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陽光大宋 作者:塵昏白扇(已完成)

忘情痞子 2013-5-20 15:16:4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89 202301


陽光大宋簡介:
  范仲淹說:「玉田才高識遠,緲萬里層雲,吾不如也!」
  狄青說:「大哥吩咐一聲,小弟水來水裡去,火來火裡去!」
  包拯說:「他媽的,天下敢搭老子肩膀的就你一個!」
  趙禎說:「沒問題的,梁兄,你肯定行。」
  寇准說:「見到他,老夫忽然覺得澶淵之盟也沒什麼好臭屁的。」
  謝小嫦、馮程程、趙妙元說······
  汴梁城百姓說:「大雪紛紛慶豐年,官民相與得心閒。除此之外渾無事,好趁青春見玉田!」
  請看一個叫梁豐的小子糊里糊塗讓北宋歷史改變軌跡的故事。 本帖最後由 忘情痞子 於 2013-11-6 14:08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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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3-5-20 15:21
1、楔子

  北宋天禧五年,即公元1021年初夏,夔州路普寧州群山茂翠,古木蔽日,山間一條曲曲折折的驛道不見首尾。雖然已經是五月,似火的驕陽卻也穿不透這山區厚厚的植被。山路涼爽之極。

  此時道上正慢悠悠走著一主一僕二人,主人梁豐,十七歲不到,長衫白帕頭,手拿折扇,眉清目秀,兩眼有神,是個健康的帥哥。僕人梁永,四十歲左右年紀,身高力壯,腰板挺直,膚色黝黑,身穿粗布短衣,挑著行李走在後面。

  一路上梁永已不知感歎了多少回,小主人父母三年前去世後,家中原有僕人七八個,全都被他欺負得作鳥獸散。每日裡鬥雞走馬,遍灑金錢,也算普寧城裡一大紈褲,引得些游手好閒之徒趨之若鶩,生生把他萬貫家財揮霍一空。還欠了一屁股債,差點被人捉去為僕抵債。幸虧自己平日處處留心,暗暗替小主人存了十幾貫錢,一見債主急眼,連夜扯著梁豐逃出縣城。

  出城的時候二人還牽著一匹青驢,專給梁豐代步。誰知這倒霉孩子到了第二日中午,吃飽了抽風,要試試驢子的腳力,叫聲「永叔慢慢跟來,我先走也」。驢蹄噠噠,揚塵而去。可憐梁永身挑行李,哪裡追的上他?只好眼睜睜看著他跑遠。梁永緊緊走了大概一二時辰,眼看已是申時,兩邊大山慢慢轉暗了,心下焦急,正沒開交處,遠遠就聽得一陣陣的呻吟。急忙走進看去,卻正是梁豐撲在地上乾嚎。嚇得梁永手腳酸軟,趕緊把他扶起來,取出水袋灌了兩口清水。這小子才慢慢平復下來,卻兩眼呆呆地不知道想什些麼。

  梁永不知道,此時的梁豐,原名王小二,孤兒,死於公元2012年,也是賭錢欠了一屁股債,憂心忡忡不知道怎麼還錢,每天走在街上都神神叨叨盼望發一筆橫財。誰承想就在恍恍惚惚之間,一輛小奧拓把他送上半空,等到掉下來時,已然附體到了梁豐身上。神還沒回過來,就看見幾個面帶菜色,衣衫襤褸的惡人手拿大棍朝自己當頭就劈。下意識躲過前面,後面的悶棍再躲不過,頓時從驢背掉下,暈了過去。可憐他先被車撞,後遭棒槌,接連兩次打擊,五葷七素的時候,忽然被這中年漢子灌了幾口涼水,不發呆又能做什麼?

  發了幾天癔症,適應了各種不適應,連蒙帶問搞清楚了形勢後,還算能夠接受,債主換了,命還在,時代變了,腦子還沒壞。當即如簧巧舌,痛悔前緣,向永叔拍胸脯咬舌頭發誓要重新做人。永叔感動得淚牛滿面,小主人遇上強梁,吃這一虧,居然因禍得福知道悔改了。真是老爺娘娘保佑,老奴這可有交待了。當下發誓,要伺候小主人痛改前非,發奮圖強,來日衣錦還鄉光耀門楣才好。

  一路上二人未晚先投宿,雞鳴早看天,沒了驢子,就慢慢步行往中原走去。主僕二人心下高興,自然走得神采奕奕。梁豐也曾後世無產階級同情心發作,主動要幫永叔換換肩,挑挑行李,又把永叔感動得滿臉鼻涕,卻堅決不准。上下有別,別說自己身強體壯,就是沒力氣,累死也是活該,豈有少爺挑擔之理?倒也樂得這個兩世懶鬼放下內疚,優哉游哉地細細欣賞起這一千多年前的原生態山山水水。

  過了數天,已離普寧州300餘里,當時走得匆忙,只為躲債主上門,卻不知道要去哪裡。梁豐說道既然已經出來,不如就朝東京去,反正現今故鄉也在不得了,何不就去看看有何機會,倘若不行再做打算。那永叔本就是個老實本分的僕人,要不也不會忠心耿耿保著這麼個敗家玩意兒。聽梁豐如此說,摸摸包袱裡還剩的十幾貫錢,點頭就答應了。心下計較:少爺眼看已經改頭換面,且隨他去,就算盤纏花光,憑俺這膀子力氣,也能養活少爺。當下無話,二人取道夔州,過江陵府,逕朝京西南路走去。

  行行停停。這一天,到了襄州。

  襄州,頻臨漢水,物阜民豐。西漢初年設襄陽縣。卞和獻和氏璧、劉備馬躍檀溪、諸葛亮躬耕南陽、關羽水淹七軍都發生在這裡。天禧之前就已經名聞天下,再過後數十年,大書法家米芾將出生在這裡。

  此時的襄州城,因為水路眾多,尤其是距漢水不到20里,因此也成為附近州縣貨物集散地,市中熱鬧,醫卜星相、雜耍唱書、客棧青樓一應俱全。襄陽氣候極熱,當地民風彪悍,然經過千年文化浸潤,讀書之風卻也不低於中原。

  此時梁豐已經沒了紈褲習氣,路上極是簡樸,但來來去去總不過梁永身上那十幾貫錢,出門半月月,已用去差不多兩貫,梁豐表面瀟灑,貌似觀賞風物,心裡卻在暗暗計較,哪裡找個生財的門路才好。

  城中熙熙攘攘,卻讓兩世為人的梁豐頗有時空混亂的感覺,彷彿看到哪一部古裝電視劇的拍攝現場一樣。收回思緒,苦笑著搖搖頭,回頭對永叔說:「永叔,咱們這就找間大車店歇息一下吧,連日奔波,你連個好覺都沒睡。」梁永心下感激,咧嘴笑道:「少爺真有心了,只是身上盤纏不多了,住大車店卻折了少爺。」梁豐道:「唉,都這樣了還什麼折不折的,要沒你,我早餓死了。今後永叔啊,你這些客氣話就別說了,咱們現在不是沒掙錢麼。等有錢了再花銷花銷。眼目前還是將就些吧。」二人穿街過巷,終於找到一家「陳記客棧」,雖然錢少,卻也不能太委屈了少爺。於是要了一間二人的北屋,一晚要價二十錢,房子光線不錯,勉強算得乾淨。

  店家燒湯送來,洗了把臉,覺得精神好了許多。看看天色已近黃昏,涼爽了許多。梁豐推開房門,站在台階上,對著牆外的晚霞發呆。

  「少爺,該吃飯了。」永叔叫道。「好」梁豐回頭進了房,坐下來吃飯。北宋時的飯菜只有蒸煮燉燜幾種,其時很多香料如花椒、辣椒等等還未傳入中國,一直都頗不合梁豐的口味。他一直尋思怎麼樣改良一下大宋的食品問題,也許能發筆小財。可惜這廝上輩子因為是孤兒長大,成人後生活又極不規律,有口吃的能填報肚子就行,雖然生活時而落魄,時而闊綽,好東西也不是沒吃過。只是當時哪裡去管它怎麼做出來的。如今空自懷念,卻老虎咬王八,找不到下嘴的地方。

  這時遠處隱隱好似有人大聲說著什麼,更時不時地傳來眾人轟然喧鬧之聲。客棧嘈雜,聽不真切,不過能確定是附近瓦肆夜生活的熱鬧。梁豐豎起耳朵仔細傾聽,只有斷斷續續幾句飄來「·····佛祖微笑,叫猴行者自去······那法師端嚴曰:『此行者亦是大羅神仙。元初說他九度見黃河清,我將謂他妄語;今見他與佛祖這般熟悉,乃是真言』······」梁豐細細聽下去,好像說的是《西遊記》故事,但又好像不太一樣。想到這裡,忽然覺得大腦裡有什麼東西堵住了一般,明明覺得有個重要線索馬上就要出現,可總是找不到頭緒,他不停地思索,越想越亂,發起急來。於是飯也不吃,丟下碗筷直接上床躺下,兩眼瞪著房梁。

  永叔看他神色異常,也不敢多嘴,自己輕手輕腳把飯吃了,收拾碗筷端出去清洗。有道是「越小心,越扯筋」,走到門口,冷不丁就被門檻絆了一個踉蹌,手裡跌下一個碗來,匡堂摔得粉碎,永叔不由得「哎喲」一聲,嘴裡直念「碎碎平安,碎碎平安」。

  梁豐在床上聽到「碎碎平安」四字,靈光一閃,想到《西遊記》裡孫悟空大鬧五莊觀一回裡寫過豬八戒逮住福星的衣服翻來翻去,嘴裡也曾念叨「番番是福」······梁豐越想越快越想越快,突然間大腦「轟」的一下,眼前一黑,恍如掉入一個無底深淵,只覺得腦海裡各種信息紛至沓來,那感覺就好像《生活大爆炸》的片頭一樣,亂七八糟的東西在自己眼前不停地湧現······。梁豐「啊哈」大叫一聲,鯉魚打挺從床上蹦下來,圍著屋子轉圈,又是激動,又是高興。原來這一下子的功夫,梁豐也不知搭通了哪根天地線,前身生活所瞭解的信息居然通通進入了他的記憶,而且歷歷在目,好像不褪色地刻在腦子裡一樣。他以前根本不在意的東西也能完完全全回憶起來。這時抬頭看天,回想吳承恩所著的《西遊記》,清清楚楚了無阻滯,簡直到了可以倒背如流的地步。 本帖最後由 忘情痞子 於 2013-5-20 21:18 編輯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3-5-20 15:23
2、唱本

  唐末時候,開始出現評書話本,流傳到大宋,在瓦肆中猶如後世茶館一樣,說書人按話本內容說書賣藝。剛才聽到的那幾句,正是北宋剛剛出現不久的話本《大唐三藏取經詩話》,只是此時話本流傳伊始,文中還夾雜大量書面語言,加之故事創始之初,人物還不豐滿,主角只有唐僧和猴子兩人,根本就沒有豬八戒和沙僧的影子。故事簡單,描寫也相對粗疏得多。

  梁豐心想:「你妹啊,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爺正想怎麼賺錢呢,看來這第一桶金就著落在這個話本身上了。

  「永叔,永叔」。

  「少爺,啥事?」永叔在門外用濃濃的鄉音應道。「你明天到街上替我買些筆墨來,我要用」。「少爺要筆墨麼?這店家就有的,要是急,我現在就去借來。」梁豐一聽大喜,趁熱打鐵啊。忙道:「好啊,那就快去借來。」永叔應了,逕去店家借筆墨紙張。不一會兒,拿來了筆墨紙硯,在桌上鋪開,又去找勺來舀些水放在硯中,用墨細細磨起來。梁豐背負雙手,在房中來回踱步,回憶《西遊記》原文。待永叔磨好墨,梁豐坐下,提起筆,左手摩挲紙張,心裡默默念道「對不住了吳大師,小弟初來大宋,卻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只好剽竊大師作品混口飯吃,望您老泉下有知,千萬恕罪則個。」忽然又想到,此時乃是大宋,距離吳承恩出世還差著幾百年呢,不禁失笑。幻想著要是吳承恩看了他的《西遊記》,會不會佩服得五體投地?作為一個身無長物,幾乎完全沒有能力獨立生存在這個朝代的穿越人,也許唯一的途徑,就是充分利用好自己獨有的資源,為自己的發展、壯大服務了。至於什麼知識版權,面子等等,只好先統統放到一邊。

  他忽然想起好多年前謀電視劇的一句歌詞:要生存,先把淚擦乾,走過去,前面是個天。

  梁豐筆下不停,不到一個時辰功夫,已經默寫出第一回「靈根育孕源流出心性修持大道生」。寫畢,已近子時。抬眼看看身邊的永叔,已經雙手伏在桌上沉睡多時。梁豐輕輕喚起,主僕二人上床歇下。

  第二天,梁豐把抄好的稿子遞給永叔,吩咐他去隔壁瓦肆尋找昨日唱書之人,務必把稿子親手交到那人手裡,請人家過目。又千萬交代,態度要恭敬,但如果那人不屑,只管拿了回來,切不可腆顏求人。永叔依言去了,梁豐在客棧安然靜候好消息的到來。

  快掌燈時,永叔回來了,進門就對梁豐道:「少爺,那東西我已交給唱書人了。」

  「哦?他看了麼,怎麼說?」

  「他好像挺忙的,沒功夫當面看,不過倒是很客氣,問了我兩句話,有關少爺的。又說等他下書了一定仔細看。我就回來了。」

  「哦,這樣啊,辛苦你了永叔,那就等等唄。」

  梁豐在客棧等了三天,還不見有人回音。從自信滿滿漸漸變成疑神疑鬼,難道這玩意兒已經流傳出來了?不可能啊,那天聽他說書,明明就是原始本的,要是有,他不可能不用啊。我又不是全部抄出來給他,才第一回,不值得人家霸佔版權吧?梁豐一邊心想,一邊煩躁起來。簡直度日如年啊,要是這一炮打啞了,再想轍可就難了。唉······

  第四天,梁豐大少爺基本已經不報什麼希望了,一大早起來,吩咐永叔,吃完中飯,結賬走人,繼續北上。有道是此地不留爺,自有留爺處。等到了東京汴梁,機會還是大大的。

  午時,永叔收拾行李,梁豐雙手枕頭靠在床上無聊地躺著。

  「請問,有位梁小官人在這屋住麼?」

  門外有人問道。聲音不大,可在梁少耳朵裡卻跟打了個炸雷似的。一躍而起答道:「在下就是,哪位找我?」一邊說一邊開門,一個頭戴垂翅軟帕頭,身穿灰藍色直裰的乾瘦身材、約莫二十五六歲的男子站在門外,臉上掛著謙卑的笑。「你是?」梁豐問道。「小可乃是隔巷翠花樓的,賤號錢小乙,平日唱書為業,今天特來拜見小官人。」錢小乙唱個肥喏道。梁豐聽完,心裡氣立馬就湧上來「好啊你個王八蛋,書稿都給了你四天了,遲遲不來,老子這都要捲鋪蓋走人了你才姍姍來遲,一個臭說書的還擺架子!」當下虎著臉道:「不知錢先生所來何事?」那錢小乙一聽,馬上作揖拱手:「先生二字可不敢當,小人就是一瓦肆唱書的,只因為前幾天貴下人送來書稿一事,今天特來求教!」

  「既是書稿的事,在下倒奇怪了,如何這幾天都不見音訊?想是那東西沒什麼價值,不值得錢······錢兄跑這一趟。也罷,在下這就要離開襄州了,後會有期!」梁豐說完,拱手轉身作送客樣。

  「官人慢走,容小乙一言。」這老錢看來也是急了,顧不得禮貌,一把抓住梁豐袖子道。

  「鬆手鬆手,你搞基啊,有事說事,別動手動腳的。」梁豐也急了。

  「啊?么子叫搞基?」錢小乙愣了一下,又道:「小官人容我分說,不是我怠慢小官人,實在是小的不太識字。」說完有些不自在起來。梁豐一聽也愣了:「你不識字?我在隔壁聽你的吧的吧說得聽順溜的啊。」

  「那是祖師爺傳下來的本事,我們這行,多是貧苦出身。沒幾個有錢入學。為口飯吃,都是師父口傳心授硬背下來的。」「哦!」梁豐恍然道,原來如此。問道:「那你今天怎麼又來了?」錢小乙見梁豐口氣轉好,急忙道:「那日我見貴下人來的慎重,實實不敢怠慢。只是一來因為上書時分走不開,二來不識字也不知道寫的啥。只好下書之後,找了個先生,請他念給我聽,才知道官人送來的是天降石猴的故事,端的精彩之極,卻是小的學書以來,從未聽過。原本第二天就要來的,誰知剛要出門就崴了腳,走不得路,在家歇了三天才得出門,還望小官人恕罪則個。」

  其實這錢小乙孤身一人,家貧如洗,說是在家躺了三天,實則幾乎是餓了三天。全家最值錢的東西,莫過於這身上班的行頭了。自那天聽了別人念給他的《西遊記》後,憑著職業經驗,知道此書若流傳出來,必然大火。是以穿戴齊整,肅然上門,希望給人一個好印象。

  聽了解釋,梁豐心情舒服了許多,換了付面孔,笑瞇瞇地對錢小乙道:「原來如此,還是我錯怪錢兄了,請進、請進。」一邊說一邊把錢小乙讓進屋裡。

  二人進屋坐定,沒茶,就叫永叔倒了兩碗開水。舉杯道:「請、請。」

  就著白開水潤了潤嗓子,錢小乙開口道:「小官人的書稿端的不凡,只不知小官人的意思是讓我以此為唱本嗎?只是官人想必知道,在下依身瓦肆唱書,名義上雖是東家請來,實則是每天須繳歇腳錢的,僅能餬口而已,所入不多,這唱本一處,必然轟動,但想要賺大錢恐怕是指望不上啊。」梁豐聽了,笑瞇瞇豎起大拇指道:「錢兄果然爽快,我知道你說的是實話。我雖外行,卻也能明白這其中的道理。只是有個問題要請教。」

  「官人請講。」

  「以你的名氣手段,在這瓦肆唱書,每日能進錢幾何?」

  「說來慚愧,在下在這襄州城內,實在不算頂尖,城內共有瓦肆六七個,這裡是城西,最是貧窮之地,況且也不是我一人能唱,四日一輪,我和其他同行共唱一本,以使唱本連貫。遇到有事,如我前幾日跌倒,則有其他人頂上。則我一回,只好淨進三四十文錢,勉強餬口而已。不過,如若小官人能將書稿教與在下,假以一個來月時間,在下定能到那東城繁華之地如醉花樓、百盛苑這些有名的瓦肆站定腳跟,到那時,怕每天不有百十來文的進項。」

  「這樣啊,那倒不錯。說句實話錢兄莫怪,那天我請永叔前去尋你,原是不曾料到錢兄居然不識字。其實那天去遇到的是張三也罷、李四也罷,我都完全不在乎。既然是和你遇上,那就是咱倆有緣。你主意挺好,我也正是這麼想的。那咱們就這麼定了,這一個月呢,你也不用再去隔壁唱書了,每天就來我這裡,我把書稿細細說給你聽。一應飲食費用由我負責。你就受受累,好生學學,望你一炮打響,到時候咱們都有好處,你看如何?」

  錢小乙聽了,肅然起身,朝梁豐恭恭敬敬作了一個揖:「多謝官人栽培,小的銘感五內,一定用心學好,方不負官人苦心。」錢小乙大喜之下,連「小」字都省了。

  「只是還有一事相問清官人。」

  「請講。」

  「這書是官人寫的,也是官人教的,若此番能夠成功,我願和官人三七分成,我三,官人拿七,不知道夠不夠?」錢小乙雖然激動得腦充血,倒還沒忘了正事。心裡盤算,若憑此書能夠聲名大振,全得拜面前這位小官人所賜,當然不敢居功。三七分成,確是誠心誠意說出來。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3-5-20 15:24
3、傳書

  錢小乙聽了梁豐這番話,心裡有點打鼓。不知梁豐葫蘆裡賣的什麼藥。轉念一想,自己一無錢二無勢,哪裡值得人家圖些什麼。無非就是借自己唱書揚個名,另謀一些別的好處。既然人家現在不願說,自己也就別問了,橫豎是一點虧都不吃的,只要書裡沒有反動違礙犯忌諱的言語,不讓自己殺人放火、坑蒙拐騙,其他的管那玩意兒幹嘛。心下計較已定,當下躬身道:「就依官人,只用得著小人的,但請吩咐則個。」

  「那是當然,不過錢兄放心,只須仔細學好此書則可。天不早了,錢兄這就請回,明天開始,午後未時請來,我等你。」又說了幾句閒話,錢小乙躬身告辭出門而去。

  梁豐轉回頭來,看看永叔一臉鬱悶地站在一旁。不禁笑道:「永叔,方纔我看你幾次三番想說話,有外人在不方便。現在就咱們爺兒倆了,有什麼話就說吧。嗯,你先別忙說,待我猜猜,是不是見我白給這錢小乙一個大便宜心裡納悶啊?這一無親二無故的,連認都不認識就定了這麼大的事兒,幾乎等於是白送他一套小小的富貴,咱們自己好像什麼好處也沒有,不划算吧。呵呵。」

  永叔趕緊上前道:「是啊少爺,想這錢小乙我們以前並不相識,那日你叫我去送書稿才頭一次見面。方纔你又說要寫出書稿來教他唱說,不要錢,白給還管飯。小人實實地想不通。咱們出門一月,少爺省吃儉用,卻都用去了兩貫來錢。如今出門在外,當省則省啊,何必又搭上時間功夫去抽抬別人?況且,他既已說好和你三七分賬,細算下來還不少哇,遮莫不要他的?」

  梁豐聽了哈哈一笑,走過去親熱地把手臂搭在永叔肩頭。永叔登時半邊身子都僵了,不敢動彈。雖說少爺已然改頭換面,可是這般親近卻從來沒有,而且非分了。只好疑惑地聽著梁豐說話。

  「永叔,咱們出門躲賬,都怪我從前不思進取之過。而今出來,我必不願就此苟活,起碼也要做一番事業,有朝一日好風風光光回到普寧才是。」永叔忙道:「是是是,這是正理,老爺和娘娘九泉之下也望著少爺痛改——那個衣錦還鄉呢。」

  梁豐聽永叔提起他那從未謀面的爹娘,倒也不敢造次。馬上做嚴肅沉痛狀道:「是啊永叔,你是我家老人,又捨命救我不離不棄,我也不敢瞞你。你想,我們好不容易從那窮山惡水之地跑出來,難道就到這襄州為止了?我教錢小乙唱書,固然是給他撿了個大便宜,但就算他和我一九分成,又能得多少?況且此事成與不成,還在兩說。我還沒十分的把握。不如就送他個大人情,反正我也是借他這隻雞,生咱們的蛋,萬里長征,這第一步可就指望他了。要做事,就別貪小利,今天給個人情,今後他才賣力。行了永叔,多了我也不好跟你細說,你只管寬心,我可不是以前在普寧城裡那只頭號肥羊了,是騾子是馬,咱們就看這一錘子買賣。若不成,從今我老老實實跟你去找份正經營生,碼頭上扛大包都行。若成了,那你就等著享清福吧。呵呵。」

  永叔雲裡霧裡聽他說完,雖然好些新詞都不懂,不過覺得少爺講話在理。人家少爺識文斷字,寫的故事連唱書先生都來學,那還有什麼說的?說什麼就干唄!

  一個月時間靜靜過去,錢小乙直接就辭了隔壁的工,天天到陳記客棧報道,跟著梁豐學習新話本《三藏法師西遊記》。

  學得越多,錢小乙對梁豐越是敬佩不已。這小官人真行啊,故事寫得精彩,唱書似乎也挺內行。雖然不見他親自表演一番,但每次自己試演,他都笑嘻嘻在旁邊瞧著。完了就清清嗓子,潤潤喉嚨道:「錢兄啊,這段書講得不錯,不過我還有個不成熟的看法供你參考參考啊·······」然後上來就是一大通從身段啊眼神啊手勢啊語氣啊全部點評一番,還句句在理。錢小乙經他一指點,頓覺自己豁然開朗,好多以前朦朦朧朧感覺到的弱點都如撥雲見日一般清晰,唱書功夫日新月異。由不得他不對梁豐五體投地,感情這位爺是個大行家啊,乖乖,要是他肯撩袍下場,那還不賺翻了?

  也真是錢小乙狗屎運好,攤上這麼一個千年不遇的主兒,人家從小單田芳、袁闊成、田連元都聽出耳繭子來了。

  比起後世說書,雖說錢小乙要算祖師爺之一,可架不住人家千年來的錘煉提高哇。這種曠古難尋的文化藝術倒流,那還鎮不住錢小乙就真是怪了。

  話說錢小乙認認真真跟著梁豐學了一月有餘,已然學到了第二十二回「八戒大戰流沙河,木叉奉法收悟淨」。這一天,自己東拼西借一貫,梁豐湊了一貫,合成兩貫,又帶著些點心禮物之類,找到了東城百盛苑的大管事張某某。一番打躬送禮,終於得到在百盛苑每日唱書一個時辰的機會。

  此時已算是入秋時分,這天酉時初刻,華燈初上,百盛苑玩耍的人也不算多,聽書的約有六七成坐左右。錢小乙依然藍色直裰,頭戴垂翅軟帕頭,抖擻精神,撩袍上了講台,清了清嗓子,手拿醒木重重「啪」的一聲,開口念定場詩道:「混沌未分天地亂,茫茫渺渺無人見。自從盤古破鴻蒙,開闢從茲清濁辨。覆載群生仰至仁,發明萬物皆成善。欲知造化會元功,須看《西遊釋厄傳》······」

  從這天開始,錢小乙每天一回,連著說了九天。九天裡,《西遊記》傳得越來越廣,聽書的人越來越多,開始時還有座位,後來爆滿得連站票都買不到了。百盛苑賺了個盆滿缽滿,錢小乙名聲大振,九天下來,居然得了三貫來錢。這可不得了啦,換成人民幣,三貫來錢已經相當於差不多兩千四百元,等於錢小乙每天淨賺近三百元人民幣。放在後世,那就是一個中等城市比較好的白領收入了。

  錢小乙歡天喜地,賺來的錢一個大子沒敢花,拿一貫錢買了一身上好的布袍、布鞋,點心等等禮物,並著剩餘的兩貫錢,跑到陳記客棧見到梁豐,激動得雙膝跪下道:「多蒙官人大恩,從今天起,小乙願已師徒之禮相待,先生在上,請受徒弟一拜。」

  梁豐開始一兩天也是忐忑,後來見效果越來越好,終於放下心來,自己的計劃終於初見成效了。

  梁豐雙手扶起錢小乙道:「錢兄言重了,在下可擔不起,咱們有緣,還是以好朋友相稱吧。今年我才十六歲,你稱我師父可怎麼好意思,呵呵。」

  錢小乙執意不起來道:「先生過謙,雖說師父年紀不大,可技藝高深,足當我師。況且俗話說搖車裡的爺爺,拄拐棍的孫子,那怕什麼?望先生休要執意。」

  梁豐想了想,道:「也罷,為了你我今後方便,我也就不推辭了,收了你這徒弟。今後你還須繼續好好地學,早晚要名揚天下,那時節,看咱們師徒闖出一番明晃晃的天地來!」此時梁豐心中平添了一股豪氣,既然來了,就要活他個翻天覆地,活他個痛痛快快!

  其實這一個多月以來,梁豐除了教錢小乙書稿之外,其餘時間都用來讀書寫字和畫畫。梁豐前世有一個大長處,就是字畫不錯。

  他書法曾苦學顏真卿,後轉學歐陽詢柳公權,楷書基礎打得非常扎實,後來信息爆炸,又常常在網絡觀摩出名的法帖,碑版,雖然書法談不上有什麼成就,不過見識之廣,卻是這大宋朝的人所不能及,蓋因這年頭根本就沒有什麼激光影印技術,舉凡名家字畫法帖,要麼藏身大內,要麼官宦大賈居之,流傳不廣。常人若能得到一鱗半爪刻苦學習都能成氣候,何況他簡直算是儲存了海量的文物放在腦子裡。這可是別人坐火箭也趕不上的優勢了!

  他的畫畫也很了得,東西方的技法都曾下過苦功。什麼莫奈的風景啊、畢加索的抽像啊、梵高的油彩啊,特別是素描寫生,曾在麗江橋頭引來無數遊人圍觀,坐地賣畫的那些主都佩服。於國畫他又潛心臨摹古人,什麼《三希堂畫寶》《芥子園畫譜》吳道子、李公麟、唐伯虎、齊白石、黃賓虹、張大千、徐文長,誰的畫他都臨摹過幾張,雖然技藝平常,可見識超群。

  在來到這個以毛筆為唯一書寫工具的時代,梁豐也就不覺得怎麼不適應,尤其是他那天經歷了「頭腦風暴」以後,之前看過的碑帖畫譜歷歷在目,寫字作畫自然而然想誰像誰。如今練習書畫,除了筆法太生必須苦練之外,拿出來的東西已經別具一番氣象了。

  至於讀書,以其說是讀,還不如說是憶,梁豐腦袋裡裝的東西挺多,雜七雜八,涉及到國學文化的,他能回憶出來可是實在不懂的太多,需要慢慢捋順。反正目前也用不了許多知識,逐漸消化好了。對於一個前世物質文化極其豐富的人來說,來到這個時代,唯一的好處就是沒有了那些誘惑,能專心做事。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3-5-20 15:25
4、訪稿

  前幾回過渡文字快完了,鬆口氣先————

  生活慢慢越來越好了。

  梁豐挺自得,錢小乙孝敬小師父,十天十天地搶先結算房錢,每日又送些好酒好肉來伺候。這年頭酒味淡薄,十幾二十度左右的樣子,雖說甲醇多些,但入口容易。對於經歷過烈酒無數的梁豐簡直是不在話下,他也就樂得詩酒逍遙。

  永叔本來對錢小乙白得好處頗有腹誹,現在看到他這麼尊重自家少爺,天天孝敬。本性憨厚的他也就裂開嘴笑著,只是每日裡無所事事,打掃客店的事兒都不用做,不免閒得發慌。於是除了每天洗洗涮涮,梁豐跟前應卯聽宣,就跑到客棧前堂去幫忙,不要工錢,只圖打熬筋骨。

  此時錢小乙的唱書上座已經從傍晚酉時改為申時二刻至戌時初刻,整整一個半時辰。他依然是每日一回,只是變成了一天說兩遍,以便充分滿足下午無所事事的閒人和正要大會賓朋推杯換盞的有錢人兩種不同客戶的需求。所得收入也翻了幾乎一倍,每天差不多可得五百文錢。

  這個成績很了不起,他錢小乙一下子從掙扎在貧困線上的民間藝人升級為高級白領,按現代說法,算得上是市管專家的水平鳥。這可是兩個月前他做夢也沒想到的。

  這一切,當然歸功於自己那個人小鬼大的小師父所賜。於是他幾次三番提出要和先生分成,梁豐都搖頭不應。頂多是任他結算房錢和提供酒食而已。這更增加了錢小乙的敬重,逢人便說自己能有今天,全賴師父所賜。他來就是靠嘴吃飯,侃功了得,加上心中的確感激涕零,便常常添油加醋把這事當成一回評話說上一番,簡直算得上一個傳奇故事。於是梁豐的名頭居然逐漸在襄州城裡慢慢響亮起來,市井坊間都知道從普寧州來了個神童,故事編得精彩,而且仁義非凡急人之危。

  「先生,先生。」

  「大白天的,不去準備開工,有啥事兒?」這天天氣不錯,梁豐又在臨窗作畫寫字,就聽錢小乙在外面喊。

  「有幾位書坊的東家求見。」

  「哦,啊?嗯,請進來吧。」外面的錢小乙聽小先生一下子換了三種口氣,挺納悶,也不好問,右手虛抬,請幾位書坊老闆進屋。那幾家老闆各自帶了隨從下人,卻在院外等候。

  梁豐已站起身來。此時已近中秋,梁大少一身青灰布袍,腰間繫著穗子,頭髮梳得齊齊整整,正中挽髻。中午的陽光正照在身上,顯得星眉朗目,儀表不凡。雖只十六七歲年紀,卻氣質深沉,不輸成年。幾位老闆迅速對視一眼,似乎在說「不好對付。」

  梁豐拱手道:「不知幾位前輩光臨,有失遠迎啊,請坐。永叔,永叔!」門外一個客棧小二應道:「小官人,永叔在店前幫忙哩,有何吩咐,小的去辦來。」梁豐道:「那就煩勞小二哥燒些湯來,請客人喫茶。」那小二應一聲去了。梁豐回身向那幾位書商老闆歉意一笑道:「怠慢了。」幾位老闆本已坐下,又起身拱手笑道:「無妨無妨。」

  「不知幾位如何稱呼?」

  錢小乙立在一旁,聽梁豐發問,走向前道:「先生,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鳴玉書坊的丁老闆」。說著向坐在左側上位一個中年微福的商人指道。那丁老闆忙起身拱手,梁豐還禮。「這位是汝陽盛和坊的劉老闆。」左側下位高大魁梧的商人站起行禮。「這位是冠聲園書局的周老闆。」錢小乙指著一位乾瘦白鬚老者道。

  「冠生園?不是做月餅嗎,怎麼也印書?」

  「月餅?那是什麼?非也非也,小官人玩笑了,老漢自幼隨父兄販書印書,已歷五十餘載,這冠聲園便是四十年前先考創下的字號,卻從未做過什麼月餅啊。呵呵。」周老闆說畢,撚鬚微笑道。

  「哦,哦,是我聽錯了,得罪得罪。那麼這位又是?」賠了個不是,轉頭望著最後一位約二十五六歲,與錢小乙年紀差不多的年輕人問道。

  不待錢小乙答話,年輕人起身拱手道:「在下唐州泰和書坊劉淑文,奉家父之命,特來造訪梁兄。」

  梁豐道聲「不敢當。」此時店小二已將茶湯端上,梁豐團團讓了一回茶,道:「晚輩何德何能,敢勞各位光臨。更想不到還驚動汝陽、唐州的兩位老闆,慚愧慚愧。」

  劉老闆拱手道:「梁兄弟過謙了,我倚老賣老,叫你一聲兄弟罷。實不相瞞,我們四個,乃是不久前聽了小乙哥的唱書,大感新奇精彩,故四家商量,不揣冒昧,特來登門造訪,敢問小兄弟可有全稿?若放得心,可交由我們四家代為印製,至於潤筆嘛,定然從優。不知小兄弟以為可否?」這位劉老闆身材高大魁梧,說出話來也貌似直爽之極,三言兩語就說明了來意,一點不繞彎子。

  其實四人同時登門,大有講究。起初錢小乙唱書,只是叫座,還沒引起他們的注意。是越到後來,這《西遊記》精彩紛呈,坊間轟動,才驚動了當地鳴玉坊和冠聲園兩家書鋪,還是聽了錢小乙經常性的獲獎感言,知道有了梁豐這麼個作者。便欲來聯繫,然襄州頻臨漢水,南北通衢,盛和坊跟泰和坊是常來常往的,這回得到了消息,也想趕來聯繫印製。四家業務一樣,歷來互通有無,又因財力深厚,其他小作坊也競爭不了,時間一長,隱隱有壟斷整個京西南路民間印刷業的勢頭。

  北宋之初,民間印刷業逐漸興盛,但限於官府控制頗多,凡屬律條、文告、各類子書、史書等等,均為官方印製,私人不得染指。民間只能印售一些曆法、農時、話本等等。這次四家經過對《西遊記》的仔細觀察,一致認定,此書一出,必當風行天下。四家書坊,哪一家獨佔了都大大可觀,可是偏偏聯合之勢早已形成,誰也不好獨吞。於是商量聯合上門,一是人人有份,二是好掌握價錢,不讓梁豐個個擊破引起競爭。四家都想,諒這麼一個小小孩童,就算聰明過人也逃不出他們的算計。因此劉老闆上來就是一番說辭,看似直言直語,其實卻一點餘地都沒留下,就差直接定價了。梁豐若是不允,他們也不怕,放眼整個京西南路,還有誰能與他們四家抗衡?要另找別家,還真出不起什麼大價錢。

  梁豐聽了劉老闆的一番話,點頭笑道:「劉老闆果然爽快,實不相瞞,小弟當年誤入歧途,揮霍家財,才落到今日流落襄州的地步。這書嘛,原來就是想賣的,不然如何重回故里整頓家道?只是若賣得貴了呢,各位無利可圖;賣的賤了,我又忒不划算。況我年紀小,不懂行市,也不知道這書能值多少。這樣吧,各位出個價,我尋思尋思如何?」

  那微微發福的丁老闆一直在旁一邊喝茶,一邊觀察梁豐,這時放下茶碗道:「小兄弟也是個爽快人,來時我們已經商量過了,我四家願出三百貫,買小兄弟全稿,如何?」

  「三百貫?那可真不少啊!」梁豐一副吃驚的樣子,回頭看了看站在一旁的錢小乙。錢小乙一直站在旁邊不說話,此時看見梁豐向他望來,急忙輕輕地撇嘴搖頭,示意不賣。其實,三百貫,放到後世也值二十七八萬元了。價值已經不菲,若是普通小說賣這個價錢也就很不錯了。可梁豐明白,這是名著啊,中國幾千年小說史,也就靠這麼幾部書撐著,用如來佛的話說「賣的賤了,叫後世兒孫沒錢使用」。吃驚是裝出來的,不賣是當然的。不過看了錢小乙的表情,心裡也挺高興,這徒弟可沒白收,不是吃裡爬外的那種貨。

  「這麼說,小兄弟是依了?那好啊,這就取紙筆來,咱們簽訂契書為憑,一手交錢一手交貨,這就辦了吧。」劉老闆道。其餘幾位一起稱是,相顧點頭,似乎這買賣已經定了。

  「可是,且不忙,在下還有幾個問題想搞搞清楚。」

  「嗯,梁兄弟請講。」

  「依諸位行家眼光,咱們這部書若雕版成功,估計能銷售出多少?」「這個嘛,多了不敢說,估計五千卷應是有的。」聽得梁豐發問,周老闆字斟句酌回應道。

  「那又該售價幾何?」

  「咱們四家聯手,當然不能隨便付印,要請上好工匠雕刻,這雕版麼,定然要棗木的。如此算來,一冊當在三百文以上,方保不虧。」這次是泰和坊的劉淑文搭話道。

  「是啊,要三百文以上方保不虧。各位,那我就奇怪了,五千卷付印當合市價共一千五百貫,各位一出手就酬我三百貫,其餘花銷刨去,這書稿就算全部賣空所得利潤也不過兩三百貫左右,分到各家才七八十貫,依著各家字號的名頭,居然聯手做這般小利的買賣,怕是於理不合吧?呵呵。」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3-5-20 15:29
5、高售

  「啊?這個麼······」四人一齊面面相覷。始料不及啊,四家做慣了這讀書人的生意,按他們豐富的經驗,讀書人都是羞於言利的。很多才子下筆千言立馬可待,一提起算賬來要麼就是一竅不通,要麼就是扭扭捏捏,多半隨他們擺佈。所謂君子不言利嘛。因此幾家書坊常常能以極低的價錢買下書稿,轉手一印,立時暴利翻上幾倍。

  本來算盤打得好好的,料到他要問這些話,準備隨便說說打發一下,順便強調一下難處。諒這麼個小孩子能見過什麼市面,三百貫,直接砸暈,哪裡還會跟他們討價還價?誰知道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這倒霉孩子算賬挺快,三兩句就找到癥結,搞了四人一個措手不及。

  不是對手太狡猾,而是我方太輕敵啊!

  不待四人回答,梁豐走近書桌,取出幾張書稿,放在四人面前,卻不言語。四人伸頭一看,書稿題頭第一行明明寫著「第一百回,逕回東土,五聖成真」。「霍,原來有一百回啊。」四人相互對視,不解其意,又齊齊望向梁豐。

  梁豐笑道:「不瞞各位,這個書稿麼,我隨時都可完成,只是兄弟我天生懶散,怕寫得手酸,就想啊,要是這行市好呢,我就多寫點,行市不好,我就少寫點。因此就把這書稿分成全本八十一難,還有殘本七十二難的和三十六難三種,不知各位想要哪種?」

  四人一聽,心裡破口大罵「你妹的,真賊啊,一部書還分幾個版本。要是我們這會兒買了三十六難的,回頭你到別的地方又賣出八十一難的,那不是叫我們全砸手裡嗎?這小子,狡猾狡猾滴。」

  其實他們也不想想是誰先賊的,一上來就想店大欺客鎮住對方,暴利思維、經驗教條主義作祟,居然還沒摸清楚對手的底細就胡亂開價,這才給了梁豐可乘之機的。這會兒四人不接話頭也不行了,只好硬著頭皮答道:「自然是要八十一難的全本。」

  「好--——的,沒問題。不過我還是有個事不放心,先別打斷請讓我說完。其實我是替你們著急,你們想啊,四家聯手,都是一個利字,要是無利可圖,你們還會聯手麼?可書稿賣給你們了,明明商議好是印五千本的,可要是各人懷有私心,回去私下多印,竟出萬本、十萬本之數,導致書多價賤,那你們豈不是要大虧?」

  這幾位一聽,直接就懵了。原來以他們的經驗,這《西遊記》必當風行天下,豈止五千本,便是十萬冊也未必夠的。也確實都有私心,巴望拿到書稿後,各家回去加班加點,多印一冊就是一冊的利潤吶。誰知梁豐幾句話就把這層窗戶紙給捅開了,個個都是老臉一紅。

  「咳咳,那麼依公子之見,又該當如何呢?」老周捻著山羊鬍子問道。這時候四人大腦越來越缺氧了,只能順著梁豐的思維往下走。

  「其實小弟不才,有個不成熟的想法,說出來大家一起探討探討。依我之見呢,各位也別聯合了,各做各的生意,免得扯皮麻煩。書稿是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稱四位都在,你們各自出價,誰出的價錢高我賣給誰,大家看怎麼樣?」

  四家書鋪老闆一聽,心裡不由暗暗一笑:「小子啊小子,還以為你真有多大神通,擺弄得我們四個一愣一愣的,原來也只是這手段啊。不就是個買撲唄,好啊,這回可該我們看你笑話了。」當下一齊答應道:「在理在理,原該如此,那就開始吧。」

  這也是四家民營出版社的慣技,以前不是沒有過買撲,可四家一聯手,價錢壓得死死的,誰也不多出,有時候還搞得賣家連底價都不保。丟了臉,白讓四家撿便宜。默契啊!因此四人一齊答應,乾脆爽快。

  「那就以底價三百貫如何?」

  「好的好的。」

  「不過小兄弟,咱們可說好規矩,我們四個加價可是十貫十貫往上加,要是萬一沒人加價,你可就得十貫十貫往下減嘍。自然,按行規,若減下一百貫仍無人買,我等四人還是保底二百貫買下。怎麼樣?那就煩勞小乙哥做個見證,咱們這就開始吧。」冠聲園的周老闆道。說畢就要示意開始。

  「沒那麼麻煩,呵呵,各位老闆都是斯文人,掙個面紅耳赤有什麼意思。小弟麼,有這麼一個法子······」

  梁豐轉頭走到書桌邊拿來四張紙條,慢悠悠道:「就請各位分開一下,各自把出價寫在上面,回頭交給我就成,價高者得。還有,咱們醜話可說在前頭,我賣書稿,只給一家。今日價錢講定,就當以契約為憑,若事後在下見到其餘三家也印書出版,那在下就只有告上公堂問他個盜版之罪了。而買撲成功那家,也該有欺詐洩稿之罪,我當一併告上。各位,要是沒問題了,這就開始吧。」說完丟個眼神,錢小乙上前接過紙條,轉身一一送到四人手裡。

  四個書鋪老闆拿著紙條,心裡都盤算猶豫起來。所謂無商不奸,四家有肉一起吃時是沒話說的,可來之前打好的算計,都被眼前這個十六七歲的毛孩子幾句話搞得一塌糊塗。要真的競價吧,又怕傷了其他三家的和氣;要壓價吧,又怕別家偷偷出了高價買走書稿自己吃虧。這可是一塊大大地肥肉啊,四人左思右想進退為難。

  還是盛和書坊的劉老闆沉不住氣,霍然起身怒道:「小兄弟未免欺人太甚了吧,我們四家同來,當然是一併買回去。你這麼做不是在故意挑撥我們的關係麼。哼,一部書而已,有什麼大不了的,我們不買就是。你要借此暴富,另請高明吧。」說著就要抬腳出門。其餘三人見狀,也起身做欲走的樣子。

  梁豐笑道:「嘿嘿,各位老闆不願做我的生意,那也勉強不來。那就不送了!小乙啊,咱們這就休息幾天,看看有沒有其他書鋪偷偷地前來聯繫,若價錢公道,咱們也就賣了。若還是不行,你也收拾收拾,隨我一同上京,咱們師徒看看能不能憑這一部話本在天子腳下立足,如何?」錢小乙低頭笑道:「都聽師父的,我也正想跟著師父出去闖闖。」

  那四人見梁豐師徒這一番做作,不由得又遲疑起來。特別是聽到梁豐說那句「偷偷地聯繫」,頓起互相猜忌之心。四人這一出門,防不住哪位半道殺回來給了個高價,那就虧得緊了。唉,沒想到這小子詭計真多,一句一句被他捏得死死的。說不得,只好周老闆出來打圓場:「唉、唉,這是何必呢,劉兄且慢走,諸位請坐,且聽小老兒一言如何?」

  幾人依言順勢坐下。只聽周老闆道:「小兄弟有所不知,我們四家書鋪是至好的,所以今天一同前來與小兄弟磋商買賣。憑良心話,我們肯出三百貫,已是不少了。」梁豐點頭稱是。周老闆又道:「俗話說漫天要價就地還錢,要是小兄弟對這個價不滿意,也盡可說出來大家商量嘛。生意不成仁義在,何必搞得如此呢?既然小兄弟也是當行,咱們也就打開天窗說亮話,你這書稿,端的是一部奇書。說五千冊是我們小覷了,真要大賣,恐怕十萬冊也擋它不住,因此我們四家才一起聯手想接下這筆生意。現在話說到這裡了,就請小兄弟還個價,成與不成,咱們一錘定音,你不欺我,我也不欺你,如何?

  這時候梁豐才露出真誠地笑容,說道:「還是周老先生說得有理。在下本不貪心,只是幾位說的這個價錢,放在別人也許還算公道,可在我這兒就忒賤了些。故而說出那番話來。我與幾位君子之交,咱們也不繞彎子。還是這樣,請各位憑良心在這紙條上寫個價錢,我看最高價到底能值幾何。要是太低,恕我就不還價了,咱們只當沒談過這事,要是價錢公道,今兒就可以把契約簽了,怎樣?」

  眾人一聽,還是要寫啊?不過那就寫吧,周老闆和梁豐這番談話,也解了幾人心中不少疙瘩。其實做生意,還是雙贏最好,大家都暢快。來時安了以強凌弱的心,才吃了這麼大一個癟,現在放平心態,也就不覺得如何了。於是各人拿起筆,凝神盤算一番,分別在紙上寫了一個數字折好交於梁豐。

  梁豐依次將紙條打開,眼光到處,臉露笑容,嘖嘖連聲道:「果然不愧四大書坊,眼光不差啊。呵呵,諸位請看。」說完將紙條展開,四人一看,盡都相顧而笑。原來四張紙條上分別寫一個一千八百貫、兩個兩千貫和一個兩千一百貫。四家書坊這次全無作弊之心,真是憑良心出價,所以就得出了四個相差無幾的價錢。

  梁豐將紙條一合,問道:「各位,兩千一百貫不虧吧?」四人赫然笑道:「不虧,不虧。」

  「好,那就兩千一百貫,賣了!」

  此時四個書商方才鬆了一口氣,實在覺得跟這小子做生意太累。泰和坊的劉淑文一看成交,趕緊從懷裡摸出一張事先印製好的契約文本準備填寫簽訂。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3-5-20 15:34
6、遊山

  契約上寫著「惟大宋天禧五年七月卅日,鳴玉坊、冠聲園、盛和坊、泰和坊四家書號聯合,與某州某氏某名購得其所撰某書一部,計某卷某回。中無違礙,均寶丹之體勢;內有祁頌,禳天朝之盛隆。凡所書寫,某氏獨創,無因襲之文,有教化之意······兩家議定,書價合當大宋緡錢二千一百貫,一筆簽訂,銀貨兩訖······等等內容,後面附了買家商號。劉淑文要來筆墨,在空白處一一填寫完畢,即簽名用印傳與其他三家,三家簽完交給梁豐。

  梁豐接過細看,無非是說明書名、價錢、各自承擔的責任如必須原創,不得抄襲,若有犯禁語言可由買方刪除,若有抄襲則賣方全部負責等等字眼。而買方則承擔印刷質量,忠於原著不可隨意刪改,不可藉故生事栽贓作者等等。看來合同還比較公道,梁豐也簽上自己的名字並摁了手印。

  還差中間人的見證一個,就由錢小乙跑去前堂請來掌櫃,說明原委。那掌櫃近來也聽說了梁豐的事跡名頭,對梁豐早就頗多敬慕,這回聽請他來當中保,大感有光。毫不猶豫就簽了名字壓了手印。

  最後還有一道程序,就是到官府背書。宋朝制度,凡百貫緡錢以上的合法交易,必須到官府登記備案,由官府給予背書方為合法。一是防止非法交易,二是避免今後扯皮訴訟。類似於後來的公證處職責,而區別在於,宋朝的公證是不收手續費的。這就不用梁豐和四家老闆出面了,就由錢小乙和永叔二人會同四家家人去辦理就行。

  這時四家一同起身告辭,梁豐禮貌地送到門口,錢小乙和早已回來伺候的永叔一起跟著去了。

  見眾人已去,梁豐轉回屋裡,心裡大是輕鬆。一部書賣了兩千一百貫,就其文學價值和歷史地位,還算賣的賤了。不過對於他梁豐,那就是一筆不折不扣的巨款,折合人民幣兩百萬啊差不多。可見這大宋朝的市場經濟和文化風氣是多麼開明、開放。

  梁大少美美地睡了一個午覺,醒來時已是掌燈時分。這時錢小乙和永叔早就回來了,他們帶回來的,還有一張由襄州府開具的兩千貫的「關子」,一大包袱銀子和幾貫緡錢。這是錢小乙和永叔辦的,兩千一百貫吶,拿大板車拖得整整三大車,倆人如何搬得動?於是就換成了關子,剩下一百貫則變成現銀和緡錢,如此又安全又好保管。

  所為關,就是支付的意思。關子則是政府開具的類似支票的東西,它和益州(四川)的交子不同。交子屬於區域性的貨幣,是可以直接流通的,但不能出川,出川沒人認。關子屬於官方開具,他只相當於政府白條,必須到衙門驗證,主管錢糧的書吏行押核定所兌數目,又到府庫兌換現錢,手續相當麻煩,只不過能緩解異地流通之苦罷了。

  大宋貨幣以銅為準,金銀只是輔助貨幣,通常只做首飾只用,也可用來流通,彌補銅錢笨拙龐夯弱點。北宋初,一貫錢折合銀一兩,這回永叔就兌了五斤多銀子一個大包袱,而且還帶了二十貫現錢,盤纏零用是儘夠了。

  梁豐對錢小乙和永叔這趟辦差很是滿意,錢小乙往來奔波牽線,很是有功。梁豐拿出二十兩銀子作他的酬勞。錢小乙死活不要:「師父對我有再造之恩,沒能孝敬師父已是萬分慚愧了,再要師父的銀子,那還不羞臊死了?」梁豐道:「你可多心了,師徒只是個名分,你可比我大了好幾歲。這次要不是你跑前跑後,咱們哪裡能有這麼大一筆進項?你要是覺得酬勞太難聽,就當我賞你的好了。拿著,不許再推辭,再推我惱了!」錢小乙無奈,只好收下。

  永叔在一旁看著少爺得來如此大一套富貴,高興地咧嘴直笑。他是憨厚之人,從沒想過要少爺賞他什麼,少爺出息就是他最大的福分。梁豐也沒和他客氣,到:「永叔,咱們爺兒倆就不客氣了,反正我的也是你的,你的也是我的。這些錢就全放在你那裡,想怎麼花就怎麼花。放心,花完咱們再掙就是。少爺我有的是本事賺錢,你就安心享福吧。哈哈。」經此一事,梁豐對自己信心大增。憑著咱剽竊千年的本領,還愁不能在這大宋朝吃香喝辣嗎?那永叔聽了,自然感動不已,少爺不以外人待他。

  第二天早上,晨曦剛剛越過圍牆,透進窗欞,灑進客店的小屋。梁豐尚在睡夢之中,耳邊聽的有人輕喚:「少爺,少爺。」梁豐睜眼,見永叔手捧一個大碗立在床頭,滿臉憨厚的笑容。

  「嗯,什麼事?」

  「少爺大喜,今天是你的小生日,少爺十七歲了!」

  「呵呵,對啊,今天八月初一,是我生日啊。」梁豐打了個大大和呵欠,抻個懶腰,推被下床。原來永叔早早就去廚房煮了一大碗麵,一個荷包雞蛋,濃濃地擱了香油給梁豐端來慶賀生日。梁豐看了這碗盛滿真情的壽麵,心裡又是開心,又是難過。自己上輩子活了三十多歲,其實並不知道生日是哪一天,從來少人關心少人問。這次轉世穿越,遇到了這麼一個忠心耿耿的老僕,一路上風雨艱辛從不言苦,總把自己每一件小事都牢牢記得,辦得妥妥帖帖。這是自己兩世為人唯一真心關心自己的人吶,不由得大是感動。

  「永叔,謝謝你,有心了!再去拿個碗來,我一人吃不了這許多,你同我一起分吃罷。」

  「這是少爺的壽麵,小的豈能同吃,少爺快吃吧,壽麵乘熱,今後的日在才過的熱乎哩!」

  「那好,你自己也去煮一碗,我就你一個親人了,咱們同過生日。」「誒,好」

  ······

  早飯吃畢,梁豐精神健旺。昨日發了財,連月來足不出戶,終於完成一番計劃,心裡輕鬆,吩咐永叔去把錢小乙喚來。那錢小乙到了客棧方才聽說是師父生日,倉促間不曾備得禮物。忙向梁豐行了大禮,祝賀師父壽辰。梁豐笑著受了,帶著二人出門而去,他來到襄州將近三月,其實還未曾真正領略過當地風光,今日得空,該去遊覽一番了。

  錢小乙上街雇了一輛牛車,又請人到百盛苑告了一天病,轉來接了梁豐主僕二人,逕往鹿門山而去。

  一路崎嶇,雖近秋天,還是太熱。車也老式,木輪子包鐵皮的哪種,格嘰格嘰,顛簸得腸胃都不舒服。好像魯迅考證孔夫子有胃病就是根據這破車來的。

  不過幸好風光不錯,山青水綠無污染,往來種作有機肥。這年頭好啊,不擔心蘇丹紅毒大米吊白塊啥啥啥的。空氣也好,雖熱,沒有粉塵。

  梁豐自發財後,心情開朗了起來,前些時候逃難也是這風景,可沒心情欣賞啊。人吶,像個米袋子,有錢才直得腰來,古龍如是說。

  襄州城外東南二十餘里,便是鹿門山。此山原名蘇嶺山,東漢建武中,習郁立神祠於山北麓,刻二石鹿夾神道口,人稱神祠為鹿門寺,蘇嶺山因之改名為鹿門。漢末襄陽名士龐德公不受刺史劉表延請,棲隱鹿門。孟浩然、皮日休也曾在此隱居,故有「鹿門高士傲帝家」之語傳於當地。

  鹿門山山嶺高聳,古木濃郁,雖已近中秋,山道依然青青鬱鬱,大見幽趣。鹿門寺規模宏大,工藝精巧,古樸雅致,歷代常有名僧來此主持佛事。此時有佛殿、僧寮、齋堂、方丈室共三百餘間,端的氣魄不凡。梁豐生長於窮鄉僻壤,見此壯大亭台樓閣,遠非後世毀古新修造假的能比,不免讚歎不已。

  梁豐被永叔錢小乙擁到大殿拜菩薩,永叔說少爺能有今天,該多謝菩薩保佑。錢小乙也在一旁說師父寫了《西遊記》傳的是西天取經的故事,所以佛祖降福回報師父,該當多磕幾個響頭。梁豐心裡直翻白眼,心說我要謝那也謝吳承恩大哥啊,要不然我寫個屁啊。不過這話可不敢說出來,轉頭一想,自己莫名其妙穿越千年,莫不是冥冥中的天意?這鬼神之說,可不敢胡亂否定。抬頭又看見佛祖端坐大殿,寶相莊嚴,慈眉善目,梁豐一顆心頓時安靜下來,恭恭敬敬行了大禮。

  禮佛畢,永叔隨喜了五百錢,方才出殿,遊歷寺中名勝。時有三五遊人看到錢小乙永叔倆大文盲跟著梁豐在寺中閒逛,倒也不甚在意。偶有常去瓦肆聽書的認得錢小乙,也只是小聲嘀咕指點,倒也沒誰撲上來索要簽名。

  梁豐一路遊山,一路思考下一步的計劃。

  說計劃其實無從談起,才有了錢,該好生享受幾天。他本打算安排錢小乙去尋處房子,能租則租,價錢合適也可買。目下住在陳家客棧還是不太方便,自己不喜奢華,可也不用故意節儉到虧待自己的地步。

  一路瞎想,不知不覺,就到了暴雨池。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3-5-20 16:53
第一卷 出名要趁早 7、賤男人才愛小腳

  過度文章終於寫完了,累啊

  暴雨池畔,見池水淙淙,令人爽生涼意。暴雨池對面有個大亭子,上書孟公亭三個大字,兩楹題句「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落款「師利」。詩句是李白懷念孟浩然所作。梁豐一路遊覽寺中題跡,他眼界太高,都看不上眼,唯獨這亭子裡兩句,筆力瀟灑遒勁,飄然當風,大有仙氣。不由得連聲讚道「好字、好字」。旁邊倆文盲,白眉赤眼地戳在哪兒,一點機靈勁都沒有,完全接不上話。梁豐讚歎兩聲,無人應和,正感有些無趣,就聽身後人聲嘈雜,一人高聲道:「好字好字,好在哪裡?」

  梁豐回頭,看見亂七八糟一群人正從山上小道下來,看來也像是要到亭中歇息。這群人中,有老和尚,有小童,有健僕,有一大堆小丫頭,其中兩個扶著一個粉紅女子側著身子一拐一拐慢慢走,前面三四個男人,人人都頭上簪花,其中一個年紀稍大綠袍男子的攜著一個淡黃衣衫的女郎,另外兩個年紀與梁豐年齡相仿,並肩而行。此時狎妓之風最盛,文人風流,讓人稱道。眼見這一行人當是攜妓秋遊,不足為奇。

  最前面一個獨自大步走來,滿臉笑得爽朗,看來正是他發問。這人敞著衣衫,涼颼颼的天氣還手拿把折扇,大概也就是二十多歲的樣子,比自己大不了多少,氣質倒挺成熟,模樣也瀟灑,身材魁梧,好像精力很旺盛的樣子。

  那人走近,看見梁豐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稍微有些驚訝,拱手道:「小兄弟你說這字好,好在哪兒還請指教!」說完哈哈一笑回過頭去,旁人也跟著笑了。梁豐也還了個禮:「小弟適才在此歇息,近觀此字,以顏歐作筋骨,以魏晉為風度,亦楷亦行,筆法老到,信手寫來,想是作者當時暢快之作,看起來瀟灑之極,所以順便誇獎了兩下。」

  那人刷的一聲抖開扇子象徵性地搖了兩下,笑道:「小兄弟有眼光,知道是誰寫的嗎?」

  「你唄。」

  「嗯,你怎麼知道是我?」那人奇道。

  「看你那臭屁的樣子,不是你才怪了。」梁豐心說。不過還是換了付很神秘的樣子道:「直覺。」

  「直覺?什麼叫直覺。」

  「就是第六感。」

  「第六感?什麼叫第六感。」那人直接愣神,嚥了嚥口水又問。

  「是一種神奇的感覺,酸甜苦辣鹹你知道吧?」梁豐笑著問他。

  「知道知道,那又如何?」

  「你還找得出第六種味道嗎?」

  「這個嘛······,好像找不到了。」這位老實同志回答。

  「痛癢酸脹麻呢,你還找得到第六種嗎?」

  ······(無語中)

  「呵呵,看見沒有?這就是第六感!」說罷梁豐不負責任地呵呵一笑。

  「可是你還沒說明白啊!」這小子糾結痛苦地說道。

  「悟啊,兄台,悟字最重要,我幫不了你!」梁豐語重心長地說。

  旁邊人眼看這二位沒完沒了的,早不耐煩了。那個老和尚過來單掌立胸比劃一下子道:「阿彌陀佛,兩位檀越機鋒不了,老衲卻是腿酸了,諸位進去歇歇再敘如何?」眾人都道「極是極是,進去再說。」

  這時那位有兩個小丫頭扶著的女郎正亭亭裊裊一歪一歪地走過來說道:「張大郎一聽別人誇他就樂得不知所以了,哪還管得了我們。反正我不管了,腳痛得要死,你們不上去,我可去了。」說完就在丫頭的攙扶下抬腳向亭子邁上。

  那張郎扭頭橫眉作惱怒狀道:「別吵,這小兄弟識貨之極,知音難得,懶得和你們說。」說完回頭一把拉住梁豐的手臂邊走邊笑道:「有緣相遇,一起坐坐,一起坐坐。」

  進到亭中,各人團團坐下,下人們則在亭外站著伺候。唯獨那歪歪扭扭的女郎兩個小丫頭並未離開。這女郎一屁股坐下馬上就翹起一隻腳不停地揉著,邊揉邊罵:「你個缺德的張大郎,也不知跟媽媽怎麼說的,非把奴家整成這樣,奴家今天回去就關門養病,再也不見你啦。」說完又接著揉腳,痛得直皺眉頭。

  梁豐心道,果然是青樓女子。再看她那雙腳,心裡明白,這是剛纏足不久。這時候纏足之風不盛,普通良家女子還沒接觸這玩意,僅限於極少數青樓女子在嘗試階段。纏足之說,始於唐朝,開始是歌妓們為了舞蹈優美,踢裙爽利而自發修飾腳型的一種手段,到了近代,有傳說南唐小周後腳小而美都是因為纏足的緣故後,有些青樓老鴇為投客人所好,強令帳下腳小有潛力的女子緊緊把腳裹得細細尖尖,圖個新鮮。男人們審美也沒後來那麼變態,非要裹成三寸才叫金蓮。所以雖說是纏足,也無非是緊裹和繃直,沒鬧到骨折的地步。

  不過也夠這少數女人受罪的。眼前這位就是老鴇受了張揮的蠱惑,覺得襄州也算個大州府了,須要佔個風流名聲,所以逼她纏了半個來月,總是適應不了,痛!太痛!

  梁豐斜眼瞟了那張郎一下,心裡挺鄙視的,年紀不大啊,怎麼好這口?但這張郎卻頗有些領導潮流的自得,折扇輕搖腦袋微晃笑道:「你卻不懂,這是你們這行的祖宗傳下來的,杜牧有詩曰『細尺裁量約四分,纖纖玉筍裹輕雲』,說的就是這金蓮小腳的妙處。看你如今這一雙小巧的「快上馬」,待過幾天走得穩了,那才叫『凌波微步,羅襪生塵』哩。哈哈,哈哈。」不過顯然旁人沒幾個對他這品味表示贊同,只是礙於情面,大家乾笑幾聲,明顯應付。

  梁豐再也忍不住這廝的惡趣味,仰天哈哈一笑道:「原來張兄有這癖好,倒是頗有奇趣。」

  張大郎以為找到知音,轉臉驚喜看著梁豐道:「莫非小兄弟也知這金蓮之妙否?那可好了,咱們該好好切磋切磋!」

  「小腳我沒興趣,不過聽了閣下引小杜詩,我也愛詩,剛剛佔了一首,不知兄台肯聽否?」梁豐冷冷道。

  「就請道來,在下洗耳恭聽。」張大郎見他不愛小腳,面色不善,已經不太高興。又見他年紀小小口出狂言,更加不爽,也冷言斜眼道。

  「那就得罪了。」梁豐心裡同情此後千百年受盡纏足之苦的女性,緩緩脫口吟道:「三寸弓鞋古所無,觀音大士趺雙足;不知裹腳從何起,始自人間賤丈夫!」

  最後一句帶了情緒,沉痛之極,在場人人心裡一震。除了那張大郎,都感此詩痛快淋漓。只是礙於立場不同,不敢公然喝彩,亭中尷尬可知。

  亭子裡一片靜悄悄,少頃,那纏足女郎站起,顫顫巍巍走到梁豐面前深深一福,柔聲道:「公子佳作,替我天下青樓女子不平,道盡我輩苦楚,奴家深謝大德!奴當竭力把公子大作傳唱,願天下同行姐妹再不受此刖足之苦。」方才說話那老和尚也站起來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施主慈悲心腸,功德無量!」梁豐還禮,心說:「袁子才功德無量。」

  那張郎看到這番情形,一開始是愕然,繼而慍怒盯著梁豐,又似在思索片刻,面色慢慢平靜下來,最後淡淡笑道:「小兄弟才思敏捷,作的好詩,字字見血啊,在下姓張名揮,字師利,還未請教尊姓。」

  梁豐見他臉色瞬息變化,開始還以為要打上一架了,誰知這人馬上平靜下來,胸襟大是不凡。當下抱拳道:「在下梁豐,草字玉田,得罪得罪!」

  話音剛落,就聽得旁邊一片驚呼。原來梁豐近日已經隨著錢小乙的傳唱,滿襄州聞名了。眼前這個少年居然就是《西遊記》的作者,當真轟動不小。

  張揮驚奇瞪大眼睛問道:「遮麼就是那滿城爭說《西遊記》的作者梁豐?」

  「正是在下。」

  「啊,久仰大名,果然少年俊傑也,幸會幸會!」張揮滿臉驚喜,把剛才被挖苦的懊惱拋得乾乾淨淨。轉過頭對一位綠袍男子笑道:「希賢兄,此不為閣下慕名之神童也?還不前來相識?」那綠袍男子整整衣冠,走近拱手笑道:「在下鄧聖,字希賢。近來多聞梁兄大名,甚是欽慕,今日得見,有幸有幸!」梁豐急忙還禮道:「慚愧慚愧,賤名有辱清聽了。」

  「大郎太不公平,咱兄弟也仰慕梁公子啊,遮莫不喊我們來相見?」亭中一個白白胖胖的少年走過來氣呼呼地問道。

  「哈哈,你小子最是心急,我來介紹······」張揮指著那小白胖子笑道:「這是在下表弟,姓周名通,字叔遠。」又指著旁邊一個比周通略瘦,年紀稍大的男子道:「這位也是在下表弟,周通的兄長,名達,字伯飛。」周達抱拳微笑行禮,周通卻性急,上來就拉著梁豐的袖子,瞪起眼睛問道:「梁家哥哥,到底那豬八戒後來回高老莊娶了翠蘭沒有?」 本帖最後由 忘情痞子 於 2013-5-20 21:18 編輯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3-5-20 16:54
8、席上常常發酒瘋

  「哈哈哈哈」,話剛說完,周圍一陣哄笑。

  「你們笑甚?我問錯了嗎?」周通忿然環顧周圍。

  「這個麼,還請周兄耐心聽完便知,若我此時說出來,那還有什麼趣味?呵呵。」

  這時張揮扶了老和尚緩緩走近道:「梁兄,我來隆重介紹,這位便是鹿門寺主持,智真長老,乃是家父好友,今天我們就是叨擾他老人家來了。」

  老和尚慈眉善目面帶微笑,合十道:「阿彌陀佛,老衲雖在山門清修,亦有聞梁施主大名。今日有緣得會少年俊傑,果然不凡吶!」

  智真原本是安州人,俗家姓張,少年早慧,心地善良,曾見屠夫宰牛,見牛雙蹄下跪,旁有小犢相依,母子流淚互呼,心中感痛而流淚不已。自此立誓不食葷腥,後遍讀群書,於佛經有悟,乃於壯年出家。智真於當今佛門禪宗算是有名高僧,二十年前到鹿門山,後任主持。他與張揮父親自**好,是以張揮每次來到襄州都要拜見他。

  這智真長老少年風流,雖入佛門,卻性情曠達戲謔,不為戒律所拘。因見張揮聰明過人,作詩填詞無不精妙,二人交談甚歡。深為喜愛,雖然張揮狎妓呼朋,也不以為意,反而歡喜,並不拿高僧兼長輩的架子,陪著他寺中遊玩。今天遇到梁豐,原來香客來往,只是聞名,並未聽過《西遊記》原書,還不甚在意。反而聽了他的論足詩,雖貌似刻薄,實則慈悲沉痛,大合脾胃,故也另眼相看。

  這邊幾人在和梁豐對話,旁邊兩個女子也在嘀嘀咕咕。

  「大姐,你瞧這個怎麼樣?是個小帥哥誒,作詩又作得好,你猜合不合三妹的心意?」粉紅女郎悄悄問那淡黃衣衫的女子。

  「嗯,確實不錯,不過你看他都不太在意咱們,要麼就是個雛兒,要麼就是個小道學。道學倒還好了,三妹就是不喜歡太風流的。只是那他會喜歡三妹嗎?」

  「我看會,郎才女貌,他怎會不喜?要不這樣,咱們試試他如何?」

  「怎麼試?」

  「你看我的好啦。」

  梁豐正和幾人說話,背後傳來那粉紅女郎脆生生的聲音:「張郎,你們遇到知己,就不理我們姐妹了?」

  張揮笑道:「哎喲,確實怠慢了我的碧雲妹妹,罪過罪過,來來來,過來認識認識梁公子,自此以後,你們襄州部曲可要對梁公子翹首相盼了。今天你姐妹二人且佔個先。」

  說畢把粉紅的碧雲和黃衫女子拉過來介紹道:「這是襄州城內赫赫有名的二位行首,這是雲梅小姐,這位你方才為她打抱不平的碧雲小姐。你們親近親近!」

  雲梅和碧雲躬身朝梁豐福了一福,嬌聲道:「公子有禮。」

  「不敢當,多有怠慢,二位小姐恕罪則個。」梁豐微笑還禮。這兩個女子甚是養眼,梁豐樂意和她們多說說話。

  碧雲轉頭對張揮道:「張郎昨日答應要送我一闋的,今日良辰,可還了這債罷?」

  張揮遇到梁豐正高興,聽碧雲一說,也想在梁豐面前顯些手段,爽快答應道:「好啊,那我就把昨兒欠你這債還了,順便請梁公子指教一二,如何?」轉頭看向梁豐。梁豐心道:「這就要打擂台?」嘴上謙虛:「不敢,正要請教張兄。」

  智真和尚、周氏兄弟和鄧聖都是知道張揮才氣的,均笑吟吟等著張揮作詞。

  張揮輕搖折扇,放眼四顧,見南邊漢水遠遠如帶,環繞而去。稍作沉吟,朗誦道:「十里青山遠,潮平路帶沙。數聲啼鳥怨年華,又是黃昏時候在天涯。」

  「好、好!」周通讀書不行,性情憨直,卻知道表哥的名頭,當然要率先大拍其掌。旁人均點頭稱好,老和尚智真也撚鬚頷首,心中稱道。

  只是張揮本來作詞氣息連貫的,正要接著往下作,冷不防被這白癡表弟那兩聲叫好一攪,思路一下子就卡出了。只好狠狠瞪他一眼,悶頭繼續思考。

  梁豐大腦卻是轟的一下,想起一個人來。心道:「好哇,原來你就是那個那蜂糖拌飯吃的和尚仲殊啊,居然在此遇見。」

  話說張揮這首南柯子很出名,梁豐是早就熟記的。沒想到自來大宋,最先遇到的名人居然是這個一世風流的和尚。這時張揮尚未中舉,不過已經才名遠播了。後來他中了進士,依然風流成性,家中老婆憋屈得實在忍受不了,下了砒霜要毒死他。也是這小子命大,被人用蜂蜜灌了救回一條小命,從此就落下每餐必吃蜂蜜解毒的毛病。後來棄家為僧,卻不頌佛經,不禮佛祖,專在風流陣裡下工夫。雖然放蕩,壽命卻長,活了一百多歲還身體好好的,最後卻莫名其妙在杭州寺廟裡自縊而死,此為史上一樁小小的奇事。

  梁豐見張揮兀自沉吟,心裡一動:「你這便宜,我不佔白不佔。」於是脫口道:「張兄,我來接下闋如何?」

  這張揮今天大是倒霉,第一次被周通岔了,眼看就要想起,剛到嘴邊,又被梁豐這麼一下子,又給憋了回去,滿腹的句子,就是組織不起來。只好拱手道:「好,就請賢弟來接。」

  「白露收殘月,清風散曉霞。綠楊堤畔問荷花:記得年時沽酒那人家?」

  梁豐應聲將下半闕續完,唬得張揮目瞪口呆。這和自己所思簡直分毫不差!幾次張嘴沒說出來的,被眼前這小子一下子就接上了。天吶,莫非是見鬼了?一時間愣愣地做不得聲。

  「善哉善哉,梁小施主下片接得渾然天成,若出一口,神來之思啊。果然妙絕!阿彌陀佛。」

  梁豐心道:「當然是一口,現成撿了個便宜。」臉上不動聲色行了一禮,說道:「小子脫口而出,擋了張兄的妙詞,慚愧慚愧!」

  碧雲杏眼放光,喜形於色。躬身福道:「多謝二位郎君所賜。奴家榮幸!」抬頭和雲梅對視一眼,暗暗點頭,面露喜色。

  眾人齊聲叫好。這時張揮也緩過氣來,他雖生性風流,人卻光明厚道。更不好意思說梁豐接的跟自己想的一樣。只覺得是心有靈犀,得遇知音。上前拉著梁豐手激動地說道:「兄弟,啥也不說了,兄弟,你接得好,真好!」

  鄧聖在一旁讚道:「白露收殘月,清風散曉霞。對仗工穩,歷歷在目,尤其是末一句,大有桃花依舊笑春風之感慨,果然妙絕。」

  只有周通剛才拍馬屁拍到馬腿上,被張揮表哥瞪了兩眼,心裡不忿,又不對張揮撒氣。這時卻逮住鄧聖的話頭插道:「對對子有什麼了不起,我也會啊。」

  雲梅掩口笑道:「二郎也會填詞作對嗎?那也請賜我一闋如何?」她知道周通雖然讀書不行,但年紀小,心地單純,便想和他開個小小的玩笑。

  「我沒說會填詞,我說我會對對子,不就是大對小,短對長,熱鬧對淒涼嘛,有什麼了不起的?」

  碧雲笑道:「那我就出個上聯請二郎來對如何?」

  「行,你出。不過先說好,也別出太難,我可比不上大郎表兄。」

  眾人見他憨直接招,倒也可愛,大家不語,等他二人活躍氣氛。

  「雨,你對吧!」碧雲道。

  「雨,這是上聯嗎?不行不行,太短,哪有一個字的上聯,小瞧我,不對。」周通比較受傷,鬱悶道。

  「嫌少可以慢慢加呀,你先對,對出來了我再加字。雨,你來。」碧雲堅持道。

  「行,那我對風。」

  也算工整,在場的人微笑。

  「我加字了啊,花雨。」碧雲接著出上聯。

  「酒瘋。」

  「喂,我說的是花瓣落下如同下雨,所以叫花雨。你那酒瘋不通誒!」碧雲睜大眼睛看著周通道。

  「怎麼不通了?我說的是酒喝多了必然發瘋,所以叫酒瘋,難道不行嗎?」小白胖子也瞪著碧雲。

  「切,算你強詞奪理,接著,催花雨。」碧雲鄙視道。

  「本來就有理,聽著,撒酒瘋。」

  「噗~」碧雲和雲梅笑得彎下腰去,眾人齊聲大笑,連老和尚智真也差點沒撐住。

  小白胖子倒也鎮定,沒被笑黃,還瞪眼對碧雲說道:「接著來呀,怕你!」

  「亭前催花雨。」碧雲笑道。

  「席上撒酒瘋!」周通毫不示弱。

  「亭前陣陣催花雨。」

  「席上常常撒酒瘋!」

  「哈哈哈哈哈」,眾人再也掌不住,一個個笑得東倒西歪。碧雲笑得小腳站立不穩,伏在雲梅身上無聲抽搐;雲梅也拉著兩個丫頭使勁掐;張揮、鄧聖、周達三人笑得上氣不接下氣,老和尚智真滿臉褶子,露出一口不關風的老牙和梁豐相顧莞爾。

  周通見大家樂了,也跟著嘿嘿笑了起來。張揮忍住笑對梁豐說道:「我這表弟自來魯莽。梁兄卻莫見笑!」

  梁豐笑道:「豈敢,周兄直道心腸,光風霽月,其實我也挺口沒遮攔的,只是第一次見面,不好意思而已。沒他光明磊落。」

  周通在一旁聽了大樂,道:「還是梁家哥哥明白咱,知己啊。你們就是一群俗人。」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3-5-20 16:55
9、快要接客的謝小嫦

  老和尚智真對梁豐合十行禮道:「今日相陪張大郎賢昆仲遊山,不意更遇才子。方才來時聽梁施主贊張大郎書法,想是施主於翰墨造詣亦是非凡,不知肯為寒寺留個墨寶否?」智真見識了梁豐才情,見他兩眼有神,風姿閒淡卻沉渾厚重,心中甚喜愛,因此上前求字。

  老主持溫顏相邀,梁豐心下很是受用。加上張揮一干人在旁邊附和:「該當、該當。」也不推辭,道:「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只怕污了大師法眼。」

  智真欣喜,領著眾人拾級而上,逕往知客堂而去。出了亭子,周通、周達兄弟等才認出了在百盛苑名聲大噪的錢小乙,周通歡喜連天,上前拉住錢小乙有說有笑,問不完的話題。錢小乙只好小心奉承,有問必答。

  周通問錢小乙那《西遊記》共有幾回,錢小乙回答說共有百回。周通撫胸舒氣道:「還好還好,我們才來沒幾天,才聽你說了四、五回書,如此,還不算虧!」錢小乙忍住不敢笑。

  本來智真是想請梁豐等人到方丈的,只是有女子在旁,老和尚闊達不羈,卻也不敢太過驚世駭俗,故而迎到知客堂。

  知客堂小沙彌見主持領著大隊人馬來到,急忙出來迎接。聽主持吩咐後,又趕緊去安排下筆墨紙硯伺候。梁豐問道:「就請大師吩咐。」智真笑瞇瞇地對梁豐道:「不敢,但請梁施主隨性而行,老衲但無不喜。」

  梁豐見智真說得真摯,提筆蘸墨,稍作凝神,揮筆便在紙上寫道「自性變化甚多,迷人自不知見,一念善,知惠即生。一燈能除千年暗,一智惠能除萬年愚。」

  句子倒沒什麼稀奇,出自《壇經》所載禪宗六祖慧能語錄。字體卻大有深意,梁豐剛剛凝神其實想的就是用什麼書體來寫。宋人書法尚意,四大家雖然一個都沒出生,然前輩已經在不斷探索,悄然成勢。況禪宗講悟,雖分頓漸,但無所掛礙是其宗旨,因此若用唐朝諸體,不能盡顯本意;若用魏晉風度則又不能讓人眼睛一亮。考慮再三,梁豐用了趙體。蓋趙孟頫上接魏晉,又於唐宋多加揣摩,書風流麗華貴,不急不厲,正好討巧於禪宗的瀟灑,卻又不失圓潤含蓄,大是得體。

  果然,智真和尚也是書法行家,眼界頗高,梁豐落筆不凡,老和尚眼睛一亮,繼而大驚,忙問梁豐師從何人。梁豐怎能告訴他真相,便隨意假托少時用功,追摩晉唐,並無師承云云。智真本已對梁豐極有好感,此番更是驚為天人,合十稱讚道:「阿彌陀佛,梁施主天縱之才,此書盡脫前人窠臼,婀娜剛健兼而有之,有不淫不傷之美。老衲直言,施主目下筆法雖生,假以時日,可與當世大家抗衡也!」

  張揮在一旁看了,更是五體投地。這才是神童,才子啊,老子算個球。自以為詩詞文章無一不妙,偏偏填詞被人家天衣無縫地接了過去,書法也比自己高出不止一籌。算得張揮瀟灑不羈,心胸坦蕩,一點不妒忌梁豐,反而大聲喝彩。立時親自鋪紙,要向梁豐求字。眾人紛紛附和,梁豐卻堅決不依,說此是佛門淨地,方才寺外喧鬧半晌已是得罪,豈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喧嘩。若要切磋,改天陳家客棧相候便了。

  眾人不好勉強,只好罷了。唯張揮惡狠狠道:「明後日就要去索來,如若不給······」話音未落,小白胖子周通也學著張揮口氣惡狠狠接嘴道:「哼哼,那就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

  眾人又是大笑不止。

  紅日漸漸偏西,因眾人還要下山轉回,智真和尚便早早安排齋飯款待眾人。

  智真親自陪梁豐、張揮、鄧聖、周氏兄弟一席,眾人帶來的下人一席,雲梅、碧雲本來該同張揮鄧聖同座的,因老主持在,只好自成一席。還有個錢小乙,智真、張揮等邀他同座,可他堅持認為自己是徒弟,該立在師父身後伺候,沒奈何,梁豐只好叫他去跟永叔同座。

  席間智真親自布菜,極為熱情。還專門上了寺內泉水釀出的素酒款待,雖然味道比尋常的酒還薄,不過聊勝於無。

  山寺清幽,不必紅塵熱鬧,眾人客客氣氣用完了素齋,雖已將暮,天色尚明。大家起身告辭,智真送到山門方才回轉。

  到了山腳,梁豐便和張揮一干人拱手作別。張揮提出後日造訪陳家客棧,梁豐自然歡迎。小白胖子周通纏著錢小乙要去聽他唱書,錢小乙說師父的朋友要去,自然歡迎。還要以貴賓之禮相待,周通高興得手舞足蹈,恨不能馬上就到明天。

  分別時,碧雲一雙大眼骨碌碌朝著梁豐打轉。

  第二天,一切依舊,梁豐依舊辰時起床寫字作畫,永叔伺候少爺梳洗完畢用過早點後依舊去前堂幫忙,錢小乙依舊中午來學習新書。他沒有想到,離此七里之外的地方有人正以他為中心展開了熱烈地討論。

  午時,離城西陳家客棧七里外的城東人文名勝醉花樓,一天裡最清淨的時段。所有的才子佳人、露水夫妻們經歷了一夜鏖戰、廝打、纏綿,男人們大都離開。鶯鶯燕燕們一覺睡到午時,醉花樓瞬間便像一鍋開水樣熱鬧。待各位小姐吃過中飯,馬上又悄無聲息。

  醉花樓第三進南樓一間精雅繡房裡,醉花樓中艷名最盛的謝小嫦素衣素裙,頭髮散落肩上,正臨窗坐在妝台前看著一張短箋。箋上寫的正是那闋梁豐張揮合璧的南鄉子。

  字是好字,卻不是梁豐所寫,乃是昨夜碧雲央求張揮錄下。其時張揮抄錄,不斷讚歎,既佩服梁豐的才思,也驚歎其書法。碧雲可不管這些,只索來收好,今日一早便給謝小嫦送了過去,又把昨日相遇發生的故事娓娓道給小嫦。

  「白露收殘月,清風散曉霞。綠楊堤畔問荷花:記得年時沽酒那人家?」小嫦見過張揮一面,張揮開始的時候對小嫦極有意思,只是小嫦厭他太過風流,故從不以辭色相加。對這短箋,謝小嫦也只喃喃念著下闋,心思卻透過窗外,穿越時空,想像著昨天發生的一切。

  小嫦是吳州人,家貧,自幼被賣到江陵,又從江陵被不斷轉手賣到襄州。醉花樓的媽媽謝可兒原來也是江南一名行首,年老色衰,未曾嫁人,就在襄州開了這家秦樓楚館。謝可兒見幼時小嫦生的靈動可人,便拿來親自教養,並將小嫦隨了己姓。小嫦年雖幼小,卻聰慧驚人,短短數年間,歌喉、錚阮、書法、工筆、雙陸、圍棋、蹴鞠、詩詞樣樣造詣不凡。更出落得清秀可人,天然不帶一絲煙火氣。是以小嫦雖然年幼,卻已名滿襄州,許多巨商豪富垂涎。謝可兒看在眼裡,喜在心裡,這可是一株大大的搖錢樹啊。寶貝得跟什麼似的,小嫦但有所求,無不依允。

  後來謝小嫦年滿十五,謝可兒滿擬安排一個盛大噱頭,遍邀襄州豪富,待價沽其一夕之歡,替之梳攏。此時宋人承平已久,民間甚富,對此極是熱衷。一聽醉花樓的壓軸要梳攏,奔走相告,距小嫦生日還有一月,就有人放言出到千貫的辣價錢。

  不料小嫦有一日忽然雙膝跪倒謝可兒面前,泣道:「女兒自幼飄萍,幸得媽媽收於膝下,慈愛無間,但有所好,媽媽必不計成全,比似親女。女兒別無所有,只這一個身子,將來定傾其以報。然想我一夕梳攏,便素帕玷泥。雖是命中,注定無奈。女兒淪落風塵,卻只願得一有心人,傾心三鼓,也不枉我身為女子一世。求媽媽憐我身世,從我自擇,過了那一夜,便是日枕千臂,女兒也再無憾了!」說完淚如雨下。

  謝可兒聽了小嫦這番言語,想起自己少女時光,也曾如小嫦這般夢想有個如意郎君一夕鸞鳳,孰料媽媽貪財,巨資將與蘇州城裡一個六旬巨賈。後來雖佔斷風光,名動蘇杭,但於豆蔻夢碎,常耿耿於懷,不堪回首已三十餘年。現在她雖然自己作了老鴇,心態大不相同,愛財已深入骨髓。但小嫦是她親手調養長大,即便動機不純,也確有些感情。見她如今哭得花容慘悴,心中不忍,只好依她心意。

  當時二人約定,以兩年為期,任小嫦自尋如意郎君梳攏。兩年期過,則由謝可兒選配。不過卻有個條件,兩年期內,小嫦不得跨出醉花樓一步,若不遵守,約定立時取消。其實這等於也是變相縮小了小嫦的選擇範圍和概率。然謝可兒能讓步至此,已是不易了。

  如今謝小嫦十六歲已過,眼看不到一年之期。與她相投結拜的兩個異性姐妹碧雲、雲梅自是替她著急,因此一有機會便替她尋覓。此番鹿門寺相遇梁豐,見他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尤其心地善良同情弱小,更是大得這兩位風塵女子知遇之感。當下二人便把梁豐作為不二人選推薦給謝小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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