我五年多了。”

    “大風大浪咱們都經歷過,也都撐下去了。這一次,你說咱們能不能行?”

    “金老五把我賣了。不過我今天把他給做了。再有人想要冒頭……也得掂量掂量了吧。以前這些事兒你都能給我個意見,現在你倒是清閑了。”

    她想了想,又微笑起來︰“之前我帶上清清,你還不樂意。這些天可都是清清照顧的你。我的眼光沒錯吧。”

    但榮樹沒法回答她。只能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微弱地喘息著。

    夜鳶也不說話了。怔怔地看了他一會兒,忽然俯下身,湊到他的耳邊。

    “姐知道你是怎麼想的。一直都知道。我答應你,如果你這次能好起來……”

    話說到這里,榮樹突然睜開了眼。像是從噩夢中驚醒,又像是肌肉的條件反射,他一雙布滿血絲的眼楮圓溜溜地瞪著,眼角極度干燥的皮膚竟發出“啪”的一聲,綻裂開來。而後一股血水順著臉頰流淌,就像一條蜿蜒的紅蛇。

    夜鳶一把按住了他,然後就感覺床上的那具身軀開始拼命顫抖,肌肉緊繃得像是陳年的朽木,皮膚大片大片剝落,紅紅黃黃的膿水幾乎要將被子浸透。

    她緊緊咬住牙,不讓自己呼喊出聲。

    因為她知道,那個過程開始了。

    B級能力者基因崩解的最後一刻,她曾經目睹過。那將是一個漫長而無比痛苦的過程,甚至可能持續數天之久。數天之後,或者成為一個*級,或者成為一具殘缺不全的尸體。而現在她猶豫的便是,是眼睜睜地看著榮樹忍受那樣漫長的過程,還是親手了結他?

    十分之一的概率,和超越了人類承受極限的煎熬,她該選擇哪一樣?

    然而床上的榮樹似乎還有意識——在這最後一刻,他短暫地清醒起來,並且將目光轉向夜鳶,從牙縫當中擠出一句話︰“鳶姐……殺了我。”

    夜鳶的視線一下子模糊起來。她感覺自己的聲音有些發顫,喉頭就像是混進了砂石,便是連開口都顯得萬分艱難︰“……樹,你再忍忍看,說不定你就撐過去了呢?!”

    但兩個人都清楚對方的心思。

    夜鳶當然知道榮樹求死,不是因為怕疼、怕那幾天的折磨。因為早晚都是要死,也許挺過了那幾天,就會變成*級。雖然是十分之一的概率,然而並非全無可能。

    他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不想再拖累自己。依照他眼下的狀況,即便幾天之後變成了*級,也有相當長的一段日子需要好好休息、調養。到了那個時候,雖然再無性命之憂,但情況不會比眼下好到哪里去。

    因為他們現在便是在東躲**,困頓不堪。倘若在一個地方停留太久,早晚會被特務府的人發現蛛絲馬跡。

    可就是因為這樣,她怎麼下得了手?

    是榮樹不堪忍受痛苦折磨也就罷了,但她知道,他是可以將自己的腸子塞回傷口里,然後面不改色地給自己做無麻縫合手術的!

    怎麼能放棄那十分之一的機會?

    因而她緊緊地按著床上那個不停顫抖的男人,右手的手指屈了又伸,始終無法狠下心,徹底斷絕他的意識。

    就這麼過了十分鐘。

    榮樹也低語了十分鐘。到最後,他甚至用盡全身力氣、在昏迷之前破口大罵——“你這個蠢女人是想沒人給我收尸麼?!”

    夜鳶終于一咬牙,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然而就在此刻,她忽然听見了敲門聲。

    “咚咚咚”。聲音不大不小,剛好可以傳進臥室里。她猛然回頭,飛快擦去淚水,讓自己的視線重新清明起來。

    隔了兩秒鐘,敲門聲再次響起——“咚咚咚”。

    她看一眼床上已經失去意識的榮樹,一閃身出了門。于清清已經從沙發上站了起來,瞪大一雙眼楮看看門口,又看看夜鳶,然後機靈地轉身跑進榮樹的房間、把門關上了。

    ……什麼人?

    為了避免房主起疑,房租是交了三個月的——雖然他們一般只住一個星期就更換居所。周圍的鄰居更是不熟,這些天也從未見到有人上門推銷,怎麼會在今天來了人?

    她輕輕地走到門前,從門鏡里向外看去。

    外面是一個穿著大衣的男子,似乎發現門鏡里的光線變暗了,于是微微後退兩步,好讓夜鳶能夠看清自己的樣子。

    他的身材很高大,裹得也很嚴實。大衣之後的帽子被扣在腦袋上,又戴了一副大大的墨鏡,只露出高聳的鼻梁和薄薄的嘴唇。盡管樓道里的光線昏暗,但夜鳶仍然能夠判斷出——這是一個白種人。

    白種人移民在帝國也不算少見,從前翡冷翠里就有三個。其中一個已經在中國境內居住了四代,連自己的母語都不會說了。

    然而這種時候……

    她猶豫一番、鎮定情緒,揚聲問道︰“誰?”

    門外的人露出一個微笑︰“葉小姐在嗎?”

    這五個字如同電光撕裂夜幕,令夜鳶的瞳孔微微一縮、本能地後退了兩步,身體當中洶涌的能量蓄勢待發。“葉小姐”?來人知道自己的身份!而這個地址她從未對任何人透露過!

    她緊皺眉頭,將右手貼在鐵門上,緩緩問道︰“你是誰?”

    倘若下一刻發生了什麼變故,她就會將眼前的這扇鐵門瞬間化作熾熱的鐵水,向外濺射出去。

    但對方回答讓她愣住了——“您可以將我當做是一個醫生。我來送藥——安源。”

    事情的發展已經超出了她的預料。

    這究竟是個什麼人?

    過了兩秒鐘,她才又開口︰“是誰要你來的?”

    實際上眼下她關心的已經不是“他是誰”或者“他是誰派來的”這類問題了。她真正想要知道的是,他究竟是不是真的有安源!

    倘若他真的有那種藥劑,即便他是特務府的餌,夜鳶也打算將他一口吞下——先救了榮樹,再想辦法脫身。

    對方的聲音仍舊平和︰“您盡可以放心。我是您的朋友。我的名字是尼利亞?埃里克松。”

    這名字有些耳熟,她一時想不起自己究竟在哪里听過。然而通過這麼幾句對話,她已經可以確定對方不是特務府的人了。

    首先他應該不是移民。因為移民都會取一個中國名字。而且他的漢語雖然也算流利,細听卻仍有些美式漢語的腔調,鼻音略重。這說明對方並非中國人,而是外來者。

    在這種時候,會與自己發生接觸的外來者……她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那些美國人。

    便是因為他們,自己才會落到如此地步。然而這個人是如何知道自己的藏身之處的?如果連那些美國人都找得到自己,那麼特務府呢?是哪里出了問題?自己在回來的時候明明再三確認過沒有追蹤者!

    她思量再三,最終沉聲說道︰“把藥給我看。”

    對方依言從衣兜里取出一管針劑,在門鏡前晃了晃。然後聳聳肩︰“葉小姐,你當真打算要我站在門外說話?雖然我確定沒人跟蹤我,但假如這個時候湊巧來了一兩個警察……”

    夜鳶打開了門。然而只開了一條縫,並且探出一只手︰“如果你有誠意,先把藥給我。不要輕舉妄動——我可以在一秒鐘之內將你煮熟。”

    名為尼利亞的男人竟真就將針劑放在了夜鳶的手心,小指還不安分地在她手掌上劃了劃︰“我知道您不可思議的異能——其實在我看來那更接近靈能。”

    對方不斷地向自己做出暗示——情況盡在他們的掌握之中。但此刻夜鳶的心思都在那支針劑上,暫時管不了那麼多。她將手縮了回來,把針尖湊在鼻子前面聞了聞。

    一股青草香氣。這的確是安源。

    然而……這針劑卻只有常規針劑的一半大小,顯然劑量不足。

    她看了看緊閉的臥室門,又從縫隙當中往走廊里掃視一遍,微微退後兩步,低聲道︰“請進。”

    尼利亞毫不猶豫地開了門、走進來。並且舉起雙手,原地轉了一圈︰“您瞧,我沒帶武器。”

    但夜鳶並未因為他的示好而放松警惕。她不動聲色地盯著對方的眼楮,將針劑晃了晃︰“只有一半。這種小家子氣的作風——你是真理之門的人?”

    尼利亞笑了起來,又褪下帽子,露出一頭紅發︰“之前說過,我的名字是尼利亞?埃里克松。不過似乎你對這名字的印象不大深刻。但另一個叫法你應該不會感到陌生。您也可以叫我……紅騎士。”
GGCMEAT 發表於 2017-3-11 14:15
第四十七章 先知

    這個名字一出口,夜鳶就抬起了自己的右手直指尼利亞的眉心。無形的電磁波席卷房間的每一個角落,擱在桌面上的手機屏幕光暈瞬息萬變,不一會兒的功夫便發出嗤啦一聲響,冒出一股青煙來。

    紅騎士?!

    他來到這里做什麼?

    然而尼利亞趕忙抬起雙手,口中大叫︰“哦哦哦,葉小姐,放輕松——我可不想跟你動手,我是帶著善意而來!”

    “善意?什麼善意?”夜鳶厲聲喝道,“就是因為你們那群人搞風搞雨,我們才會落到今天這個地步。你究竟是來做什麼?”

    “當然是談合作——您在我們這里還有八十萬的尾款,您不想取回它們麼?”

    夜鳶冷笑一聲︰“八十萬?我現在一個子兒都不想要。說清楚你的來意,不然你今天別想活著走出這扇門!”

    尼利亞微微苦笑︰“您真要這麼激動,我也沒有辦法。但至少听我把話說完。”他一邊說著一邊慢慢走到沙發旁坐下來,又解開大衣扣子舒了一口氣。而夜鳶自始至終站在原地,冷冷地注視著他。

    “是先知指引我們找到了你——所以你可以放心,特務府的那些家伙還不知道這個地方。”尼利亞向她攤了攤手,“我覺得您可以先把手放下來。”

    但夜鳶眉頭緊皺︰“先知?你們的先知?他會為了我們這樣的小人物進行一次觀察?”

    “說實話,從前我也覺得不可能。但誰知道呢?先知一向神秘莫測,如果我能弄清楚他的腦袋里想的是什麼,我也可以成為先知了。”尼利亞微笑著,“或者是先知認為你的能力的確很強大,足以同一個*級抗衡呢?”

    夜鳶冷笑一聲︰“你覺得我沒這個實力?”

    尼利亞連忙苦笑︰“我的天,您怎麼會這樣敏感?您當然有實力——況且您現在處于基因不穩的力量增長期。我早說過,我認為您的能力更接近靈能。操控生物體內的電磁波?天知道這個能力怎麼會被歸類為‘仿生學’。”

    夜鳶忍不住哼了一聲︰“紅騎士,就是這麼一個話癆?”

    尼利亞愣了愣︰“唔……話癆?雖然我不大清楚是什麼意思……但想來不是贊美。好吧,我們說正事。”他坐直身子,臉色變得嚴肅起來,“我一個人獨行了三天,眼下又餓又渴。您不介意的話——”

    他指了指桌面上于清清吃剩的半張披薩。

    夜鳶咬牙壓下了自己的怒火︰“我不介意。但我想立刻知道你的來意。”

    于是尼利亞抓起一塊披薩,放進嘴里大嚼起來,並且含糊說道︰“我的來意就是尋求合作。我知道您現在處境艱難,特務府遷怒于翡冷翠,您能夠撐到現在,已經讓我感到驚訝了。那麼今後大概您也很難在中國境內立足。所以我建議您加入我們。”

    “不久之後,我們在湖北還會有一次大動作——奪取那具骸骨。然而眼下我們人手不足,先知又認為您和您身邊的人會在將來對我們的事業起到某種至關重要的作用,因而我真誠地建議你,再同我們合作一次。無論湖北這件事成功與否,您都將得到真理之門的友誼。我們會想盡辦法帶您和您的朋友脫離險境,遠離這片土地。”

    他拿起桌上的半杯可樂,一口氣喝干、打了個嗝,最後說道︰“最重要的是,在湖北那件事了結之前,我們會為您提供安源,暫時緩解您與您那位同伴的痛苦。這樣的條件,加上之前的八十萬尾款……您覺得如何?”

    夜鳶死死地盯著他,沒有說話。然而對方那雙天藍色的眸子干淨清澈,沒有絲毫慌亂與不安。似乎他說的是真話。

    照她想來,真理之門的舉動也不算難以理解。這里畢竟是中國境內,真理之門再強大,手也很難伸得太遠。找到自己為他們接下來的行動提供助力,也是在情理之中。然而那具骸骨究竟有什麼樣的價值,使得他們冒著全軍覆滅的危險、在平陽事件之後不但沒有立即離開,反而打算再生事端?

    她一向信奉的理念是拿錢做事,不打听雇主的秘密。然而事到如今,她不得不謹慎小心,以免在某種萬劫不復的境地當中陷得更深。

    所以她沉聲問道︰“我想知道的是,你們要那具骸骨做什麼。我見過那東西——的確不可思議。然而對于你我這樣的人來說,這世界上已經沒有驚奇可言了。如果你的答案是用它做研究、發掘能力者的秘密,還是不要白費口舌。我雖然對你們那個層面的事情不大關心,但我還了解什麼叫投入產出比。能讓天啟四騎士當中的三位來到中國、在損失了大地之王以後仍舊不肯離去的東西……究竟有何價值?”

    紅騎士嘆了口氣,顯得有些無奈︰“葉小姐,您是個聰明人。那東西的確具有重大意義。然而具體細節,我也不了解。您真的想知道的話——以後可以去問我們的先知。”

    夜鳶的眉頭微微一皺。又是先知。

    假定他所說的話都是真的……

    “先知”認為自己和自己身邊的人對真理之門至關重要?這樣的結論無論如何都有些荒誕。她一直對自己頗有自信不假,然而那種自信還沒有膨脹到認為自己可以改變某個超大型組織前途命運的程度。

    即便是特務府,在翡冷翠沒有參與進這件事情之前,不也是未盡全力麼?

    更何況,對方可是先知啊……

    “先知”,不是特指某個人,而是一種稱號。

    並非所有的能力者都專精戰斗,另有一類能力者的強化,則體現在頭腦上。那一類的能力者擁有超越常人的感知力,或者可以追蹤數公里之外的目標,或者可以預感到危險的發生,或者可以依靠直覺指引人們做出某個正確選擇——這類人被稱為“觀察者”。

    但無論彼此之間的能力有何種差異,在進化到一定程度之後,他們也都會成為同一種人——

    先知。

    也許一個普通人有些時候會感覺自己正在做的事情似曾相識,或者自己正在讀的一段文字早已了然于胸。這種狀況大概每一個人都經歷過,而科學界對此尚無定論。一些人試著從生物學的角度來解釋——認為那是頭腦當中化學物質共同作用的結果,使得大腦產生了錯覺、記憶混亂。

    但能力者們顯然不認同這種說法。因為“先知”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現在世界上,最著名的先知僅有兩位。一位屬于真理之門,另一位則在中國。

    但即便這兩位也有強弱之分。真理之門的那一位,是當之無愧的、號稱“能夠預知未來”的人。

    先知使用能力的方式,被人們稱為“觀察”。即便夜鳶對真理之門並不了解,與特務府也算不上“軍民一家親”,但她仍然清楚,先知的“觀察”並不是可以無限度使用的。

    先知們在進行觀察的時候會付出“巨大代價”,因而他們極少動用自己的能力——這便是她僅有的認識。

    而真理之門的那位先知……竟然“觀察”了自己?

    這就好比紅騎士剛剛對自己說,他們動用洲際導彈干掉了一只蚊子。

    夜鳶微微搖了搖頭。

    然後听到紅騎士的話︰“如果是我要編造個什麼借口……也不會用先知這種事情來欺瞞你。所以,聰明的葉小姐,你該清楚我說的都是真的。其實我建議你暫時放下心中的疑惑,然後把針管里的安源統統送進你那位朋友的身體當中——他似乎挺不了多久了。”

    夜鳶下意識地向臥室里看了一眼,然後又看了看尼利亞︰“這些不夠。”

    尼利亞笑了笑,又從衣兜里取出一支針劑拋給她︰“看在披薩的份兒上,還有一支。”

    夜鳶略一遲疑,轉身走進臥室——發現清清竟然一直躲在門口,一臉警懼地偷听著兩個人的談話。她摸了摸小女孩的腦袋︰“沒事的。咱們很快就會好起來了。”

    而就在她推門的時候,紅騎士向門內瞥了一眼。

    然後如釋重負地出了口氣,又捻起一塊披薩,朝于清清和善地笑了笑。

    兩支針劑,令榮樹的身體狀況穩定了下來。雖然看起來仍舊慘不忍睹,但至少呼吸重新平穩,就連心跳都慢慢變得越發有力。可他畢竟已經耽擱了太久,即便重新以安源遏制了基因崩解的過程,也還需要大段時間好好調理——還難說會不會留下後遺癥。

    夜鳶在他的床邊獨自站了一會兒,又扭頭看看孤零零坐在一旁凳子上的那個小小身影,終于嘆了口氣。

    榮樹的命暫且保住了。那麼……自己呢?

    除了同真理之門合作,似乎已經沒有別的辦法了。

    她是一個地地道道的中國人,其實骨子里對這種事情多少還是有些芥蒂。之前截特務府的車,只認為那里面是軍用物資。即便賣給美國人,也是小打小鬧罷了。然而如今她卻明白,那具名為“亞當”的骸骨所具有的價值似乎遠超自己的想象。

    倘若翡冷翠的老伙計們都還健在,自己和榮樹也都還平平安安,她覺得自己一定會對這一次的交易說“不”。因為無論怎樣與特務府交惡,實際上都是在討生活罷了。但骨子里對這個國家的認同感,總還是實實在在的。

    可現在……

    她不清楚別人會怎麼選。她只知道,她想要保住榮樹和自己的命。

    于是夜鳶走出屋子,輕輕關上身後的門,低聲道︰“我的那個兄弟,和那個小女孩,不可能跟我一起上戰場。你們必須要安頓好。”

    尼利亞鄭重點頭︰“這一點,我們辦得到。”

    “那麼我還需要知道你們這次行動的詳細情況、消息來源,以及我需要扮演一個什麼樣的角色。”

    “合理的要求。”尼利亞說道,“但我們最好現在轉移。因為貴國先知也許已經感受到了我們那位的先知的觀察。我不能保證他不會得出同樣的結果。”
GGCMEAT 發表於 2017-3-11 14:16
第四十八章 第四密級

    美利堅合眾國,南卡羅來納州,查理斯頓。

    在尼利亞與夜鳶最終達成協議的時候,這個大西洋岸邊的港口城市已是夜色沉沉。污濁的海浪挾著雜物沖上沙灘,將那些由人類傾瀉進大洋之中的塑料制品、垃圾食材、木頭碎屑又交還給陸地。日積月累,這片沙灘上已是髒髒不堪、臭氣燻天,便是連海水都變成了深沉的藍黑色。

    而一個人影就跪坐在海水之中、一堆垃圾之後,痛苦地喘息著。

    鮮血從他的身上不停流下,失血使得他意識模糊、雙手顫抖,似乎在下一刻就會頹然傾倒。但他卻將手中的匕首高高舉起,然後用力刺進了大腿里,再狠狠一拉。

    一條深可見骨的傷口長大了嘴,更多的鮮血噴涌出來,似乎是在刺破了靜脈的同時又刺破了動脈,那血泉幾乎躥起十公分高。這男人將痛苦的嚎叫壓回了喉嚨之中,撇下匕首,右手又伸進傷口里,翻攪了一會兒,扯出一枚指甲蓋大小的、塑料材質的物體。

    他自始至終緊咬牙關、圓瞪雙目,在承受著痛苦的同時努力維持著清醒的思維,並且向遠處瞥了一眼。

    茫茫夜色中有燈光閃耀,似乎有不少人手持電筒,正在尋找他的蹤跡。

    逃到這里的時候身上還在流血,而他又听到了狗叫聲,追擊者找到他只是時間問題。

    于是他用盡全身力氣將那小東西狠狠一捏,表面的塑料裹層應聲破裂,里面的橢圓形金屬物體頓時發出淡淡的綠色熒光,其上的微小屏幕上開始有紅字跳動,並且由10開始倒數。

    他從鼻腔里發出痛苦的悶哼,听到腳步聲、犬吠聲、槍械聲由遠及近。無比漫長的五秒鐘過後,紅字終于變為綠字。

    與此同時,北方基地某處的房間之內,一面佔據了半塊牆壁的屏幕忽然變成刺目的血紅色,警報聲在房間當中淒厲回蕩,屏幕上大大的“4”字跳動不止,又在三秒鐘之後定格為“警報!第四密級、第一權限”的字樣。

    房間里的工作人員立即中止了手頭的一切事務,以最快速度開始對這一條信息進行解密,並且迅速完成了權限認證。于是警報聲陡然停歇,血紅的屏幕轉為黑黃相間的顏色,一行字符跳了出來——

    編號002541,驗證通過。第四密級、第一序列事件。

    同樣的字符,也出現在戴炳成辦公室的電腦屏幕上。他立即將整只右手都按到屏幕正中,淡綠色的掃描光線一閃即逝,隨後轉入加密頻道。

    于是在那個房間當中的工作人員看著大屏幕、心中忐忑的時候,戴炳成清晰地听到了來自大洋彼岸的聲音。

    “……編號002541,務必阻止真理之門得到亞當。他們的目的是……”

    “砰”。一聲槍響。

    戴炳成微微後仰了一下。就仿佛大洋彼岸的那顆子彈在下一刻就會迎面而來。

    那一頭的聲音隨著槍響戛然而止,電腦屏幕上的倒計時由5歸0。而後頻道里一片靜默,便是連沙沙聲都不見了。

    而戴炳成愣了片刻。剛才被他失手打翻的水杯依舊傾倒在桌面上,清水順著桌上文件的縫隙流到他的衣袖旁,又將那厚實的料子徹底浸濕了。

    那麼一仰,倒不是他被槍聲嚇著了。作為一個經歷過90事件的軍人,現在很難有什麼危險狀況能夠使他失態。真正令他驚異的是這份情報的密級——

    第四密級。

    他清楚地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特別事務府的密級分為一至五級。第五級為最高級——那意味著某個國家將對帝國發動全面核打擊。

    而第四級——假如現在情報人員得到確切消息,美國將對中國不宣而戰、發起全面戰爭,或者一枚百萬噸當量的核彈就被安放在燕京某處、隨時可能引爆——使用這個密級便是恰當的。

    但002541提到的是“亞當”。

    那東西的確具有相當的科研價值,然而……竟然重要到了這種地步?

    002541是潛伏在真理之門內部的高級間諜,究竟是什麼樣的真相才能令他不惜暴露自己隱藏了十幾年之久的身份,在生命的最後一刻說出那樣一句話?

    亞當對于真理之門而言究竟意味著什麼?它的重要性又怎麼可能上升到國家安全的層面?

    這些念頭花了兩秒鐘的時間在他的腦袋里轉了一圈。然後戴炳成深吸一口氣,抓起桌上一部紅色的話機,撥通一個號碼。電話那頭很快傳來回應,他肅聲道︰“副總長。我是戴炳成。剛才收到了消息——您應該也已經看到了,是第四密級。”

    “……對。可以與南方基地共享。我建議立即上報總部,並且連線先知。我認為有必要進行一次觀察。”

    “……他這個人相當謹慎,基本不存在被策反的可能。生命體征……”他又從屏幕上調出一個小窗口看了看,“已經消失了。確認死亡。他最後用的是移植在人造骨骼里的終端。”

    一分鐘以後戴炳成放下電話。他扶起桌上的杯子,又脫掉被浸濕的外套,走到窗前沉默向外看去。

    他早覺得這其中有蹊蹺。真理之門對于亞當的興趣實在太過異常。即便那是一個可以凌駕于國家利益之上的組織……幕後的那些老家伙也不會允許他們在中國境內盤桓如此之久吧。

    他們顯然是在等待一個機會。不拿到亞當,似乎他們不會善罷甘休。也許如今他們的目標又多了個“蚩尤”。實際上他早就建議基地對亞當遺留下來的那些信息進行重點研究,務必再掌握更多的細節。在必要的時候,甚至可以動用潛伏在真理之門內部的一個長期暗線。然而副總長沒有接受他的建議,便是連總長對此的興趣也不大。

    他們更關心的是真理之門那些人本身——他們需要一個切實的、可以在短期之內就能夠見到成效的結果。

    而將那些人抓捕歸案、明正典刑,無疑是最能“彰顯國威”、“洗刷恥辱”的方式。

    說到底……面子工程啊。他們從來就沒有將注意力集中到這件事的源頭上來。

    或者說,他們從來不認為“能力者”,或者與“能力者相關”的東西能夠對這個龐大帝國產生何種重要影響。

    即便是如今的特務府……在那些人眼中也不過是用于管理能力者的機構罷了。

    一些具有了超常能力的普通人總是相對危險的。大佬們不願看到國家內部興起一絲波瀾,他們樂于見到的是一切事物都按照幾百年來的既定軌跡運行下去。即便是異能或者靈能這種東西,也應當被納入那個軌道,通過一整套周密的管理方式來進行規範,最終被馴服、埋藏。

    現在的能力者,力量的確有限。即便是*級巔峰的王者,都不可能以一個人的力量來對抗一支軍隊。說到底,他們這些人……

    戴炳成忍不住微微嘆了口氣。

    這些年自己又做過什麼呢?對內,是抓捕那些以能力犯罪的人。對外,是同其他國家的能力者組織抗衡——有許多事情的確不是普通人可以勝任的,能力者對抗能力者總是具有更多優勢。

    另外……無非是為國內要員提供保衛工作吧。

    實際上帝國從未將這些人當做正規武裝力量,而他們到了大規模的戰場上,所能起到的作用也的確有限。

    特務府,無非是在制衡而已。將能力者,或者說進化者,牢牢約束在普通人這個大群體之中,讓這世界按照老樣子運行下去。

    但這世界會永遠都這個樣子麼?他不這麼認為。

    能力者在兩百年前出現的時候,力量何其弱小。即便是在一百年前,一個B級巔峰都屬鳳毛麟角。然而時至今日……*級已經出現了。

    美國人弄出這套評級系統的時候,也只是將*級看做是一個上限——那時候的人都認為*級不大可能存在。

    但如今他們卻活躍在這個舞台上。能力者的數量在逐漸變多,而他們的力量也在逐漸增強。他清楚地知道這一點,而他也相信,更上層的人不會看不到這一點。

    然而帝國這架巨大的機器畢竟已經運行了太久。久到它的感覺開始遲鈍、麻木,且被各種毒瘤寄生,只能依靠慣性,拖著沉重的軀體一路前行下去。等到那些人最終做出決定……一切都已經太晚了吧。

    他抬眼看了看遠處延綿的群山,心里竟生出一絲詭異的喜悅。

    或者這一次的事情……也並非是壞事。至少,一個與能力者相關的四級密報,足以令那些人開始試著改變看法。他們應當學會轉變觀念,正視某個事實——

    能力者這樣一個不斷壯大的群體,必須得到某種方式的認可——他們不該再被當成是不可見光的異類,而應當與普通人類這個群體試著共處,最終尋到一個和諧的歸宿。

    至于亞當……它的身上所隱藏的秘密,也許便會是某種契機。

    于是戴炳成抬眼望向更遠處天空。

    並且看到夕陽的余暉穿透雲層,將一整片山頭鍍上了血紅的顏色。
GGCMEAT 發表於 2017-3-11 14:16
第四十九章 觀察

    一月份的北方寒風凜冽,然而此刻在燕京的某個庭院內,卻有一樹淺粉的月照怒放。

    月照花樹下是一方清池,池子里幾尾錦鯉淺游、追逐嬉戲。清池周圍則是大片翠綠草地,還有一條蜿蜒小溪,以及一座小小的木質拱橋。

    庭院並不大,卻暖意融融。這歸功于籠罩在庭院上方的一層透明隔板。它們並未將整個庭院封閉,卻奇跡般地維持著這里的恆定溫度。

    木橋上立著一個男子。服飾看起來像是“禮裝”的簡化版,月白的長衣妥帖得體,襯得整個人飄然出塵——若再配上一柄折扇,活脫脫便是個臨水觀魚的風流才子。

    而這男子也的確是在觀魚——至少看起來是這樣。

    他將手搭在木橋的欄桿上,一雙劍眉微蹙,眼神有些迷離。每當錦鯉靠近水面吐出氣泡的時候,他的雙手便會微微一緊,似乎連氣泡破裂的聲音都令他煩躁不安。

    他保持著這個姿勢,在橋上站了十幾分鐘。

    直到一片月照的花瓣從枝頭脫落、飄進水中,蕩起一片漣漪。這花瓣與先前池中的兩片聚在一處,看起來就好像一枝粉紅色的三葉草。

    男子這個時候才輕輕地出了口氣,轉身走下木橋。

    庭院的另一頭是一片露台。露台的落地窗被拉向兩邊,室內與庭院連通一處。一個年輕的男子手中托著一只電話正站在那里,見白衣男人走了過來,便上前兩步,低聲問︰“想好了?”

    白衣人點點頭。于是那男子邊拿起電話貼近耳邊,低聲道︰“先知認為,的確有必要觀察一次。”

    說完這句話,他便放下了電話。然後輕聲道︰“是回屋,還是就在這里?”

    “就在這里。”白衣男子走到一邊的一張軟椅上坐下來,並且褪去了鞋子,將赤足擱在青草地上。草葉似扎得他的雙足有些癢,于是他輕輕出了口氣,靠著椅背將頭仰起來。

    “開始吧。”他輕聲說道。

    身後的那個男人便挽起衣袖,將細長的手指搭在他的額角。微微彈了幾下,又停住了。

    “怎麼了,日曦。”白衣人閉著眼,偏了偏頭。

    被稱作日曦的年輕男人嘆口氣,手指重新動起來︰“這已經是今年的第三次了。我怕你身體受不了。”

    白衣的“先知”微笑起來︰“生命的意義是什麼呢?總要做些有用的事。更何況……那時候我可以真的看見。”

    于是日曦看了看他潔淨的面龐,雙手微微一緊。兩只手將先知的太陽穴完全包住,而後開始微微轉動,就好像在為他做頭部按摩。然而他每動一次都會輕皺眉頭,似乎雙手之上有千斤重擔。

    過了大約一分鐘,他的指縫里忽然出現了些亮晶晶的東西。那仿佛是反射著月光的露水,卻更加晶瑩璀璨。就好像月光變成了顆粒狀的實質,從他的指縫當中不斷地冒出來,而後化作流淌的液體,又隨著他的動作輕柔地滲入先知的頭腦當中。

    先知愜意地呻吟了一聲。然後四肢輕輕顫抖,像是陷入了某種極度愉悅的狀態。他揚起手,在半空中漫無目的地晃了晃,而後輕聲問道︰“……你見過那個李真的樣子麼?”

    日曦沒有停止自己的動作。他皺了皺眉,簡短回答一句︰“在資料里看過。”

    “是什麼樣子?”先知又問道。然後笑起來,“會不會是個壯漢——能殺死大地之王的人……”

    “是個少年人。”日曦停了手,讓掌心貼著先知的太陽穴,十指彈動,指間光芒更盛,變成了一團乳白色熒光,“眉清目秀,和您比起來也不逞多讓。”

    “呵……”先知微笑,“很難得听到你這麼評價一個人的相貌。”

    日曦的十指也停住了。就讓自己的雙掌貼在先知的頭上,長長出了一口氣。手上的光暈漸漸消散,化作萬千繚繞的光線,從先知的發絲當中鑽進頭腦里去。

    他如釋重負地退後一步,擦了擦額頭的汗水︰“成了。”

    然後又補充一句︰“可你上一次看到的究竟是什麼?不過是個*級莽夫而已。”

    先知站起身,笑著搖搖頭︰“你總是不相信命運這東西。所以我是先知……你不是。”

    他赤腳踏著草坪慢慢走向那座木橋,同時張開雙手仿佛將要擁抱世界︰“而我可以改變命運。”

    最終他踏上木橋,停在先前的位置。只是眼神清澈凌厲,面頰紅潤飽滿,像是剛剛小憩一番,精力異常充沛。

    然後他抬起頭,看了那月照樹一眼。于是動作就定格在那里。

    這並非僅指他“一動不動”。而是說……似乎他整個人在這世界上“停”住了,剝離了。

    但草葉仍舊隨著微風輕輕搖擺,錦鯉仍在水中淺游。三瓣月照花依然微微蕩漾,被錦鯉吐出的氣泡推動著,緩緩游弋。

    而白衣的先知注視著那一棵月照花樹,灰色的眸子里瞳孔縮成一個極小的點。

    日曦肅手而立,以敬畏的目光看著木橋上那個身影,手指輕輕握了握。盡管他並不能完全體驗到對方的感覺,然而他知道,在這一瞬間、在某種意義上,他看到了命運的軌跡。

    這便是……“觀察”。

    兩秒鐘之後,先知的身子微微晃了晃——就仿佛大夢初醒。而後他收回了搭在橋欄上的手,略顯茫然地轉頭四顧,又往橋下的池子里看了一眼。

    池水當中的三瓣月照已經變成了四瓣,緊緊聚在一處,又仿佛變成了一枝四葉草。

    于是他輕輕皺起眉頭,喃喃低語︰“幸運四葉草呵……”

    “觀察”已經完成了。

    日曦走到橋頭,低聲問︰“怎麼樣?”

    先知似笑非笑地轉頭看了他一眼︰“你知道規矩的。這種事情不能告訴你。”

    “我……是問你。”

    “唔……我。”先知赤足走下橋來,從日曦的手中拿過那支電話,又在他的肩頭拍了拍,“我還好。別為我擔心。”

    然後他遠遠走去庭院的另一角,在一張石凳上坐下來,並且撥通一個號碼。

    “是我。已經完成了。”他搖了搖頭,“結果不大好。那個克里斯蒂娜似乎……越來越強大了。她上一次的觀察干擾了我,所以有了點偏差。”

    “不……我看到的不是亞當。”他抬起頭,灰色的眸子里映出庭院之外的火紅色晚霞,“我看到的……是血。千百人的血。大地里流淌的血……”

    “但你們必須阻止真理之門的得到亞當。它是關鍵點。”

    電話那頭的人又說了些什麼。于是先知忽然笑了起來︰“清晰?這世界本就是一片混沌,怎麼清晰?我言盡于此,之後的事情就要交給你們去做了。”

    放下電話之前他似乎又想起了什麼,再次補充一句︰“據說你們最近在查我的身份。附贈忠告︰不要引火燒身。”

    然後他掛斷電話,靜靜地坐了一會之後,深吸一口微甜的空氣,低嘆道︰“倒是好了些。”。

    ※※※※※※※※※※※※※※※※※※※※※※※※※※

    真理之門有先知,帝國當然也有先知。不同之處在于,真理之門的先知克里斯蒂娜?海因里希是被那個組織奉若神明的人物。而帝國的先知……沒人知道他究竟是誰。

    在整整十三年的時間里,特務府一直試圖找到他。然而對方“隱身”的功夫出人預料,即便是特務府這樣的秘密組織都沒法查到什麼蛛絲馬跡。這听起來匪夷所思,但的確是事實。于是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人們將這歸于先知的特有能力——因為他們總能提前預知些什麼。

    在能力者出現之後的二百年時間當中,帝國一共擁有過三位先知。但也許是因為冥冥之中自有某種鐵律,每一段時間里都只有一位先知出現。當上代先知死去之後,第二位先知才會姍姍來遲,繼續承擔那些肩上的責任。

    實際上前兩位都一直處于特務府的控制之下,並且為帝國立下了汗馬功勞。

    他們也許不能像其他能力者那樣在戰場上拼殺,然而他們擁有更加不可思議的力量——觀察。

    他們可以預見未來,他們可以模糊地看到一件事情在未來的走向,從而令人們有充足的時間來準備、應對。

    對于那些知曉先知這個秘密的能力者而言,這個名字還意味著“幸運”。因為先知們總能預見到某種相對令人滿意的結果,令整件事變得更加順利。

    然而這神秘的第三位,似乎對于前兩位的那種命運有著天然抗拒。他一直拒絕向特務府透露自己的真實身份,哪怕對方開了無比優渥的條件。但他似乎又的確在密切關注著自己那些同類的前途與命運,因而會使用某個不可思議的通話線路與特務府保持著並不密切的聯系。

    之所以說“不可思議”,是因為特務府也沒法兒根據他的通話訊號找出他的藏身處。

    十三年的時間足夠漫長,也足以令特務府這樣的一個機構對他由戒懼到猜疑、由猜疑到將信將疑、再由將信將疑到目前這樣,有限度地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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