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勇闖天涯 作者:天子 (已完成)

 
uuuuuuuuuu 2013-6-3 10:19:0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49 268011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7 08:43
第19章 驟然發動(下)
  

     吳銘雙眉緊皺,抓起步槍站起來:“好了,你起來,把你那個同伴拖進來,解下他的綁腿、腰帶和子彈袋,屍首放到角落裡,做得好我不殺你,要是想跟我玩心眼,你會死的很難看。”

    官兵連忙站起來,踉踉蹌蹌走到草棚外,流著淚抱起同伴的屍體拖到草棚角落裡,哭哭啼啼地解下同伴的綁腿、腰帶、褲帶和子彈袋,用稻草將同伴的屍身蓋好,拿著一堆東西回到吳銘面前放下。

    吳銘讓他轉過身去,撿起一條綁帶反綁他的雙臂:“不想死就別動,我不放心你,殺了你又於心不忍,只能委屈你了。”

    吳銘將他捆綁結實,把他帶到草堆裡壓倒,將他的兩條腿也捆得結結實實,檢查一遍再將另一條綁腿揉成團塞進他嘴裡,拍拍手蹲在他身邊低聲告誡:

    “你呆在這,不妄動就沒危險,我辦完事自然有人來救你,臨別前想對你說幾句,這年頭天下大亂豪傑輩出,你別指望跟著幾個土豪劣紳混就能升官發財,更不要欺壓百姓做下昧良心的事,否則什麼時候死都不知道,留著條小命活著比什麼都強。”

    吳銘說完走到一邊坐下,撿起綁帶熟練地打綁腿,站起來跺跺腳非常滿意,掏出腰間槍套裡的毛瑟手槍略作檢查,完了拿起兩支漢陽造步槍來到馬燈下,對比片刻留下一支七成新的,拆下另一支舊槍的槍栓用力扔進黑暗之中。

    吳銘進入草棚,把百發子彈塞進帆布彈袋斜掛胸前,挑把槍刺連鞘掛到腰帶上,撿起灰布棉襖和大蓋帽略作裝扮,抓起步槍拉栓退彈,將擦拭乾淨的子彈重新裝進彈橋壓入彈倉,拉栓上膛背起步槍,望一眼癱在草堆裡的官兵,頭也不回向鎮裡進發。

    夜色越來越深,天邊繁星點點,冉冉升起的明月靜靜灑下朦朧的柔光,把古鎮的春夜渲染得分外寧靜。

    狹小的街道上沒有一個人影,吳銘藉著月光拐進熟悉的巷子,走過小石橋看到兩個人提著燈籠迎面走來,略微猶豫隨即加快腳步。

    兩位提著燈籠的年老鄉親看到高大的軍人走來,連忙慌張地讓到一邊,吳銘習慣性地點點頭繼續向前,弄得兩個躬身問好的鄉親愣在那裡,望著遠去的背影一時摸不著頭腦。

    前行百餘米,一片光亮出現在吳銘視野裡,他放慢腳步四下張望,橫移兩步走進高大院牆的陰影裡。

    光亮處是陳府後院​​,去年八月,那個悲憤的山村青年吳山伢子揣著把殺豬刀,就是順著院牆外那顆樟樹爬上去,站在第一個樹杈上翻牆摸進去的。

    吳銘對此一無所知,但他在大年初八來過一次,知道陳府的位置,所以很快來到陳府後院漆黑的小巷,很快就听到院牆裡不絕於耳的喧鬧笑聲和划拳聲。

    靠上院牆四處觀察,吳銘的心臟不禁加速跳動起來,他不知道裡面的猜拳打碼聲怎麼回事,更不知道陳府汪管家之所以臨時在後院小亭裡設宴招待縣守團的幾個頭頭,原因是縣長汪道涵正在中院客廳裡,與陳繼堯夫婦一邊用餐一邊密商如何善後,如何將陳家的新媳婦汪月涵悄悄送到南昌,如何對外散佈消息隱瞞真相,如何將可能產生的不利影響迅速消除。

    緊閉的後院門外沒有一個崗哨,院牆上一溜漂亮的花窗格子裡透出燈光,將高大的樹幹照得斑斑駁駁。保安團那些飯桶和陳府上下根本想不到,重兵圍捕下的吳銘不但沒逃跑,還敢摸進來尋仇。

    吳銘沒有多做停留,而是輕輕掠過緊閉的院門,繼續前行二十餘米來到院牆的轉折處,四下觀察片刻,抬腿踏上凸起的院牆石腳,縱身一躍攀住院牆上沿,雙手略微使勁,敏捷地身子便如靈貓般穩穩伏在牆頂上。

    透過一叢竹梢間隙,吳銘看到了在亭子裡面暢飲的一群人,兩盞高懸在亭柱上的馬燈放射出明亮的光芒,將席間的六個人的長相照得清清楚楚,眾人毫無顧忌的對話在靜夜中格外清晰。

    隱匿在院牆上的吳銘耐心觀察,用心傾聽,很快弄清楚側身對著自己所在方向的那人大漢就是汪管家,此人長相非常顯眼,蓄著中分長髮,高聳的鷹鉤鼻子和上唇濃密的鬍子,說話卻客客氣氣面面俱到。

    坐在汪管家右邊的健碩漢子身穿灰色軍裝,光亮亮的腦袋配上滿臉橫肉的大臉盆,斜掛胸前的武裝帶鬆鬆垮垮,旁邊幾個人對他恭恭敬敬恭維聲聲,一看就是縣保安團的大人物。

    其他兩人背對吳銘,其中一人在這大冷天還光著膀子,露出上身隆起的肌肉,看樣子像陳府的護院頭目,另外兩個身穿灰色軍裝的人,無疑是率隊駐留煌固鎮的軍官了。

    吳銘微微調整姿態,藉著竹梢的掩護緩緩端起步槍,冰冷的槍口穩穩指向汪管家左顧右盼無比得意的腦袋,五十餘米的距離對於吳銘來說,沒有任何的難度。

    “啪——”

    槍聲打碎小鎮的寧靜,復仇的子彈從槍口噴出的一抹火光中飛出,彈丸從汪管家太陽穴射入,巨大的衝擊力瞬間掀開天靈蓋,破碎的顱骨和腦漿夾雜血液四處飛濺,汪管家舉起酒杯的手仍然詭異地停在半空中。

    足足兩秒多鐘,驚叫聲才震天響起,極度震驚的光頭軍官沒來得及擦去滿臉的腦漿血液,又一顆子彈接踵而來,光頭軍官寬大的胸口上濺出一片血花。

    亭子裡哀號聲聲一片混亂,站在亭子外的兩個侍女當場暈倒,其他兩個軍官和護院師傅飛快趴下接連翻滾,以躲避隨時可能飛來的憤怒子彈。

    偷襲得手的吳銘早已飛身躍下院牆,背起步槍拔出德國造撒腿就跑,轉眼間消失在鎮北那條骯髒而又黑暗的巷子盡頭。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7 20:57
第20章 不罷不休

   
    月亮周圍蒙上一圈昏黃的光輪,漫天的星星無聲消隱,大地越來越暗,春夜的寒風變得冰冷而又潮濕。

    吳銘以最快速度衝出寂靜的鎮北口,選擇最短的直線距離跑過亂石灘,跳上石板碼頭就看到河邊兩艘停泊的小木船。

    來到嘩啦啦的流水旁,吳銘仍然能夠清晰地聽到鎮子裡傳來的凌亂槍聲和雜亂的呼叫聲,槍聲叫喊聲驚動了木船上歇息的船夫,兩名睡眼朦朧的船夫先後鑽出烏篷覆蓋的小船艙,突然發現渾身殺氣的高大漢子站在眼前,嚇得接連驚叫起來。

    率先鑽出來的年輕船夫雙腳發軟跌坐船頭,旁邊小船上的老年船夫驚恐地望著吳銘,單薄的身子隨著顛簸的小船搖搖晃晃,卻不敢動一下。

    吳銘跳上年輕船夫的船,將手中的德國造插進腰間槍套:“麻煩你把我送到對岸去。”

    船夫“哎哎”兩聲,手忙腳亂爬起來原地轉了一圈,哆嗦幾下才記得解開船頭繩子,撿起撐桿慌亂地插進水裡,小木船晃晃悠悠駛離岸邊,劃向寬闊的饒北河對岸,僅用五分多鐘就靠上對岸碼頭。

    吳銘沒有立即下船,遙望對岸亮光四起人聲鼎沸的鎮子好一會,轉而看著已經回過魂來的船夫,掏出一塊大洋塞進船夫顫抖的手裡:“辛苦你了!你也不容易。”

    “不辛苦、不辛苦!大爺給的錢足夠了、足夠了!平時我們擺渡一人只收三分錢,大水的季節才收五分錢。”船夫抓住大洋的手全是汗水,看到吳銘沒有為難自己的意思,懸著心放下大半。

    吳銘想了想低聲吩咐:“估計你也猜到剛才鎮子裡的槍聲與我有關,也不瞞你,開始的兩槍是我放的,一會肯定有人追來,要是他們問起你,就說我用槍頂著你腦袋,強迫你撐船,完了不但不給錢還想殺你,要是他們問我用什麼槍,你就照直說,記住了嗎?”

    “哎、哎!”

    船夫下意識地應下來,吳銘跳下船幾步登上河岸,頭也不迴向北疾行。船夫呆呆望著逐漸隱入黑暗中的吳銘,接連打幾個寒戰,方才察覺前胸和後背已經濕透。

    吳銘順著沿河道路北行數百米,拐過彎道停下觀望片刻,快速離開道路走進東面的小路,順著山崗下的羊腸小道一陣小跑,折而向南沿著彎曲起伏的山道走了半個多小時,聽到前方傳來流水聲,立即加快速度爬上前方小山崗,站在山崗上隔河眺望火把熊熊的鎮子,緊緊腰帶和背上的步槍,走下山崗繼續沿著河畔小路向南疾行。

    煌固鎮此刻仍然一片慌亂,大街小巷奔跑著荷槍實彈的官兵,一個個神色慌張如臨大敵,街角和街邊的樹上插著一根根燃燒的火把,鎮政府的雜役和幾戶土豪的家丁分成四個小組,扛著鳥銃大刀領著官兵挨家挨戶進行搜查。

    陳府內外三步一哨五步一崗,前院明亮的火把下,汪管家的屍體和重傷昏迷的守備團長楊志生並排擺放,幾名官兵正在給屍體蓋上白布,周圍眾人一片寂靜,只聽到沉重的喘息聲和火把燃燒的劈啪聲。

    混亂過後,幾名陳府護院拉出來馬車,眾官兵七手八腳將守備團長楊志生抬上車板,馬不停蹄趕回城裡救治。

    陳府正房臥室裡哭聲一片,悠悠醒來的大太太抱著痛不欲生的肥胖弟媳哭天搶地,二太太、三太太、媳婦汪月涵圍在床前驚恐不已,一群丫鬟站在屋裡屋外戰戰兢兢,幾個出自汪家的婆子驚駭之後頓覺失去了主心骨,一邊哭泣一邊來回奔走。

    書房裡,魂飛魄散的汪縣長和陳老爺已經冷靜下來,沉著臉聽取兩個剛剛趕回來的連長的分析匯報:“兇徒先是襲擊鎮西哨卡,扭斷一個哨兵的脖子,將另一個捆成粽子似的,搶走一支步槍、一把槍刺和所有子彈,從後院牆下找到的兩顆彈殼推測,兇徒趁我不備,悄然潛入陳府後院,向亭子中喝酒的團座和汪管家放冷槍,得手後立即逃出鎮北;剛剛接到搜索鎮北方向的弟兄急報,兇徒逃到碼頭,用槍逼迫船夫撐船過河,然後迅速向北逃跑,兩個船夫供認,兇徒手裡拿著一支駁殼槍,身後還背著一支長槍,我們分析,長槍顯然是從鎮西哨卡劫走的。”

    汪道涵臉色紅了又白,白了又青,光亮的額頭上青筋突起,牙幫子咬得陣陣突起,顯然是無比的驚恐和憤怒。

    他冷哼幾聲,大聲命令兩個連長立即派人緊急通知周邊各縣鎮,調集所有力量全力抓捕兇徒,完了揮揮手讓堂上的人全都退下。

    軍官們和幾個護院師傅匆匆離去,剛才還是義憤填膺的汪道涵跌坐在太師椅上,臉色蒼白手足發軟,好一會才抬起顫抖的手,端起茶杯灌下一大口濃茶,無比擔憂地轉向一旁失魂落魄的陳繼堯:

    “兄長,一夜之間兩死一傷本不算什麼,可其中一個是省裡剛剛委任的保安團長,小弟就是想瞞也瞞不住啊,明天恐怕就會鬧得沸沸揚揚全縣皆知了!早知這樣,去年八月你把那個孽子送到縣裡的時候,我就該下令立刻弄死他,原本想等風聲過後再悄悄收拾殘局,誰知赤匪突然劫獄,進而弄成今天這個慘景,造成巨大貽害,我敢說,今晚這事在三日之內定會傳到南昌,進而震動全省啊!小弟方寸大亂,追悔莫及,去年八月的劫獄事件,小弟冒死率部反擊,迅速恢復秩序安撫八方,還暗中拿出兩萬大洋上下打點,才保住這縣長的烏紗帽,如今又出這麼大個漏子,小弟命不好啊!”

    陳繼堯臉上滿是痛苦之色:“賢弟,愚兄也是心亂如麻,都怪當年辦下那件糊塗事,貪圖幾夜風流就生出那個孽種,知曉後戚戚然心存側隱,沒有勇氣消除隱患,才導致今天這個局面,愚兄後悔不已無顏以對啊!愚兄自知罪孽深重,也無法幫助賢弟什麼,等會就給賢弟準備兩萬大洋,以解……”

    汪道涵連連擺手:“兄長的為人小弟還不了解嗎?要不是我那妹子心胸狹隘,依兄長的性格,哪怕千般無奈萬般懊悔,也會把吳氏母子領回來安置,怎麼說也是自己骨肉啊!如果當年真做了,今天不但不會釀成大禍,兄長也能多個子嗣,可惜、可嘆啊!這話不說也罷,兄長無需自責太深,你我兄弟數十年相敬相知,攜手共濟,何曾在錢財上有過客套?我汪家一族雖然不能說富甲四方,但拿出十萬八萬現錢毫無問題,兄長無需為此操心,該操心的是如何控制影響,小弟擔心,眼前這事恐怕不是錢能解決的,弄不好,不但兄長名聲有損,小弟這輩子的前程也完了!”

    “賢弟,真有如此艱險嗎?”陳繼堯痛苦地探出身子。

    “棘手啊!”

    汪道涵痛苦地搖頭,兩撇鬍子隨著臉上鬆弛的皮肉一起晃動:“兄長也知道,去年八月赤匪進破我上饒縣城,小弟身先士卒上下用命,才得以迅速撲滅災禍,暗地裡再使錢化解,結果省裡不但沒有責罰反而給予嘉獎,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汪道涵灌下口茶潤潤乾涸咽喉:“到了十一月,西面的橫峰、弋陽兩縣突發赤匪暴動,弋陽的方志敏、邵三伢子、橫峰的黃瑞章等赤黨頭目,鼓動上千名不安分的泥腿子攻占兩縣,與贛閩粵交界的赤匪頭目**等人遙相呼應,聲勢之大震動全國,最後省府雖然出動重兵,擊潰赤匪光復橫、弋兩縣,但也耗費了兩個多月,至上月底肅清兩縣匪患之後,兩縣縣長隨即遭到革職查辦處分,六個守備隊長和警察局長就槍斃了三個!”

    “啊?省裡的處置竟然如此嚴厲?”陳繼堯驚愕之下更為擔憂。

    “是啊!南京中央為江西局勢多次召開專門會議,並下達嚴厲的訓令,去年中央對江西**武裝更為重視,三次致電魯滌平主席,詢問江西赤匪的具體情況,魯主席於年初和上月初,兩次發出全力剿滅赤匪保境安民的重要指示,並組建督查小組巡查全省,這是他擔任省主席以來的首次表態,可見,形勢已經大變,國共兩黨已經不共戴天,從中央到地方都要懂真格的了,在這節骨眼上,偏偏出現如此重大事件,唉!”汪道涵無力地長嘆一聲。

    陳繼堯心中滿是愧疚和惱怒,他沉默片刻緩緩站起,在堂中來回走幾趟,神智慢慢恢復清明:“賢弟,此事須慎之又慎,愚兄以為,在全力展開圍捕的同時,最好能把這事與弋陽的方志敏等人扯上關係,對外聲稱今日襲擊者並非一人,而是一夥,是從橫、弋兩縣境內流竄過來作案的,原因是賢弟在去年八月的上饒肅反過程中,身先士卒果斷擊斃了共黨頭目若干人,徹底掃除了上饒全境的共黨勢力,所以才遭至今日共黨武裝的血腥報復,如此,也許能夠倖免。”

    “高啊!兄長一席話,令小弟茅塞頓開,難題迎刃而解啊!兄長淡泊致遠,總是不願出仕為官,可惜了、可惜了!”汪道涵興奮得拍案而起,甩動長衫下擺端正站立,恭恭敬敬地給陳繼堯行禮。

    陳繼堯連忙上前托起:“賢弟這是為何?愧煞愚兄了……”

    汪道涵臉上重現光彩:“兄長,小弟這就書寫緊急報告,天一亮派人火速送往南昌,隨後立即召開緊急會議,讓知情者和所有官兵嚴守機密統一口徑。”

    “慢!”

    陳繼堯拉著汪道涵的手,非常擔憂地說道:“賢弟,還有件事麻煩賢弟,盡快派人將月涵送去南昌與康兒做伴,不能再留在家裡,月涵接受的是新式教育,性格外柔內剛,一人留在家裡愁眉不展,日漸清減,加上數月來頻頻出事,而且她幾次邂逅那個孽種,心裡惦記著那個孽種的救命之恩,要不是我們極力隱瞞,說不得外面早已蜚短流長了,愚兄終日憂心忡忡啊!你妹妹性子急躁,疑心甚重,對月涵不甚喜歡,婆媳間各懷怨氣,今天又出了這麼大的事,你妹妹定是萬分悲痛,如果月涵繼續留在家中,定會鬧得雞飛狗走,不得安寧啊!”

    汪道涵頻頻點頭,深以為然:“既然這樣,就盡快把月涵丫頭送到南昌去吧,這事鬧得,唉!”

    正說著,內室突然傳來碗碟破碎的聲音,接著是汪月涵痛苦的驚叫聲和大太太竭斯底里的痛罵,內室裡頓時呼聲陣陣哭叫不絕。

    汪道涵與陳繼堯傻了片刻,相視一眼齊齊跑向內室。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8 09:27
第21章 一地雞毛


    陳繼堯和汪道涵衝進內室,二太太和眾丫鬟已經把情緒失控的大太太拉住,三太太忙著把被打倒在地的汪月涵扶起來,掏出手帕替她擦去嘴邊的血跡。

    滿臉怒氣的陳繼堯和身份尊貴的汪縣長突然到來,嚇得下人們連忙鞠身退後,地面上灑滿破碎的瓷片和水漬,梨木茶几倒在正中間。

    汪月涵伏在三太太肩上無聲抽泣,秀發凌亂左臉紅腫,隱約看到臉上的手印和嘴角的血絲。大太太被二太太和汪管家的胖婆娘死死按在床上,仍在不停地掙扎叫罵。

    大太太看到陳繼堯和汪道涵愣了一下,隨即停止掙扎,捂著心口撕心裂肺地哭喊起來:“二弟啊!你死得好慘啊!”

    汪管家的胖老婆本已站起來,聽到這麼一喊再次悲從中來,俯身抱住大太太跟著哭喊起來,弄得陳繼堯和汪道涵束手無策。

    大太太突然停止哭泣,猛然站起指著汪月涵淒聲辱罵:“你這個喪門星啊!要不是你拋頭露面招蜂惹蝶,我二弟怎麼會遭來這等橫禍?你這個不要臉的賤貨,勾引了兩個南昌軍官,害得​​人家橫死荒野,你還不知足,還到山上道觀去勾引那個孽種,你是要害得我們家破人亡你才甘心啊?你這禍水,你不得好死啊你!”

    二太太連忙上去攔住撲向汪月涵的大太太,陳繼堯見狀氣得全身發抖:“你、你、你,給我閉上你的臭嘴!”

    “妹妹,你冷靜點,月涵不但是你的兒媳,而且還是你的堂侄女,你怎麼能這麼傷害她?”汪道涵也急忙上前責備大太太。

    “我沒有這樣的侄女,沒有這樣的兒媳,喪門星!讓她滾、滾!”大太太拼命掙扎大叫起來。

    眾人齊聲安慰不斷調解,傷心欲絕的汪月涵緩緩抬起頭,輕輕推開不住安慰自己的三太太,在眾人擔憂地註視下向前兩步,望著滿臉狠毒的大太太慘然一笑:“今天你不趕我走,我也會走的,我知道你一直責怪我對你兒子不好,沒懷上你陳家的種,對你沒笑臉,對嗎?有些事本來我不願說出來的,可沒想到你這麼惡毒,看來今天我不說不行了。”

    汪月涵的笑容無比淒涼,眼中淚水如斷線般不住滑落,眾人呆呆看著滿臉怨恨的汪月涵,沒人敢上去勸她一句。

    汪月涵決然轉向汪道涵和陳繼堯:“我和陳仲康的婚姻,是你們兩個長輩安排的,儘管我不願意,幾次拒絕,但看到我軟弱多病的父親苦苦哀求的份上,最後還是咬牙答應了,原以為你們嘴裡的年輕才俊陳仲康,是個名副其實的俊傑,是個留過洋受過文明教育的新青年,可結婚之後才知道,他是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

    “月涵,你胡說什麼?給我住嘴!”汪道涵連忙喝住,命令兩個人丫鬟把汪月涵帶走,丫鬟早已被嚇得戰戰兢兢的,猶猶豫豫根本不敢上前。

    汪月涵又是慘然一笑:“五叔,你別急,聽侄女把話說完,下次你要是有機會,碰到你心目中那個所謂年輕博學風流倜儻的陳仲康,你就問問他,為何在日本留學期間染上花柳病?為何在日本花了數千大洋治不好,悄悄回到上海治療半年還沒好?問問他,為什麼到現在我還是個黃花閨女?再問問他,是誰在新婚之夜跪在我面前,哭著喊著求我原諒,賭咒發誓一輩子為我做牛做馬,只求我為他保守秘密?

    “五叔,陳家大哥陳伯安才是值得每個人欽佩尊敬的男人,雖然他追求三民主義戰死沙場,但他永遠受到人民的敬仰,他才是頂天立地的英雄!而他的弟弟陳仲康則相反,不但是個偽君子,而且還是個不學無術的草包,三代書香門第的陳家,看來要斷送在他的手裡了,陳家人還有什麼資格罵我?哈哈!可笑,可悲啊!”

    汪月涵發洩完,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捂著臉失聲痛哭衝出房門。

    汪道涵極度震驚地轉向陳繼堯,發現陳繼堯已經跌坐在地上,臉如白紙神情癡呆,嚇得連忙彎腰,緊緊抱住他一個勁安慰。

    屋裡眾人被這個驚天噩耗嚇傻了,最先醒來的三太太看到丈夫陳繼堯傷心欲絕的樣子,心疼得淚流滿面蹲下緊緊抱住他。

    “不!不可能啊!”大太太慘叫一聲,雙眼翻白直挺挺向後倒去,屋內頓時喊聲一片哭聲震天。

    陳繼堯被眾人抬到床上,清醒過來頓覺萬念俱灰,抓住汪道涵的手失聲痛哭起來:“家門不幸,愧對祖宗,賢弟,報應啊!報應啊!”

    “大哥千萬要保重身體啊!”汪道涵握住陳繼堯冰冷的手徒勞哀嘆,三太太拿來熱毛巾小心擦去丈夫臉上的鼻涕眼淚。

    瘦小的二管家突然衝進來,氣喘吁籲地報告:“老爺,少奶奶拿著少爺給她的那支小手槍出門了,小的們誰也不敢攔啊!”

    “啊?成何體統?如今外面亂成這樣,她要去送死啊?還不快追回來!”汪道涵氣得跳起來。

    三太太急忙勸道:“汪老爺,月涵脾氣倔,此刻正在氣頭上,誰也勸不住她,讓小妹去追她回來,你讓手下官兵關照點,千萬別再弄出什麼事來。”

    三太太急急跑出去,汪道涵大聲叫來站在門口的秘書一番吩咐,完了回到陳繼堯房中無力地坐下,看著床上老淚橫流的陳繼堯,無可奈何地長嘆道:“兄長啊,這事要是傳出去,你我兩家就真的成笑柄了,諸多破事一起來,焦頭爛額啊!”

    陳繼堯抓住汪道涵的手泣不成聲:“賢弟,此時此刻愚兄已萬念俱灰,一切由你替愚兄做主吧!”

    汪道涵連聲嘆息,苦思良久緩緩道來:“這樣吧,天一亮我就把月涵丫頭送回鷹潭老家,讓家裡人看住她,等她平靜下來,再把她送到南昌交給康兒,只要把事情說開,我想月涵不會走極端的,怎麼說她嫁到陳家,就是陳家的人了,為了汪陳兩族的聲譽,也為了她自己的聲譽,忍一忍就過去了,只是康兒那裡,麻煩啊!明天小弟的急報遞上去之後,上峰肯定要召小弟到南昌述職匯報,到時見到康兒再想法子吧。”

    “我造孽啊!大兒子追求什麼革命,英年早逝戰死他鄉,連屍骨都不知葬在什麼地方,唯一指望的二兒子卻是如此的荒誕,如此的不孝,老天要絕我陳家的後啊!”陳繼堯說完哭成個淚人。

    汪道涵連忙安慰:“大哥千萬別這樣想,今天只是月涵丫頭的一面之詞,不能全信,興許康兒的病並沒有月涵說的那麼嚴重,一切都需要我們見過康兒才知道,只要有一線希望,我們就不能放棄,不行就讓康兒再出洋治療,總會好起來的,大哥你可得挺住了!”

    “賢弟,這是報應,都是報應啊!”

    “大哥別哭壞身子,好好歇息,小弟出去安排一下,再有個把時辰天就亮了,估計那個孽種已經逃往北面德興或者東面的玉山,方圓數百里千山萬壑,再多人馬也抓不住他,只能收兵回營盡快善後了。”

    “賢弟忙去吧,一切全靠你了。”

    汪道涵安慰悲痛萬分的陳繼堯躺下,來到前堂立即召來手下文武頭目,下達一連串指示,隨後叫來筆墨紙張開始書寫報告,忙得連侄女汪月涵被拖回來也沒工夫搭理。

    半個小時後,除了路口崗哨之外的官兵全部返回鎮子,三名傳令兵騎上馬分別趕往鎮北渡口、東面的湖豐鎮和南面的岔道口,通知守候在各要道口的各小隊收兵返回縣城。

    天色大亮,折騰了一夜的守備官兵整理完畢,三五成群蹲在鎮政府院子裡吃早飯,幾家大戶的管家和護院來回奔忙盡心服侍,鎮中已經逐漸恢復平靜,只是各家各戶大門緊閉,兩橫兩縱四條小街上沒有半個人影,只有片片落葉和團團塵土在風中盤旋飛舞。

    ######

    鎮東三里,野豬嶺半山腰大松樹下,吳銘懶洋洋躺在草叢上曬太陽,一面擦槍,一面隔河遙望離開鎮子絡繹遠去的官兵和一串馬車,沉思片刻嘴角禁不住露出一絲笑容:賭對了!

    槍擊得手之後,吳銘從鎮北渡口過河逃走,完全是深思熟慮後做出的假象,目的是給官兵形成錯誤的判斷,認為他已經朝北面山區逃之夭夭,就像以為他從太金山上逃走不會再有膽子回去一樣,而且吳衛已經成功射殺仇人汪管家,還順帶給了縣保安團長一槍,死沒死不知道,但是起碼報了仇。

    報仇的同時,吳銘知道自己也惹下了滔天大禍,不出三天,此事就會鬧得遠近皆知,恐怕很快就會全省通緝,在所有人看來,吳銘猖狂逃命都來不及,怎麼還敢再次返回作惡?

    被血腥刺激的吳銘賭的就是這個結果,他不能懷著被人再三陷害的怨恨遠走高飛,既然別人想要他的命,他就有理由和必要奮起反抗,何況這還有報仇雪恨的因素在內,雖然如此冒險很可能丟掉性命,但是身在弱肉強食的亂世,又經歷了兩世人的諸多磨難,吳銘的膽氣和心智有了質的變化,早已不是監獄裡那個悲憤絕望的年輕人了。

    除此之外,吳銘還有一個繼續冒險的重要理由:缺錢!

    以吳銘的身手加上身上的槍,要想在逃亡的路上搶幾個錢絕不是什麼難事,身處這個列強環視軍閥橫行的亂世,殺人放火打家劫舍的勾當在全國各地層出不窮,相比之下,以強凌弱攔路搶劫根本不算什麼事。

    但吳銘不會那麼做,他有自己的原則,有做人的良知,雖然他受盡折磨滿腹怨恨,但絕不會把自己的仇恨施加到無辜者身上,相反,他比任何人都明白生命的可貴,對生存與平等有著更為強烈的渴望和追求。

    此刻,吳銘忍著飢餓躲在河邊的荒山上靜靜虎視,靜靜等待,如同一匹飢餓的獨狼,再向獵物發動之前收起利爪,隱去獠牙,反复盤算得失,計劃好每一步行動,耐心地等待出擊的時機。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8 21:50
第22章 一飯之恩


    數小時後,蜷縮在半山腰石坑中的吳銘猛然醒來,下意識地端起步槍緊張四顧,最後望向偏西的太陽,才醒悟自己沉睡了不短時間,記起剛才還做了個噩夢,夢見自己被眾多官兵包圍了。

    吳銘長出口氣,放下槍仰臥在坑壁上,反复揉搓發澀的雙眼和緊繃的面部,舔了舔乾燥的嘴唇,猶豫片刻伸手扯過一節壯碩的草根慢慢嚼起來,最後遙望天上緩緩北移的雲層發呆。

    隱約間,山下渡口方向遠遠傳來對話聲,語氣中透著驚慌緊張情緒,似乎又包含幾許幸災樂禍之感。

    吳銘直起身子,悄悄趴在坑壁上觀察,細細傾聽船上艄公和對岸老頭的對話,卻只能聽出“陳家死人”、“強人凶狠”等寥寥幾句。

    小木船靠上渡口簡易碼頭,艄公提起魚簍下船,拉緊纜繩把船栓在岸上的木樁上,與牽著黃牛等候的老頭一同走回鎮子,兩人邊走邊興奮地議論。

    聲音遠去,寬曠的渡口恢復平靜,視野內沒有半個人影,河水無聲流淌,兩岸草木在微風中不停搖曳,處處透出一股荒涼的氣息。

    吳銘摸摸呱呱叫喚的肚子,望向下游橫躺在卵石灘上的陳舊竹排,沉思片刻開始行動,解開綁腿重新打上,有條不紊地檢查武器勒緊腰帶,深吸口氣躍出石坑,信步下山來到河邊,將河灘上的陳舊竹排翻了個身仔細檢查,看到竹排還算結實,立即把竹排拖進河裡,撿起撐桿迅速向河心劃去。

    搖搖蕩蕩的竹排在水流中逐漸靠岸,靠岸的地點與上游的東渡口相距千餘米,沒人注意這個荒蕪的河段,吳銘把竹排拖上河灘隨即離開,借助草木的遮掩繼續沿河南行。

    轉過山包後的一片竹林,吳銘警惕地停下步子:一名十歲左右打著赤腳的小女孩,正驚恐地望著滿頭亂髮鬍子拉碴的吳銘。

    吳銘看著身穿單薄衣衫手提竹籃的小姑娘,剛要擠出個笑容打招呼,小女孩突然扔下竹籃飛也似地往回跑,轉眼間消失在前方林子邊沿,好一會兒才傳來被嚇壞了的哭聲。

    吳銘四下掃視一圈,上前扶起傾倒的竹籃,將撒在地上的青菜裝回去,拍拍粘在軍棉襖上的枯草和塵土,緊緊步槍背帶,提上竹籃大步走向小女孩消失的方向。

    拐過一小片林子,幾間泥牆茅草房引入眼簾,屋子前,一名中年漢子和兩名十來歲的少年緊握鋤​​頭和柴刀全神戒備。

    麻石門檻上,站在一男一女兩位衰老憔悴的老人,剛才被嚇壞的小女孩緊緊靠在老太太懷裡,眾人的眼睛緊盯著停下腳步的吳銘,目光中掩飾不住濃郁的驚慌神色。

    吳銘提高手裡裝滿青菜的竹籃:“剛才我巡查到這裡,碰巧遇到你們家小丫頭,估計嚇著她了,菜籃沒拿就跑。”

    三個漢子看到吳銘神態溫和,又聽他一口的本地口音,彼此相視片刻,先後垂下手中的鋤頭和柴刀,門檻上的兩位老人也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

    中年男子上前兩步,望著一身軍裝的吳銘非常疑惑:“這位老總,你們不是收隊回縣城了嗎?你怎麼……”

    “是這樣的,大隊人馬是收隊了,但長官命令我們再沿著河灘搜一搜,要是沒看到昨晚殺人的強人就回城,我這個當小兵的只能照辦,結果搞到這個時候,不知道這個靠河的土包後面還有人家,誤打誤撞就來了,對不住啊!”吳銘再次露出歉意的笑容。

    聽完吳銘彬彬有禮的解釋致歉,一群人不知如何是好,只有門檻上的老爹膽子大:“老總,聽口音也是我們本地人吧?要不嫌棄的話,進家喝口水再走吧,啟發,你還扛著那把爛鋤頭到幾時?”

    中年漢子聞言,連忙將鋤頭扔到一邊,幾步上前接過吳銘手裡的竹籃,客氣地招呼進家坐坐。飢餓難當的吳銘也不客氣,低聲說句謝謝就坦然受之,在一家人的謙恭中進入茅屋。

    “老總,你坐這,哎呀,家裡破破爛爛的,怠慢貴客了。”衣服上滿是補丁的中年男子雙手搬來個草編蒲團,恭敬地放在中央火塘邊,聽到吳銘習慣性的致謝,他整個人變得更加惶恐。

    吳銘把長槍靠到牆邊,解下棉衣和腰間的小包袱,順手放在一旁的條凳上,回到中年漢子麵前,接過老太太遞來的一大碗熱水歉意地道: “謝謝您老人家,我走了大半天,餓壞了,家裡有吃的嗎?隨便有點什麼能填肚子都行啊!”

    站在火塘邊上的一家人愣住了,老太太略微點頭轉身走向裡屋,老爹露出個尷尬的笑容招呼起來:“有吃的,有吃的!老太婆去張羅了,抽袋煙就能做好,老總請坐下,烤烤火,這季節正是倒春寒的時候,這兩天早上地裡還結霜呢。”

    吳銘謙讓地坐下,婉謝老爹遞來的長煙桿,主動和老爹嘮家常。沒多長,吳銘溫和的態度贏得一家人的好感,淳樸和善的一家人也慢慢放鬆下來,不知不覺和吳銘聊起來。

    交談中,吳銘幸運地了解到,鎮子裡的官兵已經全部撤走,中年漢子說他剛從鎮上回來不久,不知什麼原因,陳老爺家大太太和弟媳在汪縣長的安排下,用完早飯就匆忙帶上二十個護院壯丁扶棺啟程,聽說是把慘死的汪管家的屍體送回老家鷹潭安葬,陳老爺驚嚇過度病倒了,陳家上下一片哀鴻,連超度法事都沒有做。

    這消息對吳銘非常重要,儘管臉上沒有半點表情,但卻能讓他深感慶幸。

    隨著交談的展開,吳銘了解了陳繼堯家族的不少事情,也深深體會到這一家人生活的艱難,兩個老人六七十歲還下地干活,三個孩子的母親常年生病,一病就下不來床,家裡只有六畝坡地無以為繼,不得不租種鎮上地主的二十畝水田,累死累活一年到頭沒能給孩子吃餐飽飯,就連鹽巴都不敢天天吃。

    吳銘望著熏黑了的空蕩四壁,望著火塘架在石頭上滋滋冒氣的陳舊鑄鐵鍋,望著剛才把幾片臘肉放入鍋裡時幾個孩子眼饞的模樣,最後望向正在往火塘子添柴火的少年:“你多大了?”

    “十五。”少年低聲回答,麻利地幹完連忙退到一旁,拘束地和弟弟妹妹站一起。

    吳銘再問:“還在唸書吧?”

    少年望向正在抽水煙筒的父親,看到父親像木頭一樣不聲不吭,隨即難過地低下腦袋。

    老爹移開嘴裡的煙嘴嘆了口氣,臉上的皺紋漸漸擠成一堆:“想唸書也念不起啊,還是五年前,縣城曹大善人捐給鎮裡學堂五百塊大洋,資助鎮子和周邊幾個村的男孩子免費唸書,我們家老大老二僥倖能選上讀了兩年,萬萬沒想到好景不長,前年曹大善人在樂平被土匪綁上山,最後家裡賣房賣地,湊齊三萬大洋才把人贖回,曹大善人回來後一病不起,沒一個月就死了。”

    “第二年,鎮裡學堂說沒錢辦不下去,把學費漲到一塊五,還不准賒欠,交不起學費的只能退學。我們家七張嘴吃飯,每年地裡的糧食大部分要交租,還要應付這樣那樣的稅捐,一家人要拼老命幹活才能吃上飯,哪有餘錢啊?老大老二也就去不成啦,沒辦法,這日子越來越苦了,你來之前,老大和他爸才從鎮上給陳老爺家幫忙回來,好歹得到幾個銅板,要不家裡就得斷鹽,唉!這都是命啊,這輩子,孩子只能任命了! ”

    吳銘望向站在一旁的兩個男孩,清楚地看到兩個孩子眼中晶瑩的淚花。

    “老頭子,你說這些屁話幹什麼?”老太太端著一大碗熱氣騰騰的玉米飯送到吳衛手裡:“家裡沒水田,所以沒有米,只有坡地自家種出來的玉米麵,怠慢貴客了。 ”

    吳銘連忙站起,雙手接過大碗和筷子,沉默片刻緩緩坐下,捧著碗大口大口地吃起來,由始至終沒動鍋裡的一夾菜,很快就在一家老老少少驚訝的注視一掃而光,放下碗幾步走到牆邊,解開條凳上的小包袱,拿出地圖冊、字典和其他兩本書來到少年面前。

    “我沒想到會來到這裡,沒什麼準備,這幾本書也許對你有點用,就當是見面禮吧!如果有可能,我建議你們繼續讀書,家裡窮,但人活在世上,不能窮了志氣。”

    吳銘把書塞進少年懷裡,掏出十個大洋塞進弟弟手中,回到牆邊背起長槍,向震驚得不知所措的一家人告別:“謝謝大爺大娘,還有大叔,這餐飯我吃得很飽。軍務在身,不能久留,晚輩就此告辭了!”

    “唉、唉!等等啊!使不得啊!”

    老頭扔下煙桿,跑上去扯住吳銘,中年漢子則跑到牆邊抓起吳銘留下的包袱和棉大衣,老太太手忙腳亂地搶過孩子手裡的大洋追到門口,說什麼也不願收下吳銘的重禮,嚷嚷說吳銘只吃碗乾飯沒動一塊肉,很對不起貴客。

    吳銘一手攙扶著瑟瑟發抖的老爹,一手推開老太太拼命塞來的一把大洋:“大爺,大娘,我也是窮人家的孩子,家裡人死得早,如今只剩下我一個,好對付,當兵穿衣吃飯不用愁,還有餉錢拿,沒有什麼負擔,這幾個錢,你們就當是我這個晚輩送給兩個小老弟的見面禮吧,說起來我們都是鄉里鄉親啊!”

    吳銘不由分說轉向中年漢子:“這件舊棉衣和包袱裡的幾件衣服你留著,天氣開始轉暖了,我也用不上,下半年軍隊裡還有得發。大叔,臨別前小侄想說句話,如果大叔覺得可以的話,還是想辦法讓兩個小老弟唸書吧,農忙時也可以回家幹活的,他們還小,來日方長,能多讀一年好一年,這世道變了,不同往年,雖然很亂,但是機遇也多了,只要孩子能多讀兩年書,說不定將來能光宗耀祖的。我走了,後會有期!”

    “這這……”中年漢子憋得滿臉發紫,結結巴巴說不出一句話。

    吳銘隨即請兩老留步,向兩個目瞪口呆的少年和小女孩笑了笑便大步離去。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9 08:35
第23章 觸動


    夜幕來臨,氣溫逐漸變涼,滿地的碎葉子​​和枯草紛紛揚揚飄起,灰暗天穹下的小鎮更顯暗淡。

    守在鎮東石牌門下的五個民團團丁突然緊張起來,呆呆地看著彷彿突然出現而且越走越近的高個子軍人不知所措,也起了疑心,不知道腰間掛著“盒子炮”肩上還背桿長槍的來人是兵還是官,為何在這亂哄哄的時節孤零零一個人到來?

    沒等幾人有反應的時間,高大軍人已經來到他們面前,張嘴就是一溜高高在上的南昌話:“我是縣黨部戴主任、汪縣長派來給你們陳鎮長送信的,你們誰是頭?”

    團丁們嚇了一大跳,立刻恭恭敬敬避讓一旁,齊齊望向站在中間端著老套筒步槍的矮個漢子。

    漢子連忙收起手裡的老套筒,上前兩步恭敬地點頭致意:“我是、我是,啊不!我們頭領今天早上護送陳家大太太回鄉鷹潭老家了,我只是暫時的,這位長官是縣保安團的吧?怎麼沒見過你啊?”

    吳銘鄙夷地看著他:“你哪兒來這麼多廢話?你這屁眼兒大的破鎮子,平時就算求老子來,老子還不願來呢!告訴你們吧,昨天晚上竄入你們鎮子殺人的匪徒,已經被我們縣黨部特別行動隊抓到了,想不到吧?靠你們這些人……哼!前面帶路,帶老子到陳鎮長家送信,以後想見老子也容易,哪天進城你去縣黨部,老子和手下弟兄肯定會好好招呼你。”

    五個團丁聽說悍匪被抓驚喜不已,哪裡知道縣黨部是否有個別動隊,興奮之餘隻覺得百般放心,萬般慶幸,終於不用日夜輪值擔驚受怕了,於是不約而同恭敬地向高大軍人點頭媚笑,其中兩個想細問刺激的抓捕過程又不敢開口,只會傻乎乎望著眼前的彪悍挺拔的軍人,潛意識中已經把他看成是省城南昌派來的長官,心中那點懷疑不知拋到了哪裡。

    再者,數月來一直傳聞上饒已成專區行署所在地,各縣黨部要再次整理,所有官員均由省城直接派人下來擔任,擁有生殺大權,就連全縣最大的汪縣長也只能屈居其次言聽計從,如今果然來了,而且一來就抓住了讓人心驚膽戰的悍匪。

    一時間,團丁們​​只覺得眼前這個風塵僕僕的長官無比威風,估計抓住殺人悍匪有他的功勞,不然怎麼會這麼風塵僕僕趾高氣揚,還一人背著兩支好槍?

    團丁小頭目此時哪敢再猶豫,連忙側身低聲下氣地笑道:“長官,小的不是那個意思,這就帶你去,這就去,長官請!長官怎麼不騎馬啊?”

    “老子騎不騎馬關你**事啊?覺得老子不夠威風是吧?好!等見過陳鎮長辦完事,你給老子準備匹馬。”

    “這這……哎呀呀!小的嘴巴賤慣了,長官可別生氣啊!小的窮得叮噹響,家裡雞都沒有哪有馬啊?長官千萬別和小的一般見識啊!”

    團丁頭目嚇得不輕,要是真讓這個難纏的長官訛詐上就壞了,慌亂之下乖乖閉上嘴,幾乎是小跑著把軍官往鎮裡領,哪裡知道這位神色倨傲脾氣不好的長官,就是害得他們風聲鶴唳人人自危的悍匪。

    鎮子的氣氛仍然沉重壓抑,小街兩旁人家大多緊閉大門,龍行虎步的吳銘在團丁小頭目的引領下一路疾行,偶爾遇到的鄉民遠遠就閃到一旁,懼怕地向高大威武的吳銘和熟悉的團丁小頭目行注目禮,一直看到兩人在陳府大門前通報後被領進去,才敢挪動步子,可見,昨天晚上發生在陳府慘案造成了多大恐慌。

    踏上正堂的三級青石台階,被家丁和團丁小頭目叫做三老爺的四十來歲中年人停下腳步,三言兩語把小頭目打發走,隨後客氣地將吳銘請進大堂高呼上茶,非常和氣地等待吳銘喝下口熱茶。

    陳府三老爺臉上掛著笑,心裡卻在疑惑不已,他從未見過吳銘,也從未見過縣黨部的人,加上吳銘來之前蹲在河邊用刺刀好好刮了一下臉,只留下上唇兩撇鬍子,加上緊繃的臉冰冷的眼神,整個人就像三十來歲的模樣,心魂不定的三老爺自然不會認出來。

    不過三老爺倒是很謹慎,心想作為親家的汪縣長一貫辦事謹慎穩重,今天怎麼會派個陌生人來給自家老爺送信?而且這個南昌口音的陌生長官長髮紛亂,嘴唇上的短子如鋼針一般密密麻麻,渾身彪悍透著股殺氣,令人心裡緊張很不舒服。

    這一切,讓頗有些閱歷的三老爺甚為不安,下意識地望一眼長官隨手放在門邊的步槍,再看一眼背槍站在院子裡的兩名家丁,忐忑不安的心裡才略感安穩些。

    三老爺耐心等吳銘放下茶杯,才恭恭敬敬地笑著說道:“長官,我們老爺病倒了,這幾天都躺在床上無法下地,不能親自出來迎接長官,失禮了,還請長官海涵!要是方便的話,請長官把汪縣長的信交給在下,在下立即呈送我們老爺,後面已經吩咐備下酒席,長官請歇息片刻,在下定會恭敬長官三杯,哈哈!請問長官貴姓?”

    吳銘一直旁若無人地打量室內的雕樑畫棟和各種楠木陳設,不一會就走到左邊牆壁上懸掛的大幅軍人照片前方,久久凝視一動不動,聽完三老爺的話才緩緩轉過頭,似笑非笑地低聲問道:“請問三老爺高姓大名?在陳家是何身份?”

    三老爺略微愣了一下,再次展開笑容回答:“在下姓陳名先堯,是家老爺的族弟,排行第三,承蒙老爺關照,添為府上管事,一直負責府上的田地、山林和縣城裡的幾個鋪子。”

    吳銘嘿嘿冷笑:“估計你今天才取代那個棺材裡的汪管家,升為陳府大管家吧?”

    “呃……”

    三老爺被吳銘一句話刺得難受,一時竟忘了詢問來人的高姓大名,想起幾年來一直壓著自己的那個短命汪管家倍感煩躁,臉上的笑容頓時僵硬,好一會才把情緒調整過來,頗為傷感地說道:“讓長官笑話了,我們陳家世代恭儉善良,沒想到昨日會招來橫禍,如有怠慢,還請長官看在汪縣長的面子上,多多包涵!”

    吳銘嘿嘿一笑,站起來整整腰帶,以不可置疑的語氣說道:“好說!兄弟我軍務繁忙,不想在此久留,酒宴就免了!請三老爺立即帶我去面見陳鎮長,兄弟我要親手把信交給他,拿到他回話就走。”

    “這……”三老爺站在一旁猶豫不定。

    “怎麼?我好歹也是堂堂的縣黨部特別行動隊隊長,難道見一個小小的鎮長還要哀求嗎?笑話!老子把話說在前頭,你要是再推三阻四的,老子立馬走人,所有責任由你承擔!”吳銘揚起臉,站起來就要離去。

    三老爺急忙上前連聲致歉,叫來邊上的丫鬟低聲吩咐一番,再次恭恭敬敬地向吳銘拱拱手:“長官請!”

    “帶路!”吳銘話語生硬,神色更為倨傲。

    吳銘在三老爺的引領下進入熟悉的院子,不屑地掃一眼站在遠處廊簷下的兩個持槍家丁,走到陳繼堯的臥房大門前緩緩停下腳步,皺起眉頭默默打量門口正在聽三老爺通報的年輕女人。

    皮膚白皙端莊秀麗的女人也在看著吳銘,漂亮的杏眼中露出幾許緊張之色,她聽完三老爺的話微微點頭,上前向吳銘行了個禮,一雙眼睛卻仍舊望著吳銘的臉,感覺似乎在哪兒見過。

    吳銘不耐煩地擺擺手算是回應,抬腳就跟隨惶恐的三老爺和女人進門,走過陳設雅緻的客廳,終於來到陳繼堯的床​​前,先打量一下臥室華貴的陳設,再看一眼中間楠木雕花桌上冒著熱氣的一碗湯藥,最後才望向床上的陳繼堯。

    三縷鬍子灰白近半的陳繼堯斜臥床頭,腰後墊著錦被,端正的國字臉呈病態的焦黃色,修​​長的眉毛下,一雙略微浮腫的眼睛正滿懷歉意地望著吳銘。

    三老爺輕手輕腳端來張椅子放在床前,年輕女人悄然走到床頭,輕柔地整理陳繼堯身後的墊被,讓陳繼堯靠得舒服一些。

    “長官請坐。”三老爺低聲請吳銘坐下。

    吳銘也不客氣,大馬金刀地坐下,冷冷盯著陳繼堯的臉,一雙眼睛炯炯發亮精光閃爍,臉色逐漸變幻不定,挺拔的身軀似乎微微顫抖,擱在腰間槍柄上的手越抓越緊。

    年輕女人最先覺察吳銘身上突然冒出的濃郁殺氣,不由自主坐到床沿上,摟過陳繼堯的手臂身子緊貼過去,驚恐的眼睛一直望著吳銘,下意識地想擋在陳繼堯身前。

    站在吳銘側後的三老爺似乎同時驚覺不勁,想趁吳銘不注意悄悄退走,可沒走兩步就听到一串清脆的金屬聲響起,黑洞洞的槍口讓他再也無法移動半步。

    “三老爺,不想死就給我蹲到床腳去,別指望院子裡的那些廢物來救你,我今天既然敢來,就沒把你們放在眼裡,只是不想連累其他無辜,害死更多的人。”

    吳銘正宗的本地聲音低沉冷酷,手中的槍口從三老爺腦袋方向移開,穩穩指向陳繼堯的床​​尾,隨手摘下軍帽扔到一邊。

    三老爺哆哆嗦嗦挪到床尾蹲下,臉上哪裡還有半點從容?乖乖過去蹲著一動也不敢動,豆大的汗珠開始出現在他光亮的額頭上。

    陳繼堯驚愕地注視著眼前的一切,最後迎上吳銘發紅的目光,只感到全身一片冰冷萬念俱灰。

    臥室中一片死寂,沉重的呼吸聲清晰可聞,似乎連空氣也變得格外沉重。沉默中,陳繼堯和他的女人終於認出了吳銘,女人神色激動無比慌亂,轉向呆滯的陳繼堯張張嘴,卻無法說出一句話,痛苦之下眼淚從眼中湧了出來。

    陳繼堯突然仰頭長嘆,接著悲痛壓抑的哭泣起來,全身無序地顫抖起來,渾濁的老淚瞬間淌滿臉上:“終於來了!報應啊!”

    吳銘心裡沒來由一陣隱痛,腦子裡飛快轉動卻不知說些什麼,只好默默看著痛不欲生的陳繼堯和他的女人。

    良久,陳繼堯終於止住眼淚,他輕輕拍拍撲在自己肩頭上的女人,顫悠悠揭開被子,挪到床邊面向吳銘:“自從你給你娘重新修墓之後,我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我對不起你娘,對不起你,我這條命你拿去吧,只求你不要再加害我的家人,求你了!”

    “不——”

    女人撲到陳繼堯身上失聲痛哭,突然轉身來到吳銘面前,“咚”的一聲跪下,一邊磕頭一邊哭求:“我求求你,放過我們老爺吧,撞死你媽媽的汪管家已經被你殺了,你心中的仇恨還不能消解嗎?這麼多年來,我們老爺深為愧疚,日夜受煎熬心裡也不好受啊!求你別傷害我家老爺,千錯萬錯他都是你的父親啊!我求求你,求求你饒我家老爺一命吧!”

    倔強的女人不停地磕頭,腦袋撞擊地面“咚咚”作響令人心悸,額頭湧出的鮮血混雜淚水滿臉流淌仍然不停。

    “你傻啊!我是罪該萬死,你何必這樣,何必這樣。”陳繼堯手腳並用爬下床,摟住自己的女人相擁痛哭。

    吳銘長嘆一聲,緩緩站起把槍插進槍套,仰著頭喘息良久,突然轉過身邁開沉重的步子。

    “等等——”

    陳繼堯手忙腳亂地爬起來,哆哆嗦嗦走到吳銘身後:“到目前為止,除了屈指可數的幾個親友,沒人知道你的身份,不知道你現在叫什麼名字,我和汪縣長都把事情推到西邊的**身上,吳家村人說你隨你媽姓,叫山伢子,只要我們瞞著外人,就不會出大亂子,但我覺得,你還是離開上饒一段時間為好,畢竟、畢竟前前後後死了不少人,沒準有誰見識你的模樣。”

    吳銘聽完毫無表示,再次邁開步子向外走去,聽到身後急促的腳步聲,立即轉過身來閃到一邊,冷冷盯著打著赤腳搖晃追來的陳繼堯,“你想幹什麼?”

    陳繼堯劇烈地咳起來,連連擺手艱難地直起腰,輕輕推開跑到身邊的女人,抬起頭滿臉是淚地望著吳銘:“你換身衣服吧,拿上點盤纏,走到哪都不能沒有錢啊!”

    “你他娘的少來這套!”

    吳銘好不容易穩定下來的情緒終於徹底失控,他衝陳繼堯大吼一聲,淚水卻不爭氣地湧出了通紅的眼眶,一剎那只覺得雙耳轟鳴腦袋一片空白。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10 08:47
第24章 人算不如天算(上)
  

    東院客廳裡燭光明亮,兩個受驚的丫鬟肅立在門內,不時怯生生望向門外守候的三老爺,顯得那麼的無助。

    三老爺再次瞄一眼屋裡八仙桌旁獨自飲酒的吳銘,眼看一瓶酒喝完,滿桌的豐盛菜餚還一動不動,不由得暗自嘆息,見這樣下去不是個事,便低聲吩咐丫鬟幾句悄然離開。

    正房客廳裡同樣燭光搖曳,硬撐著換上一身新衣的陳繼堯和三姨太相對而坐,神色悲苦惴惴不安。

    聽到三老爺熟悉的腳步聲傳來,陳繼堯猶如觸電般站起來,幾步迎上​​去著急地問:“老三,怎麼樣了?”

    “回大哥,那盤金條大洋他看都不看一眼,由始至終沒說一句話,只是喝酒,剛開始我以為他是餓了,可他從坐下到小弟離開,都沒動過筷子,杏丫頭戰戰兢兢給他倒杯酒,也讓他揮手趕下去,小弟我這心裡實在害怕,不敢進去勸一句。”三老爺愁眉苦臉地回答,看到陳繼堯滿臉痛苦的樣子,連忙攙扶他坐下。

    陳繼堯長長地哀嘆一聲,濁淚潸然而下:“怪不得他、怪不得他啊!命中註定我陳繼堯骨肉相殘,要我絕後啊!”

    “老爺,你可不能這麼想啊!”三姨太連忙給丈夫遞上手帕。

    三老爺心裡也不是滋味,知道大哥陳繼堯兩個兒子一死一殘的隱痛,能體會到陳繼堯此刻悔恨悲涼的心情,沉思片刻低聲勸道:“大哥,小弟斗膽說一句,既然他沒狠下心動手殺我們,那麼天大的怨恨應該算是解開了,哪怕他一時放不下,至少今後不會再給我們陳家帶來禍害,所以小弟覺得大哥不用太傷心,總有一天,他會放下這段仇恨的,說不定還會認祖歸宗的,退一萬步講,就算他姓吳,可不還是大哥你的血脈?”

    陳繼堯僵住了,激動的心情逐漸平復,絲絲清明逐漸湧上靈臺。

    他抬起頭感激地向三老爺點點頭,緩緩轉向身邊的三姨太:“小玉,我想去和他談談,你怎麼看?”

    三姨太微微搖頭:“這時候他心裡一定很亂,估計一時半會沒什麼好臉色,要是老爺這時候去,說不定適得其反。要不,我替老爺去看看,怎麼說我是個女人,好說話,看他也不是那種薄涼的惡人,否則也不會放過我們了。”

    陳繼堯頻頻點頭,他要的就是這個結果,命保住了,腦袋瓜子清醒過來了,有了更清晰的思考:“唉!如此說來,只能你去了,你們別以為我剛保住條老命,又生出非分之想,我是真難受啊!有件事,我從來沒和誰說過,這麼些年來,每到圩日我都到街上溜達,美其名散散心,其實是想著能不能見到這個小兒子一眼。”

    說道動情處,陳繼堯再次忍不住擦淚,邊上兩人也跟著他擦眼睛。

    陳繼堯吸吸鼻子繼續說道:“二十四年了,我只見過他四次,記得三年前,我四十五壽辰那天,終於在集市上等到他,當時他不像現在這樣高大精壯,身板單薄,打著赤腳,穿的破破爛爛,挑著兩個籮筐,一邊籮筐賣炭,一邊籮筐賣山藥,見人不敢說話,頭總是低著,目光呆滯毫無靈性,回來我偷偷哭了半個月,唉!”

    “去年初秋他來尋仇你們也知道,當時我大發脾氣,不許人打他,攔著康兒不讓他們兄弟相殘,天沒亮就把他送進城裡的監獄,原以為關上幾天,他的怨氣也能消一些,留待以後尋個機會,想辦法讓他認祖歸宗,可人算不如天算啊!轉眼間,他竟然變成這般彪悍狠辣,這般的膽大包天,來來去去視眾多兵丁如無物,讓人不寒而栗啊!細細一想,死在他手上的幾條人命,最次的也是自負有一身武功的汪管家,這些人,哪一個是等閒之輩?這兩天我一閉上眼,腦子裡全是他那惡狼一般的眼睛,全是他冰冷的殺氣,全都是他深深的怨氣啊!看來這點骨肉,我要不回來了啊!”

    “老爺……”

    三人一陣唏噓,心情格外沉重。

    感嘆良久,三姨太看到三老爺期待的目光,好言勸慰丈夫幾句,整理一下頭髮和衣衫,深吸口氣快步離開。來到東院客廳門口,兩個小丫鬟連忙屈膝緻禮,隨後擔憂地望向屋裡喝悶酒的吳銘。

    三姨太向丫鬟搖搖頭,漫步來到八仙桌前,看到吳銘手邊的酒杯空了,很自然地抓起酒瓶給吳銘斟酒:“吃點菜吧,空腹喝酒傷身。”

    吳銘雙眼微閉,冷冷地打量眼前的女人,看到她額頭上包紮的布條略感愧疚。

    三姨太三十出頭,但看起來只有二十五歲摸樣,見吳銘這麼盯著自己,一張俏臉頓時紅起來,她輕移兩步坐在吳銘對面,再次露出和善的笑容:“月涵好幾次向我提起你,說你長得很像大哥伯安,可惜月涵今早被汪老爺送走了,不然還能見上一面。”

    吳銘端起酒杯一飲而盡,輕輕放下冷漠地問道:“你想說什麼?”

    三姨太愣住了:“沒別的意思,不過我覺得,要是你願意的話​​就留下吧,想必上下打點一下,也不會有什麼大麻煩。”

    “謝了!”

    吳銘端起碗,也不管飯菜已冷便大口吃起來,很快在三姨太驚愕的目光中放下空碗,站起來整理一下腰間武裝帶:“留在前堂的那支步槍算是我的飯錢了,告辭!”

    “等等!你真要走的話,不能再穿著這身衣服了,估計如今到處設卡,還有,不能往北走,也不能往西走,那邊正在打仗。”三姨太著急地勸告。

    “打仗?”吳銘轉過身來,似乎不相信。

    “是打仗,上午城裡來人報告汪縣長我們才知道的,南昌剿匪司令部派出的兩個師正在弋陽和德興那邊圍剿赤匪,撫州保安團一千多官兵也開到了橫山城,從景德鎮到德興再到弋陽,水路陸路都設卡檢查,你這個打扮要是碰到的話,估計會有麻煩的。”三姨太臉上全是擔心之色。

    吳銘皺起了眉頭:“謝謝!如果可以的話,能不能給我找身衣服?”

    “你稍等。”

    三姨太快步走進北面的房間,很麻利地捧出一沓折疊整齊的衣服,來到吳銘面前看著他骯髒的衣褲,稍微遲疑便建議道:“要不,我讓下人帶你到後院梳洗一下,那裡有熱水。”

    吳銘抓過衣服,放在椅子上逐一抖開,看到黑色衣褲是一套做工精緻的立領青年裝非常意外,拿在手裡細細打量起來。

    三姨太以為吳銘沒見過這種新式衣服,連忙笑道:“這是這幾年上海最新潮的式樣,進口毛料,伯安當年在上海讀書時做的。”

    三姨太突然停下,擔憂地向吳銘解釋:“伯安是我們陳家的大兒子,他和你一樣高,為人謙遜,多才多藝,長得一表人才,在上海讀復旦公學,只是沒想到,他沒畢業就從上海跑回來,說是要到廣州考軍校,隨後不管不顧地就走了,直到四年前,我們收到個郵寄包裹,看到那張蓋著革命軍總司令部大印、追認他為少校的嘉獎令,才知道他已經戰死三個多月了。這房子就是他的,我們一直沒動,要是他還活著……看我,這麼說起這些,要是你嫌棄的話,我到老爺那另給你找身衣服。”

    吳銘微微搖頭,撿起一沓衣服大步走出門口,似乎認識路一樣拐往後院。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10 09:05
第24章 人算不如天算(下)
  

    三姨太連忙叫兩個丫鬟追上去,站在門口望著吳銘轉過屋角的高挑身影,不禁嘆了口氣。

    吳銘給她的印象很不錯,雖然性情冷漠,但絕不算粗魯,下意識說出口的謝謝二字令人驚訝,她忽然覺得吳銘正像汪月涵所說的那樣,是個有教養有故事的深沉男人,是個面冷心熱知書達理的人。

    可這一判斷,似乎又與吳銘貧賤的出身、無情的殺戮和不斷尋仇的陰狠行為格格不入,一時間讓三姨太深感迷惑,按理說,吳銘一直在社公山西面貧窮偏僻的吳家村長大,只讀過兩年的私塾就輟學了,不應擁有這種深邃果敢的氣度才對啊!

    疑惑中,兩個小丫鬟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來禀報:“三太太,他到了天井就兇巴巴地揮手趕我們走,不要我們服侍,我們又不敢走遠,站在外面等他使喚,聽到一陣陣嘩啦啦的水聲,我們連忙進去看,沒想到他竟然脫得赤條條地站在井邊洗涼水,羞人啊!”

    “天啊!這麼冷的天。”

    三姨太驚訝地張開嘴巴,好一會才低聲吩咐:“別害怕,他不是不講理的惡人,隨他意,既然他不願意你們侍候,你們就回來吧,趕緊把屋裡的桌子收拾一下,再點上幾根大蠟燭,大少爺的臥房也要點上,好好收拾一下,對他要恭恭敬敬的,明白嗎?我去去就來。”

    “明白了。”

    半小時後,吳銘提著槍套回到屋子裡,看到三姨太和陳繼堯坐在八仙桌前喝茶,不由得停下腳步。

    陳繼堯和三姨太看到穿上一身青年裝更為挺拔的吳銘,連忙站起來,眼中滿是希冀。

    吳銘走到他們對面坐下,隨手將連著槍的腰帶放到桌面上,兩個小丫鬟立刻拿來新式黑面膠底布鞋、襪子和乾毛巾,要給吳衛擦腳服侍他穿上鞋。吳銘抓過毛巾,揮手讓兩個丫鬟退下,不緊不慢地擦乾腳,穿上厚實暖和的棉線襪子,穿上鞋踩兩下感覺很舒服,這才抬起頭撥開濕漉漉的長髮。

    “很晚了,明天再走吧。放心,老爺已經吩咐過了,家裡沒人出去亂嚼舌頭。”三姨太關心地笑道。

    吳銘也搞不清楚自己要到哪去,從哪走?而且事情到了這個程度,他根本就不擔心安全問題,只是覺得自己與這一家人格格不入,並沒有半點不好意思的感覺,雖然心底裡似乎有點莫名的情愫作怪,但從他收起槍的那一刻起,似乎把什麼都看開了。

    三姨太把一杯熱茶緩緩放到吳銘面前,吳銘微微點頭卻沒有端起,指指一旁桌上的那盤金條和大洋開口了:“那些金銀算起來,不下五千塊大洋吧?”

    陳繼堯望向那盤金銀,眼裡滿是酸楚傷痛。

    誰知吳銘接著說道:“我知道陳家有上千畝田地山林,鎮子外面六個石灰窯,在城裡還有一座院子和幾個當街舖面,在廣豐最大的煤礦裡面還有股份,可謂富甲一方風光無限,可是我也知道,你們祖祖輩輩棲身的鎮子裡,唯一的學堂每年只收一塊五錢學費,卻沒幾家窮人的孩子讀得起,現在,你這個鎮長卻捨得拿出這麼多錢送我,讓我受寵若驚啊!”

    陳繼堯非常意外,呆呆望著吳銘,心情格外複雜。

    三姨太驚愕好久,想說幾句漂亮話緩和氣氛,吳銘已經站起來,撿起桌上的槍進入北面臥室,絲毫沒有半點拘束和顧忌,似乎這裡本來就是他自己的地方。

    吳銘進入屋裡,脫下上衣繫上腰帶,感覺槍套露出外面一大截很不妥,乾脆把槍套取下扔到書桌上。

    槍套滑行一段碰倒了個小鏡框,吳銘連忙過去扶起來,看清相框裡照片上軍人的摸樣,整個人隨即安靜下來。

    陳繼堯和三姨太面面相覷,三姨太見吳銘在裡屋拿起書桌上的相框對著燭光久久端詳,便在陳繼堯耳邊一陣低語。

    陳繼堯望向裡屋,頹然地嘆了口氣,站起來和三姨太一起默默離開。

    兩人回到自己的臥室,洗漱完畢已是深夜,斜臥在床上的陳繼堯一聲接一聲的嘆息,怎麼也睡不著,等披著棉袍的三姨太進來,立刻著急詢問:“那個祖宗怎麼樣了?”

    三姨太扔掉棉袍爬上床,溫柔地給丈夫按摩太陽穴:“聽守在屋外的小丫頭說,他現在還沒睡,一直在翻看安兒留下的那些書和信件,還不時拿起安兒的照片看了又看,唉!你說,要是安兒還活著,他們能不能成為好弟兄啊?”

    陳繼堯的身子突然僵硬,撥開三姨太的手老淚湧出:“他長得太像安兒了,太像了!要是他不那麼冷冰冰的,再刮掉滿臉的鬍茬,估計我都把他當成安兒了!”

    “老爺,別難過,你沒發現他態度好了很多嗎?之前誰敢想他會手下留情?依我看啊,事情沒那麼糟糕,說不定他會慢慢想通的,畢竟你是他的生身父親啊!而且他殺了汪管家,也算給他媽報了仇,再怎麼樣他也不會幹出傷天害理的事情來,老爺你應該往好處想才是。”三姨太溫婉地勸慰自己丈夫。

    陳繼堯默默點頭,收起淚沉思片刻:“你說,他能看懂安兒留下的那些書嗎?剛才他竟然當著我的面,提到鎮上窮人家孩子的唸書問題,這可不簡單,一般人誰會想到這個,是不是他想起自己的過去,心有怨氣啊?”

    三姨太來了精神,靠近丈夫懇切地說道:“老爺,我覺得他說得有理,早些年,你不一直捐錢資助鄉里和縣裡的教育嗎?自從你接到安兒的噩耗之後,整個人就沒緩過來,這幾年也沒去看一眼鎮子裡的學堂。老爺,如果可以的話,我們捐些錢,資助鎮子和周邊的窮孩子吧,這是修陰德的好事,還能讓鄉里鄉親感激你,總比把錢花到別的地方好些吧?”

    “嗯,看來我這幾年真的老糊塗了!”陳繼堯點點頭,又想到西院裡的吳銘:“恐怕明天他就要走了,我真想和他說說話啊,怎麼說都是我的骨肉啊!”

    三姨太對吳銘冷冰冰的態度頭疼不已,只好低聲安撫,服侍丈夫躺下,心裡盤算著明早怎麼也要想個辦法,讓丈夫和吳銘父子倆好好說上幾句話,否則吳銘這一走,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才能見面,又到何時才能徹底了結這段恩怨。

    不知過了多久,迷糊中陳繼堯聽到管家三老爺的輕呼聲,一個哆嗦連忙爬起,鞋都沒穿就跑去開門,發現天色已經濛濛亮。

    三老爺雙手遞上一張信箋:“大哥,他走了,走的時候誰也不知道,怪嚇人的。我進東房去查看,發現書桌上留下這條子,看完才知道他把那支長槍和槍彈作價一百元賣給我們,我過去數了數,托盤裡正好少了一百大洋。”

    陳繼堯顫呼呼地接過條子,三姨太已經在裡面劃火柴點燃了蠟燭,陳繼堯匆匆忙忙把條子湊在燭光下,看完放下條子仰天長嘆:“他到底是不肯原諒我啊!”

    三姨太拿來大衣和棉鞋讓丈夫穿上,撿起條子仔細閱讀上面漂亮行楷字,讀完擔憂地望著傷感的丈夫,一時間感慨萬千,不知說些什麼才好。

    陳繼堯輕輕揮手,示意三老爺離去,邁著沉重地步子回到床前,站立良久,似乎突然想開了一樣,竟然在三姨太擔憂的目光中,說出句令人非常意外的話: “這筆字寫得漂亮啊!我就納悶了,他怎麼能寫出這麼漂亮的字?”

    三姨太真不知道如何回答,治好連聲安慰丈夫不要多想,兩人坐在床沿上低聲談論起來。

    不一會,門外再次傳來三老爺的聲音:“大哥,龍虎山的承宗師傅突然來了,開口就問大哥身體可好?小弟不知怎麼說才好,只好把承宗師傅領到中堂客廳等候。”

    陳繼堯連忙走出去,和三老爺一起前往中堂。

    渾身霧水神色不安的承宗看到陳繼堯安然無恙,終於放心地出了口大氣。

    彼此問安完畢,承宗拿出師叔秉真道長的書信,陳繼堯匆匆看完連忙請承宗坐下,一五一十地將事情前後和盤托出,聽得承宗臉色數變感慨萬分。

    喝下半杯熱茶,承宗搖頭嘆道:“小侄還是來晚了,竟然沒緣分再見吳大哥一面,唉!不過也算萬幸,沒有釀成更大的慘事,想必師叔和我一樣,都為陳師叔您慶幸啊!”

    陳繼堯也深有感觸:“是啊、是啊!我該慶幸才是啊!至少沒有發生父子相殘的慘劇,蒼天總算有眼啊!”

    承宗和聲安慰幾句,完了滿臉遺憾地說道:“吳大哥博聞強記,聰穎過人,心性堅毅,善惡分明,他這一走不知何時才能相見,可惜了!不過吳大哥也算是渡過了一波劫難,此去定能乘風破浪大有作為。不瞞陳師叔,我師叔在送我下山的時候曾預言,說吳大哥是他平生僅見的奇才,如果能摒棄心魔,將來的前程不可限量啊!”

    陳繼堯瞪大了眼睛,凝視越來越成熟的承宗,眼裡閃爍期盼的光芒,似乎一瞬間年輕了好幾歲。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10 20:27
第25章 亂世匪盜多


    吳銘背著陳舊的帆布書包,選擇小道一路向東走了四個小時,才來到上饒東面重鎮沙溪鎮北兩公里的黃塘村。

    此處是個三岔路口,北面的村民和西面的山村民眾要想到鎮上,都得走這條路,也都會在村中小店歇歇腳,喝碗茶吃點東西填肚子,因此小村倒也有點兒小集市的模樣。

    今日正逢黃塘村圩日,僅有的一條石板街上來來往往不少人,大多背著背簍或挑著擔子,小街兩邊的鋪子小攤幾乎都坐著人,主客之間和和氣氣,看樣子生意都不錯。

    吳銘選擇大樹下的茶攤,向笑容可掬的老闆娘要了碗茶,看到竹蒸籠上色澤碧綠熱氣騰騰的小粽子頓時饞了,隨口要了兩個津津有味地吃起來。

    吃到一半,兩個中年客人放下背簍坐進來,面對老闆娘熱情的問候連連搖頭,沒好氣地說走出沙溪鎮的時候,被鎮口設卡的一群官兵和民團團丁搜刮了,辛辛苦苦賣藥材買回的鹽巴被搶走一半,兩人一個勁埋怨世道混亂官兵如匪,這種日子不知道哪天是個盡頭。

    吳銘聽完暗自警惕,他身上沒有證明沒有路條,不想因此而引來不必要的麻煩,只能繼續選擇沿山小道東行了。

    吳銘對上饒轄內的縣鎮較為熟悉,雖然如今縣鎮規模很小,道路崎嶇簡陋,但是山還是那些山,河還是那些河,區別只是每一座山都蔥蔥鬱鬱,河水也比記憶中的豐沛寬闊,只要繼續前行過了玉山境,前面就是浙江境地,到了那邊自己才算安全一些,沒有路條被攔下來,頂多交幾個買路錢,找個合理的藉口大多能對付過去,至少沒人把他當成殺人嫌疑犯對待。

    拿定主意,吳銘加快進食速度,完了拿出個大洋付賬,再要五塊米餅,換來老闆娘一把油乎乎的銀毫和銅板,吳銘數都不數放進兜裡,在老闆娘客氣的笑容中起身離開。

    走出幾步就听到身後傳來羨慕的議論:“不知是哪家少爺,有錢啊!喝碗茶吃兩個粽子,就拿出一個大洋,找錢給他數都不數一下,嘖嘖! ”

    吳銘挺無奈的,到這個時候除了銀元,他還沒有弄清楚世面上五花八門的銀毫、銅板的樣子,因此聽到別人的議論只能當作沒聽見。

    即將走出村子時,吳銘意外看到左邊有家理髮店,只有一個學生摸樣的客人在理髮,邊上沒有其他客人等候。吳銘摸了摸捂著汗的披肩長髮,想想自己一身學生裝和滿臉鬍子很不相稱,轉個身便走了進去。

    老闆殷勤地招呼吳銘先坐下,不再和剪完頭髮正在刮臉的客人閒聊,沒多久就笑嘻嘻地幹完停手,接過客人遞上的三個銅板,轉而招呼吳銘。

    年近五十的理髮匠請吳銘坐好:“先生,剪哪種頭型?要不來個像這位客人的新潮頭型?”

    剛理完發的年輕客人正在吳銘前方,對著牆壁上巴掌大的鏡子照了又照,吳銘看了一眼他腦袋周圍一圈青頭皮和上方的鍋蓋髮型,嚇得連聲拒絕:“不不!我趕不了這種新潮,給我剪短就行,要求不高,前面不要蓋住眼睛,兩邊不要蓋住耳朵,後面不要蓋住衣領。”

    “這樣啊?鬍子剃嗎?”

    “剃吧。”

    “好咧!”

    理髮匠嘴上答應,心裡卻對吳銘的要求暗自感慨,這年頭好不容易剪個髮,這位少爺卻不剪短些,多少有點兒敗家子的味道。

    想歸想,理髮匠還是滿臉春風地拿起不知在哪家鐵匠鋪打造的飛剪,認真地為吳銘剪髮,邊幹活邊詢問吳銘是不是本地人?要去哪高就等等。吳銘總是簡短而耐心地回答,不時也問上幾句本地和東面玉山的情況,頓時引來見多識廣的理髮匠滔滔不絕的介紹。

    二十多分鐘過去,吳銘站起來照了照那個巴掌大的木框鏡子,摸摸光滑的臉和下巴頗為滿意,爽快地掏出五個銅板放到理髮匠手裡,在理髮匠的連聲致謝中走出小店大步北行。

    沿著陌生的小道走到傍晚,吳銘終於來到熟悉的河邊,這條河叫做玉琊溪,流入玉山縣城西面的信江段,一直流到上饒最後注入鄱陽湖。

    河對岸的南面隱隱看到的古樸鎮子,大概就是千年古鎮橫街鎮,只要順著河邊道路南下十五公里左右,就能到達玉山縣城,過了玉山就是浙江常山縣境了。

    吳銘沒有路過玉山的打算,他抬頭望望逐漸變暗的天色,屈指一算,自己一路上山下坡逶迤走來,十四個小時竟然走了近六十公里,而且幾乎都是山路。

    這麼一算,吳銘自己都有點吃驚,休息片刻頓時感到雙腿發漲飢渴難當,知道再坐下去更走不動了,只好站起來繼續趕路。

    來到河邊平坦處沒走多久,吳銘幸運地看到條小漁船,他大聲請求艄公幫忙渡過東岸,淳樸的艄公看到他一身學生裝,人長得高挑斯文一表人才,說話又彬彬有禮態度和藹,很樂意地搖船靠岸幫個忙,渡過河只收了吳銘兩個銅板的力氣錢,多一個子也不願意要。

    吳銘目送艄公搖船順流而下,這才走上河岸來到路邊,望向南面的小鎮考慮良久,最後還是順著東坡的小路繼續前行,估計順著山道走前面肯定有人家,這年頭鄉下人都很淳樸,好好說話求人借宿一夜沒問題,總比到鎮子裡冒險強,記憶中橫街鎮也和沙溪鎮一樣,是個千年古鎮,人口眾多較為繁華,而且距離上饒不遠,很可能有官兵奉命出來設卡盤查。

    沿著延綿的蓮花山腳走出四五里,天色變得更為朦朧,視野中竟然沒有一戶人家。

    吳銘心裡有點兒發苦,走到一條小溪邊掬水猛喝,抬起頭才忽然記起,這個時候人口不多,很多村子估計都沒出現,只好邁開步伐提速,暗暗決定再走幾裡,到時候哪怕沒有人家,也要將就找個地方對付一夜,好在這個時候蛇蠍毒蟲大多沒出來,晚上野外宿營不會有什麼危險。

    幸運地是,前方很快出現一座孤零零的房子,吳銘頓時精神大振,可到了地方一看,才發現是座破敗的土地廟。

    吳銘有些失望,站在沒有門板的廟門口考慮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決定留下來,解下身上裝著盒子炮和幾個米餅的書包,撿起地面上的枯草朽木,從書包裡掏出火柴小心引燃,這才放心地坐下。

    休息片刻,吳銘看看火堆和滿是塵土羊糞的地面,只能再次出去找來一大抱枯草和樹枝,藉著火光拆下幾條搖搖晃晃的門檻和木窗備下,這才攤開枯草躺下。

    夜幕降臨,萬籟俱寂,全身乏力的吳銘最後往火堆裡扔進兩根大木頭,終於扛不住睏倦倒頭便睡,燃燒的火苗照在他疲憊的臉上,給了他溫暖也給了他安寧。

    沒過多久,幾個黑影突然出現,很有章法地朝著光亮的破廟悄然摸來,前頭一身黑衣的矮壯漢子靠近門邊,看清沉睡的吳銘,聽到他均勻悠長的呼吸聲,放心地直起腰來打出個手勢,兩個精壯漢子很快來到他身邊,彼此目光交流片刻,便一同向吳銘摸去。

    矮壯漢子緩緩蹲在吳銘身邊,伸出手​​中的利刃,穩穩壓在驚醒過來的吳銘脖子上:“別動!一動就要你的命。”

    吳銘感覺到脖子上的冰冷與刺痛,知道皮膚已經被劃破,當下不敢做任何抵抗,眼巴巴看著兩個漢子把自己的雙腿捆起來。

    “這條羊竟然沒怎麼慌張,眼神也不善,像是練家子,你們兩個小心了,把他的手也綁緊。”

    兩個伙計麻利地將吳銘翻轉身子反綁雙手,矮壯漢子這才小心地把刀收起,順手撿起一旁的書包打開,摸出裡面的槍,頓時瞪大了眼睛:“正宗德國造盒子炮,好東西!這傢伙肯定大有來頭,還有這麼多大洋,嘛逼的!逮到肥羊了!”

    兩個精壯漢子興奮地盯著擺在地上的大洋和漢子手中的盒子炮,再看看躺在地上聽天由命的吳銘,臉上滿是欣喜之色。

    矮壯漢子想了想做出個手勢,一個伙計立即掏出個黑布袋,三下兩下把吳銘的腦袋套起來。

    吳銘大吃一驚,沒等他翻過身,腦袋就遭到猛烈一擊,一聲悶響過後,吳銘軟綿綿暈了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吳銘在劇烈的疼痛和不停的顛簸中緩慢清醒,無奈腦袋上套個黑布袋,什麼也看不見,只能從身下熱乎乎的東西和刺鼻的味道中,判斷出自己被綁在馬背上,前後不時傳來的腳步聲和馬蹄聲混雜一起,似乎正行進在彎彎曲曲的山路上。

    又熬了一個多小時隊伍停下,前方傳來幾聲高呼,吳銘聽出身邊的矮壯漢子大聲回應,隨後隊伍繼續前行,上行一段路終於停下,就有人過來解開吳銘腿上的繩索,一隻大手猛然把吳銘拽下馬,吳銘肩膀著地,腦袋也撞到堅硬的地面上,摔得他眼冒金星,忍不住低聲痛哼起來。

    “嘛逼的,二哥從哪兒弄回來這麼長一個**人?把馬都累得走不動了。”

    周圍中漢子發出放肆的笑聲,沒等吳銘緩過來,幾隻大手已經狠狠把他拽起,不由分說拖著就走,很快進入一個空氣暖和的地方把他扔下,沒一個人替他解開手上的繩子和頭上的布袋。

    吳銘痛苦地躺在冰冷的地上,只覺得雙手麻痺失去知覺,全身像散了架似的,每一秒鐘都是那麼的漫長,那麼地難以忍受,急得他破口大罵起來。

    可他罵得自己精疲力竭了口乾舌燥,也沒個人來理睬他。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11 08:37
第26章 匪窟(上)
  

    “嘛逼的,這**人都綁成這樣了,竟然還能呼呼大睡。”

    “這小子不簡單,二哥說他很可能是個練家子,看樣子沒錯,我們小心些,不知道他醒來會不會發瘋?”

    兩個土匪粗魯地把吳銘身上的繩子解開,迷迷糊糊中的吳銘只覺渾身一鬆,腦袋上的黑布袋接著被扯開,周圍朦朧的光線映入酸澀的眼睛。

    腰掛長刀的年輕漢子不輕不重地給了吳銘一腳,大聲警告吳銘不要企圖反抗,隨即喝令吳銘站起來,與伙計一起架起沒緩過來的吳銘往外拖。

    行進中前方的光線越來越強烈,吳銘只覺眼睛刺痛,閉眼良久才能睜開,發現自己置身於一個寬大的山洞之中,通過洞口可以看到外面的莽莽群山。

    兩個漢子把吳銘扔在洞口地面,便不管不顧地退到一邊,吳銘環視四周一圈周圍的人,然後掙扎著站起來,抱著逐漸恢復知覺的麻木手臂,面向前方耐心等待。

    坐在石板上的虯鬚大漢和乾癟的長臉中年人上上下下打量吳銘,七八個腰掛長刀的精壯漢子站在兩人左右,其中大多數還背著步槍,一個個擺出副凶神惡煞的嘴臉。

    虯鬚大漢一直狠狠看著吳銘不發話,邊上乾癟的中年人摸著山羊鬍子,不緊不慢地咳嗽一聲:“這位小哥,你是何方人氏?誰家的少爺?”

    吳銘不由得苦笑道:“我姓吳,上饒城北煌固鎮吳家村人。兩位前輩,都這樣了我也不想瞞你們,我身上的衣服是借來的,被你們拿去的那支槍和大洋,是我從別人那裡搶到的。”

    “嘿嘿!就憑你,能搶回來那麼好的德國造?看來你果然不是個老實人,是不是想胡說八道替自己撐門面,讓老子以為你也是道上的人放你一馬?笑話!你這副**樣,這副書生長相,還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嘖嘖!嘛**的,師爺,我可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人吶,今天開眼界了,哈哈!”

    虯鬚漢子笑出聲來,周圍漢子也跟著樂,他身邊的師爺卻沒有笑,而是疑惑地緊盯吳銘的眼睛,似乎看出了別人忽略的東西。

    吳銘大咧咧拍拍屁股上的塵土:“兩位前輩,我說的是實話,事情到了這份兒上,我也不敢存有糊弄過去的僥倖,還是這句話,槍是我搶來的,搶槍的地方是上饒城北三岔路口那座土地廟,槍的主人據說是南昌來的一位**團長,你們不信我也沒辦法。”

    周圍立刻安靜下來,虯鬚漢子和師爺似乎同時想到了什麼,驚訝地面面相覷,再次把目光投向不停揉搓手臂的吳銘。

    虯鬚漢子禁不住站起來,邁開步子圍著吳銘轉圈打量,最後停在吳銘面前一步,神色鄭重地問道:“你是**?”

    吳銘誠實地搖搖頭:“不是,不知道的人都把這事推到**身上,我也沒想到會這樣。說起來這事純屬意外,我沒想殺人,可當時要是不殺人,恐怕我就要被殺了,只能冒死一拼,最後,我僥倖活了下來。”

    周圍站立的漢子們驚愕不已,不由得重新審視被他們視為肥羊的吳銘,忽然覺得眼前這個不慌不忙從容坦率的年輕人很不簡單,雖然語氣和緩,像是一副逆來順受的樣子,可在這麼多人的敵視下他卻一點都不膽怯,身上似乎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凜然氣勢,讓一群刀頭舔血的漢子心理優勢蕩然無存。

    虯鬚漢子頗為動容,他遲疑片刻,默默看著滿臉無奈的吳銘,似乎不相信數月來道上傳得沸沸揚揚的殺人奪槍高手,就是眼前這個看起來像個學生的年輕人。

    師爺咳嗽的聲音再次響起,他上前和氣地問道:“小哥,當時你用什麼東西殺那兩個南昌軍官的?”

    “石頭,順手撿塊石頭,偷襲得手。”吳衛如實回答。

    師爺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向虯鬚漢子使個眼色,轉而對吳銘微微一笑:“這位小哥,先說聲對不住了,恐怕還得委屈你留在這幾天。放心,我們會好好款待你的,只要不離開洞口以外五十步遠,隨你怎麼都行,等會兒我會吩咐下面弟兄盡快送上飯菜,再送上一床被子,先對付一下吧,如有冒犯還請多多包涵。”

    吳銘非常無奈:“不用這麼客套,我不會給大家添麻煩的,只是希望諸位前輩大人大量,盡快放我下山,我還要到上海唸書呢,聽說學校都開學了,去晚了怕人家不收。”

    “呃?好好,唸書不錯,嘿嘿!我想不會耽誤小哥你幾天功夫的,既然到了這裡,就不用急在一時嘛。好了,暫且告辭,小哥要是需要什麼請別客氣,只要我們有,一定給你送來。”師爺和氣地笑了笑,便與疑惑重重的虯鬚漢子一起離開,一群漢子連忙地追了上去。

    沒走出幾步,師爺忽然停下,回過頭大聲問道:“小哥,能告訴我你父母的高姓大名嗎?”

    吳衛愣了一下,考慮良久長嘆一聲:“我家只剩我一個了,我姓吳,小名山伢子,從懂事開始就沒見過自己的父親,所以隨我母親的姓,前輩要是派人去吳家村的話,一問就會知道。”

    “另外,路過村口小河的時候,往南望去就能看到座新墳,我逃離村子的時候太過匆忙,沒機會到墳前和母親道別,至今仍心存愧疚,如果方便的話,請前去的弟兄替我燒幾支香吧,晚輩不勝感激啊!”

    師爺沒想到年紀輕輕的吳銘來這麼一招,驚愕過後給了吳銘一個怪異的笑容,深凹的雙眼裡閃過縷縷欣賞之色。

    吳銘目送眾人離去,轉身就問留在身邊看守的漢子:“有沒吃的?”

    剛才拖出吳銘時還聲色俱厲的漢子,此刻已變得非常客氣:“放心吧,師爺的話一言九鼎,弟兄們肯定不會怠慢,吃的和蓋的等會就有人送來。”

    吳銘說了句謝謝,在洞口又漫步幾圈,無聊之下邁步轉進洞中,好奇地打量這個寬闊高穹的大山洞,嘴裡嘖嘖稱嘆,腦子卻在不停轉動,猜測此地的具體方位。

    遊走片刻,一陣壓抑的哭聲從山洞深處傳來,吳銘停下腳步豎耳傾聽,聽清是個女人的聲音立即變色。

    以吳銘的道德觀和性格閱歷,他對眼前這群土匪並不是很排斥,可他絕對不能忍受欺男霸女凌辱弱小的惡行,否則他當初就不會不顧安危殺掉那兩個軍官了。

    跟隨的年輕漢子看到吳銘臉色突變,眼冒精光極為不善,顧忌之下連忙解釋:“裡面的幾個人是弟兄們半月前帶回來的,等他們的贖金到了,自然會送他們下山,從開始到現在沒人難為他們……你別誤會,我們雖然打家劫舍,但當家的說了,盜亦有道。”

    吳銘疑惑地注視年輕漢子的雙眼,考慮片刻和氣地說道:“看來小弟我誤會了,從剛才那位英武頭領和師爺的不凡氣度看,你們都是行俠仗義的好漢,定不會做出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哈哈!我能去看看嗎?”

    “好吧,師爺剛才都說隨你了。”年輕漢子無奈地回答。

    “謝了!”

    吳銘不慌不忙向裡面走去,進入約三十餘米到了盡頭,藉著微弱的光亮四下尋找。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11 20:28
第26章 匪窟(下)


    兩堆人蜷縮在左側凹進五六米的洞壁下,此前聽到吳銘和年輕看守的對話聲和腳步聲,因此早已嚇得停止哭泣和說話,在幽暗中睜著驚恐的眼睛望向來人。

    吳銘發現目標便停下腳步,隱約看到兩堆人坐在枯草上,右邊兩個左邊三個,相距四五米,由於光線太暗只能依稀看到人影,沒辦法吳銘再上前幾步,終於看到左邊的三個人驚恐地擠在一起。

    停留片刻,吳銘的眼睛適應了這裡的亮度,清晰地辨認出兩個老人緊緊護在中間的女子,竟然是個挺著大肚子的孕婦,這​​一發現讓吳銘極為震驚,右側四五米處的兩個人吳銘也沒心情辨認了。

    此處瀰漫著刺鼻的腥臊味和腐爛味,濃郁得令人作嘔,幾欲窒息,就連吳銘這種定力的壯漢都難以忍受,何況老人和孕婦一直待在這裡?

    要知道污濁空氣對孕婦和胎兒的傷害非常大,女子腹部明顯的隆起,恐怕已經懷孕六七個月了,如何能繼續這麼待下去?在這個缺醫少藥的荒山野嶺,要是扛不住倒下了,恐怕隨時都會有生命危險。

    吳銘立即向陪同身邊的年輕漢子求情:“這位好漢,這女人挺著個大肚子,不能在這種地方待下去了,否則說不定要流產,甚至因此而死去,要真這樣對你們也沒好處,你看能不能給他們換個地方?不求別的,也不用出洞,移到昨晚小弟我躺著的那地方就行!”

    年輕漢子想了想終於點頭,吳銘顧不得髒臭,走到兩位老人面前蹲下,盡量和氣地說道:“兩位老人家聽我說,這地方對這位大嫂的身體很不好,再待下去非出問題不可,弄不好這位大嫂會倒下,要是那樣,孩子就可能會保不住,不如移到前面空氣好一點兒的地方,你們看好嗎?”

    兩位老人可能是嚇壞了,縮在一起不敢回答,吳銘只好耐心地勸告孕婦,說明自己的擔憂,保證絕不會有任何傷害他們的事情發生。

    吳銘長得英俊一臉正氣,加上言語溫和滿懷誠懇,終於獲得了兩位老人和孕婦的信任,但三個人似乎被嚇傻了,不敢和吳銘說話,只是連連點頭,相互攙扶著爬起來,哆哆嗦嗦地跟隨吳銘一起走向洞口。

    “尊敬的先生、尊敬的先生,我們需要你仁慈的幫助,我們也想跟隨你!”

    略帶江浙口音的怪異國語大聲響起,吳銘回頭一看,再次大吃一驚,追上來的竟然是個鬍子拉碴的高個子洋人。

    看著眼中全是哀求之色的洋人,吳銘好一會兒才點點頭,示意他倆跟著走。洋人大喜,沒忘記連聲致謝,回去扶著同伴趕上來,緊緊跟隨吳銘身後來到距離洞口十餘米的凹陷處。

    吳銘看到地上的乾草很薄,幾乎蓋不住塵土和裸露岩石,連忙吩咐兩個老人稍等片刻,自己四下尋找可以墊坐保暖的東西。

    一旁的年輕看守連連搖頭,嘆了口氣大步走出洞口,很快抱來兩大捆乾草扔給吳銘。

    吳銘笑著致謝,麻利地解開草繩,把兩捆乾草均勻地舖在最裡面的平坦處,客氣地請兩位老人和孕婦休息。

    兩位老人連聲致謝,臉上和手上已經浮腫的孕婦感激不已,流著淚深深向吳銘鞠躬,然後恭敬地扶老人先坐下。

    吳銘這時才看清楚懷孕女人的摸樣:身材適中臉色蒼白,雖然臉上略微浮腫但依然能看出秀氣端正的相貌,年約二十五六歲說不上漂亮,驚慌中仍有一種尋常女人少有的儀態,舉手投足頗有教養。

    女人望向吳銘,眼神中蘊涵幾許詢問,吳銘擺擺手示意她快坐下休息,轉到洋人面前笑了笑,對洋人身邊那位戴副眼鏡穿著牧師長袍的中國人點點頭,算是正式打招呼了。

    會說中國話的洋人已經平靜下來,對吳銘的幫助非常感動,知道吳銘和土匪們不是一伙的,當下感激地向吳銘深深鞠躬,嘴中念念有詞似乎在禱告上帝。

    吳銘沒有心情理會太多,更不願以此自居裝模作樣,他回到年輕的看守身邊,再次低聲地向他致謝。

    年輕看守倒也是個懂禮的漢子,叫上吳銘一起走到距離人質遠一些的洞口,坐在凸起的岩石上和吳銘低聲說話,似乎對吳銘的身份和經歷非常感興趣。吳銘有問必答,只要不是自己不願說的,都不會刻意隱瞞,一番交談下來,兩人倒也相處融洽。

    送飯送被子的人終於來了,吳銘客氣地致謝,接過被子立即走到坐在角落裡的兩個老人和孕婦身邊,展開被子放到他們身後,然後回去提起裝有一大碗熱氣騰騰米飯和一大碗乾菜燉肉的提籃,再次跑到老人和孕婦面前蹲下:“趁熱吃吧,筷子不夠,你們隨便撿兩根粗點兒的草根當筷子,將就對付吧。”

    “喂喂!這是我家師爺吩咐送給你的,你要是讓給別人,老子可沒功夫再給你送來,他們幾個有自己的飯菜,下午就送來。”送來飯菜的中年漢子大聲警告吳銘。

    吳銘轉過身笑道:“這位好漢,小弟謝謝你了,可這位大肚子的大姐和兩位老人餓得快動不了啦,他們比我更需要這餐飯,你就當是小弟吃下去行了,小弟要是餓了,下午吃他們那份兒。”

    “嘛逼的!沒見過你這樣濫充好人的,也不看看現在是什麼時候,自身不保還他娘的管別人!”中年漢子似乎脾氣不好,不願再看吳銘一眼轉身就走,年輕漢子搖搖頭也跟了出去。

    望著兩個土匪走出洞口,吳銘坐在岩石上自嘲地笑了,抬起頭看到兩位老人和孕婦都沒動筷子,都在神色複雜地望著他,想了想大步走出洞口,省得他們心存顧忌放不開。

    來到洞外極目遠望,四周山勢磅礴延綿蒼莽,吳銘根據昨晚到達的時間、大致方位和眼前的景緻,慢慢在腦子裡分析推算。

    良久,吳銘推測出這地方應該是玉山縣北面,屬於懷玉山脈中的筆架山或者葛仙翁山腹地,距離玉山縣城不會超過四十公里路程,直線距離很可能只有二十公里,否則土匪們不可能只用半個晚上的時間,就把自己弄到這地方。

    俯瞰下方六十餘米外的山腰,溪流兩岸有一座座隱現在大樹叢中的木屋,隱隱聽到西面傳來瀑布傾瀉的特有聲音。

    吳銘隨即爬上洞口右側四五米高的岩石西望,發現越過六百米外茂密高大的林子樹梢,有一片數百米長寬的緩坡地,有條溪流從中蜿蜒而過,隱約看到一群忙碌的男女老少和幾頭耕牛。

    這一發現,讓吳銘心中暗自稱奇,看樣子把自己弄到這裡的強人也不是什麼土匪專業戶,逐漸覺得這個匪窟似乎沒那麼可惡了,多了幾許溫情和生活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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