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勇闖天涯 作者:天子 (已完成)

 
uuuuuuuuuu 2013-6-3 10:19:0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49 268010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20 20:03
第40章 後怕不已(下)


    次日上午九點,吳銘領著兩個徒弟出去溜達一圈回來,進入房門就看到兩個女人抱著嬰兒和小歆坐在八仙桌旁等候。

    方大嫂連忙收起臉上的焦慮,提起小鋁壺給吳銘倒了碗豆漿:“快喝吧,等會兒涼了,魁元、小雷,快坐下用早點吧。”

    兩個小伙子連忙坐下,吳銘掃了一眼眼睛紅腫的兩個女人,搖搖頭剛要端起碗,就見小歆扔掉半截油條撲過來,嚇得他立馬抓住小傢伙的胳膊:“先擦手!叔叔身上只有這套衣服值點錢了。”

    “給。”

    方稚淳把毛巾遞給吳銘,看到吳銘緊張的樣子忍不住笑:“沒想到你也有害怕的時候,還以為你膽大包天什麼也不怕呢。”

    吳銘看到方稚淳甜美的笑容頓時愣了,不知道這位大家閨秀情緒變化怎麼如此跌宕。

    方大嫂也笑了:“小歆別鬧了,乖乖過來坐下。小吳,你說說,我們什麼時候出門,是先去司令部,還是直接去監獄門口等?”

    吳銘收起毛巾:“哪兒都不用去,就在這裡等著。剛才我們幾個到司令部門口看了看,姓呂的軍官正好出來,身後還跟著兩個衛兵,他看見我很意外,也很熱情,握完手對我說,釋放令下來了,現在就帶著憲兵去監獄,讓我們別著急,就在客棧等著,他們親自把方大哥送回來。對了,那個姓呂的是司令部憲兵隊隊長吧?我一直不知道地方保安部隊還設有憲兵隊。”

    “噹啷——”

    方大嫂手中的小碟掉到桌上,驚喜之下淚水洶湧而出,嚇得小歆跑過去抱著媽媽跟著哭。

    方稚淳雙目含淚,對吳銘無比感激:“謝謝你!”

    “別謝了,好好安慰大嫂,別太激動,對身體不好……我吃好了,等會兒吃完叫伙計收拾一下就行,完了你陪嫂子,我帶小歆出門口逛逛,魁元,你們倆收拾東西。”吳銘笑了笑抱起小傢伙。

    方稚淳很快追上吳銘:“你剛回來,還出去幹嘛?”

    “買包煙,順便吩咐伙計燒好熱水……我覺得方大哥回來後得好好洗個澡,換上一身乾淨衣服,也許這樣大家的心情都舒暢一些。”吳銘低聲回答。

    “難為你想得周到,把小歆留下吧,你陪我出去給我哥買兩套衣服好嗎?我們忘了帶他的衣服來。”方稚淳低聲說道。

    “你不怕我有辱你的清譽了?”吳銘稀里糊塗竟然噴出這麼一句,說完就後悔了。

    方稚淳不但沒發作,反而咬緊下唇說道:“我哥比你矮那麼一點,身材差不多,我想買衣服時你幫忙試一試。”

    “好吧。”

    上午十點半,吳銘和方稚淳提著兩個大紙包回到客棧,剛進入院子就看到兩個背長槍的衛兵湊在一起抽煙,吳銘望向樓上敞開的房門,方稚淳卻飛也似地跑向樓梯。

    十分鐘過去,王科長和呂隊長下樓,看到吳銘笑瞇瞇斜靠在櫃檯上,立刻上前去熱情問好。

    吳銘作揖回禮,拿起櫃檯上的兩個大紙袋分別塞進兩人手中:“兄弟我專門在這兒等兩位老兄,裡面只是幾條煙,還有兩瓶從李掌櫃手裡逼出來的好酒,兩位兄長千萬別嫌棄。”

    “哎呀呀!這這,太謝謝了!”

    王科長這回真的佩服吳銘了,呂隊長也連聲致謝,看樣子頗為感嘆,三人聊了一陣,王隊長兩人不願多留,就以軍務繁忙為由告辭了。

    吳銘暗暗出了口大氣,看到魁元兩人坐在院子假山下同看一本書,便不緊不慢信步上樓,回到自己房間,意外看到剛哭完的方大嫂和方稚淳中間坐著一個默默喝茶、臉型略顯清瘦的漢子,立即知道這就是方大嫂的丈夫方佑淳。

    臉色蒼白鬍子拉碴的方佑淳緩緩站起,眼裡的淚花還在轉動:“您就是吳銘兄吧?”

    吳銘擠出個笑容:“稱呼我名字就行了……方將軍年紀比我大,不用這麼客氣。”

    “哥,你別老是這麼死板好不好?”

    方稚淳不滿地責備哥哥,方佑淳歉意地笑了笑,抬手摸摸妹妹的頭,對這個從小就趴在他背上長大的小妹顯得非常疼愛,特別是他二弟六年前死在軍閥混戰的戰場上後,兩兄妹感情更深了。

    方佑淳轉過刀削般的臉,嘴巴抖幾下,發出低沉的聲音:“吳老弟,雖說大恩不言謝,但我還是要說,謝謝你!”

    “不用謝,一點兒小聰明罷了……說實在的,到現在我還後怕不已,擔心自作聰明害了你。”吳銘難得地露出幾絲笑容。

    方佑淳愣住了,轉向妻子問道:“怎麼回事?”

    方稚淳忍不住笑了:“說來話長,一時半會兒也說不清楚……哥,你先去洗澡好嗎?臭死了!”

    一句話弄得眾人哈哈大笑,吳銘也徹底放下心來,他看得出方佑淳是個難得一遇的真漢子,這樣的人恐怕不多了,值得一交,說不定會自己帶來意外之喜。

    ######

    方佑淳理了發洗完澡,再換上藏青色褲子白襯衣,整個氣象為之一變,不怒自威的軍人風範展現無遺。

    望著桌面上剛擺好的精緻菜餚,再看看坐在身邊的賢惠妻子和可愛孩子,方佑淳心中充滿幸福感和愧疚感,忍不住拉過妻子的手緊緊握在手心裡。

    “快鬆開,小妹和小吳他們就要回來了。”方大嫂臉色緋紅,嗔怪地看著丈夫。

    人說來就來,一陣腳步聲響起,方稚淳和吳銘等人回來了,方稚淳快步進門來到哥哥身邊坐下,從紙袋裡掏出一條香煙順手拆開:“哥,這是你最喜歡的牌子'三砲台',我給你點上一支。”

    方佑淳愛憐地撫一下妹妹的腦袋,接過煙湊到妹妹劃燃的火苗上,深吸一口非常愜意,突然想到是否給坐在對面的吳銘敬支煙,卻發現自己兒子已經爬到吳銘腿上了。

    方大嫂對丈夫笑道:“小歆喜歡粘著小吳,小吳太寵他了。”

    方佑淳心中倍加感激:“小吳,謝謝你!你嫂子把你救她和我岳父岳母的事情都告訴我了,還有這次你為我所做的一切,我這人不怎麼會說話,唯有記在心裡。”

    吳銘笑道:“方大哥客氣了,我們先吃飯吧,邊吃邊說。”

    吳銘啟開酒瓶,就被方稚淳一把搶過去,她先給吳銘滿上一杯,然後給每個人都斟上,看到呂​​魁元和雷鵬眼巴巴望著,連忙徵求吳銘的意見,在吳銘的允許下也為兩個小伙子斟滿酒。

    方佑淳看到吳銘謙遜地等候自己發話,站起來端起酒杯,感慨良久,最後只說出一句話:“小吳,我先乾為敬。”

    看到方佑淳仰頭一飲而盡,吳銘也舉起杯和方大嫂、方稚淳示意一下仰頭乾完,方稚淳再給吳銘滿上,白皙的臉上全是溫順柔美之色。

    酒過三巡,彼此少了許多拘束。

    方佑淳簡單用些飯菜便停下筷子,望著吳銘客氣地問道:“小吳,我想請你回常山住一段時間,不知你是否願意?”

    “咳咳……”

    吳銘被嗆著了,連忙放下筷子,掏出手絹擦嘴:“謝謝方大哥盛情,只是小弟還要趕去杭州,下次吧,有機會我們還會見面的。”

    方大嫂聽了這話,心裡有說不出的難過,久久看著吳銘,就像看著即將遠行的弟弟一樣。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21 11:34
第41章 一路同行
  

    方稚淳眼神複雜地望了吳銘一眼,隨即黯然低下頭,沒有說話,席間就此沉寂下來。

    方佑淳沉思了一會兒,見氣氛有些尷尬,當即打破沉默,笑著道:“小吳,不管你願不願意聽,你都是我方家的大恩人,我和我妻子、妹妹還有小歆,都把你當成自家人看待,所以,客氣話我不說了,只是想問問,你對將來有什麼打算?當然,如果你不願意說,就當我沒問。”

    吳銘沒想到方佑淳心思如此稠密,估計是聽了他妻子的敘述,就做出這麼老道的判斷,而且話中有話目光銳利,非常不簡單。

    可這麼敏銳的一個人,怎麼會遭人陷害而無還手之力呢?難道是因為這副不懂客氣咄咄逼人的臭脾氣?又或者是在獄中大徹大悟磨礪出來了?

    吳銘心如電轉飛快思考,示意雷鵬把煙遞過來,取出一支劃燃火柴慢慢點燃。

    方大嫂和方稚淳看到吳銘下意識噴出的一串煙圈,不由得傻眼了,哪裡知道吳衛是個標準煙民,正在藉點煙的機會思考對策。

    “方大哥,你是否認為我的來歷有問題?”吳銘開口了,貌似和善實則戒備,原本帶著笑意的眼睛已經看不到絲毫情感。

    方佑淳搖搖頭:“你是個俠義之士,有勇有謀才華橫溢,不管你以前做過什麼,都無損你在我、在我妻兒和家人心中的印象,我只是覺得你如此人才流落江湖,實在太可惜了!”

    吳銘淡淡一笑:“方大哥,我想你還是先顧自己吧,小弟雖然孤身闖蕩,但無牽無掛,活得自在,不用方大哥為小弟操心。”

    此話一出,頓時又是一陣沉默。

    方大嫂沒料到一直好脾氣的吳銘會有如此激烈的反應,無形中拉開彼此的距離,讓她心中為之一痛。

    接下來吳銘的反應更讓她著急,尷尬的沉默中吳銘掐滅煙頭,端起碗盛滿飯大口猛吃,轉眼間一碗飯吃得一干二淨。

    吳銘擦擦嘴,站起來微笑告辭:“方大哥、大嫂,還有方姑娘,很高興能認識你們,只是我已經耽誤了不少時間,暫且告辭,你們慢用。魁元,雷鵬,收拾東西。”

    “等等!”

    方佑淳站起來,望向走到床邊收拾行李的兩個小伙子:“你們兩個先別忙,過來吃飽飯再說。小吳,你要去哪兒?”

    “去杭州。”

    吳銘說完,轉過身來到小歆身邊,疼愛地捏捏他的小臉蛋:“再見,小歆,快快長大!”

    小歆呆呆看著吳銘,突然咧著嘴爬下椅子,撲到媽媽懷裡,“哇”的一聲哭喊起來:“媽媽,我不要叔叔走!”

    吳銘微微嘆息,掃了一眼在座各位低頭就走。

    方佑淳快步上前擋住去路:“這樣吧,我也要去杭州,我們一起走,順路。”

    “你去杭州幹什麼?”吳銘深感意外。

    方佑淳嘆了口氣:“我去伸冤。”

    吳銘愣了良久,指指來到身邊的方大嫂:“嫂子怎麼辦?你總不能讓她抱著小侄女獨自回家吧?”

    “一起去。”

    方大嫂突然表態,臉上滿是堅毅之色。

    “我也去!”

    方稚淳抱著小歆過來湊熱鬧。

    呂魁元兩個面面相覷,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不知怎麼辦才好。

    方佑淳一把拉吳銘坐下,請兩個小伙放下皮箱坐下吃飯,然後對吳銘誠懇地說道:“那就吃飽飯一起走吧……今天是八月二十一號,下午三點那班船的船老大是我舊日手下連長,什麼時候去都有座位。先坐下吃飯,吃完再走不遲。”

    方佑淳說完徑自吃飯,吳銘猶豫不決,方大嫂期待地望著吳銘,方稚淳一把將小歆塞到吳銘懷裡轉身出去了。

    吳銘抱著淚猶未乾的小傢伙,只好回到桌邊重新坐下,拿過小歆的碗筷陪他吃飯,這餐飯吃得實在彆扭。

    ######

    下午一行人來到碼頭,果然順利登上了開往杭州的客船,看到滿臉絡腮鬍子、少了隻胳膊的船老大摟住方佑淳泣不成聲,幾個明顯是退伍兵的漢子也抱住方佑淳痛哭流涕,吳銘對方佑淳的印象好了很多,能讓昔日手下當著上百人的面流露如此深重感情,絕不是薄情寡義之徒能夠做到的。

    三十餘米長、配備柴油機的兩層半鋼殼客船,擁有八十多個座位和五十多個臥舖,正常時速為十八公里,順流速度更快許多,而且還是上海江南機器局四年前製造的,這一情況非常出乎吳銘的意料,沒想到這個時候國家的工業基礎並非一窮二白,衢州這地方竟然擁有了這麼實用的機動客船。

    頂層半敞開式的甲板上視野開闊,開船時船老大幾個已經擺好一桌酒菜款待老上司,雖然大半菜式都是熟食燒滷,但這份心意非常令人感動。

    船老大幾個仍然稱呼方佑淳為團長,言談中聽得出這段時間他們幾次探監,直到現在他們還在不斷聯絡昔日戰友,想方設法湊錢幫助方佑淳,只是沒想到方佑淳能夠這麼快就出獄。

    船老大幾個聽了方佑淳的簡要介紹,紛紛站起來,連敬吳銘四杯酒才坐下來,沒一會兒就滔滔不絕地與老上司回味舊日時光,說到龍遊一戰和北伐軍劉峙師打得血流成河時,一群人數次哽咽,嘴裡不斷叨唸一個個死去​​弟兄的名字或綽號,總是板著張撲克臉的方佑淳也數次捂著臉抽泣,抓住老部下的斷臂久久不放,弄得一旁的吳銘和兩個小伙子全都雙眼濕潤。

    斜陽西下,紅霞滿天,哭夠笑夠的船老大幾個才下底艙,開始例行檢查,似乎渾然不知他們流過血灑過淚的龍遊城就在河岸上。

    客船在龍遊沒有停頓,等到距離龍遊城越來越遠幾乎看不見時,恢復過來的方佑淳才低聲告訴吳銘:

    “這班船是十幾個退役弟兄湊錢買的,在衢州至杭州航線上四天一個來回,從起航那天到現在,就從來沒有在龍遊城碼頭停過。”

    桌上的酒菜還剩一半,晚餐又要開始了,在二層頭等艙休息的方大嫂和方稚淳也被船老大等人恭敬地請上來,兩個船上伙計麻利地端上兩盤魚蝦和一盤大螃蟹,少不了一壇窖藏的衢州名酒錢江春。

    喝著杯裡度數不高卻甘醇柔順的佳釀,吳銘才記起從衢州水域開始,腳下的滔滔江河已經叫做錢塘江了。

    深夜,身心疲憊的吳銘躺在頭等艙的二層舖位上,思緒繁雜久久難眠,雖然閉上眼睛,但還是習慣性地將白天的事情回想一遍。

    方佑淳給吳銘帶來的感觸很多,這個三十八歲正當壯年的浙西漢子性格堅毅沉默寡言,卻在無意中流露出他軟弱的一面,也是極為摯誠重情重義的體現,這樣的人一旦成為兄弟,他會為你默默地去做一切他所能做到的事情。

    吳銘認為這樣的人值得欽佩,值得深交,不枉自己為他所作的一切,而不是像原來那樣心生惻隱與同情,全都是看在昔日挺著個大肚子到處奔走,如今帶著孩子艱難救夫的方大嫂面子上。

    轉念一想,吳銘不由得啞然失笑,本來就沒指望任何報答,到了杭州就得分手,下次見面也不知何時,想這麼多幹什麼?

    恍惚中,吳銘感覺到有雙眼睛在盯著自己,自從太金山遭到圍捕之後,這種直覺一直伴隨著吳銘,每到危險來臨之際,心裡總會湧起危險的預兆,說不清道不明卻令他極為不安。

    吳銘睜開眼睛望過去,斜對面舖位上的方稚淳飛快地閉上眼睛,可窗外星月照映下她眼中閃爍的剎那光澤,已經落入吳銘眼裡。

    吳銘的心臟不安分地狂跳起來,進而引發了生理反應,某個部位堅硬如鐵,害得他只能佯裝翻身去,由此度過了一個紛紛亂戚戚然的不眠之夜。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21 20:14
第42章 無心插柳(上)


    旭日冉冉,晨風清爽,錢塘江兩岸金黃的稻穗隨風搖曳。

    頂層甲板上,獨臂船老大鐘長慶和兩個伙計趴在臨時支起的桌面上,全神貫注地觀看吳銘用鋼筆劃出的小型內河運輸船結構,不時驚訝地議論,感到非常震驚和新奇。

    吳銘畫完,開始逐一解釋這麼設計的原因,虛心地解釋說這是自己從一本外國雜誌上看到的,必須經過專業人員的重新計算才行,這只是個大概,完了詢問三位行家的意見。

    鐘長慶忍不住問道:“兄弟,按照這份圖紙和你原先的要求,我怎麼覺得這船像小型武裝運輸船啊?”

    其他兩人也隨聲附和,其中一個說:“恐怕武裝運輸船都沒這船好用。”

    吳銘真想說老子要的就是這個效果,不過還是沒敢說出來,只是虛心徵求大家的意見行不行?三人商量一下,最後覺得可行,就是投入的錢恐怕要比一般的運輸船多三成。

    吳銘大喜過望,連說錢不是問題,既然各位老哥都是行家里手,又有門路在杭州錢江造船廠定製,從美國進口的柴油發動機和船舶鋼板都一樣,只需兩萬二千元,價格比起上海那邊的公開報價低了近四分之一,怎麼著我也得厚著臉皮麻煩幾位老哥幫忙定做兩條。

    三人都非常仗義,對吳銘拯救老長官一家的義舉更是欽佩不已,因此非常熱情地承諾下來,還告訴吳銘別擔心,杭州錢江造船廠雖然不大,但所有的師傅都是之前江南造船廠回來的,造出的幾種新型機輪船和江河渡輪,絕不比上海洋人開辦的造船廠造出的船差,大家用的發動機組和鋼材都一樣,全是從美國或者歐洲定購的,價格非常實在。

    吳銘深表感謝,接著又和大家一起討論付款的細節等等,最後方佑淳也參與進來一同討論,又商議了半個多小時才散去。

    不遠處的另一張小桌邊,方大嫂和方稚淳坐在藤椅上竊竊私語。

    “難以想像,我哥這麼嚴肅的人,會和那狡猾的傢伙談得這麼來。”

    方稚淳抱著小嬰兒,望著不遠處憑欄遠望低聲交談的大哥和吳銘,怎麼也弄不明白兩人會對脾氣,天亮用完早點就開始談心,現在好不容易一群人散去,他們兩人還湊在一起說個不停。

    方大嫂抱過調皮的兒子,靠近方稚淳,低聲笑道:“你哥的嚴肅也是看對什麼人……至於小吳,我想你還沒完全了解他,被困土匪窩那幾天,他話並不多,為人很嚴肅,和那些凶神惡煞的土匪在一起,不卑不亢從容不迫,但他對我、對我父母非常客氣,寧願自己餓上一天,也要把土匪優待他的飯菜送給我和兩老,讓我們感動不已……每一次我媽都是一邊吃一邊哭,吃完為他念經祈福,唉!你想想這兩天他所做的事,以及對我們的態度,這樣善良的人能狡猾到哪兒去?我很少見他笑,這點倒是和你哥相似。”

    方稚淳沉默下來,盯著吳銘的背影不眨眼,彷彿想要看透他一樣。

    “丫頭,是不是喜歡上他了?”方大嫂戲謔地問。

    “胡說!這種江湖浪子,誰會喜歡他?笑話!”方稚淳臉紅了,看到嫂子的眼神不對,嗔怒地掐了嫂子一下。

    方大嫂捂著嘴笑:“喜歡就喜歡唄,又沒讓你嫁給他,急什麼啊?不過​​話說回來,你也老大不小了,以前你中學畢業不願相親,要到杭州念大學,爸媽拗不過你,只能隨你意,可幾年大學讀完,虛歲也快二十一歲了,再耽誤下去怎麼行?女人老得很快的……再者說了,你是爸媽的一塊心病,你哥終於出來了,下去爸媽恐怕就要惦記你的婚事了。”

    “嫂子,我還不想嫁人,真要嫁人,也必須是我喜歡的,否則我寧願獨身一輩子。”方稚淳聲音雖低,卻能聽出話語中的執拗與堅定。

    方大嫂無奈地搖了搖頭,她和丈夫都疼愛這個聰慧的妹妹,不願意讓她受委屈,特別是影響一生的婚姻大事,一切都由她自己選擇,為此還時常開導家中著急的老人。

    方稚淳似乎忘了剛才的話,又呆呆望著吳銘的背影:“嫂子,你說我哥和那傢伙談些什麼?咦——好像那傢伙突然激動了。”

    “是嗎?我看看……”

    吳銘真的激動了,沒想到方佑淳臉皮這麼薄,這麼死愛面子,有深厚的人脈竟然不會用,忍不住低聲嘆道:

    “方大哥,既然素有'飛將軍'之稱的蔣鼎文將軍是你入讀浙江講武堂時的戰術教官,林蔚將軍又是你最後一年見習期的主教官,兩人如今都是蔣總司令跟前的紅人,你為什麼不找他們幫忙?難道面子要比一家人擔驚受怕以淚洗面更重要?”

    方佑淳漲紅的臉更紅了,轉向吳銘,搖頭幽幽一嘆:“我是擔心他們記不起我是誰了,我們這一期總共八十六人,我不算拔尖的,普普通通,性格也不怎麼開朗,哪裡敢奢望他們記得我啊?更何況分別十年沒有聯繫,期間更從未見過面,讓我怎麼去求人家?”

    “真不知道該怎麼說你才是。”

    吳銘對這個死要面子的傢伙非常無奈:“如此冤假錯案,有條件要上,沒條件更要上,不努力你怎麼知道不行呢?對了,你這次去杭州,是否也不打算找這兩個老教官幫你翻案?我可是在報紙上看到了,蔣鼎文將軍上個月剛剛率兩個師開進江西,比起前幾年北伐和中原大戰時更風光了,林蔚將軍前年就是參謀總部第二廳中將廳長,如今更是和蔣總司令形影不離的高級幕僚,有他們一句話,比你跑斷腿更有用。”

    方佑淳沉默片刻,無奈地嘆了口氣:“這消息我也知道,我在獄中雖然不自由,但是那些小官小兵對我還不錯,幾乎每天都能看到報紙,外面發生的大事情也基本了解,可如今內憂外患,中央政府內部已經大亂,地方軍閥肆意割據,蔣總司令位子都坐不穩了,不得不飛赴南昌,以親自指揮剿共為由,躲避黨內傾軋,孫科等人跑到廣州重組中央與南京對著幹,浙江軍政兩界也是雞飛狗走,這個時候,恐怕更沒人理會我這個剛出獄的地方雜牌軍軍官了。”

    “我可不這麼看,反而覺得這是個難得的機會。”吳銘有自己的意見。

    “我也知道有機會,否則就不會家都不回,就趕去杭州伸冤,可是困難重重啊!一朝天子一朝臣,以前還算熟悉的幾個人,如今恐怕連自己都保不住,怎麼可能出面幫助我?”方佑淳想得更多更深。

    吳銘立即發現自己太嫩了,而且作為一個外來人,哪有方佑淳這麼清楚本省的事情,何況方佑淳從軍十九年,數次從槍林彈雨中走過來,無論閱歷和經驗都比自己強百倍,自己有何資格責怪他?

    想到這兒,吳銘不好意思地道歉:“對不起,方大哥,也許是我想得太簡單了。”

    方佑淳咧嘴一笑:“你說的也沒錯,我現在就缺乏你身上這股闖勁,人顧慮太多不是什麼好事,不見得有多成熟。小弟,我喜歡你的性子,對就是對,錯就是錯,坦坦蕩盪,能交到你這樣的兄弟,是我方佑淳的幸運啊!”

    “停停停!我挺受不了你們這個時代的人這種習慣,很不適應。”吳銘連連擺手。

    “啊!?”

    方佑淳驚奇地問到:“我們這個時代?你不是也處於我們這個時代嗎?難道只是因為你所處的環境不同?”

    吳銘話剛出口就後悔了,只能尷尬地笑著,晃眼看到兩個女人望向自己,隨即收起笑容建議道:“方大哥,我們說得夠久了,我看你還是多陪陪嫂子吧。”

    “行,我這就過去陪她說說話,唉!為我挺著個大肚子輾轉千里,日夜擔驚受怕,最後連生孩子我都不在她身邊,我對不起她啊!”

    方佑淳大步走向妻子,吳銘向小歆招招手,小傢伙立即興奮地跑過來,吳銘一把舉起他原地轉上兩圈,嚇得小傢伙哇哇大叫。

    呂魁元和雷鵬還是趴在欄杆上四處眺望,指指點點,似乎錢塘江沿岸的景色人物怎麼也看不夠。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22 19:27
第42章 無心插柳(下)


    PS:天子感冒發燒,上午到醫院輸完液,中午回家昏昏沉沉大睡,到四點起床碼字,現在才趕出一章,趕忙給大家送上!

    前段時間照顧業已病逝的父親,心力交瘁,沒想到現在總爆發……明天天子繼續休息一天,屆時估計只能更新一章,請大家諒解!

    休息是為了更好的工作,請大家給天子兩天時間,天子定會以更好的作品回饋大家!感激涕零!


    *************************

    第二天上午十一點,客船終於抵達杭州城南運河口客運碼頭。

    船老大早已包下條專走運河的小木船,非常牽掛地將方佑淳一家送上小船,客客氣氣地與吳銘道別,說定造船的事半個月內就會聯繫好,定金回頭再給都沒關係,還叮囑說以後要是再走這條線一定要找他,有空到衢州一定要再喝幾杯,然後吩咐船家直接把客人送到北關碼頭上岸。

    等小木船離岸六七米遠,岸上的船老大忽然從背後掏出個布袋,揮動強壯的獨臂拋了出去,看到方佑淳伸手接住,他立刻轉身離開。

    方佑淳手捧沉甸甸的布袋雙眼潮紅,久久佇立船尾,直到看不見老部下的影子,這才轉過身進艙坐下,把裝有至少兩百銀元的袋子放到皮箱裡,對妻子低聲叮囑道:“他們是怕我不肯收,才讓老鐘扔過來的,先收下,記好數目。”

    方大嫂點點頭:“放心吧,所有的我都記下了。”

    吳銘看在眼裡十分感動,以至於沒有任何心情領略兩岸風光,拉住兩個徒弟把這感人的事細細說來,通過這事好好教育徒弟,讓他們知道什麼才是友情,什麼才是真正的兄弟情誼。

    一直到達北關碼頭,吳銘才搶先一步提起皮箱下船,眾人在方佑淳的引領下登上三輛黃包車,直接前往省黨部所在地的街口客棧。

    開房的時候終於需要出示身份證明了,好在吳銘三人都有,方大嫂和方稚淳也都帶了,客棧掌櫃滿臉賠笑拿出鑰匙,解釋說之前沒這麼囉嗦,只是半年前省警察廳和杭州警察局聯合下文,嚴格要求加緊盤查**,所有人住宿都必須登記身份證明,否則一旦查出要受連累。

    進屋放下行李,吳銘略作洗漱坐在椅子上等待,又不好去隔壁打擾需要洗漱更衣的兩個女人,耐著性子等了半個多小時,方佑淳回來了,身後還跟著個提食盒的伙計,三下兩下將幾個簡單飯菜擺上中間的桌子,隔壁兩個女人這時也帶著孩子一起過來,招呼吳銘三人趕快坐下吃飯。

    吳銘耐心用完遲到的午餐,等大家都停下了才含笑開口:“方大哥、大嫂,到了杭州,小弟想自己……”

    “別想那麼多了,這幾天陪我跑跑省府和省黨部,你小子點子多為人機智,沒你不行。”方佑淳接過妻子遞來的茶水放到吳銘面前。

    方大嫂連忙笑道:“是啊!等你大哥的事情辦好了,你想去哪兒走走不行?也​​不遲這幾天嘛!還有啊,小歆還惦記著和你一起去看西湖呢,誰讓你在船上答應他的?”

    吳銘傻眼了,看看這個,望望那個,最後在方稚淳臉上看到絲絲幸災樂禍的笑容,頓時明白方佑淳是早有預謀的,無奈之下只好實話實說:“大嫂,方大哥,我想去上海那邊看看,相信以方大哥的能耐和人脈,一定能獨自把事情辦妥,頂多也就多耽誤幾天。”

    方大嫂為難地看著丈夫,方佑淳重重靠向椅背:

    “小弟,既然你敬我為大哥,我想對你說幾句話……以前你怎麼樣過的我不管,但你現在孤零零一個人,沒有家,沒有兄弟姐妹,世道又這麼亂,我和你嫂子不放心你……如果你信得過大哥的話,就別出去闖蕩了,我相信自己能夠官復原職,把失去的一切奪回來,所以請你留下,跟著我,就當是幫我吧。 ”

    “跟著你?跟你當兵?”吳銘睜大了眼睛。

    方佑淳沉下臉:“當兵怎麼了?我不照樣當兵,還當了十九年,如今小日本在東北不安分,你也說很快東北就會出危險,國難當頭,你堂堂七尺漢子,難道不應該為國家民族做點兒什麼?是看不起我這個落魄軍人,還是你有別的想法?”

    吳銘連連搖頭:“這些氣話,大哥以後別說了,原因沒什麼,我這人懶散慣了,就想過幾天瀟灑日子,至於什麼國難當頭匹夫有責的話,不是我這種人能夠說的,我也當不起啊!再說了,報國不一定非要當兵,對吧?”

    方佑淳冷冷一笑:“不當兵你幹嘛?你二十五歲了吧?你除了開槍殺人還想幹什麼?對了,聽說你還會英文,是不是打算到上海灘發國難財,做賣國求榮的大買辦啊?”

    吳銘忍不住笑起來:“大哥,沒想到你還有這等好口才,佩服!你不會是**吧?”

    “小弟你胡說什麼啊!”方大嫂不願了,緊張地看看外面這才放心,嗔怪地白了吳銘一眼,低聲叮囑他慎言**。

    吳銘只能服軟:“好好!以後我不提就是,不過剛才大哥說了這麼多,我心裡不服氣,想問幾句,大哥,你憑什麼認為我除了殺人就幹不了別的?憑什麼說我會英文就只有去當漢奸買辦?”

    “如果我推測不錯的話,你從小就在江西上饒長大,除了會玩槍會說英文之外,你還會什麼?”方佑淳毫不客氣地反問吳銘。

    方大嫂和方稚淳看到吳銘慢慢沉下臉,立即感到不好,可又不敢參與兩個男人之間的爭論,只能乾著急。

    吳銘深吸口氣,迅速平靜下來:“大哥,你把我看扁了,如果我說我學過高等數學、高等物理和高等化學,掌握工程材料學和結構力學,熟悉工民建、構造設計、公路與地形測繪,還能用英文寫設計論文,你相信嗎?”

    方佑淳夫婦聽呆了,吳銘所講的大半內容他們不知道是什麼東西,方佑淳是在杭州天主教會學校讀過兩年書,但學的是法文,還有就是世界歷史、法國文學之類的科目,除了數學基礎沒有學到任何的自然科學。

    方稚淳更是震撼,她大學的專業是文史科,但不妨礙她了解一些吳銘所說的這些高等知識,何況其中大多已經遠遠超出她的理解範圍,她只能說是聽說過而已,當下忍不住問吳銘:“你從哪裡學到的?不會是又糊弄我們吧?”

    吳銘苦笑著站起來:“別管我是從哪兒學到的,反正我腦子裡有我所說的這些東西,我從來不欺騙自己人,所以不存在我又糊弄你的問題,不信你隨便出題考我。方大哥,你現在不會還以為,我除了殺人和會講幾句洋文之外,就不會幹別的事情了吧?”

    方佑淳無話可說了,方大嫂連忙上去,拉吳銘坐下。

    吳銘只好坐下:“不管你們信不信,我今天都要為自己分辯:沒有人願意殺人,我之所以殺人是被逼的,因為有人駕馬車撞死我的母親,卻沒有半點愧疚和法律追究,繼續招搖過市,活得格外滋潤,我去報仇被他們抓住,就把我投進監獄打得九死一生,現在我腦袋上還有四條長疤痕。

    “你說,換成你,你不想殺人嗎?至於後來,我在逃亡途中不小心被土匪抓上山,為了活下去,只能拿把槍射殺了​​十幾個打進來的土匪,純屬自保,何況我殺的是政府千方百計想剿滅的土匪……這些事情嫂子都知道,誰敢說我是殺人犯?說句心裡話,我不但不後悔,反而很坦蕩!”

    方佑淳歉意地站起來:“小弟,沒人說你是殺人犯,大哥也絕對相信你的為人,但是,我們都不願意看到你再出去冒險,留下來幫我吧!”

    吳銘也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不想再說什麼了,站起來就往外走,兩個徒弟連忙跟上。

    方大嫂起身就要追出去,方佑淳連忙攔住:“讓他出去走走吧,他心裡不好受,唉!都怪我,太著急了。”

    “他會不會不辭而別啊?”方稚淳擔憂不已。

    方佑淳安慰道:“放心,在船上的時候,他已經答應陪我一起辦完事的,他是個重情義守信用的漢子,不用擔心。”

    方大嫂問道:“那辦完事以後呢?”

    方佑淳眼睛半閉,非常自信地說道:“辦完事他就走不了了,我相信這次定能官復原職,不管花多大代價,我都會努力去做,完了和他開誠佈公談一談,先讓他做我的副官,一年半載之後讓他下去帶兵……這傢伙有真本事,你只需看看他身邊的兩個小伙子,就知道他的手段了。”

    “要是事情辦不下來呢?”方稚淳問道。

    方佑淳幽幽一嘆:“辦不下來的話,我們這個家就完了,到時自己都無法自保,我們還有臉拖累他嗎?唉……”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23 23:51
第43章 心機深沉(上)


    豐源客棧位於浙江省黨部西側,靠近中河的忠孝路口,街道斜對面就是省警察廳,與東邊臨時充作省黨部的北洋政府省議會距離很近。

    夜幕降臨,吳銘領著精疲力竭卻又心滿意足的兩個徒弟回到豐源客棧,才發現客棧外表樸素毫不奢華,但裡面的設施非常齊全,也很講究,細細一想,就知道是經常接待達官貴人各地官僚的緣故。

    方大嫂陪著丈夫在房間裡,聽到腳步聲連忙迎了出來,看到小歆手裡多了個​​玩具汽車,立即埋怨吳銘:

    “怎麼又給小歆買這麼貴的東西,怕你那點兒錢花不完是嗎?”

    吳銘也不解釋,點頭笑笑進入和方佑淳一起住的房間,放下剛買的帆布背包就到里間盥洗間洗臉。

    兩個徒弟回到隔壁自己的房間就不願動了,一個勁兒地感嘆逛街比上山打獵還累人,難為師傅竟然一點兒不累。

    方大嫂發出愉快的笑聲:“小弟幫買回了一大沓柔軟的純棉紗尿布,真沒想到,他年紀輕輕這麼細心,在這點上比你這個姐夫強多了。”

    方佑淳放下毛筆,看到吳銘出來,抬手扔過去一支煙:“坐著休息一會兒,我們隨便吃了點兒東西,你們要餓的話自己解決,出門就有夜市攤子,附近兩條街的餛飩和陽春麵味道都不錯。”

    “吃過了。”

    吳銘劃燃火柴點燃香煙,坐在會客沙發上愜意地吸起來:“白天沒注意到這套沙發,做工不錯,房間的電燈挺亮的,電壓穩定,不像衢州的電燈老是閃爍,弄得人眼都花了。”

    方佑淳在吳銘旁邊的短沙發上坐下:“二十年前杭州就有電燈了,那時我還在天水街教會學校唸書,第一次看到電燈覺得很新鮮,後來才知道在板兒巷建起大有利電氣公司,裝三台蒸汽發電機,每台能發電一百六十千瓦,驚訝得不行……現在就連衢州也有了電燈,常山那邊也快有了,有了電就能開工廠,能惠及地方民眾。”

    吳銘笑道:“大哥很有開拓性啊!”

    “開拓性?笑話我是嗎?”方佑淳故意皺起眉頭。

    “小弟怎敢?對了,去過省政府沒有?”吳銘問起正事。

    “去了,沒看到一個熟人,省保安處已名存實亡,說是要解散重組,八個團的保安部隊過幾天將開赴南京整編,以充實中央警衛部隊,以前認識的幾個軍中同僚飽受排擠,心灰意冷之下俱已卸甲歸田,放眼四顧物是人非啊!”

    “民政廳、辦公廳幾個主官均辭職離去,省主席張難先聽說也要下台了,這段時間都往南京跑,張靜江老先生留下的政府各廳、局長,正和中央組織部陳立夫部長扶持的一派激鬥,中央組織部的特派小組正在整頓浙江黨務,臨時負責的省府主任委員兼財政廳長周俊彥將軍,藉口檢查全省鹽務,一個月都沒回杭州了,實在亂得很。”方佑淳極為感嘆。

    吳銘沉思:“省政府管不了軍隊,浙江省保安處又面臨解散重組,唯有找省黨部了……省黨部不是設在西面的民生路省議會裡面嗎?走幾步就到,你不去問問?”

    “問了,今天接待我的是中央特派黨務整理小組的徐恩曾科長,態度挺好的,耐心聽完我的申訴,讓我回來寫訴狀,以書面的形式上呈,我只好回來寫,沒事的話明天你陪我一起去吧。”方佑淳期待地望向吳銘。

    “徐恩曾?等等!這個名字怎麼這麼熟悉?”

    吳銘想了又想,站起來走出幾步立即轉身:“此人是陳立夫的心腹,聽說他們之間有親戚關係,我記得徐恩曾現在好像是中央黨部黨務調查科科長,絕對的實權人物!如此看來,浙江高層的內鬥已經到了白熱化階段,陳立夫要動真格的了,否則不會派黨務調查科長徐恩曾這樣的大員來,這是個絕好的機會!”

    方佑淳驚訝不已:“你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

    “我知道,我怎麼會不知道?那個……那個報紙上都有零星刊登,一般人不注意看,更不會去總結起來聯繫分析。”吳銘結結巴巴說完,坐下後有意改變話題:“你快寫申訴書,明天我陪你去。”

    “好!今晚我就能寫完。”方佑淳回到書桌前繼續提筆。

    吳銘用力掐滅煙頭,發現小歆不知何時已經伏在短沙發上睡著了,連忙叫方佑淳:“小歆睡著了,抱他回隔壁房睡吧,如果不方便的話,我到隔壁擠擠,這個房間留給你和嫂子。”

    方佑淳笑著站起來:“沒必要,老夫老妻了哪裡有那麼多講究?你留下來,今晚我們好好聊聊。”

    方佑淳抱著孩子到隔壁房扔給妹妹,吳銘看到桌面上有兩張新報紙,連忙過去​​拿起細細閱讀。

    當晚,吳銘與方佑淳反複分析目前省政府省黨部的情況,預測可能遇到的問題和應該採取的對策。

    最後,吳銘把方佑淳寫完的訴狀拿來,看完立刻建議在履歷一項內容中,把教官蔣鼎文和林蔚的大名寫上去,而不是簡簡單單只寫“民國三年到民國五年就讀於浙江講武堂,民國六年任浙軍第一師任見習連長”。

    方佑淳再三考慮,感覺有些道理,於是立刻重寫這張履歷,完了躺倒床上不住嘆氣,似乎這麼做有失光明正大,結果再次換來吳銘無情的譏笑。

    ######

    次日上午九點,吳銘換上方稚淳幫忙洗得乾乾淨淨、熨得平平整整的黑色青年裝,方佑淳也穿上了嶄新的深藍色中山裝,左胸掛上青天白日徽,兩人一起步行前往省黨部。

    進入省黨部大門,吳銘暗暗吃驚,大樓前停放著四五輛進口小汽車,來來往往不是穿深色中山裝、胸帶青天白日徽的官吏,就是軍裝筆挺、皮鞋擦得錚亮的將官和校官,很多人看起來非常年輕,吳銘覺得他們大多和自己年紀差不多,可衣領上的軍銜竟然都是上校甚至將軍了。

    進入大廳,禀明樓下傳達室警衛,警衛還記得昨天下午前來的方佑淳,客氣地說徐科長剛到,就在二樓東面辦公室,不過好像有不少長官去找他,估計要在他辦公室門口等一等才行。

    方佑淳禮貌地向警衛致謝,拉一把東張西望的吳銘走上寬闊的樓梯,穿過有些陰暗的長長走廊,來到最東面的辦公室門前。

    站在門邊的值班尉官迎上來,聽完方佑淳的解釋,接過訴狀,指指牆邊一張長靠椅說聲“稍等”就進去了。

    二十分鐘過去,沒看到裡面有人出來給句話,反而看到不少​​官員進進出出,虛掩的辦公室門縫裡不時傳來笑聲,南腔北調都有。

    來來去去幾波人,方佑淳還是不急不躁地坐著看報紙,吳銘卻等得有些不耐煩,收起報紙就站起來,正好裡面走出兩個不苟言笑的年輕軍官,跟在兩個年輕軍官身後的值班尉官大聲請方佑淳進去。

    吳銘低聲對方佑淳問道:“用不用我進去?”

    “一起進去吧。”

    方佑淳似乎早想好了似的,沒有半點猶豫。

    吳銘扣上風紀扣,沒看到剛剛走過的兩個年輕軍官早就停下腳步,驚訝地回頭打量自己,吳銘邁開腿跟隨方佑淳進入辦公室,兩個年輕軍官相視一眼,隨即尾隨進去。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24 08:53
第43章 心機深沉(下)
  

    寬闊的辦公室側邊沙發上坐著一個軍官,正在和辦公桌後面高額圓臉、戴著副金絲眼鏡的官員說笑。

    方佑淳徑直走過去行禮,雙手遞上申訴書,吳銘聽對話就知道,此人果然是CC系幹將徐恩曾。

    徐恩增露出和氣的微笑,示意方佑淳到邊上沙發坐等一下,立即打開申訴書閱讀,沒有半點拖延,如此高效的工作作風,讓吳銘心中深感驚訝。

    五分鐘過去,徐恩曾抬起頭叫過方佑淳:“方先生,對不起啊,在問題沒有澄清之前,我只能暫時稱呼你為方先生,而不是你原來的軍銜。訴狀我已經看過了,只能說,你匯報的問題非常詳細,也很重要,但是我們需要一段時間調查核實,還請方先生不要著急,我們會在三十天內做出初步結論。”

    “謝謝!我有這個思想準備。”方佑淳回答。

    徐恩曾微微點頭,降低聲音和藹地問道:“方先生,你的訴狀裡說,民國三年至民國六年,你在浙江講武堂就讀,主任教官分別是蔣鼎文將軍和林蔚將軍,我有點兒好奇,為何你遭到誣陷之後,沒有向自己的兩位教官求援?”

    方佑淳如實回答:“一來我被捕入獄很突然,沒時間;二來本人與兩位老教官十年來沒有任何聯繫,實在不好意思厚顏相求。前天家人繳納巨額贖金後我獲准出獄,便馬不停蹄趕來杭州申訴,希望通過黨組織的正式渠道去解決。”

    徐恩曾讚賞地點點頭,轉而望向站在一旁無所事事的吳銘,揚揚下巴:“你們兩個是怎麼回事?”

    吳銘莫名所以,但隨即醒悟地回過頭,看到剛才在門外擦肩而過的兩個軍官,不知何時站在側後反复打量自己。

    吳銘心中非常驚慌,卻強作鎮定裝出一副疑惑的樣子,心裡飛快權衡,想著自己在老家上饒殺掉兩位軍官的事情是不是敗露了?

    吳銘正在急思對策,又看到進來時就坐在一旁好奇打量自己的高顴骨軍官也走了過來,胸前名牌竟然寫著少將,腦子裡頓時一片空白。

    方佑淳也以為吳銘在上饒的​​事情敗露了,下意識地靠近吳銘,心中暗暗叫苦。

    顴骨隆起的少將慢慢走到吳銘面前,盯著吳銘的臉,和氣地問道:“請問你叫什麼名字?是哪個地方人?”

    吳銘心中一動,乾涸的喉頭蠕動幾下:“鄙人姓吳,叫吳銘,本省常山縣人,請問長官,有何見教?”

    “你真的姓吳?”少將疑惑地問道。

    “真的姓吳,請看,這是我的身份證明。”吳衛匆匆拿出身份證明,一顆心怦怦直跳。

    顴骨隆起的少將接過看完,還給吳銘歉意地笑了笑,隨即遺憾地向另兩個軍官說道:“太像伯安老弟了,太像了!”

    兩名軍官從頭到腳細細打量吳銘一遍,連聲說真是一模一樣。

    吳銘側後稍瘦的少將和氣地解釋:“對不起啊,吳老弟,你長得太像我在黃埔軍校時的一位師弟了……他是江西上饒人,二次東征打惠州城的時候,我擔任四團二營一連連長,陳伯安師弟是連副,我們一起報名參加敢死隊,一起扛著大刀提著駁殼槍沖在最前面……”

    “衝到最後時,我們幾乎同時中彈,轉眼間周圍只剩下我和他還有另一位排長,我被子彈打穿腿,那個排長剛要救我,就頭部中彈倒下,接著幾顆手榴彈飛下城牆,是陳伯安師弟撲在我身上保護我的,他被炸得渾身是血,仍然抱起我跑回來,當時這位宣鐵吾將軍任副營長,是他領著弟兄們冒死衝上去把我們抬下來的,伯安師弟卻因為傷勢過重,足足休養了半年……”

    “可惜啊,最後伯安師弟還是戰死在北伐路上的武昌城下,他是我們黃埔的英雄!剛才出門時看見你,我立刻失神了,你和我們的師弟長得簡直一模一樣。”

    眾人一陣唏噓,眼裡又是遺憾,又是傷感,看得出他們和陳伯安有著極為深厚的感情。

    吳銘露出個燦爛笑容:“將軍是……”

    “我叫冷欣,江蘇人,剛從江西剿共前線回來,不好意思,打擾你了。”冷欣性格非常隨和。

    吳銘搖搖頭表示沒什麼,轉向在一旁看熱鬧的徐恩曾:“徐科長,我大哥的事情麻煩您了,浙江地方軍和官場實在令人憤慨,貪污腐化,巧取豪奪,哪裡有半點兒革命者的操守?要不是您從南京下來,估計我大哥沉冤難雪了。”

    徐恩曾愣了一下,隨即哈哈大笑,其他三個將校也笑了,覺得吳銘真會拍馬屁,還會趁熱打鐵套近乎。

    只有高顴骨少將沒有笑,等大家安靜下來,他上前一步問道:“不知吳先生如今在何處高就啊?”

    “這……我暫時還沒找到什麼事情幹,等我大哥的事情辦完再說吧。”吳銘心中警惕,臉上卻很從容。

    少將大聲問道:“既然如此,為何不踴躍從軍,報效國家?我看你身強力壯,頗有膽識,到了軍中定會有所作為。”

    “請問將軍是哪部分的?”吳銘謙遜地問道。

    “我現擔任中央警備二師參謀長,部隊擴編,這次是來杭州接新兵的……怎麼樣?你想好了沒有?如果你願意,我帶你一起去南京,國難當頭,匹夫有責!”

    宣鐵吾非常喜歡身材高大、氣度不凡的吳銘,不知道是否是懷念陳伯安的情愫在其中作怪。

    吳銘皺起眉頭,心想現在的軍人為何都喜歡拿大義壓人?但又不敢在這麼多人面前放肆,只好回答:“我感覺自己的知識太少了,還想再讀幾年書再說。”

    眾人無奈地搖搖頭,就連方佑淳臉上也是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可是對此又沒有任何辦法,他們只能眼睜睜看著吳銘和方佑淳告辭離去。

    宣鐵吾將目光從門口收回來:“容庵兄(冷欣),志毅,你們不覺得這個吳銘和伯安師弟長得太像了嗎?這世界上哪兒有如此巧合的事情?”

    “你這麼一說,我也開始懷疑了,總不能這麼巧吧?對,我記起來了,伯安說他家裡有個弟弟,會不會是——”

    此前一直沒說話的中央駐杭州​​憲兵團上校團長劉志毅也開始懷疑起來,他畢業於黃埔二期政治科,與二期步兵科畢業的陳伯安是同期學友,彼此間很熟悉,因此感覺也更深刻。

    冷欣精神為之一振:“我看不如這樣,康澤不是在江西南昌省黨部嗎?給他打個電話,讓他立刻查詢一下上饒那邊的詳細情況……這人要真是和伯安師弟有聯繫,怎麼樣我也要幫幫他。”

    “我看可以,憲兵司令部可以直接過問,杭州到南昌的軍用電話線已經恢復,電話聯繫很方便。”

    徐恩曾含笑建議,這種事情他可沒興趣參乎,但心裡已經拿定主意,就是盡快與跟隨蔣介石在南昌指揮剿共的林蔚、以及新任第四軍團總指揮的蔣鼎文取得聯繫,看看方佑淳是否和他們有關係。

    總的來說,身上具有典型軍人風範的方佑淳給徐恩曾留下了極為不錯的印象,而且CC系也迫切需要在浙江地方軍中培植自己的軍界勢力,這個方佑淳倒是個不錯的選擇。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24 10:28
第四十四章 取捨   

   
     回到客棧,等候已久的方大嫂和方稚淳便迎了上來,詢問事情可有進展?方佑淳抱起兒子親了一下,坐下後就把去省黨部的情況簡要告訴自己的親人。

    心事重重的吳銘聽說魁元和雷鵬逛街去了,點點頭獨自進入隔壁兩個徒弟的房間,泡了杯茶坐下,點支煙默默思考。

    吳銘腦子裡全是在省黨部遇到的人和事,他細細回憶每一個細節,每一句對話,心裡有種難以言喻的荒謬感。

    反覆權衡細細推敲之後,他判定宣鐵吾、冷欣和劉志毅三個將校不會給自己帶來麻煩,以後恐怕也難得見面,哪怕他們有所懷疑,或者暗中調查,其目的也是基於對戰死的同袍兄弟陳伯安的懷念和敬重,相信以目前的通信水平和混亂局勢,他們查不出什麼名堂,這點信心吳銘還是有的。

    讓吳銘苦惱的是,直到現在他仍然無​​法忘掉照片裡和自己長相酷似的陳伯安,每次想起都讓他非常痛苦和糾結,從今天冷欣三人臉上的表情和語態中,吳銘深切體會到黃埔袍澤之間深厚的兄弟情感,那是用血與火、用生命去鑄就的,令人感慨,也令人尊重。

    吳銘有自己的尊嚴,有自己的處事原則,他還沒有到走投無路生死存亡的時候,面對的選擇也不少,眼下投奔方佑淳就能幹出一番事業,也能讓毛良塢那群殷殷期盼的兄弟和鄉親們過上更好的日子,人生處境比半年前好了百倍。

    吳銘有心事從不會輕易表露在臉上,吃飯時誰也看不出吳銘有何不對。

    也不知方佑淳是如何安慰自己家人的,每個人臉上都堆滿了笑容,似乎對未知的前景相當樂觀。

    差不多吃完飯的時候,方稚淳突然問吳銘:“你什麼時候帶小歆到西湖去履行諾言?”

    吳銘扒下最後一口飯,再喝下小半碗湯,這才不緊不慢地回答:“我們恐怕還得在這兒住一段時間,隨時等候黨部調查組的通知……遊玩的事情暫且先放下吧,這兩天我有點事要忙,等我忙過之後再說,不會忘記的。”

    看方佑淳夫婦沒意見,方稚淳也不好說什麼,只能在心裡生氣,這幾天她天天憧憬和吳銘一起帶著小歆到西湖邊漫步,誰知道又延遲了。

    此後連續三日,吳銘領著兩個徒弟早出晚歸,所到之處都是城中最熱鬧的馬巷口絲綢市場、長慶街五金機器市場、耶穌巷基督教堂邊上的廣濟醫院等等,甚至在城東北噪音震耳的五金加工場和鑄造廠、城東臭氣熏天的騾馬市場,他們都能待上許久,見什麼問什麼,好像根本不知道什麼叫做難為情。

    每天晚上回來,​​吳銘就躲進兩個徒弟的房間埋頭書寫,兩個徒弟則趴在床沿上,呂魁元在嶄新的筆記本上記錄一天下來的見聞和感想,不識字的雷鵬只得痛苦地捏著鉛筆抄寫《三字經》。

    方稚淳對此氣得牙癢癢的,每天都向哥哥和嫂子訴苦。

    方佑淳卻告誡她說:男人有自己事情,你別瞎胡鬧!方大嫂根據吳銘為毛良塢鄉親買船的事情,猜測吳銘恐怕是想做生意,勸方稚淳不要去打擾吳銘。

    到了第七天,仍然是早出晚歸樂此不疲的吳銘師徒三人,終於引起方佑淳夫婦的好奇,夫妻倆反复琢磨吳銘到底想要幹什麼?

    最後還是由方佑淳來問,深夜臨睡前,方佑淳和吳銘聊了一些國內局勢,討論報紙上的新聞熱點,告訴吳銘這幾天自己出去走動聯絡時的一些收穫,然後詢問吳銘究竟在忙些什麼?

    吳銘本來就沒有隱瞞的想法,只是覺得自己了解的東西別人未必明白,更不清楚在此基礎上該怎麼發展才能阻止或者減緩國家民族所面臨的深重災難,所以一直沒有說出他已經做出的選擇。

    經過這段時間的全面了解,吳銘對如今的社會人文環境、工商業水平等方面有了比較直觀的認識,所以看到方佑淳今晚反常的舉動,就知道彼此之間都需要好好談一談了。

    方佑淳看到吳銘重新泡上兩杯茶,非常默契地拿出兩包“三砲台”,披上件襯衣坐在吳銘對面。

    吳銘把茶杯送到方佑淳面前:“這幾天我去過絲綢批發市場、棉布批發市場,為了解杭州的紡織印染水平,還託人帶進東郊恆鑫染織廠參觀。其次,長慶街五金市場幾乎每一個店鋪我都進去看看,省造幣廠旁邊的幾個五金工場也去了,發現機械加工水平比我之前想像的要好許多,大部分工坊擁有普通加工機床,有家工廠還有最新式的德國多功能切削機床,汽錘機和腳踏沖床已得到普遍應用。”

    “等等!”

    方佑淳徹底迷糊了:“又是紡織印染又是五金加工,能不能告訴我你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吳銘如實回答:“大哥,我相信你能官復原職,所以就提前做些準備……這段時間你也看到了,中央軍開始分批換裝,下一步就會輪到地方軍隊,既然我已經打定主意要跟著你混,就得先把事情弄清楚,先別說以後是否建一個自己的被服廠,至少布匹的價格、質地這些東西需要了解,否則就會受騙。”

    “再一個,我知道衢州保安部隊軍需倉庫裡,有你去年買回去的用於槍械維修和仿造的一批進口機床設備,我估計只要維修一番就能使用,既然如此,那為何我們不索性在這個基礎上幹大點兒?”

    方佑淳驚愕不已,也非常感動:“小弟,想過沒有,要是我一敗塗地,什麼也沒有了,你怎麼辦?這麼辛苦值得嗎?”

    吳銘笑著說道:“沒有就沒有吧,半年前我不一樣也是一無所有嗎?大哥,我相信你,不管什麼困難都打不到你……退一萬步說,你還有一群生死與共的好兄弟,我身後也有近百名強悍的弟兄,發橫起來誰敢欺負我們?”

    “別的地方我不說,拿下常山稱王稱霸絕無問題,什麼事情做不了?不過就是多花點兒時間和精力罷了。”

    方佑淳聽完頗為激動,他這時才發現吳銘確實是個非常優秀的人才,他遠比自己所了解的更為深邃,悄然無聲中,他竟然已經決出了選擇,還有了最好和最壞打算,看樣子也做好了全盤計劃,想好了每一步的對策。

    更加難得的是吳銘的拳拳之心,他已經用行動來表明他的態度,他的選擇,以及對友情的珍惜。

    吳銘似乎沒看到方佑淳潮紅色眼睛:“昨天上午,我們在城東騾馬市待了兩個多小時,與不下十名馬販子交談,至少分發了三包煙,這才定下十匹兩歲左右的小馬駒……我看上一匹長相很醜的瘦馬,身上長滿癩子,腦袋被其他成年馬咬得疤痕林立,但勝在便宜,只賣二十個大洋……我買下了,一起留在那兒讓他們先幫忙養著,那天僱條船一起運回去。”

    “你買馬幹嘛?衢州有的是馬,還便宜,等我這事能夠辦好,你要一百匹軍馬我都能給你,明天去退了吧。”方佑淳說道。

    吳銘解釋道:“不一樣,雖然我不懂相馬,但是我能看出這批剛從遼西運回來的馬都不錯,而且我買的全是沒閹割的小馬駒,價格很公道。至於一時頭腦發熱買下的那頭全身長癩子的小馬駒,完全是個意外,這匹馬被馬群欺負得不行,只能獨自待在滿是泥漿的空地上,馬販子也很討厭這匹馬,誰都不願意多看它一眼,開始我也沒在意,可當我走過木欄外面時,這匹瘦成皮包骨、渾身臭氣熏天的醜馬竟然伸出腦袋,咬住我衣服不放,馬販子過來用鞭子使勁抽它都不鬆口,狠抽了十幾鞭才勉強鬆口,對著我嗚咽不止,像是認識我一樣,唉!見它可憐,看牙口不到兩歲,我沒多想就買下來了,也不知是對是錯,實在不行,養肥了當馱馬用吧。”

    方佑淳知道吳銘已經拿定主意,也就不再勸什麼:“晚飯前聽魁元兩個說,下午你們去了耶穌巷?”

    吳銘點點頭:“去了,不過到了教堂門口又了回來,本來我想找那個雷孟德神父,看看是否能買點兒奎寧什麼的藥品回去。這人你應該聽說過,當初和大嫂一家同被關在山洞裡,他和我相處不錯,曾吩咐我有機會到杭州定要到他那兒做客,只是今天到地方我才發現,身上錢不夠,所以就掉頭回來,也不知道這個洋和尚在不在。”

    “我以前就讀於那裡的基督教會學校,現在教會學校比起原先規模擴大兩倍不止,增設了醫科,名聲和師資力量不比錢塘江畔的之江大學遜色,算得上目前浙江全省最好的醫學專科學校。”

    “之​​前我就有過想法,在衢州各縣挑一批有基礎的寒門子弟送去進修,只是沒來得及付諸行動。”

    方佑淳沒有涉及雷孟德神父,只是由此引出他對醫學的重視,他知道吳銘能夠理解他話裡的意思。

    吳銘知道方佑淳心中所想,但眼下不是談論這個的時候,於是把話題轉到申訴結果上來,可說來說去,還得乖乖等著,主動權在省黨部代主任張道藩和中央黨部調查小組負責人徐恩曾手上,以眼下混亂的局勢,不知道何時才有個明確答复。

    吳銘和方佑淳都沒想到,當初吳銘堅持要方佑淳在申訴狀上補充的兩個教官名字,給他們帶來了巨大的好處。

    就在他們苦苦等待備受煎熬的日子裡,心機深沉手段過人的中央黨部總務處長兼調查科長徐恩曾,已經通過電話聯繫到林蔚和蔣鼎文兩人,並且獲得了兩位將領的意見。

    接通電話時,蔣鼎文回憶很久才記起方佑淳這個人,給了個“勤懇好學,人品不錯”的評價。

    關鍵是林蔚,這個備受蔣介石器重的高級幕僚接到電話,在短暫的驚訝過後,準確地對徐恩曾說出方佑淳的履歷、性​​格、特長和當年對北伐革命做出的貢獻,還說方佑淳是個性格堅毅、雷厲風行的難得將才,語氣頗多欣賞,最後客氣地希望徐恩曾能關照一二。

    有了林蔚的意見,徐恩曾根據浙江軍界的現狀再次進行分析權衡,深思熟慮之後一個內線電話打通南京中央黨部,向頂頭上司陳立夫詳細匯報。

    陳立夫聽了非常重視,他現在迫切需要把地理位置和政治經濟地位都極其重要的浙江,建成自己派系的穩固基地,所以和徐恩曾討論之後當即指示:“當成典型大案來抓,辦成鐵案、樹立楷模、震懾宵小!”

    徐恩曾心領神會,放下電話就召開緊急會議。

    列席會議的杭州憲兵團長劉志毅連夜率部直奔衢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涉案的浙西保安司令謝玉璋、副參謀長兼軍務科長王某人、憲兵隊長呂某人等十七名將校盡數逮捕,查封所有賬冊,抄​​沒個人財產,從此引發了衢州乃至整個浙江軍政兩界的巨大震動。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24 22:52
第45章 借勢


    九月三日早晨,一輛黑色別克轎車緩緩來到豐源客棧門口,引來所有人的矚目,身穿整齊中山裝的年輕秘書率先下車,恭敬地拉開後門肅立一旁,額頭光潔滿臉紅光的徐恩曾鑽出車廂,扶扶金絲眼鏡抬頭看了看,神色從容地進入大廳,和藹地婉拒客棧掌櫃的引領,在秘書的陪伴下,直奔方佑淳所處的房間。

    聽到門外的腳步聲,正抱著兒子識字的方佑淳抬起頭,立即放下兒子,迅速整理衣衫,懷著激動的心情快步迎上致歉:“不知徐科長親臨,失禮之處還請海涵!”

    徐恩曾隨和地笑道:“我冒昧而來,方將軍不用客氣。”

    方佑淳聽到“方將軍”一詞,瞬間熱血上湧,激動得腦袋發暈,整個人陷入了短暫的呆滯狀態,好在方大嫂及時過來,恭恭敬敬地請徐恩曾兩人移駕入內喝杯茶,方佑淳才反應過來。

    徐恩曾含笑通知:“茶就不必喝了,以後有的是機會,我是特意來接方將軍到黨部去辦理後續手續的。”

    “啊?辦手續?”

    方佑淳有點語無倫次了。

    徐恩曾非常耐心:“對,此案已經進入尾聲,考慮到此案的特殊性和目前的時局,已由黨政聯合調查小組內部處理,許多文件和證詞還需要你簽字,在此先恭喜方將軍,你的案子已經徹底查清,經聯合調查組近半個月調查取證,以及對十七名涉案人員的審訊,結果顯示你是名優秀的黨員,加諸你身上的所有罪名純屬誣陷,謝玉璋等十七名案犯均已認罪,聯合調查組已從眾犯家中,搜出巨額貪墨軍資和受賄款項,涉及的罪行多達九項。等辦完手續,方將軍就可以把被勒索的錢財和物品盡數領回。”

    方佑淳幾乎不敢相信幸福來得如此之快,方大嫂和方稚淳已經喜極而哭,弄得孩子也跟著哭了。

    方佑淳眼含熱淚挺胸立正,向徐恩曾鄭重敬禮,所有的話語都包含在這個肅穆的軍禮之中。

    吳銘正巧在隔壁房間檢查兩個徒弟的學業,徐恩曾到來後的所有動靜他都聽得清清楚楚,但他沒去湊這個熱鬧,也不允許兩個聽到哭聲以為出事的徒弟出去,一直等到方佑淳跟隨禮賢下士的徐恩曾離去,這才長長地出了口氣,握緊拳頭狠狠地揮動幾下。

    “小弟、小弟開門啊!”

    “來了!”

    吳銘鬆開拳頭整理儀表,無聲地指指兩個徒弟示意不許胡鬧,這才出去打開房門,對滿臉激動前來報喜的方大嫂和方稚淳笑笑:

    “我都聽到了,只是不好意思出去,深怕耽誤大哥的時間,畢竟高高在上的徐科長親自前來通知,很難得,這裡面有探望和安撫的意思,我一個外人在旁邊礙手礙腳的反倒不好。”

    方大嫂想都沒想連連點頭,笑臉上的淚痕還沒擦乾淨。

    方稚淳興奮得滿臉通紅,也不和吳銘鬥嘴了,看到吳銘和以往一樣抱起小歆逗樂,她臉上全是感激之色。

    回到空無一人的隔壁坐下,方稚淳殷勤地為吳銘沏上杯茶,吳銘習慣性地說了聲謝謝,放下小歆讓他自己玩,對滿心歡喜的方大嫂說道:“估計再過一兩天就能回家了,今後的日子好過了……只是,家里四個老人此時不知急成什麼樣。”

    “沒事、沒事!昨天下午你大哥才打長途電話回去,託人轉告家裡事情還算順利,不用太過擔心。”方大嫂回答。

    “這就好。”

    吳銘想了想,該到自己履行承諾的時候了:“小歆,今天天氣不錯,去遊西湖怎麼樣?”

    “太好了、太好了!快走啊!”

    小歆扔掉手裡的玩具汽車,幾步跑來撲到吳銘腿上就向上爬。

    方稚淳欣喜不已,悄然離開回到自己房中,出來時已經換上身做工精美的淡紫色暗花旗袍,整個人顯得亭亭玉立,儀態萬千。

    吳銘好一會兒才驚覺自己失態,尷尬地轉過頭,沒好氣地叫兩個徒弟走前面,弄得方大嫂呵呵直笑,方稚淳則芳心暗喜,臉上全是掩飾不住的驕傲與矜持。

    這一去就是一整天,華燈初上,玩夠逛夠酒足飯飽的吳銘一行才回到客棧,呂魁元兩個把大包小包放下就去洗澡。

    吳銘將累得暈暈欲睡的小歆交給方大嫂,看了一眼臉上全是滿足笑容的方稚淳,搖搖頭就回到自己房間,找出乾淨衣服,拿上毛巾痛痛快快地洗了個澡,回到沙發上點支煙便懶洋洋躺下。

    半小時後,渾身酒氣的方佑淳神采奕奕地回來,和老婆妹妹交談幾句就興匆匆找到吳銘,方稚淳連忙追上,把悄悄為吳銘買回來的一筒好茶葉塞進大哥手裡。

    看到方佑淳進來,吳銘連忙坐起,接過方佑淳樂哈哈遞來的茶葉看了看,過去提起暖壺開始泡茶,沒多久就贊起來:“看葉片的形狀色澤,聞這香氣,果然是好茶啊!我先喝了,請將軍隨意。”

    方佑淳開懷大笑,笑完問道:“你年紀輕輕的,胃口怎麼這麼刁?”

    吳銘拿起茶几上的精美竹筒,標籤果然寫著特級龍井,看樣子價格不便宜,解釋道:“我在上饒北面太金山道觀裡養傷大半年,每天喝的都是好茶,也學了些茶道的皮毛,能分辨茶水和茶葉的優劣,這茶雖然說不上極品,但也難得啊!你這茶很貴,哪兒來的?”

    “稚淳她知道你喜歡好茶,特意為你買回來的。”方佑淳似乎不在意地回答。

    吳銘沉默下來,依稀記得白天遊西湖累了,一起在西湖畔得月樓用餐期間,自己吹噓過家鄉上饒的好茶,還搬出茶仙陸羽在上饒城北製茶的典故,沒想到方稚淳這麼有心。

    “事情辦得順利吧?”吳銘問道。

    方佑淳長嘆一聲,非常感激地說道:“比預想的還要順利,上午跟隨徐科長到了省黨部,張主任和省保安處處長等人都等著,開了個會通報了整個案情和處理結果,由於顧及浙江全省政局的穩定,暫時不能對外公開。”

    “最後,保安處長詢問我有何要求,我回答說想回到原來的崗位上繼續工作,他們答應了,但是目前浙西軍政事務都面臨大調整,特別是形同散沙、各自為政的保安部隊要全面整頓,讓我先別著急,回去後等候任命到達。”

    “在這之後就是簽署一大堆的證詞和調查報告,確認屬於我的錢財和物品,明天上午再去領回來,這事就算完了。”

    “你的職務如何安排?”吳銘最關心的就是這個。

    “別著急,聽我說完嘛。”

    方佑淳笑道:“下午,徐科長把我帶到他的辦公室,和我說了不少話,表明他和中央黨部對我的殷切期望,還轉達了老教官林蔚將軍的問候。他表示一周內會恢復我的軍銜和行政級別,然後徵求我的意見,問我願意去南京工作,還是願意留下?我說留下,哪裡摔倒哪裡爬起來。”

    喝下口茶,方佑淳繼續說道:“看得出他很高興,於是我就提出晚上宴請他,他問還有誰?我說就我一個,他便答應了。晚上我們就在隔壁的酒樓,他只帶來一個秘書,吃的喝的要求不高,席間問我十幾年來的軍旅生涯,然後向我介紹浙江軍政兩界的不少事情,和幾個實權派的背景,總之氣氛不錯,簡簡單單倒也吃得很舒服。”

    “晚宴最後他勉勵我回去後踏踏實實工作,好好整頓浙西保安部隊,要求我率先在保安部隊裡建立基層黨組織,密切留意浙贛邊境地區共黨武裝的異動,還說張省長離任已成定局,全省軍政架構將會重新調整,到時候他會向中央有關部門和新來的省主席匯報,推薦我接任浙西保安司令部司令職務,以後有何困難,隨時都可以找他。”

    吳銘聽完大為放心:“因禍得福啊……相信大哥定能幹出一番轟轟烈烈的偉業!”

    “什麼轟轟烈烈,別扯淡!這次我算是看穿了很多東西,付出的代價不可謂不大,恐怕已經被人看成是CC系了……以後的路怎麼走,我這心裡真沒底,可謂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方佑淳非常感慨。

    吳銘開解道:“這年頭的官場,單槍匹馬難有作為,不管你願不願意,都會牽涉到派系鬥爭,從現在開始,你身上CC系的烙印算是洗不掉了,但我認為沒必要因此而放不開手腳,你想啊,如果不是你清正廉潔,不屈不撓,加上背後有林蔚將軍的幫助,徐恩曾會看得上你?”

    “不過通過這件事,我發現徐恩曾這人還不錯,儘管不知道他城府有多深,但他是個開明的人,沒有沾染那種高高在上奸詐油滑的官場惡習,能夠公正公平地處理事情,這已經很不容易了……”

    “至於今後,只要大哥你保持自己的本性,定能安安穩穩地做你的司令,說不定還能繼續高升呢。”

    方佑淳心裡好受很多,誠懇地望著吳銘:“小弟,什麼也別想了,留下來幫我,沒你真不行啊!放心吧,不管你要辦槍械所,還是辦被服廠,大哥都全力支持你,還有你為毛良塢那些兄弟買的船,大哥明天領回錢先給你墊上,回去後你再還我,船一回去我就給你弄牌照,但是你得學軍事,先在大哥身邊待個一年半載的,熟悉軍務之後就下去帶兵,怎麼樣?”

    吳銘鄭重地答應下來,站起來提議出去走走,方佑淳欣然答應。

    兩人出了客棧,順著街道一直向西,來到橋頭看到一排賣餛飩和特色滷菜的小攤子,吳銘興致一來想喝酒了。

    方佑淳內心一直處於興奮狀態,晚上請徐恩曾喝酒不敢多喝,此時聽吳銘提議正中下懷,兩人坐下去點幾個鴨腳豬蹄就碰杯,雖然喝的是一個銀毫兩斤的土釀濁酒,兩人也甘之如飴,以至於第二天醒來都不知道是怎麼回來的。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25 13:54
第46章 人販子


    進入陽曆九月開始,吳銘心中的焦慮與無奈愈發沉重,他自認為自控力和自我調節能力都不錯,但隨著杭州大小報紙對東北和華北混亂局勢的密集報導,吳銘再也不能保持從容不迫的心態。

    六日中午,是大家返程的日子。

    方佑淳辦完所有事物並前往省黨部、省保安處辭行回來,沒看到吳銘三人的影子,不禁有些著急。

    距離開船時間不到三個小時,吳銘幾個才匆忙回來,身後還跟著兩個賊眉鼠眼的陌生人,讓方佑淳一家疑惑不已。

    沒想到吳銘只是點點頭打個招呼,直接請兩個陌生人進入魁元的那間客房坐下,端起茶杯就開始討價還價。

    方佑淳本來還不願打擾吳銘會客,誰知道聽見屋裡傳出的幾句談話頓時惱火不已,直接闖進吳銘所在的房間,冷冷盯著兩個陌生人:“小弟,這是怎麼回事?”

    吳銘看到兩個客人慌張地站起來,連忙上去把方佑淳拉出房間,到了隔壁房間也不解釋,直接開口問方佑淳借錢:“大哥借我兩千大洋行不行?”

    “你搞什麼名堂?”

    方佑淳不是捨不得錢,吳銘訂造的兩艘船因為提前付款獲得優惠,但也花了四萬五千大洋,方佑淳眉頭都不皺一下幫吳銘墊付,怎麼會在乎這兩千大洋?

    吳銘只好如實回答:“實不相瞞,我在城南城隍閣看到數以千計的山東流民,裡面有許多孩子,這些人每天單靠商人士紳施捨的一頓稀粥,日子過得相當艱難。於是我就想,我們毛良塢人口少,但是有土地有礦產,帶些人回去對大家都好……”

    “剛開始我以為可以直接領些人回去,既能增加毛良塢的人手和勞力,又能讓流民自食其力,有個安身立命之所,掙到錢之後日子也會漸漸好起來的,誰知道杭州的黑道和軍警早已暗中控制這一切,寧願讓流民餓死在那兒都不能領走,只能出錢買,青壯五個大洋,婦孺兩個大洋,沒辦法我只好出錢買。”

    方佑淳大驚失色:“你荒唐啊!販賣人口犯法你知不知道?”

    “大哥,如果我不買人,這些流民就能活下去?我這幾天可是看得清清楚楚,每天都有七八具餓死的屍體被草蓆一卷就拉走,既然有一舉兩得的辦法,為何不做?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更何況是這麼多人的性命!難道大哥你能指望浙江省政府和杭州政府的官老爺們伸出慈悲之手?”吳銘反問道。

    方佑淳不知該如何回答,他也清楚如今是個什麼樣的世道,五年來北方各省災難頻發,不是水災就是蝗災,每年都有成千上萬的災民一路乞討南下,流落到南京、上海、蘇杭等富裕地區,特別是中原大戰期間,整個江南災民人滿為患,僅杭州城里城外就聚集了七萬流民,對此誰也沒辦法,可一時間他又無法接受吳銘的這種行為。

    最後還是方大嫂實在,從收拾好的皮箱裡拿出兩張一千元的本省通票遞給吳銘:“拿去吧,辦快點兒,否則趕不上船了。”

    “等等!”

    方佑淳叫住吳銘:“就算你買到人,怎麼把人送到常山去?沿江各地路口碼頭都有保安團設置的檢查關卡,你怎麼過?”

    吳銘苦笑道:“大哥你是明知故問,除了你在位時,衢州和常山兩地可以做到軍紀嚴明之外,整個浙江還有哪個地方的保安部隊不收黑錢?不怕告訴你,這幾個月毛良塢從衢州保安部隊手裡買到了近百支長短槍和大批子彈……你想想啊,連軍人視為生命的槍都敢私賣,還有什麼不敢做的?”

    “你別看這些人販子毫不起眼,可他們為了利益無孔不入,常人認為辦不成的事情,對於他們來說只是舉手之勞,所以我只需付給他們三成定金,他們就會把我要的人送到常山境內交給我。”

    “小弟,你可千萬不能大意啊!要是他們吞掉你的兩千大洋,到時候你找誰去?”方大嫂擔憂地問道。

    吳銘笑笑:“嫂子,江湖自有江湖的規矩,這點自信我還是有的,如果他們真有膽量把我的錢吞下去不辦事,我就有本事讓他十倍吐出來……好了,別擔心,昨天我已經委託他們把十一匹馬、五噸鐵絲、十噸鋼材和其他採購的工具一起運回常山招賢鎮北碼頭,這樁生意另外算,等會兒把錢給他們就打發他們走,不會耽誤我們上船。”

    吳銘說完就走,顯然是不願意再與方佑淳糾纏。

    方佑淳不可思議地望著妻子:“你說,這傢伙哪兒來這麼大膽?我現在對他越來越看不懂了,在杭州不到二十天,他不但走遍了整個杭州城,和數不清的工廠商舖老闆見了面,還抽空約好老鐘幾個到錢江造船廠把事情辦了,如今竟然找到這麼些江湖上的牛鬼蛇神,悄悄做下人口買賣,要不是他缺錢,恐怕我們還被他蒙在鼓裡,其他我們不知道的情況還不知有多少,無法無天了他!”

    方大嫂也很擔憂:“估計是跟毛良塢那幫土匪學壞了,你也看到了,毛良塢的土匪頭子和畬族頭人敢把兒子交給他帶出來到處逛,這就說明那些人早把他當成自己人了,唉!你現在急也沒用,回去再說吧,回去你把他牢牢拴在身邊,時間長了估計能改掉他身上的匪氣。”

    下午三點半,方佑淳一家和吳銘師徒三人終於告別繁華而又混亂的杭州城,登上鐘長慶的客船,逆流而上返回衢州。

    鐘長慶幾個喜氣洋洋地向老長官道賀,船剛離開碼頭就非要擺酒慶賀不可。

    對此吳銘非常理解,老長官打贏官司東山再起,無疑是他們這些老部下最大的心願和今後的仰仗,用揚眉吐氣精神煥發來形容此時的他們也毫不為過。

    慶賀酒宴直到太陽下山才結束,方佑淳被灌得酩酊大醉,讓一群漢子抬回艙內安歇。

    等大家都放鬆下來,吳銘便將之前準備好的禮物送到鐘長慶等五人手裡,感謝他們對自己的幫助和關照,謙遜地說今後恐怕麻煩諸位老哥的時候還很多。

    鐘長慶幾個捧著昂貴的進口牛皮鞋,感動不已,他們都知道吳銘的本事和在老長官一家心目中的分量,當下再也不把吳銘當成外人,回去放好禮物就拉上吳銘到頂層甲板喝茶聊天。

    閒談中,拗不過鐘長慶等人的強烈要求,吳銘只好簡要地把方佑淳勝訴的經過告訴大家,話語中沒有他吳銘什麼事,功勞全推給方佑淳的老長官、蔣總司令身邊的高參林蔚將軍,以及平易近人雷厲風行的中央黨部調查科長徐恩曾,聽得一群重情重義的老兵連聲感嘆,慶幸不已。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25 20:37
第47章 人情似紙世事如棋(上)
  

    潺潺的流水聲中,一艘客船沿錢塘江自東向西逆流而上。

    暮色慢慢降臨,江上來往的輪船都燃起了燈火,西去的客船頂部高高在上的夜航燈把頂層甲板上喝茶聊天的一群漢子照得纖毫畢現。談完杭州發生的事情,在吳銘巧妙的引導下,話題不知不覺間轉到鍾老大等人非常熟悉也引以為豪的船舶和航運上面。

    吳銘很快便從大家的敘述中,了解到許多錢塘江流域水文情況、險要水域和關卡碼頭等信息,大家越談越投契,渾然不覺兩岸已經被一片黑暗所籠罩。這時候話題也越扯越遠了,鍾老大幾個竟然為東北局勢和江西大規模剿共戰爭長吁短嘆。

    夜航得打起所有精神,意猶未盡的幾個漢子需要返回自己的工作崗位駕駛船隻,不得不離開,唯獨鍾長慶談興正濃,他叫兩個學徒安排好方大嫂一家和吳銘兩個徒弟的晚飯,自己親自下去端來三碟特色下酒菜和一壇酒,非要和對脾氣的吳銘繼續喝酒暢談不可。

    喝到一半,吳銘對衢州的工商業狀況有了更多了解,於是趁此機會問個明白:“鐘大哥,這麼說起來,衢州的幾個五金加工場和兩個小船廠日子都不好過啊!”

    “可不是嗎!”

    鐘長慶抬起獨臂,擦擦嘴皮上油乎乎的鬍子:“不瞞你說,城北那家最大的'鍾氏鐵廠'就是我堂哥家開辦的,十年前從打造農具鑄犁頭開始做,到了前年,已經有各種進口加工機器九台,師傅和工人近百人,不但能生產標準的螺栓螺帽、織機配件和馬車軸,還能鑄造鐵獅子和廟裡用的大銅鐘,是衢州最有名的鐵廠。可誰想……唉……”

    鐘長慶有些黯然地搖了搖頭,嘆了口氣,接著說:“這兩年多來,東洋和西洋的進口貨舖天蓋地湧進來,質量相差無幾,但勝在價錢便宜,擠兌得我那堂哥的廠子生意一天不如一天,要不是還能鑄些犁頭打些菜刀、柴刀什麼的維持,恐怕早關門了!”

    “可憐我那堂哥,心比天高,命比紙薄,兩年前他還信心滿滿地撒出大把銀子,牽頭弄了個'衢州工業專科學校',拍著胸脯要為衢州培養工業人才,可如今樹倒猢猻散,後悔也來不及了!”

    吳銘聽完腦子飛快轉動,聯想到方佑淳的軍需倉庫裡那些進口機床,連忙端起酒壇給鐘長慶倒酒:“鐘大哥,衢州工業專科學校的老師和學生有多少人?他們現在還在嗎?”

    鐘長慶與吳銘碰了一下杯,灌下一大口酒才嘆道:“足足兩百個年輕人啊,都散了!高薪聘請的先生全都走了,學生們有的回去跟親戚朋友做點兒小買賣,有的只能回到老家去種田,最好的也就是當個鐵匠……我那大兒子也在裡面讀了一年半,我讓他到鋪子裡幫他娘打雜,城裡還有十幾個這樣的年輕人,家境好的整天吊兒郎當混日子,家境不好的去碼頭當苦力的都有。”

    吳銘沉思片刻:“鐘大哥,你堂哥的五金廠大概值多少錢?”

    “現在剩下的也就是些舊機器,加上地皮值個五萬就頂天了。”鐘長慶很快反應過來,驚訝地盯著吳銘:“吳老弟,你啥意思?莫非想弄一個五金廠?”

    吳銘也不隱瞞:“是有這打算,不過還沒想好。”

    鐘長慶連連擺手:“這行沾不得、沾不得!不管你怎麼幹,都乾不過洋貨!老弟,老哥勸你打消這念頭,跟著方長官好好幹才是正經事……我看得出來,方長官對你很器重,這次官復原職,定會把你留在他身邊,以老弟的滿腹才華和堂堂相貌,一進去至少能混上個中尉副官,慢慢幹,有的是發財機會。”

    吳銘誠懇致謝,然後認真地徵求意見:“你也知道,扔在軍需倉庫裡的那些進口機床,一直是我方大哥心裡的隱痛,這次回去後,他肯定要把落難前就計劃好的軍械修理所辦起來!我在軍事上幫不了他什麼,但在這些事情上應該能出點兒力,所以我想請教鐘大哥,能不能把原來衢州工業專科學校的學生重新召集起來?”

    鐘長慶眼睛一亮,隨即又發愁了:“行是行,只要通告一出,至少能召回來大半,畢竟這批學生大部分都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只是這年頭遍地烽煙到處死人,只要日子過得去,沒人願意當兵啊!”

    “要是我不要求他們當兵呢?”吳銘問道。

    “這就沒問題了,不過,不當兵你敢讓他們修槍?”鐘長慶很好奇。

    吳銘點點頭:“鐘大哥,麻煩你回去之後和你堂哥說說,如果他有興趣,我想和他見個面,我有把握讓他的廠子起死回生。另外,記得你答應過我的事,盡快到嫂夫人老家弄回五十個老實的年輕小伙子,到時候我一次付清安家費,我要為方大哥練出一支精兵來,拜託了!”

    吳銘說罷,抬頭看看夜色已晚,站起來拱拱手,轉回船艙休息去了。

    鐘長慶呆呆地望著吳銘的背影,想來想去除了欽佩之外,覺得自己的腦子怎麼也不夠用。

    ######

    次日下午三點剛過,熟悉的衢州碼頭遙遙在望。

    與吳銘在頂層甲板商談大半天的方佑淳停止說話,看清碼頭上的情景,臉色瞬間變得很難看,頭也不回地返回客艙中。

    吳銘好奇地望向碼頭,發現碼頭上三十幾名保安部隊軍官翹首以待,立刻明白方佑淳為何有這麼大的反應了,心裡對恩怨分明性格耿直的方佑淳感嘆不已,考慮片刻,乾脆直接下到一層甲板,找到鐘長慶細細商量,鐘長慶感慨良多,但還是答應下來。

    告別鐘長慶,吳銘快步登上二層船艙,也不管坐在舖位上臉色鐵青的方佑淳,直接到方大嫂身邊一陣低語。

    方大嫂無奈地看著自己執拗的丈夫,點點頭答應出面斡旋一下,不會讓前來迎接的一群軍官太過尷尬,否則對方佑淳今後沒什麼好處。

    客船靠岸,旅客走了個乾乾淨淨,方佑淳請船上兩個老部下幫自己包條機輪船直接返回常山老家,完了仍坐在舖位上默默地吸煙。

    吳銘沒辦法了,只好坐下陪他:“大哥,你現在的態度不合適,怎麼說司令部的軍官是來迎接你的,雖然看起來有點兒勢利,恐怕其中也有那麼幾個當初對你落井下石的小人,但今非昔比,最後你贏了​​,他們心裡害怕了,你也該拿出點風度來!”

    “古語有云,海納百川有容乃大!今後相當長一段時間內,你還得靠這批人為你幹活,退一步說,裡面怎麼也有幾個和你關係好的老部下吧?說句難聽點兒的話,為一時之氣而令人因怨生恨,那就得不償失了!”

    方佑淳終於被吳銘的誠懇規勸打動,長嘆一聲站起來:“好吧!我下去見見他們……小弟,謝謝你的忠言!”

    鐘長慶和方大嫂仍在碼頭上和軍官們客氣見禮,方佑淳已經大步下船,消瘦的臉上擠出淡淡的笑容,站定後向圍攏過來的昔日部下拱拱手:

    “諸位屈駕遠迎,方某心中感激,只是,方某如今只是恢復名譽和軍籍,具體幹些什麼還有待上峰命令,所以不方便留在衢州,只能說聲謝謝各位!方某離家已久,家中父母殷殷期盼,方某心急如焚歸心似箭,還請諸位多多包涵!”

    眾軍官頗為意外,有的驚訝、有的遺憾、有的高興、有的忐忑,可轉眼間一張張臉又都掛著恭敬的笑容,七嘴八舌表示恭喜和理解,看得留在後面的吳銘唏噓不已。

    兩位老兄弟請來的小柴油船很快靠岸,上船的踏板已經搭起,吳銘和滿臉好奇的兩個徒弟把所有行李搬到小船上,轉身下船就看到鐘長慶領著個三十出頭的壯實軍官站在前面。

    沒等吳銘緻禮,鐘長慶立即熱情介紹:“吳老弟,這位是司令部作戰科的馬致齋馬科長,保定軍校八期騎科畢業,當年是老長官的參謀副官,也是我們過命之交的兄弟。”

    吳銘連忙緻禮:“馬科長好!”

    “不敢當!馬某應該先代軍中弟兄感謝吳兄才是,哈哈!”馬致齋抱拳回禮,對文質彬彬態度和藹的吳銘非常客氣,看來他從鐘長慶那裡對吳銘有了一定的了解。

    吳銘客氣地問道:“馬科長是回族?”

    馬致齋爽朗地笑道:“馬某祖籍陝西,家父原是光緒年間浙江綠營馬軍管帶,辛亥年後就卸甲歸田了,全家定居衢州已有三代。”

    吳銘頓生好感,難得地露出笑容,一旁的鐘長慶非常高興,讓兩人以後多親近親近,然後一起去把向眾人抱拳告辭的方佑淳迎上小船,在軍官們和碼頭上數百民眾的注視下徐徐離去。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uuuuuuuuuu

LV:9 元老

追蹤
  • 195

    主題

  • 91908

    回文

  • 25

    粉絲

就是愛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