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勇闖天涯 作者:天子 (已完成)

 
uuuuuuuuuu 2013-6-3 10:19:0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49 267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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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內容簡介】:因家族恩怨紛爭受到陷害鋃鐺入獄的吳銘,隨著暴動的赤衛隊員一起逃出監獄,
                            在生與死的考驗中,心地純厚的吳銘奇遇和艷遇連連,
                            狼行千里,勇闖天涯,終於成就一番驚世駭俗的偉業!
                            請讓天子為您講述一段交織兄弟情誼與纏綿悱惻愛情的生動故事,
                            一幅歷史的恢宏畫卷在您眼前徐徐展開。
【作者其他作品】:《鐵骨》《傲氣凜然》《越境鬼醫》、《熱血燃燒大時代》、《光速領跑者》、
                                  《再生傳奇》
本帖最後由 uuuuuuuuuu 於 2014-9-17 16:42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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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3 10:21
第一卷 第1章 獄中輪迴
  

    初冬,上饒古城。

    天色大亮,桔色的朝陽從東面遙遠的山巔冉冉升起,斑斕的光線透過裊裊散去的薄霧普照大地。

    溫暖的陽光透過監獄石牆高處狹窄的通氣口,灑進陰暗潮濕的官府牢房之內,沉寂一夜的牢中人犯逐漸甦醒,幾個骯髒不堪全身蝨子的人犯下意識地抬起頭,半睜著渾濁的眼睛,呆滯地凝望從通風口射入的刺眼光柱。

    牢房外走廊入口處的鐵門在刺耳的金屬摩擦聲中打開,所有的吵鬧聲音戛然而止,充斥霉爛與惡臭的整個空間頓時一片死寂。

    兩名年輕獄卒的腳步聲由遠而近,身後的中年獄卒挑著兩個晃悠悠的木桶慢吞吞進來,盛著稀粥的骯髒木桶被粗魯地放到兩間牢房的鐵柵前,牢房內形同餓鬼的眾人犯開始躁動,那一雙雙神色各異的眼睛瞬間發出綠光,聚焦點無一例外均是鐵柵外仍然飄散熱氣的木桶,但在兩名年輕獄卒爆厭的目光中誰也不敢輕舉妄動。

    好不容易等到罵罵咧咧的兩名年輕獄卒轉身離開,兩間牢房裡的近百人犯已經迫不及待撲向前方,一隻只滿是污垢的手臂擠過磨得發亮的鐵柵,爭先伸出殘缺的破碗。

    “滾遠點!”

    “嗷……啊唷……”

    “嘛**的,老子打死你……”

    擊打聲、痛呼聲、哀求聲不時響起,送飯的中年獄卒充耳不聞,手中長把木瓢與木桶的頻繁撞擊咚咚作響,將滿是爛菜葉和米糠的稀粥分到每個碗內。

    分到米糠菜葉粥的人犯不管不顧快速後退,遠離危險的爭搶人群狼吞虎咽,沒分到稀粥的人犯只能用​​哀求地目光,可憐地看著分配食物的牢房老大。

    半個時辰過去,人犯們該鬧的鬧,該躺的躺,幾個彪悍的重刑犯喝完稀粥,滿足地拖著長長的鎖鏈晃來晃去,四周咳嗽聲吐痰聲絡繹不絕,牢房里新的一天就這樣一如既往的開始。

    第二間牢房右側石牆下,橫躺在骯髒稻草上的年輕人犯終於悠悠醒來,浮腫的眼眶如同厚重的鐵幕難以睜開,結痂的血跡將他的雙眼睫毛緊緊粘連,成片的蝨子在他衣領上不停蠕動。

    “沒死啊?”

    “還活著,命硬啊……”

    戴眼鏡的漢子拿著塊布巾,小心地替年輕人犯擦拭臉上的血痂和傷口,嘴裡不時發出聲聲哀憐的嘆息。另一名強壯的年輕漢子捧起稻草堆裡藏著的半碗稀粥,一點點灌進半死不活的年輕人犯嘴裡。

    初冬的牢房裡潮濕陰暗臭氣熏天,衣衫襤褸的人犯分佈各處,在散發刺鼻霉味的稻草上瑟瑟發抖,靠牆角的幾人低垂腦袋,有一聲沒一聲交談的同時,還顫悠悠地翻起自己的褲頭捉蝨子,每抓到一個就往嘴里送,用牙齒將小小的蝨子咬得劈啪作響,其神色如同嚼咬茴香豆一般愜意。

    從高處通氣口斜斜透入牢房的陽光逐漸離去,陰暗和晦氣厭氣沉沉的牢房裡已經能清晰辨物。

    戴著副圓形黑框眼鏡的中年漢子俯下身,仔細檢查年輕人犯斷臂上包裹的布條,拍拍手整理自己身上少了一大截的長衫,長出口氣靠在身後的牆上,望向鐵欄柵外傾倒在地的舊木桶和滿地狼藉不住搖頭。

    年輕人犯的另一側,鬍子拉碴骨架粗大的漢子抓起把稻草,小心墊在暈迷不醒的年輕人犯腦袋下,再將他兩條蜷曲的長腿擺正,四下看看便抬腿跨過年輕人犯身上,一屁股坐到文人身邊:

    “這年輕人命大,昨晚被獄卒扔回來時,他左臂被打斷不說,腦袋上被打開了四個口子,出來的氣多進去的氣少,幾乎摸不到脈搏,我以為他熬不過一晚上,沒想到他今天還能活過來,不但脈像變得有力許多,喘氣也慢慢均勻了,真是怪事!這種硬骨頭少見,別不是……”

    中年文人擺擺手,望向胸膛均勻起伏的年輕人犯低聲說道:“青松,等會老陳叔進來收拾,你請他想辦法弄清這年輕人的身份,到底犯什麼罪被關進來?是何方人氏?總之,越細越好。”

    “好的。”

    青鬆的聲音很低:“對了,張先生,老陳叔說弋陽已經在我們隊伍的控制之下,不知什麼時候才打到我們這地方啊?”

    張先生四下掃一眼,湊近青松低聲說出自己的判斷:“方書記帶領的贛東北各路工農武裝已急劇壯大,打到上饒乃至佔領整個浙贛邊區那是早晚的事情,下一步定能與贛粵閩的主力部隊連成一片,唉!要不是我們倆陰差陽錯意外被捕,說不定已經回到弋陽,和方書記他們一起帶領隊伍攻城奪寨了。”

    青松興奮地搓著大手,過一會反而安慰起張先生來:“先生你別急啊!依我看,浙贛特委和弋陽縣委的同志們肯定已經接到我們被捕的消息了,定會想方設法營救我們的。”

    張先生無奈地扶扶眼鏡:“都怪我警惕性不足啊,聯絡站被破壞了沒及時發現異狀,害得你和我一起蹲牢房。”

    “不不!說起來我的錯誤最大,是我太大意,小馬死得冤啊!”青松的眼珠發紅了。

    “噓……小聲點!”

    張先生打量一圈周邊人犯,扶扶眼鏡緩緩靠在身後斑駁的石牆上,閉眼休息一會再次睜眼:“萬幸的是我們身份沒有暴露,如果老陳叔傳來的消息不錯的話,方書記的隊伍一定會在這兩天打過來,眼下當務之急,是盡快與方書記聯繫,獲得他們攻打上饒的準確時間,同時我們自己也要做好準備,加緊聯絡和鼓動牢裡靠得住的階級兄弟,告訴大家,與其苟延殘喘麻木等死,不如團結起來放手一搏,只要脫離牢籠,出去就能轟轟烈烈地分田分地干革命。”

    “明白了。”

    青松說完轉過身,悄悄挪到鐵柵邊上,默默看著鐵柵外正在收拾空木桶的中年獄卒。

    中年獄卒恍若不知,撿起隔壁牢房外的木桶掛在扁擔上,這才地慢慢轉過來,借蹲下收拾木桶的機會,隔著鐵柵與青鬆一陣低語。中年獄卒離開後,青松回到張先生身邊低聲匯報。

    時至黃昏,牢房裡的光線逐漸變暗,牢房外的鐵門再次打開,挑著兩桶米糠菜皮粥的中年獄卒慢悠悠進來,牢房裡犯人們哀嚎怒罵奮勇爭食的一幕再次重演。

    喧鬧過後,牢房裡又如上午那樣在喧鬧之後慢慢平靜,年輕人犯在張先生的細心照顧下,艱難地喝下一碗熱氣騰騰的稀粥,終於睜開浮腫的眼皮,費勁地發出沙啞的聲音:“謝謝……”

    張先生一愣,隨即將欲撐起身子的年輕人犯扶起來:“用不著謝,同是天涯淪落人嘛,哈哈!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啊!”

    另一側的青松端起邊上一碗渾濁的湯水,熱情地遞到年輕人犯嘴邊:“喝吧小兄弟,這是特意為你留下的,你身子弱,喝完好好歇息,估計明天能好受些。”

    年輕人犯喝完大半碗仍然溫暖的菜葉米湯,就被張先生按到稻草上躺著:“小兄弟,你姓吳,家住城北煌固鎮吳家村,對吧?”

    年輕人犯呆呆望著溫和的張先生,一句話也回答不出來。

    張先生見狀和藹地笑道:“別慌,我也是剛聽說你的事,知道你是個受壓迫的窮苦兄弟,因為得罪了煌固鎮的土豪劣紳,才被誣陷入獄的,只是,不知吳老弟叫什麼名字?”

    “我叫吳銘。”

    年輕人犯幾乎是下意識地回答。

    張先生愣了一下:“無名?哦,你姓吳,這名字有意思,是光明的'明'對吧?”

    “銘記的‘銘’。”

    吳銘說完立刻發覺似​​乎不對,倉惶中想坐起來,可稍微一動就牽扯渾身傷痛,傷痕累累的身子禁不住發抖起來。

    張先生連忙俯身攙扶吳銘靠牆坐好,把自己邊上的小捆稻草周到地墊在他腰後:“小兄弟,從沒聽說煌固鎮有**,就連整個上饒全境,也沒聽說哪裡有**鬧革命,你卻是因通共罪被關進來,不應該啊,怎麼回事能告訴我嗎?”

    吳銘努力梳理甦醒以來腦中不斷湧現的混亂記憶,實在難以相信眼前這匪夷所思的情景,這與他之前被關押的監獄完全不同,可又不知如何解釋眼前的一切。

    他是因為太過死板,又或者說是為人謹慎,拒絕在工程的監理報告上簽字,從而觸怒了勢力強大的貪腐團伙而被栽贓入獄,可他當初被塞進警車押送去關押的地方,叫做潘陽看守所,絕對不是眼前這個骯髒牢房!

    在他的記憶中,潘陽看守所儘管設施簡陋,但混泥土做成的監舍牆壁鑲嵌的是瓷磚,冰冷的鐵柵欄質量很好,牆上裝有監視攝像頭,天花板上有盞防爆燈,牆角處有粗糙的馬桶和水龍頭……對了!還有那幾個天天毆打自己的獄霸,以及不時現身鐵窗之外對自己冷眼漠視的警界敗類,但絕不是眼前這個如豬圈的骯髒牢房,更沒有這一大群衣著襤褸的各色人犯。

    眼前的一切讓清醒過來的吳銘驚駭莫名,想破腦袋都不知如何面對,最後唯有痛苦地閉上眼,躺在稻草上無助地呻吟。

    “唉!傷得不輕啊。”

    張先生嘆息一聲只能作罷,與青鬆一起用破布團,小心地為“暈迷過去”的吳銘擦拭溢出血水的傷口。

    。 。 。 。 。 。

    次日清晨,牢房裡的人犯仍在沉睡,早已甦醒的吳銘呆呆望著黝黑的頭頂痛苦思索,根本沒發現躺在身邊的張先生和青松一夜沒睡,正在心懷忐忑地等候劇變。

    第一聲雄雞的鳴唱剛停,遠方傳來密集槍聲,僅半碗茶功夫,炒豆般的槍聲突然在牢房外響起,五名驚恐萬狀的獄卒提著馬燈急退進來,在人犯們陣陣驚恐的叫喊聲中拉動槍栓,嚇得牢裡的人犯們陣陣驚叫亂成一團。

    “轟——”

    手榴彈轟然炸響,劇烈閃光過後的牢房過道硝煙騰起,近半人犯被震耳欲聾的爆炸嚇得應聲倒地慘然叫喊,“噼劈啪啪”的槍聲中飛來幾支火把,轉眼間過道中負隅頑抗的獄卒被擊倒大半,但衝進來的兩個進攻漢子也被獄卒還擊的亂槍打倒,射失的子彈在牢房石牆上劈啪亂撞,激起串串火星。

    混亂中,第一間牢房中的成片稻草被點燃,整個空間頓時被照得通亮,​​一名殘存的獄卒突然退到了第二間牢房的鐵欄柵前,倉惶中拉開槍栓飛快裝填子彈。

    原本一直蹲在吳銘身邊的青松突然暴起,撲向牢房鐵欄外就要端槍發射的獄卒,兩隻黑乎乎的大手穿過鐵欄空隙,一把鎖住頑抗獄卒的脖子,怒吼一聲猛然發力,硬生生將獄卒的腦袋撕下來。

    兩股血箭從那血肉模糊的脖腔中“噗呲呲”激射而出,好死不死將驚恐萬狀的吳銘澆了個滿頭滿臉……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3 10:24
第2章 逃無可逃
  

    槍聲停止,牢房裡驚慌的喊聲響成一片,煙霧滾滾無法散去,刺鼻的硝煙夾雜著濃重的血腥令人窒息。緊鎖人犯的手銬腳鐐被匆促打開,近百名絕處逢生的人犯在張先生和赤衛隊員的指揮下匆匆逃生。

    吳銘在兩名同牢人犯的攙扶下最後離開,踏著灘灘血跡艱難走出地獄般的牢房,刺眼的陽光射得人睜不開眼睛。

    院子的紅土地面上散佈著死狀怪異的屍體,有腦袋被槍子打爆的,有胸腹被大刀捅穿內臟橫流的,還有個被大刀砍下的猙獰頭顱面目朝天的,驚魂未定的吳銘沒能多喘幾口氣,城中又傳來聲聲哭喊和滾滾濃煙。

    隨著幾名握刀漢子的快速到來,小院內隨即一片混亂,叫喊聲中,迷迷糊糊的吳銘被人潮裹挾著一路向西狂奔,亂哄哄逃出西門後繼續沿水塘狂奔,直衝到王家山下的祠堂前面才停下喘息。

    吳銘喘息稍定,艱難地從癱倒一地的雜亂人群中站起來,這才發現固定斷臂的布巾不知何時被扯落,腦袋上傷口已經裂開,痛得他呲牙咧嘴差點背過氣,想叫都叫不出聲音。

    城裡的槍聲密集響起,躺在地上喘息的眾人亂哄哄地爬起來驚恐眺望,只見一名手提陳舊步槍的年輕人從西門外飛奔而至,跑到焦慮的張先生和另外一個中年人面前匆匆通報。

    邊上的吳銘聽了很久才知道,被方志敏率領的弋陽縣赤衛大隊打出上饒的敵軍開始反撲了,損兵折將的上饒縣長汪東翰和守備團長楊志生率殘部逃出城東不久,便與東面前來增援的靈溪鎮民團匯合,雙方隨即收攏人馬合併一處,糾集兩百餘條人槍祭出重賞,現已調頭打回縣城攻入東門。

    張先生和身邊的赤衛隊聯絡人略作商量,立刻下令集合傷員做好撤退準備。吳銘身上很快多了件殘舊長衫,在一名同牢漢子的幫助下,匆匆用布條重新包紮斷臂吊在胸前。

    吳銘佝僂著疼痛的身軀緩緩站起,遙望已經燃起團團沖天大火的縣城發楞。邊上觀望的人痛快地議論起來,有的說看縣衙燒起來了,有的說起火的像是縣長汪東翰和幾個富紳的府第,至於大火是否會波及周邊民居,沒有人去關心,自顧不暇的吳銘也沒精力多想,估計出了牢房就四處奔走的張先生也無法顧及。

    突然,脫離牢籠的近百名人犯在一陣轟然驚叫聲中逃走大半,剛才一路架著吳銘逃命的兩個難友也沒了踪影,身邊唯一的難友偷偷告訴吳銘:“都跑了,都跑了!我認出領頭跑的大鬍子是山大王,外號叫'爬山虎'。”

    “你……為何不跑?”吳銘關心地詢問。

    “老子要家沒家要錢沒錢,爛命一條,往哪跑啊?跟著**走算了,起碼他們人多勢眾有刀有槍,命好的話頂過這關,說不定還能吃幾餐飽飯。”疲憊的難友說完,看吳銘沒什麼事也就轉身離去。

    吳銘望向濃煙滾滾升騰的縣城,感覺兩天來的一連串遭遇恍如夢境,要不是腫脹的腦袋和胡亂接上的斷臂不時傳來陣陣刺痛,他無論如何不敢相信自己還活著,而且還是活在這個匪夷所思的亂世。

    遠方的槍聲仍在繼續,視野中濃煙滾滾的老城無比真實,真實得如同不斷襲來令他痛切骨髓的渾身傷痛,如同自己這雙陌生的長滿老繭的手和開裂的赤腳。

    恍惚中,吳銘下意識地搓搓腫脹的眼睛,不停眨眼茫然四顧,依稀可見前方老城牆頹敗的殘跡,四周雜亂無章的低矮瓦房,凹凸不平彎彎曲曲的狹窄道路,以及遠方延綿不斷的山巒。

    上饒縣城上空濃煙滾滾灰燼飛舞,一群群受驚的野鳥哀鳴著飛往北方,骯髒的路口以及殘垣斷壁之間連人影都難得看見,只有幾隻土狗夾著尾巴哀鳴逃串。

    槍聲越來越近,三十幾名端著長槍或手提大刀的漢子在遠方路口處飛奔而來,繞過前方池塘很快到達吳銘站立的前院,每個人臉上都染上了硝煙,氣喘吁籲汗流浹背,其中幾個放下背上血糊糊的傷員,一屁股坐到地上急促喘息,其他人連忙圍住傷員大呼小叫。

    祠堂內凌亂的腳步聲陣陣傳來,衣衫繁雜的赤衛隊員迅速圍攏,走在前面唯一穿著灰色補丁軍裝的中年漢子幾步跳上石桌,扯開嗓門向眾人通報:“同志們,敵人得到東面靈溪民團的增援,如今敵眾我寡,為保存力量,黨委緊急會議決定:暫時放棄佔領上饒城,撤回弋陽根據地繼續革命,同志們立刻做好撤退準備!”

    中年漢子跳下石桌,祠堂內外頓時一片忙綠。

    張先生與發令的中年漢子商量幾句,便匆匆來到吳銘身邊,檢查完吳銘手臂和腦袋上新纏繞的布條,直起腰扶了扶眼鏡:“吳兄弟,本想帶你一起走的,但是敵人來得太快太多,搞不好我們撤退的路上還要打仗,所以只能把你留下來。”

    看到吳銘一臉浮腫毫無反應,張先生搖搖頭擔憂地說道:“煌固鎮惡霸劣紳陷害你私通**,加上這次我們的隊伍攻城劫獄,打死不少敵軍官兵和劣紳,抄走國民黨縣長和幾家惡霸劣紳的財產,他們惱怒之下肯定要報復,所以,近期內你千萬不要回家,跟著我們留下的同志和傷員進山躲一段時間,至於以後怎麼辦,等你傷好了再說,我們**的隊伍是天下勞苦人民的隊伍,等你傷好之後,歡迎你這樣苦大仇深的年輕人加入進來。”

    吳銘心情格外複雜,嘴巴動了動卻發不出聲音。

    張先生哈哈一笑:“別擔心,熬過眼前這關就好,相信我們還會見面的,像你這樣堅強的年輕人不多啊,哈哈!對了,你識字嗎?”

    吳銘的腦子混亂無比,不知該如何回答才是。

    張先生見狀低聲笑道:“沒關係,我們隊伍裡很多同志也不識字,但不妨礙我們鬧革命求翻身,不過你還年輕,有機會的話不妨學習文化,對你今後的人生有好處。 ”

    吳銘茫然地點點頭,張先生把他扶到一排擔架前,對跑過來的矮壯中年人吩咐道:“老宋,這位吳兄弟是本地人,被煌固鎮劣紳以通共罪陷害,在牢裡受盡折磨都沒倒下,是條漢子,今天我把他委託給你們上饒的同志,讓他暫且和傷員一起轉移進山,時間緊急,別的以後再說,抓緊時間快走吧!”

    “特派員放心,我們會照顧好他的。”老宋大聲回答,招呼手下伙計抬上傷員立即起程,最後親自攙扶吳銘匆匆離去。

    跟隨擔架向北走出十餘步,恍恍惚惚的吳銘突然轉過身,輕輕推開攙扶的老宋,轉過身凝望目送自己的張先生,咬緊牙關忍著疼痛深深彎下腰,給張先生鞠躬致謝。

    張先生含笑揮手道別:“快走吧,來日方長,保重啊!”

    不遠處的青峰看到這一幕,吩咐身邊伙計幾句,快步來到張先生身邊站定,望著老宋攙扶著走遠的吳銘頗為感慨:“這小子挺懂禮數,看樣子是個性情中人,不枉救他一場。”

    “是啊!傷成這樣也沒忘記禮數,我覺得他是個好苗子,有培養前途,要不是他受傷太重行動不便,我真想帶著他走。”張先生頗為感嘆。

    青峰一把擦去臉上的汗珠,疑惑地望著張先生:“不會吧?直到現在,我沒聽到這小子超過三句話,傻裡吧唧的值得你這麼看重?”

    “他不傻,估計是傷得太重,沒緩過來罷了,走吧。”

    張先生轉過身,和青峰一起走向不斷撤下來的赤衛隊員,很快混入百餘名手握步槍、鳥銃和長矛大刀的赤衛隊員之中,如風一般向西狂奔。

    。 。 。 。 。 。

    城北十六公里,太平嶺。

    夜幕降臨,南面縣城的大火與濃煙已經無法看到,夜幕下群山如黛,風過竹林的沙沙聲漫山響起。

    逃亡的眾人已經拐過了三道河灣,翻過五個小山包,終於登上太平嶺山坳。氣喘吁籲的老宋把吳銘扶到道旁大樹下歇息,轉身跑下山坳,幫助精疲力竭落在後面的伙計抬擔架。

    吳銘全身濕透,神智迷糊呼吸急促,抱著斷骨移位的左臂,痛得他蜷曲在樹根下不住呻吟。

    老宋很快回來,伸出粗糙的大手扶起吳銘的腦袋,將裝滿山泉的竹筒送到他嘴邊:“你得咬牙頂住,先喝口水歇口氣,完了還得接著走,這地方不穩妥,再走七里路到了太金山那邊才能歇下,只有到了地方,我們能安頓下來。”

    吳銘在老宋的幫助下喝下半竹筒水,強忍劇痛低聲致謝:“謝謝!我頂得住。”

    老宋咧嘴一笑,一臉的皺紋幾乎擰在一起:“你是煌固鎮的?怎麼我沒見過你?”

    吳銘垂下腦袋,搜索腦子中模模糊糊的印象:“我是……在吳家村……”

    老宋想了想微微點頭:“吳家村?記起來了,從鎮子向西走三里多路,翻過社公山不遠就是,你們村在吳家塢北面五里左右,十幾年前,吳家大族遷往南面河灣修建吳家塢,你們村就沒剩下幾戶人家了,對吧?民國十五年我去過你們村收茶油和山貨,哈哈!好了,忍一忍慢慢站起來,再坐著等會更走不動了,到山裡穩妥地方安頓下來,我們再好好說說話,興許我認識你家里人也說不定。”

    老宋大步離去,走到前方平地中間,高喊吩咐伙計們點火把。

    幾名漢子很快弄來引火之物,劃燃火柴點亮油煙繚繞的松枝火把,幽暗的山坳頓時敞亮起來。

    “啪——啪啪啪——”

    突然響起的槍聲震得群山迴響夜鳥驚飛,站在兩支火把中的老宋腦袋騰起一片血霧,身子猛然向後摔倒,邊上一群漢子尚未反應過來,即在一陣槍聲中接連倒地,慘叫聲撕心裂肺久久迴盪。

    悄然而至的追兵偷襲得手,齊聲吶喊衝上山坳,吼叫聲和槍聲越來越近。

    目睹慘狀,極度驚恐的吳銘本能地向大樹後移動,誰知撐地的手一空,整個身子栽進大樹後的石坑裡,腦袋撞在石壁上頓時昏迷過去。

    數分鐘後,襲擊得手的數十追兵衝上山坳叫囂四起,官兵頭目一聲令下,死傷一地的赤衛隊員連同擔架上的四名傷員,無一例外被砍下頭顱。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3 10:29
第3章 雲霧山中
  

    一場突如其來的冬雨過後,陽光沖開雲層普照大地,漫山雲霧緩緩消弭,蒼茫嶙峋的太金山巍然屹立清澈如洗。

    山腰密林深處,灰瓦黃牆的道觀若隱若現,巨樹環繞中的道觀牆體斑駁,朱漆剝離的大門緊閉,成群的山雀在樹梢間穿梭啼鳴。

    後院小屋外,一名年約十八身穿藍色道袍的年輕道士蹲在炭爐前,左手拿著本線裝書專心閱讀,右手的長柄竹殼扇悠然煽動。

    炭火燃燒旺盛,炭爐上的細嘴瓦罐開始冒出嗞嗞蒸汽,濃郁的藥香味四下飄散。

    屋內也生起一盆炭火,躺在矮榻上的吳銘高燒已退,浮腫的面容基本恢復原樣,折斷的左臂已被三塊小松木板固定好,暖和的棉被下,赤條條的腰腹間纏上乾淨紗布,傷痕累累的雙腿和腳丫子塗滿了青色藥膏。

    昏睡三天三夜的吳銘悠悠醒來,可怎麼努力也睜不開眼睛,在漫長的一個接一個的噩夢裡,後世今生的點點滴滴,如同影像般在他腦海裡反反复复,令他痛不欲生呻吟不止。

    繁雜的夢境中,老宋腦袋被打破騰起一片血霧的恐怖畫面反復出現,其次是張先生帶著黑框眼鏡的那張笑臉,還有推開一具具無頭屍體爬出深坑時的極度恐懼。

    屋外腳步聲響起,身穿深灰道袍體型消瘦的老道士來到門外,年輕道士連忙放下書本和扇子,起身恭敬肅立。

    老道士看一眼屋內躺在矮榻上的吳銘,目光轉向炭爐上藥香四溢的瓦罐,輕捋半尺長的花白鬍子微微點頭:“今天病人症狀如何?”

    “回師叔,病人已能嚥下藥粥,頭上和身子已經消腫,兩便通暢高熱漸退,傷口開始癒合,就是還沒睜眼睛。”年輕道士眉清目秀,聲音平和不疾不徐。

    “嗯。”

    相貌清癯的老道士進入室內,彎腰檢查一遍吳銘的傷勢,解下吳銘腦袋上的發黃紗布,順手擦拭右額殘留的藥膏,端詳片刻滿意地點點頭:“頭上的傷口不用包了,這人體質好,估計調養一段就能痊癒。明天調整一下方子,每天扶他走動走動。”

    “是!”

    老道士走後,年輕道士用瓷碗將湯藥端進來,留待片刻小心用勺子給吳銘餵藥,由始至終小心翼翼一絲不苟。

    “謝謝……”

    剛放下碗的年輕道士聞言轉過身,細細端詳睜開眼睛滿臉感激的吳銘:“終於醒了,醒了就好。”

    吳銘在年輕道士幫助下呲牙咧嘴地坐起來,靠在床頭深吸口氣:“是你救了我吧?記得我爬出深坑時迷迷糊糊的,眼睛睜不開,看不清背我的人是誰,後來什麼都不知道了。”

    年輕道士微微一笑,搬來個竹凳坐在塌前,順手給火盆加上幾節木炭:“那天我下山採買,經過太平山坳時,看到你從大樹根下爬出來,當時你挺嚇人的,全身是血,腦袋腫得看不出模樣,沒多想就把你背回來了。別客氣,師叔常帶我下山給周邊香客和鄉親們治病,救苦救難是我們修道者的本分。”

    “這是哪裡?師傅怎麼稱呼?”吳銘客氣地問道。

    “這裡是我師叔清修的太金山祈真觀,我姓孫,名承宗。我師叔道號秉真,是龍虎山祖庭執事,四年前家師飛升之後,師叔受祖庭天師之命修葺祈真觀,懸壺濟世弘揚道義。”

    年輕道士慢條斯理地回答,隨後和藹詢問:“居士高姓大名?聽你口音像是本地人吧?”

    吳銘猶豫一下:“我叫吳銘,煌固鎮吳家村人,被人誣陷通匪關到縣城大牢裡,**赤衛隊打進縣城,把我放出來,稀里糊塗和一群人逃命……然後,就到這了。”

    年輕道士和氣地注視著吳銘的眼睛:“原來這樣!昨天我下山進城採買,看到街市口稅所門前那排柱子上掛著一溜人頭,告示欄上還貼著佈告,說是赤匪暴亂劫獄​​,死了不少人,城裡官兵四處巡查人心惶惶,縣衙和幾家大戶都被燒了,原來真是這麼回事。”

    吳銘對此毫無辦法,知道年輕道士對自己的話不全信,考慮片刻擔憂地問道:“我會連累你們嗎?”

    “這倒沒關係,我們正一教道法遠揚,整個江西乃至大江南北,上至名流顯貴,下至三教九流,都不會為難我們,周邊各縣鎮不少富紳官宦,都是我們龍虎山祖庭的記名弟子,定不會到祈真觀來為難你,你放心住下養傷吧。”

    年輕道士說完站起來,叮囑幾句告別而去,來到中殿藏經室門口低聲通報,進門後恭恭敬敬地向秉真道人施禮:“師叔,後院的居士醒來了,他自稱姓吳,叫吳銘,是東面煌固鎮吳家村人,說是跟一群人從城裡大牢逃出來的。”

    秉真道人停下筆:“這麼說就對了,否則無法解釋太平山坳上那十幾具無頭屍體,由此看來,此人還算誠實。”

    “師叔,要不要去吳家村一趟?”年輕道士很細心。

    秉真道人望向窗外的天色:“時辰不早了,不急於一時,雖然已有段時日沒去吳家村行走,但對此人還有點印象,只是不知為何他會有此遭遇,記得此人性情木訥,沉默寡言,但對他母親和村中長輩很孝順,不是邪惡之人。對了,昨天你師弟說他退熱前,說了不少聽不懂的胡話,似乎還說官話?”

    年輕道士點點頭:“是,昨晚他又說了,含含糊糊聽不​​真切,但能分辨出本地話中夾雜的官話,想來想去真弄不清楚。”

    秉真道長思考片刻微微搖頭:“順其自然吧,也不用刻意去探究,他已經醒來,早晚會弄清楚的。晚上你給他換藥之後,抓出五天的藥,交代你師弟照顧他,明天一早,你跟我一起下山,先到煌固鎮去看幾個病人,完了順便走一趟吳家村吧。”

    “是。”年輕道士猶豫地問道:“師叔,吳居士不會是共黨分子吧?”

    “說不准,一切都要等到弄清楚再說,如今正逢亂世魚龍混雜,戰火四起山河變色,奸惡橫行民不聊生,這天下越來越不太平了……”

    次日清晨,早早醒來的吳銘掙扎著下床,承宗道士領著個十二歲左右的小道童,端著一碗熱乎乎的藥粥進來。

    承宗放下碗上前扶起吳銘,領他去了一趟茅房,再到院中水池旁洗擦一番,回房服侍吳銘喝下藥粥,耐心地叮囑小道童一番,隨後一同向吳銘告歉離去。

    昨夜半夜裡下了一陣雨,此刻漫山遍野籠罩在茵茵裊裊的薄霧之中,道觀外百鳥吟唱公雞啼鳴,吳銘在床上呆得不是滋味,慢慢坐起來打量片刻,披上件洗得發白的道袍,把腳伸進棉鞋,撫著疼痛的手臂一步步緩慢走出小屋。

    “給。”

    小道童清脆的聲音響起,一根用樹枝削成的拐杖送到吳銘手中:“師兄吩咐我,早晚陪居士四下走走,能舒筋通絡。”

    吳銘對一臉稚氣的小道童笑道:“謝謝!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承元。”

    小道童很懂事,輕輕攙扶吳銘走進院子。

    “你的袖子和褲腿怎麼都是濕的?出去了?”吳銘的觀察很仔細。

    小道童低頭看一眼自己濕漉漉的褲腿,抬起頭笑著回答:“卯初我就起床了,跟師兄一起練功半個時辰,然後把羊趕上山,再割一背簍草回來,衣褲難免要粘上露水。”

    吳銘琢磨好一會,才弄明白“卯初”就是凌晨五點剛過,心裡頗為佩服:“你每天都這樣?”

    小道童搓著凍紅的小手回答:“也不是,碰到下雨天的話就不用放羊,等會我還得給前殿三真上香添油,完了做功課,完了給你煎藥,然後做飯。”

    吳銘滿懷謝意地點點頭,舉目四顧邊走邊問:“承元師傅,你們這觀裡住著多少人?”

    小道童聽吳銘稱呼自己為師傅,樂得咯咯笑:“就我和師父、師兄三人,原來還有兩個大師兄的,滿十八歲都下山遊歷去了。”

    “來燒香的人多嗎?”吳銘又問。

    承元收起笑容失落地搖搖頭:“聽師兄說前幾年香客很多,這兩年少了,師兄說眼下世道亂,山下村鎮裡很多人家都吃不飽飯,通常是節日才來祈福還願。 ”

    吳銘頗為傷感:“是啊!這世道確實亂,都不容易啊!承元師傅,你老家在哪裡?”

    承元愣了片刻,神色一黯低下腦袋,頭頂的兩個髮髻有點凌亂:“不知道,從小就跟隨師父,原來在龍虎山,後來才到這裡。”

    “呃?哦,對不起啊!”吳銘誠懇致歉。

    承元抬起頭,臉上已經現出少見的傲氣:“承宗師兄和我一樣,也是撿回來的,我承宗師兄可聰明了,他五歲就能背《道德經》,六歲開始學《百草經》,滿七歲就跟隨仙逝的師伯練功,平時還能為師父抄經書,寫往來書信,這幾年在祈真觀,都是承宗師兄教我讀書練功的,還給我講很多很多山外的新鮮事,承宗師兄坐過大輪船,年初還有幸跟隨師父師伯們到鎮江、杭州弘道會友,見識可大了,師傅說等我長大了,也能出去遊歷。 ”

    吳銘聽罷不由自主停下腳步,望著滿臉憧憬的小承元低聲鼓勵:“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承元,你很聰明,今後一定有大出息。”

    “真的嗎?”承元黑白分明的眼睛定定看著吳銘。

    “真的,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就沒你聰明,沒學過武功,說話結結巴巴的,連做飯都不會。”吳銘第一次露出笑容,似乎回憶到無憂無慮的童年時代。

    承元開心地笑了,紅彤彤的臉蛋煞是可愛,傻笑一會像是意識到什麼,扔下一句“我去忙了”轉過身跑向中殿,沒跑幾步突然停下,轉過身對吳銘大聲說道:“你,你像大哥哥!”

    吳銘撐著拐笑問:“真的?”

    小承元興沖衝扭頭就跑,一溜煙消失在中殿後門裡。吳銘忍住笑意,站了很久才搖搖頭繼續散步。

    暖陽衝破迷霧普照大地,遊走一圈滿頭是汗的吳銘來到水池邊,放下拐杖坐在石板上,仰望藍藍的天空和遊蕩的白雲,心中頓時湧起陣陣惆悵。

    良久,吳銘長嘆一聲,用袖子擦去臉上的汗跡,輕輕俯下身想掬水洗臉,指尖接近水面時,浮蕩在幽幽清水中的陌生臉龐,令吳銘全身僵硬心緒大亂。

    倒影的這張臉……怎麼這樣……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3 10:31
第4章 蟄伏
  

    斜陽西墜,山巒間斑駁的草木更外醒目,凜冽的山風遍地的落葉展現冬季的蕭瑟。

    秉真道人和師侄承宗下山五天返回道觀,精神矍鑠的秉真道人提著個小包袱進入藏經室,承宗安置好山下信徒贈送的油鹽醬醋、香燭、布匹等物,非常客氣地恭送兩名挑夫離去,目送挑夫們的身影消失在半山彎道才返回觀中。

    後院廚房裡的米粥已經煮好,幾碟石耳、竹筍和臘肉做出的簡單小菜在竹編蒸籠裡熱著。

    承宗滿意地點點頭,淨手後拿出大碗和兩個小蝶,每樣盛上一些,用托盤給師叔送去。進門放下托盤,承宗告辭師叔,信步來到後院精舍,發現裡面空蕩蕩的,想了想穿過院子走出側門,沒走幾步就听到小師弟敲響竹梆的熟悉聲音。

    靠近後院牆的石坎前,有個用松木、石板和茅草搭建的羊圈,小承元一手敲打竹梆子,一手均勻地往食槽裡撒粗鹽。每天這個時候,在山上野了一天的二十幾頭羊,就是在竹梆聲中奔回羊圈的。

    “師兄回來了!”承元高興地叫起來,扔下短木棍走出竹籬笆,拍拍小手跑向承宗。

    “給你帶了件新棉襖,還有煌固鎮劉奶奶為你做的兩雙鞋。”承宗含笑撫了撫師弟的小腦袋,望向染上金色霞光的後山:“這幾天吳居士身體怎麼樣?”

    承元簡要匯報幾句,指向西邊百餘米外形同華蓋般的高聳銀杏樹:“這兩天太陽好,吳大哥午後喜歡在那邊呆著,他說那里風景好。”

    承宗對大山無比熟悉,知道那棵百年銀杏樹下有塊十丈見方的平地,平地後方三十餘丈的赤色石壁下,有個五丈深一丈寬的天然山洞,潺潺清泉從洞裡湧出,流到銀杏樹前方數十丈的絕壁處傾瀉而下,雨後時常能看到彩虹,天氣好的時節,坐在銀杏樹下可俯瞰延綿群山和山腳下的村莊阡陌,沐浴著和風,傾聽流水聲和竹濤聲,的確是個觀賞風景的好地方。

    承宗暗自點頭,對吳銘的身體恢復速度微感驚訝:“他自己能走到那邊樹下了?”

    “是啊!前天早晨我放羊回來,吳大哥已經能自己走到羊圈這裡,他問我那邊能過去嗎?我說能,但是要小心有蛇竄出來,他說冬天蛇不出來,不怕,拄著拐杖過去了。這兩天他學會了熬藥換藥,說什麼也不讓我動手,用完早飯喝下湯藥,他交代一聲就往那邊去,一直呆到太陽快下山才回來。”承元對師兄毫無隱瞞。

    “這幾天,他和你說話多嗎?”承宗低聲詢問,眼睛望著前方已經拄著拐杖慢慢走回來的吳銘。

    “白天沒什麼功夫,晚上在一起說話多些,吳大哥可真奇怪,連光緒年和民國年份都弄不清楚,傻乎乎掰著手指算陽曆,哈哈!對了師兄,吳大哥也知道大輪船,他說向東一直走就是大海,大海比大地還大,海上有能裝幾萬噸東西的大船,我問能裝萬噸的船有多大?他說能裝上萬頭大牯牛。我不信,他就笑,說我以後會見到的,還告訴我,現在的大輪船大多燒煤,靠船上的什麼蒸汽機推動。師兄,蒸汽機是什麼啊?”純稚的承元好奇地望著自己的師兄。

    “蒸汽機?這個、我也不知道,好了!天色晚了,幹完活吃飯,其他的回頭再說。”承宗有點發窘。

    承元應一聲,看到吃得脹鼓鼓的羊兒陸續從山上回來,再次撿起短木棍敲響竹梆子,催促羊兒進入圈子裡。

    斜陽中,吳銘順著彎曲山道慢慢走來,靜靜觀望的承宗心裡突然湧起難以言喻的複雜情愫,小師弟的一番話,讓承宗對幾日來了解到的吳銘感到幾許迷惑。

    這次下山,承宗打聽到不少事情,吳銘沒有撒謊,除了不知道他的名字為何不叫吳山伢子而叫吳銘之外,他確實是被煌固鎮鎮長陳繼堯和留洋歸來的陳家二少爺陳仲康誣陷,以通匪罪押解縣城大牢關押,原因是吳山伢子的母親不知為何,半月前趕集那天潛入陳家大院,被陳府家丁痛打一頓扔出大街。

    吳山伢子的母親在數百鄉人的鄙視中放聲大哭,披頭散發跌跌撞撞離開鎮子,沒走多遠又被陳家大管家駕駛的馬車撞倒,腦袋摔破當場不行了,與吳山伢子母親同來趕集的村中長者用草蓆裹住屍體,雇了輛牛車拉回吳家村,次日,村裡幾家鄉親一同幫忙草草埋葬。

    死者入土的當日晚上,從小到大老實巴交逆來順受的吳山伢子,竟然提起柴刀獨自離開吳家村,於子夜時分悄然入鎮,翻牆潛入陳家大院,摸到陳鎮長臥房前被巡夜家丁發現,廝打中,吳山伢子發瘋一般揮刀砍傷三名會武藝的強壯家丁,最後寡不敵眾被制服。

    當晚動靜鬧得很大,鄰居幾家男人都出來幫忙,陳家大太太和回鄉過節的陳二少爺無比惱怒,當即命令家丁打死吳山伢子,後來還是陳老爺陳鎮長發了善心,下嚴令制止住眾人,天亮後命家丁把吳山伢子直接送縣衙治罪。

    至於後來吳山伢子怎麼被安上通匪罪名,又怎麼換成吳銘這名字,個中原因無人知曉,似乎得知內情的師叔也沒說。

    有件事很蹊蹺,承宗到現在都不清楚,為何師叔單獨見過陳鎮長之後,就不再前往吳家村詢問吳山伢子的身世,而是在鎮子裡替陳鎮長家做了一場法事,再給鎮裡病人看了兩天病,然後帶上信徒們贈送的東西直接回山。

    在煌固鎮停留的幾天裡,承宗見到了陳鎮長和他的兩個太太,以及大太太那個身材高大不可一世的弟弟汪管家,唯獨沒看到陳家留洋回來的二少爺,聽說已經趕回南昌任職了。

    儘管如此,承宗還是了解到陳家的不少事情,知道陳家還有位大少爺叫陳伯安,六年前跑到廣州讀黃埔軍校,北伐武昌的時候戰死沙場。

    陳府二少爺陳仲康去年留學東洋回來,在上海遇到貴人深受重用,一直在上海公幹,聽說他這回獲得國民黨元老推薦,轉到南昌任職,官位還不低。

    承宗發現整件事有很多不解之處,根據鎮上老人私下議論:吳山伢子的母親叫吳娟,年輕時很漂亮很懂事,可不知為何,十六歲那年沒嫁人就懷上了吳山伢子,直到死都沒人知道讓她懷上孩子的野男人是誰。

    二十四年來,吳山伢子的母親受盡白眼,但仍然帶著兒子倔強地活著,把體弱多病的兒子養大成人,為了給兒子治病和進村中私塾,陸續賣掉家裡僅有的五畝水田,還向本族人借了不少債,多年來她每天起早貪黑種地養豬,半年前已將債務還清,從未聽說過她和陳家有何瓜葛,誰也不清楚這個倔強的女人為何突然前往陳家,為何被陳家打出來,但是不管怎麼說,陳家的管家確確實實駕馬車把吳山伢子的母親撞死了,卻沒有承擔半點責任,至今也沒有個說法。

    承宗很想弄清楚這件事,但是鄉人不明所以,暗地裡流傳的謠言很多不足信,還有人說吳山伢子從小到大就是半個傻子,白長一副高大身子,空有一身蠻力,腦袋卻不好使,對此,似乎知情的師叔一直沒說話,承宗也不好追問。

    此時,承宗看到吳銘沐浴夕陽逐漸走近,身穿陳舊的長棉袍,還吊著受傷的左臂,身材高挑步履均勻。

    令承宗暗自頗為詫異的是,扶著拐杖越來越近的吳銘看起來與尋常鄉人大不一樣,沒有半點鄉下人的卑微狀,消瘦的臉上神色自若,鼻挺眉長目光清澈,整個人竟然顯得文質彬彬的,無論承宗怎麼看,都難與把眼前的這個人與提著砍刀摸進陳家大院連砍六人的亡命之徒對上號。

    “剛回來?”吳銘在承宗面前兩步站住,寬闊的額頭上沁出了汗珠,緊閉的嘴角隱隱掛著笑意。

    承宗指指吳銘的傷臂和腦袋:“這兩天感覺怎麼樣?”

    “好多了,手臂和頭上的傷處有點癢,五個手指都能動,頭上傷口也沒事了。”吳銘想說句謝謝,又覺得一句輕飄飄的謝謝沒有意義,只好把感激埋在心裡。

    承宗點點頭,望向遠處石壁下高大的銀杏樹:“你喜歡那地方?”

    吳銘回頭望一眼:“那裡的泉水清澈甘甜,林蔭寬廣翠竹環抱,坐在古樹下,千山萬壑盡收眼底。以前沒在意身邊的山山水水,細細觀望之後,覺得自己忽略了很多好東西。”

    承宗驚訝地註視吳銘,看到吳銘臉上真誠的笑容,不由得也笑了:“居士言談雅緻,心境開闊,想必讀過不少書吧?”

    吳銘愣了一會,很快對承宗笑道:“我只是勉強能認字,倒是聽承元小師傅說,承宗師傅五歲就能背誦《道德經》,六歲開始學《百草經》,七歲開始習武了,和你相比,我差遠了。”

    “承元這小子。”

    承宗有點不好意思,上前虛扶一下,與吳銘一起往回走,邊走邊關心地說道:“你的傷沒痊癒,特別是手上,骨頭沒長好,不能走動太多。”

    “有勞了!”

    自此,承宗與吳銘之間的交談慢慢多起來。

    秉真道人再也沒有專門到後院看望吳銘,但從不反對承宗、承元師兄弟和吳銘在一起,也不干涉承宗把各種書籍和下山順手弄回的舊報紙拿給吳銘學識字,反而罕有地吩咐承宗:

    “吳家小子身世可憐,從小到大沒什麼親人朋友,聽說他哀求村裡漢子學武被打走後,整天躲在自家後山瞎折騰,而且傻乎乎堅持了十幾年,這份毅力倒也難得。有空你傳他一套養身功法,便於他的傷勢早日康復,也好讓他消去一身戾氣。”

    俗語道:傷筋動骨一百天。轉眼三個多月過去,吳銘的傷勢已經痊癒,與承宗、承元一起度過了下元節、冬至、除夕和新春佳節,彼此間越來越習慣相互的存在,吳銘仍然和剛來時那樣話語不多,但臉上總是掛著淡淡的笑容。

    讓承宗師兄弟印象深刻的是,吳銘擁有強烈的求知**和令人吃驚的學習能力,他似乎總有問不完的問題,不知不覺間學到很多東西,內容包括書法、道家最高典籍《道德經》釋義、道教歷史、道家儀式等等,還掌握了道家養身功法,勞作之中不時詢問上饒本地乃至周邊地區的歷史與現狀。

    承宗師兄弟所不知道的是,外表平靜性情溫和的吳銘,內心卻是無比的焦慮和徬徨,三個月裡的每一天,吳銘都是在萬千感慨和惴惴不安中度過,每天孜孜不倦求學的同時,還要苦苦思考自己的未來。

    在承宗的精心照顧和悉心傳授下,吳銘各方面進步神速,很好地掌握養身功法和吐納要領,前幾天承宗指點時推過吳銘幾次,發現每晚堅持站樁一個多時辰的吳銘身形越來越穩,腳下有根了,而且原先那筆歪歪扭扭的毛筆字也變​​得好看多了。

    雖然承宗對吳銘驚人的悟性和堅韌毅力深感驚訝,但承宗看得出,聰穎過人的吳銘確實如他所言“沒讀過多少書”,一手毛筆字不堪入目,練了近兩個月才算入門,第三個月才略具神形,勉強入得師叔秉真道長的法眼。

    對此,每天聽到承宗匯報的秉真道人也深感意外,像吳銘這樣二十四歲才開始正規學習和練功的人進步如此神速,在整個教派中屈指可數,說是天賦超人也不為過,讓閱歷深厚的秉真道人心中有種不可思議的感覺,雖然他已經盡知吳銘的身世,對這個長相端正溫和有禮的年輕人也深為同情。

    不知為何,得知吳銘的最新修習進境之後,權衡良久的秉真道人叮囑承宗:“除了書法和普通醫理之外,別的東西就不要傳授了,到此為止,以後如何,全看他自己的造化。”

    承宗恭敬答應,心裡卻甚為不解,近三個月來,他和吳銘之間的關係發生了潛移默化的變化,吳銘的善良寬厚、謙遜勤勞的品格,以及舉手投足之間自然洋溢出的獨特魅力,完全得到了承宗的認同和接納,承宗臉上的笑容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多,不知不覺間也和師弟承元一樣,把吳銘當成了自己的師兄弟。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就在吳銘鄭重考慮自己前途的時候,道教的又一重要節日上元節即將到來。

    大年初十剛過,承宗、承元師兄弟開始忙綠起來,清掃道觀和山門,擦拭法器,前殿和中殿內外換上各色旗幡,增設燈盞燭台和跪坐蒲團,便於上元節這天絡繹到來的信徒們進香參拜。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3 10:45
第5章 偶遇
  

    農曆正月十五,上元節。

    天色濛濛亮,太金山下田家村的數十名青壯和健婦已經到來,這些虔誠的信徒攜帶香燭,到三清像前上香叩拜,隨後恭敬地將捐贈物品交給承宗道士。

    不用承宗師兄弟太多安排,勤勞淳樸的鄉親們輕車熟路地忙碌起來,包攬了生火熬粥、燒水泡茶、烹製祭祀三牲等所有雜務,後院裡腳步匆匆,但忙而有序井然不亂,顯然是有傳統的。

    天色大亮,信徒香客絡繹不絕,一堆堆人群聚集在殿門外的大柏樹下歇息,等待祭祀的吉時到來,其中不乏十里八村的地主富紳和德高望重之輩,承宗、承元師兄弟開始奉茶迎客前後忙碌。

    在秉真道長的授意下,承宗沒有要求吳銘幫忙,吳銘鑑於自己逃犯的身份,也沒有湊熱鬧的念頭,早早帶上柴刀把羊趕上山,溫習沿途看到的各種植物和草藥知識,然後不緊不慢地開始砍柴。

    傷愈之後,每天砍一擔柴是吳銘必做的功課,兩輩子都出身於貧寒家庭的吳銘不願吃白食,人家的救命大恩難以回報暫且不說,天性勤懇的吳銘無法忍受寄生蟲式的生活,何況還能在勞作中不斷增強體質,以盡​​快適應生存環境。畢竟,他的人生之路還很長,不可能局限於這片小小的天地。

    午時已過,吳銘在羊圈旁的柴房裡卸下第二擔柴火,整個道觀此刻香煙繚繞呢喃鼎沸,想必是莊嚴的法事已經進入尾聲。

    隆重盛大的法事對吳銘沒有吸引力,他知道自己尚未融入這個社會,很多時候還活在心底的那個已成夢境的世界裡,還在堅守著自己的世界觀和道德觀。

    如今這副強壯的皮囊沒給吳銘留下半點記憶,所以他對這副皮囊所遭受的一切看得很淡,甚至不願意去弄個明白,所以也就沒有任何的不甘和委屈,更談不上什麼仇恨。

    吳銘慢慢享用完兩塊香甜的烤山薯,用布巾擦去臉上流淌的汗水,撿起地上的柴刀走向不遠處的銀杏樹,挺拔的身軀充滿活力,步履也日漸沉穩矯健。

    他來到大樹下稍作歇息,洗把臉掬一抔甘冽山泉徐徐飲下,昂起頭長出口氣,挽起道袍下擺拿起鋸子和鐵鎚,繼續修建小木屋。

    也許是專業知識所驅使,也許是建設能擁有成就感和存在感,也許是喜歡這塊風景上佳之地,吳銘決定利用空餘時間在這地方修一座小木屋,此地居高臨下視野開闊,背靠大山旁倚大樹,溪流淙淙翠竹環繞,兩旁山上長滿鬱鬱蔥蔥的杜鵑,無論清晨還是黃昏,晴天還是雨天,身處此地均能體驗到大自然的動人魅力。

    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是,兩個月前,承宗向吳銘轉達秉真道長的意思,讓吳銘最好能在山上修養一年,一年後不管吳銘如何決定都順其自然。

    吳銘對此深感困惑,但又無法拒絕,經過一段時間的考慮,最終還是無奈地答應下來,為此,他用一個多月時間,準備不少木料和碗口粗的毛竹,剝下一塊塊整齊的松柏樹皮,開始建一個屬於自己的**空間,雖然砍伐和建築費去不少功夫,但能夠把腦中的專業知識用之於實踐的機會不多,也能以此調節煩躁迷茫的心態。

    小屋的主體已經落成,門前的原木露台已拼接完畢,吳銘把竹木邊角料和乾枯的草木推到小屋前方空地,取來火柴點燃刨花,用木棍扒弄幾下火勢漸旺,坐在溪旁的岩石上歇息,靜觀木屋的尖頂造型和剛覆蓋的堅固樹皮屋頂,腦子裡細細估算下一步所需材料和工時。

    寂靜中,吳銘隱約聽到腳步聲傳來,抬頭一看愣了片刻,隨即整理道袍緩緩站起。

    兩名女子不知為何來到此地,走在前面的女子年約二十肌膚白皙,擁有這個年代少見的高挑身材,齊肩秀發,身穿藕色呢絨大衣,整齊瀏海下峨眉彎彎,一雙秀眼晶瑩靈動,微微張開丹唇現出白玉般的潔白牙齒,晃眼看到樹下有個大男人之後,她的表情顯得非常意外。

    高個女子身邊是個十六七歲的圓臉女孩,身穿藍色碎花棉襖深藍鑲邊褲,看樣子像大戶人家的丫鬟,她臉上的驚訝之色一閃而逝,望著正在整理長袍的吳銘有點氣惱,上前一步大聲喝斥:“哪來的野道士?看見我家小姐到來還不迴避,怎麼不懂禮數?”

    吳銘愣了,想了想反問道:“不知道你是哪家名門閨秀?怎麼會到我住的地方來質問我?”

    “你……”小丫鬟啞口無言,氣得小臉通紅。

    “小珍,不可莽撞。”

    高個女子低聲告誡身邊丫鬟,上前半步向吳銘屈身施禮,歉意地望向長髮凌亂的吳銘:“對不起道長,我家小珍年紀小不懂事,得罪之處,還請道長多包涵。”

    美麗女子說完,臉上歉意的笑容驟然凝結,秋水般清澈的眼中顯出驚訝之色。

    人家道歉了,吳銘也不好再說什麼,輕咳一聲淡淡地勸道:“兩位請回吧,山道險峻坎坷不平,萬一傷著可不好。”

    美麗女子抬手輕掠一下被山風吹亂的劉海,再次客氣地向吳銘致歉:“真對不起,我們是來上香的,看到高大的古樹和這邊的幾叢紅葉就過來,打擾了道長的清靜,還請道長原諒,我們這就走。”

    兩名女子轉身走出幾步,小丫鬟回頭狠狠瞪吳銘一眼,攙扶美麗女子悻悻離去,低聲埋怨小姐太給臭道士面子。

    吳銘撿起木棍,輕輕撥弄燃燒的草木,凝望濃煙升騰的火堆陷入沉思,轉眼間就忘了兩個離去的女子,如同什麼也沒發生一樣,可是,他的心境遠沒有他的外表那麼淡然和平靜。

    之前,他因為恪守良知和職業道德,不願與體制內的既得利益者和變質者同流合污,本著堅定的信念在備受排擠和暗算之下奮起反擊,大膽揭露自己所監理的重點工程中的重重黑幕,從而招來利益集團肆無忌憚的迫害,以致落得“貪污巨款”的罪名身陷囹圄慘遭迫害,這一切,都不得不讓他對自己所堅持的信仰、理想和價值觀展開反思。

    如今,鬼使神差之下他再世為人,卻處於戰火紛飛的民國亂世,一個個頭顱一攤攤鮮血讓他深刻體會到生命的無奈與脆弱,再者,日寇的侵略鐵蹄已經轟隆響起,天下已難有一方淨土,僅是自己所在的江西仍然戰火不絕動盪不安,國共兩大勢力仍在劇烈的武裝衝突和勢力整合之中,贛西、贛中、贛南已經開始血腥的清算,社會環境將會越來越殘酷,越來越險峻。

    從承宗下山帶回來的舊報紙和探聽到的消息中,吳銘還了解到:兩週之前,陳誠的第十八軍休整補充完畢,已離開鷹潭南下進剿朱毛紅軍;南昌行營參謀長熊世輝已就任江西省主席,省府專員和一個連兵力進駐上饒,上饒地方守備團已經展開轟轟烈烈的剿匪運動,上饒縣各路豪強嚇得退避三舍魂飛魄散,一紙徵兵令和一道徵稅令弄得全縣雞飛狗跳人心惶惶,專員帶來的軍隊開始大張旗鼓招募新兵,同時也開始了肆無忌憚的戰爭攤派與搜刮。

    對於如今的局勢,吳銘有種手足無措的驚慌感,他發現腦子裡可憐的歷史知識對目前的認知沒有絲毫助益,眼前這個轟轟烈烈波瀾壯闊的革命年代,對他而言是無處不在的危險與混亂,他知道自己只要走錯一步,就可能遭致突如其來的無妄之災,任何的投機取巧都充不確定因素,都有可能讓自己死於非命,這也是他至今沒有匆忙做出決斷的原因,他需要更細緻更準確的印證和籌劃。

    熟悉的竹梆聲響起,吳銘從沉思中醒來,望一眼掛在遙遠山巔上即將隱沒的太陽,站起來麻利地收拾工具,掩埋即將燃盡的殘火,整理衣衫大步向道觀走去。

    關上羊圈竹門的承元看到吳銘,幾步迎上​​神秘地說道:“吳大哥,你知道今天的香客中,有誰打聽你的名字嗎?”

    吳銘微微吃驚:“沒幾個人認識我啊,是不是我們吳家村鄉親?”

    “不是,你再猜。”承元童心純稚笑容淘氣。

    “我真猜不著。”

    “是個女的,長得很好看!嘿嘿……”

    吳銘似乎明白了:“你說的人是不是留著齊肩短髮,身穿藕色大衣的那個富家小姐。”

    “吳大哥真聰明。”承元哈哈一笑:“那個好看的姐姐姓汪,她臨下山前悄悄把我拉到柱子後面,給我兩個大洋,然後問我:在道觀東面大銀杏樹下幹活的年輕道長怎麼稱呼?”

    “你怎麼回答?”吳銘皺起眉頭,擔心自己的身份被人識破,從而帶來不必要的危險。

    “我當然……不說,嘻嘻!師父和師兄早就交代過我,不能對外人說吳大哥的任何事情,所以我就說不知道,然後把那兩塊大洋當成香油錢交給了師父,大哥放心吧,嘻嘻!”承元小臉上露出捉弄的頑皮笑容。

    吳銘搖頭笑笑,抬腿大步走向側門。承元快跑跟上,邊跑邊好奇地詢問吳銘為何不繼續問下去,還說看到師父和師兄曾和那個漂亮姐姐說了會話,承宗師兄肯定知道那個漂亮姐姐是哪家的。

    吳銘沒有繼續糾纏這事,用完晚飯幫助承宗師兄弟收拾後院,一切幹完已是夜幕降臨。吳銘洗完澡點亮油燈開始練字,一個時辰後來到院子裡,繼續每一天的樁功修習,似乎今天和以往的每一天一樣,別無二致。

    次日臨晨醒來,吳銘意外發現自己的大褲頭前方濕了一片,黏黏糊糊的讓他非常尷尬,夢中那張美麗顏容再次浮現腦海揮之不去,只能悄悄起床跑到院中水池旁,冒著寒冷飛快脫下褲頭,提起一大桶凜冽的泉水噹頭澆下。

    一陣寒風吹來,吳銘激靈幾下,打了個氣勢磅礴的哈欠,弄得回音陣陣聲勢不小,院牆下的大公雞也嚇得大聲啼叫起來,晨曦就在雄雞的聲聲呼喚中姍姍而來。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3 10:48
第6章 死馬當作活馬醫
  

    殘冬的影子尚未離去,春天的腳步無聲來臨,片片紅葉和叢叢嫩芽點綴在層林之間,漫山遍野的生命緩緩甦醒。

    斜眼夕照,承宗把裝著鍋碗瓢盆的背簍提進吳銘新建成的木屋裡,小承元將肩上的棉被扔到結實的木床上,跑到石砌的壁爐前蹲下看了片刻,又跑到木屋後面,好奇地打量吳銘用毛竹引來的清澈山泉。

    離地兩尺的精巧木屋全部用山上的竹木建成,屋頂用一塊塊整齊剝下的松柏樹皮覆蓋,在歷時近三個月的建造中,吳銘得到承宗、承元的大力幫助,這對師兄弟幾乎每天都來幫忙。

    記得小屋落成那天,對此採取不管不顧態度的秉真道人意外到來,觀看片刻一言不發地離去。

    吳銘心中充滿感激,他知道自從向承宗提出建木屋的那天起,就得到了秉真道長的默許,否則承宗師兄弟倆也不會每天過來幫忙,更不會主動下山借來鋸子、墨斗、鑿子等工具。期間,吳銘多次跟隨承宗下山進城採買,身上穿著已經習慣的道袍,頭上戴頂青佈道士帽,來來回回七八趟沒人懷疑他的身份。

    數月來,每隔幾天吳銘都會主動去中殿向秉真道長問安,無奈這位方外高人惜言如金,每次都只是和善地點點頭,頂多哼兩聲就讓吳銘自便。

    對此,吳銘曾疑惑地詢問過承宗,承宗解釋說師叔就是這個性子,每日執著清修,不喜言語,習慣了就好。

    承宗走出木屋,倚在結實的松木圍欄上,遙望前方蒼茫群山低聲說道:“吳大哥,師叔說你塵緣未盡,別看你又建房子又開路的,但這片小小的地方留不住你,你隨時都可能離去。”

    吳銘猶豫片刻,靠在圍欄上低聲詢問:“你的看法呢?”

    “我也說不清楚,原來以為你會留下的,後來和你下山幾次之後,感覺你總會離開,這幾天,這種預感越來越重。”

    承宗停頓一下,轉向神色複雜的吳銘:“吳大哥,我很難相信你是土生土長從未出過遠門的本地人,儘管你從來不說自己的想法,但我感覺你似乎對外界非常熟悉,懂得的東西很多,讓人無法看透。我從小長在道門,說句自負的話,七歲之後,在我們這一代八百弟子中,我一直是長輩們公認的佼佼者,可我從沒看到過誰能在短短半年時間裡,從不會握筆到學會一手好字,能學完《道德經》並有自己的見解,而且這麼大年紀才習武竟然小有所成。”

    說到這,承宗抬手一指:“還有這座屋子的快速搭建方式,以及新穎造型的內外佈局,無一不出人意料之外,就連師叔看後都驚訝不已。我見過你用竹籤劃在地上的計算符號,有一次你順手劃下一段符號沒記得擦去,儘管我看不懂,但我知道你寫的是洋文,我不知道你從哪學來的,可我越來越覺得師叔的話是對的,這裡天地太小,留不住你。”

    吳銘心虛地笑了笑,思考片刻低聲說道:“到現在為止,我還不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外面的世界太亂,軍閥割據混戰四起,不知道出去之後能否好好地活下去,心裡忐忑不安,唉!哪怕有一天我真要離開,也會提前和你說的。”

    “你打算去哪?”承宗問道。

    吳銘搖搖頭:“不知道,也許去上海,也許去廣州,攢些錢之後,看看能不能出洋長點見識。”

    承宗默默點頭:“青龍節之後,師叔就要返回龍虎山祖庭任職,祈真觀會有新的住持到來,我會跟隨師叔回到龍虎山,我也差不多能出師了,出師之後通常需要離開祖庭,下山遊歷一段時間,唉!真想和你一起到外面走走,只是恐怕沒這個緣分。”

    “怎麼會沒有緣分,要是你願意,我寧願不剪掉這頭長髮,穿著道袍和你一起到處走走。”吳銘樂哈哈地笑道。

    承宗有些意動,承元來到兩人旁邊佇立了好一會,忍不住著急地叫起來:“師兄、吳大哥,要是你們都走了,我怎麼辦啊?”

    吳銘哈哈一笑,承宗笑著搖搖頭:“師弟,你是師叔的關門弟子,明年才滿十二歲,師門怎麼允許你下山呢?不合法度。再說,你剛剛紮下根基,需要修習的東西還很多,學成出師之前不該有妄念,明白嗎?”

    “可是……”承元眼中滿是失望。

    承宗樂了,看看天色建議道:“太陽下山了,一起回去吧,這裡還沒有油鹽醬醋,明天你再生火。”

    三人一同回到祈真觀生火做飯,承宗特意取下一掛煙熏鹿肉,吩咐承元到庫房取壇燒酒來。

    入夜,後院精舍裡燈光明亮,吳銘和承宗仍在把酒低語,醇香的美酒驅散了彼此心中的淡淡哀傷。大半斤燒酒下肚,承宗俊秀的臉微微紅潤,他告訴吳銘自己上個月已經滿十八歲,可以喝酒了,以前曾偷喝過師叔的酒,只是不敢多喝,不知道自己的酒量如何。

    吳銘不知道自己這副身板喝多少不醉,可喜的是大半斤酒下肚,眼不花手不抖,未感覺明顯不適,似乎還有不少潛力。

    偷喝了幾口酒的承元爬上矮榻沉沉睡去,吳銘起身打開被子給承元蓋上,承宗默默看著一語不發,等吳銘回來坐下,又和吳銘碰一杯。

    承宗放下酒杯站起來:“不喝了,吳大哥,藉著酒興我們出去動一動出出汗,這半年你的樁功進境很快,基礎已經有了,我再送你一套拳法吧。 ”

    吳銘高興不已,站起來跟隨承宗走出房門,進入院子尚未站定,就隱約聽到急促的拍門聲,兩人相視一眼,幾乎同時向前殿跑去,聽到外面傳來聲聲呼喚,立即上去打開院門。

    門外明晃晃的火把下,三名田家村的漢子看到承宗,立刻高聲訴說一群野豬闖進村裡傷人,村中青壯盡力驅趕,被咬死一人傷四人,哀求秉真道長和承宗師傅前去救命。

    承宗聞言,吩咐吳銘陪伴鄉親,一陣小跑去向師叔禀報。不到一刻鐘時間,秉真道長領著承宗匆匆出來,安慰鄉親幾句,便吩咐背負檀木藥箱的承宗馬上下山救人。吳銘要求和承宗走一趟,秉真道長想了想答應下來,揮手讓眾人趕快上路。

    下山的石階路蜿蜿蜒蜒卻不難走,一群人打著火把緊趕慢趕,平時一個時辰才走完的路,眾人不到半個時辰就趕到田家村,沒進村就看到人影憧憧,聽到哭聲一片,顯然整個村子都震動了。

    大汗淋漓的吳銘和承宗跟隨三名漢​​子進入一座較為寬敞的屋子,明亮的屋子裡聚滿了男女老少,哭喊的鄉親們看到承宗和一個陌生道士進來才壓抑住聲音。

    屋子中央的一排門板上,躺著五名血淋淋的漢子,其中兩人臉上已經蓋上白布,顯然已經沒氣了。

    承宗表現出與年紀不相符的沉穩冷靜,二話沒說放下藥箱,蹲下來逐一檢查活著的三人傷勢,隨後放棄了躺在中間已經昏迷的重傷者,打開藥箱開始對另一個施救。

    吳銘在邊上手足無措,想幫忙卻不知道該怎麼幫。屋內氣氛緊張壓抑,哭聲也輕了不少,所有人幾乎都在緊張地註視著承宗的雙手。

    中間重傷者的家人見承宗放棄救治自己的親人,立刻明白是沒有救了,悲傷之下一家老小全都痛哭起來,哭得死去活來的村婦再也顧不得什麼,撲在中間重傷者身上痛不欲生:“孩子他爹啊,你怎麼忍心丟下我們一家老小啊……”

    邊上鄉親也跟著哭起來,整個屋子哭聲震天一片混亂。

    吳銘卻清晰地看到村婦身下的重傷者還活著,雙腳無序地發抖,喉結還在輕微蠕動,用麻繩胡亂綁住的右大腿內側下方,半尺長的傷口皮肉外翻深可見骨,斷裂的血管彎彎曲曲仍在出血,蒼白的臉上和**的身上佈滿了傷痕。

    略微猶豫,吳銘兩步跨過去,把手貼到重傷者脖子上,停留片刻立即拉開村婦:“別哭了,人還沒死呢,你再這樣壓著他,恐怕死得更快些。”

    村婦嚇得忘了哭泣,周圍鄉親相繼安靜下來,一雙​​雙眼睛驚愕地望著陌生的吳銘,只有承宗似乎不受什麼影響,給第一個傷者包紮完畢,換個位置接著給第二個傷者止血清創。

    吳銘心裡根本沒有底,只是不忍眼睜睜看著一個有可能救活的傷者死去,情急之下也只能硬著頭皮臨危上陣,仰仗腦子裡的那點可憐的急救理論知識盡本分,死馬當成活馬醫了。

    拉開遮在傷者下身的破衣裳,解開胡亂捆在大腿根部的麻繩,一股血箭頓時從傷口處斷裂的血管中噴出,吳銘連忙勒緊麻繩,叫聲“拿根布帶來”,邊上一位漢子立即解下布腰帶遞上。

    吳銘接過腰帶,迅速紮緊傷者的大腿根,解開麻繩仔細觀察傷口和斷裂血管,看到血液流出少許很快止住,抬起頭再次大聲吩咐:“我要最烈的燒酒、剪刀、棉花紗布,還有鑷子……沒有鑷子要一對新筷子,還有針線!”

    人群中兩個漢子大聲答應,很快弄來吳銘所需之物。

    吳銘把半罈烈酒倒進乾淨的木盆裡,然後把所有的東西全都扔進烈酒中浸泡,雙手也在烈酒中浸泡良久,擰乾一團棉花開始擦拭傷口,接著小心撥弄傷者巨大創口內的彎曲管子。

    一刻鐘後,吳銘用線紮好斷裂的血管,雙手微微發抖,全身大汗淋淋。戰戰兢兢地幹完,撈起筷子夾住棉紗開始清創,這一幹又是大半個時辰。承宗已經給兩名傷者救治完畢,叫人抬走立即來到吳銘身邊蹲下,好奇地看著吳銘動作生疏的處理傷口。

    半多時辰過去,吳銘在眾目睽睽下完成傷口縫合,再用棉紗擦淨傷口和周圍皮膚,解下傷者大腿根部的布帶,緊張地觀察縫合處很長時間,緊張地盯著承宗給縫合處塗上道門秘製藥膏,這才一屁股坐在地上:

    “只能這樣了,如果醒不來,或者醒來之後感染死去都有可能,聽天由命吧……”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3 10:49
第7章 世道艱險
  

    次日醒來,已是日上三竿。

    窄小的臥房裡只剩下吳銘一個人,承宗不知何時起床,已經不見人影。

    吳銘伸展幾下有些發酸的四肢,披上內襯鹿皮的道袍,穿上千層底布鞋,略作整理打開臥室門就看見一名十二三歲的女孩子端著盆熱水站在門口,想必是聽到動靜知道吳銘起床了,就一直在這候著。

    女孩服侍吳銘洗漱,然後羞澀地請吳銘坐下,不知從何處拿出把梳子要給吳銘梳頭,黑白分明的眼裡滿是恭敬。吳銘擺擺手,接過淡鹽水漱口完畢低聲致謝,小女孩嫩臉頓時變得紅彤彤的,端起木盆快步離去。

    吳銘對這樣的習俗已經不再驚訝,但還是不習慣,搖搖頭站起來戴上帽子,穿過陰暗的過道,來到昨夜救治傷員的地方,發現幾排木桌和條凳已經整齊擺上,幾名村老和承宗正圍著一盤炭火在喝茶低聊,四下打量才知道此地是村中私塾。

    幾名村老看到吳銘連忙起身緻禮,吳銘上前客氣還禮,接過承宗遞來的一杯茶,拿在手中低聲問道:“傷者如何?”

    “其他兩人見好,你救治的那位還沒醒來,高燒不退,但是能夠嚥下點湯藥,能不能活下來不敢說,我已經給他的傷口敷藥包紮,開出付方子讓人進城抓藥去了。”承宗對吳銘露出個開心笑容。

    周邊幾個村老向吳銘連聲道謝,吳銘連忙解釋說人不一定能活,要謝就謝那個給傷者腿根綁上草繩的人,沒有這根草繩捆綁止血,傷者早已失血過多死去,就算現在有口氣,也尚未脫離危險。

    儘管吳銘毫不居功,還是擋不住村老們恭敬的致謝,大家謙讓著坐下,吳銘喝下幾口茶水。

    對面戴著副老花鏡的老人仍然留著滿清朝的長辮子,手裡拿著張印刷粗糙的報紙,正含笑望著吳銘,其餘幾個村老也對“醫術高超”的“吳道長”滿臉崇敬。

    承宗低聲告訴吳銘,還要在田家村停留幾天,兩天後是黃道吉日,兩名死者需要安葬,村裡已經派人請秉真師叔下山做法事。

    吳銘點點頭,知道承宗沒有出師,尚未獲得龍虎山祖庭頒發的那方印,相當於沒有獲得從事道士工作的文憑,無法單獨主持法事,只能煩請秉真道長操勞。

    秉真道長雖然貴為正一派執事,但幾年來修行於太金山,負有教化和幫助周邊方圓幾十里民眾的責任,尤為難得的是,他生性淡泊德名遠揚,身上沒有半點所謂得道高人的虛偽和勢利,從不拒絕民眾的請求。

    在村老們的介紹下,吳銘了解到田家村是個中等規模的村子,一百三十幾戶人家,老老少少加一起五百餘人,田地不多但旱澇保收,農閒時節還能採山貨變賣換錢,日子過得比周邊其他村子要好得多,因此百年來,​​村民都格外重視子孫後代的教化,村民最自豪的就是出過三個秀才,村中的私塾已有百年歷史,各家男孩子孩子基本能識字。

    不利的因素是,村子周邊群山環繞,山上的野豬甚至野狼不時出沒,十幾年來村裡的人畜損失很大,鄉親們想盡辦法都無法驅除這些兇猛的野獸,幾年前全村湊錢買回三支火銃才好過些,時隔幾年其中兩支火銃已經打不響,眼下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山上餓花眼的畜生頻頻下山作惡。

    村老們唉聲嘆氣地唏噓一番,愁眉苦臉的村長提起村子目前面臨的又一件難事:縣長汪東翰和守備團派人到各村鎮發布徵兵文告,田家村被攤派十個名額,春節後就要選出十名年輕子弟,到縣城報到後開往撫州練兵,否則將加倍徵收全村的田賦稅賦。

    吳銘皺起眉頭:“上饒縣有兩三百個村鎮,莫非汪東翰他們要在全縣徵召兩三千兵員?”

    “誰說不是?二十年來從未有過這樣的事,聽說江南江北數十萬軍隊打得你死我活,每一仗都要死上千人,遍地屍首血流成河,還沒人收斂,嚇人啊!眼下村里遇到這等慘禍,又要把十個青壯子弟送去打仗,誰家捨得?唉!禍不單行啊!看來這日子沒法過了。”村長臉上的深深皺紋頻頻抖動,滿臉悲苦令人不忍多看一眼。

    眾人一片沉默,看著火盆中冒起絲絲青煙的炭火,心裡沉甸甸的不是滋味。

    長辮子老人長嘆一聲,拍拍手中報紙幽幽哀嘆:“天下已經大亂,總司令蔣公介石剛取得中原大戰勝利不久,國共兩黨又開始同室操戈了,天下局勢急轉之下,這幾天還聽說,我們江西全境又再槍聲不絕戰火四起,死者不計其數,如今看來,很快殃及我等小民,整個天下已無淨土了!”

    哀嘆聲未落,幾名村中青壯匆匆而來,施禮後告訴承宗和吳銘,說重傷者已經醒來,但是不能說話,眼睛動幾下又再沉沉昏睡。

    承宗和吳銘連忙前去探望,仔細檢查過後心裡也沒底,吳銘猜想傷者昏迷不醒是失血過多的緣故,自己是O型血可以獻出幾百毫升,但沒有輸血工具誰也沒辦法,吳銘也不敢鋌而走險,擔心弄不好傷者死得更快,只能交代傷者家人一些注意事項。

    忙碌一番看完其他兩名傷者,吳銘和承宗在樸實熱情的村長家將就用些飯菜,回到暫且歇腳的私塾時已是中午時分。私塾裡的村老們也都各自返回自己家中,留下伶俐的女孩給吳銘兩人添茶送水。

    吳銘坐在火盆旁,看完四張從私塾先生那借來的報紙,小心折疊報紙放在一旁草墩上,轉向承宗低聲說道:“從目前情況看,長江流域各省大城市都開始罷工罷課,南昌也兩次停課罷市,南昌國民黨軍警到處抓**,四個師的國民黨軍隊正向贛南一帶攻擊,我們西面幾十里的弋陽縣城,半年來已經被方志敏的農民赤衛隊三次攻打,省主席熊世輝已調遣重兵展開圍剿,說不定哪天戰火就燒到我​​們身邊。”

    承宗輕輕撥弄炭火,想起吳銘告訴他在獄中獲得**人救助的事,沉思片刻抬起頭問道:“記得你說過**的一些事情,讓我對**很好奇,從這兩個月得知的情況看,**終歸人寡勢弱,恐怕支撐不了多久吧?”

    “不,**是殺不完滅不掉的,怎麼說呢?這麼說吧,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啊!”吳銘只能含含糊糊地回答。

    承宗微微吃驚:“你的意思是,**能成事?”

    吳銘幽幽一嘆:“能成事,他們是天下勞苦人的政黨,只要他們能把窮人都發動起來,就不怕得不到壯大,不過,這事恐怕要用很多年才成,道理說來容易,就幾句話的事,但做起來就難了。”

    “要真這樣,不是和歷朝歷代的天下大亂一樣嗎?”承宗有點感覺了。

    “差不多吧,歷史上每次改朝換代,都伴隨著天下大亂,眼下的局勢也一樣,區別在於以前的天下大亂,敵對雙方軍隊大多用長矛大刀和弓箭。如今可不同,各勢力有了明確的政治主張,有了三民主義、**等等這樣那樣的主義,打起來都用槍砲炸彈,甚至用殺傷力更大的飛機和鐵甲車,交戰的雙方打得更加猛烈,戰爭規模會越來越大,死人也會越來越多,到頭來誰能撐下去,誰就是贏家。”吳銘說到這也頗為感慨。

    承宗想了想點點頭:“這倒是,唉!想起城裡兵丁們身上背的槍,我心裡就發堵,再好的武功也頂不住一顆子彈,這世道變化太快了。”

    “是啊!遠的不說,就說眼前,昨天傍晚野豬群進村,要是鄉親們手裡有幾支步槍,就不會出現兩死三傷的慘事,也不會有我們哥倆什麼事了,真想有支槍啊!”吳銘深有感觸地長嘆。

    承宗警惕地盯著吳銘:“你可千萬別胡來,這幾個月縣政府和守備團三令五申,嚴禁私人擁有槍支,全縣各鄉村私人手裡除了鳥銃,所有槍支都必須上交,否則一經發現,就會被關押治罪。在這個節骨眼上,我可不願你再出什麼事情。”

    吳銘只好點點頭:“我明白,聽你的!不過,估計很快形勢就會有改變,到時恐怕誰也攔不住私人有槍。”

    承宗回想起最近進城看到的軍隊:“這倒是,不過槍只能是軍隊有,一般民眾還和以前一樣,不管怎麼說,法令都還在的。”

    吳銘真不知怎麼和善良的承宗解釋,想了想還是說道:“法令是法令,只會對逆來順​​受的民眾有用,對各地鄉紳和那些商賈豪門根本沒用,你也看到了,上饒縣城的富紳、周邊各大鎮子的地主和有錢人家都圈養家丁,哪家沒有幾條長短槍?縣城裡幾家名門子弟,腰間都掛著把亮鋥鋥的德國造駁殼槍,橫衝直撞耀武揚威,滿大街的守備隊兵丁誰敢去繳他們的槍?不都是視而不見嗎?越是這樣,民眾越感到不公平,有了槍的富紳地主們膽子更大,就會更加肆無忌憚地魚肉百姓欺男霸女,民眾因此而更加憤恨,遲早會惹起天怒人怨,要是有人尋個由頭挑起民憤,別說**鼓動,就是自發而起的老百姓都能弄出大亂子來,你說是吧?”

    承宗愣了一下,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沉默下來,細細一想還真是這麼回事。

    吳銘看到承宗再次陷入沉思之中,也閉上嘴重新拿起報紙閱讀,心裡卻不停在想,是不是想辦法弄支槍回來?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3 10:51
第8章 倉促應對
  

    秉真道長於次日傍晚來到村子,用過晚飯,超度亡靈的法事開始進行。

    靈堂早已有村中耆老佈置妥當,供奉的魚肉果品整齊擺在供桌上,燭光搖曳香煙繚繞,死者家人披麻戴孝,一身縞素跪坐一旁,場面傷感悲痛。

    鼓聲過後旗幡豎起,換上明黃道袍紫金道冠的秉真道人在耆老們的簇擁下隆重出場,四周哭泣聲隨之停止,老老少少數百鄉親神情肅穆地圍成一大圈。

    器樂聲中,秉真道人​​把手中的法鈴和古樸的桃木劍放在法桌上,似是不經意地望一眼左側身穿整​​齊道袍敲敲打打的承宗和吳銘,眼中露出滿意之色。

    承宗一人敲打牛皮鼓和一排小編鐘,應付自如從容不迫;從未參與過法事的吳銘,竟也負責銅鑼和銅鈸兩件樂器,敲奏的水平儘管尚不能令人滿意,但也跟得上承宗的鼓點,沒有出現明顯差錯,而且節奏感還相當好。

    這一意外發現,令秉真道長頗為驚訝,猜想是承宗傳授給吳銘的,禁不住露出一絲笑容。

    吳銘正好望向秉真道長,看到道長罕有的笑容不禁愣了一下,手中銅鈸隨之走音,發出突兀的聲響,弄得秉真道長鬱悶不已,乾脆轉過身不再望向吳銘。

    承宗看到師叔的鬱悶和吳銘的失神覺得有趣,忍不住低頭暗笑,手中的活兒卻沒有緩慢半分。

    長達半個時辰的法事讓吳銘大開眼界,秉真道長的桃木劍和法鈴舞動令人眼花繚亂,五十多歲的年紀仍然身形飄逸揮灑自如,悠長氣息念唱的經文抑揚頓挫,在不同節奏的法樂烘托下猶如天外之音,令全場觀者百般欽佩萬分崇敬。

    法事告一段落,自有人奉上香茶遞上毛巾。秉真道人客氣地坐在上首太師椅上,從容地品著香茶,與簇擁身邊的村老族長低聲交談。承宗和吳銘仍然坐在草編的蒲團上,喝著香茶竊竊私語。

    其實秉真道長不需要感到意外,吳銘久居祈真觀,前後半年多時間,耳聞目睹之下,對道觀每月都舉行三四次的祭祀、祈福等儀式的打擊樂已經較為熟悉,儘管這是吳銘初次上場,純屬濫竽充數,但承宗臨時對吳銘進行長達兩個多時辰的傳授,以吳銘過人的領悟能力自然表現不差。

    再者,祈真觀是個小道觀,師傅徒弟加起來只有三人,自然沒有正一教龍虎山祖庭動輒三百餘人的樂隊那麼排場那麼講究,更不需要動用竹絲、管弦等數十種樂器,演奏數十種傳統曲目。一般道觀或者遊歷道士的家當非常簡單,只需劍、鑼、鼓、鈴鐺等幾件簡單法器,就能滿足一般法事的使用。

    僅休息一刻鐘,法事繼續進行,吳銘的新鮮感和成就感很快就慢慢消失,弄得汗流浹背手臂發緊。

    三輪法事過後,將近深夜十二點,法事告一段落,休息兩刻鐘開始進食。承宗拉上吳銘說一起去吃點東西,否則下半夜熬不住,吳銘頓時有點傻眼的感覺。承宗解釋說,這還是操持平常人家的簡單法事,要是高門大戶富貴人家,至少也得折騰三天三夜。

    原來道士也不是那麼好當的,吳銘心裡不由暗自慶幸:謝天謝地,我只是個偽道士!

    第三日上午,一場法事結束便開始出殯,履行完繁瑣的儀式鞭炮響起,十六名大漢在一片痛哭聲中抬起兩具棺材,全村鄉親排著長隊舉起紙人紙馬等物,魚貫走向村西墳山。

    秉真道長走在隊伍前方,手搖法鈴口中念念有詞,承宗和吳銘跟隨秉真道長身後。承宗一路拋撒紙錢,口念經文與師叔的法令聲相呼應,吳銘抱著手臂粗的旗桿高高舉著旗幡,在陣陣哭喊聲鞭炮聲中不斷安慰自己:也算長見識了。

    葬禮完畢已是午後,村子唯一的街道擺上了流水席,秉真道長和承宗、吳銘三人自然成了眾人致謝的目標。

    秉真道長舉杯敬完天地鬼神,宴席隨即開始。酒過三巡,氣氛逐漸輕鬆下來,四名村中漢子捧著酒碗來到吳銘身邊,滿懷感激向吳銘致謝,原因是今天上午他們重傷的兄弟終於醒來,而且已經能在呻吟聲中喝下半碗稀粥,村人普遍認為能保住條命了。

    吳銘非常謙遜地回應,把功勞推到承宗身上,害得承宗也被灌下三碗酒。眾漢子再三向不苟言笑的承宗致謝,又回到吳銘身邊,非要再和吳銘喝一碗不可,一口一個“吳道長”叫得吳銘臉上發燒,紅如煮熟的蟹殼,還好,可以用酒勁上臉來遮掩尷尬。

    與村中族長耆老們共一桌的秉真道長看在眼裡,悄悄讓人把承宗叫過去,低聲詢問承宗怎麼回事?承宗於是把三天前那晚上救人的經過如實禀報。

    秉真道長暗自吃驚驚,低聲向承宗問道:“這麼說,似乎是西醫的外科手法,他從哪學來的?”

    “不知道啊,前天晚上問起此事,吳大哥的回答很簡單,說什麼'下意識'使然,感覺應該這麼做。從救治過程看,吳大哥的手法很生疏,不像是學過的,或許真像他說的那樣,與其讓人死去,不如壯著膽子賭一把。”承宗沒有為吳銘隱瞞什麼,因為吳銘也沒有多說什麼,反正人到現在僥倖沒死,不過哪怕活下來一條腿也廢了。

    秉真道長無奈地揮揮手:“你去吧。”

    “是。”

    承宗答應一聲沒有走:“師叔,有件事向師叔禀報,吳大哥想藉此機會進城買些書籍。”

    秉真猶豫一下:“那就讓他快去快回吧,你留下,飯後還有最後一場法事,完了我們得趕回去。對了,他身上有錢嗎?”

    “有的,買幾本書估計夠了。”

    用完午飯撤下桌椅,老天爺忽然變臉,一陣冷風過後,悄然無聲地下起了綿綿細雨。

    承宗從村長家中藉來斗笠蓑衣遞給吳銘,吩咐他若是時間不夠,可不必繞道田家村,直接抄近路回去即可,吳銘點頭說來回三十幾里,只能如此了。

    田家村距離縣城十五里左右,吳銘在彎彎曲曲的泥土路上走了近兩個小時,到達城裡將近下午四點。

    不知是綿綿細雨的緣故,還是國民黨正規軍已經陸續撤離上饒趕赴贛南剿共,城裡各街道冷冷清清行人稀少,兩名頭戴棉布帽背著漢陽造步槍的守備團巡邏兵丁迎面而來,看清楚吳銘蓑衣下的道袍,冰冷的臉上有了幾許敬意,相向而過時,其中一個兵丁還善意地向吳銘微微點頭。

    吳銘來到縣城中學對面專賣紙筆墨硯和書報的鋪子“文軒閣”,摘下斗笠脫下蓑衣放到門邊木架上,店小二認出了幾次與承宗同來的吳銘,快步迎上給吳銘緻禮:“道長裡面請,有段時間不見了,您慢慢看,小的給您泡杯茶去。”

    “謝謝!”

    吳銘在整齊的書籍櫃檯前瀏覽片刻,店小二已經端來杯熱氣騰騰的茶水,吳銘低聲致謝,接過茶杯捧在手中,邊喝邊繼續尋找自己需要的書籍。

    鋪子裡沒有其他客人,店小二跟在吳銘身邊,客氣地向吳銘介紹:“月初,在本地休整的剿匪大軍離開之後,我們才從浙江那邊進一批新貨,有幾本新書,就擺在道長右邊最上層架子上,道長看看是否合意。”

    “怪不得城裡比上次來清靜許多,原來軍隊離開了。”吳銘信口說道。

    “是啊!那些外來的官兵可煩人了,駐紮期間弄得滿城怨聲載道,民眾敢怒而不敢言,好在我們鋪子賣的都是斯文貨物,沒學問的人吃不了也用不上,倒是沒受什麼損失,其他鋪子就難過了,那些官兵只要看上什麼東西,立刻強賣強要,一言不合就打人,弄得滿城商家戰戰兢兢,幾家酒館和當舖都不敢開門。現在好點了,只有南昌來的大軍一連官兵留下協助縣裡保安團徵兵訓練,整天忙著到周邊各鎮子督查,說是接完新兵就開拔,所以城裡現在安寧許多,各家鋪子都陸續開門營業了。”或許是今天沒幾個客人,店小二非常熱情。

    吳銘最後挑了本袁世凱時期中央測繪局出版的十八開分省地圖冊,一本上海商務印書館最新出版的《國民革命二十年》,店小二大讚道長博學,用牛皮紙麻利地包起綁好。

    付了錢把書小心放進道袍裡,吳銘點頭告辭。店小二幾步小跑趕在前頭,殷勤地為吳銘披上蓑衣,雙手端起斗笠遞給吳銘。吳銘接過斗笠,望一眼迷濛的天空大步離開。

    城外仍是細雨霏霏,灰濛蒙的大地上沒見幾個人影,天色已經漸漸暗下來。走出四五里,頭戴斗笠身披蓑衣的吳銘仍然步履穩健,幾乎沒有感覺到疲憊,心知這份體魄得益於半年來的山中苦練,得益於承宗的悉心傳授。

    一輛高大騾子牽引的烏篷馬車從後面趕來,很快超越步行的吳銘,軋出兩道車轍繼續向前。吳銘抬頭望去,半封閉騾車上的兩名女子,竟然是重陽節那天闖進自己地盤的人。

    車上的女子也看到了佇立路邊避讓的吳銘,但因吳銘頭頂斗笠身披蓑衣,兩個女子都沒有認出來。

    騾車漸漸遠去,吳銘繼續前行,走出一里路,兩匹健馬迎面奔來,吳銘心中一陣驚慌,還沒想好如何應對可能出現的盤問,就看到兩匹馬在前方二十餘米處停下,馬上兩名身穿灰色軍裝頭戴大蓋帽的官兵勒住馬原地轉圈。

    馬上官兵的南昌話音清晰傳來:“你看仔細了?”

    “沒錯!四哥,騾車上的小娘皮真他娘的漂亮,像是大戶人家的千金,連那個小丫鬟都長得水靈靈的,我們兄弟憋這麼久,整天累死累活的為什麼?碰到這種好機會怎麼能錯過?”

    “哈哈!好,我們回頭追上去,前面兩里處有個破廟,爽一把再說,反正沒幾天就離開這小地方,哈哈!駕!”

    兩匹馬如飛一般追趕騾車,吳銘權衡良久,最後還是抬起腿大步追趕上去。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3 10:53
第9章 一擊得手
  

    救人心切的吳銘衝過三岔路口,終於看到右岔道前方百餘米處大樹下,有座殘破不堪的土地廟,觀察片刻,他整個人反而冷靜下來。

    吳銘清楚地看到,騾車的左邊車輪已經滑入破廟路口的道溝裡,拉車的馱馬尚未解開,渾身冒熱氣不時抬起頭打著呼喇。

    冷風細雨中,女子無助的哭喊聲呼救聲隱約傳來,吳銘著急地跳下道邊田坎,彎腰低頭快速拐到破廟側後方,剛穩住身形,就听到一聲響亮的巴掌在粗魯的罵聲中響起,嬌弱的慘呼聲驟然而起,緊接著是沉悶的摔倒聲。

    吳銘跳上高坎,手腳並用分開茂密的雜草,疾行十餘米摸到廟側殘缺的窗下,深吸口氣緩緩蹲起,探出半個腦袋細細觀察。

    狹窄的廟堂裡哭聲嗚咽呼吸急促,被稱為四哥的軍官被女子打了一巴掌惱羞成怒,粗魯地將拼命掙扎的女子扔到滿是塵土的供桌上,伸出大手掐住女子的脖子,另一手野蠻地撕扯女子的衣褲。

    距離供桌三四米處,昏迷過去的小丫鬟橫躺地上,身上的小棉襖已經被解開,碎花中衣也被撕開,紅色的肚兜被撤下扔到一旁,潔白稚嫩的身軀一覽無遺。

    滿臉鬍茬身形高瘦的軍人望一眼正在忙綠的四哥,浪笑著解開腰間的皮帶。

    吳銘離開窗下,貓著腰竄到前門,途中撿起一塊海碗大的石頭,來到門框邊倚牆而立,緩緩伸頭望一眼屋內解下褲頭的兩名軍人,突然如發瘋般撞進去,揮起石頭猛擊軍官後腦。

    悶響過後血花飛濺,腦漿迸裂的軍官直接被砸趴到女子身上,紅白之物濺了女子一臉,嚇得已無力掙扎的女子頓時昏迷過去。

    三米外解下褲子的瘦高漢子已經回頭,偷襲得手的吳銘已經飛身撲來,抱拳提膝憤怒一擊,巨大的衝力將高瘦漢子撞得飛出三米開外,慘叫著重重摔倒在地連滾兩圈,壓碎一地破瓦,激起團團污濁的塵土。

    吳銘身形落地再次撲上,抱緊高瘦漢子抬起的腦袋猛然發力,高瘦漢子的頸椎“咔嚓”斷裂,吳銘也因用力太猛跌坐地上,撐起身子大口喘著粗氣,好一會才鬆開懷裡扭轉了大半圈的猙獰腦袋。

    塵土落下,第一次殺人的吳銘仍在劇烈喘息,只感覺口乾舌燥全身發軟,哆哆嗦嗦站起來好久仍邁不開步子。

    軍官仍在抽搐的屍體還壓在女子身上,回過魂來的吳銘強忍腹中的翻江倒海,過去推開軍官的身子,手忙腳亂地替女子整理衣衫。

    胡亂整理完畢,吳銘停下雙手,彎下腰扯開屍體上的衣服,撕下一塊布小心地替女子擦掉臉上血污。

    女子發出嚶嚶呻吟,緩緩睜開眼突然尖叫起來,吳銘嚇得急退兩步,一邊擺手一邊解釋:“別害怕,我正好路過,看到兩個官兵作惡就跟來了,沒事了,你安全了。”

    女子想爬起來卻摔倒在地,吳銘連忙上前攙扶,女子掙扎幾下,看清是吳銘的長相她全身鬆了下來,驚慌地環視一片狼藉的地面和屍體,禁不住捂臉失聲痛哭。

    吳銘不知道如何安慰才是,最後只能指指暈在地上的小丫鬟:“她沒事,只是嚇暈了。”

    吳銘說完連忙跑到小丫頭身邊蹲下,快速幫她扣上衣褲,搖晃幾下小丫頭仍沒有醒來的跡象,想了想一把將小丫鬟抱起跑出破廟,很快把小丫頭放進騾車裡,轉過身再次跑回破廟。

    “車夫呢?”吳銘來到頭髮凌亂哭得梨花帶雨的女子面前。

    女子已經清醒過來,吸幾下鼻子,抬頭哽咽道:“先跑了,估計回去報信了。”

    “你家住哪?”

    “前面的煌固鎮。”

    吳銘四方張望,知道此地不能久留,乾脆上前強行架起渾身發抖的女子快步離開:“我殺了兩個軍人,城裡的官兵肯定不會善罷甘休,要是再不走,恐怕我又要遭殃了,快走!”

    吳銘半架半擁把全身發軟的女子帶到騾車邊,上前抓住正在吃草的騾子嚼頭,低聲喝斥用力牽扯,費力地將騾車從道邊淺溝中拉出來,彎腰撿起地上的韁繩勒住騾車,催促女子快上車。

    驚魂未定的女子連腿都抬不起來,吳銘見狀幾步上去,抱起女子放在車廂前駕駛位上,抓起韁繩塞進她手裡:“別慌,你抓住韁繩就行,讓騾子慢慢走,它會帶你回到煌固鎮的。記著,要是有人問起,你就說看不清我的模樣,我是蒙著臉的,記住了!駕!”

    騾車載著恍恍惚惚的女子和昏迷不醒的丫鬟前行,吳銘轉身就跑快速離開這是非之地,跑出幾十米,突然記起廟裡兩個官兵身上的武器,立刻回頭衝回破廟,匆匆忙忙四下尋找,果然找到了木製槍殼的德製毛瑟手槍,一支八成新的漢陽造步槍,三十幾塊大洋,以及一個裝著子彈的帆布彈帶。

    吳銘匆忙背起駁殼槍,將連著四個皮質彈匣的寬皮帶綁在腰間,再掛上瘦子官兵的帆布彈帶和連鞘刺刀,收起大洋背上步槍小心移到廟門內側,四處看看便衝下緩坡,冒雨向三岔口跑去。

    跑到三岔口,吳銘忽然發覺自己全身幾乎濕透,身上的蓑衣和腦袋上的斗笠不見了,深怕因此留下什麼線索,又再回過頭沿路尋找。

    夜幕降臨,天色終於全黑下來,頭頂斗笠身披蓑衣的吳銘終於跑到太金山腳下,坐在濕漉漉的石板上不住喘氣,不一會竟大口嘔吐起來。

    折騰了好久,平復下來的吳銘恢復些氣力,這才緩緩站起抬腿上山,尚未踏上青石階梯,就看到一個黑乎乎的人影聳立在前方。

    “誰?”

    吳銘嚇得急退幾步,手忙腳亂地摸向槍套,卻怎麼也解不開槍殼拔不出槍來。

    “吳大哥,是我,我一直在這等你。”承宗熟悉的聲音響起。

    吳銘頓時全身萎靡,喘著粗氣邁步向前,強裝鎮定地說道:“嚇我一跳,嘿嘿……回去吧。”

    同樣頭戴斗笠身披蓑衣的承宗沒有動:“遠遠我就聞到濃重的血腥味,吳大哥,出了什麼事?”

    吳銘知道瞞不過去,只好把事情的前因後果和盤托出,完了頗為無奈地致歉:“很對不起,明天我就離開,不會給道觀惹禍的。”

    承宗聽得目瞪口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吳大哥,你確信沒人看到你救人?”

    吳銘再次回憶一遍,非常確切地回答:“沒有,出城的時候倒是遇上幾個人,走遠了就看不到什麼人了,這麼冷的天,又下著密密的雨,而且我救人的整個過程不到一刻鐘,前前後後都沒有半個人影,回來時候天已經黑了。”

    “你真聽出那兩個官兵是哪裡的口音?”承宗再問。

    “是南昌口音,下午在城裡的文軒閣,店小二告訴我,原本駐紮城裡的南昌剿匪軍一個團月初就走了,只留下一個連的官兵督促縣衙徵兵事宜,估計被我弄死的兩個就是這部分的。”吳銘已經完全冷靜下來,做出了準確的分析。

    承宗鬆了口氣:“如果這樣,就沒什麼大不了的,回去吧,雨越下越大,回去再說。”

    好不容易回到祈真觀山門,吳銘已經精疲力竭步履飄浮。細心的承宗沒有領吳銘進入道觀,而是把吳銘領回他新落成的小木屋。

    進門燃亮蠟燭,承宗吩咐吳銘趕快洗洗換下衣服,把身上的武器藏好,千萬不能讓師叔和承元發現異常,有什麼明天再說。

    承宗走後,吳銘飛快脫下全身衣衫扔進木桶裡,赤條條地提著木桶來到後門引水竹筒下,咬牙切齒衝進流水中搓洗全身,冷得他全身發抖面部僵硬,上下牙相互敲擊“嗒嗒”作響。

    清理完畢,吳銘緊裹著棉被點燃壁爐,哆哆嗦嗦地忙乎很久身子才暖和過來。

    爐火旺盛,屋子裡溫暖如春,吳銘續上支蠟燭,爬到床上裹著暖烘烘的被子,從床底下掏出八成新的德國原產毛瑟手槍看了又看,看夠了下床找來塊布條細心擦拭,雙眼在燭光的映照下精光閃爍。

    次日上午,綿綿細雨仍然下個不停,做完早課的承宗撐著油紙傘,提著個食盒漫步而來,聽到屋裡傳出的均勻鼾聲不禁搖頭,登上木屋台階收起雨傘,推門入內把食盒放在原木方桌上,走到火星暗淡的壁爐前添柴生火。

    吳銘聽到響聲睜開了眼睛,緩緩坐起歉意地問道:“沒有驚動你師叔吧?”

    承宗拍拍手站起來:“哪有這麼快?消息傳到山上最快也要到下午時分。快穿衣服,趁熱吃飯,你一定餓了。”

    吳銘穿上衣褲,跑到後面洗臉漱口,披著件棉袍來到承宗對面坐下,看到桌上熱乎乎的飯菜嘿嘿一笑:“謝了!”

    承宗走到床邊,從枕頭邊上撿起已經擦得亮鋥鋥的德國毛瑟手槍,回到原位坐下細細把玩,嘴裡卻不住挖苦:“你膽子不小啊!殺了兩名官兵不說,還把人家的槍給劫回來,要不是昨晚我親眼看到你的樣子,真不敢相信你如此心狠手辣,嘖嘖!”

    吳銘用力嚥下一大口米飯,咂咂嘴無奈辯解:“別挖苦我了,現在想想我挺後悔的,當時太過慌張,把人放倒後沒有仔細搜身,要是冷靜一些,估計能搜出些東西回來,特別是官兵留下的那兩匹軍馬,讓人眼饞啊,我忍了又忍才沒牽回來,可惜了!”

    承宗無奈地搖搖頭,把短槍放在桌上:“貪得無厭可不好,很多事情往往就壞在這個貪字上。昨晚我回去後,根據你說的過程仔細推敲,發現你雖然偷襲得手,但很僥倖,要是一擊不中,躺下的恐怕就是你,更談不上什麼救人了。從今晚開始,你得放下其他事情,跟我學新拳法,興許對你以後有用。青龍節就快到了,過完青龍節我就要返回龍虎山,今後一切還靠你自己了。”

    吳銘緩緩放下碗,默默望著承宗,心裡沒來由滿是傷感。

    承宗瞪了吳銘一眼:“看我幹什麼?還不把那支長槍拿給我看看?”

    吳銘愣了一下,忍不住哈哈大笑:“我說你一個道士,怎麼喜歡這些玩意?不過這樣才正常,哈哈!壁爐旁邊的凳子上,是我昨天買回的兩本書,估計烤乾了,比較合適你。”

    “少廢話!長槍呢?”

    “好好!誰讓我這輩子欠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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