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勇闖天涯 作者:天子 (已完成)

 
uuuuuuuuuu 2013-6-3 10:19:0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49 268012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3 11:09
第10章 棒喝
  

    綿綿冷雨飄灑三天才停下,偶爾從雲端露出半個太陽,並未給大地帶來幾許溫暖,草木上、山道邊隨處可見點點寒霜。

    兩名官兵死亡的消息沒​​有傳到深山中的祈真觀,期間承宗下山前往田家村探視傷者,回來後也沒提起此事,更多地是詢問吳銘修習的道門秘技五行十三式拳法有何疑難之處,其他的事情閉口不談,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心懷忐忑的吳銘不得不佩服承宗的養氣功夫,既然承宗不願提起那事,他也不好多問,但能從承宗的話語和態度中,推測沒有人懷疑到自己身上,想必那個獲救的美麗女子也依言糊弄過去了。

    值此兵荒馬亂盜匪橫行的年代,死幾個人很平常,何況還是山高皇帝遠的窮鄉僻壤,估計過一段時間風聲自會消停,很快無人再記得此事。

    如此一想,吳銘的心結隨之解開,晚飯胃口大開多吃了兩碗,入夜就在承宗的指點下苦練武功,虛心請教疑難之處。

    實際上,事情與吳銘猜測的正相反,上饒城與煌固鎮已經鬧得紛紛擾擾風聲鶴唳,被吳銘弄死的軍官並非一般的低級軍官,而是江西省主席熊世輝麾下警備師的中校團副,此人留在上饒肩負徵召一個團新兵的重任,麾下連隊也不是普通連隊,而是由人數多達一百五十餘人的教官和士官組成,專門負責三千新兵招募和訓練,完了這些人都會官升一級,擔任新兵團的各級軍官。

    接到團副死訊的當晚,一百五十餘名來自南昌的軍官極為震驚,隨即火速趕往出事地點,幾乎同時獲得急報的上饒縣長汪東翰大驚失色,急令守備團長楊志生集合人馬追趕而去,協助滇軍緝拿兇手。

    當夜,殘破土地廟周邊所以村鎮,都被滿腔悲憤凶神惡煞的官兵騷擾,方圓十餘里火把熊熊一片混亂。次日上午,保安團長楊志生獲得線報,於是所有官兵全部聚集到小小的煌固鎮。

    鎮長陳繼堯面對暴怒的南昌軍官毫不畏懼,一口否認自家媳婦見過什麼軍人,只是在返家途中遇到劫道匪徒,車夫不顧一切駕車衝出險境,成功擺脫匪徒安抵家中。

    南昌來的百餘軍官哪裡肯依?但又不敢把家裡正堂掛著烈士照片和蔣總司令題詞的陳繼堯怎麼樣,吵到最後,非要面見遇險的陳家媳婦問個明白。

    祖宗三代都是舉人的陳家族長陳繼堯勃然大怒,怒斥南昌官兵橫蠻無理不知廉恥,隨後捧出國民革命軍總司令部政治部的慰問函和嘉獎令,激動地向凶神惡煞的軍官們咆哮:“我陳家長子陳伯安身為黃埔軍官,已為國捐軀,次子陳仲康如今就在中央黨部南昌分部任職,陳家滿門忠烈,豈能容忍你們玷污我陳氏家族清譽。”

    好在縣長汪東翰及時趕來,解釋說陳家媳婦就是自己的親侄女,知書達理無比嫻熟,絕不會與此事有關,定是別有用心之徒橫加陷害云云。

    最後,心中忌憚卻又無處發洩的南昌軍官在鎮中一頓猛砸,回到城裡立刻急報南昌,被南京中央政府指責剿匪不力的魯滌平怒火萬丈,當即下令徹查此案。

    第四日上午,江西省保安處處長路孝忱帶領百餘人馬火速趕到上饒城,封鎖縣城各出入口,給縣長汪東翰和守備團楊志生施加巨大壓力,整個上饒縣境聞風色變雞飛狗走,各路幫派綠林豪傑在大肆抓捕之下幾乎絕跡。

    太金山上卻是一片平靜,三個道士和吳銘的日子一如既往,該幹什麼還幹什麼。

    轉眼間,二月初二的青龍節就要到來,祈真觀再次忙碌起來,負責具體事務的承宗更是上下奔忙腳不沾地,唯有吳銘這個偽道士最為清閒,每天上午到道觀裡幫幫忙,下午回到自己的偏僻住處讀書練字看醫書,夜深人靜的時候,在木屋前的空地上站樁練拳,完了洗個冷水澡,坐在壁爐前拿出兩支長短槍擦了又擦,然後再次端起長槍,吊上塊近十斤重的石頭練習瞄準,日子過得充實逍遙優哉游哉。

    青龍節,天公作美,朝陽普照,周邊村鎮上千信徒絡繹上山,平日裡深藏山中冷冷清清的祈真觀人聲鼎沸如同鬧市,區區一個青龍節竟比之前的上元節熱鬧得多。

    這一切與吳銘似乎毫不相干,清晨起來練拳之後,打緊綁腿拿把柴刀背上背簍,踏著霜露趕著羊群獨自上山。眼下正是採摘野菇、春筍等山珍的好季節,半個月來,祈真觀招待香客信徒的山珍全是吳銘奉獻,他也只有通過這個方式,向秉真道長和承宗師兄弟表示自己的敬意和感激。

    太陽偏西,香客信徒們已經盡數下山,前來幫忙的鄉親也告辭而去,滿載而歸的吳銘背著沉重的背簍,挑著一擔乾柴從側門進入後院,小臉通紅的承元立刻跑上前來:

    “吳大哥,今天那個漂亮的姐姐又來了,她到小木屋那邊找不到你,又把我叫到一邊詢問,我說你上山去了,不知何時才回來。吳大哥,那個姐姐下山的時候很難過,老是回頭望向小木屋的方向,看得出她很想見你。”

    吳銘頓感頭痛,大步走進廚房將背簍放下:“我根本就不認識那個人,她和你說了什麼?”

    “沒說什麼,她像是有話要對你說。”

    “扯蛋!幫我把簸箕拿來,今天採到的香菇都是上品,等會你生炭火,好好烤一烤,明天下山返回龍虎山祖庭就帶上。”

    想到明日就要離別,承元放下簸箕不再說話,黑白分明的眼珠逐漸發紅:“吳大哥,回祖庭之後就見不到你了,不知哪年哪月我才能下山遊學。我知道的,我們走了你也會離開這裡,你若是離開了,等我出師之後,上哪找你啊?”

    吳銘的鼻子微微發酸,尚未轉身就听腳步聲傳來。

    承宗出現在門口,他望一眼匆忙擦淚的小師弟,沉默片刻低聲說道:“吳大哥,我弄到一罈好酒,有不少菜,還有你喜歡的辣子火鍋,都在你的小屋裡。”

    吳銘心裡異常沉重,摸摸承元的腦袋點點頭:“好!”

    壁爐前火光搖曳,炭火上,銅鍋沸騰香氣四溢。

    吳銘和承宗連續喝了六杯烈酒,吃下不少東西,但沒說幾句話,心中都依依難捨不是滋味。

    喝下兩小杯酒的小承元小臉酡紅有些搖晃,在淚水湧出前放下碗,幾步爬到吳銘床上,拉開被子蒙住腦袋無聲哭泣。

    雖然彼此相處僅僅半年多時間,但承元在吳銘身上獲得了從未有過的快樂,還有許多超乎他想像的見聞和知識,特別是吳銘有如兄長般悄然無聲卻無處不在的關愛與鼓勵,離別在即更顯珍貴,令小承元難捨難割。

    吳銘望一眼頻頻顫動的被子,輕輕嘆息一聲,再給承宗斟上酒:“以後還會見面的,我們都還年輕,來日方長。”

    承宗沒有端起酒杯,望著佯裝輕鬆的吳銘:“大哥,答應我件事。”

    “說吧,只要做得到,我答應。”吳銘真誠地回答。

    “半年之內,你不要離開這裡,半年之後,隨你去哪都行,如果你真要走,請你盡快離開,不要再去報仇,也不要在上饒境內停留,走得越遠越好。 ”承宗低聲說道。

    吳銘沉默了,盯著承宗期待的眼睛好一會:“你擔心我的武藝沒練好?還是別的什麼原因?”

    承宗搖搖頭:“不是這個,大哥天賦很高,聰敏過人,不但有堅定毅力,還能舉一反三獨闢蹊徑,無論學文習武,都進境神速令人驚訝,假以時日,定有所成,甚至青出於藍成為名家。小弟擔心的不是這個,而是……”

    “說吧,你我之間哪用吞吞吐吐的?”吳銘故作輕鬆地笑道。

    承宗長嘆一聲:“大哥,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時常翻閱後山,躲在密林裡苦練槍法,這一個多月來,你兩次偷偷走東邊山背的小路下山,一次是大年初一,你悄悄到吳家村修繕你母親的墳墓,一次是初八,你獨自一人到煌固鎮趕集,對吧?”

    承宗望著滿臉驚愕的吳銘,非常難過地繼續說道:“大哥,我知道你放不下心中的仇恨,知道你一旦下山首先要做的事,就是給你母親報仇,但是,這仇,你絕不能去報,現在不能,以後也不能。”

    吳銘臉上的笑容緩緩凝固,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把空杯輕輕放到桌面上:“其實我心裡已經沒有什麼仇恨,之所以悄悄去修繕我母親的墳墓,只是想再看一眼我生長的地方,完全是一種……怎麼說呢?一種寄託吧,談不上什麼仇恨。至於我去煌固鎮趕集,只是想看看而已,沒別的意思。”

    承宗根本不相信吳銘的話,端起酒杯緩緩喝下辛辣的烈酒,放下杯子猶豫很久:“大哥,有件事我也是下午剛知​​道的,臨別之際,我得如實告訴你:煌固鎮和吳家村所有人都知道你沒有父親,你母親為此受盡煎熬,懷上你後就被吳家族長逐出家門,含辛茹苦把你養大,為此二十多年來備受非議,可她直到去世,都沒有透露半個字。但是有幾個人知道,你母親懷上你之前,曾在煌固鎮陳繼堯居士家裡做了半個多月的丫鬟,後來就……”

    說到這兒,承宗望向滿臉驚愕的吳銘,狠下心告知真相:“當我聽到師叔說出來時,非常震驚,也很難過,具體的細節師叔沒說,我也不敢問,師叔只是讓我轉告你,陳繼堯居士是你的生身父親。我在陳繼堯居士家裡的正堂上,看到過陳居士戰死在武昌城下的長子陳伯安的照片,你們倆長相酷似,就像一個模子印出來的。還有,你救下的那個女子名叫汪月涵,出身鷹潭大族汪氏家族,是縣長汪東翰的侄女,去年初秋嫁到陳家,是陳繼堯居士次子陳仲康的夫人。”

    吳銘震驚的說不出話來,盯著面前的酒杯陷入了呆滯狀態……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3 11:12
第11章 未了心願
  

    山道彎彎,春寒料峭,旭日從山巔冉冉升起,將漫山殘霜照影得格外刺眼。

    吳銘挑著兩只藤箱和一個裝滿山貨的籮筐,跟在仙風道骨的秉真道長和承宗身後沉默不語,小承元緊緊走在吳銘身邊,一路上不停嘀咕:“此地距離龍虎山祖庭兩百餘里,坐馬車三天才到,要吳大哥哪天有空就到龍虎山去玩,一定陪吳大哥走遍整個聖地……”

    半個多時辰到達山下,接送秉真道人一行的馬車已經等候多時。

    吳銘謝絕車夫的幫忙,親手將兩隻藤箱和籮筐放到馬車上,站到一旁低下頭,靜靜等待秉真道長上車。

    秉真道長暗自嘆息,來到吳銘面前溫和地說道:“過幾天,承元的大師兄承智,將會領幾個人來主持祈真觀,承智年逾三十,比你大不了多少,不是外人,山上就麻煩你代為照看了。”

    “是。”吳銘的回答低沉簡短。

    秉真道長搖搖頭:“你保重吧,有機會到龍山祖庭去看看承元,他喜歡你。”

    “是。”吳銘仍然低著腦袋,沒有與秉真道長對視。

    秉真道長不再說什麼,撩起長袍下擺一步登上車廂。承元上前拍拍吳銘的手臂,低聲說句“大哥保重”也登上馬車,唯有承元眼淚汪汪地扯住吳銘的袖子,嘴裡稀里糊塗說個不停。

    吳銘一把將承元抱上車,向秉真道長深深鞠個躬,目送馬車逐漸遠去,才懷著失落往山上走。回到半山巨石處,吳銘跳上路邊巨石極目遙望,馬車的影子已經看不見,腦海裡卻都是承宗和承元的音容笑貌。

    次日上午,守在道觀裡有些宿醉的吳銘剛要擺開架勢練拳,聽到拍門聲傳來,便收起拳腳披上長袍出來開門。

    門前台階上,一位滿頭大汗的年輕人恭敬地向吳銘緻禮。

    吳銘看來人長相有些眼熟,一時叫不出他的名字:“你是山下田家村的?”

    “對對!還怕吳道長記不得我呢,我叫田正剛,家中排行第五,道長救活的田正奎就是我大哥,道長離開的那天,我還和幾個哥哥一起給道長敬酒的。”田正剛大聲回答,看得出是個樸實漢子。

    “記起來了,你這是……”吳銘指指田正剛腳邊的兩個籮筐。

    田正剛連忙揭開覆蓋在兩個籮筐上的寬葉子,露出了兩隻臘野兔、兩刀新鮮豬肉、一袋米和一個大酒罈:“這是我爹我娘和幾兄弟孝敬道長的,道長千萬別嫌棄。”

    吳銘咧嘴一笑,當下也不做作,抬手指向西面石壁下的大銀杏樹:“我收下了,麻煩正剛兄弟送到那棵大樹下,我的屋子在那裡,順著小道走兩百步左右,拐過竹林就能看到,我關門就過去。”

    “好咧!”壯實的田正剛挑起擔子大步而去。

    吳銘趕到時,田正剛正好奇地打量造型別緻的小木屋,眼中滿是驚異之色,看得出他從未見到過如此風格迥異的西式房子。

    吳銘登上台階,推開虛掩的房門,禮貌地請田正剛進來,田正剛一手提著一只大籮筐跟隨而入,站在屋子中間四處打量不知所措。

    “隨便放下吧,過來喝口水。”

    吳銘走到石砌的壁爐前,提起仍然冒出熱氣的銅壺給田正剛倒一碗水:“別客氣,過來坐著,暖和些。”

    田正剛怯生生的挪過去,雙手接過吳銘遞來的熱水仰頭就喝,擦擦嘴把空碗小心放在面前的矮桌上。

    吳銘給他再添一碗,提著銅壺出去接滿水,回來架在壁爐外沿的石頭上,撿起根柴火輕輕扒開火堆,不緊不慢地添柴生火:“你哥好點了嗎?”

    “好多了,道長救活他之後,承宗道長隔三五天就到家給我哥換藥開方子,半尺長的傷口已經結疤,就是還不能受力,估計再有一個月才能下地。”田正剛看到吳銘沒有半點架子,也就慢慢放開些。

    吳銘聽了很高興:“這就好,命雖保住了,只是以後恐怕難以恢復正常行走了。正剛,你今年多大?”

    “過了年就十八了。”田正剛也笑了,一臉的憨厚。

    “那我就託大叫你一聲兄弟了,餓了嗎?”

    “不餓不餓!”

    “反正要吃飯,今天見到你很高興,幾個道長走了,山上就我一個人看家,陪我喝兩杯吧,就喝你送來的這壇酒,你歇下烤烤火,我這就去弄菜。”

    “我來我來,你坐著。”

    吳銘沒有坐等,而是和田正剛一起動手,沒多久就在壁爐前生上炭火架上火鍋。

    樸實勤快的田正剛已經放鬆很多,主動用竹筒從大酒罈裡舀出酒倒滿兩大碗,屋子裡頓時瀰漫著誘人的酒香。

    吳銘端起碗喝下一口:“好酒啊!”

    田正剛高興極了:“這酒是我娘釀的,方圓幾十里誰家的酒都沒我娘釀得好,我二哥他們說你酒量好,估計會喜歡我們家的酒。”

    幾碗酒下肚,兩人的關係隨之升溫。

    吳銘問起村子的近況,田正剛說不好過,年前官兵在城里城外到處搜捕殺官劫槍的悍匪,也派來十幾個官兵到村裡詢問,弄得全村人心慌慌不得安寧,年後抽籤抽中的十個族中兄弟被徵了兵,家裡人都哭成一團;前幾天夜裡,山上狡猾的野狼又進村了,咬死村長老乾叔家裡的母豬,叨走一隻羊,全村的狗嚇得都不敢叫喚。

    吳銘知道村民沒有武器,便問怎麼不挖陷阱或者裝夾子收拾野狼?田正剛立馬侃侃而談,說狼這畜生最狡猾,稍感不對就會繞著走,陷阱、夾子、木籠等等機關對它都沒用,自己大哥沒受傷前,就是遠近聞名的獵人,這輩子野豬、野羊、獐子、麂子什麼都能弄回來,就是從沒打到過狼,除非手裡有好槍。

    立志要離開此地的吳銘想了想,湊近田正剛問道:“正剛,要是有支漢陽造步槍,你敢不敢去找野狼?”

    田正剛也喝得敞開了衣襟,露出胸膛紫銅色的結實肌肉,迎上吳銘的眼睛毫無怯意:“吳大哥,要是真能弄得到漢陽造,我田正剛保準能送你幾張好狼皮! ”

    “好樣的!不過正剛,你剛才也說了,年前官兵進村到處搜捕的事,可見如果你有支漢陽造,讓外人知道的話,很可能遭來橫禍,所以,大哥想讓你保守秘密,我們弟兄倆今天所說的每一句話,你見到的任何東西,都不能向外人透露半個字,你能做到嗎?”吳銘含笑望著田正剛。

    田正剛呆了一下,挺起胸膛神色變得格外肅穆:“吳大哥,你是我家的救命恩人,怎麼可能害你呢?我發誓,絕不會把今天的事說出去,如果有違誓言,讓我不得好死!”

    “這話說的,大哥信得過你,你和你大哥一樣都是好樣的!我聽鄉親們說過,你們兄弟都是重情義的漢子,當天要不是你大哥挺身而上,村里恐怕死傷的人更多。”

    吳銘站起來,走到床頭挪開一截碩大的木墩,揭開地板上的厚木板,拿出擦得亮鋥鋥的步槍來到田正剛面前:“正宗漢陽造,至少七成新,膛線沒怎麼磨損,估計沒開過多少槍,你撥弄一下試試,放心,沒上子彈。”

    田正剛驚呆了,站起來不可置信地搓搓眼睛,盯著吳銘手裡的長槍好一會,才伸出發抖的手接過步槍:“天吶!是真的……”

    吳銘望著失神的田正剛,非常嚴肅地說道:“正剛,每當我想起村裡被野豬傷害的兄弟,心裡就難​​過,當初我就想,要是你們手上有支真傢伙,就不會出現那天的慘禍了。”

    “可不是嗎!”田正剛激動地叫起來。

    吳銘伸手放到他肩膀上:“剛才聽你說起老乾叔家裡遭野狼的事,我心裡更不好受,鄉親們養大頭豬養大隻羊都不容易,如果不除掉那些不知何時再來禍害的野狼野豬,保不準哪天村裡還要死人。這段時間我一直琢磨這事,早先沒有真傢伙的時候,大家眼睜睜看著家人和鄉親們遭罪只能乾著急,現在有了,就該挺身而出為民除害!”

    “吳大哥……”田正剛激動得微微發抖,喉結蠕動幾下說不出話來,一雙細長的眼睛泛起潮紅。

    吳銘拉他坐下:“不急,坐下說。”

    兩人重新坐下,倒滿酒捧起大碗重重碰了一下,豪氣地一干而盡。

    吳銘擦擦嘴放下碗,對滿臉漲紅的田正剛說道:“正剛,過陣子我也要離開這地方遠行了,走之前,想為田家村的鄉親們做點事,完了走得輕鬆些。原來想自己一個人幹,可沒把握,心裡發怵,現在有你我就放心了,我走之後,這槍給你留下,還有一百多發子彈,剩多少你都留著,到時你把槍悄悄藏好就行,這世道越來越亂,往後的日子不太平,有支槍防身,膽子也壯些。”

    “吳大哥,你幹嗎要離開啊?我全家都還沒有報答你的恩德,不能走,槍我不要!”田正剛急得站起來。

    “你急什麼?坐下說,我又沒說馬上走。”吳銘打了個酒嗝:“正剛,有道是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大哥我欠下的人情債,可比你多得多啊!說了你也不懂,這麼說吧,人的一輩子長著呢,有些東西,記在這裡就行了。”

    “我還是不明白。”田正剛滿臉疑惑。

    吳銘笑道:“現在不明白沒關係,我不會看走眼,你這個兄弟我交定了,哈哈!正剛,大哥我喝多了,打狼的事只能明天再說。還有,你也得回去和家裡人說一聲,看看找個什麼藉口溜出來,帶著我一起進山轉幾天,這事你比我在行,我長這麼大沒打過獵,連鳥都沒打過,對周圍的大山也不熟悉,還得靠你幫我了卻這樁心願,讓我離開時也走得安心些。”

    “吳大哥,我這就回去,明天一大早準趕到這來,我們一起進山!”雖然眼下不是狩獵的好季節,但是淳樸守信的田正剛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

    “好!那我等你了。”吳銘說完晃晃悠悠站起來,走到床邊倒在床上睡著了。

    田正剛連忙上去幫吳銘脫鞋,抱起雙腿放到床上,給吳銘蓋上被子,回到矮桌旁端起長槍看了又看摸了又摸,依依不捨地放回原處蓋上板子,再把木墩挪回原位,這才放心地收拾桌子,最後往壁爐裡填上柴火,悄悄出去小心地帶上門。

    一小時後,兩名女子出現在寂靜的小屋前面,聽到屋裡傳出均勻的鼾聲,兩人低聲商量一番,鼓起勇氣走上台階,輕輕敲響虛掩的房門。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3 14:19
第12章 一念之差
  

    連續三次敲門無應答,汪月涵緩緩推開房門,一陣刺鼻的酒氣撲面而來,熏得汪月涵和丫鬟小珍掩住了鼻子。

    吳銘無意識地翻個身,緊緊被子繼續沉睡,均勻的鼾聲消逝,悠長的呼吸聲響起。

    “這個邋遢的酒鬼。”小珍忍不住嘀咕起來。

    汪月涵責怪地瞪了小珍一眼,輕手輕腳地走到壁爐前,仔細端詳片刻臉上滿是疑惑:用規整的塊狀山石砌成的壁爐絕對是難得一見的新鮮玩意,看似粗糙卻結實巧妙,紅黑兩種質地的石塊紋理流暢相互交錯,組合起來自有一種獨特的美感。

    汪月涵只是從國外圖片上見過這種相似的東西,一時間倍感新奇,聯想到小屋簡明美觀的尖頂造型,門前離地兩尺的別緻露台,粗大的原木柱子和散發天然香味的松木欄杆,再看看屋內雙層板狀牆壁、樹根做成的凳子、簡單實用的家具等物品,發現整個小屋處處風格獨特粗獷明快,卻又流露出絲絲溫馨的氣息。

    小珍沒有汪月涵的眼光和情調,嘟著小嘴給壁爐添柴,快步走到後門把門打開,以便吹散滿屋子刺鼻的酒氣,推開後門卻被長毛竹臨空飛架引來的泉水吸引了,潺潺流水從廊簷前方的竹筒端口歡暢湧出,落到地面大石板的傾斜面上,水量不小水聲卻不大,整個佈置看似簡單,卻非常精巧便捷。

    汪月涵也跟出來,兩人四處打量竊竊私語,對屋裡沉睡的酒鬼如此精巧的本事非常好奇。

    佇立片刻,汪月涵彎腰提起浸泡髒衣服的木桶,小珍立即搶過去,接上水順手撿起一旁的皂角,開始麻利地搓洗起來。汪月涵在後門邊找到棕竹掃把,退回屋裡打掃衛生,仔細清掃完畢,再找來一條布巾沾水擰乾,細心擦拭屋內少得可憐的幾件家具,最後連壁爐表面也沒漏掉。

    整理完畢,汪月涵鼻尖上沁出細密汗珠,鬢角秀髮被汗水浸濕,溫順地貼在凝脂般的臉龐上,小珍已把幾件髒衣服洗完,出奇地沒有哼出半句怨言。

    兩人臉上均帶著幾許羞澀,卻又自然而然毫不牽強,彷彿這一切都是應該做的,且不說吳銘冷峻的氣質自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吸引力,僅僅是吳銘臨危救難的義舉,就讓兩人心裡充滿感激,此時為吳銘做點力所能及的事情,與救命之恩相比,實在是顯得微不足道。

    一陣山風吹來,汪月涵急忙前去關上前門,壁爐裡的火光停止搖擺,熊熊燃燒成倍增加亮度,爐中樟木燃燒散發的香氣,在溫暖的小屋中緩緩彌散。

    汪月涵站在關閉的門後,打量清潔整齊的室內,目光最後落在吳衛輪廓分明的臉上,長長的劍眉、挺直的鼻子,微微翹起的長滿短鬍子的堅毅下巴,是那麼的熟悉卻又顯得那麼陌生,這張英俊的臉在凌亂的長髮襯托下,顯得那麼的英俊而又率性。

    不知不覺間,汪月涵心臟砰然直跳,同時,心裡的疑惑也越來越濃:太像了,太像了!

    “怎麼是你?”

    驚醒的吳銘一臉詫異,看著被嚇得跳起來的汪月涵直發呆,怎麼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聽到聲響的小珍快步跑進來,看到沒什麼事又再出去曬衣服了。

    吳銘連忙抓過長袍披到身上,麻利地抬腿下床穿上鞋,走到壁爐前不緊不慢地給自己倒碗水,放下銅壺坐在矮桌邊,看著逐漸恢復過來的汪月涵一語不發。

    汪月涵平靜下來,猶豫片刻來到吳銘對面坐下,接過吳衛遞來的一碗水,放下碗撥開遮住臉龐的秀髮:“對不起啊,進來時我敲門了的,門也沒拴上,進來後見你沒醒,又不好吵醒你。”

    吳銘面對好脾氣的汪月涵不知該說什麼,一口喝乾一大碗水,又再倒滿一杯,揉揉發漲的太陽穴問道:“今天不是上香的日子,你們怎麼會到這來?”

    “我們是特意來向你致謝的,青龍節那天找不到你,說你進山了,估計你今天在家​​。”汪月涵的聲音溫柔平靜。

    後院傳來抖衣服的聲音,吳銘皺皺眉頭,停頓一會低聲說道:“事情過去就算了,沒必要耿耿於懷。”

    汪月涵微微一顫,心中感到絲絲暖意,一句“沒必要耿耿於懷”,何嘗不是一種體諒,一種開解?吳銘貌似平淡的一句話,卻讓汪月涵心中頗為感動。

    汪月涵低頭喝口水掩飾眼中慌亂,良久,她輕輕放下碗,鼓起勇氣凝望吳銘冷漠的眼睛:“我打聽了很久,只知道你姓吳,山下村民說,你是龍虎山祖庭過來的道長,醫術高超古道熱腸……”

    “你想說什麼?”吳銘有點粗魯地打斷汪月涵的話。

    汪月涵咬咬丹唇:“你和一個人長得很像,那個人是我的兄長,廣州黃埔軍校二期的,四年前在北伐武昌的戰鬥中不幸戰死,我們家正堂裡掛著他的照片。”

    吳銘盯著汪月涵的眼睛:“你不覺得荒唐嗎?天下長的像的人多了,我是窮人家的孩子,從小到大生長在山裡,與你所說的兄長好像沒什麼關係吧?汪小姐,如果沒別的事,請回吧!”

    小珍曬完衣服回到屋裡,聽了這話恨得跺跺腳,汪月涵難過地站起來,剛要道歉離去,突然想起了什麼,緩緩抬起頭看著吳銘的眼睛:“吳先生,你怎麼知道我姓汪?”

    吳銘很快反應過來:“我聽承元小師弟說的,說你兩次找我。有些話本不該說,但我還是想告訴你一聲,過幾天我就要離開這地方遠行,汪小姐如果是想當面感謝的話,你已經做完了。”

    “你這人怎麼這樣?虧難山下人說你多好多好,沒想到你是這樣一個人,我和小姐為了感謝你,都上山四次了,容易嗎?”小珍忍不住大聲埋怨。

    “小珍!”汪月涵悄悄拉了小珍一把,小珍靠在汪月涵胳膊上,氣鼓鼓地怒視吳銘。

    吳銘站起來:“小丫頭,不要盛氣凌人爭一時口舌之快,如果你再不注意的話,以後恐怕不但害了你自己,說不定還會連累你家小姐。”

    “你……”小珍啞口無言,突然想起家裡的老爺子曾為此喝斥過自己,一樣說過“禍從口出”這句話,自己也發誓一定要改正的。

    “謝謝吳先生教誨!”善解人意的汪月涵為小珍解了圍,她知道吳銘話雖難聽,可也是為小珍和自己好。

    “不用謝,該謝的你已經謝過了。”

    吳銘說完回到床前,快速穿上鞋子扣上道袍,大步過去打開房門,走到前院山崖上,仰望逐漸堆積烏雲的天空,心中沒來由一陣煩躁。

    山風變大,高聳的銀杏樹灑落一片片枯黃的葉子,竹稍搖曳林濤起伏,看樣子要變天了。

    披上呢子大衣的汪月涵和小珍來到吳銘身後,看到吳銘呆呆望著烏雲湧動的天空一動不動,一頭長髮在凜冽的勁風中飄灑飛揚,汪月涵頓時有些痴了。

    停住片刻,汪月涵再次禮貌地向吳銘道別,緊緊圍巾與小珍匆匆離去。走過竹林掩映的小徑,汪月涵心中突然陣陣刺痛,她似乎看到了吳銘那雙冷漠眼睛深處遮掩不住的憂鬱,感覺吳銘挺拔的背影顯得分外寂寞。

    汪月涵突然停下腳步回頭張望,美麗的眼睛裡潮紅一片,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也不知道為何如此失落傷感,她只知道,也許從此以後,再也見不到這個突然闖進自己夢中的影子了。

    兩人走出山門,沿著蜿蜒石階匆匆下行數百米,呼嘯的大風忽然停止,天地灰濛濛一片萬籟俱靜。幾滴豆大的冰雨落下,砸在石階上滴嗒作響,小珍驚慌地望向天空,發現一簾蒼蒼茫茫的雨幕掛在西面蒼穹之下,很快把遠方延綿群山淹沒。

    小珍急得拉著汪月涵,一起跑到山路旁凹陷的岩壁下:“小姐先在這躲躲雨,你病剛好,淋濕了肯定又要病倒的,我跑下山叫上茂林叔帶雨傘來接你,馬車上還有蓑衣。”

    “小珍,你小心啊!”汪月涵衝跑下山的小珍大聲叫喊。

    雨點越來越大,夾雜在雨幕中的冰雹嘩啦啦漫天砸下,天地間全是狂風的怒號聲和雨聲。

    飛濺的雨水沒有漏過緊貼岩壁下的汪月涵,她臉上水漬流淌,全身冷得瑟瑟發抖。

    突然,一把油紙傘遮住岩壁上方的缺口,雙眼迷濛的汪月涵聞到了那股熟悉的氣息,她緩緩睜開眼,神色複雜地凝望吳銘熟悉的面容。

    吳銘半身衣衫已經濕透,水珠從它濕漉漉的長髮間滾動而下,只是一雙眼睛還是那麼的冷漠,問明汪月涵可以自己走動之後,便率先挪步走在汪月涵前面,護送她緩緩走下濕滑的石階。

    汪月涵亦步亦趨小心跟隨,看到吳銘走在自己側前方半步之外,卻將整個雨傘撐在自己頭上,心中沒來由湧起陣陣激動而又傷感的情愫,無法抑制的淚水奪眶而出,混雜雨水滾滾而下。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3 22:49
第13章 孽緣


    雨雪已停,天色放亮,白皚皚的太金山籠罩在飄渺的晨霧中。

    小木屋裡爐火早已熄滅,練了半夜拳喝了半夜酒的吳銘一覺醒來,只覺得滿腦子還都是昨日的點點滴滴,怎麼也忘不了雨中臨別時那張淒美的臉龐,那雙蓄滿晶瑩淚花的眼睛和嬌弱顫抖的身軀。

    良久,吳銘長出口氣,撐起身子披衣下床,來到早已熄滅的壁爐前點燃一截油松,慢慢架起乾柴燒起爐火,繚繞的青煙過後,橙色的火焰熊熊燃起。

    吳銘在壁爐前盤腿而坐,凝望火苗梳理腦海中複雜的情愫,心裡充滿矛盾與茫然,他始終弄不清楚昨日為何在雨中追上去,為何送完雨傘之後竟然還把人送下山?難道僅僅是憐憫?或者是潛意識裡的衝動?

    一個又一個難以明晰的問題,猶如亂麻般糾纏在一起,似乎永遠也理不清,更讓吳銘難以接受也無力改變的是,按倫理來說,那個汪月涵還是他這副身子的嫂子!

    沒錯,汪月涵是陳繼堯次子陳仲康的妻子,這本來與吳銘毫不相干的事情,如今卻隱隱刺痛了他,吳銘繼承瞭如今這副皮囊,同樣也別無選擇地要面對已經逝去的“母親”的恥辱,陳繼堯年輕時犯下的罪孽確實難以寬恕,還有那個駕車撞死“母親”的管家,這些人如今都活得好好的,估計活得還非常滋潤。

    火堆邊沿的銅壺嘴“嗞嗞”冒出熱氣,吳銘從呆滯狀態中醒來,側身抓過一只碗倒滿水,緩緩放到嘴邊一口口喝下去,久存腦中的願望愈發強烈:“離開這個傷心的地方!”

    吳銘放下碗,走到床頭移開大木墩,掀起木板拿出包裹在藍布中的武裝帶和毛瑟手槍,從皮質彈匣中拿出個十發彈夾,抽出手槍拉開槍機,熟練地壓進子彈合上槍機。

    “篤篤!吳大哥,我是正剛。”田正剛洪亮的聲音從勿外傳進來。

    吳銘隨手把毛瑟手槍插進後腰,拉緊棉袍前去開門,田正剛樂哈哈的臉出現在眼前。

    “天晴了?”吳銘將目光從室外收來,把滿頭大汗的田正剛迎進屋內。

    “昨晚後半夜又下了好一陣,今早出大太陽,只是山道滑溜溜的不好走,恐怕我們要等兩天才能進山。”田正剛快步走到壁爐前,撿起吳銘扔在地板上的大碗,自己倒上碗熱水咕嚕嚕大口喝下,再也看不到之前的拘束和客氣。

    吳銘坐到矮桌與壁爐之間,順手撿起木柴扔進爐裡:“等兩天沒關係,祈真觀的繼任道長也沒來接任。正剛,村裡的農活忙完了?”

    “早在春節後家家戶戶就已​​下地,勤快點的早幹完了,我家田裡的秧苗都快一尺高了。”田正剛放下碗就問:“吳大哥,能不能把那支漢陽造拿出來讓我過過癮?”

    “自己去拿吧。”吳銘懶洋洋地回答。

    田正剛興奮地跳起來,幾步跨到床頭木墩旁,從已經打開蓋板的槽子裡抓起步槍和帆布彈帶,回到壁爐前樂呵呵地撥弄起來,拉完槍栓練瞄準,裝上子彈又卸下,沒一會功夫,這支漢陽造就讓他玩得順順溜溜的,要不是吳銘告誡,擔心槍響會讓山下聽到,田正剛早已經跑出去打幾槍過過癮了。

    放完羊之後兩人開始做飯,用完午飯再次聚在壁爐前擺弄槍支,彼此感情迅速升溫,田正剛對吳銘的稱呼已經改變,“吳大哥”的“吳”字不知不覺省略掉,變成了“大哥”。

    吳銘也從田正剛嘴裡了解到許多信息,對周圍環境、習俗、周邊各村鎮的情況有了更深認識。

    令吳​​銘意外的是,比自己還小六歲多的田正剛也是個好獵手,田正剛說起自己大哥的狩獵本事時眉飛色舞由衷敬佩,涉及到自己的本事也不含糊,似乎除了他大哥,方圓百裡沒有能勝過他的。

    交談中得知,田正剛五歲就上村中私塾,七歲起跟隨伯父練武,十三歲就跟隨自己大哥進山打獵,經常在人跡罕至的群山裡轉悠三五天,從小到大沒有一次空手而歸,家裡前年秋天新建的正房,就是他和他大哥幾年來賣毛皮和山貨賺回來的,什麼下套子、連環坑、挖陷阱、設檑木、裝鐵夾等等技能,幾乎沒他不會的,每每說到得意之時,他臉上洋溢的自信神采,讓吳銘都暗暗為之感慨。

    田正剛留了下來,他上山之前對家人說要到祈真觀幫忙幾天,家人沒有二話,老娘子還叮囑他要知恩圖報,不要捨不得力氣。有了田正剛的陪伴,吳銘的日子不再那麼孤寂。

    吳銘抓緊時間前往祈真觀,與勤勞壯實的田正剛一起為即將到來的觀主承智打掃道觀,準備好足夠的柴火,清理好灶台和廚房,還得照顧好小承元留下的二十幾隻羊。

    次日中午,承智道士終於領著兩個小徒弟和兩個雜役來到祈真觀。

    三十一歲的承智道長身材偏矮,蓄著兩撇漂亮的小鬍子,面容肅穆話語不多,談吐文雅彬彬有禮,他放下行囊就跟隨吳銘裡裡外外走完一圈,看到一切都乾乾淨淨整整有條,道謝的話一直不停,並吩咐吳銘如有時間可隨時來找他聚聚。

    吳銘禮貌地答應下來,告辭後返回自己的小屋,心裡的一份牽掛也隨之放下,且不說承智是秉真道長的大徒弟,與承宗、承元是師兄弟,僅從受人之託忠人之事這點來說,怎麼也得有始有終。

    第三天仍是陽光普照的好天氣,準備好一切的吳銘和田正剛悄悄進山。

    對吳銘而言,進山打狼是為了聯繫槍法,檢驗這段時間來獨自練槍的體會,積累經驗增加以後保命的能力,同時也是一種緊張情緒的排解和發洩,他需要通過高強度的體力消耗,來暫時忘記腦海中繁雜的情愫。

    。 。 。 。 。 。

    煌固鎮陳家大院西苑裡,病了好幾天的汪月涵清減許多,她吩咐丫鬟小珍打開關閉多日的窗戶,目光掠過冷冷清清的花園,最後凝望著遠方的太金山久久不動,一雙大眼睛因臉型的消瘦顯得更大。

    陳家二少爺陳仲康春節後就趕往南昌任上,沒有攜帶生病的妻子一同前往,陳家人也知道自去年弋陽方志敏幾次暴動之後,整個上饒到鷹潭的局勢很不安穩,沿途各縣鎮槍聲不斷盜匪橫行,加上媳婦汪月涵年前受到驚嚇病體未癒,前幾天到祈真觀還願又突遭風雨,使得病情反復不宜長途跋涉,暫且留在家裡休養,因此,計劃好趕赴南昌的汪月涵和丫鬟小珍只能繼續留下來。

    陳家老爺子陳繼堯對性情婉約的兒媳婦比較滿意,媳婦出身名門知書達理,尊老愛幼善待家人,唯一覺得不足的是身體嬌弱,性格有些偏冷,從去年秋天結婚到現在,全家上下沒幾個人見過兒媳婦的笑容,似乎總是心事重重的樣子。

    陳家大太太、二太太對兒媳婦卻是很不滿意的,認為兒媳婦雖然出身汪家大族,是接受過新式教育的文化人,但與自己留洋回來步步高升的兒子相比,還差那麼一大截,沒理由拿捏身份不苟言笑,而且這個兒媳婦整天愁眉緊鎖,一點也不喜氣,怎麼看都不像旺夫之人,兩位太太甚至在私下取得共識,等待一年半載之後,再給陳家唯一剩下的寶貝兒子娶兩房妾室,省得汪月涵那副病懨懨的身子和愁眉苦臉的樣子令人心煩。

    只有年逾三十歲的三太太對年輕美貌的兒媳婦沒有任何意見,三太太出自廣豐富商家庭,出身不高,但從小識字,性情寬厚,不像大太太二太太那樣整天擺架子,非得讓病兮兮的兒媳婦每天早上過去請安心裡才舒服。

    自汪月涵進了陳家,三太太每隔兩天就到西苑探望,陪兒媳婦說說話,聊聊天,討論一下古詩詞,議論一番如今正在蓬勃發展的新文化運動,還不時在陳繼堯耳邊說兒媳婦聰慧嫻淑外柔內剛,是個難得一見的才女。

    總的來說,汪月涵在陳家的日子不怎麼好過,雖然從小喪母的汪月涵外表柔弱內心堅強,但她心中的寂寞與傷痛沒有誰能知曉,她在兩個家族的操持下嫁給陳仲康之婚姻轟動一時,外界普遍認為兩人郎才女貌如同天作之合,羨慕者嫉妒者大有人在,可其中甘苦又有幾人能夠體會。

    對於公公陳繼堯,汪月涵是非常尊敬的,對投身於國民革命戰死在武昌城下的陳家長子陳伯安,汪月涵更是無比崇敬,唯獨對叔叔汪道涵的包辦婚姻、對滿口新詞華而不實的丈夫陳仲康沒有半點好感,但木已成舟悔之不及。

    這種折磨人的無力感,讓汪月涵心中的痛苦日盛一日,卻又無處發洩,直到無意中見到吳銘。

    見到吳銘的第一眼,汪月涵震驚不已,吳銘不但與陳家大堂牆上懸掛的、令人敬仰的黃埔英雄陳伯安的照片如同一人,而且與公公陳繼堯也長得七分相像,如果說是純屬巧合,汪月涵絕不相信。

    更要命的是,從見到吳銘的第一眼開始,吳銘英俊冷漠的獨特氣質,以及深邃的蘊涵淡淡憂傷的眼神,瞬間觸動了汪月涵的心靈,那種似曾相識卻又道不清說不明的悸動感越發強烈,特別是汪月涵在危急關頭獲得吳銘搭救之後,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等到吳銘在大雨中給她送傘時,她的心緒她的情感再也無法壓抑。

    她時常在想,吳銘此刻正在幹什麼?這種感覺日盛一日,令她備受煎熬。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4 08:47
第14章 春分
  

    太金山西麓十餘里的山坳下,有條清澈冷冽的溪流繞過茂密的竹叢,從山路邊兩塊緊緊相貼的赤紅岩石腳下嘩嘩流淌,發出悅耳的叮咚聲,偏西的暖陽透過竹梢間隙,將斑駁的金色光芒灑入淙淙溪流,反射出粼粼波光。

    疲憊的吳銘蹲在溪邊,抓起把細沙搓洗手上的泥污和黏糊糊的血跡,掬起幾捧溪水清洗滿是污垢和汗漬的臉,抬頭仰望蔚藍的天空,發出悠長而痛快的呼吸聲。

    原定五天的狩獵最終耗費了八天,沒打到一隻狼,但打到了兩頭大野豬和五隻小野豬,吳銘和田正剛兩人又背又抬用去一天半時間,來回六趟累計走了兩百餘里山路,才把獵物弄到這裡,算得上收穫豐沛不虛此行,用田正剛這個優秀獵手自豪的話說:“放在以前,哪怕十個好手出動十天半月,都趕不上我們兩人這​​次的收穫”。

    吳銘在八天裡學到很多東西,對忍耐與堅持體會更深,前前後後打出了八十多發子彈,檢驗了自己槍法的同時,也學到不少寶貴的山野生存經驗和狩獵知識。

    兩人翻山越嶺尋找野獸的踪跡和老巢,每天都走得汗流浹背筋疲力盡,晚上隨便找個山洞燃起篝火對付一夜,餓了採點野菜蘑菇用竹筒煮個湯,就著乾糧填飽肚子,次日一早隨便吃點乾糧繼續出發。

    前三天毫無收穫,倒是為了吳銘的槍法練習耗費了三分之一彈藥,因此整個過程一點也不單調,路上不時碰到穿山甲、野兔和山鳥等小獵物,吳銘跟在田正剛身邊認識了不少動植物,了解各種野獸和鳥類的棲息規律,知道什麼野菇野菜可以吃,什麼有毒,學會辨認各式各樣的山藤和葉子,知道如何從山藤根部挖出一塊塊碩大的山薯果腹。

    到了第四天,吳銘發現自己體力下降很多,心裡也開始出現急躁感,原以為同樣年輕氣壯沉不住氣的田正剛,卻沒有半點著急的樣子,仍然精力旺盛健步如飛,吳銘只能咬著牙跟著,一路跟得很辛苦。

    好在田正剛每次遇到動物的糞便、足跡以及倒伏的植被時都停下,耐心地告訴吳銘這是什麼動物留下的痕跡,大約留下了多長時間,下一步要走哪個方向,若沒槍的話該如何挖陷阱、裝套子等等,讓吳銘不至於感到寂寞難忍。其中幾次,田正剛甚至抓起狼糞嗅一嗅搓一搓,據此做出更為準確的判斷。

    看到田正剛如此沉著如此投入,吳銘暗自慚愧,對田正剛的豐富野外生存知識和超強的韌性異常欽佩。

    第四天傍晚,田正剛終於發現野豬群棲息地​​,疲憊不堪​​的吳銘頓時精神大振,在田正剛的指揮下,兩人從下風口悄悄繞過去,佔據野豬老巢對面的兩個高點,向受到驚嚇的野豬一頓射擊。

    老練的田正剛端起已經屬於他的漢陽造,僅用兩槍就擊斃一頭性情暴烈的大野豬,吳銘橫端毛瑟手槍興奮不已,可前三槍全部打空,惹得一頭兇性大發的野豬嚎叫著向他疾奔而來。

    沒等吳銘端槍瞄準,田正剛準確的一槍打出,疾奔的野豬腦門濺血應聲而倒,豬群驚恐哀嚎四處奔逃,田正剛這才壓上第二個彈橋,整個過程游刃有餘從容不迫。

    豬群中倒下的兩頭大豬全是田正剛打倒的,四十餘米的距離,又處於野豬無法利用瞬間衝擊構成威脅的有利地形,對於手握軍用步槍的田正剛來說,擊斃獵物實在太簡單了。

    隨著那頭發瘋野豬被田正剛獵殺,吳銘也冷靜下來,穩穩端槍瞄準了才射擊,四十多米外兩隻跑得慢的小豬先​​後被吳銘擊中,另一隻成年公豬中彈掛彩轉身狂逃,清脆的槍聲震蕩山谷餘音不絕,到處迴響著野豬淒厲的嚎叫聲。

    四天的艱難跋涉餐風露宿,換來短短幾分鐘的射獵,獲得豐碩成果,吳銘心裡感慨不已,對狩獵有了深刻認識。

    善於總結的吳銘自此才算適應過來,此後的兩夜一天時間裡,兩人又一次經歷了失敗的守候伏擊:用山藤把一隻受傷的小豬綁在開闊地的小樹下,企圖利用小豬的哀叫聲和幾隻死野豬的血腥氣味誘引野狼,可惜最後沒有如願,連狼的影子都沒看到。

    田正剛說狼性狡猾,估計槍聲已經驚動野狼,野狼發現危險就會遠遁,加上天氣轉暖小動物都出來覓食了,野狼不缺食物,所以聽到小野豬的慘叫也不會來,要收拾野狼只能等下一次,反正手裡有了威力巨大的漢陽造,不愁打不到野狼,而且初冬季節的狼皮才是最好的。

    兩人放棄伏擊野狼,齊心協力把兩頭大野豬和五頭小野豬弄到太金山西麓的坳口,來來回回又耗費一天半時間。

    吳銘被折騰得筋疲力盡,此前他一直認為自己吃苦耐勞韌力過人,又在道門潛心苦練了大半年武功,不敢說出類拔萃,至少體質和承受力要比以前強大很多,但與體力變態走山路如履平地的田正剛一比,吳銘才發現自己差的不是一點兩點。

    山坳下就是走出群山莽林的山路口,距離田家村四里多路,收拾好一切的吳銘只覺得兩腿發飄,坐下來就再邁不開步子,只能反复叮囑田正剛記住,如果有人問起,就說“槍是吳道長幫借來的,已經還回去了”,讓他藏好槍再回村裡叫來信得過的幾個兄弟,把豬分割送回村裡,估計鄉親們不會執著追究槍的來由,怎麼說都弄回來上千斤肉,給鄉親們每家送去一兩掛,讓老人和孩子們改善一下生活也是好的,扔掉的話就是造孽了,哪怕吳銘能狠下心,田正剛也不願意。

    令田正剛倍感失望的是,吳銘諄諄叮囑完畢,不等田正剛回村叫人就獨自離開了,田正剛知道吳銘性情隨和善沒有架子,更沒有什麼高低貴賤之分,之所以不願露面,完全是不希望被人發現步槍的秘密。

    當夜,田家村酒香四溢一片歡喜,本就記住“吳道長”恩情的田家村人更為感激。

    次日天沒亮,田正剛就拿上禮物登上太金山,到了地方看到吳銘剛練完拳,手癢之下竟然和吳銘對練,十幾個來回誰也不敢下狠手,最後竟然打了個旗鼓相當,只不過吳銘身上的腳印要多幾個。

    等吳銘氣呼呼地收拾完進入屋內,樂哈哈的田正剛已經端來一木盤溪水和毛巾:“大哥洗把臉吧。”

    吳銘見田正剛還是一副生龍活虎的樣子,搖搖頭便開起了玩笑:“昨晚老乾叔家的漂亮閨女沒把你灌醉?”

    田正剛嘿嘿一笑,放下木盆從背後抽出一雙嶄新的千層底:“大哥,這雙鞋是我娘叫我送來的,別嫌棄。”

    吳銘望一眼新鞋,洗完臉擰乾毛巾倒去水,指指田正剛腳下補了補丁的棉鞋說道:“這是你娘為你做的吧?你留著,我有鞋。”

    田正剛耐心等吳銘洗完,跟隨吳銘一同走進小屋:“大哥,記得你曾說過,如今洋人軍隊腳下都穿那種結實的生膠底皮鞋,綁帶子的,耐磨輕便爬山不滑,上海廣州等大地方有得賣,等日後要是你發財了,再送給我一雙不就行了?”

    吳銘盯著田正剛的眼睛好一會:“好吧,我記住了。”

    兩人在壁爐前連享受香噴噴的肉粥,吳銘端著碗問道:“今天什麼日子,你不用幹活?”

    田正剛驚訝地看著吳銘:“今天是春分啊,祈真觀每年春分都要舉辦法事為萬民祈福的,周圍十里八鄉的人都會上山進香祈福,這時候恐怕祈真觀都擠滿了。大哥,你不會真是個假道士吧?也不對啊,要是你是假道士,名震四方的秉真道長怎麼會留下你?”

    吳銘苦笑一下,喝完一大碗肉粥,摸摸暖烘烘的肚子站起來:“正剛,這回進山雖然沒打到野狼,但是見識了你的高強身手和沈穩性子,我放心了!只要槍在你手裡,我相信野狼早晚會被你除掉,只是子彈剩下不多,估計以後你悄悄找道上的人也能買到,或者向收山貨的客商賣,對付著用吧。”

    “大哥,你真要走啊?”田正剛著急地站起來。

    吳銘點點頭:“陽曆已經是三月下旬,我在這呆了快十個月,得走了,你剛才說得對,我不是真正的道士,和你一樣是窮苦人家出身,住在祈真觀是因為我受傷了,需要診治,估計這幾天龍虎山就會派人給我送來出行的身份證明。你不是挺喜歡這座小房子嗎?我已經和承智道長說好了,我走之後,這屋子你能用就用吧,後面那個山洞你也去過,存有不少酒、糧食和乾貨,你看著辦吧。”

    “大哥……”田正剛哪裡願意讓吳銘離開,可淳樸的漢子又不知道如何挽留。

    “走吧,一起去馬鞍嶺把槍和子彈取出來,放在那個小山洞裡不安全,時間長了讓人不放心,完了我從東邊那條小道上山,你自己想法子把槍拿回去,藏在穩妥的地方。”吳銘說完抬腳就走,田正剛只好快步跟上。

    兩人越過西面兩道懸崖下到馬鞍嶺山坳,越過小溪從林中山洞取出長槍和子彈,田正剛用布條將漢陽造步槍一圈圈纏繞起來,最後抬起頭不捨地望著吳銘,看到吳銘揮揮手走進上山的小路,田正剛想都不想就跟隨而去。

    吳銘只好停下,又是一番安慰,直到答應離開前一定到田​​家村住一晚喝幾杯送行酒,田正剛才一步三回頭地下山。

    滿頭大汗的吳銘爬上陡峭的岩壁,繞過兩道狹窄陡峭的山彎,穿過大樹下的一片竹林,驚訝地發現自己小屋側前方的竹竿上曬著一溜被子和衣衫,那個熟悉倩影消失在自己的小屋門口,一閃而逝猶如驚鴻,令吳銘惱火不已。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5 09:17
第15章 橫生事端
  

    祈真觀的盛大法事已經結束了半個多時辰,香客信徒們都已陸續下山。

    蜿蜒的山道上,兩名女子在一個高挑道士的陪伴下,沐浴晚霞緩緩下行,兩名女子分別是汪月涵和丫鬟小珍,年輕的道士則是臉色陰沉的吳銘,要不是承智道長得到大筆香油錢,吩咐吳銘一定要送兩位貴客下山,吳銘根本不​​會離開自己的小屋。

    三人停止腳步,在半山大樹下稍作歇息,汪月涵面向晚霞,深吸口氣調整紊亂的氣息,嬌美的臉上沁出一層細密的汗珠,在霞光映照下泛起迷人的光澤。

    小珍倚在汪月涵身邊,指點遠處即將隱沒夕陽的山巔興奮地說些什麼,最後貼在汪月涵耳邊,指向山上露出一角的小木屋竊竊私語,很快惹來汪月涵的低聲嗔怪。

    兩人鬧了一會,汪月涵臉上的羞澀消隱,轉過身來到吳銘面前:“離開山門時,我隱隱聽到承智道長和你說的話,你為何不到鎮上去領張證明文書,然後到縣裡辦張民國政府統一頒發的身份證明,反而要龍虎山那邊送來?龍虎山屬鷹潭管轄,而你卻是煌固鎮人啊!”

    坐在石板上的吳銘抬起頭:“你怎麼知道我是煌固鎮人?”

    汪月涵微微一愣:“我猜的,你說話口音是本地口音。”

    吳銘冷冷凝視汪月涵的眼睛:“你到煌固鎮多久了?”

    小珍搶著回答:“去年秋天我們小姐才嫁到這邊來的,老曆七月初五離開鷹潭老家,初七到了上饒縣城,住進我們汪老爺府上,過了中秋才坐八抬大轎嫁到這鬼地方,要不是小姐病體尚未恢復,我們早就到南昌去了,谁愿意呆在這?你問這幹嘛?”

    吳銘點點頭:“有件事你們應該聽說過,去年夏天,鎮西吳家村有個窮苦人被煌固鎮陳家害死,後來她兒子去報仇,結果仇沒報成,反而被陳家誣陷為赤匪,弄進縣城大牢,折磨得九死一生,這事當時鬧得挺大,煌固鎮和周圍各村都知道,你們不會沒聽說吧?”

    汪月涵和小珍面面相覷,最後把目光移到吳衛臉上。

    小珍的大眼睛睜得圓圓的:“聽說了,我們府上的人說,那個深夜拿刀進府行凶的惡人,後來讓幾百個赤匪劫獄救走了,劫獄那天,縣城槍炮不停血流成河,單是我們汪老爺手下的官兵就死傷二十幾人,十幾座官員富紳的宅子讓赤匪燒成灰燼,後來又聽說,那個膽大包天的惡人竟敢在大年初一返回田家村,給他死去的老娘修墳燒香,害得我們府上的家丁增加了一倍,直到二少爺派人從南昌悄悄送來十幾支長短槍才好些,可一到晚上,管家和護院師傅就要巡查前後院子,不許下人們走動,怕那個亡命之徒再來殺人,咦?你問這幹嘛?”

    “你說呢?”吳銘冷冷地望過去。

    小珍嚇得驚呼一聲,急退兩步一屁股坐到石階上。

    汪月涵扶起小珍,嬌軀微微顫抖,眼中滿是哀痛,良久,她強忍心中的翻天巨浪,上前一步擔憂地望著吳銘:“你一直躲在祈真觀?”

    吳銘無奈地點點頭:“惹不起還躲不起嗎?不說這些了,謝謝你和小珍幫我清洗那麼多東西,讓我省去不少事,你放心,我這兩天就離開,天下之大總會有我的棲身之處,以後你也別來了,山路不好走,是是非非也說不清。”

    汪月涵沉默片刻,轉身扶起手腳發軟的小珍:“小珍別害怕,傳言不可信,吳道長不是他們說的那種兇徒,否則他就不會在破廟裡冒死救下我們,別害怕,你先下山等我,我和吳道長說幾句話就回去。”

    小珍沒了主意,頻頻點頭轉身就走,走出幾步又再回頭,看到汪月涵示意她離開,才驚慌失措患得患失地快步下山。

    汪月涵望著面無表情的吳銘,好一會才鼓起勇氣問道:“這麼說,你已經知道自己的身世,也知道我是誰了?”

    吳銘點點頭沒有說話,深邃的眼裡看不出任何情感,似乎對這一切無所謂。

    汪月涵輕撫山風吹起的秀髮:“從見到你第一面開始,我一直在猜測,你長的太像陳家故去的大哥了,我也聽到不少關於你的事情,心裡疑竇重重,但都不能證實,也不敢問府上的人,後來和三姨娘閒聊時,她說起整件事情的前前後後,我才知道你的身世,知道你苦難的母親,我、我很難過。”

    吳銘站起來:“此事和你沒關係,好了,你多保重吧!”

    “等等!”汪月涵追上兩級石階,眼中一片潮紅,臉上全是無法掩飾的不捨之色:“能告訴我你要去哪嗎?”

    吳銘的身形一頓,緩緩轉過身,眼裡露出罕見的傷感和溫和:“我也不知道,或許去上海,或許去廣州甚至香港,走一步算一步吧。”

    汪月涵仰望神色落寞的吳銘,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吳銘幽幽嘆了口氣,轉身大步上山,身形消失在上方彎道處時,汪月涵眼裡已經蓄滿淚水,無力地坐在石階上流淚。

    夜幕已經降臨,煌固鎮陳府正房客廳裡馬燈高懸氣氛凝重。

    陳繼堯端坐在正堂太師椅上,雙目微閉臉色很不好看。側下手坐著個四十多歲的豐腴婦人,圓臉白皙五官端正,看得出年輕時非常標致,要不是嘴型稍大雙唇略薄,可以稱得上雍容富態。她身穿暗花藍綢衣衫,髮髻油亮一絲不亂,頭上插著的鳴鳳金釵頻頻顫動。

    身穿黑色府綢長衫的高大管家站在婦人背後,四名身體強壯目光銳利的家丁分佈大廳左右,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跪在正堂中央的車夫身上。

    慌張的車夫已經如實禀告今天送少奶奶汪月涵上祈真觀燒香的過程,並說來迴路上自己小心翼翼沒有耽擱,但是解釋不清為何天黑才到家,只是不住辯解說,二少奶奶下山晚了些,太陽下山之後才下到山腳下,隨後沒有任何耽擱就往家裡趕。

    “滾!”

    車夫在婦人尖利地喝斥聲中手忙腳亂爬起來,連聲告罪彎腰逃走。

    婦人接著讓家丁們都退下,站起來走到臉色鐵青的陳繼堯面前:“老爺,你都聽到了,你媳婦燒的什麼香要這麼長時間?祈真觀的法事午時就已經結束,鎮上去燒香的人早回來了,只有你那媳婦例外,下山就那幾步路,一個時辰能走個來回,為何她天黑才下到山腳?她可不是長著三寸金蓮的小媳婦,要是惹出什麼閒言碎語,我們陳家的面子往哪放?”

    “好了、好了!明天早晨她問安時,你說她幾句告誡一下就好了,你是大太太,管教內眷本來就是你的事情。”陳繼堯不耐煩地站起來,心裡沒來由一陣糾結。

    大太太連忙抓住陳繼堯的袖子:“老爺,你也得說她幾句啊!她仗著在省城讀過幾天書,自以為清高了,自打進我陳家就整天板個臉,憑什麼啊?汪家雖是大族,可她汪月涵卻是庶出那一支,哪裡說得上身份高貴?要不是看在汪五哥的面子上,我能這麼慣著她?我難做啊老爺,我只知道,做陳家的媳婦就要規矩點,她現在已經不是那個在南昌城裡瘋瘋癲癲的才女了,女人結了婚就要守德,整天出去拋頭露面也不知羞,上一次要不是她進城取什麼新書,怎麼會在半道上招來官軍的禍害?到現在她身子乾不乾淨還得另說呢,你和三太太要是再這麼縱容她,難保哪天把陳家的臉丟盡了!”

    “夠了!”

    陳繼堯惱火地瞪著大太太:“春節過後我就再三告訴過你,快把兒媳婦送到南昌去,讓她和康兒兩口子自己過自己的日子,也好快點誕下一男半女傳宗接代,你不放心跟著去就是了,可你總是磨磨蹭蹭說三道四,管不好是誰的過錯?哼!”

    “老爺……。”

    陳繼堯拂袖而去不再回頭,大太太氣得直跺腳,看到陳繼堯行進的方向是三姨太的院子,大太太頓時大感委屈,捧著心口淚如雨下。

    躲在一旁的管家連忙上去攙扶:“姐,這事沒完,但你不能再這麼僵著,否則只會惹得姐夫生厭。”

    “這天殺的啊!我嫁進他陳家二十八年,給他陳家生下兩個兒子,他怎麼能這麼對我啊?東苑那妖精只生下個丫頭,沒給他陳家生下半個傳宗接代的,他卻整天寵著捧著,嫌棄我人老珠黃了啊!”大太太靠著弟弟嚎哭起來。

    管家連忙低聲喝住:“姐你小聲點、小聲點!你想想,怎麼說你都是正室,是大太太,陳家上下除了姐夫,有誰比你尊貴?之所以弄成今天這樣,是你心太善,姐夫剛才那口氣就是說你沒管好家啊!你大權在握,為什麼有權不用?依我看,就借今天這個事由,把你的威望立起來,康兒的媳婦不能動,難道她身邊那妖裡妖精的小丫頭不能動嗎?主人有錯奴僕有罪,把那個丫頭抓來細細拷問,還怕抓不住把柄?哪怕打死她也是活該,王法都不會管,通過這事殺一儆百,讓府中上上下下的人好好看看,誰才是這個家的主人!”

    大太太醒悟過來,越想越覺得弟弟的話在理,只覺茅塞頓開熱血上湧,一把擦去臉上的淚,咬著牙恨恨地吩咐:“你去,叫我房裡的青萍走一趟西苑,把那個濺丫頭叫到我房裡,再把廚房的兩個婆子一起帶來,今天一定要出口惡氣,哼!老娘不發威不行了!”

    管家嘿嘿一笑:“這就對了!姐,依我看啊,少奶奶恐怕有問題,不然哪會遭來那麼多是非?你先回房養足精神,我這就去吩咐人把那個牙尖嘴利的丫頭弄過來,讓幾個婆子上去一頓招呼,看她嘴硬還是板子硬,說不定還能挖不出點見不得人的東西。”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5 12:44
第16章 抓捕


    在兩名婆子沒頭沒腦的板子抽打下,滿臉是血的小珍哪裡敢有半點隱瞞,一面哭泣求饒,一面將那天如何被兩名南昌軍官欺辱、如何獲救、事後她主僕如何上山感謝吳道長、今天上山燒香幫吳道長洗被子洗衣服、吳道長在祈真觀道長委託下送下山等等事情和盤托出,最後還供認說,吳道長就是那個曾經拿刀來府上報仇的吳山伢子。

    滿屋子的人全都嚇呆了,兩個婆子收起三尺長的板子,惶惶然望著怒火攻心的大太太,左右攙扶大太太的兩個小丫鬟也嚇得臉色發白抖個不停,大太太的弟弟汪管家兩眼飛速轉動,臉上全是陰鬱之色。

    事關陳府​​的聲譽和仇怨,所有人大氣都不敢喘,唯有倒在地上的小珍嚶嚶哭泣。

    汪管家思前想後,眼中凶光頻閃,咬著牙湊近大太太低語幾句。

    大太太雙眉抖動幾下,狠下心重重點頭,汪管家轉身就走,很快帶來兩個身強力壯的護院師傅,用被子蒙住小珍的腦袋迅速捆綁結實,小珍拼命掙扎叫喊,雙腳亂顫全身痙攣,轉眼工夫窒息而死。

    “走後門,到野地裡找個地方埋了。”

    “是!”

    兩名護院師傅抬起小珍迅速離開,管家凶神惡煞地環視一圈,一步步走到兩個嚇得全身發抖的婆子面前:“明早你兩個到我屋裡,每人領五個大洋賞錢,給我記住了,離開這屋子之後,就給我閉上你們的臭嘴,誰要是讓今天的事情露出半點風聲,休怪老子心狠手辣!記住了嗎?”

    “記住了、記住了……”

    “二爺放心,打死我也不敢胡說八道啊!”

    管家滿意地點點頭,揮揮手讓兩個婆子退下,望一眼已經嚇壞了的兩個丫鬟:“你們倆從小就跟著太太,不用我告訴你們怎麼做了吧?”

    “是是!二爺放心,我們什麼也沒聽到。”

    “很好,下去吧!”

    汪管家揮手讓兩個嚇哭了的丫鬟離去,上前攙扶大太太坐下:“姐,看樣子你得馬上把老爺請來,商量一下該怎麼辦,我們的仇人如今就藏在太金山上,誰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悄悄摸進來報仇,那可是個發了瘋的狠人,說不定他身後真有赤匪暗中支持,此人一日不除,我們陳家上下就一日不得安寧啊!再有,少奶奶出了這等醜事,要是傳出去,我們陳府的百年聲譽毀了不說,剛走上仕途的少爺怎麼做人啊?這不是誤了少爺的大好前程嗎?”

    “孽種!孽種啊!”

    大太太清醒過來,癱在椅子扶手上咧嘴痛哭,汪管家驚訝之下不住催促,大太太只是一個勁流淚。

    大太太哭了很久,擦去眼淚一把抓住汪管家的手:“二弟,你說,我該怎麼辦啊?”

    汪管家臉色更為凝重:“當務之急,是盡快除掉太金山上那個禍害,把整件事瞞下來,可我們人手不夠,那個禍害既然能殺掉兩個南昌軍官,想必不是一般的難對付,而且,我估計那個禍害手裡一定有槍,從兩名南昌軍官身上搶走的兩杆槍,我手下就二十幾人,恐怕抓不住他,所以,得到縣城求汪五哥發兵圍捕,怎麼說汪五哥也是你我的堂兄,堂堂縣長,汪陳兩家又是三代的交情,二奶奶嫁過來也是他一手促成,他總不會不管吧?出了這檔子破事,他臉上也不光彩啊,要是傳出去,老汪家的臉更不好看,他能不幫我們嗎?”

    “對對!二弟你現在就進城,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訴五哥,請他立即派兵除掉那個孽種!老天爺啊,我的命怎麼這麼苦啊?大兒子英年早逝,唯獨剩下康兒這個骨肉,剛有點出息,又遭來這麼個禍害,萬一有個好歹,我怎麼活啊?”大太太急得語無倫次,眼淚又止不住流出來。

    “姐你別哭了,眼下不是哭的時候,得快點把姐夫請來,讓他快拿個主意才是,怎麼說這是件大事,要姐夫點頭才行啊!”汪管家耐心勸慰。

    大太太收起眼淚,沉思片刻猛然站起:“不用他點頭,這時候他就趴在那賤人的肚皮上,誰去煩他還不招來一頓罵?就算他過來,以他的心性還不得猶猶豫豫啊?要是他還惦記著當年幹下的齷齪事,說不定磨磨蹭蹭沒個主張,今天我做主了,那個天殺的孽種如今就在西面的太金山上,隨時都可能來尋仇,耽擱不得,你立刻騎快馬進城搬兵,越快越好。”

    汪管家疑惑地望著大太太:“姐,我怎麼覺得這裡面有蹊蹺,你總把那兇徒稱作孽種,是不是瞞著我什麼?”

    “哎呀!都火燒屁股了你還問,快去!你來到陳家不到兩年,自然不懂二十年前的事,等事情辦完了,我再原原本本告訴你,不除掉那個孽種,說不定你我都不得好死,別忘了那個孽種的娘可是你親自駕車撞死的,不除掉他,後患無窮啊!”大太太急得把弟弟推出去。

    “好好!我這就進城,你在家等我消息。”汪管家不再詢問,風風火火地小跑而去。

    。 。 。 。 。 。

    凌晨時分,太金山上。

    星光漸隱晨曦乍現,吳銘站樁完畢再練完一趟拳,撿起衣衫擦去臉上身上流淌的汗水,看了看隆起的胸大肌和幾塊腹肌,轉動一下健壯的手臂,順手一拋將衣衫掛在三米遠的竹竿上,走到空地中間粗大的木樁前,深吸口氣擺出個少見的起手式,雙手一陰一陽如抱乾坤,低哼一聲突然發力,水桶粗的兩米木樁隨之發出沉悶的擊打聲。

    一刻鐘過去,吳銘收起最後蹬出去的一腳,雙膝微曲不丁不八地展開個收勢,略作調息過去取下衣衫,一邊擦汗一邊向叮咚作響的小溪走去,蹲在溪邊石板上清洗起來。

    擰乾衣衫擦去臉上流淌的水漬,吳銘愜意地抬起頭長出口氣,恍惚間,似乎聽到一陣隱約的腳步聲。

    吳銘側耳細聽片刻,緩緩轉頭望向祈真觀方向,終於清晰地聽到陣陣雜亂的腳步聲和雜草的倒伏聲,而且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看樣子不止二十個人。

    吳銘來不及思考是什麼人摸過來,四處看看隨即躍起,衝回小屋迅速穿上道袍,從枕頭下抽出毛瑟手槍拉動槍機,扎上連接彈匣的寬腰帶側耳傾聽片刻,毫不猶豫大步掠出後門,敏捷地穿過引水竹筒下方,跨出幾步跳過三米小溪,轉眼間隱沒在大樹後方茂密的叢林裡。

    五十幾名頭戴大蓋帽身穿淺灰色軍裝的保安團官兵絡繹摸到木屋前方,帶隊軍官揮舞手中駁殼槍低聲發令,五十幾人立即分散開來將木屋團團圍住,槍口全都對準了大門和兩個敞開的小窗。

    “連長,裡面沒動靜,是不是發現我們了?”一個機靈的小兵彎腰來到木樁後的隊長身邊。

    連長舉槍虛指前方:“沒看到房頂的鐵皮煙囪還在冒煙嗎?肯定在屋裡,你帶十個人悄悄接近後門,我帶人封住前門,聽到我槍響一響就撞進去,抓不到活的,死的也行。”

    “明白了。”

    “啪——”

    “不許動!不許動……”

    槍聲之後一片混亂,連長和十幾名小兵衝進屋內如臨大敵,可屋裡半個人影也沒有,整潔的屋子空空蕩蕩,床上的薄被折疊得整整齊齊,只有壁爐邊上的銅壺不住地冒出蒸汽。

    “嘛逼的,他一定是發現我們摸過來了,看樣子估計沒走遠,說不定就藏在附近,給老子搜!”連長惱羞成怒。

    一群小兵已經亂哄哄湧進來,兩名排長來到連長身邊:“這荒山野嶺的不好搜啊,聽說歹徒手上有槍的。”

    “是啊,敵暗我明啊!”

    連長惱火地瞪大眼睛:“嘛**的,幾十個弟兄三更半夜跑了幾十里山路,好不容易封鎖了所有山道摸上來,鳥毛沒撈到一根就怕了?當初是誰聽說有三百大洋獎金就爭著來的?”

    所有人不說話了,連長想了想毅然決定:“怕什麼?下山的所有小道都已經被封死,團座親自領著兩連弟兄封鎖了下山所以道路和坳口,陳府汪管家帶著家丁​​守住了西面坳口,後面是猴子都上不去的山崖,歹徒孤身一人,就算長對翅膀也飛不過去,只要我們找到歹徒就一頓亂槍招呼,還怕打不死他?你們兵分兩路,順著大樹前後林子搜過去,走!”

    “是!”

    外面槍聲傳來,屋裡頓時一陣混亂。

    一個小兵衝進來:“連長,西面山下響起槍聲,像是在西面山腰方向開的槍。”

    隊長衝出小屋,一口氣跑到懸崖邊俯瞰,一群小兵呼啦啦跟隨而至,幾十雙眼睛望向下方五百米左右的山腰,無奈林木蔥鬱什麼也看不見,只知道下面正在開火。

    連長只好舉起駁殼槍大聲下令:“下面是陳府家丁們把守的坳口,看樣子和歹徒打起來了,快!順著聲音追下去,越過小溪一定有下山的小道,趕過去前後夾擊,哪怕歹徒被打死了,我們也要到場,三百大洋啊!”

    官兵轟然叫喊,端著槍爭先恐後跳過小溪。

    山腰下的大岩石後面,吳銘端著槍緊貼在石頭上,用手擦去右腮幫被飛濺石屑劃傷的口子,著急地四處觀察地形。

    稀疏的子彈不時飛來,打得頭頂上的樹葉不住飄下,吳銘已經判斷出下方山坳打來的不少於五支槍,距離不會大於三百米,要是不盡快想辦法脫身,山上的敵人就​​會追來,到時腹背受敵就更糟糕。

    可吳銘眼下所處的地方幾乎是絕路,左邊是十幾米深的山澗,長滿青苔濕滑不已,別說爬下去,能不能站住還是一回事;右邊是陡峭的山坡,雖然草木繁茂可毫無遮攔,爬上去就會暴露身體,成為下方敵人射擊的目標,​​哪怕敵人的槍法不準,可五六支槍對準發射,難保不被擊中。

    叫喊聲中,下方的槍聲忽然停止了,上方傳來的呼應聲卻越來越近,吳銘知道再不動就只能躲在這等死,於是深吸口氣試探性地向下方開了第一槍,立刻引來下方的一片還擊。

    噼劈啪啪一陣槍響過後,下方的槍聲稀落下來,吳銘抓住時機猛然跳過岩石,怒吼一聲端起槍衝下山道。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5 22:07
第17章 殺個回馬槍


    槍聲大作竹木斷裂,吳銘在紛飛的彈雨中向下疾衝百餘米,兩發子彈從他的脖子旁和頭頂掠過,熾熱的彈丸在他脖子上劃出一串燎泡,飛起的長發被打落一叢,當真是險之又險無比僥倖。

    一口氣在濕滑陡峭的山道上狂奔百餘米,吳銘氣息急促後勁不足,手裡的毛瑟手槍在衝鋒中打出了五發子彈,卻由於距離太遠沒給下方的阻擊之敵造成任何傷亡,但產生了足夠的威懾作用,至少下方大喊大叫的敵人沒一個敢主動進攻。

    埋伏在下方岩石和大樹後的人明顯準備不足,顯然沒料到吳銘發瘋似地衝下來開槍,短暫地混亂之後,才匆忙展開密集射擊,竭斯底里的吆喝聲和拉動槍栓的聲音響成一片。

    從彈著點分析,上方的追兵明顯強悍許多,他們高聲呼喊下方把人截住,同時紛紛向吳銘衝過的那段山道前後展開射擊,阻止吳銘再次沖下山去,一時間槍聲不絕群山迴盪,山上山下相互呼應,形成很大的聲勢。

    吳銘情急之下突然轉向,飛身撲入彎道內側一片茂密的杜鵑從中,連打兩個滾穩住身形,依靠山石大口喘氣快速上彈,密集的彈雨打得他隱身的四周竹木斷裂嘯聲不斷,從槍聲和飛來子彈的密集度來看,下方阻擊的敵人似乎突然加強,人數不下二十人,手上擁有的長短槍絕不低於二十支,甚至有可能達到三十支,否則不會射出如此密集的彈雨。

    在這樣的情況下,硬闖無異於死路一條,但又不允許吳銘再猶豫下去,在此停留越久就會越危險,吳銘只能橫下心放手一搏,趁敵人沒有形成合擊之前,利用密林掩護穿越十餘米杜鵑樹叢,冒死翻越右側突起的那道小山脊,只要翻過山脊,後面就是一片茂密的竹林,穿過竹林越過小河,就能逃進北面的莽林之中。

    吳銘拿定主意,快速把槍插入腰間,在凌​​亂的槍聲中弓起身衝進密集的樹叢,雙手胡亂撥開橫七豎八的枝丫奮力前行,身上的長衫很快被勾破片片撕裂,回彈的樹枝在他手上留下一條條血痕。

    劇烈搖晃的樹叢引起山上追兵的警覺,一聲高亢的喊叫響起,幾顆子彈隨之飛來,打得吳銘身邊的樹叢劈啪作響枝葉飛濺。

    吳銘鑽出樹叢毫不停息,咬著牙悶哼一聲飛身而起,如狂逃的野狼一般躍上突起的山脊,手足並用飛快上爬,整個身影也隨之暴露在上下兩面敵人的視野中,驚呼聲示警聲立刻響成一片,合擊之敵匆忙調轉槍口射擊,無奈吳銘逃命的速度實在太快,爬上山脊就不顧死活奮力前撲,轉眼消失在凸起的山脊之上,雨點般的子彈緊隨而至,打得山脊石屑紛飛青煙四起。

    數分鐘之後,上追下堵的數十人才匯集一起,領頭的汪管家和兩個帶隊連長氣喘吁籲爬上山脊,舉目四望全是茫茫林海,哪還有吳銘的半點踪跡。

    汪管家搥胸跺腳懊悔不已,又是痛罵又是長嘆,說什麼放虎歸山後患無窮。帶隊的連長眼看到手的三百大洋飛了,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大罵手下人動作太慢槍法太差。

    眾家丁和官兵們卻是另一番感受,紛紛驚嘆逃犯身手太好,簡直和穿山豹子一樣,這次近百人都打不死他,下次就不知道怎麼說了,這樣的亡命徒最讓人頭疼,要是進山搜索更危險,恐怕沒找到他,反而被他的冷槍打死,就算看到他也抓不住,逼急了狗急跳牆更糟糕,這次出來沒人傷亡也算萬幸了。

    汪管家雖然氣急敗壞,聽了眾人的議論心中無比憂慮,意識到自己帶人傾巢出動,家裡防備空虛,立即與帶隊連長匆匆告別,領著二十幾名家丁飛一般趕回煌固鎮。

    官兵們累得半死,什麼也沒得到,一個個罵罵咧咧有氣無力地下山,邊走邊嘆三百大洋泡湯了,從半夜開始出動兩百多人圍捕堵截,竟然還讓逃犯從眼皮底下消失,往後要想抓住逃犯幾乎不可能了,逃犯已如驚弓之鳥,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馬月才會露面。

    官兵們哪裡知道,吳銘並沒有逃遠,他衝進竹林後越想越窩囊,越跑越憤怒,心中本已放下的仇怨再次湧起,惱火之下他轉而向山上跑,鑽出竹林飛快爬到半山,匍匐在山腰突起的巨石後上下觀察,與收兵回營的官兵只有三百餘米的直線距離,帶隊連長的罵聲和官兵們吵吵嚷嚷的聲音清晰地傳到他耳朵裡。

    官兵們已經走遠,吳銘放下槍,無力地仰臥在巨石上,望著白雲悠悠的天空,心中無比苦楚。

    吳銘思前顧後,腦子飛速轉動,他從敵人的穿著和說話口音,認出摸上自己老窩的縣保安團官兵,山下路口阻擊自己的那群人雖然看不清楚,但從官兵們不停的抱怨和那群人五花八門的衣衫分析,無疑是周圍鎮子的民團,縱觀整個過程,兩部分人分工明確佈置嚴密,一定是相互勾結早有預謀,而且來得突然,來得兇惡,明擺著是要自己的命,沒有深仇大恨不可能這麼幹!

    那麼,是誰與自己有這麼大的仇恨呢?難道真把自己當成**了?如果這樣,又是誰告的密?如果另有原因,原因又是什麼?

    吳銘苦思良久不得其解,但有一點他非常清楚,那就是自己的處境非常危險,從剛才的整個過程分析,官兵和民團肯定封鎖了太金山周圍的各個路口,密集的槍聲肯定也驚動了祈真觀,驚動了山下的田家村,看來自己是走投無路了,在這樣的處境下,如何保存性命成了首當其衝的大問題,接下來每走一步將會危險重重。

    原以為承宗明天到來,自己拿到身份證明就能遠走高飛,到外面闖一闖碰碰運氣,通過努力去改變自己的命運,可如今,一切美好的想法都已成空,就連能否活著逃出去都成了問題。

    吳銘癱倒在岩石上,遙望延綿群山滿臉憂憤,越想越是悲憤,一個大膽的想法逐漸在他腦子裡成​​形:既然有人要我的命,我豈能就這樣懦弱地逃匿?就算逃出險境苟且偷生,也得弄清楚怎麼回事。

    深思之後,吳銘收起手槍滑下岩石,四下觀察片刻再次隱入密林,踏著遍地腐葉向東疾行百餘米,來到一道小溪旁轉而向北,沿著蜿蜒小溪快速上山。

    太陽冉冉升起,太金山下的田家村沒有了往日的安祥,清晨的激烈槍聲嚇壞了很多人,鄉親們驚恐莫名四處打聽,誰也不敢下地幹活。男人們聚在村長家裡打聽情況,女人們看住自己的孩子不讓出門,唯有幾名大膽的年輕人跑到村口,遙望槍聲傳來的方向。

    久久站在土坎上的田正剛心情格外複雜,看到封鎖山道口如臨大敵的官兵們還沒有走,他預感到吳銘出事了,再想起之前煌固鎮的汪管家領著二十餘家丁慌張下山,與守住道口的官兵匆忙交談幾句,就騎上馬領著人向煌固鎮方向跑去,田正剛心裡更為震驚。

    田正剛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樣的大事,才會使得官兵們和煌固鎮的陳家出動這麼多人馬,印​​像中這樣的事情從未發生過,就算年前兩名南昌軍官被殺,也只是縣城保安團來群人四處吆喝,哪像今天這樣興師動眾槍聲陣陣。

    時至中午,​​從山上下來的幾十個官兵離開山腳返回縣城,但封鎖下山道口的十餘個官兵仍然沒有撤,不時有一兩個官兵騎著馬沿著環山小道來回竄,看樣子是相互傳遞消息。

    不一會,騎著馬的兩名官兵向村子跑來,田正剛心驚膽跳馬上溜走,他擔心自己悄悄拿回家藏起來的步槍被發現了,驚慌之下不敢回家,走進村子立即快步拐向村長家裡,隱身在一群擔驚受怕的老少爺身後。

    兩個守備隊官兵在村長家門前下馬,聽到叫喊的村長急忙收起長煙斗出門迎接,一群漢子也跟隨出去。

    兩名官兵滿頭是汗,黑著臉向村長傳達縣長汪道涵的抓捕命令,並把一份通緝令貼在門口的牆上,高聲向圍攏過來的鄉親們宣布:

    “以偽道士身份隱藏在太金山上的吳山伢子,是個十惡不赦的赤匪,該犯不但在去年八月夥同赤匪武裝進攻縣城,打死打傷幾十名官兵,搶劫政府和富紳大量財產,燒毀十幾座房子,而且還在春節前悍然殺害下鄉徵兵的兩名**軍官,搶走一長一短兩支槍,是個極端危險的亡命之徒,有知其下落者,必須盡快向縣城守備隊官兵和各鎮民團報告,立功者重賞五十大洋,抓獲或者擊斃赤匪吳山伢子者,重賞一百大洋,並免除其家庭三年徭役和賦稅。”

    消息傳出全村嘩然,鄉親們怎麼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兩名官兵打馬遠去,圍在村長家門口的眾人才轟然喧嘩。

    德高望重的村長沒了主張,在眾人困惑擔憂的詢問聲中轉來轉去,最後到處尋找跟吳道長關係最好的田正剛,眾人隨之醒悟過來,跑出去四處尋找叫喚,可剛才還在人群中的田正剛已經杳無踪跡。

    田正剛已經遠離村子來到太金山下,他肩上扛著根扁擔,不緊不慢地接近通向祈真觀山門的山道口,壯著膽子對設卡的官兵說要到祈真觀幫忙幹活。

    兩個守衛官兵知道祈真觀的盛名和附近村民上山幫忙的習慣,質問一番沒發現異常,告誡田正剛幾句便予以放行。

    田正剛強忍心中激動,不緊不慢地上山,沿途細心觀察絲毫不敢大意,到了祈真觀便佯裝尋找承宗道長上前拍門,好一會大門打開,年少的道士說承宗師兄明天才會到來,勸田正剛不要久留盡快下山,說完關上門再也沒打開。

    田正剛猶豫片刻,橫下心大步走向吳衛的小屋,來到屋前沒看到任何動靜,放下扁擔走到敞開的小屋門,看到凌亂的屋內靜悄悄的,連忙穿過小屋走出後門,四處打量一番快步越過小溪,沿著溪邊走向石壁下的山洞。

    來到洞口,田正剛立刻發現不對勁,正要轉過身離開,黑洞洞的槍口已經頂到他腦袋上。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6 08:52
第18章 一不做二不休
  

    “大哥,是我啊!”

    田正剛看清用槍頂著自己腦門的是吳銘,忙不迭大叫起來。

    槍口仍然頂在田正剛眉心上,吳銘握槍的手非常穩,臉色鐵青目光冰冷,他凝視田正剛的眼睛好一會,緩緩收起槍苦笑道:“對不起正剛,大哥在官兵上上下下幾十人的偷襲圍堵中僥倖逃生,如今仍心驚膽跳,本想到要逃命,發現沒吃沒喝沒盤纏,只能悄悄回來拿點東西,正準備走你就來了。”

    田正剛心中的猜疑得到證實,也嚇得不輕,大步上前拉住吳銘的手:“大哥,告訴我出了什麼事?縣守團和煌固鎮陳府的那些人為什麼要抓你?你真是**啊?”

    “煌固鎮陳府?”

    吳銘雙眉一揚,慢慢坐到洞口的石頭上,撿起扔在石頭旁的肉乾繼續送進嘴,嚼了兩口突然站起:“正剛,你剛才說,是保安團和陳府的人抓我對吧?你怎麼知道有陳府的人?”

    “我常到鎮上趕集賣山貨,陳府那些護院師傅和家丁我認識,雖然站得遠,但我看得清楚,帶隊的人就是陳府汪管家,不會錯。”

    田正剛說完,擔憂地望著吳銘:“大哥,今天一大早,聽到山上噼劈啪啪響槍,嚇得全村的狗汪汪叫,我想想不對,立馬跑出村口觀望,看到通向這地方的山道口守著一大群保安團官兵,都扛著槍,就猜想是不是你出事了?心裡七上八下的擔心得要命,後來看到陳府汪管家帶人下山匆忙離開,接著守備團的幾十個人也下山走了,一個個黑著臉,顯然沒有得到什麼,我這心裡才好受些,可守在道口的十幾個官兵還在,想來想去,我還是不放心,就跑上來看看,沒想到真能見到你,大哥,縣裡的通緝令都貼到我們村裡了,說你名字叫吳山伢子,是赤匪,還說春節前殺死兩名* *軍官的事是你幹的,到底是不是啊?”

    吳銘心中巨震,一把將田正剛拉過來一起坐下:“你還聽到什麼?”

    田正剛想了想回答:“那兩個來傳令的官兵還說,去年八月赤匪攻打縣城你也有份,打死打傷官兵幾十人,還搶了縣長和富紳們的錢財,放火燒了縣衙和十幾座院子。”

    吳銘聽完沉默下來,思考片刻重重點頭:“原來這樣,我明白了!”

    “大哥,明白什麼啊?”田正剛急切地問。

    “明白了不少事情。”

    吳銘長嘆一聲,望著遠處低聲說道:“正剛,去年八月,煌固鎮西面的吳家村有個姓吳的女人,被陳府管家駕車撞死,第二天他的兒子葬完母親,夜裡摸進陳府報仇,失手後被抓起來押送縣城大牢,以通共罪論處,不知道這件事你聽說過沒有?”

    “聽說過啊,十里八鄉都傳遍了,唉!那陣子村裡人都私下議論這事,姓吳的寡婦和她兒子夠慘的,可憐啊!我們離田家村二十多里地,隔著大山平常沒交往,也不知道是誰家受禍害。”

    田正剛突然驚訝地望著吳銘:“大哥,你、你……”

    吳銘點點頭:“沒錯,是我,當時我報仇不成反而被抓住,陳家二少爺領人痛打我一頓,天沒亮就把我押進縣城扔進大牢,牢裡的看守獄卒把我的左臂被打斷,腦袋被敲裂四道口子,全身是傷九死一生,幸虧牢裡兩個好心人伸出援手,我才堪堪保住條命,接著**赤衛隊突然打進縣城,把我放出來,還讓我跟隨一幫人向北逃,沒想到保安團官兵來得快,連夜從後面追上來,打槍的時候,我不小心掉進路邊石坑裡暈了過去,反而因此逃過一劫,同行的人都被打死砍下腦袋,第二天早晨醒來後,我爬出深坑只剩下一口氣,祈真觀的承宗道長正好下山採買,看到我就把我背回來,救了我一命並治好我的傷,我就這樣留在山上。”

    田正剛聽得雙眼圓睜大嘴敞開,呆呆望著咬牙切齒的吳銘,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吳銘停頓片刻,臉上露出絲苦笑:“正剛,我不是什麼**,更不是什麼土匪,不過,那兩名南昌軍官的確是我殺的,我之所以殺他們,是因為他們在城北十幾里的那座破廟裡作惡,那天正好是你們村兩個兄弟下葬的日子,中午我還和你喝了酒,吃完飯我獨自進城買東西,回來的路上遇到兩名軍官強搶民女,他們把兩個女子擄進岔路口北面的破廟裡作惡,我沒多想就趕過去,趁他們脫褲子的時候用石頭砸死了一個,另一個被我扭斷脖子,拿了他們的槍悄悄回到山上,事情就是這樣,到現在我都不後悔。”

    “這麼說,大哥送我的那支槍,是從那兩個軍官身上弄回來的?”田正剛終於明白過來。

    吳銘點點頭:“不錯,你要是怕的話,就把槍悄悄埋起來,誰也不會查到你頭上。”

    “大哥你說什麼啊你?你看不起我!”田正剛霍然站起,激動得臉都紅了。

    “我怎麼看不起你?要是看不起你,我會跟你說這些?”

    吳銘說完,伸手拉田正剛坐下:“正剛,你和我不一樣,你家裡老老少少一大堆,萬一惹出點事,怎麼對得起家人?而我不同,我站起一根,躺下一條,哪怕把天捅破了也是一個人的事,明白嗎?要是你還認我這個大哥,就快點回家去,我也要走了,這地方不安全,說不準官兵們什麼時候再來,要是老天爺開眼,讓我順利逃出去,以後我們兄弟總還有見面的一天。”

    “不!大哥,要走我和你一起走,你不是他們說的亡命之徒,你是頂天立地的漢子,是我老田家的恩人!再說,山下各道口全都是官兵,你不識路走不出去。”田正剛撥開吳銘的手站起來,氣鼓鼓地瞪著吳銘。

    吳銘四處看看,低聲喝斥:“叫這麼大聲幹什麼?死腦筋!你要是不想連累你的家人就趕快走,這一帶我熟悉,用不著你幫忙,花點力氣翻過後山,下去就有活路,那片莽林方圓十里,鬼都沒一個,過了清水河向東二十幾里是石頭嶺,我家就在嶺下,沿著山路往北走,就是群山延綿的三清山,不屬於上饒管了,就算他們想管也管不到,到時我無論是北上安徽還是東去浙江,或者向西走幾十里去德興縣城,隨我怎麼走都行,誰能把我怎麼樣?”

    “可是,你孤身一人,要是再遇​​到點事情,沒個照應不行啊!”田正剛滿臉不捨,急得眼淚都湧出來,濃濃兄弟情誼表露無遺。

    吳銘拍拍田正剛的肩膀,心裡非常感動:“正剛,好兄弟,別擔心大哥,你也知道,大哥的槍法是次點,但拳腳功夫不比你差,身上還有支德國造,子彈還剩八發,防身足夠了。除此之外,大哥能寫會算,還會說官話,走遍天下都不怕,還怕這區區山路?你回家好好過日子,將來有機會出去混出個人樣來,總有一天我們兄弟還會見面的,大哥記得還欠你一雙軍用皮鞋呢。”

    “大哥……”田正剛忍不住哭了。

    吳銘摸摸發酸的鼻子,走進洞裡拿出個小包袱背上,摟住田正剛的肩膀把他送到溪邊。

    田正剛飛快擦去眼淚,轉身大步向山上走去,吳銘搖搖頭快步跟上,一直爬上山梁來到下山的陡峭山口,拽住還要下行的田正剛,好說歹說把他勸住,最後在田正剛淚眼婆娑的目送下獨自離去。

    田正剛呆呆站在山樑上,直到看不見吳銘的身影才收住眼淚,往回走的一路上頻頻回首,摔了兩跤都不知道疼,腦海裡滿是和吳銘的音容笑貌,迷迷糊糊走下山門沒多久,忍不住又流下傷感的眼淚。

    此時的田正剛只擔心吳銘怎麼逃走,擔心何年何月自己才能和這位可親可敬頂天立地的大哥相聚,他哪裡想得到,心中的大哥並沒有外表上看的冷靜豁達,也沒有對他說實話,不但沒有盡快逃走,反而在盛怒之下,開始了膽大包天的報復行動。

    入夜時分,翻山越嶺艱苦跋涉五十餘里的吳銘終於來到石頭嶺,他小心地順著山腳繞道而行,走過獨木橋登上山坳,回頭遙望熟悉的村子百感交集。

    殘存的暮光中,幾縷炊煙從幾座低矮的草房上空升起,不遠處自己那個記憶中的家,如今已是牆垣崩塌了無生氣。

    吳銘向南望去,目光越過小河,山坡下那座寄託著哀思的墳塋隱約可見,插在墳上的殘存紙幡隨風飄蕩,倍顯孤獨。吳銘雙唇微微蠕動,似是告別,又似是無意識的喃喃而語,就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此時的情愫。

    佇立良久,吳銘緊緊身前的包袱帶子,深吸口氣繼續東行,走下山坳前行三里他放慢腳步,警惕地註視前方。

    夜幕中,古老的煌固鎮燈光點點,半圓的明月掛在深邃的天幕下,初春的夜風仍然寒冷,只有風吹草木的沙沙聲間或響起。

    藉著月光,吳銘迅速離開大路,緩慢走在道旁的雜草和樹叢之間,轉過小河彎立即看到鎮西路口處刺眼的馬燈光亮。

    百米外的燈光下,兩名身披棉襖肩挎步槍的官兵站在一輛馬車旁,與送來食物和燒酒的陳府家丁高聲說話,家丁大聲討好說親家汪縣長來了,汪管家正在設宴款待保安團幾個長官,駐紮鎮裡的三十幾個弟兄有吃有喝,陳家上下誰也沒忘記守在鎮外的弟兄。

    吳銘在高高的亂草叢中停下步子,單腿跪地凝神傾聽,透過衰敗的茅草叢,仔細觀察耐心等待。

    兩個家丁送完東西,駕著馬車嘰嘰呀呀返回鎮子,兩個官兵回到道口草棚裡,悠閒地喝酒吃肉低聲交談,根本沒把守衛封鎖的任務當回事。

    時機已到,吳銘彎腰一步步前行,憑藉草木的遮擋悄悄接近草棚,在距離草棚二十餘米處再次停下,觀察片刻很快鑽出樹叢越過馬路,蹲在路基下隱住身形,聽到草棚裡的兩個人仍在說三道四議論長官,這才踮手踮腳向草棚摸去,最後匍匐在距離草棚不到五米的喬木叢後,一動不動地等待時機。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6 23:17
第19章 驟然發動(上)

  
    時間分秒流逝,兩名官兵酒足飯飽,順手抓來幾捆幹稻草鋪在背風處,打著酒嗝解下步槍隨手放在一邊,掏出香煙對個火,愜意地吸著煙懶洋洋躺下,有氣無力地討論還要在淒風冷雨中熬幾天才能回城。

    十分鐘不到,兩名官兵中的一個打起了呼嚕,另一個被吵得翻來覆去睡不著,低聲埋怨兩句爬起來,披上棉襖高一腳低一腳走出草棚,站在亮晃晃的馬燈下解開褲頭掏出傢伙,呻吟一聲射出一道彎曲的水柱,濃重的尿騷味頓時隨風飄散。

    寒風襲來,小兵捏著胯下傢伙抖幾下,打個寒戰把傢伙快速塞進襠裡,緊緊腰帶剛要轉身,一隻粗大的胳膊已經無聲無息勒在他脖子上,巨大的力量隨之襲來,“喀嚓”一聲脆響,小兵雙眼暴突全身僵硬,驚駭的面孔扭到背後,痙攣的四肢在冰冷的風中徒勞揮動幾下便失去活力。

    吳銘屏住氣息,將懷中的屍體徐徐放到地上,回頭望一眼草棚中沉睡的官兵,小心抽出屍體腰帶上的槍刺,返身走進草棚,悄然來到沉睡的官兵身邊,伸出左手猛然扣住官兵的脖子,膝蓋狠狠跪壓官兵的胸口,右手的刺刀橫在拼命掙扎的官兵鼻樑上。

    被壓在身下的官兵嚇得魂飛魄散,掙扎中鋒利的刺刀刃劃破他的鼻尖,鮮血瞬間將他的半邊臉染紅,劇痛令他快速清醒,停止了無謂的掙扎,攤開失去力氣的雙手,驚恐地望著緩緩移到眼皮上的刀子,張著嘴大氣都不敢喘,全身陣陣發抖完全喪失了勇氣。

    吳銘鬆開扣在官兵脖子上的手,撿起一旁的步槍站起來:“老子就是你們要抓的人,我勸你不要企圖反抗,你的同伴已經死了,屍首就在外面,你要是嫌命長就動幾下,老子不介意多殺一個。”

    吳銘說完提著步槍大大咧咧坐在中間草堆上,順手把步槍放在身邊,拖過中間的木板,舉起刀刺向木板上的大海碗,挑起一大塊結油的肥豬肉,看了看塞進嘴裡,“吧嗒吧嗒”嚼起來,嚇得草堆上的官兵目瞪口呆,褲襠一熱頓時濕了一片。

    “嘛個逼的,你這幅**樣還敢穿這身軍裝?老子與你往日無怨近日無仇,不想殺你,但你老實點,否則別怪我心狠手辣!慢慢站起來,解下你的腰帶和褲帶,還有子彈袋和刺刀,小心放到老子前面的空地上。”吳銘看都不看官兵一眼,再次用刺刀挑起一大塊冷冰冰的豬肉吃起來,翻山越嶺七八個小時,他實在餓壞了。

    吳銘這幅模樣落在這個魂飛魄散的官兵眼裡,變成了凌厲的殺氣和藐視一切的霸氣,他顧不得擦去滿臉的血跡飛快爬起來,哆哆嗦嗦解下腰帶褲袋,完了還弓著腰把解下來的東西規整好,整齊放到吳衛前方的空地上。

    “怎麼才這點子彈?”吳銘不悅地抬起頭。

    官兵嚇了一跳,在吳銘冰冷的目光中垂首彎腰:“就……就這麼多,十個彈橋五十發,還是今早整隊開拔時才發下來的,平時就五發子彈,槍裡、槍裡還有五發子彈,我可是一槍也沒打過啊!”

    “蹲下!”

    官兵嚇一跳趕緊蹲下,吳銘把刺刀插在木板上,順手抓起把乾草擦手:“老實告訴我,你們為什麼從縣城跑到這鄉下站崗?為什麼派人摸上太金山抓我?說!”

    嚇得半死的官兵哪敢拒絕,老老實實把事情經過說出來:“昨晚我們上半夜就被叫醒,說是發現殺害兩名省城軍官的匪徒,全團三個連當即被派出來,一連封鎖太金山下的各個路口,三連沖上山抓人,我們二連負責封鎖太金山通向各個鎮子和縣城的道路,中午的時候,三連撤回來,聽說人跑了沒抓到,我們團長就命令我們趕來煌固鎮守衛戒備,其他兩個連繼續封鎖太金山周圍各交通要道。”

    “你嘛逼的別說瞎話,一個團只有三個連?”吳銘不解地問道。

    “是四個連,其中一個連是輜重連,守在軍營裡從來沒動過,我們是保安團,全團只有六百人,剛剛奉上峰命令整編不到一個月,營長都沒任命,估計還要招兵,好漢,我說道全是實話,全是實話啊!”小兵跪在地上已經淚流滿面。

    吳銘撿起剩下的小半瓶酒,聞了聞一口氣喝完,扔掉空瓶死死盯著瑟瑟發抖的官兵:“抬起頭來,看著我!”

    “是是!”官兵下意識地抬頭,目光接觸到吳銘殺氣騰騰的眼神,嚇得立刻轉向一旁。

    “剛才趕馬車給你們送來酒菜的是什麼人?你都聽說了什麼?不要妄想瞞著我什麼,若是有半句假話……”

    “我說我說!小的絕不敢講假話,剛才送飯來的兩人,是鎮上陳老爺府上的護院師傅,不知道姓什麼,聽口音是玉山那邊的人,他們說,我們團長已經提前替我們拿到陳府的賞錢,正和他們的管家一起喝酒……還有,他們管家姓汪,聽說是陳府大太太的二弟,大太太和我們汪縣長是同族堂兄妹,那個管家喊我們汪縣長做五哥……還有,聽消息靈通的弟兄們說,就是陳府汪管家進城報信,汪縣長和我們團長才緊急集合隊伍開出來,好漢饒我一條小命吧,我只是個當兵混飯吃的,逼得沒法子了,我也是窮苦人啊!”官兵撲通一聲跪倒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起來。

    “閉嘴!鎮子裡有沒有你們的崗哨?”

    “沒有了,三個崗哨都在鎮子外面,東面、南面還有兩個。”

    “北面為何沒有?”

    “北面是大河,河對岸就是大山,兇徒不可能從北面過來,連長說不會有事,所以沒設崗。”

    “每道崗哨幾個人?多長時間換一次班?”

    “兩個人,和我們這裡一樣,分上半夜和下半夜兩班,我們值的是上半夜。”

    “不站崗的其他人都在哪兒?”

    “都在陳老爺府上對面的鎮公所裡休息待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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