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陽光大宋 作者:塵昏白扇(已完成)

忘情痞子 2013-5-20 15:16:4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89 202329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3-5-28 02:52
第三卷 尖尖角露了 140、進考場會試了

        「嘿嘿,這玩意兒光用嘴教可不行,得先做出來,你快叫兩個督將作監的黃門來,咱們先把它弄好再玩。

        趙禎一口答應,忙傳口諭叫人。等了一會兒,跑來三五個滿頭大汗的小黃門,都是在將作監巡視查看的,聽說官家召喚,急忙趕來。

        這時候梁豐已經吃飽喝足,取來紙筆,費勁畫了好半天,才把圖紙畫了出來,又指點小黃門尺寸大小,材質輕重,如何上色拋光等等。小黃門急忙領命而去,說三五天就做好送來。

        梁豐完全不理會趙禎心騷難耐的表情,施施然告辭說要去用功讀書了。趙禎留他多坐一會兒,梁大少爺倒義正詞嚴地送他一副對子道:「送你副對子,你是官家,用不著,可是好賴也該知道俺們老百姓的念想。『何物動人?二月杏花八月桂;有誰催我?三更燈火五更雞!」說完揚長而去。

        後來趙禎長大了,把這副對子同他爹說的「書中自有顏如玉」等一塊編到勸讀集子裡,鼓勵天下讀書人上進求學。

        過了六天,也就是大比前三天,梁豐自己沒什麼事,小嫦由兩位姐姐陪著,滿京城去替他燒香拜佛,祈禱進士及第。這一天京城但凡沾點文氣的廟宇都香火旺盛得很,尤其魁星閣、文昌廟、大成殿,當然,傳統菩薩也不例外,觀音院、大相國寺、太平興國寺也是人頭攢動,都是想考功名的舉子。想想。一下子七八千舉子加親友團,那是成幾何倍數的人頭,都這麼不辭幸苦挨家挨戶地拜山門,當場就有好幾家寺廟道觀特派加班的值日和尚道士,數錢數抽了筋,又有些爭著搶高香的舉子打破了頭,趕緊上跌打醫館急救。又讓些外科郎中發了一注小財。

        姐妹三個在永叔、來福、錢孝儀的護送下,由幾個丫鬟扶持著,好不容易轉完了幾家重點燒香的廟宇。雖說是坐車,也累得夠嗆。回到家裡,看見梁豐正坐在堂上。石寧、楊文廣陪著悶悶地不說話。

        小嫦進屋道了兩位叔叔安好,問梁豐,怎地如此不高興,王家叔叔呢?

        「可不就是在說他麼,這廝前些時日就鬼鬼祟祟地,天天習刀弄棒打熬筋骨,說是要子承父業為國立功,先還只當他是玩笑,小孩子話,誰知今日分別給幾個好朋友家寫了封信。收拾細軟跑了,說是要到永興軍投他爹去。」楊文廣道。

        小嫦見是老爺們兒的事,不好插嘴,唯唯幾聲,自退到後院去了。

        「我看。這也不是什麼壞事,去就去唄,他爹在那兒,橫豎不吃虧的,興許還真的掙些功勞,早晚也可出人頭地。總比成天泡在這京城裡,不是惹是生非就是花天酒地,骨頭都餿了,也沒意思。咱們也不過是少了這廝,冷清些罷了,可他早就立下志向的,不去闖闖,終是不甘心。」

        「也對,等我改日找奶奶說說,看能不能也去投軍,三關口我爹門人弟子屬下多的很,要去挺容易的。」楊文廣道,石寧本來挺捨不得王英,聽了梁豐的話,頓時大感興奮,忙也點頭說回家找老頭商量。

        梁豐心想,轉眼大家都長大了,該是各自成就點事業的時候,當下大笑著吩咐擺酒,要痛快喝上一場,為早就溜之乎也的好兄弟踐行,壯別!

        晚上喝得醉醺醺的梁豐回房,小嫦喜滋滋地向他展示一天的成果,文昌廟請的筆錠如意、魁星閣抽的紅簪花、觀音院大士慈悲,抽了一個「春風得意馬蹄疾」的上上籤,五花八門擺了一床。

        「呵呵,整這些有啥意思,反正是要中的,要不然小趙都不好意思跟我打招呼。」

        「妾也知道你是要中的,可咱們求了菩薩保佑,豈不穩當些,對了對了,這裡還有關帝廟的神符,快貼身放了,到那天,再沒有鬼怪纏你,像前一遭那樣受罪的!」說完趕緊又貼身摸出一張符來,看來這驚弓之鳥是真怕了,寶貝得緊。

        梁豐笑著接過放在鼻子下面深深一吸:「嗯,好東西,有**呢!」說完貼身放好,小嫦瞪了他一眼。

        三天之後,天聖元年甲戌月癸亥日,大吉大利,開考了。跟上回一樣,梁公子早一日沐浴更衣,這回還帶了張揮、鄧聖、韓琦等三人,子時剛到,就請了孔聖人的牌位堂中上香叩頭。小嫦特地早備好了四套新衣,四件玄狐大氅給他幾個穿戴了。四人整裝待發,相視而笑,其中韓琦最是神情肅穆,小嘴皮微微發烏,還是有些緊張。

        「稚圭,莫緊張,自古嫦娥愛少年,你這樣的神童,一考一個準!」梁豐拍拍韓琦肩膀,鼓勵道。

        「嘿嘿,嫦娥愛,吳剛可未必喜歡,我看那些考官,一個個老眉皺臉的,哪裡像嫦娥了?到時候看見兄弟那錦繡一般的文章,回想一下自己不知多少年寒窗,多少次落地才得的功名,心中一怒,咔嚓劈了也說不定!」張揮洋洋得意地潑冷水,烏鴉嘴道。

        「你這廝會不會說好話?看把孩子嚇得,來、寶貝,哥哥疼你!」梁豐瞪了張揮一眼,將韓琦一把扯過摟在懷裡,乘機佔佔這牛人的便宜。小傢伙得了溫暖,心中稍稍安定些,也回頭朝張揮怒目而視。

        張揮卻大不在意:「我這番不管中與不中,都是只此一次,要不是白花了家裡這些年來許多銀子,才懶得整這無聊玩意兒回去應景呢!」說完大手一揮:「走也!」

        梁豐、鄧聖、韓琦在這廝身後齊齊出手一推:「走你!」差點攘了他個狗吃屎。

        本來莊重嚴肅緊張的氣氛,此時才輕鬆了許多。

        同上回一樣,也是馮程焯駕了自家馬車來保駕護航,只是此番人多,永叔又早早雇了兩輛牛車,一古腦兒全家出動直奔御街南薰門口國子監而去。

        梁豐自然還是上了馮程程的小包間,這廝前幾天得了趙禎的信,知道有自己人在裡面保護,心情鬆快了許多,一路插科打諢笑話不斷,還故意不知避諱地摟了小嫦又親又吻,看得黃花閨女馮程程臉紅心跳又嘴饞。倒是小嫦羞憤不已,狠狠在其腰間留下不少愛的印記。

        一路熙熙攘攘,這重文輕武的朝代就是這點好,因這是新帝登基第一科,滿城的百姓雞凍得不得了,凡京城主幹道兩旁百姓家有條件的,都無償自發在自家門口掛上大小燈籠,專為赴考的舉子們照路。把個開封府裝點得宛若銀河垂地,無比的光明。襯得天上月亮都有些失色。

        浩浩蕩蕩來到國子監,大家下了車,少不得叮嚀囑咐一番,這時就聽旁邊一個細嫩的聲音叫道:「梁公子好,見過公子!」梁豐一轉頭,一個面容熟悉的小黃門領了幾個巡檢司軍士在一旁笑嘻嘻地跟他打招呼。

        「呵,小公公好,今日出來巡察科考啊?」

        「是,李爺爺早就下了鈞旨,要咱們小的留神公子來了沒有,這可好了,小的有福,第一個遇到公子,祝公子金榜頭名,狀元及第!」

        「嘿嘿,謝你吉言,來來來,不成敬意,小公公拿去與兄弟們分了吃酒。」梁豐笑道,伸手朝永叔一招,永叔趕緊奉上一封銀子遞了過去,小黃門千恩萬謝接了。忙命人趕緊報告李石彬。

        不一會兒,李石彬笑眯眯地在一干親隨簇擁下來到梁豐等面前,梁豐趕緊叉手行禮,李石彬不敢在他面前冒充大尾巴狼,這貨可是連官家的肩膀都要隨便拍的。急忙攔住,兩人親親熱熱說了好些吉祥話,這才讓手下親自護送梁豐一干兄弟直接去前面插隊。言道自己等一會兒也要進去,這就要跟梁公子一同被關三天了。說完大笑而別。

        過去國子監門口正鬧嚷嚷地排隊,開封府差役們忽然見到巡檢司黃門領了梁豐四個大搖大擺過來,不敢怠慢,急忙讓開一條路來,梁豐幾人走過去,只見耳房門口占了一個穿蟒衣,戴垂絛幞頭的中年宦官正望著自己笑,定睛看時,原來是張景宗。梁豐又趕忙上前問好招呼,張景宗說了一番客套話,打量他精氣神都很好,笑著請他進了大門。

        皇城司和巡檢司暫時勾當科考的職事是個露臉的工作,非皇家近親宦官不得為之,張景宗和李石彬都知道自己這回是趙禎得了劉娥默許,專門來給梁豐撐腰站場子的,得保證他進了考場不被人再欺負一回。當然要尋機會和他見上一面,說兩句話,把場面走到,才好回去覆命。

        進了考場,一切照舊,只是這回檢查客氣斯文了許多,趙家招工,從來都是人越多越風流,中獎率極高,幾乎達到十比一的概率,辦差的也就不敢怠慢。說不準搜檢之間就得罪了哪位進士狀元的,自己在這些人面前也就是抖這麼一下威風,可要是被人家記下這筆賬,回頭尋個機會,再踩死自己就跟踩個臭蟲似的。因此全沒瞭解試時的威風,都客客氣氣地搜檢查看,反倒把時間拖長了許多。

        照例還是洗了個澡,好容易才全部查完,只聽一聲接一聲喝道:「封院、落鎖!」

        國子監大門緩緩閉上,全部舉子並李迪、晏殊、鞠詠等幾十個考官均被關在大門裡面,大宋天聖元年會試開科了。 本帖最後由 忘情痞子 於 2013-6-6 09:23 編輯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3-5-28 02:53
141、慶州城外

        慶州西去二百餘里的長城口,大雪連下五日五夜,天地間一片白茫茫大地,群山莽莽蒼蒼。一條半廢半用的長城蜿蜒天際,直朝党項興慶府伸去。傍晚時分,雪地反光,泛出一種幽藍的顏色。

        大宋柴山砦便修建在長城之上,這時幾個值夜老兵正在防風口裡架起篝火,烤著一隻野兔,眼見野兔漸漸變得焦黃鬆軟,肉香透得濃濃。

        「唉,這鬼天氣,今年恁地冷得這般早,老子家裡婆娘也不曉得寄了厚鞋來沒有。直娘賊,穿這身破布紙甲,早晚凍死在這山上。」宋兵老曹取出腰間葫蘆,呷了一大口酒,嘴裡罵道。喝完將酒遞與下手。

        「知足吧,王都指今年千求萬請託人門路,又得了寇相公連連催請,咱們才得穿了這身厚紙甲、防水牛皮靴,帽子也才加了氈,比往年好多了。樞密院那幫老爺們,誰管咱的死活?聽說沒有,朝廷前番成立了一個叫做什麼算計司的,說是咱們邊關士卒有許多錢是可以省的,反正啊,就是算計上了咱們邊軍,眼看就要裁剪到咱們頭上,怕到了明年,這紙甲兵服都未必穿得上哩,呵呵,管他娘的,橫豎今夜摟了隻兔子,咱們兄弟打打牙祭,暖和暖和再說!」下手牛二接了葫蘆,痛快地吞了一大口,酒水順著嘴角溢出,牛二伸手抹了,唉地一聲,顯得舒服之極。

        「直娘賊,你知道個球囊。那不叫算計司,那叫計置司,說是朝廷裡相公們出的餿主意,要計省天下浮財!嘿嘿。本來上頭兵部、樞密院那幫牲口就手黑,這回相公們掄刀砍來,還不是砍在咱們爺們兒身上?我操他奶奶個熊,老子們都成這般模樣了,難道還有浮財可省?再省,咱們光屁股去和平夏那些牛犢子們對抗麼?」角落裡坐著一個滿臉鋼髯的粗豪漢子,懷裡樓了長槍,拿著一大塊兔肉。一邊撕咬一邊咒罵。

        「咳,說到這個,大家可小心些,今年天冷得早。那邊也是窮的要死,少不得要來打打草谷。這幾日風大雪大,山背後可看不遠,那幫牲口要是前來偷襲,咱們可不太穩當。方才是誰當值?該去換他了吧,牛二,你去看看!」老曹顯然是今夜當值的小頭頭,對牛二說道。

        牛二道:「好像還不到一個時辰啊。剛才是陳三去的,理他個鳥。等這廝先凍凍再說,上個月該他換老子班。硬是拖了半個時辰說他鬧肚子,操!今天也讓這廝遭遭罪。」

        「別胡鬧,他最近是不太舒服,大家弟兄,互相照應才是。」老曹勸道。聽了老曹的話,牛二才不情不願又喝了一大口酒,順手扯下一條兔子前腿懷裡揣了,喃喃咒罵著爬出防風口。

        剛剛出來,一股冷風嗖嗖地灌得牛二忍不住一縮頭,又咒罵一聲,順著長城破爛的石頭小路朝垛口走去,方轉過一道彎子,牛二猛地站住,雪地微光掩映之下,前面或蹲或站,十來個禿髮牛皮圍領,手拿半月彎刀的党項人正冷冷地盯著自己。

        一股涼意從牛二腳底直衝腦門,忽然之間,他轉頭就跑,一邊放聲大喊道:「老曹,党項人來啦,快點烽」火字還沒說完,噗地一聲,牛二半邊腦袋已被身後追上的党項人一刀劈下。牛二居然又沖了兩步才撲地倒下。

        風是順著朝老曹們所在的放風口刮來,牛二那句沒說完的示警,幾個人聽得清清楚楚。老曹一個打滾順勢站起,伸腳踢翻了篝火,把火星子在地上抹得乾乾淨淨,頓時防風口一片黑暗。

        三個人在裡面毫無聲息,悄悄擠攏靠在一起,方才那個跟牛二抬槓吵嘴的漢子悄聲說道:「估計衝不出去了,怎麼辦?」

        「咱們三個分頭跑,小張,火石準備好,我叫聲放,你就把柴垛點了。」老曹悄聲道。另外一個小張嗯地一聲,從身上摸出火石準備。

        這時候已聽見周圍隱隱傳來雪地裡走路咯吱咯吱的聲音,約莫有一二十人已經將防風口圍攏,三人眼見是跑不出去了。只是裡面一片漆黑,敵人沒有輕易衝進來。

        老曹三人聽得清清楚楚,心知已經活不了,一咬牙,喊聲放。小張毫不猶豫噠地點燃火石,將火煤子往烽火台預備好的柴垛一扔,噼噼啪啪,瞬間柴垛燃起老高的火焰,直衝封口而出。

        老曹握緊長槍,大吼一聲「殺」,當先衝了出去,身後兩人跟著衝出,只見外面密密麻麻站滿了党項士兵,此時三人已經大腦一片空白,只知道舉起長槍,就近朝身邊的党項兵戳去。

        呼呼呼數聲破空之音,三人全身中箭,軟軟倒下。

        但是此時,延綿各山頭均已有烽火燃起,一個挨一個直伸黑暗的天際。

        每一個守邊的大宋兵均已知道,党項人來了!

        慶州出去百餘里,正是團練使王德用的行營。行營是暫時借了當地百姓的房子使用,這時候王德用正在房中炕上盤腿坐了,炕上小桌子放了邊事地圖、兵書、量尺等等物事。

        年關將近,寇準寫信給王德用,說今年天氣異常,冷得太早,党項那邊估計過冬準備不足,勢必進犯宋地擄掠,要他巡視一番,做做防備。是以王德用帶了二百親隨,並法曹、押官、都虞侯等,快馬輕騎各處巡防查看。

        這一天正出了慶州百餘里外,大雪迷漫,又已到了晚間,只好就近村子解了民房歇息,擬第二日一早到長城邊巡視。晚間正在看書,只聽乓的一聲,門被撞開,衝進來一個小校跪地稟報導:「報帥爺,長城口點起烽火,党項人進犯了。」說完兀自喘氣不休。

        王德用聽了,並不慌張,哦地一聲,披了衣衫出門遙望,這時已隱隱看得見遠處群上星火,王德用叫聲再探,那小校領命出去。

        王德用叫聲來人,外面應聲。王德用道:「喚都虞候、押官等進來。」不一會兒,眾人齊至,大家都已得了消息,進來領命。

        「王志,你領十個親隨快馬連夜會慶州,吩咐城防加緊,日夜哨兵不斷,做好嚴防準備。董天良,你領二十人快馬前驅五十里,親自查看我軍集結情況,速來回報。其餘人等,就地待命,聽我吩咐。」

        「是!」被點到了的兩個,各自領命而去。

        「永興軍路長城口南北一線間,共有砦二十八座,以西平府至我慶州一路,禁軍萬餘人,廂軍二萬餘人,自來非党項所敢妄圖之,今夜忽然來犯,是真的過不了冬,想劫財麼?」

        王德用自言自語道。

        都虞候于禁抱拳道:「帥爺明鑑,那党項想是窮得瘋了,這大雪天才不顧首尾,出來渾搶一氣,帥爺請放心,我軍到處,敵酋必然聞風而潰。治下願帶領三十輕騎,親往長城口聯絡,協趙軍主等守住長城口!」

        「呵呵,党項想來洗劫慶州,我卻不怕,憑他如何騎兵銳利,縱深直入,跑得了麼?我是在想他們目的到底何在。」王德用說完,徑直走到炕沿,俯下身去查看地圖。

        這是小校又跑進來稟報:「據斥候觀察,党項此番乃大舉入侵,擁兵恐怕不下五萬餘,盡為騎射。」

        「哦?!」王德用這才悚然而驚,「搶點糧食要恁多人?」

        老王這回事真的認真對待敵人了,開始不過以為是一般性的摩擦騷擾而已。但五萬人就不同,即便敵人用疑兵之計,一兩萬還是必須有的。王德用加快思考,目光不斷在地圖上轉動,試圖找到党項真正的目的地。

        「這裡!」王德用猛用指尖戳著圖上一個點到。眾人急忙圍攏,原來他正指著幾乎與慶州平行的延州。

        相比慶州,此時的延州左依慶州,右靠晉州,後有河中府支援,三面環軍,只一面遙望敵前,因此防衛相對就薄弱得多。王德用心知,慶州城防堅固,一路多有禁軍、廂軍扎駐,党項人來去容易,但要討得了好卻是很難。但長城口一線又加強了對延州的遠程保護範圍,正面突破也不容易,這時候最方便的做法,就是佯攻慶州,待慶州大軍調集呈一直線迎敵時,出其不意大軍東拐,直取延州。延州此時下轄富、丹、坊三州,乃是西北富裕之地,尤其榆林一帶因長期開設榷場,物資充足。估計真是年關難過,想來幹一票大的。

        想通敵人來意,王德用吩咐于禁馬上領命,輕騎回轉,調集本軍三千人馬馳援延州,路上同時糾集兩廂兵力同時奔赴,趁敵人還剛進來,沒來的及拐彎時守住延州。

        這時候,守在王德用門外的一個小卒聽了裡面的指令,隱隱有憂慮之色。那小卒眉目如畫,器宇軒昂站得筆直。

        裡面散了會,各人奔赴使命,王德用又披衣如來,遙望遠處烽火,仍在仔細推演心中的算計。一回頭,看見那小校正兩眼望著自己,好像有些擔憂的樣子,笑道:「狄青,怕了麼?」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3-5-28 02:54
142、兵分兩路

        「回帥爺話,小的不怕,只是——。」

        「只是什麼,儘管說。」

        「只是小的心想,若是党項只為了到延州打草谷,數萬兵馬好像多了些。」狄青小心翼翼說出自己的顧慮。

        「嗯,你說得有理,我也不是沒考慮過。只是今非昔比,党項能在我處佔的便宜越來越少,這個冬天又異常寒冷,眼見他們是過不去了,這才鋌而走險。呵呵,能打下延州,幹上這一票,就夠他們享用半年了。如何不來?」王德用笑笑,又道:「你到我營中,已有月餘了,本帥知道你是個有本事的漢子,今日可願意立一個功?」

        狄青想也不想,趕緊抱拳躬身道:「請帥爺吩咐則個!」

        「好,就著你再帶領二十人,也是輕騎,追上董天良,傳我命令,務必通知前方守衛,糾集兵力,拖住欲從長城口轉向延州的敵軍,時間越長越好!」

        「小的領命!」狄青說完,轉身出去。

        狄青一個多月前來到永興軍,王德用早收到了錢惟演和兒子王英的信,王英信裡紮紮實實把狄青誇了一通,說他好武藝。並說是梁豐托他舉薦的,請老爸務必給這個面子,好生看待他。

        王德用別的不相信,對兒子的武藝還是瞭解的,知道這貨拳腳槍棒著實了得,平生不肯服人,居然被一個小子打敗而且還大加誇讚,此人必定很有過人之處。於是百忙之中專門見了狄青一面。王德用是武人,對狄青的相貌也只是有些驚訝。並未大驚小怪,只是嘀咕這副模樣能上戰場麼?偏有幾分不喜。回頭便叫狄青演示一下挽弓和刀槍功夫。哪知道還沒弄刀槍,光是弓矢就把王德用嚇了一跳,原來狄青這孩子居然力大無比。挽得兩百四十斤弓。這個記錄,是王德用治軍十數年來沒見過有幾人的。力氣大也就把了,擺出一百八十步的靶子也一射一個准,王德用大起愛才之意。又叫他操練刀槍,見他使刀雖是近身搏鬥的江湖路子,但刀法精奇,狠、穩、准、快兼而有之,環顧自己營中。能與他放對的恐怕是寥寥無幾。心中大喜之下,便把他收在身邊,要他做個近身小卒,心想等有了機會。再讓他立功提拔。

        狄青本來聰明過人,只是鄉下孩子,又犯了事,自然過得縮手縮腳的。來到軍中後,頓覺大不一樣。這裡沒人笑話你是個配軍囚犯,只是除了開始還拿他長相開開玩笑之後,大家親如兄弟,讓他這個十六歲不到的少年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快樂和輕鬆。

        狄青本來就待人和善講義氣。肯出力,恭敬上司。結好同伴,軍中上上下下都挺喜歡他。王德用更是賞識。動輒帶在身邊伺候,讓他隨身多長見識,多思考行軍打仗的事。加之狄青日夜研讀梁豐送的兩本書,眼界見識已是突飛猛進不少。

        這回得了王德用的命令,趕緊領了兵符,帶上一夥兄弟快馬加鞭追趕董天良。他人急馬疾,不多時便趕上了老董一夥。老董馬上笑問他如何追來?狄青立即亮出兵符傳話,要老董遵令執行。不過他並未跟著老董一直向前,而是又帶領眾人往回趕。

        回去路上,一個名叫李大宏的漢子問狄青道:「二郎,如何又折了回去?不是說要跟隨老董他們一直走麼?」

        「李哥不須多問,到了行營小弟自有道理。咱們回去,先別和帥爺相見。小弟心中有一事不安,但願我是猜錯,那是小弟自會到帥爺面前領罪。若是我不幸猜中,咱們也好出一把力氣。」

        反正這些兵士天生力大無腦,既然有命跟他出來,便聽他的話,也沒人反對。便如此,一行人又悄悄朝行營趕去。

        這邊董天良一行人趕到長城口時,那裡已是火光衝天,殺聲四起。党項騎兵仗著馬快刀鋒,一路橫衝直撞進入宋境如入無人之地。宋兵禁軍和廂軍這時只有步軍投入戰鬥,完全處於被動防守,宋軍箭矢如雨,卻紛紛望空射去,至於能不能射中敵人是管不了的。抬來的弩車、機床,因為處於混戰,已經一點用處也無,只好放在那裡當個擺設。

        董天良一見此陣勢,立刻大聲呼喊隨行眾人四散開去,尋找廂軍軍主和禁軍都虞候傳令。本來他自己沒想衝進敵陣中,只要沿著邊緣慢慢尋找,將狄青帶的命令傳到便罷,哪知党項人勢若瘋虎,滾雪球般地一路朝前襲來,董天良想轉身時,已經避之不及了。咬咬牙,只好策馬迎頭衝去。

        快要與党項騎兵相交時,董天良覷見旁邊一條岔路,似無人守備,想也不想,雙腿一夾,拉過韁繩,斜刺裡朝小路逃去。党項大軍本來就沒把這個小卒放在眼裡,更無回顧一直向前。

        董天良逃過迎面騎兵,趕緊辨了方向,繞道又往長城口而去。來到後方,依然有大批党項士兵正在與宋軍苦戰,宋軍矛長而重,一槍刺出,均是噗噗有聲,挨著的党項兵紛紛掉下馬來,遇到凶悍騎兵,策馬迴旋提刀亂砍,宋軍也是死傷一片。董天良焦急萬分尋找宋軍將領,忽然腦後風聲響動,董天良下意識側頭避過,呼地一聲,一把圓月刀從耳邊劈了個空。董天良早已提刀在手,更不回頭反手就是一刀,只聽噗地一聲,入手沉重,原來已戳中敵人。董天良用力拔刀,不敢轉身,俯身向前衝去,不得已加入了戰團。

        衝進陣營,人已再無理智,只有本能地見了敵人就砍,也不管砍中與否,只顧一路向前。不一會兒,董天良身上已中了三五刀傷,負痛之下,信馬亂踏一氣,一邊抵擋四面刀槍,一面大聲喊道:「我乃帥爺帳前小校,都虞候長官在哪裡?」就這麼沖沖停停,打打行行,一路大喊。

        這時有宋軍聽他喊聲,一下子沖上五六十人,手提長槍紛紛亂刺,將他身邊的敵人避開,一人叫道:「都虞候在那裡,你快去!」說完將手一指。董天良看準方向,放馬狂奔而去。

        衝到一個小山坡下,只見宋軍猶有一股大軍未動,正團團護著中軍大帳。董天良躍馬直衝道帳前百步開外,翻身下馬,一邊狂奔一邊高喊,眾人紛紛給他讓出一條路來。董天良奔入帳中,一下子撲倒在地,也不管上面何人,把王德用的將令傳出,並取出狄青帶來的兵符交上。

        帳中主將正是長城口禁軍都虞候陳平原,党項來襲突然,他與廂軍軍主趙大用兵分兩路要截住敵人,這時已分了一千餘人出去,剩了一千五百人原地不動,等待趙大用那邊的消息再伺機援助。這時聽了董天良的話,接了兵符,忙命三個都頭率了本都士兵衝出增援趙大用,自己則領了剩餘一千二百人,帶著董天良朝一條側路趕去,要從近路堵截方才已經衝過防線的党項騎兵。

        繞了一圈從左翼包抄過來,果然追上敵軍前鋒大軍,兩軍相撞,分外眼紅,一下子匯在一起廝殺起來。兩軍剛剛戰做一團,又聽身後轟隆隆的聲音,又有兩股大軍殺了過來,卻原來是方才董天良分散出去的手下已經尋到廂軍軍主,那邊得了命令,也掩殺至前方。

        王德用遠遠望著數十里外火光越來越近,知道敵人已經衝過了長城口處,心中也不免焦躁起來,只盼長城口守軍能拖住對手,自己在慶州佈置的兵力及時趕到,當能解眼前之圍。算算時間,自己這邊去調兵回來,一去一反正是二百里,又是步軍疾行,再快也要四五個時辰方能趕到。而對方全是騎兵,卻受了阻礙,若宋軍能拖住,大致敵人衝到此地也要四五個時辰,這就要看造化了。王德用本來帶出來的人就不多,這時候屬下顧念主帥安危,紛紛勸他趕緊策馬回到慶州坐鎮指揮才穩妥些。

        王德用神色不變,喝道:「此時前方兒郎奮力苦戰,我豈能退後逃敵?孩兒們只管放心,大軍定能趕在敵人之前到達,到時咱們兵合一處,以逸待勞,殺他個落花流水。」

        其實這時候,他也明白了對方的用意,只是此時若逃,動搖了軍心,要他退後半步是絕無可能的。

        正凝神遙望間,忽然派出去的斥候忙亂來報,一大隊党項騎兵,不知何時已繞開長城口守軍,直朝行營這邊殺來,相距已不過十里了。

        王德用聽了,毫不忙亂,沉著臉指揮眾兵披掛上馬以俟來敵。王德用治軍威嚴,軍令如山,一言發出,數百人無聲無息,全都套上文山甲,縱馬提刀,集結在一處。只聽兵刃相碰的聲音和馬蹄聲夾雜在一處,卻無一人咳嗽呼喊。

        果然,狄青料到了,王德用後來也料到了,這是党項人一箭雙鵰的戰術。東取延州,直攻慶州。取延州是為財,打慶州是為了要王德用的命。

        數月以來,王德用一直不停地在邊防巡視,因他治軍威嚴,用兵靈動,党項一連十幾次欲到大宋腹地搶奪均沒佔到便宜。今年氣候又極其糟糕,靠遊牧的民族哪裡有許多餘量過冬?只好硬著頭皮就來搶,只是這次党項趙德明聽從手下進言,下了決心要吃一個飽才罷休。順便能把那個挨千刀的王德用做掉是最好。因此便從長城口出兵,想進入宋境之後,分坐兩路,一路負責糧食財物。一路要是能在王德用最近駐紮的慶州拿住他,定要千刀萬剮才解心頭之恨!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3-5-28 02:55
143、 小村巷戰

        十里之距,轉瞬便至,王德用從來敵如雷般的馬蹄聲中估計,這部人馬最少有三四千騎,應該是党項軍的一個主力部隊。二百人對三千,瘋子才硬拚。老王當機立斷,隊伍退到村後,以農居石砌矮牆做防護,就地使用飛石、弓箭等物準備,一俟被敵軍發現,即刻開戰。這時候跑是跑不了的,只能如此拖延時間或另尋出路。

        王德用聽得不錯,敵人果然是党項精銳主力,由野利榮真,也就是野利家族這一代的首領之一,地位僅次於他的哥哥家長野利榮仁。自從野利家同太子元昊家結了親戚,原本在党項平夏中佔有舉足輕重地位的野利家就更上一層樓。這次得了太子元昊的力薦,趙德明才讓野利家統領了一部軍隊參與行動。野利榮真親率大軍直取慶州,果然是捨生忘死,路上待大部正面同宋軍作戰的機會,繞道從山路而行,試圖撞撞大運,看看能不能在慶州附近撿撿便宜。若不能,就拐朝東邊,會和部隊兩邊夾攻延州。

        王德用臨時行營的這個村子叫陳各莊,從慶州來有路兩條,是大路;往西出去有路三條,都是小道。野利榮真部正是從西往東而來,數千人馬沒辦法齊至,只好排成一字長蛇隊形蜿蜒而至。本來路過這麼一個不起眼的小村莊,完全可以忽略而過的,但前鋒哨探發現村子裡面居然有行軍坐陣的痕跡。判斷應該是有宋軍大將在此設立過指揮部的樣子。趕忙回頭飛報野利榮真。

        野利榮真的作戰計劃就是繞慶州一圈,遇到宋軍大將便追殺,遇不到就往左一拐,徑直奔向延州,會和大部隊。聽了哨探的話,便命大軍不忙趕路,先在村中搜查一番。

        党項軍兩騎一對並肩在陳各莊裡繞行,尋找宋軍大將的影子,王德用等掩飾得好,沒被發現。就在野利榮真提兵要離開時。王德用部下一匹馬好沒防備嘶鳴一聲,被敵人聽了個清清楚楚。党項軍個個早都提刀在手,覓著戰馬發聲處掩殺過去。

        村中路窄,沒法玩出騎兵集結衝鋒的氣勢。跑也跑不快,眼看快到王德用等跟前,老王一聲令下,早就準備好飛石的近二百親隨分別躲在房前屋後,池邊樹腳,一頓石頭亂飛,登時打了党項軍前面部隊一個人仰馬翻。亂作一團。反正村子裡滿地都是石頭,撿起來亂扔便是。

        党項軍前面被砸死砸傷幾十人,當然不會仍是傻乎乎地坐在馬背上任他們瞄準,後面個個下馬徒步。拎著大刀包圍過來。

        馬背上宋軍不如党項,下了馬党項便也不佔優勢,王德用帶來的都是他的親兵精銳,看著敵人走進,大喊一聲,齊齊衝將出來,就在村裡同敵人展開巷戰。刀光霍霍,殺生連連,霎時打作一團難分難解,仗著地形熟悉。刀法精湛,王德用這邊雖是二百來人,居然也穩佔上風,党項一時也攻之不下。

        野利榮真策馬來到陣前觀看到對方兩百來人如此沉穩拒敵,毫無退後之象。心中一陣狂喜,判斷必有宋軍大將躲在其中。否則宋軍歷來孱弱,絕沒可能以少對多能打出這種氣勢。於是命令後面騎兵四散開,層層圍住陳各莊,只管消耗對方實力,卻不許放走一隻蒼蠅逃脫,定要捉到首領,看看是誰。

        王德用打的也是這個主意,看到對方裝備精良,來去如風,定是党項精銳部隊,統帥絕非普通大將,心知拼是拼不過的,只有尋找到統帥,擒賊擒王才有可能逃脫這一劫。也是不動聲色留神查看首領位置。

        王德用眼尖,黑夜裡藉著雪地的反光,瞄到了野利榮真身穿仿造大宋的連環甲,與士兵不同,雖然看不清面貌,也知對方就是頭領。躲在房後彎弓搭箭,嗖地一聲,那箭直奔野利榮真而去。也怪老王力氣太大,用的箭又粗又沉,黑夜中發出嗚嗚的聲音,快到野利榮真面前時,野利榮真已然驚覺,趕忙側頭避讓,還是躲閃不及被一箭射中臂膀。差點掉下馬來。

        這個党項禿子又痛又怒,大吼一聲,嘰裡呱啦發出命令,一下子數十人朝射箭方向圍攏過來。王德用凜然不懼,手持大刀,集結身邊數十人迎頭衝來,一陣亂剁。

        王德用從十七歲跟著他爹出來混,就經歷這種驚險場面不知多少回,越打膽氣越旺,砍的敵人越多。在他帶領下,幾十個人硬是差點衝到野利榮真面前十幾丈的距離,嚇得野利榮真趕緊退後,雙手齊招大喊「弟兄們上」。

        對方人多湧上,王德用又帶領手下們邊戰邊退,尋找有利地形躲避進攻。這時敵軍陣前一個野人一般模樣的左手提刀,右手拿一根大狼牙棒大步踏來,見人就砸,碰著的無不刀折人傷。那野人瞪目咧嘴,一路直行,這邊本來人就少,又被其他敵人絆住,還真沒人攔得了他,沒沖幾下就到了王德用跟前。只見這野人獰笑著大棒子橫砸豎砸,王德用身邊衛兵接了他一棒之後,再無力氣支撐,老王情急之下,忽然扯起身上角弓,弓尖當槍法使用一下遞了出去抵在野人喉頭。野人沒練過鐵布衫一類的功夫,被他一點之下,喉頭一緊,差點窒息。趕忙退後一步,又是一棒砸來。王德用舉刀招架,當地一聲,老王腰刀應聲而斷。王德用臨危不亂,手中半截刀脫手而出朝這野人面上擲出,野人早有防備,低頭避過。抬手又是一棒,眼看他大棒已經舉過頭頂快要砸下,聽得旁邊嗚地一聲響,一支利箭從旁邊射來,直插這野人頸上,野人驟然間全身力氣散盡,突著雙眼,口中呵呵幾聲,搖晃著倒下。

        老王死裡逃生,來不及多想,轉身就跑。原來野人身後党項士兵又追殺上來。王德用忙得連散落滿地的兵刃都來不及撿,空著兩手只好退後。這時聽得一聲怪叫,從旁邊跳出一個宋軍打扮的黑鬼來,瞪著兩隻大眼,露出一口白牙,惡狠狠怪叫著朝党項兵殺了過去。這黑鬼力大無比,一柄大刀使得如風輪一般水潑不進,霎時已有三五個党項兵被他砍死。

        這大半夜的党項兵冷不丁被這黑鬼嚇了一跳,紛紛躲避後退,黑鬼不知好歹孤身闖入,挨著的便死,磕著的就亡。嘴裡怪聲怪氣,嚇得那些離得近的毛骨悚然,大聲喊道「鬼呀!」四散奔逃,居然一下子跑了個乾乾淨淨,沒人再敢上前。黑鬼尖聲怪笑,也不再追,回頭趕上王德用,跟在他身後躲進了黑暗裡。

        王德用倒不害怕,瞅著這廝身段熟悉,低聲問道:「狄青?」黑鬼咧嘴露出滿口白牙一笑道:「是小的!」王德用呼了一口氣,不及多說,在地下摸了把刀握在手中,靠在牆角喘氣。

        那邊野利榮真也發現了王德用的身影,雖不認識他,但心知必是宋軍大將,眼看自己手下特種兵就要得手,偏被一箭射死,反而對方跳出一個黑鬼來又殺又嚇,己方人多勢眾,居然被唬得四散逃命,心裡憋屈。忙又糾集人手,繼續衝過去要拿住對方首領。

        這時天已快亮了,眼見党項軍又一次挨近王德用、狄青身邊,兩人就算再神勇無敵,也沒辦法抵擋這麼多人馬,只好要拚命的時候。忽然聽到對方身後殺聲震天,一波一波的党項兵紛紛轉身朝背後湧去。二人才喘了口氣,靠牆站穩。

        原來是陳平原率大軍趕到,從野利榮真背後殺了過來。

        陳平原方才在長城口會同趙大用的廂軍一起,攔住党項主力一陣廝殺,按照王德用的命令,盡力拖延時間不讓對方拐彎奔延州方向。宋軍奮力抵抗之下,對方越是焦躁,本來出門就沒帶乾糧,打的就是現打斑鳩現拔毛的主意。這回被對方攔住,萬一又有援軍跟來,不但損失慘重,還要無功而返,於是對方主帥當機立斷,分撥一部騎兵分別抵住宋軍,大部硬生生從中間衝了出去,直奔延州。

        陳平原、趙大用雖然壓力驟減,眼前的小股党項軍已不在話下,但自己是步兵,追不上對方主力。只好眼睜睜望著敵人東去。

        這時董天良喘著粗氣道:「帥爺就在五十里外陳各莊,不知安危與否。」陳平原登高凝目望去,隱隱可見陳各莊有火把密密麻麻的樣子,忙道一聲「壞了,定是賊人分兵去打慶州。」於是和趙大用商量之下,趙大用領著廂軍跟在党項騎兵屁股後面追過去,盡力馳援延州,自己則率本部人馬回奔陳各莊去接應王德用。

        這時候兩人部隊都安全了,廂軍本來戰鬥力也不強,反正是跟著屁股後面慢慢跑,倒不擔心敵人會回頭殺來,畢竟對方是來求財,又不是拚命玩兒。陳平原的禁軍戰鬥力高些,殺回去接應大帥要緊。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3-5-28 02:59
144、人比人、氣死人

        陳平原率部一路狂奔,終於趕到了野利榮真後面,猛地加入戰團。野利榮真被嚇了一跳,黑暗中也不知道對方來了多少人,還以為是宋軍大部趕到。本來在這小村子裡人擠人就打得及其鬱悶,轉身都費勁,這會兒又有對方步軍趕到,玩巷戰還是騎兵吃虧,當下不敢戀戰,虛晃了幾下,辨明方向,一路向東,護著自己肩膀上的箭傷望延州而去。

        陳平原其實帶來的人還不到一千,看見敵人被嚇退,自己也不敢追,便停住腳步,尋找主帥王德用。待找到王德用一會合,還算不錯,老王帶來的二百人,現在居然還剩八十多,加上跟著狄青私奔回來的還剩下幾個,一共九十多。陳各莊一戰,党項扔下三百來具屍體走人。陳平原、趙大用在長城口那邊也損失了近千士卒,拖了對方三個時辰,留下五六百屍體,等於打了個平手。

        「督指,待屬下等休整半個時辰,再追去延州解圍如何?」陳平原問道。

        「不必了,延州此時已經部署了兵力,夏狗們討不了好去,他們打不下延州,必定沿路返回,你們只回到關隘,以逸待勞,掩殺他們回來便了。只是莫惹得狗急跳牆,佔些便宜便罷,他們人多,拼起命來也挺難搞的,見好就收。」

        陳平原遵命,部隊就地休息了半個時辰,又乘著黎明趕回長城口準備禦敵。

        「狄青,誰讓你擅自返回。如何這般模樣?你又怎地知道夏狗要來這邊?」王德用轉頭兩眼直視狄青,虎著臉問道。

        「小的那個去傳了帥爺將令,就尋思夏狗這番大舉入侵,恐怕非只擄掠一番,這村莊太小,帥爺帶來的人又不多,萬一夏狗忽攻慶州。只怕帥爺有虞,故而擅作主張折回,想替帥爺出一把力。是小的錯了。請治罪。」狄青懦懦答道。雖然舊了老大一條命,可畢竟沒聽將令,犯了錯誤。

        「那你怎地塗得跟黑炭一般?」

        「呃。這個麼,是平日操練,袍澤哥子們都說小的長得秀氣,唬不得敵人,是以小的進村後尋到農家,用鍋底灰塗了一層,免得、免得——。」

        「免得夏狗小覷了你,是麼?呵呵,想得倒是周全。」王德用說話已有笑意。狄青心中一鬆,還好。老大不追究了。

        「不過,雖你救了我一次,但不聽號令,隨意折回,須饒你不得!來啊。將狄青拖下去打十軍棍。」王德用臉又一沉,喝道。身後軍曹官得令,應了一聲,上來兩個人一左一右架起狄青拖了過去。兩個執刑小校,手拿大棍一五一十把狄青打了十棍。這孩子方才殺敵威武,一點傷都沒有。現在被打得屁股開花,差點站不穩當。但自知犯了軍法,一聲都不敢吭,咬牙挨住。

        王德用看在眼裡,暗自點頭:「小子是個人才,當好生栽培。」

        王德用等原地休息了兩個時辰,折回慶州路上,正遇到前來支援的慶州守軍。王德用明白党項人這回出來,畢竟還是以搶劫為主,這次去打延州,無論能不能攻下,一兩天之內必然撤離。延州這時候早已防範妥當,只要守將不腦殘主動開門迎敵,受它三五十天是不成問題。因此便沒派大軍繼續馳援延州,而是分了兩千廂軍趕往長城口,協同陳平原等做好防守兼開門送客工作。

        回到慶州,王德用將戰況寫了奏報,命人加急給寇準送去。果然不出所料,野利榮真等大舉圍攻延州,因為不敢深入多呆,只帶了騎兵出來試探,攻城器具一應匱乏,只是攻了兩天,毫無效率,便沿途返回,草草收場,索性轉了一個大三角形的路線,畢竟宋軍來不及堅壁清野疏散百姓,這一仗收穫許多糧食財物,也抵得過一冬之所需了。

        回到長城口,党項人疲馬乏,卻少不了又同宋軍一場鬥毆。可笑兩邊都無鬥志,一個忙著回家數錢,一個覺得客走主人安,大家打的算盤一樣。敷衍了事打了一天,宋軍居然死傷五百餘人,而党項則留下兩百多具屍體和幾十匹戰馬越過長城以西回家去了。

        寇準先得了王德用奏報,後又瞭解了戰況。不敢大意党項這次不小的試探兼示威,忙又命令各處加強守備,一面寫了奏章上報朝廷,一面又寫了封信把王德用劈頭蓋臉罵了一頓,說他防範不嚴,準備不足,自己險些都送了老命,雖然是戰略上的大勝,但戰術上仍是小敗,必須汲取教訓,痛加訓練士卒,否則党項覷著咱們這邊新帝登基,心存僥倖,必然還要大舉進犯。

        王德用接到臭罵,不敢囉嗦,只好又寫了檢查上報。回頭因感謝狄青救命之恩,賞識他判斷準確,檢查中順便提了一句。於是寇準回函,提拔狄青升了個提轄之職,可管三十人的一個小排長,同時還要抱樞密院武選司備案。

        朝廷接到寇準奏報時,已是大宋天聖元年臘月了,這時候全國都在準備歡度新年,劉娥看了戰況,表示比較滿意,畢竟有效阻止了一次名為臣下實為強盜的無恥打劫,正要吩咐行賞。這時候已經養好了腿傷繼續上班的劉筠臉上抓痕已消,但脾氣不改,馬上上本說此番雖擊退党項,然縱敵深入,燒殺擄掠,造成的損失也是巨大,無論如何,也都是朝廷之恥,武將之無能。

        曹利用等樞密院人聽了,心中痛罵劉疤臉站著說話不腰疼,能打退就不錯了,難道你還想勝得了麼?於是也上本解釋了一下敵我形式,大體是說党項兵強悍,我邊境線太長,駐軍時有不足,露點太多,不能完全怪在武將頭上。當然,必要的教訓我們是要汲取的,但這要慢慢來,急不得。望官家、太后體諒。

        劉娥心頭有數,打了這麼多年敗仗,這就算不錯了。因此沒做裁決,只傳旨讓寇準繼續加強防範便了。因這是過年,不願意說這些不高興的話題,又下令黃門去到國子監隔著閱卷院拉了警戒線的大門問卷子改出來了沒有。

        李迪等人在裡面關了幾十天,吵了無數羅圈架,逐字逐句地摳字眼找病句,這時候也正好把所有試卷名次排定,正要撕開糊名統計中試人選呢。急忙回話,已經完成工作,馬上就可以宣佈名次了。

        於是大宋天聖元年臘月十八,離過年還有十二天的時候,這一科的貢士榜終於出來。一下子滿城瘋狂,紛紛擠到榜前參觀今科貢士名單。於是出現了一個不大不小的轟動,會試第一居然又是宋郊,第二居然又是梁豐這個死不長進的東西,第三曾公亮,第四葉清臣,第五宋祁,第六鄭戩、第七張先、第八韓琦??

        這下子京城的老百姓們不太同意了,你宋郊得個解元已然罷了,怎麼能連省元也幹掉呢?俺們梁玉田公子哪裡不如你了,才得個第二名亞元。人家青春年少、風度翩翩,有才有貌,多少名流名媛名妓名士想見一面都不可得,怎麼能又是老二呢?於是滿城紛紛議論這榜單不公平,定是朝裡哪位大官兒嫉妒梁豐,才故意把他排老二的。

        這些沒見識的話讓李迪、晏殊他們聽了苦笑不已,心說沒文化就是可怕啊,他們不知道這名次排列,必須是定完以後才能揭開糊名的。一旦糊名揭開,任何人沒有權利改動,誰能如此無聊跟個小孩子過不去?還是官家的好朋友。

        流言且不管它,反正梁豐是非常開心,又弄了個第二,也就很不錯了。他記得有首歌是這麼唱的「江河湖泊浪滔滔,誰比我的武功高?誰最難受誰知道,天下第二也挺好!」人吶,就要想得開些,什麼都要爭第一,到何時是個頭哇?金榜題名已經跑不了,再圖那個虛名又有什麼用?

        於是拉了韓琦、張揮等人慶賀。張揮鄧聖兩人的名次要靠後些,但好歹也算中了,張揮八十五名,鄧聖一百二十,要按這座次排定,張揮弄個進士出身沒問題了,鄧聖同進士也跑不了了。也都還比較滿意,符合自己的水平。

        只有韓琦比較鬱悶,他考試前滿擬自己中個前三是沒問題的。因為他跟宋家兄弟,梁豐等幾乎天天切磋,對彼此的文章水平都有深入的瞭解,自信不比他們差。這回才得了個第八,雖然也進前十,但恐怕前三甲已經無望了。熊孩子心氣高些,覺得自己這麼本事,考得不如人家,沒什麼心思慶賀。

        梁豐知道他的心理,親熱地摟著他肩膀道:「怎麼,考個第八還不滿意呀?」

        孩子厚道,悶聲答道:「是,小弟臨場發揮不佳,有些緊張,不理想。」

        「咳,大不了重來唄,你才多大?老實說就算考中了狀元,官家也不敢給你大官當,怕你睡覺尿炕丟臉哩!要不然,這科不干了,回家,下科再來,就比較有把握了。」

        聽梁豐笑他要尿炕,雖然子虛烏有,但還是小臉一紅,又聽他勸說自己下次重考,眼睛一亮,這倒是個好主意哈。

        梁豐看到他忽明忽暗的臉色,其實心中嘆氣,同是十六歲的花季,這孩子在考場坐三天寫了幾千個字,就弄個全國第八名,今後高官厚祿推都推不掉。自己那個便宜弟弟,提著小腦袋在邊關殺來殺去,才混了個提轄,還算是祖墳冒青煙了。人比人氣死人,這理跟誰說去?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3-5-28 03:01
145、考生的悲憤

        梁豐非常痛恨的殿試終於確定了時間,天聖二年二月十八日,據說大吉。不止他一人恨,包括小韓、老宋、老葉他們。因為要準備臨門一腳,幾個大有實力的苦逼們過了一個煎熬的新年。

        其實梁豐不是痛恨殿試,而是痛恨那幾個傢伙沒完沒了地騷擾折磨他,要麼講書論道,要麼名次競猜,要麼長吁短嘆,要麼神神叨叨,反正有關最後那一刻的所有苦惱,都來發洩到他身上。沒辦法,誰讓他房子大名氣大客人多呢,還跟官家交好,自然吸引大批遊客參觀。老宋哥倆天天都來,韓琦常駐,葉清臣隔三差五打擾一番,後來又加了個慕名拜訪的鄭戩,都不是好相與的。老宋哥倆甚至有些喪氣地說,反正狀元就是他梁豐了,自己們好歹能爭個第二第三的名額。梁豐有些難為情,這時候真有些怕萬一被欽點了頭名,回頭對不起這些哥們兒,今後還要共事的。

        年都沒過好,他和那些神們,懷著不一樣的心情,盼著一樣的殿試那天早點到來。

        後來,終於通知了確切時間,梁公子才松了口氣,早死早超生,暴風雨快猛烈些吧!

        再後來,他才明白了大宋的以人為本,對文人的關懷良苦用心之處。都是讀書人,許多難免心氣高些,神經脆弱些,讓他們在忐忑中把年過了,好歹也因節日的氣氛沖淡一下緊張的空氣。回頭再考,哪怕成績差點。也還不至於尋死覓活了無生趣,春光爛漫時節,想不開的人畢竟比冬天少得多。因此安排了這麼個才送完花神,又迎來考神的時節。

        話說到了這一天,參考的各位都算得上是准進士了,大宋官家啥都節約,就是對考生們不差錢。人人發了一身嶄新的藍衫、烏紗折角幞頭、方心曲領、系皮帶、朝靴樣樣齊備。這個藍衫有講究,一旦得中,譬如鯉魚躍了龍門。於是便要換上紫色緞袍,將幞頭雙翅展開,意為改頭換面的意思。

        一千多年以後。中國許多地方依然保持一種風俗:給祖墳立碑,是要請風水先生來做法祈禱的。其中一個程序就是將黃色道符混著雞毛,用雞血蘸了貼在碑上,還唸唸有詞——「雞血點碑頭,子子孫孫中諸侯;雞血點碑腰,脫了藍衫換紫袍;雞血點碑腳,子子孫孫入太學。」正是由此而來。

        扯遠了,趕快回來。

        二月十八日,晨巳時,宋郊和梁豐分別帶頭。並肩走在皇城御道上,身後兩列一大票參試的貢士,三四百人黑壓壓、藍汪汪地莊嚴肅穆,老痰都不吐一口地默默走著,要不是人人臉上放光有種異樣的興奮。看上去倒像一群排列好要去送死的大黑豬們。

        進了皇城,有鴻臚寺禮讚、大內黃門等指引,大家來到崇政殿,等候點名入座。

        崇政殿正中黃澄澄的龍案下丹墀兩旁,各有十張矮幾錦墊,是專給前二十名準備的考桌。這象徵一種殊榮,當然,在天子腳下考試,也帶來一股山大的壓力。

        大殿兩旁排廡,則是給那些普通貢士準備,各人桌前都貼了名字考號,大家依次坐下便是。

        一會兒忽然鼓樂大動,奏的是古書上記載的《韶樂?九成》之禮,然後儀仗、翠蓋、金烏等等排列進來,當中行來身穿章服、著通天冠的皇帝趙禎,百官伺候兩廂,眾舉子垂首相迎。

        趙禎上殿,一下子就瞅見站在右手第一號考桌的梁豐,眼睛一亮,帶些嬰兒肥的小圓臉就有了笑意。滿考場也就是梁豐膽大,敢抬起頭來望著小官家笑笑。一笑不打緊,合著小官家比他還緊張,第一次主持這麼大而有意義的活動嘛。光顧和他打招呼了,腳下不留神,就踩了自己袍子,一個踉蹌,辛虧兩旁虛扶的黃門眼疾手快,本來沒用力的雙手猛地抓緊官家,才沒讓這小子甩了一跤,但也絆得趙禎冠上垂珠亂晃。趙禎馬上紅了小臉,不再看他,抿著嘴兩眼直視前方,端端正正走上台階。梁豐看得嘴都繃痛了,急忙低著頭聳動肩膀。

        這一幕除了梁豐跟少數幾個黃門,其餘都低頭沒看見,否則是要上史書的,那就丟人大發了。

        皇帝端坐,殿前才抬了一張大大的黃案上來,文武百官並舉子們在案前向趙禎三跪九叩行足大禮,這才由丁謂帶隊,王曾、呂夷簡、李迪等將剛剛請來官家出的試題,經丁謂的手慎重將試題放在案上,又由晏殊和鞠詠,兩個會試副主考接過,高舉兩個黃色錦緞密封大圓筒子,端莊緩步走出大殿,向在場所有人展示密封完好,方才接過鴻臚寺禮讚托盤遞過的金質裁刀,細細裁開封皮,抽出一大沓白摺大捲來。

        這時百官與眾考生又齊向天子行禮,畢,聽唱名上前領卷,還要朝殿上趙禎再鞠一躬,方才捧著卷子回到座位。全部搞完這堆程序,恰好是午時正,考試便開始了。

        梁豐緩緩展開試卷,只見卷首硃筆工楷寫著試題:

        制曰:朕自肇登大寶,嗣守祖宗丕業,任人圖政,惟名為實。夫何與朕共理者,求其循理奉法、憂國如家者,嗟乎!巡行遺矣;教化宣矣;賑恤頒矣;戎兵詰矣;慮讞詳矣;工費釐矣,求治彌勞,求效彌遠,茲欲循名責實,黜無稽,旌有功,俾治理遠駕漢宣,以溯唐虞之盛,何施而可?爾諸士方當始進,心志精白,俯仰世變,必有慨於中矣。宜各抒所懷備言之,朕將采而行焉!

        題目意思很明白:咱剛當了皇帝不久,也曾四處巡視,搞宣講團、搞慈善活動,加強國防,依法治國,大力推行基礎建設。就是圖個咱大宋長治久安,希望達到人人做實事,查虛浮無功之輩,獎勵紮實工作的人,追求做一個像漢宣帝那樣的明君雄主,把國家治理得像上古唐虞那樣的盛世。我還該做哪些事?你們都是國家選出來的優良品種,個個都德才兼備,胸懷大志,今天就放大膽子,把你們心中的國家規劃好好跟我說說,有好主意,我一定採納並推行!

        題目說難也不難,說不難也難,就是空了些,沒有實指什麼,隨便發揮議論。其實這就是大宋氣派,就是大宋對讀書人的包容,隨便你說什麼,咱都聽著!

        殿外面的人梁豐看不見,不知道啥模樣,反正殿上幾乎有大半都是最近經常在他家串門的,一個個風度翩翩,古井不波地看完試題,凝神思考,顯得胸有成竹。

        梁豐晃了一眼,特別注意到韓琦小朋友像個少先隊員參加黨代會一樣稚嫩地坐在桌前,居然很沉得住氣,看來上次會試過後痛定思痛,加強了修煉功夫啊。趕忙也集中精神思考起來。

        想了小半天,梁豐終於基本有了個頭緒,便扯過早就預備在桌上的稿紙,一邊注水磨墨,一邊蘸筆打起草稿來。因為這殿試是一篇過,也是一天過,容不得像會試一樣玩個兩三天的,要比好,更要比快,字還不能錯,所以得抓緊時間。他寫幾句,想幾句,再想幾句,再寫幾句,慢慢地就沉浸在考題裡,漸漸到了物我兩忘的境界。

        不知不覺,稿子基本成了個大概,這時候方鬆了口氣,正在認真閱讀,忽然一隻胖胖的小手伸過來,拿起墨錠,居然在給他研磨。梁豐一看那袖子,不用抬頭就知道是趙禎了。本來大殿裡就是一片寂靜,此時驟然空氣有些緊張,滿屋子地考生都不約而同抬起頭,合不攏嘴地看著這一幕:官家替梁豐磨墨!

        梁豐也吃驚地抬頭看著他。趙禎卻促狹地朝他擠了擠眼,梁豐居然老臉一紅,瞪了他一眼,歪歪嘴示意你快回座位去!趙禎嘟嘟嘴,鼓起腮幫子搖頭,又朝身邊黃門遞個眼色,指指龍案上,又指指梁豐的硯台。本來那些宦官們沒料到趙禎居然跑下座位,都緊張得滿頭大汗。看了趙禎的動作,個個腦子進水,不知道他要干啥。

        只有李石彬老辣,馬上會意,趕忙去端了御用硯台過來。趙禎很欣慰地笑笑點頭。李石彬馬上把硯台放在梁豐桌上,順手換了他那個又放回龍案。梁豐嘆了口氣,心道:「小子你這也太露骨了吧?這不是把老子放火上烤麼?這殿上其他十九個,下來不吃了我才怪,你這打擊也太狠了!」

        沒辦法,只好將就用著趙禎的硯台寫字了。

        滿堂的羨慕嫉妒恨只能裝作看不見。

        趙禎打的好算盤,故意表現對梁豐的恩寵,讓其他舉子們在措手不及的慌亂之下發揮失常,這頭名還不是梁家哥哥穩拿?別人寫的不好,就他寫的好,閱卷官們好意思再故意打壓麼?他還會挑時候,等梁豐草稿打完再弄這個,免得擾了他的心神。

        果然,韓琦同學的草稿一不小心寫錯了好幾個字,宋郊宋祁葉清臣鄭戩張先等人都下筆顫抖不已,人人臉上滿滿寫著「悲憤」二字!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3-5-28 03:03
146、狀元難定啊

        坑爹的一天終於過去,趙小六才知道這監考不是那麼好玩的。溜溜陪著干坐了一天啊,又不像平時那樣可以說話,可以走動,除了午時三刻賜膳的時候抽空出去溜躂了一回,其餘時間就這麼耗在崇政殿裡。

        皇帝也挺悲催的!

        大殿裡的考生們更悲催,直接被打擊成那樣!

        出來的時候,宋祁和鄭戩顧不得緊張到虛脫的身體,皮笑肉不笑地朝梁豐拱手道賀。那臉色,酸得要擰出水來。宋祁的哥哥和另外一些人,好歹還顧下風度,沒做這麼噁心梁豐的動作。不過大家自動和他保持了一定的距離,也夠這廝鬱悶半天了。

        有時候,過分的愛就像一件濕透了的羊皮襖,穿在誰身上都不舒服。這話不但適用於母子、夫妻、基友,也適用於趙禎和梁豐這種因身份特殊而帶了許多神秘色彩的朋友!

        三關已過,再刻苦的讀書人這時候也放鬆了。大家紛紛作鳥獸散,各自尋歡作樂而去。梁豐本來就被暫時疏遠,這時候便得其所哉,一個人跑到綴錦樓拉著雪裡梅撒歡。小雪同學心疼情郎最近都沒好生痛快過,便任他予取予求,百般奉承,孰料這廝發洩太過,最後被他折騰得差點要立遺囑:「郎君金榜提名日,勿忘燒紙告小梅!」。

        天聖二年進士科最後的閱卷工作緊張地開展著。按文字描述的規定,最後的試卷是要統統經過聖裁排定座次的。但實際上,依然是閱卷官先把關,把前十名挑出來呈上御覽,最後狀元榜眼等都在這十名裡面產生。當然,還是要彌封糊名謄抄對讀等等,為了防止考官放水做人情。十名產生,才撕了封條露出姓名來,供最高領導挑選人才。

        而最後的閱卷工作陣容尤其龐大,自中書門下平章事起。所有參知政事、禮部尚書侍郎、諫台諸御史大夫都要參與進來,大家一起評定。

        前三名的排列爭執最為激烈,因為這是倒數第二道程序,一般考官們定的前三名,最少有一個能進入御定的前三,好歹要給宰相們些面子不是?

        「嗯,下官認為這篇不錯,措辭典雅。言事懇切,可以排第一了。」李迪捋著花白鬍子點頭道。大家忙聽他的下文:「各位請聽,『古所為象渾穹式坤厚懿,網醴化,曼羨延洪者,道有由也。欽惟皇帝陛下,德光謨烈,撰體清寧,本持盈保泰之心。成惋大豐登之象。固已經學光昌,禮教咸被,人才藹吉。樂利無疆矣。』諸大人以為如何?」

        晏殊聽了,也顧不得是領導定的調子,忙道:「誠哉純意,此卷果然中正醇和,不過嘛,官家甫登大寶,說什麼德光謨烈,撰體清寧,是否過譽了?而且此為《周制》之陳彈。雖難為了他能寫出這般錦繡文章,究竟言之有物還差了些,下官以為傳臚可矣,頭名麼,還是這篇好些。」說完就趕忙念起自己相中的卷子來:「經典之文。損益之道,莫備於禮,而因詳及古之典禮之書,此誠一道同風之本也??或垂一代之制,或合數代之文。皆有可採也。聖朝典章大備,再假時日,開館纂修,溥睢麟之雅化,開黼黻之光華,豈不懿歟?」唸完,得意洋洋地環顧四周,彷彿是他作的文章一般。

        王曾聽了,搖搖頭笑道:「同叔此卷,妙則妙矣,奈何要進三甲,選的是宰相之才,尋章摘句,館閣可矣,中個進士出身是絕無問題,但還需經邦濟世啊。喏,在下選這篇,諸位看看——。」說完又推薦了一篇出來。

        就這麼讀著,唸著,大家爭執、商量,最後公推出了一篇各方面都非常認可的文章出來:「臣謹對:臣聞帝王之臨馭宇內也,必有經理之實政,而後可以約束人群,錯綜萬幾,有以致太真之治;必有倡率之實心,而後可以淬勵百工,振刷庶務,有以臻郅隆之理。何謂實政?立紀綱,飭法度,懸諸象魏之表,著乎令甲之中,首於岩廊朝寧,散於諸司百府,暨及於郡國海隅,經之緯之??恭惟皇帝陛下,毓聰明睿智之資,備文武聖神之德,握於穆之玄符,承國家之鴻業,八柄以馭臣民而百僚整肅,三重以定謨猷而九圍式命,蓋已操太阿於掌上,鼓大冶於域中,上任人圖治,日以實政望臣工矣!而誕謾成習,誠有如睿慮所及者。故張官置吏,各有司存。而越職以逞者,貽代庖之譏。有所越於職之外,必不精於職之內矣,則按職而責之事,隨事而稽之功,使春官不得參冬署,兵司不得分刑曹,此今日所當亟圖者也。恥言過行,古昔有訓,有所逞於外之靡,必不深於中之抱矣,則因言而核之實,考實而責之效,使捷巧不得與渾朴齊聲,悃幅不至與輕浮共譽,又今日所當速返者也。巡行者寄朝廷之耳目,以激濁揚清也??為今之計,惟是廣諮諏、嚴殿最,必如張詠之在益州,斯上薦剡焉,而吏可勸矣。教化者,齊士民之心術,以維風振俗也。為今之計,惟是廣厲學官,斯畀重寄焉,而士可風矣??。」

        大家都是待職上班兼差閱卷的,老規矩,評不出子丑寅卯來,誰也別想回家,全鎖在天章閣裡十幾天。開始的興奮閱捲過去,繼而大家互相乘機唱和作詩填詞,再後來乾脆聊天打屁混時間,好容易熬到了三月間傳臚的前兩天,所有卷子都排好了名次,送到官家趙禎和太后劉娥面前。

        別看小皇帝殿試時挺拉風,其實一切都還掌控在他老娘手裡。於是母子倆在群臣的陪伴下最後決定名次。名次一拆開,眾人眼睛都有些直了,原來公推的第一名居然就是梁豐。這是包括王曾在內,大多數人都不願意看到的。

        因為那天趙禎動作太大了,他沒按常理出牌,壞了規矩。朝野上下早就因為這段轟動京城的新聞,對梁豐形成了極端兩派。以廟堂一派同聲埋怨官家榮寵過甚,有名器私授之嫌;而江湖一路,所有京城老百姓尤其是女同學們,紛紛表示這是眾望所歸,官家就該對他好,給他當狀元!

        大臣們為難了,這是糊名判定的,不能撕了封條不承認啊,那跟嫖客穿起褲子不給錢有什麼區別?但要是照給,又怕那些沒參加評卷的官員和其他四百來位舉子們抗議不公。怎麼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還是欠了梁豐人情的首相丁謂表態,照此報送。現改名次才是真作弊呢,大家都說好的東西,憑什麼不讓人家第一?

        只好就這麼報了去。

        趙小六自然是拍手稱快,高興得不得了。朕還沒真作弊呢,梁豐哥哥夠霸道,直接就跑了個第一。劉娥也是笑著點頭,這孩子不錯,沒得墜了名聲。

        眼看母子達成默契,這就要定下了,終於還是有不和諧的聲音發了出來。

        鞠詠沖上前道:「啟奏官家、太后,若點了梁豐狀元,恐怕不太合適!」

        「為什麼不合適?」趙禎睜大眼睛問道。他是真不明白。

        「官家,梁豐聖眷之隆,並時無兩,才學也是上上,臣本無異議,不過,滿朝悠悠之口,本科舉子睽睽之目在,若點了梁豐狀元,怕是有人以為不公。請官家三思!」

        「以為不公?你以為的吧?」趙禎不高興了,直接誅心。

        劉娥不說話,權衡利弊中。

        「朕問你,梁豐的卷子是糊名還是顯名?」

        「呃,糊名。」

        「是你們先評的,還是朕先訂的?」

        「是臣等先評的。」

        「評的時候公不公?」

        「公之至!」

        「那你還有許多話說?難不成為國取士,就是你們這樣睜著眼睛說瞎話麼?朕不管,是你們評來,朕同意就是,誰不服,你們解釋去!」趙禎氣呼呼道。

        大臣們都做不得聲,輸情輸理啊!可是就這麼定了,又有許多不甘。

        李迪出來講話了:「官家,所評梁豐,臣等絕無偏私,此是正論。不過麼,殿試之日,官家居然離座替梁豐研磨,又交換硯台,恩寵之至。當時滿朝文武並舉子皆見。事已做下,也無可如何。然若是有人言道官家故意高抬梁豐,打壓士子,這梁玉田恐怕就是做了狀元,也不太穩便。與同科生了嫌隙,為後世引了口實,不免害了他呀!」

        老頭居然反應敏捷之極,馬上扯出一番大道理來。氣得趙禎漲紅了臉,可偏偏反駁不出。只好瞪著眼睛喘氣。

        「官家,這的確是你欠妥當了!」劉娥這時候發話道。一下子大家摒住呼吸,聽太后裁決。

        「不過呢,既然是公議,為了這個奪了他狀元之名,卻又更加不公啦!各位飽學之士,經綸之才,哪位有好主意能兩全啊?各位不妨放言來聽聽。」劉娥緩緩道。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3-5-28 03:06
147、 大紅花遊街

        一個個都不答話。丁謂想替梁豐爭取,可目標太大,有些遲疑。王曾替梁豐可惜,但也認為他最好別當這個狀元,其餘人各自思量,沉默不語。

        「臣有一議,請官家、太后聖裁!」呂夷簡忽然出列說道。

        「哦,呂相公有甚好辦法?說來聽聽!」劉娥笑道。

        「臣建議,莫如直接把這難處於後日傳臚前說給梁玉田知道,既然事出特例,不妨特例待之,一甲前三,由他自擇,介時福禍自招,也顯得天家無私,眾官無過!」

        「這是什麼話?國家名器,哪有問客殺雞的道理?」一下子捅了馬蜂窩,大家義憤溢於言表,紛紛指責呂夷簡荒謬。老呂神色不變,淡淡問道:「那麼,各位可有好辦法,也不妨說來聽聽?」一下子個個又成了啞巴。

        「呵呵,呂相公言之有理,這也未嘗不是一個辦法。便是讓咱們買個教訓罷,今後也好絕了幸進之門。若再鬧這麼一回笑話,這科舉嘛,也不用開了!」劉娥笑道。幾句話說得趙禎垂頭喪氣後悔不迭,眼裡幾乎要滴出淚來。

        終究是劉娥一語定乾坤,環顧眾人半晌,見沒人反對,便笑道:「如此,哀家寫個條子給那梁豐送去,這個狀元要與不要,隨他自擇,今日之議,詳細記下,連同殿試前五十名試卷一道,傳臚第二日曉喻百官。殿試卷於國子監謄貼五日,任由今科貢士觀之。」

        當天晚上。張景宗領著一隊黃門去到梁豐家裡,遞上一張太后御筆的紙條,要他第二日進士面君時答覆。

        紙上寫著一副上聯:「東啟明、西長庚、南箕北斗,困煞摘星漢。」

        張景宗在梁豐家裡喝了兩盞青茶,說笑幾句,梁豐叫永叔拿了十貫錢分發給老張帶來的小黃門們,謝謝他們的腳力。卻對張景宗沒什麼表示。這舉動反而招來老張的更加喜歡,暗讚梁公子不與自己見外,是個好相與。聊了幾句後告辭而去。

        梁豐送完客人轉身回來。見韓琦屋裡的燈還在亮著。小朋友年紀小,考完試閒著沒什麼事做,張揮他們約他去風花雪月他也不去。只是拿了梁豐作的畫在屋裡臨摹消遣,等待公佈考試結果。

        張景宗來他一定聽見了的,也不知道心裡是啥想法。梁豐笑著搖搖頭進了後院,把劉娥親筆寫的字條拿出來同小嫦一起品評。劉娥自學成才,因要時時幫助丈夫處理國家大事,所練習的筆跡非婦人一路,以歐柳為宗,險峻強倔,頗有自強不息的味道。小嫦非常佩服一個女人家能練出如此筆力,再看內容。卻又不解,問郎君這是甚啞謎。

        梁豐心道,若是雪裡梅見了,必定能猜得出來。小嫦純善淨潔,於這種事自然外行許多。便將劉娥的大致意圖說給了她聽。小嫦聽了。不解道:「這金榜題名,不是要等到傳臚時才揭開麼?為什麼太后會給你寫這個?難不成真要讓你挑麼,那倒奇怪了,有誰不選狀元的。」

        「傻丫頭,要這般容易,她也不會大晚上叫人來遞這麼張破條子了。這名次啊。還要等明日官家金殿召見,對號入座一一把考得好的那幾人看個明白後,才決定名次的。你也不想想,要是萬一卷子考第一的偏偏貌寢,也有失朝廷威儀啊。選狀元跟選老婆差不多,德容言工啥都要看看清楚,綜合比較嘛!呵呵,多半是那日殿試,小趙做了那些舉動,讓大家非議了,我又考得好,挺為難的,所以寫這張條子,暗示我一下,讓我政治上成熟點。」

        「那你準備怎麼回答?還要不要狀元了?若就這般放棄,挺可惜的!」小嫦有些悶悶不樂道。

        「哎,還真是難吶,睡吧,明天再說!」

        第二天一大早,開封府差役領著鴻臚寺的人來通知,午時三刻金殿覲見,一同的還有韓琦。

        韓琦連著好幾晚都睡不著了,生怕自己進不了前十,天天掰著手指頭算計面試時間。這回得了通知,高興得小臉通紅,一個勁地舔嘴皮。又急忙把殿試發的禮服穿上,規規矩矩等著,飯都不敢多吃,水也不多喝一口,生怕面君時現了急相。

        約莫時間差不多了,兩人便步行進了皇宮,到大門口一看,呵,熟人多啊,葉清臣、宋家哥倆、鄭戩、張先全都到了,大家團團行禮滿面春風。

        一會兒黃門宣旨,依次覲見,便開始點名,叫誰誰進去。起先是張先,接著鄭戩??,所有人面聖過後從另一條道即刻出宮,面試啥樣誰都不知道。最後才喊到梁豐。

        老熟人了,梁豐也沒什麼拘束的,進去就行禮唱喏,讓後老老實實站著聽侯吩咐。太后在呢,不敢造次。

        「梁豐,昨日哀家給你的條子可曾見了?」本來剛才趙禎接見其他貢士的時候表現挺好,說話很有分寸威儀,偏偏現在見了梁豐,心中又是愧疚又是難過,滿臉扭捏說不出話來,劉娥只好自己出聲問話。

        「稟太后,臣已見了!」梁豐回答。這時候已經是進士了,要改自稱。

        「可有下聯?」

        「有了。」

        「哦,那就念來聽聽,瞧瞧你這名滿天下的大才子,如何對出哀家的上聯來?」劉娥有些戲謔地笑道。

        「稟太后,臣對的是:春牡丹、夏芍藥、秋菊冬梅,當做探花郎!」梁豐朗聲答道。

        ———

        劉娥母子雖然早就料到以梁豐的聰明,絕對能圓滿應答。但還是有些意外,一下子把自己放到了第三。

        「梁豐,朕、朕!」趙禎忽然眼中有了淚水,急的說不出話來。自己一國之君,出口成憲,早就許了朋友狀元郎的。而且無論公私,都是梁豐成績最好,偏偏自己傻乎乎好心做了錯事,害的好朋友落到第三,心中難過,「對不起」三字差點脫口而出。

        「官家,國事為重,區區虛名,不必掛懷。」梁豐瀟灑地笑笑,對趙禎微微躬身施了一禮道。

        「嗯,難為你了,玉田!你對朝廷的忠心,哀家同天子會記著,早晚不會虧了你便是!」劉娥微笑道。她對梁豐現在表現出的自然、灑脫和顧大局非常滿意。

        「那,梁豐你留下來,朕陪你用晚膳吧。」趙禎忽然開口道。他還是難過得不行,梁豐越深明大義,他就越內疚。如同一個天真的孩子以為天地間什麼東西都跟花草樹木一樣,栽進土裡便會開花結果無限繁殖。於是便把自己最心愛的玩具埋進土裡,誰知愛心愛意等了若干時候挖開一看,玩具不但沒繁殖,還腐爛無蹤。趙禎現在就是這個感覺,其後悔可知。

        梁豐心知這小兄弟的情緒,便很乾脆地答應了他,讓他陪自己吃頓晚飯。

        第二天,禮儀繁瑣卻又無限誘人的金殿傳臚大殿如期舉行,對於梁豐來說已經毫無懸念,但其他人還是緊張得不行。終於有了結果,宋郊殿試第一,天聖甲子科狀元及第;葉清臣榜眼,梁豐探花。接下來第四名傳臚居然就是韓琦,聽到這個名詞,韓琦臉上現出一種很奇怪的表情,說不出是舒爽還是痛苦,反正是挺扭曲。一步之差,跟三鼎甲失之交臂,其心情之複雜可以理解。

        ??第九名鄭戩、第十名宋祁!這倆貨到死都不知道為啥自己本來考得好好的,殿試前名字也是前排咋就殿了後。

        趙禎故意的,誰叫這倆貨才考完試酸溜溜就去給梁豐道賀?太討厭了!於是趙禎難得撒了一回潑,非要把這二位發落到最後才甘心。劉娥知道他心中不爽,少不得依了他,讓他出出這口惡氣。

        宋郊幸福來得太突然,三元及第啊!有些暈乎乎地,還是並肩站著的梁豐笑著一推,才把這廝從夢遊狀態推醒,趕緊上前領旨謝恩。

        唱名完畢,便是參知政事、前輩狀元王曾代天子賜三鼎甲宮花御酒。這時梁豐三人已經換上御賜緋紅鍛袍,方心曲領,系金魚袋。王曾親手為三人披上大紅花緞,換了三人頭上的折角幞頭,替宋郊插上雙耳宮花,葉清臣左邊插一朵,梁豐右邊插一朵,又虛扶一下,把宋郊扶上馬鞍,進士及第和進士出身便出了東華門,跨馬遊街去也!

        每一屆狀元遊街是大宋京城最重要的節目之一,這次出了些小小意外。因為頭一天排名次的故事已經悄然從宮裡流傳得滿城皆知,大家都知道這個狀元郎本是梁豐的,人家謙虛讓了出來,成全了宋三元。於是在三人齊頭並進街上巡遊時,沿途百姓最多的綵球,最多的祝福,最大聲喊出的名字竟然是「梁玉田」,聲音一浪高過一浪,遠遠遮蓋了喊「宋伯庠」和「葉道卿」的,以致於那兩位大為尷尬,在馬背上坐立不安起來。

        路過潘樓街,綴錦樓臨街的窗戶用紅緞扎得格外耀眼,梁豐遠遠便笑望著從窗戶裡伸出頭來,盛裝打扮的雪裡梅。這下子街面上的小子們可佔盡了便宜,平日只聽過雪裡梅的大名,卻極少有人能見上一面的,如今託了探花郎的福,花魁也得見了,綴錦樓下鬧得最**。

        駿馬堪堪走到樓前,雪裡梅喜極而泣,舉起早就準備好的大紅花球,一扭嬌軀,奮力向梁豐拋去。梁公子伸開雙手一下子穩穩當當接在手裡。「好!」滿街圍觀的百姓轟然叫好,巴掌拍得震天響。

        梁豐立即解下斜跨在胸前的御賜紅花,反手便朝雪裡梅扔去,雪裡梅一下接住,又惹來一陣喝彩聲。小雪懷抱紅花,俯首聞著,臉露嬌羞喜滋滋地目送梁郎瀟灑而去,歡喜無限!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3-5-28 03:08
148、 相慶

        遊街要三天,第一天游完回家,就遇到家裡永叔攛掇,小嫦主持,馮程程任觀察員的隆重祭祖大典。可憐的梁豐在馬鞍上磨了一天,身上不知挨了多少繡球紅花綵線,臉都笑僵了,回家還得規規矩矩地拜天拜地拜祖宗,謝過冒青煙的祖墳。錢孝儀已經接到通知跑到禮部領取官家御賜的門匾題字了。每一科都會有官家親自為前三名題寫匾額,作為天子門生的永久珍藏。梁豐家領的當然就是「探花第」三個大字。

        永叔乘機提出,這不僅是梁家的光榮,而且是整個普寧老家的光榮,應該把官家的御筆墨寶製成兩塊匾額,寄一塊回老家掛起,還要知會當地鄉紳出錢為梁家立一塊牌坊永誌紀念。

        大少爺只好捏著鼻子同意了這一提議,時代規矩,免不了的。雖然趙禎的字目前還稚嫩得很,他心裡呲之以鼻,但是對於牌坊什麼的他還是要求婉拒,別給家鄉人民增加負擔,知道有這回事就行了,地方志免不了要寫一筆,那就算走了過場,別讓鄉親們說咱小人得志,才還了賭債,名聲不好,少讓人議論,低調些!

        永叔聽了,只好罷休。

        繁瑣的儀式搞完,梁豐回到後院休息。小嫦還比較安靜,雖然激動,總是保持個柔順的樣子。馮程程明明一雙黑又亮的大眼睛,愣是眯縫了一天,小鼻子皺得可愛以極,小腦袋歪來歪去圍著梁豐團團轉,看他一身大紅袍著宮花。好威風好帥!

        梁豐被她看的糟心,忍不住伸手在她頭上狠狠彈了一個腦缽,痛得馮程程直揉眉頭,一邊大罵:「好啊,剛才還說呢,真是小人得志了,考了個破探花。看把你得瑟的,欺負我!回去我就告爺爺,請他給太后提議。把你外放得遠遠地,又窮又苦的地方!」

        「嘿嘿,你當爺是嚇大的。好啊,我還不說你不懂規矩,到時候我去哪兒都把你帶上,我要飯你就要端碗,我做賊你舉要把風,哼哼,看看誰先受不了。」

        哪知馮程程一聽他這話,高興得兩眼放光,呵呵,真的呀。這不就快啦?盼著這一天呢。

        梁探花揉揉已經漸漸恢復感覺的老臉,來了精神,端起茶飲一口,笑眯眯地和兩位美人嘮嘮嗑。

        「知道為啥管第一名叫狀元麼你們?」

        「廢話,這誰不知道。就是大狀上寫的第一個名字唄,元者,首也!」馮程程冷哼一聲,小樣,這都拿來考人!

        「呵呵,不賴。那我問你,這榜眼又如何解釋?」

        「榜眼麼,就如同狀元是眉毛,那下面就是眼睛嘍,所以叫榜眼唄。」

        「還真不錯,有點知識。最後問你,探花是怎麼來的?」

        「這個——,呃。」馮程程還真答不上來,打小就聽說探花探花,可為啥叫探花還真沒想過,扭頭望著小嫦姐姐,那位也瞠目結舌不知以對。

        「不知道,乾脆點,你就別賣弄了,說來聽聽。」馮程程豪爽地一揮手,俏臉上揚,滿不在乎地認輸。

        「不謙虛啊小妹妹,哥哥這就給你說道說道。你既曉得眉毛下面就是眼睛,那眼睛下面自然就是鼻子嘍。」

        「嘁,廢話,說重點,啥叫探花,跟鼻子有什麼關係?」

        「鼻子是拿來幹嘛的?聞氣味的。其實探花的花,應是華字訛聲。中試為華也,榮華之華,翻而為花。以進士及第第三名在百花之上,又在榜眼之下,鼻也,所以聞百花之香,故名之探花也!懂了麼?」

        「嗷!是這麼來的啊,懂了懂了,那你可不是天生一副狗鼻子,啥都聞得到了麼?」

        「罵我?哼哼,爺不但聞百官之花,也聞你這樣的小花骨朵。過來,讓大爺我聞聞。」說完梁探花就伸了鼻子作勢朝馮程程過去。雖說關係已經老熟老熟,畢竟男女授受不親,兩人還沒敢越過那道紅線,嚇得馮程程紅了俏臉躲避不迭。小嫦抿嘴直笑,梁豐忽然一個轉彎,親了小嫦一口,完成了探花之舉。

        一連三天的滿街巡遊,把梁豐等累得要死,張揮此次中了二甲六十名、鄧聖中了三甲十二名,也要跟著梁豐、韓琦等走穴巡演。本來最歡實的張揮也精疲力竭,再也鬧騰不起來,每天回到梁豐家便像狗一樣吐了舌頭喘氣。

        最後一道菜是瓊林宴,吃完了皇家欽賜御膳,各人互相酬酢唱和,作幾首應制詩拍拍趙禎和劉娥馬屁,又互相吹捧幾句,進士大典便算完了。

        按過梁豐等人的大肆慶祝不說,朝廷下了旨意,新科進士給假半年,各自回家拜拜祖先,掃掃墓,提提詞,見見老鄉,衣錦還鄉之後,便要正式上任做官的。

        但一甲前三名則可以馬上授官,不須經過吏部考核。假照給,休不休隨便,可以立即上任。於是宋郊授大理評事,同判襄州;葉清臣授太常寺奉禮郎,簽蘇州觀察判官事;梁豐授太常寺奉禮郎、開封府功曹。

        呵呵,大喜啊,離家就兩里地,溜躂上班才十來分鐘的事兒。羨慕死前兩位了,不過他們不敢眼紅吐槽。為啥,國子監卷子已經貼了好幾天,朝野上下全沒話說了,真的是梁公子高風亮節,那文章作得,崗崗的!宋狀元、葉榜眼可比不了。為了避嫌,自動降為第三,再不許官家特殊照顧照顧,還有沒有天理了?

        宋郊、葉清臣心裡的確很膈應,原先還有些不服氣的,看了梁豐的文章,都知道自己來路不正,正牌狀元該是他。因此在他面前,再也沒擺過科舉功名的架子,一輩子對他恭恭敬敬,橫豎不提名次這茬。

        趙禎還覺得不夠,可是祖宗家法在,不敢超過從八品,於是又傳話,聽說梁豐快要成親,還是給假半年,不用著急上班,而且到時候一定御駕親臨喝一杯,這就又轟動了一陣。

        梁豐心說正好,確實累了很久,先放鬆放鬆再說。

        可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他梁探花的名氣太大,交情夠廣,連日不絕登門道賀請客送禮沒玩沒了。先是,丁謂、錢惟演分別送了厚禮道賀,王曾也送了薄禮,這幾家是梁豐必須親自上門回拜的,就耽誤了好幾天;接著張景宗、李石彬倆內宮大總管也親自登門道喜,一半是交情,另一半也是奉了兩位大領導的命令而來。梁豐不敢登門道謝,只好選時間擺了兩桌酒在外面回請;然後又是高家、楊家、王家、石家等家長寫了帖子,備了禮物差自家小子上門道喜。除了王家小子不知所蹤,其餘三個又鬧了好幾天才罷休??

        張揮、鄧聖、韓琦各自拜別回家,衣錦還鄉去了。

        梁豐這才騰出點時間來,尋個日子,去找雪裡梅分享成功人士的喜悅。

        雪裡梅其實早就望眼欲穿了,自那天遊街匆匆一面,都過去半個來月見不著人影,知道他忙,因此也不敢打攪,只好耐心等待。這天見他來了,喜出望外,一下子撲到梁豐懷裡,久久不願鬆手。

        梁豐拉著雪裡梅的手,眼見她一身盛裝,簡直比自己當年評了行首時還高興,心裡說不出的感慨,這女子對自己太好,該給她個名分吧?

        「要不,等我同程程完了婚,過些時日,也把你迎進家來,如何?」酒過三巡,梁豐異常溫柔地問道。

        「呵,對不住了大官人,奴家不願意。」雪裡梅舉起酒盞,自飲了一口,抿嘴看著他笑道。紅唇嬌豔欲滴,明眸格外的亮。

        「為什麼?你這是在試探我麼。難道覺得我還不夠真心?」梁豐有些納悶道,自己的確是誠心誠意,而且,阻力也不大,那兩個女子都不是愛爭風吃醋的,她們應該合得來。

        「你錯了,奴是真心喜歡你,可是我也不願跨入你家的門,做個籠中鳥兒。還是這般自由自在的好,你放心,我這身子,今後只你一人碰得!只要你護得了我周全。」雪裡梅柔柔道出,可是堅定以極。

        「你嫁給我,我也不會把你捆住啊,放心,有你的自由。你愛幹什麼就干什麼,不會幹涉你的。」梁豐道。以他現代人的觀念,這個心理障礙確實不難越過。

        「郎君,奴嚮往的是和你兩心相悅,卻非要同你長相廝守。家裡女人多了很好玩麼?還不如我依然在這院子裡等著你,你若悶了惱了累了倦了,就來找奴陪陪,幫你散散心,我呢,也不必費心費力去討大婦的好,百般奉承,咱們都在這開封城內,相見容易。非捆到一起麼?你不是也說過『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梁豐心中承認她說得有理,便默默點頭道:「便依你,但我說的話永遠有效,你任何時候改了主意,我便把你迎進家裡。」說完便不再相勸,兩人濃情蜜意,甜甜地吃酒說些開心話兒,把羅帶輕分,相擁入衾,纏綿一夜。

        第二天回去,便開始著手準備同馮程程的親事。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3-5-28 03:09
149、報到就是請客吃飯

        結婚是個苦差事,梁豐兩輩子沒結過。雖然有了同小嫦的那次,但公認不算,因為他不懂,更加上家裡平時雖然看起來挺熱鬧,可一旦真遇到大事,就顯得捉襟見肘。連個出謀劃策的人都沒有。

        幸好,這廝有幾個損友可以派上用場了。渤海郡王高家最懂禮儀,特地由高雙卯推薦了家裡的清客,一個熟知京城民俗的專家童先生來幫忙籌劃;楊家寡婦多男人少,怕梁豐忌諱,主動選擇了迴避,只由楊文廣帶著一票家僕上門出力。石小公爺家老子最近準備要出去帶兵,看守秦鳳路,他老娘眼見便要閒下來,便應承了梁豐家裡所有接待女方的禮儀??

        好像都開始緊鑼密鼓了,梁豐忽然覺得無聊得緊,反倒沒了自己什麼事兒。

        這時候,劉娥和趙禎接到了薛奎的奏本,說剛剛宣佈原來的功曹陞官調走,空了位置沒人做事,看看反正梁豐家離得挺近的,可不可以叫他先過來幫幫忙,也算熟悉熟悉差事。薛奎還主動提出,長假期間,不要求梁豐每日應卯坐班,先把差事交接過來再說,假日照算,上一天班計一天假,橫豎讓他休完半年。

        劉娥聽了覺得其實也可行,便把梁豐叫到宮裡問了一下。梁豐聽了,強按心頭的激動,很為難地答應。劉娥看他樣子,覺得又欠他個人情,便答應派李石彬帶些人,協助他辦理婚禮的事。這面子倍兒大!內務總管幫他操持。梁豐只好謝恩。回頭暗笑離去。

        四月初一,梁豐穿著青色圓領常服,戴黑幞頭,獨自一人去開封府衙門報導,表示上班了。

        頭天晚上太興奮過度,扯著小嫦呱唧了一宿,快天亮了才眯瞪過去。還是小嫦強忍睡意把他推醒。又服侍他更衣用了早飯,才匆匆忙忙開始他來到大宋朝的第一天職場生涯。

        府衙已經接到通知,探花郎梁豐今日報導。是以一早便在左門等候。老遠見到功曹大人孑然一人瀟瀟灑灑過來。專門等候的衙役急忙過去叉手唱個肥喏道:「小的恭迎功曹大人,為探花郎道喜!」

        梁豐笑笑,左手虛扶道聲請起。繼而驚喜道:「呵呵。原來是你啊都頭大人!」

        唱喏的不是別人,正是乾興元年燈節抓了他們小哥幾個的開封府東華門都頭曹正。

        曹正這兩年混得不錯,因辦事勤快利索,小心奉承,被前任功曹看重,提拔他做了一個令佐,專門在功曹貼身聽令,往來辦事。他今天見了梁豐,忐忑不安,早已知道梁公子的大名。如今是自己的頂頭上司了,生怕被人記了仇,可身不由己,還是要勉強來接的。

        這時只好作出驚喜狀道:「大人還認得小可?呵呵,小可早知道大人必非池中之物。今果應驗了,真是大喜。」

        「呵呵,不須拍馬,放心,我不記你的仇,那日你對我等甚是客氣。我謝你還來不及呢,走吧,帶路,我去拜見大人去。」

        曹正聽了這才稍稍放心,退後半個身子跟在梁豐側面,一面伸手指路,把他領到薛奎公事房門外。

        天氣不冷不熱,正是開封一年中最好的時節,薛奎的房門沒關,只掛了一卷竹簾隔著。梁豐在門外整理衣冠,朗聲道:「開封府新任功曹梁豐特來拜見府尹大人!」雖說是權知,這聲府尹大人還是要叫的。

        「哦,快請進來。」一個有些沙啞的聲音叫道。

        梁豐掀了簾子進去,見右側臨窗一張大桌,後面一排書價,一個穿緋色常服的微胖老者正站在書架旁,手拿一卷書,面有長髯,微笑著看他。梁豐知道這個便是薛奎了,急忙上前叉手行禮。

        「呵呵,玉田不需多禮,自今已後,你我就是同僚了,這些俗禮,能免則免。」

        梁豐忙道不敢,說道今日才來,還請老大人示下。

        薛奎笑著把他裡裡外外打量了個夠,對這小子甚是滿意。道:「君之大作,老夫已看過,的是錦繡文章。你是不比旁人的,可以立即做事。不過,玉田名聲忒大,又得官家眷顧,今後,凡事更要謹慎才是。」

        「大人教訓的是,梁豐一定銘記。」

        「今天來了,那就讓人帶著,府衙四處看看,熟悉一下環境,公事交接麼,也不必忙於今日。三五日內慢慢處理完就好。」薛奎說道。兩人就這麼站著又說了幾句,梁豐便告辭下去。

        開封府衙也不過就是一個府衙,梁豐連皇宮都跟菜園門子似的常進常出,哪裡會把這個京城老百姓視作神秘禁區的小政府大樓看在眼裡。無非就是比普通衙門大一些,部門多一些,人熱鬧一些罷了,司曹官上面還有許多上司部門,不是他一個區區從八品官能隨便進出的,因此也就是隨便逛了一圈,由曹正領著來到東北角的功曹公事房。

        功曹公事房是座小小一顆印式的四合院,毗鄰兵曹、法曹、士曹三個部門,對面是另外兩個個部門。院中有房六間,北房、東房、西房各兩間。北房為正廳,為功曹辦事所在,東房為卷宗房,乃是禁地,只有府尹跟曹官兩人可進出;西房為雜事房,堆放雜物和屬下辦公休息的地方。

        曹正領著他來到北房,從身上取出鑰匙開鎖把大人請進房內。梁豐遊目四顧,條件還算不錯,原來是一個大通間,家什雖然粗笨,也都乾乾淨淨,一張不大不小的桌子上放著文房四寶,身後也是一小排書架,靠裡窗一個火炕,供主人休息之用,沿北牆四把官椅,有幾,如此而已。

        梁豐對自己的新辦公室很滿意,坐在書桌前找了找感覺,威風馬上就有些出來了。曹正陪著在一旁乾笑著,也不知他笑個啥。

        「咱們哥倆從今可就在一個鍋裡攪食吃了,我有什麼不對的地方,你可得多幫襯幫襯,隨時提醒我,好不好?別生分了。」梁豐笑笑。

        「瞧你老說的,你們都是天上文曲星下凡,哪會有錯?只在這衙裡胡亂呆上一兩年就要高昇的,小的今後還仰仗大人提攜吶,可不敢當!」曹正急忙雙手亂擺道。

        依大宋趙家的規矩,一甲進士基本上都是宰相預備隊的人才,確實提拔晉陞得很快,而且都是些清、顯、威、純之職,只要磨勘考察過得去,過不了幾年就可入館閣當個清流,慢慢走向朝廷權力中樞。曹正確實也說得不錯。

        他這個開封府功曹,目下的職責就是掌核本府一應大小官員的銓選、人員功過記錄在案,糾察吏員有違律條事等等。原先還兼著府院大人的協理事務,後因大宋機構日漸臃腫,疊床架屋,已經有人司了此職,於是漸漸只署理本曹司務,不顧其他了。這玩意兒,就相當於一個縮小了的開封府吏部衙門。

        梁豐想到東屋卷宗房看一看,曹正賠笑道:「哎喲對不住大人,那卷宗房一共只有兩把鑰匙,一把在府院大人身上,另一把在前任功曹張大人身上,因還沒定下交接日子,所以今日他沒來,只好等你老改天與他交接了方可進去官瞧。」

        梁豐點點頭表示理解。略坐了一坐,便起身離開,也不去拜別薛奎,自己回家便了。今日瞭解了一下差使,心中算有了個大概。

        才出了北房,就見廊下站著三個小吏,望著梁豐出來,急忙上前行禮唱喏,原來是功曹司另外兩個令佐跟一個雜役來見他。梁豐笑著和大家打了個招呼,又說了幾句話,也不要曹正等人相送,自己出來。走到院外,便見一個跟自己一般黑幞頭青袍打扮的中年官員笑著望著自己,已經拱手。梁豐也拱手行禮笑道:「不知尊長是?」

        「探花郎,冒昧了,下官乃是你的鄰居,法曹劉川便是。今日聽說探花郎前來報到,特地過來相會。因我已同士曹張大人說好,若探花郎得暇,今日咱們初次相會,不如小酌幾杯,也算給探花郎接風,如何?今後大家同在一處勾當差使,多有互相照拂,望勿推辭啊。」這劉川說得直截了當又熱情,看來是個經常請吃吃請的主,很能掌握主動,也會調和氣氛。

        梁豐心下一動,第一天報到就遇到一位同僚相邀,若是拒絕了恐怕於對方面皮不太好看。可為什麼對方只是兩個人邀請,其餘兵曹、倉曹、戶曹卻未見動靜,是不是小圈子的問題?自己這一腳踩下去,會不會對今後有啥不良影響?

        這時候也來不及多想,笑道:「小弟今日才來,原該我拜見幾位大人才是,哪有讓大人破費的道理。這樣吧,相請不如偶遇,今日小弟做東,便請劉大人約上至好,咱們好生吃幾杯酒,彼此認識認識也好。劉大人別推辭,且讓小弟盡盡心意,其他改日再說可好?」說完也不等劉川推讓,回頭喊了一聲曹正。那曹正聽到招呼急忙出來伺候,梁豐便命他回去知會一聲本曹其餘三人,就說今日遇到法曹劉大人等,乾脆來個部門聯歡,所有人當完值,一同道興國寺旁的盛賓樓相聚,大家聯絡聯絡感情。又叫曹正隨他先去幫忙安排。

        領導這樣體貼,下屬沒有不響應的道理,曹正急忙進去傳了話,趕緊出來跟著伺候。劉川見梁豐態度誠懇堅決,也不好再推讓,便笑笑點頭,自去聯繫士曹的張大人等去了。

        梁豐便領著曹正退到衙門左門外等候,一晌劉川領著一個白面微鬚的官員一同出來,梁豐忙上去見過,這便是開封士曹張庭張大人,三人打了招呼,互相推讓,誰也不肯先走,最後乾脆把臂同行。身後是三曹隨員跟著,一起往盛賓樓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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