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勇闖天涯 作者:天子 (已完成)

 
uuuuuuuuuu 2013-6-3 10:19:0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49 268014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16 22:21
第34章 意外的結義


    眼下實在不是建房子的好季節,入夏以來,幾乎隔天就來一場陣雨,使得整個建設進展非常緩慢,但是開荒除草燒灰放火的事情天天都在繼續。

    令人欣慰的是,居住在北面棋盤山和東北面鳳凰山的四個畬族村落,有兩百餘名青壯在頭人的帶領下前來幫忙,不但扛來了數百根可做柱樑的好木料,而且兩個村的手藝人都參與到建設之中,彼此間的關係處得很好。

    如今各山寨都在相互商量,怎麼把山里的米糧、毛皮、藥材、茶油等土特產,委託新來定居的漢人商隊運到衢州或者常山賣出個好價錢。

    最先和吳銘接觸的鳳凰山頭人雷琪還帶來了四個鐵匠,也帶來了打鐵的全套傢伙、鐵料和五百多斤鐵釘,這讓一直以為這片地區沒有鐵礦的吳銘深感意外。

    望著田裡奮力耕耘的九頭大黃牛,還有四頭跟在大牛身邊左右亂竄的小牛犢,老老少少都覺得心安了,等幾百畝田翻整完畢,除去雜草,好好放水泡上一泡,還能趕上晚稻的種植,這樣秋天就有了收穫,只要有了糧食大家心就安了。

    唯獨讓所有人弄不明白的是,吳銘放棄在原址上重建村子的建議,非常固執地要求把所有房屋都建在西面百米外那座叫龍頭背的山崗下,還苛刻地要求保留大大小小所有香樟樹,比香樟樹更高更大的其他樹木則統統砍掉,山上的喬木荊棘也要求全部剷除,哪怕一時人手不夠幹不完,也要在忙完其他事務之後抽出時間去幹。

    還好,經過第一天到來的事情之後,沒人再敢質疑吳銘的決定,儘管在高地上打基礎建房的工作量比原來大上一倍不止,但是所有人都服從了。

    讓大家倍感驚訝的是,吳銘用簡單工具畫出的設計圖紙是那麼的簡潔美觀,而且圖紙上面密密麻麻標註準確的尺寸,每個關鍵部位的修築都寫上詳盡的施工要求。

    在吳銘不厭其煩的指揮下,畬族工匠們很快度過前面幾天的不適,此後建房速度一日比一日快,一日比一日熟練,巧妙的設計和簡單實用的規劃及佈局,不但讓見多識廣的老爺子和呂師爺目瞪口呆,還引來了畬族老族長和各村頭人前來觀摩,導致每天都有上百畬族鄉親趕來看熱鬧。

    轉眼二十多天過去,兩位老人和師爺呂正賢等三家人率先住進了寬敞堅固的兩層木樓,離地五尺的木樓造型古樸,方方正正,一棟棟依山而建,錯落有致,面南背北周邊全是幽香陣陣的香樟樹,經過老爺子的一番宣傳,眾人才知道正是因為留下了香樟樹,住在這個向陽的高地上蚊蟲很少,能夠盡最大可能避免蚊蟲叮咬而傳播疾病。

    還有個令人耳目一新的新鮮事,相鄰兩家的木樓側後方都用石板建造了廁所,非常的方便和整潔,只需等所有房子建好,從山背引來那道甘美的清泉水,每家每戶再也不用天天挑水了。

    老老少少對學識淵博真誠豁達的吳銘感激不已,畬族鄉親送來的臘味和弟兄們抽空下河網到的鮮魚做好,第一個就送到吳銘面前,幾個十三四歲的小女孩也不知是喜歡吳銘,還是家里人作祟,聽說吳銘喜歡吃烤山薯,便每天到山上挖回來烤得香噴噴的,然後踮手踮腳送到吳銘居住的草棚子裡,害得吳銘嘴巴周圍時常黑乎乎的,還一個勁兒地放屁。

    所有人都很高興,每天都有新收穫,每天都有新希望,唯獨畬族老族長藍應良老先生,以及幾個常年狩獵挖藥材的頭人不高興了,按住心中焦慮等了又等,耐心地等到八百畝水田全都插完秧苗,新村最後一棟木樓順利封頂,立刻急不可耐地邀請吳銘和三個當家頭領到大寨做客。

    吳銘這才猛然發現,兩個多月時間過去,新歷已經是七月底了。

    老族長的正堂裡笑聲朗朗,大家喝下呂正德婆娘釀造的美酒,一個個滿臉通紅,笑逐顏開。

    三十八歲的鳳凰山頭人雷琪更是放肆,攀著吳銘的肩膀端起碩大的酒碗,要求兩人對著嘴一起喝,引得眾人立刻停止喧鬧,驚訝地註視滿臉通紅舉止反常的頭人雷鳴,連老族長皺巴巴的臉上也露出了驚愕之色。

    吳銘哪兒懂這是怎麼回事,心想既然你要這麼喝就這麼喝吧,反正兩張嘴都貼在碗邊不會碰一起,一碗酒頂多也就八兩,全喝下肚也沒事,於是就和雷琪腦袋貼腦袋、臉皮貼臉皮地痛快喝完。

    沒等吳銘緩口氣,全場突然爆發出一片吼聲,震得吳銘差點兒沒吐出來,抬頭一看,在座的所有頭人全部站了起來,捧著酒碗,齊齊來到自己面前含笑恭喜。

    吳銘立刻反應過來,轉向開懷大笑的雷琪,彎腰端起自己的大半碗酒,後退一步,緩緩彎腰,在呂師爺等人和所有畬族人的笑聲中,將酒碗高高舉到頭上,恭恭敬敬喊出一句:“大哥請!能結識大哥,得到大哥的看重,是小弟的幸運!”

    雷琪高興不已,雙手接過酒碗,豪邁地一飲而淨,放下碗一把拉住吳銘,一起來到笑瞇瞇的族長面前單腿跪下,懵懵懂懂的吳銘會過意來,痛快地貼著雷琪單腿跪下。

    老族長高興得合不攏嘴,站起來整理衣衫,伸出雙手望向前上方,嘴裡念念有詞嘮叨了一分多鐘,三個頭領捧來三大碗酒肅立一旁,等老族長嘀咕完立刻將酒送上。

    老族長接過一碗,又向天地遙敬一番,喝下一小口,便滿臉慈祥地把酒碗遞到雷琪和吳銘手上:

    “從我曾祖那輩起,到我父親三代族長,都沒有福氣看到我們畬族人和漢人兄弟之間的結義,今天我很高興!年輕人,你是個善良勤快的人,又是個有滿肚子學識的人,我們族中的英雄、方圓百里最好的獵手雷琪,眼光也很好,很聰明,所有人都知道,這幾個月來,他和你相處就像親兄弟一樣,所以,我為你們的結義感到高興,從今天起,你是畬族人了!要是你願意的話​​,可以在我畬族四姓的寨子裡,找個年輕女人做妻子。”

    眾人一陣歡呼,等吳銘跟隨雷琪向老族長鞠躬致謝完畢,等候多時的頭人們一擁而上,端起酒碗就往雷琪和吳銘嘴裡灌,沒喝到第四碗,雷琪身子一歪倒下了。

    吳銘剛要把雷琪扶起,就被​​幾個頭人死死扯住,只好繼續學著雷琪剛才的樣子,張開嘴往死裡喝,喝到第六碗,吳銘終於倒下,醉得人事不省,如同爛泥。

    次日凌晨五點左右,被四個大漢抬回來的吳銘終於醒來,恍恍惚惚發現幾個影子在眼前晃,什麼也顧不上便跌跌撞撞衝出木樓,趴在欄杆上吐得天昏地暗,發出的聲音像受傷的狼一樣恐怖,把全村人都嚇壞了。

    直到中午時分,被灌下兩碗醒酒茶的吳銘才算徹底清醒,撐起身子就看到躲在呂師爺身後的十七歲精壯畬族小子,搓搓眼睛,擠出個笑容問道:“雷鵬,你爸呢?”

    “我爸早上醒來下不得床,讓我送兩包醒酒藥來。”

    身穿無袖鑲襟布褂的小伙子雙手絞在一起,很拘束很害羞,手臂上突起的肌肉一條條的顯得非常精壯,腰間還掛著把兩尺長的木鞘直刀。

    呂師爺後怕不已:“我們幾個人守了你一晚上,時時擔心你背過氣去,嚇人啊!以後可不能這麼喝了,老子粗粗數一下,灌進你肚子裡不下十碗酒,少算也有五六斤,這可都是性烈的燒酒啊,嘖嘖!”

    吳銘搖搖脹痛的腦袋,示意雷鵬過來:“你爸讓你帶話了嗎?”

    雷鵬誠實點點頭頭:“我爸說,讓我從今天開始跟著銘叔學做人,學本事。”

    吳銘頓感頭大,長嘆一聲抬腿下床,隨即又轉向雷鵬:“那你的意思呢?”

    雷鵬低下腦袋,雙手又絞在一起,猶豫片刻低聲回答:“是我求我爸答應的,我覺得銘叔本事很大,什麼都會,我們畬族人沒有一個比得上,我媽也說,銘叔是有大本事的人,跟著銘叔以後有出息。”

    吳銘無奈地望向呂師爺,呂師爺捏著山羊鬍子微微點頭,吳銘立刻知道這老狐狸肚子裡想些什麼,轉向雷鵬問道:“你打槍怎麼樣?”

    雷鵬愣了一下:“比不上我爸。”

    吳銘無語了,想起雷琪前段時間贈送的兩張完好狐皮,抬腿走到牆邊槍櫃前,拿出擦得錚亮的三八步槍,拉動槍栓看了一眼,順手撿顆槍彈塞進去,合上槍栓回到雷鵬面前:“你打一槍給我看看,要是打好了我,這槍送給你。”

    雷鵬短暫的驚愕過後,眼裡滿是欣喜,端著槍立刻轉身走出大門,四處看看馬上回頭問道:“銘叔,打哪裡?”

    吳銘抬頭觀望一下,指向前方八十餘米的坡頂:“看到那根伸出石崖的樹枝沒有,你打中樹枝就行了。”

    雷鵬立即舉起槍,微微側身以不標準的立射姿態開始瞄準,數息過後,槍聲響起,山崖上胳膊粗的樹枝中段冒出一股青煙,尾端茂盛的劇烈晃動幾下,樹枝終於承受不住茂密枝葉的重量緩緩開裂,最後“啪”的一聲完全斷裂。

    聽到槍聲周圍所有人都望過來,呂師爺已經目瞪口呆,良久才轉向同樣驚愕的吳銘:“人才啊!”

    吳銘咧嘴一笑,高興地拍拍雷鵬的肩膀:“看來你很熟悉這種步槍,一定是沒少玩你爸的那支新槍吧?”

    雷鵬不好意思地點頭,聲音小得只有吳銘能聽見:“上個月,月亮最圓的那天晚上,我爸扛著銘叔送的新槍回家,天天擦,教我怎麼上彈,怎麼開槍,就是捨不得給我打一槍試試,我實在喜歡,天沒亮就悄悄拿槍上山轉了半天,打了十排子彈就知道怎麼用了,回來我扛回黃羊和五隻錦雞,還挨了一頓打。”

    吳銘哈哈大笑,笑到最後差點兒岔氣:“我只給你爸一百發子彈,你半天就用去大半,怪不得他打你,他心疼了,哈哈!哈哈哈……”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17 08:21
第35章 到大城市逛逛


    陽曆八月十日,多年來一直負責探聽消息和聯絡眼線的三當家李琨從常山縣城回來了,除了帶回本月的新舊報紙之外,到縣政府辦理身份備案的事情還沒個准信,呂師爺辛辛苦苦書寫的名冊,倒是讓縣政府民政科的官老爺收下了。

    “你沒悄悄給經辦人送錢?”呂師爺的聲音很不高興,吳銘剛走到樓下就听見了。

    李琨無奈地解釋:“給了啊!三個經辦人分別送去五十大洋了。”

    樓上沒了聲音,吳銘跨進門口,掃一眼就笑道:“估計是送的錢不夠,這年頭不送夠錢誰給你辦事?五十大洋在普通人眼裡是筆大數目,可在當官的眼裡就不算什麼了,何況我們除了九十六​​口人之外,還登記有八百畝田地。”

    呂正德微微頷首:“應該是這麼回事,錢沒給夠。”

    呂師爺算是認可了吳銘的推測,李琨不好意思地對吳銘笑了笑。

    吳銘四處看看,一屁股坐下問道:“你們怎麼老愛到我這屋子裡來?到處落煙灰,還吐痰,真是的,村口大樟樹下那棟專門修來開會的大木樓白修了?”

    三人早已深知吳銘的好脾氣,哪裡理會他的牢騷,一個個歪屁股翹著二郎腿,安坐著無動於衷。

    吳銘搖搖頭不再計較:“三哥,剛回來的商隊說,僱兩艘船把貨物運到南面的芳村岔河口,船家就不願再上來了?”

    “可不是,好說歹說,幾個船老大還是怕瘟疫,還問我為何和幾個畬族漢子在一起,沒辦法只好回來叫弟兄們趕馬去馱了,道路彎彎曲曲不好走,來回就是六十里路,馬都累個半死,乾脆早點兒買船吧,自己有船幹什麼都方便,省得每次弄回槍彈,還要藏得死死的。”李琨惱火地回答。

    呂師爺白了他一眼:“你以為就你急啊?身份證明沒弄下來,外出一步都不保險。”

    吳銘拿著報紙站起來:“大家快看,這張新發行的《衢州商報》有條消息,開化新任代理縣長是個留日歸來的法科高材生,名叫王光韶,才二十八歲,土生土長的開化人,報紙讚揚他辦事公平,平易近人,上任以來兢兢業業,普惠萬民,獲得開化各界一直推崇。”

    呂師爺連忙搶過去,看完放下報紙:“你想到開化去登記?”

    “不行嗎?你謄寫一遍名單,田畝數改為三百畝山地,再把申報地方換成西面舜山村,然後送到開化縣城,估計三等縣城開化沒那麼多彎彎道道,天高皇帝遠的容易糊弄,再者說了,一個剛從日本留學回來的代理縣長,不管他學識有多高,都不會是官場老鳥,至少他有衝勁,急於做成事情,未嘗不可試一試。”吳銘懶洋洋回答。

    李琨連忙站起:“那之前在常山縣衙交上去的東西作廢了?”

    吳銘擺擺手:“不會作廢,耐心等著就是了,多辦個身份證明很有必要……要不就辦三十幾個弟兄的就行了,都用假名,反正發下來的身份證明是真的,關鍵時刻還能多個掩護。”

    呂師爺長眉一振:“這倒是個辦法啊!花不了幾個錢,舜山又是個三不管的大山窩子,估計十年都不會有人去看一眼。”

    “那就辦吧,不過只需要辦我們幾個就行了吧?”呂正德建議道。

    大家商量過後,同意呂正德的意見,在場的四個人加上吳銘的兩個徒弟呂魁元和雷鵬共六人,再添上八個從不出門的婆娘的小名,像模像樣地組成遠在山中遠離塵世的五個家庭,三當家當即自告奮勇明天就到開化走一趟。

    大事定完,呂師爺又皺眉了:“吳老弟,大傢伙忙活了四十幾天,總算在西面東塢山下找到煤了,可現在看來,沒人力專門幹這事兒可不行啊! ”

    “是啊!雖然那裡的煤埋藏不深,但挖不了一年估計就得挖坑道,人手不足!”

    李琨這段時間沒少去常山和衢州打聽煤炭的行情,知道常山和衢州大半的煤炭,都是從江西上饒和廣豐地區運來的,只要自己這邊開采出來,就有大賺。

    吳銘實在沒辦法,畬族兄弟悠閒慣了,起房子打獵還行,挖煤修路開隧道這些活根本指望不上,只能暫時讓十幾個沒事幹的弟兄每天挖幾十擔回來自己用,雖然之前曾考慮周邊石灰石、粘土、砂頁岩、螢石都有,是不是建一座小型水泥廠生產水泥,現在看來這想法還是太過超前,沒兩年的發展,這地方實在沒必要生產水泥,自用的話到常山買個幾百噸回來足夠了,說不定等秋收之後,大家都安定下來,自己就要離開這地方出去碰運氣。

    呂師爺看到吳銘沉思良久沒說話,忍不住催促起來:“你說句話啊,怎麼辦?”

    吳銘想了想:“這樣吧,明天我去一趟常山城,帶魁元和雷鵬出去開開眼界,順便到縣衙民政科看看,能不能辦快點兒。”

    幾個人面面相覷,怎麼也沒想到吳銘突然冒出這個念頭,不過想想也是,總不能讓年紀輕輕的吳銘一輩子蹲在這偏僻地方吧?再一個,雖然三省通緝令過去沒多久,但常山不是上饒,沒幾個人見過吳銘,不會有什麼危險,退一步說,哪怕有危險,以吳銘和呂魁元的本事,要逃走綽綽有餘。

    沒等三人考慮清楚,吳銘轉向李琨問道:“三哥,你到常山縣衙辦事,他們給你受理的回執沒有?”

    李琨不解地問:“回執?什麼回執?沒有啊!”

    “沒有就沒有吧,我去一趟,報上毛良塢和呂大村長的名字估計就行了,不過要給我帶點錢去,除了辦事,我還想買些東西。”吳銘轉而望向師爺。

    “要多少?一千大洋夠不?”師爺這次倒是非常爽快。

    吳銘擺擺手:“用不了這麼多,五百大洋足夠了。”

    呂正德連忙勸道:“還是多帶點兒吧,你不是說想買塊表嗎?順便把手錶買了。”

    吳銘站起來哈哈一笑:“用不著,也不看看我是誰?名揚大江南北,上過《中央日報》的匪首'獨狼'啊!真沒錢老子就去搶,狗日的看誰他娘的敢不給,哈哈!”

    吳銘大笑著出去,留下三個老大你看我,我看你,明知道這是氣話,三個人眼裡仍然是掩不住的擔憂。

    次日天沒亮,興奮得一夜沒睡的雷鵬早早起來,守在吳銘的臥室門口,遙望東面開始抽穗的綠油油稻浪,不時望望朦朧的天穹,再望望東面黑乎乎山尖上是否泛起朝霞,感覺這輩子時間從沒過得如此緩慢。

    不止他一個人急,呂大頭領的大兒子呂魁元比他更急,早早起床穿上最好看的衣服,完了進進出出看天色,他老娘昨晚被剛出世兩個半月的小妹折騰了一晚上,累死累活剛睡下沒多久,就被大兒子匆匆的腳步聲吵醒,氣得坐在蚊帳裡破口大罵:“小畜生,你學馬下仔還是怎麼的?再進進出出,老娘打斷你的腿!”

    呂魁元嚇得奪門而出,敏捷地拐過幾個彎衝上吳銘的木樓,看到雷鵬靠在欄杆邊上,不由得哈哈笑出聲來,結果又把吳銘給吵醒了。

    吳銘穿上練功服出門看天,立馬狠狠教訓起來:“現在最多五點半鐘啊,你們兩個傢伙,行了!別裝可憐了,跟著我下去跑一圈,完了到半坡上練拳去,奶奶的,不像話。”

    兩個徒弟不敢違令,同時脫下身上的新衣服掛欄杆上,光著膀子有氣無力地跟在吳銘身後繞村跑一圈,然後登上半坡整理出來的寬闊平地上練拳,吳銘也不管他們,獨自站在大樹下面向東方練樁功。

    天色大亮,村子裡的老老少少絡繹出門,吳銘結束晨練,下山到南面的河灣,脫下衣服褲子一頭扎進水裡,在六十多米寬的河面上游兩個來回,才上岸擦乾身子穿上衣服回家,發現呂魁元和雷鵬已經從師爺家裡端來了稀粥和兩小蝶醃菜。

    師徒三人坐在一起用早餐,呂正德和師爺、李琨等人很快到來,吳銘兩口喝完半碗粥,放下碗進屋換上青年裝和布鞋,從嘮嘮叨叨的師爺手裡接過裝有一百大洋和十兩小金條的布褡褳,隨手就扔給身後的呂魁元,點點頭前行幾步,從一位弟兄手裡接過韁繩,牽​​著馬優哉游哉走出村口。兩個小的有樣學樣,各自牽著匹馬跟在後面,根本不管一群長輩擔憂的眼神。

    兩小時之後,師徒三人還有跟隨的​​三名弟兄趕到芳村岔河口碼頭,每天固定時間出發的客船還沒走,碼頭上的人看到鶴立雞群般的吳銘和身後兩名年輕小伙一起登船,顯得非常驚訝,三三兩兩湊在一起交頭接耳,悄悄詢問剛上船的文雅英俊年輕人是哪家少爺?幾個年輕婆娘直勾勾盯著吳銘看,像是魂被牽走了一樣。

    “兩角銀毫一位啊!”

    搖搖晃晃的客船在船老大的吆喝聲中離岸,吳銘突然發現坐在船尾縮頭縮腦的兩名弟兄,只好搖搖頭不再說話。

    眼尖的雷鵬早已發現,看到吳銘臉上無奈地笑容,便悄悄靠上去低聲禀報:“銘叔,早早我就知道他們要跟來的。”

    “哦?你怎麼知道的?”吳銘笑問。

    雷鵬不動聲色地回答:“出來的時候,我聽到二伯爺悄悄吩咐他們,要他們兩個一直盯著我們,要是出事,回去後就收拾他們。”

    吳銘聽得有趣:“不錯,很機靈!以後繼續保持。”

    呂魁元也湊過來:“大哥,到常山城辦完事,是不是去一趟衢州城啊?聽說衢州城比常山熱鬧百倍。”

    吳銘心情大好:“沒問題,辦完事我們就去衢州城,怎麼樣也要到大城市逛逛,對吧?”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17 09:57
第36章 奢侈一把(上)
  

    順流而下的木質客船雖然沒有機械動力,但因近期雨量充沛水流急速,下午四點就抵達終點招賢鎮碼頭。

    吳銘三人加上兩名保護的兄弟沒有停留,但此時已沒有客船前往常山縣城,只能用三個大洋包租車馬行的馬車,緊趕慢趕終於在夜幕降臨之際進入常山縣城。

    常山在東漢時期業已設立,那時叫定陽縣,縣治所在並不是現在的天馬鎮,而是東面剛才下船的招賢古鎮,南宋時期更名為信安縣,元朝又變更為常山,縣名因縣城南面有座常山而得。

    經過千年戰火的摧殘,縣城早已沒有了城牆,但是官府在進城路口設置了哨卡,進城就必須得繳納,令吳銘略感放心的是,守城官兵只認錢不認人,進城不需要出具任何身份證明或路條,只要每人交足五個銅板,那些酒氣熏天的官兵就不再理你。

    馬車穿過關卡,進入石板街道,吳銘突然想起當初山洞裡那位挺著個大肚子的方大嫂和兩個老人,記得聊天中方大嫂說她那倒霉的丈夫名叫方佑淳,被陷害入獄前是浙西保安司令部少將副司令兼常山保安團團長,還說了一些常州、衢州和自家不少事,吳銘清楚地記得兩個老人是方大嫂的父母,姓張,家在上饒北面的德興縣城。

    方大嫂八年前在杭州師範畢業後,嫁給了當時率部駐紮杭州的方佑淳,成了方張氏,從此過上了隨軍奔波的生活,三年前,隨著榮陞浙西保安司令部副司令兼常山保安團長的丈夫回到老家常山,直到年初丈夫遭陷害入獄。

    此刻進入常山縣城,吳銘便想起這事,心裡頗為牽掛,不知方大嫂是否已贖出丈夫,粗粗一算她三個月前就應該生下孩子了。

    “幾位客人,裕隆升客棧到了!”

    車夫勒住馬匹大聲提醒,抬腿下車樂呵呵站在一旁,接過呂魁元支付的三個大洋連連鞠躬,態度相當熱情。

    跟隨保護的兩個兄弟不等吳銘吩咐,已經快速付錢進入客棧,看到兩人和櫃檯裡伙計相談甚歡一副熟絡的樣子,吳銘猜想這兩個專門跟隨商隊的兄弟熟悉這家客棧,估計三當家李琨來常山就住在這裡。

    “六哥,開兩間房就行,不用麻煩,我和魁元兩個住一間,再給我要包煙,'三砲台'行了。”

    吳銘制止兩個兄弟為自己單獨安排一間房,四處看了看,發現這家客棧規模不小,跟隨領路的店伙計進入後面寬闊的院子,看到中間安置的玲瓏假山和周圍種植的花草,地面和走廊幹乾淨淨,環境也很清靜,倒是個好地方。

    兩位兄弟給吳銘三人要了個二樓套間,近十平米的客廳中間有張八仙桌,牆上掛著精心裝裱的字畫,裡間是兩張並排放置的實木大床,上面鋪著精工製作的軟竹蓆,牆上也掛著字畫,門邊還有個造型古樸的衣帽架,床前有個書桌,總體感覺簡潔舒適。

    吳銘到樓下洗個澡回來,發現客廳中間的八仙桌上已經擺上精美的菜餚,還有一瓶產自衢州的名酒“錢江春”。

    由於吳銘沒打算把土匪當成自己的職業,不願意大家叫他四當家或者四哥,最後弟兄們想來想去,得出個折中辦法,不管年齡大小都尊稱吳銘為“銘哥”,孩子們都和雷鵬一樣叫“銘叔”,所以老六禀報完畢恭敬地詢問:“銘哥還有什麼吩咐?”

    “加兩張椅子,一起喝一杯。”

    吳銘說完,走到衣帽鉤牽掛毛巾,自認為是下人身份不敢同桌的兩個弟兄感動不已,另一個剛要開口推辭,就被老六按住了,他知道吳銘的脾氣,雖然面對不熟悉的人說話不多,平時也沒個笑臉,但是重情重義性情寬厚,從來不擺什麼架子,但不聽他的話,管你是誰他都不會給你好臉色。

    吃飽喝足吆喝一聲,店小二就來收拾,兩位弟兄告辭回到一樓房間,吳銘端著香茶叨著煙,開始詢問兩個洗完澡回來的徒弟,一路上有何感受。

    隨著吳銘的問題越問越刁鑽,兩個初次出遠門的小伙子傻了,結結巴巴最後一句也答不上來。

    吳銘隨之耐心解釋,諸如“為何我要你們記住城門口的崗哨人數”、“為何要查探客棧所處的街道好方位”、“下去洗澡時應該注意有無後門、更夫、圍牆高度和周邊環境”等等,抓住兩人首次進城的機會向他們灌輸自己的理念,並提出一系列苛刻要求,逐一分析必須遵循的原則。

    最後弄得兩個單純的年輕小伙唯唯諾諾,暗自為自己的無知和粗心懊悔不已,一直躺到床上,兩人還睜著隻眼睛睡覺。

    次日上午一起到前廳用完早點,吳銘三人在兩位弟兄的引領下直接前往縣衙,進入縣衙大院問清民政科的具體方位,吳銘示意大家在院子裡等著,獨自一人進入中院,大大方方直奔左廂房第二間科長辦公室。

    四十來歲的常山縣民政科長剛到不久,正在享受屬下泡製的好茶,抬起水泡眼看見氣度不凡的年輕人站在門口微微鞠躬,身上的黑色青年裝有些舊,但熨燙得平平整整,筆挺合身,看起來非常順眼。

    略微猶豫,科長示意下屬離去,威嚴地向吳銘點頭吩咐:“有事進來說吧。”

    吳銘來到辦公桌前,微微鞠躬:“黃科長​​好!學生是城北毛良塢來的,姓吳,叫吳銘,此前,我們全村已將人員名單、家庭關係和土地情況造冊登記,上呈縣府民政科,今天冒昧而來等消息,實在是打擾了!”

    矮胖的黃科長撓撓沒幾根毛的腦袋:“毛良塢?毛良塢?哦、哦!記起來了,前幾天你們村有個姓李的人來過,對吧?哎呀!可憐啊!連年瘟疫,人畜俱亡,毛良塢的民眾苦啊!”

    “是,村裡人僥倖活下來五分之一,今年才敢召集散落各地的族人回去重建家園,埋葬骸骨祭祀祖墳,學生看到專署刊登的通告之後,詢問村中老人才知道,我們毛良塢自民國以來,就沒進行過人口和土地登記,所以及時提醒村中長輩盡快依法辦理,今天學生再次冒昧前來探聽情況,懇請前輩關照。”吳銘話語非常恭敬。

    黃科長做出個恍然狀:“嗯,這事我知道了,不過按照規程,我們民政科還需要派人前去核實的,況且我們民政科人手太少,就連招賢鎮周邊四十二個村子的登記核實工作都沒完成,一時半會兒還輪不到縣域最北面的毛良塢!哈哈,年輕人,這事恐怕還得……。”

    黃科長突然停下,緊盯著吳銘飛快放到桌面上黃燦燦的十兩金條,按市值能抵得上四百大洋啊,當下沉默片刻,抬起頭時,臉上全是和藹的笑容: “哎呀!你啊你啊!”

    吳銘連忙解釋:“區區禮物,不成敬意,學生這幾天想到省城買條小機輪船回來,也好方便村中父老運送糧食農具,販賣土特產什麼的也好改善生活,可如今剿匪戡亂遍及浙贛閩三省,各地政府和軍隊都設立了水陸關卡,就是我們常山城裡的軍人也多了起來,學生卻沒辦下身份證明,寸步難行啊!”

    黃科長頻頻點頭:“嗯!此事的確耽誤不得,你們村裡報上來的有多少人口,多少土地?”

    “回前輩,由於連年瘟疫,全村男女老少僅剩下九十六口,土地也只有八百畝。”吳銘回答。

    “哎呀!造孽啊!這樣吧,人也不多,我等會兒就吩咐下去,下午四點左右你就可以來領回全村的身份證明了……不過,至於土地嘛,牽涉到重新頒發地契和稽徵賦稅等問題,需要過一段時間才能派人實地勘測,核准之後方可發放地契,你可明白?”黃科長和氣地看著吳銘。

    吳銘知趣地鞠躬致謝:“晚輩明白了,應該的,謝謝前輩!”

    “哈哈!好,那你下午來吧,我吩咐下面人,你直接到隔壁辦公室的窗口領取證明就行了,與人方便自己方便嘛!”

    “謝謝!前輩工作繁忙,晚輩就不打擾了,再見!”

    “好說、好說,哈哈!”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17 16:05
第36章 奢侈一把(下)
  

    走出縣衙大門,吳銘一身輕鬆,雖然耗費一根金條,但好歹把​​事情辦下來了,至於縣府何時派人去核實土地,吳銘根本就不關心,不去最好,省得交稅。

    兩個弟兄得知下午就能領取身份證明,頓時高興不已,樂哈哈跟隨吳銘來到商舖雲集的東河街,左顧右盼心情格外舒暢。

    連續走過二十幾個鋪子,吳銘在有著兩層紅樓、門面寬闊的大布莊前停下,觀察片刻,領著兩個徒弟大步入內,後面的兩位弟兄相視一眼,只好跟隨進去。

    吳銘向熱情招呼的店伙計點點頭,走到左邊成衣櫃檯前打量一遍,轉過頭,對年輕的店伙計問道:“上面的衣服都不怎麼適合我們,我看到大門口招牌上寫著'量身剪裁、精工製作',對吧?”

    伙計自豪地笑道:“這位少爺有眼光啊!小的敢斗膽說一句自誇的話,常山城任何店鋪能做的款式,我們都能做,別人不能做的我們也能做,您要是不信的話,小的帶您到後院工坊看看,三台清一色美國進口的'勝家牌'縫紉機,一台全城獨一無二的鎖邊機,剪裁和車工都是高薪從省城杭州請回來的行內老師傅,無論長袍馬褂還是西裝西褲,做出來都能引領潮流,絕對讓您滿意!”

    吳銘從掛在眼前的幾件馬甲上,看到了縫紉機加工的效果,表示不需要進去看縫紉機了,吩咐伙計把師父叫來量身選料,五個人每人都做兩套新款式,頓時把店小二樂得一陣小跑而去。

    老六兩個嚇得連連拒絕,到最後擰不過吳銘,乾脆跑出布莊先回客棧歇息了。

    吳銘也不在意,讓兩名快步到來的中年女裁縫先給兩位小伙子量身,哪知道兩小伙扭扭捏捏,羞得滿臉通紅,最後還是吳銘一句告誡,兩個小伙才筆直地站住,任由笑瞇瞇的兩位大嬸擺佈。

    半個小時後,吳銘選定鐵灰色和藏青色兩種英國進口卡其布給兩個小伙做衣服,自己看上了美國進口的銀灰色亞麻料,這才心滿意足領著兩個徒弟離開布莊,伙計一直恭送到街面上,嘴裡連說保證明天一早就能將六套衣服送到客棧,絕對能讓少爺滿意。

    走出幾十步,吳銘又鑽進一家門面裝修講究的鞋店,呂魁元頓時腦門冒汗,緊緊捏著褡褳後怕不已,心想剛才在布莊剛花了六十五個大洋的巨款,看樣子大哥意猶未盡,還沒完沒了啦!

    吳銘可不管呂魁元怎麼想,進去就直奔櫃檯裡面貨架正中央的進口鞋,很快轉身命令兩個穿草鞋的徒弟按店小二的吩咐坐下,吩咐店小二依照兩人腳板尺寸,弄兩雙英國產的深藍色帆布面厚膠底運動鞋試試。

    “銘叔,我、我穿不慣這種鞋,天熱,捂汗。”身上還穿著畬族衣衫的雷鵬怯生生說道。

    吳銘笑道:“那是你沒穿過,等你穿過之後會喜歡的,熱是熱點,習慣了就好,你看我,不一直穿著布鞋嗎?”

    “可是,回去我爸會罵的。”雷鵬可憐兮兮地看著吳銘,其實心裡很想有雙這樣的漂亮鞋子。

    “別怕,他敢罵你我揍他。”

    吳銘說完就不管了,轉向櫃檯叫老闆拿上面那雙深棕色的英國產牛皮面旅行鞋看看,老闆連忙探出身子打量吳銘的腳,完了幾步鑽進後面屋子,很快捧著個盒子出來。

    吳銘接過鞋,上上下下裡裡外外細細打量,滿意地坐下脫鞋就試,熟練地綁好鞋帶站起來跺跺腳,走幾步回來高興地說道:“老闆你眼光很不錯,尺寸正好,舒適結實,整個鞋型和加厚耐磨底紋設計也很合理,這年頭英國佬的東西很實在,我買了!加上兩個孩子的運動鞋一起,老闆你給個優惠吧​​。”

    “好好!那是自然的。”

    老闆的心算速度非常快,略一沉吟便報出價格:“帆布厚底運動鞋就按九塊一雙吧,少爺您這雙進貨回來就很貴,最少也得三十七塊,加起來總共五十五塊,整數!我再送少爺三雙襪子吧。”

    “好!魁元,給錢!”

    “啊?”呂魁元站在那兒一臉震驚。

    “啊什麼啊?給錢,五十五塊大洋,快點兒,完了還要去理髮。”

    午飯過後,面目一新的吳銘三人回到客棧,兩位弟兄見了吃了一驚,再看到兩小伙捧在懷裡的大小盒子大包小包,愣了很久沒反應過來,就听到吳銘詢問:“你們誰身上有錢?”

    老六連忙回答:“小弟這兒有,銘哥要多少?”

    “有的話給我兩百大洋吧,沒有就算了。”

    “有有,來之前,師爺遞給個小布袋,裡面有兩根金條和兩百大洋,說是恐怕銘哥用得上,要我們小心伺候。”

    “這樣啊?行,你們倆留下五十大洋,剩下的等會兒送到我房間來吧。”

    吳銘說完抬腿上樓,很久沒聽到的口哨聲再次歡快地響起。

    ######

    深夜,老六兩個愁眉苦臉地望著床上一袋子身份證明,怎麼也無法入睡,不知道回去之後如何向幾位當家的解釋。

    商量到最後,老六無奈地嘆道:“既然銘哥已經打定主意,要帶兩位少爺一起去衢州看看,我們也不能攔著他,只能回去照直說了。”

    另一個乾脆躺下:“那咱們就別管了,反正銘哥已經拿到了身份證明,去哪兒不行啊?以他的精明,還有魁元的好身手,走到哪裡鐵定都不會吃虧,要不是還有事要辦,我都想跟著銘哥去逛逛,多好的機會,你說是吧?魁元這麼大了,也該出去開開眼見識世面,說不定這次真能聯繫上機輪船,以後我們就不用那麼辛苦了,讓他們去吧。”

    次日一早結完賬,老六兩個率先趕赴招賢鎮,他們還要到大橋鎮接一批走私槍械,送回去賣給畬族兄弟。

    吳銘昨天下午從縣衙回來,就悄悄吩咐店小二買好了三張去衢州的船票,送走了老六兩個,便領著倆小伙到街口的風味小店,用完一頓美味早餐,不緊不慢信步走向碼頭。

    上午八點不到,碼頭上已經人來人往,放眼望去,大多是挑著大包小包的商販。

    身穿一身鐵灰色筆挺青年裝、腳蹬新皮鞋的吳銘停下腳步,對兩個提著皮箱全身上下煥然一新的徒弟吩咐幾句,便一起走到登船口排隊,見穿上藏青色青年裝的雷鵬總是歪著膀子,立刻拍出一巴掌:

    “挺身,抬頭!別窩窩囊囊的,你雷鵬是誰?高大雄壯的鳳凰山畬族第一英雄的兒子!是個比所有當兵的都厲害的神槍手!自豪還來不及,有什麼值得你怕的?”

    “就是!雷鵬,挺起胸來。”呂魁元在吳銘的忽悠下迅速成長。

    “好吧。”

    雷鵬挺起胸,但怎麼看都覺得僵硬彆扭。

    突然,前面傳來陣陣爭吵,整個隊伍頓時亂了。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17 22:00
第37章 緣分


    吳銘個子高,側身看了過去,不由得皺起眉頭,前方一位抱著嬰兒的大嫂和一位抱著小男孩的年輕女子正被兩個檢票的漢子刁難,檢票的漢子言語輕佻滿臉鄙夷,年輕女子​​已氣得秀目含淚嘴唇發白,懷中的孩子嚇得放聲大哭,邊上旅客卻沒有一人出面調解一句。

    吳銘等了片刻終於忍不住,撥開人群大步走到入口,冷冷盯著兩個陰陽怪氣諷刺方家衰落的漢子,沉聲說道:

    “兩位過分了!人家又不是沒買票,你們為難兩個弱女子乾嘛?就算有什麼恩怨,作為男人也不應該這麼刻薄。”

    兩名漢子看到吳銘凜然的氣度和冰冷的眼神,想回嘴又不敢,一時間非常難堪,後面的旅客早已不耐煩,趁機高喊快檢票上船,吳銘彎腰提起地上的沉重皮箱,不管不顧幫助兩個女人上了船。

    呂魁元和雷鵬順勢跟上,一直走到鐵皮客船頂層才停下。

    “這位先生,謝謝你、謝謝!”年輕女子感激地向吳銘致謝。

    吳銘客氣地回答說沒什麼,抬起頭看清面前女子的長相微微吃了一驚,只見這女人長得很有味道,雖然談不上傾國傾城絕代妖嬈,下巴上甚至還有條細短的疤痕,但她身材高挑體形健美,肌膚潔白如玉,臉上透出健康的光澤,挺直的鼻子嬌媚的雙唇,略微清瘦的鵝蛋臉極富立體感,身高應該在一米七左右,這年頭非常少見,恍惚間,吳銘覺得如此佳人似乎不應該出現在這個時代。

    “啊!是你?吳先生!”

    吳銘連忙移開停留在年輕女子臉上的目光,轉頭看清驚呼的來人相貌,頓時嚇了一跳:“方大嫂!你、你,你剛才圍著絲巾,我一時認不出來,你這是要上衢州?”

    方大嫂驚喜地點頭,抱著襁褓中的嬰兒高興不已:“真沒想到還能遇見你,吳先生,我們一家都念著你的恩情啊!你就坐這兒好嗎?我們兩個女人帶著不少錢出門,挺害怕的。”

    “啊?”

    吳銘隨即看向放在面前的沉重皮箱,馬上又抬起頭回答:“沒問題,我的座位也是這層,只是座號在前面一些。”

    吳銘把沉重的皮箱小心放到方大嫂兩人的座位裡側,看看這頭等艙的人不多,便吩咐兩個徒弟坐在邊上一排,暗自警惕地掃了一眼船艙旅客才緩緩坐下。

    “謝謝你吳先生,剛才要不是你,恐怕要氣死人了……沒想到吳先生也坐這班船。”方大嫂感激不已,心情非常激動。

    吳銘點點頭:“你這是……。”

    “去衢州,盡快交錢,想辦法把我丈夫贖出來。”方大嫂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失。

    吳銘驚訝不已:“方大嫂,這都快半年了吧?”

    方大嫂幽幽一嘆,雙目濕潤,不知該如何解釋。

    邊上的年輕女子不時警惕地瞟一眼吳銘,弄得吳銘渾身不自在,乾脆找個藉口坐到魁元和雷鵬對面,和好奇的兩人低聲交談,很認真地回答兩人似乎問不完的各種問題。

    船過了招賢鎮不久,方大嫂餵完孩子,帶著小兒子過來向吳銘致謝。吳銘連忙站起來客氣回話,說著說著,又坐了過去。

    隨著交談的深入,吳銘這才知道方大嫂離開山寨之後,為了救出獄中的丈夫,把父母親變賣田地的所有錢財和祖傳的幾件古董都送出去了,沒想到直到現在,還是沒能把丈夫救出來。

    吳銘立刻對方大嫂的丈夫方佑淳有了興趣,很難想像一個教會學校畢業後,明明可以留洋鍍金的有志青年,竟不顧家人反對毅然投筆從戎,再次考入浙江講武堂學習軍事,兩年後進入浙軍第二師,以一個小小中尉參謀的身份跟隨浙軍打內戰,打了七年的直奉戰爭、直皖戰爭和東南五省軍閥戰爭,軍銜也從中尉參謀升至上校團長。

    後來國民革命軍北伐打倒浙西,浙軍緊急擴軍,方佑淳隨之晉升第十六混成旅少將旅長,率部在衢州龍遊一線,與白崇禧率領的北伐軍東路軍劉峙師血戰十餘日,硬是沒讓北伐軍前進一步。

    就在兩軍對峙期間,方佑淳接到孫中山同盟會元老、浙江講武堂的恩師吳銘昭的密信,僅思考半天就率部投城北伐軍,被北伐軍總司令部任命為國民革命軍新編第三十五旅少將旅長,北伐軍佔領整個浙江後,方佑淳轉任浙西保安司令部少將副司令,兼任常山保安團長。

    之後國民黨中央政府經歷了寧漢分裂、中原大戰等系列巨變,黨內矛盾重重,派系林立,見風使舵的浙軍高層也發生巨大變化,隨著恩師的病逝和浙軍老一輩將領的歸隱,當初率部投奔革命軍的方佑淳很快失勢,去年底最後三天,方佑淳奉命前往衢州開會,被新任衢州行署專員兼浙西保安司令謝玉璋下令逮捕,罪名是通共和貪污軍購款。

    方家聞訊猶如天崩地裂,上下奔走竭盡全力,也沒能把方佑淳救出來,最後方佑淳昔日同僚私下透露:趕快湊錢去贖,性命應該能保住,但官職恐怕是保不住了的。於是就有了方大嫂返回江西老家求父母幫助,陰差陽錯之下相互認識了。

    吳銘聽完方大嫂的低聲哭訴,心裡戚戚然沉重不已,聯想到自己兩世均遭受陷害入獄的事,不由暗自嘆息。

    可同情歸同情,吳銘對此無能為力,也不想再惹上不必要的麻煩,自己將來的命運如何還不知道呢。

    “吳先生,吳先生!”方大嫂看到吳銘呆滯的樣子,忍不住低聲提醒。

    “啊?對不起,失禮了!”

    吳銘回過神來,想了想問道:“大嫂,聽你剛才的話,估計你丈夫恐怕得罪了不少人吧?”

    邊上的年輕女子突然憤怒地說道:“我們方家是書香傳家,沒有高樓華宇千畝土地,唯獨熱衷於教育。我哥投身革命,官至少將功勳卓著,為人正直,從不阿諛奉承,軍紀森嚴兩袖清風,從沒有仗勢欺人,更沒有貪污走私為害一方,卻萬萬沒想到得罪了那些魚肉百姓走私煙土軍火的地方豪強,所以我們方家才落到這種地步。”

    “就像剛才檢票口那兩個流氓,原本是我哥回常山重整軍紀時開除的兵痞子,如今衢州行署換了個貪得無厭心狠手辣的軍閥,竟然讓這般小人得道升天!”

    吳銘呆呆看著氣得掩面而泣的年輕女子,心裡竟然有些不忍,轉向方大嫂關切地問:“大嫂,如此看來,你這次去衢州恐怕挺麻煩吧?”

    方大嫂淒然回答:“再難也得去啊,我們寧願什麼都不要,只要佑淳能平平安安地回來,就謝天謝地了。”

    氣氛變得異常壓抑,吳銘看了一眼悄然擦淚的女子,再望向倚著母親怯生生盯著自己的小男孩,沉默良久低聲說道:

    “大嫂,我從沒有到過衢州,聽說那兒古蹟不少,又是四省通衢的繁華之地,想在衢州停幾天走走看看,到時候還得麻煩大嫂介紹幾個好去處。你放心,昨天我剛從常山縣政府拿到合法的身份證明,我的全名叫吳銘,銘記的銘,和山上那些厭倦了動盪生活的鄉親們一起,在常山落戶了,老老實實耕田讀書過日子,此次出來,就是領著兩位小老弟開開眼界,好讓他們知道,外面的世界很大。”

    方大嫂愣了一下,立即明白過來,同時意識到吳銘這是想要幫自己,本想謝絕又開不了口,自己兩個女人帶著個孩子和這麼多錢出門,本來就是極為無奈也非常危險的事情,此刻吳銘仗義相助,這份古道熱腸怎不令她感動:“記住了!吳先生,這位是我家小姑,我和我丈夫唯一的妹妹,叫方稚淳。”

    “方小姐好!”

    吳銘禮貌地打招呼,心裡面對這位大小姐的性格不怎麼喜歡。

    方稚淳驚訝地抬起頭,吳銘卻轉向了窗外,遙望兩岸田野和山巒,久久不動,似乎被大自然的美景迷住了。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18 09:29
第38章 困難重重(上)
  

    下午時分,客船停靠衢州小西門碼頭,吳銘吩咐兩個精力旺盛的小伙子後面跟著,搶先幫兩個女人提起裝著銀票、金條、大洋和幾件古董的沉重皮箱一同下船。

    碼頭上人流如織,比常山碼頭多十倍不止,數百艘各式船隻在寬闊的水域中進進出出,叫喊聲、討價還價聲、吆喝聲此起彼伏。

    吳銘抬頭望去,衢州城高大的城牆氣勢恢宏,城門上巍峨的門樓在藍天下高高屹立,似乎承載著數之不盡的歲月,讓吳銘久久仰視頗為震撼。

    兩撥人和眾多行李分乘三輛人力車進入小西門,經過水亭街,轉入較為寬闊的府西街石板路,再拐進店鋪林立行人眾多的坊門街,很快便來到雕樑畫棟招牌碩大的盛隆升客棧。

    方稚淳見吳銘下車後,一直望向斜對面那片灰瓦白牆竹木茂盛的建築群,便低聲告訴吳銘那是衢州書院,如今已是浙西各縣最大的學府,去年要不是她父親堅持讓她回常山,估計已經在衢州女校教書了。

    方大嫂搶先入內要了兩間相鄰的客房,順便點幾個菜吩咐客棧伙計送上屋去。

    眾人跟隨殷勤的伙計進入院子來到西面二樓客房,吳銘把皮箱放進方大嫂一家的房間,領著兩徒弟回到隔壁自己的房間,略微打量各種陳設,發現整個房間雖然不大,但乾淨整齊一塵不染,木床和家具做工精美非常結實,心想這個檔次的客棧看來不便宜。

    殷勤的伙計端來一銅盆熱水侍候吳銘擦臉,吳銘說聲謝謝拿出自己的毛巾,洗漱完畢看到低眉順眼的年輕伙計還在望著自己笑,這才反應過來,掏出一角銀毫打賞,樂得伙計頻頻鞠躬,大聲保證隨叫隨到。

    不到半小時飯菜送來,吳銘把兩個送餐的伙計攔在門口,指指自己屋裡的八仙桌,吩咐把飯菜擺上面,完了看見清淡的兩葷兩素三菜一湯,轉頭問伙計有何招牌菜?

    伙計立即口水飛濺,炫耀自家的客棧是整個衢州數一數二的老字號,邊上名揚四省的飄香樓就是本家開的,不但有本地風味,還有南北各大菜系的招牌菜,如同繞口令般報上諸般菜名。

    吳銘連忙讓他打住,點了個清蒸桂花魚、一盤燒滷冷拼、一個鮮筍肉片和一個紅燒獅子頭。伙計略作計算說九塊二菜錢,吳銘大方地把十個大洋錢放進他手心,請他給自己送來幾張這兩天的報紙和一盒捲菸。

    方大嫂和方稚淳被吳銘叫來用餐非常不好意思,連說已經承吳銘太多人情太多恩惠,不能再讓吳銘破費。

    吳銘沒說什麼,到床邊拿過枕頭放到椅子上,一把將方大嫂的兒子抱上去,動手給眼冒綠光的小傢伙盛飯:“小傢伙坐穩了,估計你一定餓壞了。魁元、雷鵬,別傻坐著,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方大嫂和方稚淳客氣幾句開始用餐,不一會兒伙計送來熱氣騰騰香氣四溢的清蒸魚和紅燒獅子頭,兩個女人頓時明白過來,呆呆看著吳銘用另一雙筷子給怯生生的小傢伙夾菜,再夾塊魚腩,為小傢伙小心地剔去魚刺,兩個女人面面相覷,非常感動。

    “吃吧,別客氣,不吃涼了。”吳銘夾起一個紅燒獅子頭塞進嘴裡,咬兩下驚喜地睜大眼睛:“美味啊!上輩子都沒吃過這麼好的紅燒獅子頭,果真名不虛傳!大家別看了,快吃吧,只有八個,下手慢就沒了。”

    方稚淳忍不住笑了,見吳銘望過來連忙低頭吃飯。雷鵬和魁元也沒了開始的拘束,吃得滋滋有味,很快再添一碗飯。

    方大嫂溫和地問:“小吳,你家裡有幾個兄弟姐妹?”

    吳銘愣了一下,轉念一想,就知道方大嫂沒聽到自己和土匪們的那些對話,連忙放下碗回答:“無牽無掛孑然一身,沒有兄弟姐妹。”

    “那你父母呢?”方大嫂再問。

    吳銘猶豫了一下:“懂事開始我就沒見過父親,母親去年過世了。不說這些,吃飯!吃完你們還要辦事,對了,需要我陪同嗎?”

    方大嫂搖搖頭:“不用麻煩了……下午我們去找佑淳的同事,他叫王致遠​​,如今是保安司令部高參兼政訓科長,由他出面找司令謝玉璋求情,然後把錢交上去,完了看看能不能先見佑淳一面。”

    “那好,等會兒我出去轉一圈就回來,如果有需要的地方別客氣,直接叫我就行。”吳銘看到小傢伙伸出舌頭舔嘴,頓時樂了,再把一個獅子頭夾到小傢伙碗裡:“慢慢吃,喜歡的話晚上還有。”

    “你把他寵壞了,讓他自己來吧。”方大嫂嘆了口氣。

    方稚淳禁不住望向吳銘,心裡湧起陣陣莫名的情感,之前她從嫂子的敘述中得知被土匪綁架的全過程,知道土匪火併時,同樣被綁架上山的吳銘卻突然出手,幫助山寨土匪反擊,一個人連續射殺多名來犯的另一群土匪,才使得山寨轉危為安,山寨土匪因此對吳銘無比感激,在吳銘的請求下釋放了所有被綁架的人,還把搶去的金銀和古董分文不少還回來。

    因此,方稚淳心裡一直對幫助自己嫂子一家的吳銘心存感激,但她始終對雙手沾滿鮮血的吳銘這個人沒什麼好印象,雖然也覺得吳銘的舉動極富正義感,頗有古道熱腸的古俠士風範,但終究是只知逞匹夫之勇的俗人。

    可眼前的吳銘徹底顛覆了方稚淳的看法,一路同船而來吳銘話語不多,但是談吐文雅,心思敏銳,非常善於照顧別人情緒,根本不是想像中那個只會殺戮的莽漢,吳銘對孩子笑容如此自然,彷彿和孩子相處很久了一樣,而且剛才說到自己父母時,他眼中一閃而逝的哀傷,又是那麼地令人心顫,他的雙眼如此的深邃沉著,讓人無形中感到放心感到信賴,舉手投足間,自然流露出一股成熟穩健令人著迷的氣質,令方稚淳為之怦然心動。

    吳銘晃眼看到方稚淳呆呆地望著自己,便低下頭端起碗大口大口吃飯,似乎什麼也沒看見,三下兩下幹掉兩碗飯,放下碗拿起另一雙筷子給小傢伙剔魚刺。

    結果一餐飯吃完,孩子親暱地叫起了吳叔叔,吳銘樂得不行,對方大嫂說去辦事帶著孩子不方便,乾脆把孩子留下來,等會兒他帶孩子們出去逛街。方大嫂本就抱著個剛滿三個月的嬰兒,客氣一番便答應了,告誡兒子跟著叔叔不能淘氣,不許鬧著買東西等等。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18 23:35
第38章 困難重重(下)


    一個下午很快過去,方大嫂和方稚淳臉色陰鬱地回到客棧,經過吳銘敞開的房門,一眼就看到吳銘和衣躺在沙發上看報紙,兩個青澀的小伙子在裡間竊竊私議,兒子騎在一輛西洋進口的三輪童車上,嘴裡還不停模仿喇叭聲。

    方大嫂咳嗽一聲,歉意地進去把兒子抱起來:“小吳,你不該給他買這麼貴的東西,至少要十五個大洋啊,等會兒我把錢還你。”

    吳銘連忙坐起來:“沒花幾個錢,坊門街百貨公司門口弄了個展銷活動,還搞遊戲,一個銅板買一個竹圈隨你扔,套到什麼就給你什麼,我和小歆擠進去看到這輛童車漂亮,就花五個銅板買五個圈,讓兩個小伙子拋著玩,結果拋到第二個就僥倖套到這輛車,還有兩個花瓶太土氣我們沒要,換成襪子了,哈哈!本來還想繼續玩,可人家不讓,把這車塞給我們立馬請我們走人。”

    方大嫂疑惑不已:“真的?”

    “媽媽,魁元叔叔和雷鵬叔叔好厲害的,車車在最裡面,隔得很遠很遠,兩個叔叔兩下就套中了,明天我還要去,讓叔叔給我套那個彩色的大皮球。”小歆興奮地告訴媽媽,臉上滿是得意之色。

    方稚淳看看吳銘,轉而望向兩個自豪的小伙子,最後看看童車,似乎想不通怎麼套住的。

    吳銘客氣地問道:“大嫂,事情辦得怎麼樣?”

    “托王先生把錢交上去了,但是行署的人說還要辦這樣那樣的手續,急不來,看來還得等。”方大嫂憂鬱地回答。

    “先坐下,喝杯茶解解渴。”吳銘請兩人坐下,一邊倒茶一邊問道:“大嫂,能告訴我花了多少錢嗎?”

    方大嫂想了想還是如實回答:“兩次交上去的錢合計已有四萬五千元,另外酬謝王先生五千塊,並委託他把那幾件古董送給幾個主事的人,算起來總共六萬左右。”

    吳銘思考片刻,坐下來再問:“有沒有見到保安司令謝玉璋?”

    “沒有,想見恐怕也見不到,謝玉璋是嘉善人,民國初年開始從政,是個官場老油條,表面上平易近人,說話滿口革命,實則貪婪成性,極度奢華,我們猜想就是他在幕後陷害佑淳的……因為佑淳剛正清廉,不拘私情,還扼守浙贛交通要道,得罪不少走私鴉片和軍火的地方豪強,要不是佑淳出身於浙江講武堂,還有些軍功和威信,估計早就被害死了。”方大嫂說到這兒忍不住掉淚。

    吳銘停頓片刻,待方大嫂情緒穩定低聲問道:“那麼,貪污軍需款的罪名從何而來?”

    方大嫂擦去眼淚:“說來話長,佑淳到衢州上任之後,有感於軍中武器陳舊破爛,就主張成立修械所,開會的時候大家都同意的,於是動用幾個縣鄉紳們捐獻的十五萬元駐紮費,到上海比利時人開的洋行購進四台機器,還有五十幾噸特種鋼材,誰知運送機器的貨船沒到衢州就沉了,佑淳趕忙請人打撈,費了十幾天功夫才撈起來,運到衢州時已經鏽跡斑駁,聽說有個機器底座沒找到,還有什麼搖臂之類的部件壞了,機器沒法用,謝玉璋上任後,立即有人誣陷佑淳吃回扣,買用不了的舊貨,於是貪污罪就出來了。”

    “那五十噸鋼材呢?”吳銘敏感地意識到什麼,問得很細。

    “也說有問題,佑淳入獄沒幾天,司令部說買回的那些鋼材是舊貨,而且硬度和規格都不對,根本不可能造槍管造零件,折半價賣給了台州商人,機器沒人要,至今仍丟在軍營庫房裡生鏽。”方大嫂無奈地和盤托出。

    吳銘聽完基本明白了,保安司令部這麼快就折價變賣造槍管的鋼材,無疑說明其中有貓膩,但吳銘對此毫無辦法,只好安慰方大嫂幾句:“大嫂別灰心,既然保安司令部收下錢,說明事情不算壞,能通融。對了,見到方大哥沒有?”

    “沒有,明天才讓我們探監,估計還得花錢,可我們沒剩什麼錢了,不知還要花多少。”方大嫂神色淒然。

    “沒關係,去探監應該花不了多少錢,我身上還有點兒,雖然不多,先借給你吧,以後有錢你再還我。另外,如果大嫂不介意的話,明天我陪你們一起去探監,我也很想見見方大哥,要是那些人問起來,你就說我是你江西老家的表弟,估計不會太為難我們。”吳銘心想既然到了這份兒上,乾脆幫人幫到底,有始有終也能安心一些。

    方大嫂連聲拒絕:“不行!你救了我和兩老的命,我已經無以為報了,怎麼能再要你的錢,再給你添麻煩?”

    方稚淳看著吳銘,心裡又是感激又是意外。

    吳銘誠懇地說道:“別客氣,大嫂,誰能保證自己一輩子沒有困難的時候?小弟我已經在常山落戶,說不定以後還得求你們幫忙呢。”

    方大嫂依然拒絕:“不行,再難再苦,我們都會想辦法的,你已經幫我太多了。”

    “吳先生,謝謝你!但我們不能再給你添麻煩了。”方稚淳感動地說道。

    吳銘擺擺手:“都什麼時候了,還顧面子?你們兩個女人家已經承擔夠多的了,很不容易,有朋友幫助為什麼要拒絕?難道就為了面子?看看才五歲的小歆,還有剛三個月大的孩子,再想想常山家裡四個望眼欲穿的老人,你們還堅持拒絕我的幫助?”

    “可是、可是他們還污衊我哥通共,妄加之罪……”方稚淳難過得流下眼淚,再也說不出拒絕的話。

    吳銘開解道:“雖然我不清楚其中的深層關係,但我認為,所謂的通共罪,完全就是順帶的政治陷害,嚇唬人罷了,四一二事件之後全中國都流行這個罪名,而且也逐漸成了官場和軍隊中打擊異己的殺手鐧,粘上這罪名就說不清……不過,對此你們不用太擔心,我想關鍵還是錢的問題,準確地說是利益問題,解決好這個問題就行。”

    看到兩個女人仍然擔憂地看著自己,吳銘猶豫良久還是說道:“有件事我沒對任何人說過,去年我也曾被誣陷通共關進監獄,連續兩天用刑,我的左胳膊和一條肋骨被打斷,腦袋被打破四道口子,暈迷一天一夜,差點死在上饒監獄裡,要不是幾個好心人搭救,恐怕我現在已經變成白骨一堆。那種滿腔的悲憤我至今記憶猶新,所以我能體會你們的心情,體會得到獄中方大哥的心情,可這些現在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先把人救出來,不管用什麼方法,只要有一線希望就要去做,只要人出來了,一切都會好的。”

    兩個女人震驚不已,很快收住眼淚,似乎又看到了巨大希望。

    方大嫂吸吸鼻子,情緒穩定後低聲說道:“小吳,等會兒我們要宴請王先生,如果你方便就一起去吧,就在隔壁的飄香樓,可惜雅間都沒了,唉!有個男人在場我們也安心些,那個姓王的,他、他今天看向稚淳的眼睛不對勁,我挺害怕的。”

    吳銘頗為意外,看了一眼雙眼通紅的方稚淳,轉念一想答應下來:“好吧,讓我也見見這個姓王的,我總覺得這個人很關鍵,我這就去隔壁酒樓看看。”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19 09:53
第39章 爾虞我詐(上)
  

    晚餐臨近,方大嫂和方稚淳略作梳理,換上得體的旗袍,抱著孩子帶著兒子來到吳銘門前。

    客房門是虛掩著的,方大嫂和方稚淳正猶豫是否敲門,兒子小歆已經用力推開。

    方大嫂和方稚淳進去看到吳銘,頓時看呆了:頭髮油光錚亮一絲不苟,像是上了髮乳,一張俊臉刮得乾乾淨淨,身穿一套淺白亞麻麵料的美式休閒西服,同色西褲兩根褲線熨燙得筆直,潔白的襯衣裡露出一截金燦燦的懷錶鍊子,領口下繫著藍底白點絲光領帶,腳下的棕色皮鞋能照得見人影,胳膊下夾著個嶄新的深棕色公文包,整個人顯得英俊瀟灑儒雅倜儻,簡直變了摸樣。

    “你這是……”方大嫂掩不住眼中的震驚。

    吳銘一把抱起小歆,轉向兩個目瞪口呆的女人:“怎麼樣?還看得過眼吧?”

    “何止看得過眼,要是不認識你,還以為你是剛留學歸來的呢,你從哪兒弄來這麼一身行頭?”方稚淳白皙的臉上露出欣賞之色。

    吳銘解釋道:“本來就有,覺得要陪你們出席晚宴,不能再穿之前那身皺巴巴的黑色青年裝,換套新的才得體,至於像不像留洋歸來的我不知道,不丟人就行。”

    方稚淳驚訝地問道:“你離開我們就一個小時時間,怎麼做到的?”

    “一小時夠長了,我刮完鬍子,買了領帶,還偷空去搓了個澡呢。”吳銘幾乎沒有考慮就蹦出這麼一句話。

    方大嫂看到方稚淳被說得一愣一愣的,再次上下打量吳銘,最後頗為心疼地問:“恐怕花了不少錢吧?”

    “一分錢一分貨,這世道只認衣裝不認人,要不穿得像樣點兒,恐怕那個王先生會鄙視我的。”

    吳銘嘴角帶著笑意,看不出是自嘲還是戲謔,轉向雷鵬吩咐他帶好小歆,等會兒店小二送來晚餐慢慢吃,吃完不要出去亂轉,說完帶上躍躍欲試的魁元一起走。

    三人來到飄香樓,發現此處果然生意興隆,門前停著兩輛吳銘認不出牌子的老爺車,穿得人模狗樣的司機帶著頂鴨舌帽正在神氣地擦拭車輛,一群叫花子隔得不遠羨慕觀望。

    進入大廳,裡面已經喧聲四起座無虛席,足以看出客棧伙計介紹時的自誇真材實料,沒欺騙客人。

    酒樓掌櫃看到吳銘領人進來,立刻換上彌勒佛般的笑臉,小跑著迎出櫃檯:“吳先生大駕光臨,有失遠迎,還望包涵啊!”

    吳銘客氣地點點頭:“李老闆客氣了,怎麼敢勞你親自迎接?隨便叫個伙計領我們上樓就行,等會兒我的客人到了,麻煩你叫人領到我們的雅間。”

    “記住了!司令部王科長可是本地聞達啊,哪敢缺了禮數?鄙人定會親自領上去的,您放心,哈哈!”李老闆說完轉向邊上年輕的二掌櫃,讓他立即把貴客帶上三樓雅​​間,完了恭敬地把吳銘幾人送到樓梯口。

    上到三樓,進入裝飾華貴空氣清新的包廂坐下,二掌櫃小心地斟茶,不敢看向下午被他得罪了的吳銘,斟完茶低聲致歉小心退出去。

    擺出副貼身保鏢摸樣的呂魁元,經過吳銘的突擊傳授非常自覺,規規矩矩站在吳銘身後一動不動,非常稱職。

    方大嫂剛要說些什麼,吳銘就擺擺手嚴肅忠告:“相信我所做的一切,從現在開始什麼都交給我來安排,你們看著就行。”

    方大嫂琢磨片刻點點頭,方稚淳則在細細打量牆上的水墨畫,認出這些字畫均出自本地名家之手,其中一幅字還是張靜江老先生的墨寶,再看看滿屋子的紅木家具,心知這頓飯絕不便宜,要是自己和嫂子來訂座,恐怕訂不到這樣的雅間。

    方稚淳正想問問吳銘,性格直率的方大嫂已經開口問了:“小吳,你怎麼會認識這裡的老闆?”

    吳銘放下茶杯:“我離開你們來這兒訂餐的時候,剛才那個二掌櫃看我身上衣服不起眼,就說沒座了,還說三天內的雅間都已訂滿,回頭我換上這身行頭再來,正好碰到下面那個李老闆,幾句話就拿到這個雅間,聽他說原本是留給一個上海客人的,那個客人臨時有事要離開衢州,於是就便宜我了。”

    “都是勢利眼!”方稚淳聽完氣鼓鼓地來這一句。

    吳銘見狀微微搖頭,方稚淳看起來該有二十二歲了,可心智成長還是沒趕上年齡。

    “你幹嘛怪怪的?心裡準沒想好事。”方稚淳白了吳銘一眼。

    方大嫂悄悄拉了方稚淳一下:“小吳,要是沒你幫忙,真不知道今晚怎麼應付過去。”

    吳銘逐漸進入了今晚要扮演的角色,非常矜持而又客氣地回答:“不用見外,還是想想等會兒怎麼從王科長嘴裡獲得準確的消息才是,趁他沒來我先說幾句:聽你說方大哥舊日那些軍中同行沒能幫上忙,那個非常器重方大哥、曾寫信勸方大哥投誠革命軍的浙軍元老也不幸病逝了,就說明目前方大哥在軍中和省府裡面沒了照應,否則就算方大哥貪墨,謝玉璋等人也不敢把他怎麼樣。”

    “因此,我認為該送的錢都送了,該求的人也求了,就不能再繼續忍氣吞聲一味服軟,否則只會讓那些貪得無厭的人認為你們懦弱,好欺負,進而百般敲詐得寸進尺,對解決問題沒有絲毫幫助,弄不好還會適得其反。”

    方大嫂和方稚淳細細品味吳銘的話,越想越覺得有道理,越想就越著急,剛要問吳銘該怎麼辦,雅間的門已經被敲響。

    吳銘低聲告誡兩人不要慌,該出聲的時候他會出聲。

    吳銘一個眼神,身穿藏青色青年裝的呂魁元立刻去開門,李老闆諂媚的大嗓門隨之響起,兩名身穿黃呢軍裝、頭戴大蓋帽的軍人矜持地站在門外。

    聽到方大嫂熱情的問候,吳銘知道臉帶微笑先進來的高瘦中年人就是王科長,跟在他身後的中等個子軍人年輕一些,大約三十出頭,兩人的肩上和領子上都沒有中央軍已經使用的標誌,唯獨帽徽的青天白日徽沒變。

    吳銘不知道這個時候南京政府還沒有推行改良後的軍銜制度,但能判斷出眼前兩人,都是方佑淳案子中的重要人物,哪怕不是謝玉璋那樣的關鍵角色,也不能忽視,很多事情往往就操縱在這種人手裡。

    長著鷹鉤鼻子、身材高瘦的王科長來到方稚淳面前,立即露出和藹的笑容,眼睛不時飄向方稚淳翹起的胸脯:“哎呀,勞動方小姐親自前來,而且還在這最好的雅間,破費了,王某心裡慚愧啊!”

    方稚淳藏起厭惡之心,勉強笑道:“王科長客氣,兄長之事已經麻煩王科長太多了。”

    王科長滿意地點點頭,好一會兒才把目光從方稚淳泛起紅暈的俏臉上收回,轉向一旁微笑站立的吳銘:“這位是……”

    “啊?對了,這是我江西老家的表弟,姓吳,他剛到常山找我,就遇到這事兒,一起過來了。”

    不善撒謊的方大嫂有些慌亂,擔心自己掩飾不住,連忙請邊上姓呂的軍官坐下,從伙計手中接過茶壺給兩人斟茶。

    王科長皺起眉頭,坐下後把茶杯移到一邊,不緊不慢地掏出純銀煙盒點上一支煙,兩個手肘毫不顧忌地擱在桌面上,這才正眼看向吳銘,發現吳銘神色輕鬆悠然吸煙,根本不鳥自己,絲毫沒有半點拘束敬畏,反而有種說不出的傲然之氣。

    王科長心裡不由得動了一下,再看吳銘光亮的頭型,以及一身高檔洋服和露出的半截金鍊子,疑惑地與同伴交換一下眼神,隨之露出個笑容,和氣地問道:“這位吳老弟,在哪兒高就啊?”

    吳銘轉過身子歉意地回答:“啊?不好意思走神了,鄙人剛從美國留學回來,接到好幾個尊長和舊日同窗的邀請函,但一時拿不定主意,先休息一段時間再說吧,到時看看是去上海還是去南京供職,哈哈!”

    方大嫂心中一顫,方稚淳嚇得丹唇微張,驚愕地望向吳銘,好在王科長兩人也驚愕地望著吳銘。

    吳銘非常優雅地端起茶杯,旁若無人地慢慢品茶,顯得非常傲慢。

    王科長和姓呂的心裡暗自吃驚,猶豫片刻王科長側過腦袋,向姓呂的擠個眼神,姓呂的微微點頭身子前傾,突然操起不甚流利的英語:“密斯特吳,請問你是美國哪一所大學畢業的?”

    吳銘愣了一下,很快露出驚喜的笑容,操起熟練的美式英語,悠然自得地炫耀:

    “呂先生的發音棒極了!回國近兩個月,第一次聽到這麼好的美式英語,很……親切、對!親切!五年前,我就讀於美國哈佛大學,三年後獲得工程學碩士學位,哈佛大學應該知道吧?就是財政部長宋子文先生的母校,獲得學位之後,我就想回國,但我的導師推薦我到哥倫比亞大學繼續進修,再三權衡,還是服從了,於是到哥倫比亞大學師從約翰‧杜威教授,杜威教授你應該了解,他是胡適先生的導師……”

    “去年底我終於完成學業,獲得法學博士學位。離開美國時,我的導師諄諄叮囑,希望我從政,這樣就能很好的推動中美關係不斷發展,還委託我帶給胡適師兄一封信,估計說的也是同樣的意思。我本想先到北平看看,可我不喜歡北平那兒的氣候,只能致信師兄道歉,哈哈!呂先生,聽你的口音,似乎也和兄弟一樣,是從美國回來的吧?”

    呂先生被這番話給震暈了,思索良久才弄清楚其中的意思,當下訕訕地站起來,抱拳致禮:“慚愧、慚愧!鄙人曾有幸就讀於上海聖約翰學院,教授幾乎都是美國人,可惜只讀了兩年就回來了,比不得吳先生,佩服、佩服!”

    “噢!在上海學的英語啊……不過你已經很好了,不用謙虛,謙虛很多時候不能算是一種美德。”

    這句英語吳銘說得出奇的順溜,原因是在土匪山寨那個洞裡閒聊時,兩個洋和尚至少對吳衛說了五十遍。

    方大嫂和方稚淳這會兒已經被嚇得臉色慘白,圓睜雙眼手足無措。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19 20:08
第39章 爾虞我詐(下)


    王科長顯然被鎮住了,站起來重新向吳銘作揖:“哎呀,王某真是有眼不識泰山!沒想到能在此見到吳老弟,有緣、有緣啊!吳老弟,能不能不講洋話了,此地只有你和呂老弟能聽懂,我們幾個全都是雙眼一抹黑……”

    “噢!賣糕的,嗦裡、嗦裡!”

    吳銘臉上惶恐,嘴裡仍在裝腔作勢,好在上菜的來了,洋洋灑灑八大盤,外加了個小炭爐。

    王科長和姓呂的一看造型精美的菜餚,就知道滿桌的菜沒一個少於兩個大洋的,恍惚中再一次被吳銘的大手筆鎮住了,再看看李老闆親自托著個式樣古樸的白瓷瓶上來,當下立馬傻眼。

    李老闆很滿意王科長兩人的反應,貌似謙虛實為炫耀地解釋:“這瓶酒可是鄙人的家藏珍品,地道的光緒十八年貢酒,要不是今天吳先生獨具慧眼,再多加一百大洋也捨不得拿出來啊……來來!鄙人給諸位滿上。”

    “唉呀呀!嘖嘖!吳老弟,太破費了!”

    王科長連連搓手,眼睛卻直盯著香氣四溢的美酒。

    吳銘豪爽地笑道:“咱們不說見外的話……王科長和呂先生為我姐夫的事斡旋奔波,才讓我姐夫的案子畫上了句號,讓我姐和我小外甥不用天天以淚洗面,如此大恩無以為報,區區一瓶酒算的了什麼?兄弟我感激之情,無以言表,就讓兄弟我敬兩位三杯,來!”

    三杯酒稀里糊塗就倒進三個男人的肚子裡,方大嫂和方稚淳只覺得心臟控制不住地猛跳,眼前的一切全都恍恍惚惚看不清楚,直到三個男人放下杯子相視大笑,她們才冷靜下來,在吳銘優雅的提示下記得吃飯,拿起筷子時手還微微抖著,吳銘卻已經殷勤地夾起肥美的燴魚唇送到方稚淳碗裡。

    有了美酒佳餚做鋪墊,幾個男人慢慢放開了,相互間親切交談,很快有說有笑如同多年摯友,唯獨方大嫂和方稚淳沒有任何胃口,提心吊膽地看著吳銘與王科長兩人的問答,時刻擔憂露陷。

    吳銘卻是有問必答應付自如,神色自然還帶點兒難以掩飾的傲氣,嘴裡不時蹦出個英文詞彙,看到王科長和呂先生不理解,便非常耐心地解釋,諸如美國最新研製的麥道飛機和波音飛機可以裝幾十人上百人、飛五千公里不加油,還有美國百米寬的大街及高架橋,上面時速一百多公里的新式汽車到處竄等等,聽得王科長兩人目瞪口呆,連呼眼界大開了。

    隨著昂貴的第二瓶酒喝完,王科長徹底打消疑慮,拍著胸脯承諾哪怕被喝斥,明天也要去求謝司令辦下最後手續,爭取明天下午就讓方佑淳脫離苦海重見天日。

    吳銘聽完立即抓起第三瓶酒打開,慷慨地給每個杯子倒滿,端起酒杯站起來:“王兄、呂兄,大恩不言謝,今後我吳某若有飛黃騰達的一天,定會替我姐夫、我姐和小外甥好好感激二位,來!讓兄弟再敬二位兄長三杯,千般恩情,銘記在心!”

    “好!爽快!”

    姓呂​​的大聲喝彩,端起酒杯晃晃悠悠站起來。

    王科長也站起來端起酒杯,滿臉恭敬地媚笑:“老弟言重了,我們兩個的微末功勞,當不得老弟如此大禮……老弟,你是個人才啊!不知老弟將來到何方高就?”

    吳銘放下酒杯坐下,苦惱地思考起來,良久才長嘆一聲:“實不相瞞,從心底來講,依小弟的興趣,原想去上海復旦大學當個教授算了,可是伯父和我老父親頻頻催促,非要小弟到南京去磨練磨練,兄弟根本不想去,可父命難違,苦惱之下只好到我姐這兒來散心了。”

    王科長大吃一驚,酒意瞬間揮發殆盡:“老弟,敢問你伯父是哪位高人?”

    “哦?嗦裡!忘了介紹,估計你們都聽說過,伯父吳鐵城,立法院副院長,上個月又兼任警察總監一職。他人還是很好說話的,也算得上開明,就是脾氣有點兒大,特別是對我和我堂哥,要求嚴苛從沒有好臉色,從小到大我在他面前都不自在,嘿嘿!說這些幹嘛?讓兩位老哥見笑了。”吳銘連連擺手,聽起來沮喪,其實滿臉都是炫耀。

    王科長恍然大悟:“竟然如此!我應該想到的,吳老弟也是江西的嘛!大家看看,吳老弟這風範,嘖嘖!名門大族的子弟,果然不同凡響,滿腹經綸一表人才啊!”

    吳銘連忙回禮,敬完酒放下杯子,肆無忌憚地攀著王科長的脖子,嘟起嘴撇向對面目瞪口呆的方稚淳:

    “老哥你看,你把小弟說得這麼優秀,可稚淳她為何總是諷刺我是紈絝子弟?還把兩家長輩安排的婚期往後推,說什麼一定要等小弟幹出個事業來,才願意嫁給小弟,你說,小弟該找誰訴苦去啊?”

    “啊?呃……老弟艷福不淺啊!不過女人得靠哄,慢慢來,等老弟到了南京,還用愁什麼事業?什麼高官厚祿?”

    王科長酸溜溜地望向方稚淳,方稚淳已恨得不行,連連跺腳接著垂下腦袋生悶氣,這一來顯得非常自然,也很管用,惹來三個男人放肆地大笑。

    又喝了兩杯,吳銘像是突然記起什麼,拍拍腦門轉向一邊,肅立身後的呂魁元連忙到牆邊打開公文包,拿出兩根十兩金條放到王科長兩人面前,隨後悄然退下,繼續背著雙手肅立。

    吳銘打了個響亮的酒嗝,仰起腦袋轉向王科長兩人,滿臉真誠地說得:“今日能見到兩位兄長,實屬小弟的幸運,我姐夫有二位這麼義氣深重的同僚,也是他的運氣,對吧?這區區薄禮,不成敬意,懇請兩位老哥笑納。多年來,家父不止一次告誡,受人點滴之恩,就當湧泉相報,兩位老哥的古道熱腸,何止是點滴之恩啊?”

    “使不得、使不得啊!”

    王科長激動地站起來,抓起桌上的金條大步走到吳銘身後,強行塞進身材高大滿臉殺氣的呂魁元手裡,幾步回來向吳銘鄭重地抱拳:

    “老弟,老哥我知道你心裡不放心,其實沒必要,信得過老哥的話,就不要再提什​​麼謝字,更不要破費!佑淳的事就是我王某人的事,老哥哪怕這張老臉不要了,明天中午也會讓佑淳兄平平安安出獄,完完整整來到你面前!只是佑淳兄今後的仕途,還需要老弟多多活動一番。”

    王科長說完敬吳銘一杯酒,然後客氣地告辭離去,說不能因為貪杯喝多了耽誤明天的正事,怎麼挽留都留不住。

    吳銘搖搖晃晃站起來,送到雅間門口,直到看不見王科長兩人背影,才收起笑容回來坐下:“吃飽了沒有?沒吃飽繼續,吃飽了就回去,不許打包飯菜,牛都送出去還記掛牛繩子乾嘛?有什麼回去說。”

    幾句話嚇得正要吩咐伙計打包的方大嫂縮回手,呆呆看著大口吃飯的吳銘。

    酒樓大門外,姓呂的一把拉住王科長:“大哥,為什麼不收下那兩根金條?”

    王科長狠狠瞪了他一眼,看他還不明白,隨即長嘆一聲:“事情有些扎手……剛才你沒注意,可我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以為那姓吳的真的喝多了?以為他真願意拿出幾根金條啊?你真沒看到他身後那個年輕高手眼裡的殺氣?”

    “怎麼?有什麼不對嗎?強龍還不壓地頭蛇呢,難道這個傢伙會藉助他家裡的勢力對付我們?”姓呂的滿臉疑惑。

    王科長點點頭,又搖搖頭:“別的不說,這姓吳的肯定出自世家名門,大有來頭,一口順溜的洋話和紈​​絝子弟的做派舉止,不是誰想裝就能裝出來的,明白嗎?事情到了這個份兒上,他沒必要再騙我們,哪怕言語中有些賣弄,也遮不住他滿身紈絝之氣……”

    “再者說了,要是姓吳的和黨國元老吳鐵城真是親戚,我們再刻意為難方家,就埋下天大的禍根,到時候怎麼死都不知道!你明白了嗎?”

    “可是……”

    姓呂​​的還要說,就被王科長舉手打斷:“不說了,這事你得聽我的,方佑淳被趕下台,司令的目的已經達到,面對出錢拿下方佑淳的五縣幾家大族,我們也能交差了,還和司令一起詐出方家六萬多大洋,加上變賣鋼材分到的錢,咱們賺夠了啊,三弟!”

    “本來前個月就該釋放方佑淳的,要不是想為弟兄們謀點兒福利,我斷不會把事情拖到今天,看來做事不能太過啊!退一萬步講,怎麼也得給我們自己留下條後路吧?聽大哥的沒錯,明天一大早,你就拿著釋放令去監獄,記住,對方佑淳客氣點兒!”

    姓呂​​的聽完,緩緩低下頭:“是,小弟唯大哥馬首是瞻!”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20 09:04
第40章 後怕不已(上)
  

    離開酒樓回到客房,已是晚上九點,瘋了一天的小歆已經熟睡,方大嫂強壓住滿腹心事安頓好孩子,腦子裡仍在琢磨晚宴上情景。

    方稚淳氣鼓鼓地坐在床沿上,又是擔憂又是生氣,左想右想最後還是控制不住翻湧的情緒,霍然站起大步走出房間,來到吳銘屋前伸手推開房門。

    剛填完肚子的呂魁元和雷鵬下去洗澡沒回來,吳銘敞開襯衣釦子,正拿著根金鍊子湊在燈泡下細細打量,看到方稚淳風風火火闖進來頗為意外,隨手把鍊子扔到桌上,到矮几前提起暖壺給她泡茶。

    “生氣了?”吳銘將熱氣騰騰的茶水送到她面前。

    方稚淳橫眉以對:“哼!信口開河滿嘴胡言,我總算見識了,恐怕就連這條金鍊子也是假的吧?”

    吳銘扣上衣扣,望向桌面上的金鍊子,也不生氣:“鍊子是真的,原本打算買來栓金表的,誰知滿街鐘錶店沒有一塊表合我心意,而且貴得離譜,只好掛著根金鍊子充數,眼下不都流行這樣嗎?”

    方稚淳不知說吳銘什麼好,好一會兒才賭氣道:“我知道你是為了幫我們,也為我們破費很多,可你不能胡說八道,還說什麼子虛烏有的婚期,傳出去你讓我怎麼做人? ”

    吳銘沒想到方稚淳反應如此強烈:“對不起,是我欠考慮了,但是請你相信,我沒有半點兒佔你便宜的意思,更沒有絲毫非分之想,當時只想順便幫你省點麻煩,不讓那隻色迷迷的蒼蠅總打你的主意,並沒有想得太多,估計這幾句讓你不高興的話不會傳出去,姓王的兩個人雖然奸猾,但看他們的樣子不像長舌婦。”

    “你真這麼想?”方稚淳疑惑地盯著吳銘。

    “不這麼想,你想讓我怎麼想?”吳銘沒好氣地回答。

    這句話再次惹惱了方稚淳,要不是方大嫂及時進來,說不定方稚淳又要發火了。

    “小吳,我還是不明白,你說胡適先生是你師兄弟?吳鐵城先生是你伯父?是不是真的?”

    方大嫂在方稚淳身邊坐下,疑惑地看向吳銘,方稚淳也好奇地抬起了頭。

    吳銘頗感無奈地嘆了口氣,指指桌面上的報紙:“這兩天的報紙上有他們的消息……其實我和他們一點兒關係也沒有,純屬編瞎話嚇唬人的。”

    方稚淳呆了片刻,拿過報紙細看,發現果真有南京中央政府的諸多消息,還有胡適到上海出席全國學術會議的報導,方稚淳看了一會兒猛然抬起頭,不可思議地凝視吳銘:“這麼說來,還沒去赴宴之前,你就已經準備好了這些鬼話?”

    “是!”

    吳銘對兩個女人的反應有些惱火,微微用力敲了敲桌面,無比嚴肅地問道:“既然你們對我這麼做有意見,那麼請你們告訴我,還有什麼方法比我撒謊更有效?難道你們還想送錢去贖人?你們的硬釘子還沒碰夠?”

    “你……”

    方稚淳詞窮色變,轉念一想,還真是這麼回事,要是沒有吳銘扯虎皮做大旗的大膽做派,還不知道現在糟糕成什麼樣子。

    方大嫂連忙打圓場,拉著方稚淳的纖手一起坐下,對吳銘感激地說道:“對不起小吳,稚淳脾氣有點兒急,我這人也沒什麼處世經驗,從小到大從來沒有經歷過這麼複雜的事情,所以聽你說那麼多,一時間轉不過彎兒來,你別往心裡去。”

    “嫂子謝謝你啊,要不是你幫忙設局,我們真不知道該怎麼應付怎麼哀求這些敲詐勒索的吸血鬼,還讓你破費了一百五十塊飯錢,我這心裡非常過意不去,可是卻又不知道怎麼報答你才好。”

    “不說這些了,嫂子,你也不容易,一個女人挺著個大肚子輾轉千里,受了這麼多苦,遭了這麼多罪,依然毫不動搖地為自己丈夫繼續奔走,你才是我最敬重的人!和你相比,我的微末幫助算得了什麼?如果你真要感謝我,就不要再把客氣話掛在嘴邊,把我看成​​你的朋友就行。說實話,我真羨慕方大哥,以後如果我有女人,她對我能有嫂子對方大哥一半的眷念和摯愛,我就不枉來到這世上走一遭了。”吳銘感慨地勸慰道。

    方大嫂眼裡湧出熱淚,方稚淳為之動容,吳銘平平凡凡幾句話,要放在其他人身上沒什麼,可在大嫂身上,在眼前如此艱難的處境下,越發地令人感動,催人淚下。

    “對不起!”方稚淳低聲致歉。

    吳銘微微搖頭:“沒關係,重要的是你哥能早日出獄。”

    方大嫂擦去眼淚,想了想不無擔憂地問道:“你說王科長的話算數嗎?”

    吳銘思考片刻:“估計問題不大,姓王的剛才拍胸口給出明確承諾,雖然不能全信,但是像他這麼奸猾的人,不會輕易答應什麼,何況他不但答應了,還說出準確的釋放時間。再一個,我感覺他相信我有深厚的背景,哪怕不全信,他也不敢冒著觸​​怒我的風險招惹我……不過看樣子他是信了的,否則最後他不會不收下那兩根金條。”

    “你是說,最後你拿出黃金是試探他們?”方稚淳平靜下來腦子開始靈光了。

    吳銘苦笑道:“可以這麼說,二十兩黃金不是個小數,要是送出去了,我也身無分文了!話說回來,如果他們收下,我會很擔心,因為這就表明他們貪得無厭,到了肆無忌憚的地步,事情也就更麻煩了!”

    “還好,他們沒有收下,說明他們真的忌諱我的身份,擔心吃相太難看,遭來我身後勢力的報復,畢竟他們都是在職軍官,還得繼續在軍隊混飯吃,得顧忌自己的前途,事情做絕對誰都沒好處。”

    方稚淳若有所悟,隨即又向吳銘鼓起眼睛:“看你年紀也沒多大啊,怎麼滿肚子的陰謀詭計?”

    吳銘頓時失語,端起茶杯自顧自地喝茶,不願再看方稚淳一眼。

    “稚淳,怎麼說話呢?”方大嫂輕輕打一下方稚淳的手,看到吳銘臉色不好看,想了想笑問:“小吳,你今年多大了?”

    吳銘一愣:“滿二十四進二十五了,嫂子怎麼會有此一問?”

    “有心上人了吧?”方大嫂又問,眼中滿是關切。

    吳銘失笑道:“嫂子,我建議你還是等方大哥出來之後,再關心這種雞毛蒜皮的事情吧。”

    方大嫂也不好意思地笑了,但隨即非常誠懇地說道:“嫂子心裡真想把你當成弟弟,從你把我和父母送離土匪窩開始,我就沒把你當外人了,只是我不敢說出來,擔心不配有你這樣的好弟弟……我家就我一個獨女,從小我就盼著有個弟弟……”

    “嫂子別這樣。”

    吳銘過去提起暖壺,飛快往銅盤裡倒熱水,扯下毛巾扔進去揉搓幾下,擰乾了拿到方大嫂面前。

    也哭得滿臉是淚的方稚淳接過去毛巾替嫂子擦淚,完了卻用毛巾摀住臉失聲痛哭,大半年來家境的巨變,人心的冷暖,以及諸多酸甜苦辣,似乎就在這一刻全都湧上心頭。

    良久,方大嫂終於平靜下來,站起來吩咐吳銘早些安歇,扶著哭成淚人兒的方稚淳返回自己房間。

    這一晚,相鄰兩個房間裡的人誰也沒睡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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