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陽光大宋 作者:塵昏白扇(已完成)

忘情痞子 2013-5-20 15:16:4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89 202335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3-5-28 22:52
第三卷 尖尖角露了  160、 你的置家錢

        李達一聽大喜,忙到:「這是小的自願,哪裡用得著同妹子商量?少爺瞧得上,小的明日就過來應承!

        梁豐笑著還是堅持讓他去和李萱說說再來回話。李達只好去找了李萱把事說了,李萱本來就對梁豐敬服有加,哪裡會不答應。趕忙過來回話。梁豐這才笑呵呵地答應收下李達,又請永叔給他安排住處。李達連說不用,自己每天過來應承,完事自回家去。

        梁豐眼見家裡生齒日繁,一進院子漸漸要人滿為患了,便點點頭也不勉強,暫時如此安排。心中卻道,該擴建了。

        四月三日,開封府法曹劉川在牢獄升堂,提出何二一干人犯。

        北宋開封府絕沒有後來傳說中的那樣寒酸,審理案子轉來轉去只有一個正堂。而是各司其責,各有堂口,比如現在打架鬥毆就在牢獄審判,是後來法院分庭審理的祖宗。

        這時候劉川高坐正堂,驚堂木響起,獄卒把潑皮何二等人犯用鏈子穿了扯上堂來挨個跪下。劉川一見何二那副鳥樣,不由得怒從心起。原來這廝關了恁久,居然養得白白胖胖,毫無吃苦遭罪之像。他娘的,開封府大牢的伙食開得好麼?不消說,定時這廝主子使了錢,才讓他過得如此滋潤。

        「何二,你可知罪?」劉川怒喝道。

        「是,小的知罪了,小的鬥毆滋事,傷了民戶,認罪認罪。」何二跪在地下麻利回答。

        「便是這些麼?我問你,你故意尋釁。又率眾拆了柳家的房子,是何人指使?」

        「冤枉啊老爺,小的只是一時氣憤,豬油糊了心竅,才幹出那等腌臢事來,從今小的再不敢了。斷無人指使啊老爺!」

        「好,算你是條漢子。一人做事一人當,聽了。有開封閒漢何二,游手無業。慣以滋擾坊間行兇訛人為生,於大宋某年某月某日,在京城角門子外汴河岸****??人證物證俱在。干犯無由抵賴,念其天良未泯,於所犯供認不諱並思改過,依律責杖三十,罰錢二十貫;從犯張三等人,各責杖十,罰錢三貫,以上各犯,並罰開封苦役三個月。來呀,罪囚畫押。行刑!」

        劉川邊寫邊念,判詞寫完,伸手從籤筒裡抽出刑簽啪地扔在地上。左邊皂隸出班來撿了,又上前接過判詞,拿了筆墨印模。挨個走到何二等一班犯人面前,何二便帶頭抓了毛筆扭扭曲曲在判詞上畫了押,又按下手印。

        手續辦完,左右行刑手上來架了何二出去堂前要行刑。何二一點驚慌害怕的神色也沒有,不是他皮糙肉厚不怕痛,是他知道行刑手得了好處。看著噼啪挺響挺熱鬧,實則傷不了什麼。

        「且慢,今日換人行刑,不用你們四個,退下。」劉川冷不防叫道。那四個行刑手愕然抬頭朝堂上望去,看見老爺目光冷冷地盯著自己幾人,做賊心虛,急忙退下。何二一聽,腦門子的汗刷地一下冒得滿頭都是。

        劉川隨意指點四人下去替換了,依舊把何二拖出,牢牢地用繩子捆在一張寬大的春凳上,脫了褲子,露出白花花的屁股,只聽一人高叫一聲「一」,「呼」,粗粗的大棍裹挾著風聲重重落在何二屁股上,不再是預約好「啪」的清脆響聲,而是「嘭」地重重悶響。隨之而來的是何二「嗷」地一聲慘叫。那叫聲讓同樣跪在地上等候行刑的一干從犯忍不住肩膀悚然一抖,一層細細的雞皮疙瘩在背上、肩上、手臂上和臉上同時冒起****??

        「哐啷」一聲,第二甜水巷口潘祥記丙字貨棧內間裡,一個茶碗摔得粉碎,一個又黑又壯的漢子霍然站起身來,滿目猙獰地低聲罵道「劉川,我日你祖宗八輩兒!」

        「唉,劉三哥,事已至此,罵也無益。這筆賬咱們日後再同那廝算便是。等你表弟將養幾日,能稍稍動彈了,就去交錢把人接出來吧?」潘家貨棧管事潘恆在一旁勸解道。

        「只好如此!」那劉三恨聲道。

        原來劉三就是何二的姑表哥哥,今日專門來潘家貨棧同潘恆商量事情,順便等待表弟勾判結果。坐了才沒一會兒,派去打探消息的人就急急回來把何二被責杖的消息報告了,那三十棍打得太狠,何二挨到地五棍子便暈了過去,後半輩子落下個殘疾已經是免不了的。這才把劉三惹急,砸了潘家的茶碗。

        好容易按下心頭憤怒,回頭和潘恆商量正事。

        「此次共在益州、桂州等地采得楠竹、黃楊木等各十船、新做銅機兩千架、懸刀、郭等數,牙、臂等各兩千五百副,另配黑漆弓一千張,上好角筋等物三千條****?」劉三對應賬冊逐一念道。

        「數目對了,前幾日已經吩咐卸了,分別放在丙、戊、庚字號庫房,你看什麼時候發出去好些?」

        「再等等,現在春末,那邊暫時用不了許多,價錢也沒談好。暫時放在庫中好生看著便是。現在關鍵是要把地皮拿下,分散製作,我家老爺才去世不久,原先大少爺不敢放手做,如今猛地加了許多量,還是怕招人耳目。目標太大,久則有變。」劉三道。

        「那是當然,所以依我看,令表弟雖受了苦刑,也未嘗不是個好消息。那劉川能耐我等何?不過出出氣罷了。呵呵,小弟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分析分析。」潘恆說著說著,見他臉色不好看,急忙改口。

        「你說得有理,說不得,暫時忍了這口氣,日後還他便是。」

        事情交代完,兩個便吃茶聊些閒事。

        周震再見到梁豐時,又是一臉的鬱悶。他也知道梁豐接了柳陳氏母子回家的事,實在琢磨不透這人到底是哪邊的?心中發虛,不敢主動提出發放房貼的事情。梁豐倒是沒事人一樣和他說話。

        「周兄,我又命人到沿岸查勘了一番,那幾處牽連許多人家啊,怕是急切還真不好下手拆掉。就算沒有太祖詔書,這麼多人家忽然沒了安身之處,同樣要鬧將起來的。」

        「梁大人說的是,依你說怎麼辦?」

        「要我說嘛,不如就尋一片空地,好生規劃一番,將兩岸棚戶百姓歸攏一處,給他們按人頭造起房子安身居住,到時候地也騰出來了,河道也不擠佔了,他們也有地方住了。三全其美豈不是好?」

        「呵呵,梁大人說得有理,只是沒錢啊!」

        「這倒是個難事!唉,要是有個大財主什麼的能看上這些土地,出錢買下,將錢來蓋房安置就好了。」梁豐挺苦惱地說。

        「哦?老弟你這個主意不錯,好像還真有個大戶想在那裡開買賣,也問過。你應該曉得的吧,我聽說前幾日你還接了那個柳老婆子家的人安頓下來。」周震彷彿見到一絲曙光,趕緊把話挑明說道。

        「我是知道,不過那潘家出錢太低,所以沒談成不是?要不,乾脆多找幾家,來個撲買,價高者得,你看如何?」梁豐笑道。

        周震心裡突了一下,這小子不會是也有別的主顧看中那地吧?真要撲買,那就為難得緊,地價一哄抬上去,自己不免就辦砸了潘家的託付,到時候公家獲益,百姓舒服,自己到手的好處那不是要全吐出來?

        趕緊道:「呵呵,兄弟雖然說得有理,但這京城之中,我估計還真沒幾家能看得上眼那一帶地皮。萬一撲了個空,地價反而落了下來,到時候百姓安置可就成泡影了。莫如找準一家先摸摸底看看,如果價錢合適,又何妨立即談妥,也好省些時日不是?下個月就是端午了,漲水期一到,又生枝節。」

        「周兄看中了誰家?」梁豐皮笑肉不笑地,挺討厭。

        周震顧不得看他臉色,忙道:「那潘祥記布商,看中那一片河岸寬闊,想拿來開個碼頭,建幾處庫房,以前就來找我說過,原先無知不曉朝廷法令,出價恁低。那天回去我就同他家說了,他家願意加價買下,改天,你我同他談談?」

        「他現在出多少錢?」

        「還沒說,不過肯定高過原先許多,這個你放心。」

        「那好,改日周兄和他說說就是,我就不去了,領著副職差遣,又不是正經營生,沒得搶了哥哥你的功勞。呵呵!」梁豐道。

        「這話哪裡說起?咱們一同勾當此事,何分彼此?一定要去,一定要去。」周震連忙解釋。可梁豐偏偏死活不去,再三推辭,沒奈何,周震只好隨了他。

        兩人告別時,周震好像忽然想起什麼,叫道:「哎喲,大事我都險些忘了。兄弟來看看,你的置家錢我已替你辦了,且把這關子拿去,隨時兌付。」說完笑眯眯地掏出一張關子來遞給梁豐。

        梁豐結果一看,上面數目赫然寫著八百貫。呵呵,不少啊。

        「多謝周兄費心了,拿到這許多,好像比原先漲了許多?」

        「呵呵,不瞞兄弟,的確是翻了一倍。」

        「這如何使得?不行不行,還請哥哥另兌了來,小弟可不敢多拿。」

        「兄弟你也忒小心了,你有所不知,公中四百貫是你應得的,其餘麼,也是你應得的。呵呵。」周震笑道。

        「何出此言?」 本帖最後由 忘情痞子 於 2013-6-6 09:22 編輯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3-5-28 22:53
161、複雜的關係

        「兄弟才高八斗,名滿京城,如今縣官不如現管,是以有人專門送上孝敬,想同你結識。我不過牽線罷了。」

        「哈,明白了,多謝周兄眷顧。」

        周震見他只管收錢,連誰送的都懶得問,心中大讚這小夥子上道。又親親熱熱說了好些話,才依依不捨作別。

        功曹公事房裡,透著窗外陽光,照在三個嚴肅的人身上。

        「二位,卷宗房的東西我已看過,著實嚇了一跳,不太想參和這事兒了,你們看怎麼辦吧?」梁豐找來劉、張二位,直接說道。

        「別,現在就指望你了,你要不干,咱們就只有找府尹大人了,再不行,只好告御狀!」張庭急道。

        「那就去找哇,告御狀更好,你們直接捅開說。」

        「沒證據!」劉川無奈道。一切都是分析,雖然分析入情入理。

        「我也沒有啊!」

        「你會找出來的!」張庭肯定地說道:「因為,這裡面牽扯一些你很不喜歡的人,想不想知道去年解試,是誰讓你出盡了丑?」

        「操,我就說你們倆怎麼會無緣無故盯上我?就為了那點破事兒麼?哈,兩位前輩小瞧我了,想想吧,連狀元我都可以讓,還有什麼氣不能受的?」梁豐冷笑道。

        這是個關鍵問題,兩人沒想到梁豐居然這麼心胸豁達,這招激將法沒用。不由得面面相覷。

        「那好吧,既然梁大人如此雅量。我等還有什麼話說。這就告辭了,不過,還望梁大人替我們守住這個秘密,感激不盡!」劉川張庭二人心灰意冷,站起身來拱手告辭。看來,只好在沒任何證據的情況下硬著頭皮去麻煩宿藝公了。

        兩人走到門口,身後悠悠響起梁豐的聲音:「不過呢。我未來娘子倒是想出出這口惡氣!唉,兩位向後轉吧!」

        那兩個轉過身來,心裡把梁豐祖宗十八代問候了個遍。小兔崽子,不帶這麼戲弄老人的啊,太沒禮貌啦!太傷自尊啦!太欺負人啦!太——!

        他們不知梁大少爺的脾氣。被他們幾個勾結下套,不論目的善惡,都要小小報復一下。且讓對方也嘗嘗被人當猴耍的滋味。

        正當兩位大人好容易收拾起鬱悶和憤怒的心情,滿懷期望地看著他,誰知迎來的居然是聽他接著說道:「這件事,我覺著該暫時放過他們一馬,首先,現在是春天,他們生意不會太好,大筆買賣估計沒有。第二。在城外要建那麼多屋舍,無非是倉庫和作坊,這些要抓到現行才能定罪。因此不如等他們放手大膽做時,才突然襲擊,一舉成功!」

        「不行!」倆憤青異口同聲大聲道。把梁豐唬了一跳:「不行就不行唄,幹嘛嚇人?」

        「等他們大膽做了,那汴河兩岸的百姓都不知被攆得家破人亡到哪裡去了,還有,他們那些物事流了出去,後果不堪設想!」張庭斷然說道。

        「那好啊兩位。既然如此,就別靠我小鼻子小眼小小一個人啦,咱們劃拉劃拉各自該做的事,誰也別幹瞪眼瞧著。」梁豐這才起身笑道。

        「我們沒說干瞪眼啊!」劉川嘀咕道。

        「那好,就請兩位前輩說說,你們能做些啥。」

        「——嗯,還是你吩咐吧,我們費不了那腦子。」劉川直接不負責任地說道。張庭深以為然,神情瀟灑地撚鬚點頭附和。

        「難怪同進士出身呢,就倆管殺不管埋的主!」梁豐忍不住斜眼不屑道。

        「現在什麼事情最緊要?」梁豐其實是自言自語,根本沒問他倆的意思。

        「當然是找到他們藏匿贓物的貨倉所在,只要找到了,都不須我等出頭,直接報與府尹大人,定能將賊人一舉拿下!」張庭道。

        「你們找到了麼?」

        「沒有,要不找你幹啥?不過我知道,他們的老巢一直都是潘祥記倉房,只是潘祥記共有倉房二十幾處,分散在京城四處。可惜咱們又不能明著搜查,很難查到。」劉川搖頭皺眉道。

        「我有一計,可以查出來!」張庭忽然眼睛一亮,雞凍地說道。

        「哦?快說快說。」

        「火攻!」

        「火攻?」

        「對,火攻,派幾個人,夜黑風高時摸準潘記倉庫,四處放火,看看他們緊張哪一處,便就是哪一處!」

        「妙,好主意!」

        「呸,餿主意!」

        誇的是劉川,罵的是梁豐。劉川張庭一愣,好容易想出這麼個辦法,一秒都不到便被否決?

        「既然是人家倉庫,自然有人把守,他家賣的本來是布,最是怕火,定然更加謹慎。你即便知道了所在,能接近得了麼?」

        「呃——」

        「潘記倉庫分散在京城四處,一旦放火,掌握不了火勢,難免禍害四鄰百姓,你擔當得了麼?」

        「這個——」

        「他們做的這是殺頭的生意,絕對非只一環,定然在西邊另有接應,你一把火不要緊,萬一打草驚蛇,線索斷了。光抄了這麼一處倉庫有何用處?還不是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一把火完全可能是意外啊,不至於打草驚蛇吧?」張庭被他逼問得臉色青一塊白一塊的連退好幾步,這時才稍稍回過神來忍不住小聲頂嘴道。

        「有才哈,人家二十幾處倉庫都意外著了一把火,還不會驚著!你老人家這同進士出身是咋考上的?」梁豐呵呵笑了起來。

        張庭的自尊心被徹底打擊得想蹲下大哭一場。

        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梁豐一看二位那神態,便知道事情不妙,搞點小算計還成,玩大的真不是個!

        一拍大腿,梁豐斷然決定,拖了這二位一同去找薛奎!

        找到薛奎,三人行禮見過上官,薛奎撫鬚笑道:「你們三個,怎會一齊來尋老夫,莫非是公務得暇,來與老夫切磋詩文,作作《春遊詩》不成?」

        薛春遊自負得緊。

        「不是,皆因有緊急事情,不敢隱瞞大人,特來稟報。」

        「什麼緊急事情?」薛奎嚴肅起來。

        「回稟老大人,我等近來發現,京城有人利慾熏心,走私軍械!」劉川、張庭上前一揖到地,沉聲道。

        薛奎霍然起身,森然道:「是潘祥記麼?」

        自從潑皮何二鬧事,周震下令拆房,劉、張、沈三人秘密商議,他都是知道的。本來以為只是潘祥記仗著財雄勢大欺壓平民,一直冷眼旁觀,任由劉川處理。他不怕得罪權貴,只是這樣的事每個月都有發生,自己是最高領導,若要事必躬親每案必查,一來勞累不堪,二來有插手下屬之嫌,顯得自己不信任手下。劉川清廉耿直是可信賴的,大可放手。

        潘祥記從來水深,牽扯朝中多家勳貴,若是普通的倒賣些貨物,子弟們賺些零花錢,老薛倒還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畢竟水清無魚,搞政治嘛,無非是大家互相爭鬥卻又維持著一個底線,彼此不要吃相太難看而已。

        當他第一次和梁豐談論汴河時,便已猜出這小子被劉川等人扯了進來,心裡還暗暗讚揚老劉等人也有政治頭腦,會拉大旗做虎皮,不再莽撞了。哪知道居然有如此大的禍事!

        「大人明鑑!」梁豐等一聲答應,把薛奎的思緒拉了回來。

        「證據可已經確鑿了?」薛奎沉聲道。

        「大體只是推測,證據麼,還沒有確實拿到。」

        「說,你們是如何推測的?」

        「是,大人容稟。下官上月接到汴河岸何二的案子後,便有人來說項,聲言那何二是樞府曹相公家人的表弟,但下官詳查之下,來人卻不是曹相公家人,而是潘祥記家老僕。

        下官便覺奇怪,同張士曹談起此事。誰知張士曹對下官透露,何二家表兄非是曹相公家僕,而是曹相公從子曹汭親隨,偏於去年又轉送給了劉太尉之子劉從德。下官與張士曹二人覺得好生奇怪,為了區區一個潑皮,居然扯進兩家勳貴,便又把潘祥記家的底細訪問了一番。

        原來潘祥記東家潘大祥,便是當年韓國公潘家的近親旁支。潘祥記在京城財雄勢大是有名的,但他家生意來往從來都在內城,最近居然打起外城變河岸的主意,且分好幾處商談買地,一共近三百畝之數。若是普通田地自然沒什麼稀奇,偏偏買的都是沿河要緊、寬敞處。想一布商,要分散買這許多河邊土地何用?於是下官便留意觀察,發現他家往來貨物中,居然時而混有少許白蠟桿、酸棗桿一類物事。這些可是用來將做兵械的。」

        劉川費了好大唾沫,才把事情的關係梳理了一下。接著又道:「那何二在開封牢裡有人應承照看,每日裡大言道自家裡做的是大生意,雖未明說,也隱隱透露一些端倪。被其他囚犯聽了,傳到下官耳中,故而推測,多半是做這違禁的營生。」

        「大人,學生被大人委以協同戶曹辦理河岸事宜,也曾著人暗中打探,潘祥記果然進些沉重之物,而且形狀據說頗為奇怪,打探之人雖猜不中是何物事,但根據劉法曹的推斷,多半便是此類物事。」

        這時候梁豐終於不再隱瞞了,接話道。搞得劉川和張庭忍不住側目愕然看著他,心道原來你小子也暗暗打探了?一直還裝得不知情似的。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3-5-28 22:54
162、出城

        (多謝徐歪歪打賞吶!)

        「茲事體大,無論是通敵,還是謀逆,都是抄家滅族的大罪。你們三人能確定?」薛奎面色鐵青,盯著三人道。

        「稟大人,我等不敢確定,不過,有一條可以斷定,就是這幾家聯手的買賣,絕不會是見得人的勾當。今日我等商議,事態嚴重,故而專門稟報大人,看如何決斷。」劉川沉聲道。

        「眼下首要之事,便是摸清對方藏匿物事所在,去之,這件事便要著落在你的身上,老夫知會判官趙大人,命他調集巡警二百,供你提調,暗自查訪潘記貨倉,一俟有了結果,即刻前來報我。」

        去之是劉川的字,聽到薛奎吩咐,正要躬身領命,旁邊梁豐忽然插口道:「大人,這個恐怕不妥。」

        薛奎望向他道:「如何不妥?」

        「大人,事態嚴重,學生想,若我是潘記,首先定然是將所有貨物分散藏匿,這簡直是一定的。其次潘記在京城名聲忒大,所有貨倉均有人知曉,一倉被查,則其餘無可避免。學生猜想,對方是否另有秘密藏匿不為人知所在?這個要查起來,破費時日不說,且容易打草驚蛇,恐生變故。」

        「那麼依你之見,該如何佈置?」薛奎覺得他說得有些道理。

        「依學生之見,不如****??」

        梁豐把心裡的計劃托出,薛奎撚鬚盤算好半天,覺得推演無誤,才點頭道:「玉田此計大可使得,便是如此吧。今日之事,只除在座我等四人知曉,切記一不許聲張,回去只當沒這回事;二不許再另行私下打探,沒有我的號令,誰要妄動一步驚了對方,以同罪論處。第三。一俟查出線索,果然屬實,老夫即刻覲見官家、太后陳述,一切聽由聖斷。聽懂了麼?」

        「喏」三人凜然遵命。

        潘大祥,四十五歲,是韓國公潘美的遠房堂侄,本來名字叫潘惟祥。潘美對自家子侄甚是關護,一律嚴令讀書習武。光大祖風。只是潘惟祥從小憊懶,不喜讀書,也不愛舞刀弄劍,只對錢感興趣,從小就喜歡學著別人做生意,把自己的零食糖果玩具等節省下來,等家裡兄弟姊妹們吃光玩盡時高價出售。

        潘美見他實在不成氣候,搖頭嘆息之下道:「此子視財如命,早晚墜我潘氏門風。」於是便不再關注他。後來稍稍長大,生意經越做越大,潘美無可奈何之下。叫他本家給他改名潘大祥,避了族中字輩,讓他獨立門戶做他的生意。但唸著是自家侄兒,還是有意無意給予照顧,潘大祥更是藉著伯父名頭,大力結交勳貴豪族,合縱連橫把生意做得風生水起,二十年間,已經成了京城有名的大戶。

        此時潘大祥正在豪宅閣中坐了。一邊飲酌,一邊觀賞自家前不久花三千貫買來的一班歌姬排演歌舞,享受春光。正聽到妙處,閉目跟著哼哼,忽然耳邊有人輕輕喚道:「老爺。小的有要事稟報。」睜眼看時,卻是潘恆。

        潘大祥不耐地揮手讓歌姬們退下,問道:「什麼事?」

        「啟稟老爺,這幾日京城似乎不太對路。」

        「怎麼不對路了?」

        「從昨天開始,內城沿著保康、朱雀、崇明一直到大梁。外城則東水、陳州、南熏一直到萬盛諸門,另外州橋、興國寺橋兩處。都派了許多征榷、監臨還有巡警把守,聽說是最近有人偷漏稅款,私運官禁貨物,正在嚴查。」

        「哦?還有什麼情況?」

        「州橋、汴河內城兩岸商舖,據說已經有征榷逐戶登門核對、觀察買賣貨物,不過只都是些小戶人家。」

        「嘶,這個開封府想要作甚?」潘大祥皺眉想道。

        潘恆見老爺沉思,又低聲道:「目下雖只小戶查看,不過不知會不會漸漸牽扯到咱們商號?咱們那批物事,要不要趕緊脫手或是另尋藏處,還請老爺示下。」

        「不忙,先觀察兩天,若只是核定小戶,釐清稅額,那便無妨的。你且回去仔細看著,有事即刻過來回話。」

        潘恆正要答是,閣外下人跑來稟道:「外面丙子號掌櫃說有急事來找大管事。」潘大祥看了潘恆一眼道:「你去看看是什麼事。」

        潘恆應聲出去,不一晌又急急回來道:「老爺,這事急了,方才丙字號來報,說是馬行街一代監臨、巡警等已經告示,從後日起要挨家查驗各貨倉防火事宜,說是今年春來天干燥熱,謹防走水。」

        潘大祥一聽,刷地坐直了身子道:「咱們的貨物是租用的馬行街哪家貨倉?」

        「咱們租用的是朱家貨倉」

        「立即安排人手,將貨物連夜轉運出城,過些日子再運回來。」

        「是,只是沿河多處把守,萬一被查驗,如何是好?」

        潘大祥愣了半晌,不由罵道:「直娘賊,卻不是故意跟老子過不去麼?」額頭不由得出了一層毛汗。

        「老爺,事出突然,要不,走旱路罷,小的即刻去打通關節,將各處貨物分批從安遠門出去,說不得,恐怕只好虧些血本,運到公中,方才萬全。」

        「安遠門沒人把守麼?」

        「還仍是從前架勢,沒見增加人手。」

        「嗯,那好,你趕緊安排,便從安遠門出去,直接送到公中,回頭我親自去招呼,咱們的貨物,等過了這陣才去索要。」

        潘恆應聲急急走了。潘大祥心中煩躁,命人備了車馬出門而去。

        四月初五未時,四五輛拉貨的三牛輸車鈴鐺搖搖,車上左面插著一面紅色小旗,寫著「朱」字印記,右面也有一面綠色小旗,寫著「潘」字印記。跟隨牛車後面的,是一輛潘祥記馬車,車簾掀開,裡面端正坐著潘恆大管事。再往後,又是七八兩平板人力大車,也是潘記字號,一路車馬浩浩蕩蕩沿著馬行街朝安遠門行去。

        來到城門口,被把守的士卒攔下。正在城門口當值的征榷王志老遠笑眯眯地朝潘恆走來,潘恆也笑著下車相迎。

        「大管事好啊,這麼大日頭的,是要往哪裡去?帶這許多貨物?」

        「呵呵,老王你好,好久沒見著了,奉了我家老爺命,跟這一批貨物去陳橋驛那邊。」

        「是啥緊要物事,還要你老人家要親自押送麼?」

        「不是我押貨,我只是順道出城去辦事,是潘二那廝,潘二,潘二!」潘恆說完高聲叫道。前面小跑過來一個小管事模樣的,正是押貨潘二,躬身答應。

        王志又同潘恆寒暄幾句,平日他這種小吏,想巴結潘恆這樣有勢的大管事連機會也沒有,今天見了,便要多奉承幾句。眼看潘恆有些不耐煩了,趕忙賠笑道:「大管事莫怪,出城驗貨這是規矩,你家的抽稅已然是交足的,不需操心,不過還是要看看。」

        「那是當然,豈能讓你為難,又不是甚違禁物事,便請看吧,只都是些上好布匹,別讓他們用刀槍挑了窟窿出來,我家賣不出去,可找你們算賬!哈哈。」

        「不敢不敢!」王志又賠笑道:「大管事交代了,大家這就看看罷,可仔細著別毀壞貨物,咱們傾家蕩產可都賠不起!」

        守城四五個兵卒和巡警齊聲笑著答應,上前隨意翻看貨物。這邊潘二也笑著過去,摸出些散碎銀兩來,一人撒了一兩塊。那些兵丁巡警得了好處,看得更是敷衍,一頭一尾一中段隨意抽查了幾處,便回身向王志報導全都是布匹,可以通過。

        王志這才笑道:「例行公事,大管事勿怪,請、請!」潘恆笑著點頭,順手摸出一錠銀子來放在他手中,轉身上車而去。

        出了安遠門,前行不久,又來到外城封丘門,守城也是熟人,同樣陣勢,潘恆照葫蘆畫瓢一通,又放行而去。

        潘恆一路觀察,見沒什麼特別地方,心裡稍稍放心。前行一會兒,便任由潘二押送貨物朝東北方去,自己馬車向右折轉,不再往回,繞了一大圈,急急地從新曹門轉回城裡。

        回到城中,已是未時末。又安排了幾輛大車拖了貨物,派人仍從馬行街出城。吩咐若有人問,便說是生意來往而已。

        潘恆一直在家坐等,見趕回來報信的都說一切正常後,便將早已集合的十幾輛牛車並二十多架平板大車全部派出,自己又親自上陣,押解著趕城門落鎖之前最後一趟。

        趕到安遠門外,已經天色黑盡,城門早換了班,但依然是幾個守門的懶洋洋守在那裡,征榷也是平日認得名喚劉成的。

        「大管事,恁地如此晚了還要出城啊?」劉成上前問道。

        潘恆早已下車,笑道:「沒辦法,苦命,陳橋那邊來了大客商,要往西北去,今日接貨甚多,不放心,只好自己跑一趟,你們辛苦。」說完便把一錠銀子放在他手裡。

        黑夜下劉成就著火把看看成色,掂掂輕重,眉花眼笑道:「你老人家恁地多禮了。」解釋幾句例行公事,頭一歪,守城過來慢慢挑選著查驗貨物。這時守城每人都得了重重一錠銀錢,個個笑嘻嘻地,隨意在大車面上看了看,抽驗幾樣,齊聲叫道沒問題。劉成大手一揮:「放行!」

        潘恆輕輕呼了口氣,重新上車,出城而去。

        車輛前行,遙遙已經看見封丘城門,再過了這道門便可出城了,心中稍稍穩當了些。正越行越近之時,城樓上本來星星點點幾個火把,忽然大增,變得密密麻麻,潘恆不由一驚。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3-5-28 22:55
163、 深夜叩闕

        「前方何人?」城門下一個兵卒高聲喝道。

        潘恆心知不妙,馬上低聲告訴手下,命令所有平板大車趁著夜色悄悄返回,諒來還隔有一段距離,對方未必能看得清楚。一面抬高聲音叫道:「潘祥記押貨出城。」

        說罷故意將車馬走得慢了,眼見所有大車已經掉頭匆匆回趕,才稍稍穩住,一面磨磨蹭蹭走到封丘門下。

        「咦?這不是潘祥記潘大管事麼?如何這般晚了還要出城?」迎面走來兩人,一個正是開封府法曹參軍劉川,另一個則是兵曹黃文輝,發話問的正是黃文輝。

        昨日夜裡,開封府權知薛奎忽然繞開府衙判官、推官等官員,獨獨召見比較下層的六曹,言道有緊急公務,全體集中在府衙辦公,一個也不准回家。一面又單獨喊了劉川和黃文輝交代,等候通知,隨時準備執行重大命令。

        黃文輝一頭霧水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只好悶著頭單獨同劉川住在一個房間呆了一夜。今日申時,薛奎忽然傳令,要他提點一營城鑰兵卒,會同劉川提點巡警到安遠、封丘二門執行公務,又如此如此吩咐了一番。

        黃文輝明白一定發生了什麼大事,雖然不清楚內幕,但自己低級官吏,只做好本分便是。依著府尹大人吩咐,一切以劉川法曹為正,自己只管配合。兩人領命後一面安排妥當,一面按時來到封丘門,等了大約半個時辰,就夜色中隱隱看見一隊車馬來到,上前盤問,才知道是潘祥記的運貨車隊出城。

        「原來是兩位曹官大人,小的失禮了。」潘恆急忙跳下馬車唱個肥喏道。

        「不客氣不客氣,你這黑燈瞎火的,是要去哪裡?」

        「咳,不滿兩位大人,小的奉了家老爺之命。押送這一批名貴布料前往陳橋驛交接,因對方催得甚急,不得已,只好我自己走一遭罷了。」潘恆趕緊賠笑道。

        「對不住與了潘大管事,咱們交情歸交情,這出城貨物嘛,還得查驗一番,你沒夾帶甚違禁物事吧?」

        「絕無、絕無。請兩位大人隨便眼看。」

        「好,那就得罪了。」黃文輝說完,回頭喊道:「過來些人,查驗貨物。」

        一時齊刷刷上來兩隊人馬,一對是防城兵卒,一隊是開封巡警。上來也不說話,只翻開了大車上遮蓋的油布,解開繩索,細細眼看。黃文輝和劉川則站在一旁守著。

        「報告大人。沒有發現違禁物事!」查驗完畢,一個小頭目大聲說道。

        潘恆鬆了口氣,心想幸虧自己留了一手。用布匹開道,將貨物區分開來,又及時轉頭,要不然非撂在這裡不可。

        「大管事,給你賠罪啦!請吧。」黃文輝笑眯眯地說道,一拱手,和劉川分站兩邊,讓出一條道來。

        「多謝兩位大人,改日得空。一定請兩位大人吃酒!」潘恆也急忙謝過,吩咐車隊出城。到城下短短幾十丈路,潘恆走得焦急無比,看這架勢,開封府是有大動作了。也不知到底是甚事體如此嚴陣以待。自家裡的那批貨物懸得很,躲過今天,還不曉明日又會如何?

        剛剛想著,身後忽然聽得有人遠遠高叫:「稟報大人,發現潘祥記一批貨物有大量夾帶!」

        潘恆回頭一看。遠遠兩隊明晃晃的火把,押了數十輛大車嘰嘰嘎嘎地過來。登時魂飛魄散,全身軟軟地,靠在車轅上說不出話來。

        一直陰沉著臉從頭到尾不發話的劉川這時狠狠盯著潘恆剛剛過去的車馬喝道:「拿下了!」

        一聲令下,四五個巡警兵卒趕上馬車,一擁而上將潘恆撲倒在地。這廝方才反應過來大聲喊道:「大人,小的家老爺是韓國公的侄兒啊!請開恩則個,開恩則個!」

        「哼哼,休說是韓國公侄兒,就是他韓國公的親兒子,也須客氣不得了!」說完一揮手,將潘恆朝城門角拖去。

        城樓下一陣鬧哄哄,抓住了賊贓,自然就沒什麼再客氣的,拳打腳踢少不了,所有貨物被拖進甕城散了一地細細驗看。絕望得想死的潘恆被四五個兵卒死死看住動彈不得,眼睜睜望著那些幾乎等同於謀反現行的東西一樣樣被翻出來。

        城頭角樓上,卻是薛奎帶著梁豐、周震幾個,安靜地喝茶,等待消息。

        將近亥時三刻,聽到腳步聲橐橐作響,劉川、黃文輝匆匆上來。劉川開口道:「大人,潘祥記禁物已拿住了。」

        「講!」薛奎眼裡精光一閃,將手中茶碗緊緊捏了一下。

        同時又是哐的一聲,周震手裡茶碗掌不住,灑了自己一身的茶湯,雙腳不由自主發抖起來。但人人專心聽匯報,沒人在意他的反應。

        「是,共搜出黑漆弓五百張、角筋一千條、白蠟桿二十圍,合計六百根、另有做弩的銅機三百架等等,不過——」黃文輝報告道。

        「不過什麼?接著說。」

        「不過,那些物事全都是些劣次殘品,沒甚好的。」

        「拿來我看。」老薛下令道。一會兒上來幾個兵卒,手捧搜出來的物事呈上,老薛接過一看,也頗為奇怪。拿上來牛角中頗有孔洞,獸筋也是稀瓤松爛,彈性差得很。再看其他東西,銅機簡直是粗製濫造,隱隱還泛出白色,像是摻入了錫、鎳一類的金屬,白蠟桿更是了不得,扭曲不直不說,有些地方還有蟲蛀的印子。

        嘩啦一聲,薛奎把這些偽劣產品扔在地上,忍不住低聲罵一句:「賊廝鳥,搗的什麼鬼?」

        「大人,恐怕這只是潘記的一部分貨物,你看要不要——?」

        「嗯,不錯,黃文輝,你去傳令,對潘恆嚴加審問,查出潘記這些違逆物事藏匿之處,派人連夜搜查!」

        「是。」黃文輝又轉身下去。

        「去之,你連夜帶人,去捉拿潘大祥,務必歸案,老夫親自審理。」

        劉川正要答應,又是梁豐忽然開口道:「等一等。」

        薛奎和劉川同時看著他。

        「大人,此事到此,我開封府已經盡了責。」梁豐輕輕說了一句。

        薛奎猛然醒悟,點頭道:「玉田說得是,呵呵,老夫莽撞了。」說完回頭對劉川道:「你們好生看守此處,不許放一人進出,老夫連夜進宮奏報。」說完轉身就要下樓,梁豐和劉川急忙答應了起身相送。

        老頭走到樓梯口,忽然又轉過身來,對著還在一旁神不守色發抖的周震道:「這廝也關押起來,一併審理。」說完才匆匆而去。

        皇宮、寶慈宮內。

        皇太后劉娥上了些年紀,不太容易入睡,想著國事輾轉反側直到午夜,還是喝了兩口安神補腦的湯藥才朦朧睡下。忽然聽到簾外有人輕輕呼喊:「太后,太后。」

        劉娥勉強睜開眼睛問道:「誰啊?」

        「是奴婢張景宗,太后,開封府薛奎薛大人深夜趕來,在宮門外叩闕,說有緊要事稟報!」

        皇家規矩,宮門落鎖,輕易不得開啟。這時候已經過了子時,誰敢放外臣進來?劉娥更要守規矩的,寡婦門前是非多嘛。

        「今日誰當值?」

        「回太后,東府是丁相公,西府是曹相公。」

        「那就去問問薛宿藝是什麼事,看看跟哪個府有關,讓當值相公先去問問,明日哀家再親自過問。」

        張景宗答應去了,劉娥才朦朦朧朧又睡下不久,這廝居然又回來了,又把劉娥吵醒。

        老太太很不耐煩了,坐起來說道:「到底是甚大事?」

        「回太后,薛府尹聽說是丁、曹二位相公當值,死活不願與他分說,非要親見太後面奏,說是事關重大。」

        劉娥這時已經睡意全消,凝神想了想:「薛老頭素來威嚴持重,不是十萬火急的大事,怎麼敢無聊到半夜串門?」

        「行,他既然不願說給相公們聽,哀家親自見他。你去,把王曾和錢惟演也喊來,馮拯年紀大了,身體不好,就不要叫了。會同丁謂、曹利用,一起覲見。」

        就這麼一個來回,又過了將近一個時辰,宮門才開了角門,放了薛奎和匆忙趕到的王曾錢惟演進來,會齊丁、曹後,一同來到寶慈殿。劉娥也已經穿戴整齊,等著他們。

        「薛卿,到底是什麼事,如此十萬火急要來叩闕,還非要面見哀家?」

        「啟奏太后,老臣今夜查得,有賊人私藏大批兵刃,俱是三司胄案監做之物,意圖深夜運出城外,事關禁中安危,不得不火速來奏!」

        啊的一聲,殿中五六人異口同聲輕呼道。

        「是誰這麼大膽?想謀反麼?」劉娥厲聲問道。

        「回太后,是京城潘祥記布莊的大管事潘恆親自押運,出城時被臣截住,目下情形還不甚明了。」

        「潘祥記?是韓國公的那個侄兒開的買賣麼?」

        「是!」

        「他如何有這般膽子,敢私運這些物事?」

        「臣不清楚,開封府大事不敢擅專,故來稟明太后。」

        「事關軍務,丁謂、王曾、曹利用、錢惟演,你們四人一同過問此事,命大理寺會同查案,即刻不得延誤。」劉娥下令道。

        「且慢,太后,此事還請曹樞相迴避。」

        本來幾個好好的要答應,被薛奎攔了這一句,就把曹利用嚇了一跳,心道關我什麼事,要我迴避?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3-5-28 22:56
164、越扯越遠的案子

        薛奎迎著劉娥和眾大臣相公不解的目光,繼續道:「此案似乎牽扯到曹相公從子,故請曹相公迴避。」

        「誰?曹汭?」曹利用驚問。

        「正是。而且還有一人,臣實難開口。」

        「還有人?又是勳貴家的麼,說出來,哀家替你撐腰。」劉娥沉聲道。

        「啟奏太后,正是太后外家親,劉太尉之子,劉從德!」

        即便在場個個都是老狐狸,養氣功夫著實到家,也被薛奎的大砲轟得愣住。錢惟演更是嚇得半死,這可是他的大外甥啊!

        「這個傻孩子,難道,難道也參與此事了麼?」劉娥喃喃問道。

        薛奎躬身道:「臣略有所聞,似乎有些牽連。」

        「唉,傳李石彬來。」劉娥心念急轉,無可奈何道。

        一會兒李石彬來到,彎著腰等老太太發令。

        「李石彬,派兩個人扶錢學士、曹相公去龍圖閣歇息,這幾日國事繁雜,你們二位暫時就別回家了,好生當值打理事務吧。另外,提調兩千皇城司守衛,巡邏內城四門,盤查一切可疑人等,不得有漏。」劉娥連下兩道命令,李石彬應聲下去。曹利用、錢惟演二人卻半身冰涼,自己這就算被軟禁了,那倆小兔崽子不會真的謀反吧?哎喲這可是作死啊。連累了兩把老骨頭!

        兩人不敢說話,伏在地上叩頭不語,顫巍巍地站起來被半扶半押送出了寶慈宮,一切只有等結果了。

        大殿裡只剩下劉娥、丁謂、王曾、薛奎和張景宗五人。劉娥這才開口道:「你細細說來。」

        薛奎便把所知來龍去脈細細稟報了一遍。包括何二的事端,劉三的來歷以及下屬調查發現的問題和今夜拿獲的結果。但薛奎長了一個心眼,沒有說出梁豐、劉川和張庭三人的參與,事情太大,自己也不知道查了此事命運會如何,何況三個不入流的小官,先保著吧。

        劉娥聽完。心裡稍稍鬆了口氣,暫時只查出幾百支破槍爛箭而已,還不算驚悚大片。仍舊不放心。馬上又把石元孫傳來。石元孫就是石寧的爹,如今領著殿前司都虞侯,劉娥命他分派下屬班值。領著旨意去同仍在封丘門的開封府兵卒巡警等一同捉拿潘大祥、曹汭、劉三,劉從德暫時軟禁在家,等天明再去傳來問話。

        佈置完畢,轉頭看看丁謂和王曾二人,問道還有什麼疏漏沒有。兩人搖頭,口稱太后聖斷。

        「這事來的倉促,哀家也不知道會有甚牽連,如今大理寺審理我不放心,還須加上刑部才是。你們二位相公明日留心此事,薛愛卿也一併參加審理吧。」

        三人躬身領旨。劉娥也累得很了,抬手讓他們離開。

        一夜之間,京城裡雞飛狗跳,潘家包括租用的朱家貨倉和自家二十幾個貨倉全被查抄,搜出大批軍械零件。還都沒有組裝,浩浩蕩蕩拉了近五十趟大車才搜完。潘大祥、曹汭兩人也被拿住,當夜就秘密看管起來。

        梁豐後半夜基本上是跟著打醬油,等諸事完畢方才回家歇息。第二日下午,有小黃門來宣旨,官家命他進宮覲見。

        「聽說昨晚動靜挺大的。你在不在?」

        屏退左右,趙禎開口就問梁豐道。

        「在,官家你不知道嗎?」

        「昨晚上不知道,是今日一早才聽說的,太后說事情不大,便沒吵醒朕。」

        「哦,那我說給你聽聽。」梁豐就把事情來龍去脈說了一遍,趙禎聽了奇怪道:「劉從德是朕表兄,素來也不算兇殘啊,怎會做出這等事來?是不是搞錯了。」

        「這個要等審問完畢才知道,我這樣的低品官員哪裡能曉得。」

        「那你猜猜,他們真的是謀反,或是通敵麼?」趙禎很興奮,每天都是些賑災啊、救濟啊、稅收啊將作啊,年紀小了還真有些不耐煩,對這樣的奇事才感興趣。

        梁豐見他非常好奇,心裡一動,說道:「我看都不像,查出來的都是些什麼啊?賣給北朝?党項?人家要才怪,又不是傻子冤大頭。不過,倒有可能是這樣——。」

        梁豐便同趙禎說了自己的判斷,趙禎更驚奇道:「啊?還能這樣搞,那朝廷豈非被他們搞亂套了?」

        「也不一定,只是一種可能罷了,要看看他們深挖的情形,我猜,這個潘大祥多半在城外還有大庫沒查到,也許就這一兩天的事。對了,太后問起,你可千萬別說是我講的,就說你自己推斷而已,切記,切記!」

        「朕省得,你放心,不賣你!」趙禎煞有其事慎重點頭道。

        和趙禎說了會兒話,梁豐拍拍屁股走人。趙禎則到寶慈宮向太后問安,晨昏定省是必要的。

        「官家,今日問事,哀家見你聽得頗為仔細,可有甚心得否?」劉娥經過一夜的折騰,各處來報都很平安,沒有人要狗急跳牆的跡象,心裡輕鬆了許多,便想和兒子聊聊這樁案子。

        「母后,孩兒只是有些不解,那劉從德是咱們家至親,沒了趙家,哪裡會有他劉家?怎會做出那等事來。會不會是有人栽贓?」這時候審理結果還沒出來,母子八卦一下是最有趣的時候。

        「嗯,有理,哀家也不信從德那孩子有如此大膽,想是被人迷惑住才胡亂施為的。可恨那曹汭,敢送這麼一個潑才劉三給他長隨,定與此人有重大干系。」

        「是,孩兒也是如此認為,不過,孩兒還有個疑問,那些物事雖都是犯禁的東西,但如此劣質,能賣給誰?或者誰願使它?是否還有隱情。」

        「咦,官家你大有長進了。能想到這層,可見平日用心。那你說說,那些東西,他們能用在何處?」劉娥對這事也非常費解,想來想去,都替潘祥記找不出下家來。

        「孩兒斗膽猜測,那些東西。會不會就是用在咱們軍中?」趙禎小心翼翼說道,一面偷眼觀察老娘的神色。

        果然,劉娥一聽。神色大變,竟站起身來,雙目凝視前方半晌不語。

        「真是這樣。我大宋江山危矣!」

        「傳旨,令馮拯、李諮、王曾、丁謂覲見。」劉娥忽然開口道。除了馮拯告病在家,其餘三人今天都已經來過的。

        「官家,說說你的全部想法。」劉娥發完命令,又回頭問趙禎道。

        「是,孩兒心想,這些物事,誰拿去都沒用的,反而有可能添亂,只能詐唬旁人。潘祥記布料生意做得挺好。為何往這裡面撒錢?孩兒又細細想來,潘家、曹家還有那個表兄劉家,多多少少都跟軍中有些淵源,會不會是胡亂做出來,倒手軍中。以此謀取暴利?這幾家雖然富貴之極,恐怕重利之下,仍然會為錢所驅。」趙禎這時大概說了說道。

        劉娥點頭連稱有理,她怕就怕這點,將門勳貴盤根錯節,若是暗地裡把持軍中。便是心腹大患。太祖爺杯酒釋兵權,不就是防著這個麼?更糟糕是,若他們連起手來做起軍械生意,把一些無用的廢品全部裝備到軍中,到時候朝廷哪裡會有戰鬥力可言?本來吃稻米的就干不過那些吃生肉的傢伙們,這麼一來,不是雪上加霜麼?萬一哪天北朝失心瘋了大舉南下,自己的部隊就拿這些燒火棍子去捅老虎屁股不成?

        劉娥想著想著,簡直是汗透衣衫。

        這時幾個人物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匆匆趕到,向太后、官家見了禮,等候差遣。

        「樞相,昨夜的事想必你已知道了罷?」

        「謝太后恩典,老臣知道了,多蒙太后體恤,老臣未至,心中不安之極!」馮拯躬身道。

        「那好,你如實更哀家說說,咱們軍中裝備如何?軍械、被服,論質還過得去麼?」

        「這個,據臣所知,兵餉、軍械、被服等還都發放及時,近年來可沒聽說有士卒鬧餉的。至於論質麼,全都是三司胄負責,老臣不太清楚。」

        「李諮,你說說,三司胄發放軍械,有什麼問題沒有?」

        「稟太后,三司胄按需定製,量用給才,事畢即送武庫,若質量有差,武庫自會報查。臣還未聽說過武庫報查之事。」

        劉娥聽得心中憋悶,事情不明,又不好發作,轉頭對丁謂道:「丁相公,此事你過問一下如何?差人去武庫眼看一番。」

        丁謂有些尷尬,這西府的事,交給自己東府,明擺著就是對軍中不信任了。但不好推辭,忙道:「臣領命,陳執中素來也頗知兵事,便交於他去查看如何?」

        「嗯,就叫他去看,及時奏事不須拖延。」

        丁謂連忙稱是,心中輕鬆了些,這個皮球踢給了御史台,要同西府結梁子,找他背黑鍋去。

        王曾心中自然明白丁謂的意圖,不過想想陳執中也是合適人選,便不反對。

        事情交代完畢,又只剩下劉娥母子二人,劉娥望著趙禎道:「官家,天下間的事一環扣著一環,若真如你所料,軍中出了差池,說不得,哀家便與你出了這個頭,讓你的江山將來坐得穩穩的。」

        趙禎不解問道:「多謝母后,但母后的意思,孩兒不甚明白。」

        「呵呵,計置司的條陳施行以來,查出所費不計其數,處處都該儉省,偏偏最難就是軍中,咱們大宋太祖爺定下的章程,拿出了近八成的收入養著各路兵將,到了此時,已是漸漸難以支撐了。若真如你剛才所料,那麼乘此機會,好生整頓軍中一番,可不比李諮他們東挖西省小打小鬧結餘些銀錢強過百倍?只是這一塊實在難以開交,哀家便掙掙老命,不給你留後患了!」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3-5-28 22:58
165、物資的去向

        四月初九,佛誕第二天,天大雨,京城一片水汽瀰漫,時有春雷聲。

        寶慈宮御座上端正坐著劉娥,趙禎坐在左側相陪。下面是太后名義上的娘家大侄子劉從德雙膝跪倒,鞋子和袍沿都濕透了。

        劉娥看著跟前這位面如土色的膿包侄兒,心裡五味雜陳:「前任老公怎麼就生了這麼個傻瓜兒子?吃貨啊,該有三尺五的腰圍吧?」

        「你說,你知錯了沒有?」好半天劉娥才開腔喝道。

        「是,臣知錯了,臣不該**歹人,輕信惡僕,致使家門險些毀於一旦!」劉從德俯首叩地,翹起的,肥大的臀部抖動不已,彷彿有一隻轉圈兒的小尾巴也在聳立著。看得趙禎想笑又不敢,忍得難受。

        「哼,要不是看在你死去的父親面上,定把你貶為庶民,逐出京城!」

        「謝太后眷顧垂憐,臣愧對先人!」劉從德哽咽道,最後倆字無意中還帶了些川音出來。劉娥心中登時徹底軟了。

        所有牽連軍械案的人,就數劉從德最早查清。他爹死了快三年,因為劉家長子,劉娥唸著同劉美那段前緣,對他寵愛有加,原先有個殿直的散佚,又加了個供備庫副使。也許是劉美當年出川流落江湖餓得怕了,得了強迫症,後來發跡取了錢小妹生下這個兒子後,從小便填鴨式喂養,吃得這廝腦滿腸肥,又不愛動腦子,整天百事不問。

        兩年前曹利用的侄子曹汭在十字街一家酒樓遇到他。見他面前擺了百十樣果子菜餚開懷大嚼,便上前湊趣,與他聊起美食。這吃貨當時就把曹汭引為知己,曹汭曲意奉承,陪他逛遍京城大小食府,兩人關係便如同蜜裡調油一般親熱。

        曹汭身邊親隨曹三,唱得一口好曲。原是酒肆奉承的閒漢,又燒得一手好菜。曹汭每會劉從德,必將曹三帶在身邊奉承。劉從德非常喜歡曹三能看眼色,搞氣氛,品評菜式。甚至指點大廚,發展到後來曹汭可以不見,卻經常思念曹三。曹汭便順勢將曹三送給劉從德,改名劉三。

        不消說,劉三就是曹汭派到劉從德身邊的一個臥底。原來曹汭本性貪婪無厭,常常仗著叔叔的名頭到處生發斂財。既然遇上皇親貴戚劉從德,便打起了這個傻瓜的主意,意圖勾引他下水。

        和劉從德結交的同時,曹汭又結識了同樣喜歡走官搗路線的潘祥記大老闆潘大祥,兩人更是臭味相投。賺什麼錢都嫌慢。合作了幾次還算順意,就賊膽包天把眼睛盯在了武庫上,因為曹利用任樞密副使的緣故,兵部、三司胄、漕運都是要買賬的,而潘大祥雖然在家族內名聲挺臭。幾個堂兄弟惟吉、惟清、惟德、惟正都從不與他瓜葛,但這廝仍然暗地裡仗了族伯父的名頭曲意結交西府那些不明真相又有些實權的小官們,這回正用得上曹汭,兩人一拍即合想幹些暴利的買賣。曹汭為人奸猾,生怕自己親自出面使叔父警覺,就拉攏劉從德。經常出錢唆使他擺宴請客吃酒。一來二去,酒桌上潘大祥就通過這個傻乎乎的吃貨認得了勾管三司胄提點吳千仞、武庫令丞張及等人。

        明面上潘大祥只陪著他們吃酒品菜,暗地裡跟曹汭兩人接納賄賂。那兩個本來不敢同曹、潘糾纏,因見劉從德和他們打得火熱,便以為是太后的娘家大侄子授意。既不敢得罪劉從德,又貪心那白花花的銀子,便咬牙收下。

        吳千仞、張及在分別得到潘大祥送的三五千貫錢之後,潘、曹兩人的買賣便上門了,提出要平價購買三司胄解運的熟銅、精鐵等,暗地裡打造軍械後回賣到武庫。原本大宋六七十年來武備就已經漸漸鬆弛,軍械製造、管理方面漏洞百出,三司胄早就分派給一些記名匠戶生產任務,真正隸屬於三司胄官造的匠戶已經十不剩六七,賣給潘祥記也只是睜眼閉眼的事情。

        潘祥記一面大批購得官府熟銅、精鐵,一面製造軍械回流武庫,前兩三次還好,質量、品相都很過得去,又送上大批銀錢任由吳、張二人上下打點,口碑不錯,大家便悶聲發大財。可是到了後來,漸漸地就不行了,以次充好慢慢發展到以劣充好,平價購買銅鐵,高價出售劣質軍械,這時候吳千仞和張及差不多已經各得了他們一兩萬貫的大筆賄賂,收手不及,只好一條道走到黑,參與了這樁買賣的股份,心安理得把黑錢拿到底。

        生意漸漸上路,其中往來聯線穿梭者,便是曹汭送給劉從德的劉三和潘祥記大管事潘恆。

        案子審到這一步,已經查清劉從德跟這事沒有半毛錢的關係,不過是被人利用罷了。因此劉娥一看他白白胖胖比旁人屁股還要肥大的臉蛋,就氣不打一出來,可是見他冤枉,也舍不得重重處罰,沉吟半晌,側頭朝趙禎道:「官家,你以為這廝該如何處分?」

        趙禎看著這個二貨表哥,也不好不給母后面子,畢竟他除了吃喝,並沒得了什麼實在好處,便道:「要不,罰俸一載,禁足半年吧。」

        正合劉娥心意,點點頭,又對劉從德喝道:「聽見沒有,官家仁慈,沒降了你的重罪,從今後須謹慎做人,不許再胡亂結交些不三不四之輩,再有下次,定不輕饒!」

        劉從德肥臀高聳,全身顫抖道:「是是是,叩謝天恩!」

        同一時間,開封府梅花堂,薛奎面容沉肅地端坐正中,下首梁豐、劉川、張庭三人規規矩矩並手坐等領導說話。

        「案子審到這個地步,已經可以判定是潘大祥和曹汭利慾熏心恣意妄為,與曹相、錢相併劉太尉家無甚干係,只不過這家教不嚴之責是躲不過去的,下面就看陳執中查得如何了,所幸還沒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你們三人這次表現俱佳,甚慰我心!不過慚愧,咱不能為你等請功,身處嫌隙之地,怕你們領了這次功,今後反遭報復!」老頭頓了頓,又有些過意不去地說道。

        劉川和張庭站起來異口同聲道:「老大人多慮了,屬下等非為邀功請賞,初時只因見汴河兩岸百姓便要墮入水火,義不容辭耳,有何功可居之?但為百姓計,是屬下等平生之志!」

        薛奎見兩個手下如此深明大義,高興不已。轉眼見梁豐獨自沉思不語,心道莫非他不爽乎?溫顏道:「玉田,此番你功勞最大,但來日方長,無需多想,老夫定記在心裡!」

        梁豐見薛奎如此說,知道是誤會了自己,趕忙起來道:「不敢當,學生非為此事不豫,只是仍有個關節盤算不通,心中奇怪而已。」

        「哦?還有甚奇怪的?」薛奎問道。

        「既然已經查明是潘祥記平價採購官銅、精鐵,轉又打造軍械反賣給武庫,如何儘是些劣次物事?那許多物資又到哪裡去了?」

        「已經基本查實,被他們轉手零星倒賣各處,以謀暴利了。放心,這所得贓款,定要悉數追繳回來,斷不使朝廷虧了半分。」薛奎道。

        「大人,此中恐怕仍有隱情。那些物事,放之任何地方都是禁買賣的,天下有幾家如此大膽,敢大量收購?學生只怕他們另作他用。」

        「依你說,他們會拿去做了些什麼?」

        「這個學生暫時不敢說,沒證據,不過麼,既然潘祥記招認零星處置出去,必定有賬本記載。他就算記假賬也不怕,只要拿住收購何人,搜出對方賬簿來核對,便知所差幾何,到時看看有無破綻再說!」

        梁豐兩天來一直關注案子的審理過程,對一窩子書生斷案其實他有很多不滿意的地方,這些人審理案子,只要邏輯上說得通,有動機、有證物,便大體定性。但梁豐一直留心的那些官用金屬的去向問題,卻沒幾個人關心。當天就提醒過趙禎一回,只是沒說透,今天見老薛也是這樣,忍不住就提醒一下。

        薛奎這時聽了,也覺有理,點點頭:「嗯,你慮得極是,這一層,老夫卻還真沒想到。回頭我就去同順之兄商議,且不忙結案,看看實情再說。」

        薛奎說的順之兄,就是現任刑部尚書張士遜,這個案子的主審官。

        梁豐聽了,起來躬身道:「大人英明,希望是學生多嘴。」

        薛奎笑道:「呵呵,你這多嘴多得好啊,還望今後再多些。不愧梁玉田的大名!」

        梁豐三人又陪薛奎說了會兒話,告辭出來。經過此案,梁豐同張庭、劉川關係進了不少,雖然小了他們十幾二十歲,但這往年交情已經很鐵了。是以兩人對他也很隨意,出來張庭就問道:「誒,你剛才說的疑點,到底是懷疑他們會做些啥?」

        梁豐笑笑:「呵呵,就是不知道,所以才想不通嘛,等查了才知道。」

        「哼,休得瞞我,你定是發現了什麼才如此提醒老大人的。你當他看不出來?只是讚你謹慎而已。在咱們面前,就別裝了,快說說。」

        劉川也在一旁道:「就是就是,快說說。」

        梁豐也不言語,伸手比了一個手勢,看著他倆。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3-5-28 22:59
166、那就繼續查

        兩人一看他食指拇指並成一個圓圈,齊聲驚呼道:「錢?」

        「不錯,錢!」

        「難道,你說他們私鑄銅錢?」張庭還是不太敢相信。

        梁豐點點頭:「對,我以為他們就是如此倒騰,平價購買銅鐵,少許一部分粗製濫造軍械賣給兵庫,剩餘用來鑄造私錢,所賺暴利又用來平價購買銅鐵,如此循環往復。」

        「直娘賊,真是狗膽包天啦!」劉川喃喃道。

        「只是猜測,你們先保密幾天,別說出去,也許結果快了。」

        二人驚得呆了,連連稱是,拱手告辭。沒想到自己無意中一樁小小的潑皮案子,居然扯出這般潑天的大罪來,均自咋舌不已。

        梁豐幾個剛走,薛奎就換了衣服,冒著大雨出了開封府直奔刑部而去。張士遜本來早就要回家的,因為雨大,便多待一會兒,看看卷宗,等雨小些再走。這時候聽說薛奎冒雨前來,急忙出來迎接。

        「宿藝兄冒雨前來,不會是又有什麼潑天大案來嚇唬下官吧?」

        「正是,順之兄,昭譽那邊查得如何,可有結果報來?」

        「還沒有,不過估計快了。」

        「啟稟大人,陳執中大人來見。」兩人才打個招呼,就有小吏來報陳執中來了。

        「嘿,真是說曹操曹操到,快請快請。」說完張士遜同薛奎站起等候陳執中進來。

        一個小吏領著半邊淋濕的陳執中進來,一到堂上。陳執中見薛奎也在,面露笑意道:「下官見過兩位大人,三司胄同武庫核查事已畢,特來向尚書大人稟報。」

        「要不,我先避一避,你們談完再說?」薛奎一聽人家沒說要自己聽,自覺要迴避。

        「勿用。同理此案,有何避的?昭譽直說就是。」張士遜道。

        「是,下官一連兩日在三司胄和武庫核查軍械。這是記錄,請過目。」陳執中直截了當說完,從懷裡拿出一個油布包裹打開。是一本薄薄的冊子,雙手遞給張士遜。

        老張結果,示意兩位坐下,自己也回身坐下慢慢翻看,大約過了一盞茶功夫看完,默然不語傳給薛奎,薛奎接過翻開,裡面一條條寫道「武庫,合有長槍一萬四千五百二十八條,合用三千零七十八條;大槊八千零九十桿。合用一百五十桿;腰刀兩萬九千八百四十七柄,合用四千六百三十柄;黑漆弓九千五百架,合用六百架****??跳鐙弩、木弩共一萬零四十八具,合用兩千零二十具****?凡不當用者,因槍頭脆斷、蠟桿多曲。蟲蛀、準頭偏遠、兵刃鏽蝕、弓弦無力等等,皆有據可查****??」

        薛奎看得額頭冒汗,又繼續往下翻,赫然又記錄道「步人甲四萬八千七百具,合用一萬六千令三十具;渾銅甲三萬九千四百具,合用兩千九百六十五具****??蓋護背、膝裙、頰項等部以硬紙外罩黑鐵皮製成;紙甲八萬三千九百具。合用兩萬七千四百八十具,蓋敗絮、碎步參塞其中,硬紙十不六七****??」

        「昭譽,短短兩天,武庫十數萬甲冑軍械,以你之力,能查出這許多來?」薛奎看完,第一個反應就是不相信這麼大的量,就算陳執中帶十個幫手,也無法完成這差事。所以疑問道。

        「呵呵,下官哪有如許功夫?這都是馮相公鈞旨安排,調了興國坊南北五十一作檢驗官八十人一同參與查驗得來。」

        「那,焉能保證其中無弊?」

        「大人,凡官制軍械,必有當坊印記鑄於其上,一望便知。下官於當坊所制,槍棒類十抽七八、弓弩類十抽五六驗看,無不中距合用,所查濫造者,均系潘祥記所進,無一例外。大人不信,仍可覆核。」

        「這個老夫信了,不過,這只是庫存的,發出去的可有記錄?」

        「有明細,下官也查驗了,請看。」說完又從懷裡摸出幾張記錄來遞上,張士遜和薛奎分別看了,又嚇一跳。原來官制軍械連同潘祥記所造軍械,每一季分別發出,差不多都按七比三比例參合著分派全國各軍,總計發了軍械、甲冑、春冬衣、被服等物合計十五萬副,照這個比例算,潘祥記最少發出四萬五千。而其中,因潘祥記本來就把持著布匹生意,所有春冬衣、被服則十有六七是潘祥記的物事。

        「以兩年時間,各種軍備最少五貫為計,潘祥記便至少抽走了九十萬貫,是麼?」張士遜看得火氣全無,有氣無力地說道。

        「是。」

        「還好,還來得及,這廝等才做了兩年時間,禍害不多。要是等他們再過兩年,膽子做得更大,那可不知如何收拾。」張士遜趕緊撫胸自我安慰道。

        「恐怕非止於此罷。昭譽,若賬面上這些物事,須用熟銅、精鐵幾何?」薛奎捋了捋思路問陳執中道。

        「甲冑所費者多,若按規制,這些物事合用熟銅三十萬斤、精鐵四十萬斤上下。」陳執中心算了一下說。

        「可曾瞧見潘祥記自甲冑平價所購多少?」

        「見了,兩年正是六十萬斤熟銅、八十萬斤精鐵。」

        薛奎聽完,緩緩說道:「六十萬斤熟銅,八十萬斤精鐵,用在軍械上頂多三四成,剩下六七成又去了哪裡?」

        「昨日不是已經查明,這些黑心賊子分散賣出,以謀取暴利了麼?」張士遜隱隱覺得不對了,但還是沒過大腦脫口說道。

        老薛搖頭:「不對,如此大批禁用物資,天下有幾家那麼大狗蛋敢吞下?恐怕,還須繼續深挖出來,讓他們招出到底賣到哪裡去了,要取了賬簿來對才行。而且,光他們的賬簿還不能作數,必須拿住買方,同時查賬核對。」

        「對對對,薛大人所言極是,下官也如此認為,不可他們胡亂招認一句便矇混過去。」陳執中連連點頭,畢竟數目太大,駭人聽聞。

        「咔嚓」一聲,天上一個炸雷打來,正陷入沉思的三人同時一震。

        張士遜抬頭盯著天外,咬牙道:「那就繼續查下去!」

        第二天小朝會,沒有文武百官上朝聽宣,只在垂拱殿偏殿裡幾個班子成員向劉娥、趙禎奏事。今天錢惟演已經被放了出來,申斥一頓完事。畢竟才是個舅舅,正經姑媽坐著還沒事呢,當然不好拿他開銷。

        曹利用就沒那麼好運氣了,繼續關著,非等案子查清不許出來。這還是客氣的,沒把他直接丟大牢裡。

        「順之,案子查得如何了?」劉娥開口問道。

        張士遜趕忙把案情進展加上三個人討論的情況匯報了一通,說自己下朝便要繼續審理此案,務必水落石出。

        幾個相公相顧無言,心中沉重不已,這大宋開國才不到七十年,怎麼就出了那麼大簍子?

        劉娥和趙禎倒是一副心中有數的樣子,彷彿早已料到。劉娥點點頭:「是該好好查查了,咱們這大宋的江山順天應命,太祖爺得來忒容易了,少不得守江山的要多受受累才是。李諮,你算算,光此一項,朝廷能收回多少錢來?」

        李諮出班躬身算了一算,奏道:「啟奏太后,算下來怕是兩三百萬貫不止,便是追回那些軍械重新打造,也可省下不止一百八十萬貫。」

        「豈止如此?若堵上這個漏洞,按理今後每年少說可省五十萬貫。」丁謂補了一句。

        「繼續查吧,追回所失銅鐵,中書再重新擬出規矩來,今後斷不能再有如此令人髮指之事出現了。」劉娥下了命令,丁謂、王曾、呂夷簡等齊聲稱是。

        散了朝,張士遜重新披掛上陣,拉了薛奎一通審案,案情其實很簡單,一頓棍棒便又把劉三、潘恆同潘大祥、曹汭等人打得滿地亂爬。但抵死不敢承認,只招了藏匿的出貨賬本。反正是賴得一天便算一天。

        「我是有錢人吶,可嘆我萬貫家財還沒享用夠啊!」潘大祥呆坐在大牢草墊子上,依舊傻傻地想著。每天夜裡朦朧中,總覺得自己還睡在滿屋子的金銀堆裡,左擁右抱美人醇酒,山珍海味,享不盡的富貴。一睜開眼,四壁鐵窗,油燈昏暗,真他媽黃粱夢一場的感覺,心裡空落落的。

        曹汭卻是個狠角色,知道躲不過這一劫了,乾脆一語不發就那麼天天坐著,心裡盼望事情隱秘,朝廷查不出來。萬一運氣好,挨到天下大赦,還有機會出去享福。

        這邊薛奎、張士遜忙著查案子,追贓物鬧得雞飛狗跳的時候,那邊梁豐大少爺婚期越來越近,準備娶媳婦洞房花燭了。

        梁豐在開封府該說的話說完,該出的主意也出了,回到家裡,賢惠善良的小嫦正忙得不可開交。旁人看起來挺不正常的,一個妾侍,為了自己官人的婚事喜滋滋地跑出跑進,這不是撐的麼?偏偏小嫦不這麼認為,反倒有種替兒子娶媳婦兒的興奮感。

        「官人,催裝的冠帔花粉已經備下,你來看看還差點啥?」

        「官人,正房傢俬已然齊全了,就等著程程家派人來鋪房了,你看看可中意?」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3-5-28 23:00
167、遇到呂相公

        「哎,你瞧著辦好了,你辦事我放心吶。說來也怪了,我娶媳婦兒,你高興個啥?橫豎沒一天天拈酸吃醋的,不像個女人啊!」

        「嘁,奴一個妾室,哪敢吃醋,正房都要犯七出的。不過我也是真替你高興,程程多好啊,又活潑,又開朗,又聰明,和奴挺處得來的。我命好,知足!呵。」

        真是祖宗保佑,看起來還挺和諧。梁豐臉上無奈,心裡開心得不得了。

        馮家那邊,也是熱熱鬧鬧忙忙碌碌,上下都在忙著替馮程程置辦嫁妝,老馮就這麼一個孫女,嫁的又是新科探花郎,怎麼也得符合自己宰相身份不是?那大手筆,海了去了,先是上好各種京瓷器皿滿滿擺了兩車,又各種金銀銅鼎古玩玉器兩個大箱,訂製的三尺樟木紅漆大箱一對,裡面是上至馮老夫人,下至程程母親陳氏、嬸娘張氏歷年所受宮中賞賜貢錦、貢緞、匹練、端霞等,只裝兩廂絲綢,寄意「兩廂廝守」是也。馮家又專門從大相國寺、太平興國寺、觀音院等諸寺廟,大把撒錢請了師姑們繡作,舉凡領抹、花朵、珠翠、頭面、生色銷金花樣、滌線等等,無一不繡工精湛,而且還是老馮家把一斛小指頭大的珍珠拿出來,並鑲了許多金、玉在各色繡工上,說不出的富貴燦爛。

        馮老婦人愛惜孫女,給了她自己珍藏多年的金柄包鑲瑪瑙玉如意一對;五尺高通透正紅珊瑚樹一棵;請將作監高手按梁豐所畫《奔馬圖》製成二尺和闐羊脂玉駿馬、奉子觀音各一尊;二叔馮伸己家送了全套金絲楠木妝台一架、起居八寶開門式紅木江陵八尺大床一架,已先幾天送到了梁家。真是不一而足,看得馮程程親爹馮行己搖頭不已,倒不是捨不得錢肉痛,只是看著太奢華了,心中覺得過份之極。可又不由他做主,老爺子還在樂呵呵地只管問差點啥,想起來就要添加。其中馮拯還遞給程程一個上了火漆密封好的信封,囑咐她過門才拆開來看。馮程程大大咧咧收了,也不問什麼。親了爺爺一口,老頭笑得碩果僅存的幾顆老牙搖搖欲墜。

        馮小妹是個絕頂聰明的女兒,琴棋書畫不用說了,夠段位,女紅針線也堪稱一絕,而且還是從初遇梁豐時學起,到如今自己置辦嫁妝時已經讓曾經教過她的那些家裡高手婦人們咋舌不已,官人梁豐新婚那日穿的常服就是她親手做成。一套裡外三新的衣裳、褙子、幞頭、布靴、布襪、滌帶、中衣,反正除了三角褲,她全都一手包辦。原定請的寺東門大街頂級繡工們看了她的手藝,掉頭就走。出門相顧誇讚幸虧這位是個小娘子,要不非奪了咱們姐們飯碗不可。

        喜滋滋地準備著,數著日子越來越近,心裡又是歡喜又是心慌著急。自從請了期之後,自己就再也沒能見著梁豐,雖知不過是黎明前的黑暗。也等的焦躁不安。是不是地就央求哥哥去傳個話兒,瞧瞧他好不好。馮程焯心疼妹子,如今再不是小時候的那個小霸王妹妹了。過幾日一嫁出去,可就成了別人家的,說不得多跑幾趟腿幫她解解心事也好,直到打聽得梁家那邊也是緊鑼密鼓地準備,小娘子這才放了心,安靜等日子。

        四月十五,梁家已經陸陸續續有人開始來送禮了。高家、楊家、石家,連早就到了老頭王德用那兒的王寧也寫信催家裡送了厚禮過來,再就是錢惟演、王曾、丁謂幾個大佬。兩邊都要送的,尤其梁豐這邊出手還多些。梁豐的同年好友無論遠近皆有賀禮,在家探親的韓琦小兄弟、宋家兄弟、葉清臣等等要麼寄來賀信禮物,要麼親自登門道喜。

        一時間梁家也是堆得滿坑滿谷的物事,隨便一腳都會踢著不知是哪朝哪代的文物。搞得一家老小天天戰戰兢兢跟練輕功似的墊起腳走路。

        最讓這廝高興的還是兩樣。一是張揮和鄧聖專程趕路來吃他的喜酒,居然還帶了周通、周達兄弟二人,梁豐自然喜出望外。周小胖幾年不見,再不復從前懵懂,但憨厚可愛依舊。一干人自四月十六趕到京城。見他家每天人來人往忙得團團轉,也不好意思住在家裡,另尋客棧居住,但每日間過來幫忙安排瑣事。

        第二件事是小兄弟狄青聽說結拜哥哥要成親,也寫了信來道賀,說道自己在王都指麾下因連年與西夏小股部隊作戰有功,今已做了城砦小旗,管著三十來號兵卒。能有今天,都不知道如何感謝哥哥才好,囊中羞澀,沒啥禮物拿得出手,只好把親手殺敵繳來的一串磨得渾圓白潤獸骨珠子送上,上面親手刻下當日梁豐送他的兩句「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聊表心意。

        梁豐別的禮物都看得淡了,只這小帥哥送的讓他感動不已,心馳神往那蒼莽遼遠的邊境!

        轉眼間堪堪十來天又過去,距離梁豐成親的日子已只有七天,這一天,又是天街小雨潤如酥,宮裡黃門跑來傳旨,命梁豐入宮覲見。

        梁豐這幾天雖沒去應卯,也大致從每天來家裡跑腿打雜的曹正等下屬口中得知,軍械一案好像已經有了重大突破,據說正要發往各軍查實。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梁豐他自己也無法預料下一步的走向了。在他的思維中,自己只不過是想趁這麼一個偶然的,小小的突發事件為契機,順勢撬動一下壓在大宋胸口的那幾塊巨石。不求有突破,只希望能在一切還沒到最壞程度之前,讓士大夫們有個警醒,能稍微睜開眼睛看一看天下大勢。這就夠了。

        然而劉娥的決策步子讓梁豐也始料未及,他原先認為是文臣們才會要求深入調查這樁案子。原因就是大宋以來,文臣始終瞧不起,而且非常警惕地防範著武將們。所以,文臣有激烈的情緒或是行為,才是符合邏輯,順理成章的事。

        可出乎意料,在這件事中,除了幾個相對順位比較靠後的官員如張士遜、薛奎、陳執中等幾位參與者之外,滿朝上下一片緘默,沒人肯發言,連王曾也不例外地選擇了沉默。這讓梁豐感到異常奇怪。

        一邊思索,一邊趕路來到了皇城門外。最近因要結婚,而且是娶馮拯家的孫女,梁豐再也不好摳摳搜搜的,隨行就市也置辦了一架牛車、一架馬車,檔次不算高,中等偏上而已。雖然他一直覺得走路比較健康,更符合自己的年齡、生理需求,然而也必須照顧到周圍對自己的看法。今日正是坐了馬車出來。

        不等李達掀開車簾,自己就先跳了下來,伸伸因為盤著有些發麻的腿,抬頭就看見一個大官兒微笑著看著自己。原來是參知政事呂夷簡。梁豐同呂夷簡雖然素來沒什麼交集,但人家好歹也是領導,不好裝看不見,趕緊上前拱手唱喏:「見過呂相公。」

        「玉田免禮,少年人坐車,悶得慌吧?呵呵,幸虧只是坐車,要是乘轎,玉田可要憋壞了。」

        「呵呵,是啊,還不如兩腿走來爽利許多,相公這是要回府麼?」

        「正是,剛出來便見到玉田,老夫聽說玉田不願入秘閣館值,偏要到俗吏扎堆的地方去歷練,如今的年輕人,似你這般沉得住氣肯踏踏實實做事的,可少了。還聽說你近來做得好大事業,好生佩服,嘿嘿,你這是要進宮麼?」

        梁豐在這位腹黑大師面前可不敢稍有馬虎,支楞著耳朵認真吸收呂夷簡的每一個字,謹慎答道:「相公謬讚,愧不敢當,梁豐不過是朝廷一塊磚,哪裡需要哪裡搬罷了。況且,也沒做甚事,連功曹房都一向少去,真是慚愧!今日大內宣旨,命下官覲見,正不知為了何事,相公能賜教否?」

        「哈哈,朝廷一塊磚?玉田比喻新奇,不愧能作得一手好文章啊。官家召見麼,老夫也不知何事。不過少年人目光盡可遠大些,不止這區區開封,多留心下邊事才好。行了,不敢耽擱你啦,這就快去吧。免得去晚了,說是老夫攔住你說話,到時候言官們參咱爺倆一本,可都不太穩便。」呂夷簡笑著說完,瀟灑而去,頗有出塵之姿。

        梁豐望著呂夷簡走路的丰神,佩服以及。這麼個算盡算絕的老狐狸,偏偏如此風度,不帶半分煙火氣息,要往後一千年,不拿個奧斯卡獎才怪了。咦,為什麼突然囑咐自己要留心邊事?這和最近軍械案的擴大調查範圍有關麼?

        福寧殿偏殿裡,一身大紅袍的趙禎正光著腳丫子坐在方榻上拿著本書在看。趙家說自己家是火德,所以正紅是官家的法定色。這滿屋子黃澄澄地顏色加上紅彤彤的官家,給梁豐的視覺帶來很大衝擊。

        「開封府功曹參軍梁豐,見過官家!」梁豐走上幾步,隆重地躬身大禮問候。

        「嘻嘻,你來了?快坐,快坐。朕今日有事想和你說說。」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3-5-28 23:01
168、且同官家談談情

        「嘻嘻,你來了?快坐,快坐。朕今日有事想和你說說。」

        小官家笑嘻嘻的,梁豐心裡鬆了一下,看來呂夷簡對自己意味深長的話也是瞎捉摸。這些政客老千都愛搞這套,云山霧罩玄乎乎地。聖人說「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誰他媽守這個?全是裝神弄鬼的貨!

        趙禎屏退左右,響著大腳板子啪嗒啪嗒走進梁豐。

        「你這再沒幾天,就要成親了吧?」

        「是啊,幹啥,你不是說好要去喝喜酒嗎?我連雅座都給你騰好了,咋,不去了?」

        「不是不是,你別誤會嘛。朕是說,朕是、朕是****??」

        「到底幹啥啊,吞吞吐吐的,有話你直接說好不好?官家哩,比我從八品大了十幾二十級,吩咐下來我幹就是。」梁豐看他有些遲疑、緊張,還惴惴不安忸怩作態的樣子,很不耐煩地鼓勵道。

        「唉,朕就是想問問,你跟你渾家在一起的時候,到底是啥體會?還有,和小嫦姐姐呢?」趙小六問完,臉都熟透了。

        梁豐忍不住低了頭斜著拿眼睛上上下下瞄了趙禎好幾眼,看得趙禎渾身癢癢,強作鎮定道:「有什麼好看的?沒見過朕麼,問你話呢!」

        「唉,我倒是想回答你,不過怕你不開竅,有幾個問題咱們先討論討論好不好?」梁豐悠悠嘆了口氣道。

        「嗯,你說,朕聽著。」梁豐沒直接回答問題,倒使他鎮定了下來,些許恢復了些天子的威嚴。

        「官家先說說看,你對四季風景可都有啥體會?咱們倒著說好不好?」梁豐皮笑肉不笑道。

        「倒著說?嗯,也好。朕觀四季嘛,冬主肅殺,萬物凋敝,尤其東京一片。大雪紛飛四顧茫茫,有蒼涼之感!(「書上看的吧?」梁豐插話道,趙禎又不自在了一下。)朕真是如此體會,你別老小瞧人好不好?」

        「好好好,你說你說,全對。」

        「朕觀秋季,萬物成熟,碩果纍纍。讓人不由自主充滿了收穫的喜悅和滿足;這夏季,驕陽似火,揮汗如雨,欲求一涼風而不易得,但渾身充滿了精力,好似用也用不完一般。至於這春季麼,煙柳畫橋,翠翠紅紅,讓人賞心悅目。還有,還有****??」趙禎說道這裡,總覺得有什麼東西朦朦朧朧就在嘴邊。可偏偏說不出來的感覺,措辭窘困,忍不住撓撓頭皺眉。

        「嘿嘿,差不多齊了,春日呢喃,不知道官家會不會偶爾也登樓遠眺一番呢?」

        「會啊,有時候白天,有時候晚上,睡不著也會」

        「那薰薰的春風忽然有一股吹來。官家迎風而立,會不會猛然生出一種別樣的感覺?」梁豐有些壞笑道。

        「誒!你還別說,真有一種別樣的感受,只是朕說不出來,那感覺好奇怪的。以前沒有,就是今年才常常出現!」趙禎一下子找到了知音,有些興奮地說道。

        「是不是覺著左邊心室輕輕一跳,有些空蕩蕩地,又覺著好衝動。想猛一下子幹點啥的那種體會?」梁老師繼續循循善誘啟發道。

        「對對對!就是就是,還真是這種體會,原來你也有啊梁豐。朕還以為自己這是病了呢,可又沒發現有啥異樣。」

        「嘿嘿,差不多吧,還有,你晚上睡在床上,會不會——」梁豐壞笑著伸手搭在趙小六肩上,俯在他耳朵邊輕輕說了幾句話。一霎時趙禎的小臉猛地又漲得通紅,狠狠啐道:「原來你也是個腌臢之人,怎地說出這些醜話?哼!」

        「話丑理不醜啊,你就說有沒有吧。要說實話,堂堂天子,可不能誑語哦!」

        「嗯——」趙禎嘴裡像蚊子一樣哼了一聲,算是認了。

        「行了,告訴你把,你這就叫思春!」梁豐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讓這乖寶寶嚇一跳:「思春?那不是女兒家的事麼,朕怎麼可能?」

        「你怎麼知道那是女兒家的事?男人就不能?對了,官家,最近是不是看到哪個女孩兒,心裡特別喜歡,老想著人家啊?而且,見到她時,心裡還跳得慌吧?」

        「唉,都被你猜著了。梁豐,你還真不是一般的厲害,這些體會,朕翻遍書本都沒如此說過,也只在詩詞裡隱約感受到,卻不甚清楚,今日你一說,朕猛地全都體會了。」趙禎忽然變得有些懨懨地道。

        天家無朋友,千古仁君趙禎今日卻偏偏遇到這麼一個不著調的好朋友梁豐,在這廝的誘騙之下,把自己的心事倒了個乾乾淨淨。

        原來從上個月起,趙禎的小娘娘,也就是楊太妃的四川老家親戚進京來了。這家是楊太妃的姐夫,名叫王蒙正,來的時候還帶了楊太妃的姨甥女,小娘子名叫王秀。名字普通,長得可不普通,才十二三歲年紀,卻出落的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彷彿西蜀大地的鐘靈毓秀全都集中在她身上一般的美麗動人。

        楊太妃聽說姨甥女兒來了,自然要召進宮來好生見見面,敘敘親情,王秀便被領進了皇宮。楊太妃一見,歡喜得不得了,當下就留在宮中小住。王秀一個山區來的閨女,雖說也生在大富之家,畢竟是皇宮不是?也好奇喜歡得緊,便歡歡喜喜住了下來,每日便在迎陽門後苑玩耍。

        這一天惠風和暢,王秀正在花下解九連環,不知不覺遠處走來一個少年,頭戴紫金冠,身穿正紅夾黃常服,也隨意在苑中遊走,不期走到近處,忽然看見一個女子坐在花間,卻又不是宮裝打扮,不由好奇。此時王秀也感覺到動靜,猛地抬頭,四目相對之下,彼此卻都呆住了。

        趙禎生長於宮中,美女已是見過無數,可一見王秀,竟覺得天下間竟有如此美麗靈氣的女子,真是不可思議。而王秀自幼深閨人不識,所見同齡男子並不很多,一見眼前這個長相厚道可愛,小臉圓圓的哥哥望著自己,也覺得異常親切,只是因為對方是陌生人,害羞之下,趕忙的低下頭去。

        這一剎,趙禎的小心肝可就砰砰亂跳起來,從未有過的那種感覺油然而生。

        少男少女的相遇總是美妙的,兩個半大孩子這種特殊的環境中,迅速地相識並熟絡起來。

        這一個月來的發展自自然然,趙禎和王秀髮乎情止乎禮,但已經墜入情網而不自知,只是朦朧中覺得離不開對方了的感覺實實在在地存在心裡。

        兩人的事被楊太妃知道了。一來因為兩個都太小,二來懼怕劉娥,故趕緊地制止了兩人繼續來往,匆匆把王秀打發回家去。

        趙禎自幼受到的刻板教育嚴重束縛了他的性靈,一旦被同心上人拆開,並不敢把自己所想所感告訴別人,滿腔心事無法宣洩之際,當然想到快要成親的梁豐。是以召他進宮,好生請教一番。

        梁豐對小趙這段感情不是很熟悉,這時代的人因為書寫工具限制,怕手酸,說什麼事兒都跟發電報似的。說好聽是言簡意賅,說難聽點叫語焉不詳。

        結局他倒是知道,因此一聽便驚了一下,稍微低頭看著趙禎,這孩子已經在竄個兒了,長高了好些,眉宇間隱隱也透出和前兩年不同的神采。

        梁豐心裡忍不住微微同情起來,唉,一輩子沒攤上個好媳婦兒啊!

        所以,當趙禎滿懷美好憧憬和羞澀地對他說完這段小感情,梁豐卻緩緩收起了戲謔之色,溫言問道:「官家,你跟那個王小娘子的事,可曾稟報給太后得知?」

        「還未。」

        「那,你同王小娘子挑明說過啥沒有?」

        「啊?還要挑明麼,朕沒跟她說過甚啊,就是在一起歡愉。她應該知道的吧?」

        「哦,這就好,這就好!」梁豐聽了,心裡寬了一下,還有辦法補救,來得及。他依然決定,無論如何要幫趙禎完成這樁姻緣。可他不敢告訴趙禎啊,說你將來跟這丫頭丫頭如何如何,那不是找死麼?只能慢慢想辦法了。

        「可是,前幾日,她已經出宮去回家去了。朕好些時候不曾得見她,心裡甚是想唸得緊。問小娘娘,說要避諱些,須等些時日才好再邀。」趙禎說完,有些低落道。

        「這個不要緊,要見,自然可以想辦法。只是如今你必須先聽我的,否則,要再見到這個王家小娘子可就難得緊了,知道麼?」

        趙禎奇怪地抬頭望著梁豐,心想有這麼嚴重麼?但他對梁豐不知不覺中很有些信任,便點點頭道:「你說,朕聽著。」

        「第一,此事暫時不忙在太后她老人家面前提起,切記切記!」

        「為甚?朕還打量著要不要去稟報大娘娘,請她給朕做個主呢。」

        「暫時不要,這是頭等要緊事,你一說,可就難如登天了!」梁豐趕忙加重語氣道。

        「好,依你,那麼第二呢?」

        「第二,不要再在任何人面前表現出對王小娘子的思念之情,任何人面前也不能。知道麼?」

        趙禎見他說的慎重,也不敢再問,嚴肅地點頭應承。

        「第三,先放下心事,該幹嘛幹嘛,等過些時日,若是你依然想起王家小娘子來,仍是這般心境時,那——」

        話還沒說完,忽然聽得殿外黃門傳旨道:「奉太后諭,著太常寺奉禮郎、勾開封府功曹參軍梁豐寶慈殿覲見!」

        第三條主意還沒說出,忽然被匆匆打斷。梁豐急忙躬身領旨,轉身大禮向趙禎拜別,跟著宣旨黃門出殿而去。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3-5-28 23:02
169、啟奏太后,臣不願去

        趙禎目送梁豐走遠,自言自語道:「這廝走得恁快,還沒幫朕想想辦法,如何再見秀兒一面呢!」

        來到寶慈殿,梁豐收起同趙禎在一起的隨意和憊懶,恭恭敬敬大禮朝簾後的劉娥參見道:「臣梁豐見過太后,太后吉祥!」

        「呵呵,承你吉言,哀家就喜歡聽你這句。滿朝文武,可沒幾個能如探花郎這般會說話的!」

        「謝太后謬讚,臣實不敢當!」

        「罷了,今日聽說你來見官家,哀家也想和你說上幾句話。不嫌老太婆囉嗦吧?」劉娥心情挺好,跟眼前這小子打趣道。

        「臣惶恐,豈敢豈敢,太后但有教諭,祈請明示。」梁豐聽了劉娥的小玩笑,趕忙將身子縮了一縮,躬身回答。

        「聽說,開封府潘祥記的案子,是你領著幾個司曹參軍做出來的?」

        梁豐聽了心道這是什麼話?啥叫我們幾個做出來的,作案麼?老薛不是答應不洩露,咋就被知道了?沉吟著想著措辭看如何對答。聽得劉娥又道:「呵呵,可不是薛宿藝說的,是另有人誇你呢。」

        梁豐這才放了心,原來還是有些功勞哈。恢復了心跳,就比較從容了:「啟奏太后,總是微臣年幼狂妄,不知此案干係重大,給朝廷惹了禍事,臣有罪!」

        「短短幾個月,你倒是挺會做官兒了,誰怪罪你來?又算得什麼禍事?我朝就是如此,對你們這些敢作敢為的臣子歷來獎掖不吝。只要你肯踏實做事,非但無罪,前程自然光明!哀家問你,你是如何從區區一個潑皮小案,居然能查出如此大逆的重案?細細說來,不許隱瞞!」

        「是,臣不敢隱瞞。臣初到開封領取差事。便遇到法曹劉大人和士曹張大人,大家同衙共事,自然相見甚歡。無意間劉大人便說起汴河岸這件小案來。當時臣也不甚在意,只當聽聽趣聞而已。

        那一日同原來的功曹沈大人交接公事畢,臣獨自在卷宗房學習觀看卷宗。不料從一堆還未來得及整理的故紙堆裡,翻到已故韓國公之子潘惟吉大人的卷宗,上面也有提到潘祥記的來歷等事。起初臣也沒起甚疑心,只因第二日臣屋裡的那位聽說汴河柳家的遭遇,起了憐憫之心,央臣同去看顧一番。誰知到了那廂,才聽說一併七八傢俱已被戶曹下令拆成白地。當時臣尋思,若是簡單潑皮報復,又何勞開封戶曹親自動手?遮麼不是看中那塊地方?

        於是臣好奇多問了幾句,才知道原來潘家早已來詢過地價。並欲一氣購下沿河不同地段七八處,差不多共計三百餘畝土地。想這天子腳下,寸土寸金,若非有大利驅使,哪裡會有這般大手筆?當下臣便留了心眼。想觀察一番。

        孰料過得幾日,府尹大人忽然讓臣實習觀政協助當時戶曹周震署理那片河道的疏濬差事,這周震從那日起,明裡暗裡都想接納微臣,終於有一日,向臣說出潘家的打算。並附了關子一張,說是當給臣置家錢四百貫,潘家又另送四百貫。臣當時惶恐之至,心下揣度,若非有見不得人勾當,何須如此?回去便打發下人上城內打聽潘家買賣事宜,回來得了回音說是潘家雖做布匹生意,卻也常大批進出些形狀古怪,包裹嚴實的物事。

        後來法曹劉大人和士曹張大人也同臣提起,他二人原先在分別在將作監和三司度支司差事,對其中一些門道甚是熟悉,加上臣又聽說那潑皮何二的來歷十分複雜,他的表兄劉三,竟原來是曹相公從子的僕人。再多方一查考,發現這幾家都同軍中有些干系,最後,臣便斗膽猜測,這件案子,估計跟軍械有關了!」

        梁豐一口氣將案子的來龍去脈說了個夠,語中自然有些小保留,打些小擦邊球,甚至有些遺漏地方,但基本都是如實說出,劉娥聽來深信不疑。點頭道:「難為你,能想如此周全,唉,不枉了先帝賞識一場!」說起趙恆,不免有些鬱鬱。

        梁豐也肅然不好多口。

        緩了一緩,劉娥道:「說了半天,你還是漏了個地方沒說。哀家想問問,汴河岸那三百畝地,他們想拿來做甚?你尋思過麼。」

        「是,臣也尋思過,大概是這兩年買賣做得順暢,膽子便越來越大,不願再到遠處隱蔽打造軍械,想就近造作,一來三司胄人頭熟,容易尋些貪財的南北坊將作幫手,二來省了轉運,更加方便快捷。」

        「嗯,孺子可教,還有麼?」

        「這個,沒有了,臣粗鄙短淺,只能想到這麼些。」

        「也難為你了。哀家今日叫你來,還有件事要告訴你,如今這件案子,已然牽扯到各路軍中,須徹查潘祥記所流入的各種軍械,你以為如何?」

        「啟奏太后,正是急需徹查之時,太后明斷。」

        「那麼,你可願領這差事,出去效力一番?」

        這時候,梁豐才忽然明白呂夷簡話裡的深意,老呂果然是架人肉抗皮幽特啊,劉老太太的心事被他盤算得乾乾淨淨。梁豐也是腦子急速運轉,瞬間作出決定,躬身叉手道:「啟奏太后,臣不願去!」

        「哦?為何?」劉娥非常錯愕,難道還真是個愣小子麼,彎都不會拐的。換了那些老官油子,定然會先拍胸脯說些義不容辭求之不得之類的鬼話,然後才轉彎抹角強調困難,要麼自家有一萬條不能去的客觀理由,要麼就是勸朝廷打消這個主意,沒見過這樣的,上來就說不去,價錢都不還。

        「回稟太后,第一、微臣初涉官場,地位卑微,去了鎮不住場面。即便是去協助聽差,這也不是什麼算不明白的賬目,非要臣去抖抖小聰明,出些餿主意;第二、臣新婚在即,不願冷落了閨中,負一個貪圖富貴而薄情之名。雖說忠孝為先,但事分緩急,這個差事臣根本不合適,沒得擔個邀功冒進的虛名;第三、臣才中了試,給假未滿,是以也不願去。」

        梁豐心知在這老太太面前,自己只要稍微油滑一些,必定被她看透看白。還不如不按常理出牌,直接胡說八道一番,反正也是自己心裡話。說不定還能躲過這一遭苦差事,況且,有些事已見端倪,水太深,這時候斷乎不能踩進去。

        果然,劉娥聽了他一番鬼話,哭笑不得。這年代,除了第一條還算有些道理,剩下兩條都是放屁。要是誅起心來,簡直可以說是大逆不道。不過,這也正好戳中了劉娥的柔軟處。她是女人,也曾經是個柔情似水的小女人,古往今來,除了武則天那個瘋婆子,誰不欣賞這樣的情種?還真是理解他。

        「算了,你不願去,也不好勉強你。強扭的瓜不甜,去了也未必能辦好,還是在家老實娶妻吧。」劉娥說完,笑笑。隱隱有些遺憾,自己隱藏最深的心思白瞎了。

        第二天,劉娥下詔,命令魯宗道帶隊抽查西北五路,又命天下各軍上奏質量偽劣軍用產品。

        梁豐回到家裡,勞心費神,狠狠休息了一天。第二日依舊起來忙著自己的婚事。當天卻收到兩封信,一封居然是趙禎寫的。上面說昨天沒聽他把話說完,想了一夜沒有頭緒,自己這兩天想念王家娘子得緊,請他務必想個法子,讓王家娘子同自己好生見上一面。其餘都依他,慢慢再說。末了還拜託拜託。

        哈哈,堂堂萬歲爺還請自己幫忙,爽到家了,沒說的。轉頭告訴黃門,官家旨意臣已知曉,定不辱使命完成好,請官家放心。

        那黃門只管傳信,哪知道信裡說的啥,便笑嘻嘻領了梁豐的打賞銀子回宮交差去了。

        第二封信卻是薛奎寫來的,先給他道喜。又說不過有件事說急不急,說緩也不緩,就是最近自己因為軍械案子,已經處置了周震,拿了法辦。但經此一事,還是發覺治下雖然堪稱形勢不錯,卻也有些尸位素餐甚至是貪瀆之輩雜處其中,很是需要好生改革一番。尤其目前開封府缺了戶曹一個,按理是要上奏吏部請他們派員來填充缺額的,不過自己前不久看了玉田的《越來草堂筆記》,對裡面的《選拔》一節挺感興趣,覺得可以稍微試試。只是玉田寫得太過理論性,實操上很多細節還是不太清楚,請他成親之餘,抽空想想如何操作,用這法子先在開封府內部遴選一個比較合適的人才出來。這個事情自己已經上奏過太后並眾相公的,也同意可以一試。

        這玩意兒可算是問到梁豐老本行了,梁豐自然很高興,早就希望自己能在大宋實踐一下現代管理諸多經驗,沒機會而已。如今老薛自己送上門來,哪有不答應的?趕忙抽空寫了回信,一口答應下來,並表示一俟婚事辦完,定抓緊時間去府衙當差,協助府尹大人搞好這次選拔。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數來數去只有四五天時間了,梁豐便靜靜等待婚期。到了四月廿四日,忽然想起一個人來,心中惆悵,特地換了衣裳,出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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