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士子風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額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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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uuuuuuuuu 2013-6-7 08:35:5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91 829135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4-2-10 10:44
第七百一十三章:嘉靖的殺機

  
    其實某種意義來說,你做任何事,都可能迎來的是雷霆之怒,也可能換來的是雨露之恩,其實說穿了,就是看別人是什麼看法。

    有一個故事,叫做智子疑鄰,兒子和鄰居說的都是同樣的話,可是在有的人眼裡,兒子很聰明,可是鄰居就有嫌疑了。做事也是一樣,不同的人做出同樣的事,感官也是不同,假若是方獻夫做出這等事,第一個反應,就是你丫的這是別有用心,沒殺你的頭,就已經很不錯了。

    可是徐謙坦誠告訴嘉靖,調兵是自己的主意,這麼做,和他分不開關係,嘉靖第一反應,就是遲疑。

    而接下來,徐謙繼續說,我這樣做,是有道理的,天子的平倭政策一直都在,現在倭寇滋事,雖然沒有登岸,可是照樣也是倭寇,倭人在直浙搶劫,和在大海裡搶劫大明的財產,其實本質上都是相同,既然如此,那麼平倭就有效,天子的詔書還在,朝廷也沒有旨,說明平倭的國策廢止,反而近幾年,雖然沿海各省已經平靜,但是因為朝廷對倭寇之患記憶猶新,所以隔三差五,都下文各地府縣,要小心防範,更督促海路安撫使司,盡心剿滅倭寇餘孽,決不可讓倭寇死灰復燃。既然倭人為禍就是寇,而海路安撫使司又負責各邦招討安撫事宜,調動官兵圍剿,理論上也說的通,算是名正言順。

    這番話出來,雖然嘉靖心裡依舊覺得有鑽空子之嫌,可是至少心裡的戒備大大降低了不少。

    同時徐謙告訴嘉靖,平倭不只是為了直浙,也不是自己吃飽了沒事做,一旦放任倭人胡搞,內庫的收益就要暴跌,這麼做,也是為了維護宮中的利益。嘉靖雖然身體孱弱自知自己活不了多久,可是他還有兒子,他更深知朝中大臣未必可靠的道理,所以某種意義來說他更為擔心,假若內帑的收入驟減,兒子又是年幼,拿什麼去和官員們玩拔河的遊戲,此消彼長之下,莫非到了將來,大明朝莫非從此之後只知內閣,要到皇帝可有可無的地步嗎?

    主弱臣強,假若這個時候再削弱宮中的實力,這絕對不是嘉靖所能看到的,此時,嘉靖某種意義來說,已經偏向了徐謙這一邊,甚至認同了海路安撫使司的行動。

    他唯一的疙瘩,只剩下了一個,既然如此,那麼為何不請旨?

    如果你請旨朝廷同意,一切都順理成章,可是現在你居然擅自行動,這就不可饒恕了。

    於是徐謙拋出了他的殺手鐧。

    一方面,就算請旨也請不到,就算天子肯,大臣們也不肯,現在嘉靖身體本來就不好,哪裡有時間和精力去和大臣們計較這些。

    既然請不到旨,那麼索性,就擅自行動造成既成事實,當然理由是,為陛下分憂。一方面,省的陛下操心勞力,另一方面,則是吸引許多大臣在太子方面的關注。

    可以說,對嘉靖來說,太子的問題,才是一切問題的根本,任何一個自知命不久矣的皇帝,所有的思考和利益選擇,永遠都是自己的身後之事。現在嘉靖的身後之事就是朱載基,至於其他人其他事,一切都可以算是可有可無,這是他的根,沒有任何商量。

    這個時候,直浙那邊鬧出這等事,首先,朝廷就會發生討論,進行各種辯論甚至是對抗,不知不覺之間,就可以為嘉靖爭取到主動,趁著大家吵鬧的功夫,盡量的為朱載基鋪路。

    處於嘉靖的立場,無論他願意不願意,他也會突然發覺到,眼下正是最好的時機,假若這個時候,懲戒直浙官員,甚至處罰徐謙,看上去好像是以儆效尤,是解決了一個麻煩,可是同時新的麻煩也就出現了,嘉靖收拾了直浙的一批官員,事態自然也就平息了,平息之後,大家閒著沒事,第一個反應,又是打朱載基的主意,嘉靖想要做任何安排,都可能困難重重,畢竟這麼多人盯著,你任何一個決定,都引來無數人撞柱子和午門之外哭告,以嘉靖現在的精力,耗得起嗎?

    嘉靖深深的看了徐謙一眼,微微一笑,道:“朕明白了。朕聽說,內閣那邊,已經召集了明日廷議,要討論的,就是這件事吧。”

    徐謙點點頭,道:“是。”

    嘉靖淡淡道:“好好去辦吧,你既然已經有了主意,那就按你的主意去做。”

    跟聰明人講話,就是這麼簡單,點到即止就可,說出了三個理由,不需要反复的解釋,靖就已經上路了。 !

    對於這一點,徐謙和嘉靖默契的相視一笑,徐謙道:“微臣一定能攪得天翻地覆,只是陛下務必要保重龍體,就算陛下不為了自己,不為了太后,也該為了殿下。”

    嘉靖道:“朕當然知道,朕能撐一時是一時,是了,錦衣衛那邊,有傳聞說近來許多大臣,都在往江西那邊傳書,這些事,你知道嗎?”

    徐謙不由一驚,道:“江西?微臣並不知情。”

    嘉靖冷笑,道:“已經有人急不可耐了,朕還沒死呢。”

    江西那邊,有一個很重要的人物,那便是建昌府的益王朱佑檳,朱檳和弘治皇帝以及嘉靖的老爺子興獻王都是兄弟,據聞當年的時候,正德暴斃,就曾有人考慮過迎立朱檳,理由也很簡單,這位益王殿下性儉約,巾服浣至再,日一素食,好書史,愛民重士,無所侵擾。

    可以說,這位益王殿下,是個大大的賢王,人品好,又喜歡和讀書人打交道,人也很樸素,不喜歡鋪張,給大家的印象非常好。而且他和弘治、正德、以及嘉靖的老爹都不相同,他特別能生兒子,嘉靖的爹生了兩個兒子,長子早夭,只有嘉靖這一脈,而益王卻有四個兒子,個個身體強健,在這個時代,兒子多是很有優勢的,尤其是對皇室來說,兒子代表的就是延續,而假若皇帝兒子多,就意味著國乍可以綿長不絕。

    只不過,這位益王最後被楊廷和否決,理由也很簡單,益王乃是弘治先帝的兄弟,而哪有叔叔接侄子班的道理,這個理由,聽上去是不錯,不過更深沉的原因是,嘉靖年紀小,某種意義來說,在大家眼裡就是一張白紙,是個可塑之才,說的再難聽點,還不是想捏圓就捏圓,想搓扁就搓扁,只是可惜,楊廷和失算了,因為嘉靖的戰鬥力驚人,絕對屬於那種特別能戰鬥的皇帝。

    按照法統來說,益王殿下這一支確實是極有可能克繼大統的,人家乃是近親皇族,聲譽又好,現在大臣們後悔了,早知道如此,還是請益王出馬啊,誰曉得,居然弄出了個嘉靖來,世上沒有後悔藥,但是卻未必沒有亡羊補牢的機會,至少許多人的觀點是,現在嘉靖身體不成了,兒子呢,又是庶子,其實這倒也罷了,現在還在襁褓裡頭呢,這樣的人做皇帝,只怕不妥。

    畢竟天子年少,是極為忌憚的事,大明朝在這一點上,吸取了歷朝歷代的經驗,完全可以冠冕堂皇,振振有詞的否決掉朱載基。

    嘉靖說到江西,徐謙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其實許多大臣在打什麼主意,他卻是清清楚楚,這些事,他也早就心知肚明,只不過故意裝傻而已。

    其實對徐謙來說,這也沒有什麼,大臣們,又不是你嘉靖的私奴,作為一個讀書人,一群在名利圈裡摸爬打滾了一輩子的老油條,兩頭下注,一直是他們的光榮傳統,若是不和益王通一些書信,說一些好話,顯示一下善意,假若嘉靖駕崩,最後當真是益王登基,你那時候湊上去搞關係,人家會搭理你嗎?

    他們未必就真有迎立益王的心思,無非就是,想藉此來投機倒把而已。

    可是對嘉靖看來,意義就不同了,正如嘉靖所言,朕還沒有死呢,你們就這樣,節操你們還要不要?嘉靖本就是個疑心很重的人,他不會如此簡單思考,絕不會認為,這只是有人投機倒把,甚或者只是一群人瞎起哄,他想的更深,甚至他認為,益王壓根就和一群大臣串通在了一起,隨時準備等自己駕崩之後,立即奪了自家兒子的江山。

    徐謙抿了抿嘴,道:“想不到有這樣的事,不過陛下不必掛懷,這件事,可以查清楚再說。”

    “查清楚?”嘉靖氣得臉色陰沉,拼命咳嗽之後,道:“益王膽大包天,枉朕登基之時,對他關愛有加,不曾想到,他竟是如此大膽。

    這件事,必定要有所防範,可是朕擔心的是,如何防範,實在不成,那麼只好······”

    嘉靖的眼眸裡,明顯的掠過了一絲殺機······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4-2-10 20:59
第七百一十四章:身不由己


    嘉靖想殺人,而且現在也確實動了殺機,天子一怒,血流飄杵,可是,這只是文藝上的誇張。

    天子表面上是可以隨心所欲,其實是不可能隨心所欲,徐謙一聽,頓時皺起眉頭,道:“宗室這麼多,陛下殺得完嗎?大臣們或許,只是投機取巧而已。”

    嘉靖滿是病態的臉上,只是浮出若有若無的冷笑。

    他顯然不會認為只是如此簡單,不過徐謙說的也有道理,沒有益王,就會有人勾結福王,沒有福王,就會有趙王,說穿了,宗室這麼多,誰不想做皇帝?而大臣們,又誰不想攀龍附鳳,只要朱載基年紀還小,只要自己病入膏肓,那麼就會有這個市場。

    可是對益王,嘉靖的戒備心很重,這個叔王名聲很好,很會拉攏人心,至少朝廷命官們提及這位王爺,沒有一個不是翹起拇指,甚至在宗室之間,益王也很有市場,理由嘛,其實只怪嘉靖自己,嘉靖不是個好東西,對他的那些個親戚們一向不太友好,還曾經旨,減少宗室的俸祿。

    其實對宗室們來說,人家也不靠你的俸祿吃飯,畢竟人人都有王田,靠朝廷這點銀子和糧食,早就餓死了。可是這事兒大家卻很認真,因為這是個很壞的開頭,歷代皇帝,也沒見這樣的,很顯然,當今天子不厚道。

    而端王呢,則是個很厚道的人,因為他那時候上了一道奏疏,奏疏是這樣說的,陛下減俸,這是理所當然,畢竟國家歲入一向不多,而宗室子弟卻是越來越多,這麼做,是為了祖宗的基業著想,是以老夫是很同意的,甚至舉雙手贊成。只不過,宗親之中,有好有壞比如我是親王,就藩在較為富庶的建昌府,不愁吃不愁喝,陛下減少我的俸祿,是理所應當。可是有的宗室卻在窮山僻壤之地,甚至有的宗室郡王和一些宗室子弟,生活並不好所以懇請陛下,要酌情的體恤他們。

    意思就是說,要減俸那就對著我來,我有的是銀子,可是你得體恤其他人,尤其是那些遠親。

    收買人心,這絕對是收買人心,至少許多宗室就對他感恩戴德,交口稱讚。

    嘉靖之所以忌憚益王,也是有道理的,別人或許不足為慮偏偏這個益王,卻完全不同,這個人要嘛就是真正的有德賢王,要嘛就是個野心家,而嘉靖偏偏是從未將人往好裡想的人於是早就斷定,這個傢伙,必定是個野心家。

    對付野心家,最好的辦法是連根拔起,只是拔不起怎麼辦,要對付一個親王,必要的程序是一定要走的一方面,要讓廠衛去蒐集證據另一方面,還要召集廷議討論,這些步驟之中,更不必說還要遭致別人的反對,沒有個一年半載,這套程序是走不完的,而嘉靖卻並不相信自己能夠堅持到一年半載。

    嘉靖看向徐謙,道:“此事,你得想個法子,不能再放任下去了。

    徐謙皺眉,沉吟片刻,道:“其實法子並不是沒有,陛下,何不如現在就召益王入京?”

    入京?

    嘉靖哭笑不得,本來就是個麻煩,難道還嫌益王和大臣之間聯繫不夠緊密嗎?這個時候召入京來,豈不是放虎入山?

    徐謙正色道:“就以陛下身體不濟的理由,召益王入京,負責宮中衛戍事宜,讓他暫領皇家學堂,陛下,這皇家校尉,乃是陛下心腹的心腹,況且陸炳、王蛛二人也都在其中,到時陛下命二人對益王進行監視,豈不是正好?”

    徐謙確實不是好人,一個好人絕不會想出如此惡毒的主意,皇家校尉對天子絕對是忠心耿耿,這一點許多地方都得到了驗證,而且兩個主要頭目,一個是嘉靖的伴讀,另外一個則是嘉靖親母的侄子,對這些人來說,管你是什麼親王郡王,也遠不及朱載基當上皇帝更讓他們利益更大,他們本就是天然的近臣,絕不是其他人可以收買。

    所以表面上,嘉靖對益王信任有加,好心將他招入京師,讓他負責衛戍,顯示出嘉靖對宗室的信任,可是益王一旦領了衛戍宮中的差事,只怕以後就得乖乖在宮中常住了,宮裡有黃錦在一旁盯著,下頭又有陸炳和王蛛二人監視,益王實際上是被軟禁起來,完全控制在了支持朱載基一方的人手裡。

    在這種情況之下,益王還敢勾結大臣嗎?到時嘉靖一旦駕崩,皇家校尉也可以第一時間將他控制住,使他根本不要想有任何的作為。

    嘉靖不由微笑起來,道:“你呀,還是一肚子的壞水,就這麼辦吧,朕,倒是很想會`朕這王叔。”!

    徐謙笑起來,道:“陛下聖明。”

    閒聊幾句,徐謙告辭出宮,其實每一次見嘉靖,徐謙的心情都不是很好,一方面是見嘉靖病入膏肓,想到他意氣風發之時,心裡不由蕭然,另一方面,是嘉靖為了朱載基開始佈局,而且已經越來越不耐煩,顯然,他已經越來越沒有顧忌了,甚至於直接動手殺人,都已經成了他的手段。

    要知道,整人和殺人是不一樣的,像嘉靖這種高智商的人,當然不會落於下乘,白刀子進紅刀子出這等事,對他來說顯然太過粗糙,只有整人,才能顯出他的智商。可是一旦一個自詡聰明的人到了毫無顧忌的地步,這顯然就意味著,嘉靖自己已經越來越清楚,他命不久矣了,所以嘉靖越是如此,徐謙對嘉靖的壽數估計就不得不縮短幾分,一開始,還以為能堅持一年,後來是半載,而現在,徐謙甚至認為,只怕連三個月,都未必能堅持過去。

    “徐部堂……”

    途徑了崇文殿,黃錦不知從哪裡竄出來,朝徐謙招呼。

    徐謙朝黃錦微微一笑,道:“黃公公也在

    黃錦笑嘻嘻的道:“方才見了陛下?”

    徐謙點頭,上下打量他,近來黃錦的小日子不錯,張顯完蛋之後,他也算是從龍有功,雖然功勞只是被張顯拿住,所以自然而然,就成了大大的忠臣,嘉靖改弦更張,所謂的改弦,其實就是親近張顯的統統幹掉,而和張顯有仇的,又都重新給予信任,黃錦自然而然,又獲得了信任。

    只不過,好日子能過多久,卻是黃錦眼下最關心的問題,因為陛下不成了,天知道能活多久,在這種情況之下,黃錦的日子並不好過。

    徐謙道:“黃公公有事

    黃錦道:“陛下身體欠安,這宮裡頭,有許多的流言蜚語,我覺得,宮里許多人都靠不住了。只是這些話,雜家不敢和陛下說,就怕陛下疑心發作起來……”

    徐謙其實很能體諒黃錦,宮里人心惶惶,一旦人心惶惶,自然會像大臣們一樣,希望投機取巧,或者說,大臣們想討好益王,無非是覺得益王有機會,而太監們其實也差不多,現在大家誰都不知道接下來會如何,人人對未來都充滿了恐懼,假若這個時候,有人藉機在太監們中間進行收買,很容易就讓人死心塌地。

    另一方面,黃錦之所以不敢對嘉靖說,是因為嘉靖疑心很重,對付不了益王,還對付不了幾個太監,到時候少不得,又要徹查和殺人,而且絕對是寧殺一千不可放過一人的那種,最後可能黃錦都要搭進去。

    其實很多事,都是嘉靖自己造成的,以至於身邊的親信,都不敢說真話。

    徐謙沉吟道:“在宮裡盯著,若是有嫌疑的人,就暫時委派出去,你隨時和宮裡的侍衛聯絡,這些人眼下最是可靠,一旦有事,就放手去辦事,不要怕擔什麼干係。”

    黃錦道:“雜家知道,只是知會徐大人一聲,省的將來說不清。”

    徐謙嘆口氣,苦笑道:“是啊,眼下這個時候,忠奸難辨,各人都有各人的如意算盤,剪不斷理還亂,可是你我二人,卻是必須知道,咱們要做的是什麼,要保的人又改是誰,知道了方向,一旦出事的時候,就不要有什麼顧忌,事成,你我就是從龍之臣,也算對得起陛下的重托,一旦不成,無非就是身敗名裂而已,到了而今,這又算什麼?全天下的人都在賭,想要兩頭下注,或者是做個閒雲野鶴,成嗎?不成!既然不成,那就握緊拳頭,隨時準備拼命了。 ”

    徐謙的話,說到了黃錦的心底,他連連點頭:“是這麼個理,大人放心,外頭的事,都得依著你周全,這宮裡的事,雜家自然會注意。”

    徐謙笑了:“其實也不必緊張,有的人,比咱們都緊張呢,他們不怕,我們怕個什麼?”

    黃錦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嘆道:“雜家現在算是看透了,將來事成之後,雜家真想好好歇一歇。”

    徐謙抿抿嘴,觸動了心事,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4-2-11 09:08
第七百一十五章:藉機發難
  

    次日的廷議,卯時便已開始。

    崇文殿裡,一個個帶著怨氣的大臣分列左右。

    楊廷和則是坐在椅上,眼眸子沒有抬起來。

    顯然今日的氣氛有些不對,以往的廷議怒氣沖衝的人人多,可是像今日這樣沉默的,卻是不多。

    畢竟直浙這麼做,侵犯的是所有人的利益。

    雖然明知道,徐謙昨日就已經入宮,入宮的目的是什麼,不言自明,而從宮中的跡象來看,顯然宮中沒有責怪的意思。極有可能,此事根本就有嘉靖的縱容。

    天子既然不吭聲,按理來說,皇帝不急,你急個什麼7其實這裡頭,涉及到的卻是許多人的切身利益,如果此例一開,只要天子默許,你們就可以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不需請示,毋庸上奏,那麼,還要朝廷做什麼?還有內閣做什麼7六部的存在又有什麼意義?

    所以,徐謙所做的事,本身就等於是否認了所有人,將來若是人人效仿,那還了得,大家不用做官好了。

    徐謙一到,旋即便有無數的目光注視過來,便是楊廷和,也不由捏著鬍鬚,淡淡的朝徐謙笑了笑,這個笑容很古怪,帶著幾分吝嗇,又有幾分勉強,稍閃即逝。

    徐謙則是含笑回禮。

    只是對其他人,他採取的是漠視的態度。

    有的時候,你對一些人非要裝裝樣子不可,可是對有的人,你連裝樣子都不用,這便是地位懸殊的區別,比如在座的這些尚書、侍郎,徐謙都可以不搭理,但是表面上對閣臣的客氣,卻還是要維持。

    徐謙坐下,然後眼觀鼻鼻觀心。有太監斟茶下來徐謙抱著茶盞,先聞香氣,再淺嚐一口,直到茶水下嚥傳出一絲微甜,徐謙讚道:“茶香四溢,入口不澀,好茶。不過據聞,茶喝多了可能無子,諸公倒是無妨,我卻是要有一些節制。”

    喝茶無子……

    這尼瑪是典故。

    而且這是說閒話的地方嗎?大家都憋足了一口氣呢你倒是好,拉起家常,跟凡夫俗子一般東拉西扯起來了。

    許多人又好氣又好笑不過兵部尚書張進用卻是火起,冷笑道:“家裡的長短就不必多言,要說,有的是地方說,也有的是時候說,可是現在,議的是直浙擅自動兵的事,徐部堂曾主政直浙,如今封地又在那裡現在那些地方官員,不經通報,連招呼都不打就擅自對倭國動兵,他們想做什麼?想要謀反嗎?好嘛,他們這是將自己當成了大唐的節度使壓根就沒把他們當成是大明朝的父母官了,這是大逆不道,這件事,老夫先說幾句意見,此事非同小可,不但涉及到了邦國的交往,還事涉擅自調動官兵朝廷必須要嚴懲,所有牽涉的官員統統都要拿辦,要從重處置。”

    面對這位尚書大人的咄咄逼人,徐謙依舊飲茶,只是露出了幾分笑意。

    “話不是這麼說的。”不勞徐謙動口,依舊有人發言了,發言的也是兵部的官員,乃是兵部右侍郎朱茂,朱茂一點都不懼自己的上官,侃侃而言道: “張大人話說重了,直浙那邊是平倭,一則是事態緊急,二則也是理所應當,畢竟朝廷早有平倭的成法在,直浙各地官吏,若遇倭事,可便宜形事,這麼做,自然是怕來回奏報耽誤時間,倭情如火,一個不慎,就是彌天大禍,當年的時候,倭寇侵入杭州,諸位想來也知道吧,假若那時候,徐大人不是立即開赴杭州,不是各地官兵聽聞消息之後,齊頭並進,一起抵至杭州城下,事情有這麼容易擅了嗎?凡事呢,都有個輕重緩急,遇到了倭事,就是天大的事,倭寇襲擊商船,倭寇故態萌發,倭寇猖獗無忌,海路安撫使司治的就是這個,清剿倭寇,也是他們的職責,他們平倭,有什麼錯?若這都是錯了,那麼本官要問,是不是以後遇到倭寇滋擾,各地官員,都拍拍屁股寫一份奏疏到京師來,就沒有事了?倭寇若是再兵臨杭州城下,是不是大家再等朝廷旨意,假若倭寇抵至南京城下呢?到了中都鳳陽呢?到了京師呢?咱們一個個能有這閒心,在這裡討論直浙官員做的對不對,而不是在這裡商量著如何救火,靠的就是直浙的官吏用命,靠的就是海路安撫使司勤勉,假若今日放任不管,明日又放任不管,那以後也好,天下的事都等內閣來裁處就好了,地方盜匪猖獗,是不是地方官員沒有權責去進剿,反而要等朝廷的音​​訊,才能下令三班差役維持治安,鄉!裡發生了械鬥,是不是各地巡檢隔岸觀火,等著內閣拿了主意′?”

    “強詞奪理。”張進用怒喝:“這簡直就是強詞奪理,你自己也說事有輕重緩急,可是老夫問你,這倭寇到底是出現在了杭州還是南京,倭寇並未登岸,哪裡是什麼事態緊急。”

    右侍郎朱茂捋著鬍鬚,淡淡的道:“海路安撫使司的商船和港口就不是我大明的東西,他們劫掠燒殺,和登岸有什麼區別?海路安撫使司,代表的乃是朝廷,代表的是天子,這是聖旨裡說過的,是代天安撫四方,天子的商船被劫了,這不是大事,莫非相比於登岸,這天子的商船,就一點都不重要,船上的官兵和水手,莫非就一點都不重要?登船即是登岸,闖入港口即是侵我大明疆土,這有什麼錯?燒我大明一根無用的木頭,那也是燒殺擄掠,更不用說,無視我大明威嚴,肆無忌憚了。”

    “那為何不奏報?”

    “已經奏報了,若是不奏報,諸公怎麼知道直浙的消息​​!”

    “可笑,他們自己拿了主意,也叫奏報?”

    “咳咳……”看到氣氛火熱起來,徐謙咳嗽一聲,開始拉偏架,道:“徐某人不才,忝為嘉靖年的狀元,也讀過一些聖賢之書,倒也不算是不學無術,這奏報二字,還真未必就是讓朝廷拿主意。”

    張進用氣得臉都通紅了,徐謙這傢伙是指東打西,明知道他說的意思是這個,可是他偏偏卻是曲解自己的意思,詞意如何,難道自己沒讀過書,不知道?這姓徐的分明就是拿自己當猴子耍。

    再加上跳出來反對自己的又是兵部的人,讓張進用更覺得羞辱,堂堂尚書,連自己的部堂都不能做到大家同仇敵愾,那還談個屁威信。

    他幾次想要直接跳出來,狠狠斥責徐謙一通,可都是拼命忍住,以他的身份,確實不適合直接和徐謙翻臉,最後,他終於是忍住了怒火,目光朝一個禦使飛過去。

    那禦使會意,冷冷一笑,便站了起來,朗聲道:“徐部堂,有些話,下官非要不吐不快,下官聽聞,部堂和直浙的地方官員,常常有書信往來,甚至有的時候,一日就有數封之多,那麼下官要問,這件事,徐部堂事先知道不知道?徐部堂既然事先知道,那麼下官再斗膽要問,為何部堂大人不吐露一字半句,徐部堂這是什麼居心?還有,直浙的那些地方官員,哪裡會有這樣大的膽子,敢決定這等大事,那麼敢問,徐部堂是否慫恿了他們,也就是說,不需奏報,擅自動兵,其實根本就是徐部堂授意,是徐部堂的安排?”

    這番話,看上去客氣,又是下官又是斗膽,不曉得的,還以為這位禦使對徐謙有多尊重。

    可是認真一聽,就發現了話中的狠毒,這是不願意再糾纏不清,索性直接將矛頭直指徐謙,若說地方官吏不懂事,以為有了平倭的旨意,就可以藉題發揮,可是你堂堂部堂,和他們交往如此密切,事先會不知情?既然知情,為什麼不說話,那麼就有必要懷疑,這幾乎就是徐謙指使,戶部尚書,身在北京城,不和內閣通氣,也不和各部打招呼,直接暗中授意地方上做出這等大事,若是深究,這就是弄權,同時也是欺君罔上,至不濟,一個專權是跑不了的。

    大明朝的朝廷一向都是這個尿性,大人物們相見,一個個笑臉相迎,縱然是徐謙和楊廷和這等關係,還得假意的寒暄或者笑一笑,都是一副其樂融融的樣子,而得罪人的事,卻都是低級官員們去做,這種下克上的傳統,延續了一百多年,從來只聽說過給事中彈劾尚書,小小禦使巡按痛罵內閣大臣,某部小堂官尚書某某三朝元老數條罪狀,就從來沒有尚書撕下臉皮,來痛斥內閣,也不見內閣大臣,直接指著尚書叫罵的。

    其實像這等禦使、郎中和給事中,說白了就是某些人的嘴巴而已,他們跳出來,並不是他們充滿正義感,也不是因為他們純真善良,而是因為他們本身就是提線木偶,大人物們要試探,要整人,要找人麻煩,他們就是馬前卒。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4-2-11 16:44
第七百一十六章:你犯事了
  

    禦使周昕跳出來,等於是吹響了對徐謙反攻倒算的號角!

    在坐的大臣,一個個精神一震,顯然許多人已經等候多時,誰都不希望這件事和稀泥一樣的混過去,畢竟姓徐的出格的事做的太多,每次都能全身而退,反而惹來了一致的不滿,現如今又遇到這樣的大事,大家繼續做傻子那才怪了。

    周昕的話很重,幾乎等於是指著徐謙的鼻子罵了。

    倒是和徐謙穿一條褲子​​的大臣一個個不吭聲,此時都不禁皺眉,因為周昕罵的是徐謙,所以大家也不便說什麼,估摸著害怕惹來眾怒

    楊廷和瞇著眼也不做聲,一副這事和自己無關的無辜之態,不過到底和他有沒有關係,那也只有天知道。但是至少,楊廷和應當是對此事樂見其成的,反正罵的又不是他楊廷和,權當是看熱鬧。

    徐謙的目光,掃視著這殿中的每一個人,所有人的表情,都收入他的眼底。

    他沒有急於去開脫,而是似笑非笑的將目光最後落在周昕身上。

    周昕沒有等到徐謙急不可耐的辯解,心裡並不輕鬆,被徐謙的目光一掃,竟是感覺到,這位部堂大人眼裡露出來的幾絲諷刺。

    不錯,就是那種徹骨的諷刺,周昕能清晰的感覺到,彷彿自己是跳梁小丑一般,在徐部堂眼裡,還不如一隻螞蟻。

    這種感覺讓周昕很不舒服,可同時,又感覺到壓力如山一般的來。

    原本以為,他振臂一呼,大家一起跳出來對徐謙進行批判。又或者,自己一番質問,徐謙生怕牽涉到欺君罔上,不得不連忙辯解,可他一旦辯解·就容易失態,自己在氣勢上,就可以對這位部堂大人佔據絕對的優勢,誰曉得自己充了大頭·結果那群私下里將徐謙罵翻了天的同僚們竟是一言不發,更悲劇的是,徐謙似乎氣定神閒,似乎一點都沒有將自己放在眼裡。

    遇到這種情況,該怎麼辦?

    開弓沒有回頭箭,周昕不是不懂這個道理,所以他不得不繼續硬著頭皮·厲聲道:“怎麼,徐部堂答不出來,還是心裡有鬼·不敢回答?”

    這一刻,周昕突然覺得自己神聖起來,自己站在光明的一面,站在正義的一方,彷彿此刻,自己一下子魏徵附體。

    徐謙哂然一笑。

    笑的很莫名其妙。

    你丫的,你笑什麼,周大人好歹是個禦使,人家如此大義凜然·難道就不能小小的尊重一下周大人?

    大臣們紛紛搖頭,突然又一種預感,這位周大人·似乎要悲劇。

    徐謙旋即道:“你問的這些話,其實呢,沒有錯。”

    一聽徐謙開始發言·所有人都不由精神一震,他們很想知道,徐謙到底有什麼底氣。便是連楊廷和,此時也闔開了一絲眸子,一絲精光在徐謙身上掠過。

    徐謙放下了茶盞,繼續道:“本官確實和直浙那邊,三天兩頭會通一些書信·而且,這直浙稍有風吹草動'也逃不過本官的眼睛。”

    承認了,周昕突然激動了,臉色漲得通紅,找死啊,這是作死啊,他不但不為自己辯解,居然還往槍口上撞。

    徐謙又道:“至於你說,本官授意直浙官員們這麼做,其實呢,也不是空穴來風,本官確實有過一些暗示。”

    周昕驚呆了,這徐謙,還真是什麼話都敢說,他難道不知道,這是廷議,一言一行,都要記錄,都要封存?他不知道,這是什麼後果嗎?

    徐謙的臉上,浮出了冷笑,他旋即道:“只不過是不是欺君罔上,是你一個小小禦使說了算的嗎?你是什麼東西,也敢指斥本官?你知道不知道,你犯事了?”

    這一句話,問的周昕啞口無言。

    他突然悲劇的發現,這姓徐的簡直就是不可理喻,簡直就是個瘋子,他絞盡腦汁,以為打中了徐謙的七寸,結果人家坦然承認,居然還在這種場合,如此大義凜然的責問自己。

    到底……誰他娘的犯事了?

    周昕難以理解。

    而這時候,徐謙已經長身而起,拂袖冷笑:“不要以為,你背後有人,就可以肆無忌憚,也不要以為,抓住了一兩句話柄,就想如何,咱們走著看吧。”說罷,沒有多言,拂袖而去。

    這是廷議啊,這傢伙說走就走,你就算要走,怎麼著,是不是該向楊廷和打一聲招呼,好歹你也裝個樣子,一副腹痛的樣子,裝作是身體不適才是吧。

    可是這個傢伙,丟下一句警告,說走就走。

    所有人目瞪口呆,大家都沒有鍰過勁來,按理來說,生氣的不是在座的諸位嗎,按理說徐謙犯了這麼大的錯,甚至可能牽涉到欺君罔上嗎?怎麼這個傢伙,如此理直氣壯,還如此放肆?

    而且對著禦使,直接說你是什麼東西,這句話是大大的不應該,禦使是什麼?禦使可是朝廷認證的朝廷命官,只要是命官,就絕對不是東西,錯了,禦使是人,本身就不是東西,便是楊廷和,也絕不會如此囂張,就算痛斥,那也是在私下的場合,在廷議上說這句話,又是什麼道理。

    所謂全身都是破綻,就是沒有破綻,因為一個人壓根就沒規矩,你還跟他談什麼規矩?

    沉默,在沉默之後,突然有人反應過來,侮辱禦使,坦誠授意直浙官員,還有威脅朝廷命官,擅自離開廷議,這種種的東西加在一起,簡直就是傳達一個信息,這位徐部堂,就是逆天了。

    雖然方才,許多人並沒有發言,可是這並不代表,他們事後不可以評議,兵部尚書張進用拍案而起,怒道:“豈有此理,這像個部堂嗎?像個朝廷命官嗎7這到底像不像話,他將這里當成了街市口,還是把這里當做了他的戶部,諸公方才也是聽到的,他自己親口承認······”

    “混賬!沒有王法了。”

    “一定要彈劾,要彈劾,立即將廷議的記錄送入宮去,老夫不信,陛下就真的如此縱容他,是可忍,孰不可忍。”

    一下子,崇文殿炸開了鍋,許多人暴跳如雷,甚至有人搥胸跌足。

    正如張進用所言,這太不像話了,大家的感覺就是,徐謙壓根就是在小孩子過家家,不但大膽,而且還刺傷了他們的尊嚴。

    姓徐的,有沒有將大家當成一回事,莫非真把大家當成了棉花和泥塑的雕像,在這崇文殿裡,當著大家的面,如此放肆,這還了得了。

    有人幾乎要吐血,搥胸道:“嗚呼,國之將亡,妖孽出矣。”

    讀書人嘛,就好這一口,不嗚呼一下,不扯幾句皇帝老子的江山要完蛋,彷彿都不能顯示出自己的真知灼見,也顯現不出的先見之明,雖然大多數時候,江山還是蒸蒸日上的,畢竟大明朝已經被喊完蛋了一百多年,依舊還在挺立,不過世上壓根就沒有千年的帝國,理論上來說,任何王朝和帝國都如人一樣,總是會死的,今天不蒙對,說不准明天就蒙對了。

    大家的憤慨之情,已經完全躍然於紙上,方才徐謙在的時候,大家還不好說什麼,重臣們絕不會直接和徐謙翻臉,因為他們擅長軟刀子捅人,就算下一刻要在背後插你一刀,前一秒鐘也絕對是對你笑臉相迎。而那些尋常的大臣,自己掂量了一下,又覺得自己在徐謙面前實在沒有多少分量,也沒有膽子去學周昕,其實就算周昕,也是鼓足了勇氣發難而已,一看徐謙臉色不對,就想縮了。

    可是徐謙一走,大家就按耐不住了,一頓叫罵,整個廷議變成了訴苦大會,人人恨不得在徐謙身上踩上幾腳。

    倒是一些和徐謙走得近,又或者是信奉王學的大臣此時也有點失態,他們當然不願意跟這些一起罵,覺得在這裡沒什麼意思,一個個向楊廷和告辭,灰溜溜的走了。

    楊廷和的態度其實並沒有輕鬆多少,他含笑朝這些告辭的大臣點頭,准他們出去,這場廷議,因為徐謙莫名其妙-的一頓脾氣,其實早就無疾而終,現在在這裡還能議個什麼?眼下唯一做的,就是把徐謙的種種不當言行,報進宮裡去罷了,還能如何?

    可是楊廷和卻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意味,這個徐謙,別人以為是瘋了,可是楊廷和卻絕​​不會有這樣的樂觀,可是這個傢伙,為什麼這麼放肆呢?難道他就一點顧忌都沒有,有些事,沒有證據就是沒有證據,只要你否認,誰也奈何不了你,可是你自己跑到這裡來承認,還放出這麼多狂言,便是傻子都知道,這麼做對自己沒有好處。

    徐謙,是如此簡單易怒的人嗎?

    楊廷和突然覺得,這個傢伙,越來越古怪了,讓人摸不透,越是摸不透,楊廷和反而更加謹慎。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4-2-12 10:54
第七百一十七章:囂張部堂

  
    徐謙顯然犯了眾怒。

    雖然不知道這些人在崇文殿裡如何抨擊自己,不過徐謙大致也清楚,這些人真正怒了。

    可是怒了又如何。

    徐謙出宮的時候,嘴角揚起了一絲微笑。

    讓他們怒去吧,徐謙求之不得。

    天子需要他們憤怒,徐謙自己,也要藉助這些憤怒,來大幅度的提升自己的威勢。

    嘉靖的末年,新政舊政之爭,新學舊學之爭,皇權與相權之爭,奪嫡之爭,所有的矛盾,都在不斷的積攢,所有人都在等待最後一刻爆發出來。

    徐謙關心的是新政和舊政,嘉靖關心的是奪嫡,楊廷和關心的是皇權和相權。每一個人,都帶著自己的目的,上到天子下到尋常的百姓,都有自己的立場。

    這一次鬥爭範圍之廣,可謂空前劇烈,這樣的矛盾若是在古今中外,往往最後訴諸的多半都是武力,造成分裂。而這是大明朝,雖然矛盾重重,可是依舊還維持著鬥而不破的局面,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這個天下,永遠都只會有一個勝利者,勝利者不會是天子,天子已經出局,他唯一寄望的,就是讓自己的兒子名正言順的接班,打成一個平局而已,真正的博弈,依舊還是新政和舊政之爭,其他的矛盾,永遠都是在這龐大利益觸動之下的皮毛。

    這個世界有沒有私怨?有!不但有,在這複雜的大千世界,私怨錯綜複雜,可是這些,都只是鬥爭的藉口,因為所有人都在爭取自己的巨大利益。

    舊政的擁護者如今損失巨大,就以江西為例,江西已經分裂,一部分較為開明的士紳支持新政,可是多數士紳,卻對新政帶著排斥,之所以如此是因為他們不可能去做買賣,也沒有做買賣的意願,江西不是浙江、福建,浙江、福建人口眾多,同時又是人多地少,山嶺極多,在那裡的人雖是稱之為魚米之鄉,可是商業活動一直比較發達。地主士紳們其實田地積攢的並不多,就算是青田的劉家看上去一個縣近半的土地都為他所有,可是和其他的大地主比起來,實在是不值一提。再加上直浙地價高昂,新政開始之後,種植糧食本就是虧本的買賣,既然如此,許多人不得不開始種植經濟作物,甚至為了家族利益,開始投身商海。

    江西卻是不同江西土地肥沃,士紳最崇耕讀,江西在有明以來

    考霸層出不窮,翰林院的庶吉士,十個人中至少有兩三個都是江西人,明朝的歷科狀元、榜眼、探花,江西人也都不少。

    土地肥沃,又有銀子,不必像福建人那般為了一點水田引發宗族械鬥,也不必有人冒險出海謀生,江西的地主士紳幾乎是最穩固的一群人他們擁有許多土地,而且都是上好的水田水田的價格,也比直浙要便宜的多,種植糧食,足以讓他們生活無憂,自然而然,他們不願意去嘗試任何新的東西。

    只是近年來,新政開始之後,大量的勞力開始流竄去直浙,這些地主和士紳,和新興的商賈以及一部分開明士紳,矛盾立即尖銳起來,這種矛盾倒是像美洲的南方和北方,北方聚集的是新興工業主,他們急需大量的勞力,而南方的莊園主們卻是握著巨大的人力資源。於是乎,北方高舉解放奴隸的大旗,致使南方的莊園主們索性鋌而走險,來個刺刀見紅。

    不過在大明朝,以直浙為首的這群新興利益階層,卻並沒有這樣強勢,他們剛剛興起,還沒有培養出輸出價值觀的野心,大多數人只是想守著自己的買賣而已。而對於傳統地主們來說,新政思想的衝擊,讓他們退無可退,一方面,地主和佃戶之間的僱傭關係已經開始瓦解,這就導致原來只要你有了土地,就可衣食無憂的好日子已經一去不復返,地主士紳們的利益受到了嚴重的侵害,雖然一些士紳在新政裡頭分了一杯羹,可是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從中撈取好處,畢竟從中得益最大的乃是商賈,這就導致,那些沒有得到好處的士紳,從前對商賈的心態是極端鄙夷,而現如今,卻是極端的仇視。

    在這種基礎之下,維護舊政的官員也受到了影響,一些大臣,甚至變得極為極端,幾乎已經將新政當成了死敵,黨同異伐,原本就是朝廷的傳統,此時又牽涉到了根本的利益問題,其結果可想而知。

    徐謙眼下拉住了天子,也就是說,將新政的利益和奪嫡的利益緊密的聯繫在了一起,比如徐謙毫不猶豫的支持了朱載基,這就意味新黨已經一面倒的要扶持朱載基繼承大統,如此一來,!嘉'堅實的站在了新黨的一邊。

    而現在,他要做的就是不怕事大,就怕事小。

    既然是盟友,就要相互扶持,嘉靖要佈局,就需要徐謙鬧出動靜,後世的遊戲裡頭,有一個職業叫做MT嘉靖負責輸出,徐謙現在就是坦克。

    作為一個好肉盾,這嘲諷的技能,當然要高明,不足夠囂張,又怎麼能讓這些人跳腳?

    徐謙回到戶部部堂,閒坐片刻,想起什麼,命人去北鎮府司請徐勇來。

    徐勇如今乃是千戶,在京師裡也算半個人物,可是一聽徐謙傳喚,倒是馬不停蹄的來了。

    徐謙看他,道:“最近很忙嗎?”

    徐勇道:“鎮撫司裡,近來還在忙上次宮變的事,抓了許多人,不過還是沒有一點成效,倒是煩死了。”

    徐謙抿嘴笑了,宮變的事,不能查的太深,可是又必須牽連到人,這一點,卻是很是考驗這些錦衣衛,徐謙笑道:“我請你來,是讓你幫忙辦一件事。”

    徐勇打起精神,道:“你吩咐即是。”

    徐謙道:“有個叫周昕的御使,你派人盯著他,找幾個人,記住,不要任何是官面的人物,無論是錦衣校尉,還是幫閒,就尋一個閒雜人等即是了,給他一​​點顏色看看。”

    “啊······”徐勇愕然,給點顏色看看,這句話卻有點不知輕重,是直接打死呢,還是半死不活呢,還有,人家畢竟是御使,這事兒辦起來,卻是有點風險。

    他不由道:“是不是打死

    徐謙微笑:“打死就不用了,頭破血流就好,注意好分寸,總之,不讓他好過即是。”

    徐勇應下,道:“你放心,這事兒我來安排。”

    徐謙道:“不必和我爹說。”

    徐勇笑嘻嘻的道:“這自然是曉得的,否則叫徐毅那小子就成了,還不是你信我嗎?我的嘴一向是最嚴的。”

    內閣。

    楊廷和不耐煩的擬票,近日奏疏不少,年末就是三年一次的京察,所以要表現的官員實在太多,所以奏疏也上的勤,人人都想表現,可是奏疏裡頭,卻多是雞毛蒜皮的小事。

    只是這時候,兵部尚書張進用卻還在宮裡逗留,不肯走。

    他氣得連連跺腳,道:“這到底是什麼意思,他戶部尚書是尚書,怎麼就有這麼大的膽子,廷議裡頭,敢如此跋扈,真是讓崇文殿裡的諸公都軟弱可欺嗎?直浙的事,是他親口承認的,既然承認,為何內閣不辦了他,王子犯法與庶民罪同,姓徐的總不是王子吧,不辦,不足以平民憤啊,楊公,此事非同小可,你不拿主意,兵部這邊,我也沒法交代,是不是以後,兵部要形同虛設了,本來這戶部,近來攬權就厲害,現在直浙那邊平倭,連招呼都沒有,那朝廷設兵部做什麼?”

    張進用近來壓力大,這事楊廷和知道,一方面兵部的權利被剝奪了不少,就比如這軍餉,往往都是兵部算出額度,然後想戶部索要,可是現在呢,戶部現在自己有錢糧局,每年需要多少軍需,需要多少錢糧,人家早就算好了,戶部直接撥發,兵部這邊,連手都沒得過,任何一個衙門,權利無非來自於兩個,一個是人事權,一個是錢糧。錢糧沒了,兵部雖然管著武官的考核,可還是大大的遭受了削弱,這倒也罷了,現在大動干戈,兵部連討論的資格都沒有,地方上各行其是,這在張進用看來,已經不是無法無天這麼簡單了,簡直就是挖他的牆角,架空他這兵部尚書。

    所以他怒氣沖衝,氣得跺腳。

    楊廷和擱下手裡的筆,嘆口氣,道:“此事,不簡單啊,你也不想一想,徐謙為何如此大喇喇的承認,他若是抵死不認,倒也罷了,可是現在既然認了,所圖為何?”

    這一句話,倒是讓張進用不知如何回答了。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4-2-12 15:47
第七百一十八章:打的就是你
  

    楊廷和含笑道:“凡事有因才會有果,今日廷議徐謙大雷霆是因,可什麼是果呢?張部堂,你​​是兵部尚書,朝中的事,想來你也清楚,徐謙要的果是什麼?”

    張進用雖然不知如何答,卻忍不住怒道:“莫非他是犯賤,非要惹得怨聲載道!”

    這句話本是張進用的負氣話,可是楊廷和卻是擱筆,笑道:“對了,這就是果,他就是要惹怒所有人,你自己想想看,他這麼做,不就是想讓所有人對他怨聲載道,所有但凡是有良心的大臣都要忍不住跳出來指責他嗎?”

    張進用糊塗了,道:“楊公認為他是故意的?可若是故意的,對他又有什麼好處?莫非是他骨頭癢癢,非要別人罵他不可?況且承認了是他授意直浙動兵,難道他就不怕將來有人秋後算賬?”

    楊廷和篤定地道:“這是因為對他來說,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至於秋後算賬,那是以後的事,他要的是當下,解決了當下的問題,以後的問題自然也就迎刃而解。

    張進用更加糊塗:“當下有什麼問題。”

    楊廷和淡笑道:“立太子!”

    張進用似乎知道些眉目了,其實他是當局者迷,身為兵部尚書,利益受到損害,所以鑽了牛角尖,現在聽楊廷和一提醒,立即道:“楊公的意思是,姓徐的故意如此,就是想讓天下人指責他,以此來掩護立太子的目的?假若如此,此人的居心未免太過險惡。”

    楊廷和籲了口氣,道:“其實到了今天,什麼問題都已經不成了問題,擅自動兵說不是問題?是不是大罪?老夫可以告訴你,是,這是欺君罔上之罪,是專權。可是老夫也可以告訴你這些罪換做半年前,或許是關係重大,可是到瞭如今,卻是不值一提。為何?這是因為天子已經大病不起大家的問題就只有一個,由誰來做這個天子,徐謙扶立中山王殿下,一旦中山王登基,這些罪其實就是功。可假若登基的不是中山王······”楊廷和浮出一絲冷笑:“就算他徐謙是聖人,無可指摘,那麼以他現在的權勢也是罪無可恕,你明白老夫的意思了嗎?”

    一語驚醒夢中人,張進用悟了。

    有罪無罪現在言之過早,這朝中的許多人,往往都沒有看到問題的關鍵,總以為徐謙承認了自己擅自調兵,這就是罪無可恕,以為抓住了徐謙的要害,這一次可以給徐謙顏色看看,可是現在想來,楊廷和說的極有道理有罪無罪,不在別人怎麼看,是罪還是功也不是他們說了算。

    要解釋這種現象,只需要提到一個人就可以清楚了——于謙。

    于謙是什麼人,其實歷史已經有了定論此人是個聖人,他人品端正,他兩袖清風,他扶大廈於將傾、挽狂瀾於既倒,瓦刺入關,包圍京師,大明朝危在旦夕若不是他站出來,大明朝能活多久那也只有老天才知道。

    一個擁有聖人品德的人,一個功勳卓著的人物,一顆大明朝最耀眼的新星,在代宗繼位之後,他悉合時宜、號令明審、片紙行萬里無不息,他憂國忘身、口不言功、自奉儉約、所居僅蔽風雨。

    代宗在的時候,他就是聖人,可是英宗復辟,這麼一個人立即就成了罪人。不久之後,石亨人等,誣其謀立襄王之子,處死!

    同樣一個人做了同一件事,結果皇帝更替,對待的結果卻是大不相同,一個是高官厚祿,一個卻是殺之後快,說到底,皇帝才是關鍵。

    徐謙有沒有罪,有。

    楊廷和有沒有罪,也有。

    可是徐謙想要把罪名變成功勞,就必須扶立中山王,所以他不在乎自己身上有什麼罪名,最重要的是,無論如何也要讓中山王登基。因為中山王本來就得到絕大部分大臣的支持,中山王登基之後,年紀幼小,想要站穩腳跟,就必須藉助新黨,借助徐謙,這是共存共榮的關係,因此徐謙無論有多少罪,在中山王眼裡,這一切都是為了扶立他做的錯事,在別人眼裡的罪過,自然而然,在中山王眼裡也就成了曠世奇

    可是楊廷和呢,楊廷和為首的一批人已經表明了立場,就算他是于謙那樣的聖人,中山王登基之後,他也是罪惡滔天,必定是出之後快的人物。

    所以現在來說誰有罪無罪,其實都是假的。真正的問題就在於,誰登基。

    想通了這個關節,那麼一切都清楚了。

    徐謙不傻,他在廷議中如此過份,並不是因為吃了沒事,非要惹得大家罵他才好,而是因為要惹起公憤,把!眼球都吸引過去,而嘉靖可以趁此機會做最後的謀劃。

    張進用老臉一紅,如此明顯的陰謀,自己居然蒙在鼓裡,這實在是很不應該,他連忙道:“這姓徐的,果然是詭計多端,既然如此,應當怎麼做?”

    楊廷和道:“說來說去,其他的爭論都必須放下,必須得讓大家死盯著太子的事上,決不能立下太子,否則,徐謙便是滔天大功,必定要主持朝局,而到那時,老夫只怕自身難保,至於你······”

    楊廷和沒有繼續說下去,可是意思已經很明白,誰做皇帝,決定了所有人的命運。

    大明朝的皇帝很奇怪,尤其是到了正德時期,你要說皇帝真有什麼權利,那也不對,因為朝廷的大事,幾乎都是內閣六部做主,皇帝基本上已經是虛君了。可是你若說他無權,那又不對,若是遇到了黨爭,天子若是鐵了心的支持其中一方,那麼另一方,就要倒霉,倒大霉,甚至可能連你的性命都保不住。

    楊廷和這一次,為的就是儲位,所有人圍繞著繼承人的問題,幾乎所有人都卯足了勁頭,因為誰要是出了差池,那就是死無葬身之地。

    楊廷和沈吟片刻:“這些事,你要和一些人講清楚,讓大家知道,沒必要糾纏於今日的廷議,問題的關鍵,依舊還是立太子,只要耗著不讓中山王成為天子,事情就好辦,可是一旦成了太子,就不太好說話了。”

    張進用也變得謹慎起來,道:“明日我便上書,把話題重新扭轉回來。有一些人,也會事先打好招呼。”

    楊廷和捋鬚點頭,道:“很好。是了,聽說益王就要入京?”

    張進用道:“不是已經發了旨意嗎?楊公不知情?”

    楊廷和淡淡的道:“旨意直接發去了宗令府,顯然宮裡是刻意想避開內閣,請益王殿下入京,天子這是起了警覺了。”說罷,揮揮手,道:“眼下多言無益,老夫還有許多票擬要擬定,你也去忙自己的吧。”

    朝中一陣叫罵,可是一夜之間,這種叫罵就平息了。

    一來是張進用上書,重新提起了中山王不適合入住東宮的問題,認為雖是皇長子,又是親王,可是東宮乃是太子居所,入住東宮,顯然很不合適。

    其實朱載基並沒有入住宮中,他現在住在慈寧宮,由兩個太后一併撫養,這入住東宮,並不是真正的住進去,其實更像是一種待遇,比如中山王入住東宮之後,東宮就要遴選官員,讓大家在東宮辦公,頗有點像開府建衙的意思。

    一道奏疏遞上去,重新將眼下天子立太子的矛盾給挑了起來,大家感到了不同尋常,似乎也意識到了什麼。

    可是徐謙豈會讓他們如願,既然是來惹的大家把大家關注在自己身上,他的辦法有很多,鮮明出眾本就是他的本色,緊接著,一件大事發生了。

    事情某種意義來說,是一個美麗的誤會。

    誤會的主人公,自然是昨日在廷議上痛罵徐謙的御使周昕。

    周御使流年不利,一大清早,他就坐轎子去都察院里當值。

    戲劇性的一幕發生了,他坐在轎子裡,經過了某條街道,而後他悲劇的發現,前面堵了路。

    於是他的轎夫自然要上前,讓人將車馬挪開,這是稀鬆平常的事,亮了身份,對方多半會給這個面子。

    結果人家一聽是御使周昕,立即有人叫罵:“周昕?就是那個在百花樓裡嫖娼不給銀子的王八蛋?好啊,找了這麼久,今日也算是冤家路窄,來人,打! ”

    於是數十個潑皮一擁而上,一點都不客氣,直接趕跑了轎夫,獨獨周老爺坐在轎裡,想跑都沒處跑,被數十個人圍住,一陣痛打,斯文喪盡不說,渾身多處骨折,徹底的打成了一個豬頭。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4-2-13 14:48
第七百一十九章:不撞南牆不回頭
   

    周昕挨打了,傷得很重。

    街頭鬥毆,在哪一​​朝哪一代都是常有的事,打架本就是人類的本能,是獸性。便是在這首善之地的天子腳下,也依舊是屢禁不絕。

    像尋常的毆鬥,順天府自然會解決,至於如何解決,往往是看順天府的大人們的心情。

    心情好,就重判,一句大膽刁民,將肇事者打個半死不活,心情不好,也重判,天子腳下你也敢滋事,照舊還是打個死去活來。

    可是御使被打,還是頭一遭。

    順天府這邊接到了消息,一下子懵了。然後立即三班差役齊出,趕到了事發的地點。

    判官曾安覺得自己挺倒霉的,今日他當值,就遇到了這麼個事,這件事很嚴重,絕對會上達天聽,連朝廷命官都挨打了,可見這順天府內的治安何其敗壞,一個處置不好,只怕烏紗帽不保。更讓曾安覺得嚴重的是,一般人,誰敢打禦使?那是什麼人動的手呢,人家有這個膽子,如此有恃無恐,就肯定不是小人物,那麼還查辦還是不查辦?你若是查辦,天知道最後會得罪什麼人,可要是不查辦,上頭肯定會有壓力,周昕那邊也沒法子交代。

    到達了事發地點,這裡已經圍滿了人,然後就看到東倒西歪的轎子,還有被人攙起的周昕。

    周昕的尊容,很是慘不忍睹,這樣的打法,連曾安都覺得說不過去,曾安連忙上前,一副死了爹娘的樣子上去勸慰。周昕見來了官差,立即大叫起來:“天子腳下,天子腳下啊,竟有這樣的兇徒,如此毆打本官,竟還扯本官的褲子,掃本官斯文·查,一定要查出兇徒·……”

    曾安苦笑,忙道:“自然是要查的,只是······”

    “只是什麼?你們這些廢物·廢物!”

    連續罵了幾聲,好不容易消氣,曾安倒也能理解他的心情,等他漸漸平復一些,才道:“大人,當時的情形如何,能否告知一二·唯有如此,才好查出兇徒。”

    周昕冷笑道:“老夫好端端的坐了轎子去當值,誰知前頭有刁民堵路·轎夫去問,結果這些人便一擁而上,將老夫打成了這樣。”

    “他們生的什麼面貌?”

    “面目可憎。”

    “聲音呢

    “聲如惡獸。”

    曾安沒詞了,只好道:“那麼下官派出差役,去問問左鄰,看看有沒有人看到兇徒面貌,屆時畫出圖影,按圖索驥,定能給大人一個交代。”

    周昕氣得頜下的半截鬍子都直剌剌的·惡狠狠的道:“不用去查,我知道是誰動的手,是那徐謙·昨日在崇文殿,我駁了他的面子,他當場大發雷霆·還說要我好看,保准就是他,狗賊可惡,竟敢毆打朝廷命官,膽大包天,我和他勢不兩立、不共戴天。”

    曾安臉色頓時變了,昨天的事他也有耳聞·現在看周昕的樣子,他立即明白了什麼·要命啊……

    假若真是徐謙命人做的,這個案子,還怎麼查,徐謙是什麼人,這自然不必多言了,這個傢伙,可是出了名的不好惹啊,莫說是自己,便是刑部尚書,只怕也惹不起他,更不用說,刑部尚書張大人,本來就和姓徐的穿一條褲子​​。

    說的難聽一些,就算順天府結案,把案子報到刑部去,多半刑部那邊也會打回來,把徐謙指使人毆打周昕的事駁回來。

    當然,曾安還沒有嫌自己的命長,所以也不敢去招惹徐謙,可是眼下,又該怎麼辦?

    見曾安臉色蒼白,周昕頓時明白了什麼,冷笑道:“怎麼,你怕了?好,好,老夫就知道,你和姓徐的沆瀣一氣,蛇鼠一窩,都不是好東西,你們不查,那就等著吧。”

    曾安不敢授人口實,正色道:“這是什麼話,不過大人一口咬死了乃是徐部堂所為,可有證據?”

    “證據自然是你們來找,叫老夫找什麼證據

    “這便是了。”曾安鬆口氣,道:“無憑無據,怎可誣賴別人,這件事,順天府自然會全力去查辦,大人慢慢等消息就是。

    這種踢皮球的把戲,周昕見得多了,可是又無可奈何,只得冷冷一笑,道:“就算辦不了你,可是清議還在,老夫就不信,你姓徐的喪天害理,會沒有報應。”

    京師沸騰了。

    人們的議論和順天府的官員不同,順天府遇到這種事,得拿出真,可是議論這東西,就完全憑藉腦補和猜測了。 !

    周昕被打,輿論嘩然。

    許多人幾乎一致咬定,必定是徐謙所作所為,堂堂部堂,居然命人毆打禦使,這等手段,不但無恥,而且還下作。

    各種各樣的流言傳出來,有人罵,自然也有人捧,人的想法畢竟不可能雷同,也有人認為,在這風口浪尖上,徐部堂怎麼可能指使人去打周昕,要知道,這周昕只是個禦使,就算衝撞了徐謙,又能拿徐謙如何,可是徐謙指使人動手打人,這不是故意找不自在,找罵嗎?昨天你威脅了某人,今天這個人就挨打,換做是正常人,應該也不會冒天下之大不韙才是。

    百姓們怎麼議論,那是他們的事,畢竟對他們來說,議論不過是找找樂趣而已,一陣風過去,也就什麼都沒了。

    可是在都察院那裡,卻等於是捅了馬蜂窩,同僚被打,這就等於赤裸裸的打在他們的臉上,他們也是御使,今日有人可以指使人打周昕,難保明日,沒人打到他們頭上,正因為如此,所有人都同仇敵愾,不久,左都御史親自登門,前去周昕家中探視,讓他好好休養,其他的事,自有都察院出面。

    而周昕呢,卻只是不斷叫冤:“大人,是那徐謙,必定是那徐謙,要給下官做主,做主啊。”

    左都御史陰著臉回到了院堂。

    其實他不願意惹事,雖然是戰鬥力最強的都察院最高長官,左都御史鄭隱和還是懂的萬事留一線的道理,可是他不願意惹事,不代表別人可以來惹他。禦使挨了打,打的也是他的臉,別人不將禦使放在眼裡,難道不就意味著沒把都察院,沒把他這左都御史放在眼裡嗎?

    你徐謙怎麼囂張都沒關係,鄭某人招惹不起,由著你去鬧,可是你現在惹到老夫頭上,這口氣,咽不下去。

    都察院的頭頭腦腦都已經請了來,眾人匯聚一堂,最後鄭隱和拍板:“各科各道的御使,從現在開始,所有手頭的事都要放一放,天下的貪官污吏多的是,不急著查,可是眼下,這朝里出了這麼個大奸大惡之徒,我等就不能坐視,不能讓姓徐的欺到頭上!”

    鄭隱和發了話,禦使們精神一震,此事倒是關乎了大家的福祉,誰也不敢提出什麼質疑,紛紛道:“遵命。”

    暖閣。

    黃錦腳步飛快的抵達了龍榻之前,拜倒在地,壓低聲音道:“陛下,禦使周昕被打了,都察院群情激奮,百官鬧了起來,有人到了午門之外,懇請陛下嚴懲兇徒。”

    嘉靖幾乎是奄奄一息的躺在榻上,他先是愕然,隨即臉上升起了一絲紅暈,道:“徐謙這傢伙,還真是什麼事都要做絕,不做絕,他渾身的骨頭癢癢。 ”丟了這句話,他毫不猶豫的道:“傳旨慰問周昕,同時讓順天府查辦兇徒,不必怕,順天府還沒有查出來的膽子,就算真查出來,徐謙也不能留下什麼把柄,放心去查就是。再傳旨意,命劉文昌、桂鄂、楊舒三人入京,至東宮任職。”

    “再傳旨意,大同總兵蘆賜宏回京。”

    一道道旨意發了出去,黃錦不敢怠慢,連道遵旨。

    嘉靖冷冷一笑:“敕陸松、吳中、陸徵、張凱、楊勝覲見,是了,還有徐昌。”

    黃錦道:“奴婢這就去辦。”

    內閣······

    一個書吏將事情傳報到了楊廷和耳中。

    楊廷和眼眸微瞇,目中掠過了一絲殺機,咬牙切齒的道:“可恨。

    他這是不撞南牆不回頭了,去,下名刺。 ”

    “不知楊公要下給何人?”

    楊廷和似乎覺得不妥,又搖搖頭,道:“罷······不必這樣張揚,老夫另外去請吧,你下去。”

    孤零零的坐在值房裡,楊廷和的手指關節打著節拍,雙目微瞇,臉色很不好看。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4-2-13 21:42
第七百二十章:牛人


    堂堂徐部堂,如今是處在冰火兩重天,京師和直浙的輿論謂全然不同。

    而此時的徐謙,卻是照吃照睡,輿論固然能殺人,可是卻殺不死徐謙。每日照常去當值的時候,徐謙倒是可以看出,戶部的大小官員們對他的敬畏。

    這種敬畏出自某種莫名的恐懼,一方面,徐謙能夠給大家一個前途,只要大家跟著徐謙好好辦事,亦步亦趨,圓滿完成任務,便是連尋常的書吏,都會有當官的可能,其他人自然就不必說了。

    而另外一方面,大家對這位部堂,是實在是畏懼到了骨子裡,因為你就算得罪了楊廷和,那也無妨,大不了被人彈劾,這官是不必做了,回去做自己的寓公,頤養天年,這雖然對大多數來說,固然是要命,可是比起得罪徐謙來,實在不算什麼。

    得罪徐謙,可怕的不是貶官和罷官,可怕的是誰也不知道,人家會怎麼收拾你,這種未知的恐懼,才是真正的可怕,說不准你走在路上,被數十個壯漢雞姦,又或者一不留神掉進溝裡,被人砸了石頭,做流氓的怕見官,做了官的怕耍流氓,道理就是如此。

    其實真正為難的,還是順天府衙門,順天府衙門已經亂成了一鍋粥,所有的差役全部放了出去,四處緝查,結果人​​倒是抓了不少,一審問,卻是一點頭緒都沒有。

    傻子都知道,人家既然毆打了朝廷命官,肯定要立即躲起來,說不定早就被人安排去了直浙,甚至可能直接去了海路安撫使司,逍遙海外去了。

    而順天府這邊,一邊是希望拿出兇手,因為朝廷那邊是催促的很急′尤其是都察院,幾乎天天都御使來這裡催問不交出兇徒來,順天府上下的日子都不好過,可是另一方面,假若追查出了真兇他們又害怕一旦果是徐謙教唆,到時候,又是棘手。

    在這種複雜心態下,大家只能選擇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慢慢耗著吧。

    也就在所有人痛斥徐謙的時候,已有七八個大臣調入了京師,其中有幾個並不如意的地方官員這些人的背景一致,從前在大禮議事件時,曾對嘉靖進行過有力的支持原本這些人按理來說應該平步青雲,只是可惜,徐謙的出現,卻是讓大禮議事件無疾而終,而這些人徹底悲劇了,他們投機失敗,自然不為朝廷的主流所容,一腳踹去了爪哇國,而天子呢已經有了製衡楊廷和的人选和手段,自然也不需要他們。

    這幾年來,他們在外頭過得很苦被朝廷的主流所不容,大好的前途,全部葬送在了荒郊野嶺裡頭每天要擔驚受怕,生怕一夜醒來,那些桀驁不馴的土人突然衝入衙中造反,在那種刁民遍地的地方,簡直就是一個災難,因為那些人素來信仰用拳頭來解決問題,而對此朝廷也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畢竟是荒郊野嶺不是統治中心,派駐地方官員,意思意思也就是了,不必奢求太多。

    其中一個人,就是桂鄂,桂鄂說起來還是徐謙的這大舅子,當年也是他,在浙江點徐謙為解元,為徐謙平步青雲,提供了很牢靠的基礎。

    桂鄂入京,立即就安排了一個職位,翰林院侍講學士,同時兼任詹事府詹事一職。

    說穿了,桂鄂成為了太子的老師,主理詹事府大小事務。

    同時,許多官員也都授以了官職,這些人原本並不如意,仕途悲慘,而一下子,俱都成為了未來的官場明星。只要運氣好,便是將來入閣,也​​不成問題。

    他們當然不是突然鴻運當頭,而是天子蓄謀已久,這些人本來就是官場的另類,給予這樣的安排,對他們來說,就是一個機會,假若太子登基,他們就是帝師,絕不可能和現在的大臣們同流合污,因為他們和東宮已經聯繫在了一起,想不想飛黃騰達,就看自己能不能保太子登基了。

    可是問題又出現了,誰是太子?

    現在嘉靖朝,並沒有太子,既然沒有太子,那麼設詹事府官員,又有什麼意義?

    這裡頭就有名分的問題,好在現在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對徐謙的口誅筆伐上,暫時也顧忌不了這個。

    與此同時,方獻夫也入朝了。

    宮中召張璁入閣,張璁再三不肯,最後勉強同意,可是這老傢伙是個人精,磨磨蹭蹭的上路,人家是從運河進京,偏偏他是從陸路,這一耽擱,就是兩三月過去,據聞在北通州,他還以身體不好的名義歇養了幾天,可是立皇!中山王的聖旨一來,張璁似乎一下子來了精神,飛快就往京師趕來。

    抵達京師之後,張璁入宮覲見,整個京師的政局,隨即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除了楊廷和為首的舊黨還有徐謙的新黨之外,以張璁為首的一股勢力立即竄起,他們從前多有不如意,大多數人都被死死的打壓,尤其是在大禮議之中,沒少受白眼,被壓了七八年,而現如今,終於登上了舞台。

    徐謙甚至懷疑,嘉靖放任楊廷和等人打壓這一批人,一直保持沉默,等的就是今日,因為這批人投機失敗,最後成為了大禮議事件的犧牲品,也正因為如此,他們不為其他朝廷命官接納,他們想要平步青雲,唯一的機會就是死死的抓住嘉靖這根救命稻草,或者說,是抓住朱載基。

    無論如何,這些人一個個的顯赫起來,至少他們和徐謙的目標一致,暫時也不可能引起什麼衝突。

    張璁進京的消息傳出來,緊接著第二日便進了內閣當值,不過這位張大人上任的第一天,就上了一道奏疏,要求改名。理由呢,很簡單,為尊者諱。因為嘉靖叫朱厚,而​​張璁的名字中也有一個璁字,雖然兩字不同,可是字音卻是相同,其實這種事,大家也都是湊合,嘉靖叫朱厚,朝中王厚、劉後之類的人多的是,莫不是也要為尊者諱?可是張璁卻偏不如此,他正兒八經的上了奏疏,意味深長。

    嘉靖也高興,立即給他賜名孚敬,另外還特旨嘉獎一番。

    這君臣二人,一唱一和,倒是頗為歡實,大家終於反應過來了,許多人第一個反應就是張璁無恥。

    無恥就無恥吧,反正張孚敬不以為意,下值之後,他便立即趕往了徐府,拜謁徐謙。

    他是內閣學士,徐謙是戶部尚書,雖然內閣學士只是正五品,並沒有其他的兼職,品級確實是不如徐謙,可是但凡入閣,其實在權利上就已經高於尚書,徐謙不去拜謁他就不錯,偏偏這位改名的張大人不以為意,身段之低,很是教人大開眼界。

    對待張孚敬的拜訪,徐謙倒也拿出了一點誠意,親自到中門迎他,論出身,徐謙甩張孚敬幾條街,可是論年齡,張孚敬比徐昌還要大,其實這也是張孚敬不擇手段非要巴結嘉靖的主要原因,他和其他的清流不同,人家是春風得意,年輕輕的便做了官,時間有的是,慢慢熬資歷,養名望,機會遲早會送上門。可是張孚敬年近五旬才金榜題名,四十六歲才做官,就算他活得長,再活三十年就已是僥倖,假若十年之內不能平步青雲,他這輩子,只怕至多也就混個知府。可是張孚敬是個雄心勃勃的人,在他13歲時便有共濟天下的理想。在《題族兄便麵》詩云:“有個臥龍人,平生尚高潔。手持白羽扇,濯濯光如雪。動時生清風,靜時懸明月。清風明月只在動靜間,肯使天下蒼生苦炎熱。”

    一個人少年時便躊躇滿志,結果熬到中年才勉強混了個官職,在部堂裡觀政,幾乎沒有人看好他,大多數人對他白眼有加,那時候的張孚敬只怕只有一個念頭,無論用什麼辦法,他一定要爬上去,他要爬的比所有人高,要實現自己幼時的理想。

    徐謙迎他入廳,打量著這個不同尋常的訪客,徐謙見過的官員,大多都是按部就班,或者是四平八穩,可是這個人,顯然是個很有冒險精神的人,張孚敬比他的歲數顯得還老一些,兩鬢已是斑斑,顯然是長久被人壓制,他的日子過的並不好,不過他並沒有顯露出一朝得誌時的得意忘形,反而滿臉謙遜之色,這讓徐謙對他增加了一丁點的好感,不過這種好感也實在有限,因為徐謙知道,這不過是他面對自己的姿態而已,至於人家心裡怎麼想,那也只有天知道。

    張孚敬微微一笑,喝了一口茶,隨即道:“徐大人,久仰大名,老夫今日前來拜謁,為的乃是新政之事。”

    第二章送到,最近一直都在網吧更新,跟做賊一樣,身邊有人進出,立即關掉文檔,悲劇啊。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4-2-14 09:54
第七百二十一章:橄欖枝
  

    新政的事,其實對閣臣來說,一向都是大忌。

    理由很簡單,新政開始之後,某種意義來說,大大的削弱了內閣的權利,內閣的權利畢竟來源於舊有的官僚體系,而新政的出現,幾乎讓內閣大臣們覺得莫名其妙-,久而久之,就從管不了變成了管不著。所以內閣對新政,一向忌諱。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現在剛剛入閣的張孚敬主動提及,徐謙只是平淡的看了張孚敬一眼,心裡卻在想,此人剛剛入閣,憑的都是聖眷,歷來靠聖眷入閣的人,往往都不長久,更別提這個聖眷還是嘉靖的,而嘉靖這個人,現在已經危在旦夕,張孚敬應當不傻,他必須極力爭取實力派的支持。

    徐謙就是最現實的實力派,假若得到徐謙的支持,張孚敬的地位,就穩固的多。

    徐謙微微一笑:“只是不知大人想要談什麼新政?”

    張孚敬倒也開門見山,​​想來多少知道一些徐謙的性格,淡笑道:“其實在進京之前,老夫從南京到京師,之所以沒有走水路,便是想看看南直隸的一些風土人情,不腳踏實地去看一看,終究是管中窺豹,松江府那兒,現如今三成土地種了棉花,老夫也看到,那兒大片大片的土地改為了棉花抽絲的工坊,看了成衣的工坊,還特意去了華亭港看了看,這一路過來,委實是大開眼界啊。”

    此人無恥。

    徐謙立即給了張孚敬一個評價。

    明明是朝廷旨意下來,京師之中情況不明,他不敢輕易入京,所以故意拖延時間,可是現在的口氣,倒彷彿是故意在地方考察,不知道的,還真以為張孚敬是個實干家。

    結果等情況明朗之後,這位便宜大學士·一溜煙就跑來了。

    徐謙當然不會戳穿他,只是問道:“大人觀感如何?”

    張孚敬顯得很謹慎,沉吟片刻,道:“有利有弊·卻是利大於弊。”

    徐謙覺得這個傢伙能做內閣學士,還真有幾把刷子,明明是來爭取徐謙,還真和自己研究新政,可是也絕不會完全沒節操的胡扯,一句有利有弊、利大於弊,既等於是肯定了新政·又四平八穩,絕對讓人挑不出毛病來,倒是彷彿他當真實地考察之後·最後權衡了再三,做出來的艱難決定。

    徐謙笑道:“大人謬讚。”

    張孚敬道:“老夫說的是實話,新政如火如荼,老夫在南京,不會看不到,也不可能聽不到,直浙百姓,皆因徐部堂而有今日,人人對徐部堂敬若神明·為何?無非是新政措施得當,士紳百姓,得到了甜頭而已·固然新政有諸多詬病之處,可是有此一利,就足以瑕不掩瑜了。”

    這句話很中肯·很有水平,張孚敬倒是很容易進入角色,成了內閣學士,彷彿連說話,都帶著幾分大局觀。

    徐謙喝了口茶,道:“大人如此肯定,讓下官汗顏。”

    張孚敬壓壓手:“這是實話嘛·別人務虛,老夫不同·老夫要務實,務實才能政令通達,才能施以仁政,否則單憑邸報裡幾句虛話,有個什麼用7不過老夫有一事不解,上一年,松江的棉布產量不過九十七萬匹,今年許多商賈看松江的棉布暢銷,紛紛投銀子進去開辦工坊,原有工坊的商賈也紛紛擴產,今年的產量,只怕要高達三百多萬匹了,我大明窮國之力,從前也未必有如此產量,現在據說還是頗為暢銷,可是今年,似乎又有人大肆的擴產,招募的工匠和學徒也是越來越多,甚至有人,直接去安徽、山東等地募集人手,可是老夫想問,明年若是產量更高,這些棉布,最後賣給誰去?”

    徐謙微微一愕,突然覺得這個張大人竟是個知根知底的人,此人厲害啊,一眼就看出了新政的最大弊病。

    新政說穿了,就是生產,生產是在需求的帶動下不斷擴大的,當需求旺盛之時,商賈們看有利可圖,自然瘋狂的擴張,可是一旦擴張到了極限,假若生產力已經達到了上千萬匹,甚至數千萬匹呢?這時候,需求就已經不足以支持這麼多的擴張了,最後就成了競爭,也就是各個工坊之間,通過競爭,甚至微利的降價,迫使對方破產。

    可是一個最大的問題就出現了,之前擴充產能,你招募了這麼多人手,現在需求滿足,這些人怎麼辦?他們或許從前是種地為生,而後被招募到了工坊和城市,可是他們還願意回到鄉下去嗎?鄉下並沒有他們的土地,更無他惘的立錐之地,一群人在城市中失業,無所事事,聚在一起就要出事。

    這其實說穿了,就是經濟危機,具有大明特色的經濟危機,只不過因為新政初開,雖然工坊都在瘋狂擴張,可是從無到有,這段時間本就是黃金時期,因為大明朝在初期,一直是短缺經濟,也就是生產滿足不了需求,可是如此下去,遲早,短缺會變成充分滿足,就以鬆江佈為例,且不說棉布還有其他的選擇,每年生產這麼多,而尋常百姓,購買力也是有限,就算是無限,人家也寧可選擇絲綢,不願意選擇松江布了,最後的結果,就是大量生產出來的布匹無人購買,堆積於貨棧,一旦商品堆積,商賈們手裡的貨物不能變現,那麼資金就會出現問題,最後只能破產。

    商賈破綻倒還惹不出什麼亂子,畢竟商賈家大業大,破產了也就破產了,可是一個商賈破產,就是數百數千人失業,沒有了生計,就要出亂子。

    這幾乎是新政無解的問題,徐謙微微嘆口氣,道:“大人真知灼見,果然一眼就看出了問題所在。”

    張孚敬笑道:“所以此次倭人鬮事,直浙那邊,採取激烈的手段,非要動武不可,想來為的,就是如此吧。”

    很多人都不明白,直浙那邊吃飽了沒事幹,從上到下,一個個打了雞血似得要平倭,甚至有人認為,這是倭寇肆虐之後的後遺症,當然,這種後遺症是有,可是其實說穿了,就是利害關係,什麼是利害關係,就是你妨礙到我了,你一旦妨礙到了我,那麼只能你死我活。

    政治是經濟的延續,經濟關係著所有人的飯碗,有人要砸大家飯碗,當然要幹掉你。

    這就如後世,改開之後,為了吸引倭人投資,各地衙門一個個打出倭國友人的旗號,四處嚷嚷中倭友好,因為那個時候,倭人處於高端,雙方並沒有任何競爭和厲害的關係,為了得到倭人投資的銀子,友好就是最大的政治問題。可是數十年之後,當天朝的產業逐漸起來,與倭人在模具、家電、手機、電腦等方面進行競爭的時候,那麼一個島嶼,就可以成為雙方的火藥桶,彷彿一下子,所謂的友好和親善在一夜之間都不見了,雙方的局勢,變得越來越緊張起來,這裡頭,絕沒有任何的國仇家恨,也絕不會是任何感情用事,說穿了,這是最赤裸裸的利益之爭,就如兩三百年後的英倫,當時英倫最大的世仇就是法蘭西人,可是在英倫人擴張時期,入侵的卻用遠都不是他的世仇,而是西班牙和荷蘭人,彷彿一夜之間,幾個互不相干的民族,甚至是從前一直井水不犯河水的國家,一下子成了不共戴天的仇敵,其中英倫對荷蘭的入侵,就超過了三次,第三次戰爭理由更是可笑,只是因為,荷蘭人畫了一幅羞辱英倫人的油畫,然後便是磨刀霍霍,聯合自己的死仇法蘭西,破門而入,一直打到荷蘭人他媽都不認得他。

    這其實關鍵的問題就在於,老子跑運輸,你也跑運輸,你若是不死,老子還怎麼跑運輸。後世中倭之間的關係也大致如此,老子生產衣服和襪子的時候,希望你能給點銀子支持一下,然後支持你在我家傾銷你家的家電和大哥大,可是老子生產這些東西的時候,你丫的還不長進,還在兜售這些東西,你不死,老子還生產個屁。於是各種爭端和摩擦,各種製造出來的緊張情緒,各種反倭貨的熱潮,各種各樣的翻舊賬等等,大家各自回去翻地圖,一看,臥槽,還讓不讓人活,你的胳膊伸到我家來了,這是侵略啊,這是法西斯啊,這是軍國主義復燃啊,其實這真冤枉了人家,人家一大堆的死宅,指望人家軍國主義復燃,人家燃得起嗎?

    張孚敬就看出了裡頭的蹊蹺,顯然在南京的經驗,讓他對新政有一種十分清晰的認識,他隨即微微一笑,道:“老夫這一次來,為的就是這件事,這一次,在內閣裡,老夫已經有了個章程,打算廷議討論一下,尤重討論的,就是直浙新政的問題。”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4-2-15 11:26
第七百二十二章:不簡單


    張孚敬終於拋出了自己乾貨。

    侃侃而言道:“直浙之事,內閣不懂,朝廷也不懂,這世上的事,就怕不懂的人不懂裝懂,因此,本官倡議在京師,籌辦一個新政衙​​門,專門負責的,就是直浙新政事宜,往後呢,直浙的奏疏,先送去這個衙門裡擬票,再送內閣過目,內閣若是覺得沒有問題,便可照準行事,徐大人以為如何?”

    新衙門……

    自從徐謙辦新衙門,大家似乎受了傳染一樣,也紛紛籌辦新衙門,彷彿上癮了似得。

    其實這也怪不得大家,大明朝到了現在,朝廷的只能依據不再是從前那般的空泛,許多政務,開始變得具體起來,就如城市的擴大,就需要衛生和治安一樣,從前呢,這些事都是差役們辦,可是差役也忙,說到底他們局勢打雜的,這個能管那個能管,收稅歸他們,治安歸他們,衛生也歸他們,除此之外還有攤派、公文傳送、救火等等,結果就是,管的越是空泛,就越是什麼事都乾不好,於是,許多新衙門就如雨後春筍一般的出來,一開始,大家覺得唐突,可是後來,也就慢慢的接受。

    而張孚敬提出來的新衙門,對徐謙來說是絕對的利好,朝廷對新政不理解,也管不了新政,可是管不了,不代表你可以什麼都管,就比如這一次倭國的事,沒有朝廷同意,雖然名義上依舊可以找到平倭的藉口,可是假若下一次是安南呢?還能用這樣的藉口嗎?可是現在,就等於是在內閣之下,等於是專門設立了一個新政管理處,直浙的奏疏,讓這個衙門來票擬,票擬之後,再呈到內閣,就等於是直浙那邊在內閣裡頭辦了一個小內閣。

    朝廷裡頭,深諳新政的大臣幾乎都是王學門徒,所以這個衙門的主官佐官,也必須出自王學官員這就等於,直浙那邊,在朝廷有了一個辦事處。

    這個方案,一下子拉近了朝廷和直浙的距離,同時,也使得新政派在朝中又多了一個代理的衙門。

    徐謙笑道:“大人真是真知灼見,此舉利國利民徐某人定會鼎力支持。”

    張孚敬笑了,道:“只是可惜啊,這個章程內閣未必同意,楊公別的都好,唯獨不好的,就是不能接受新鮮的事物。”

    這番話另有所指。

    徐謙知道,這是攤牌的時候了,他沉吟道:“他的年紀大了,老眼昏花,我早就說過,陛下應當體恤他何必讓他繼續在朝中受苦呢?”

    張孚敬眼眸一亮,一拍大腿:“正是這個道理,不過現在陛下告病所以才一直挽留他,而且據聞,楊公有意藩王中遴選儲君此事徐大人知道嗎?”

    一下子,這新任的內閣大學士和戶部尚書二人關係熱絡起來,徐謙也不隱瞞,道:“略知一二。”

    張孚敬嘆道:“說句憑良心地話,陛下心太善了,明知如此,還如此挽留按理說,不該如此啊。”

    徐謙一語道出了真相:“大人陛下其實忌憚的不是楊公,在立儲這件事上,也不是沒了楊公,就不會出現變數。楊公並非一人,沒了楊公,就會有張公、趙公,說穿了,楊公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群人,這些人,不喜新政,又不待見中山王殿下,他們要的,是讓朝廷回到弘治朝的時候去,也正是如此,陛下才不敢輕舉妄動,牽一發而動全身啊。楊公背後,是千百個大臣,這些大臣背後,又是數千上萬個地方官員,而這地方官員背後,則是十萬士紳。”

    徐謙頓了一下,臉色變得凝重起來:“宋熙寧四年,神宗於資政殿招對兩府大臣議事,其實就是想看看對荊國公的新法兩府大臣的立場。當時已是三朝​​元老、樞密使的文彥博對神宗說:祖宗法制具在,不須更張,以失人心。神宗的回答是:更張法制,於士大夫誠多不悅,然於百姓何所不便?你道那文彥博怎麼說,文彥博拉下臉面說:為與士大夫治天下,非與百姓治天下也。”

    這段奏對,幾乎成為世人們藉以抬高身價的重要依據,而在當時背景之下,卻是異常殘酷。翻譯過來的大意無非就是,神宗想看看大家對新法的立場,而後大臣文彥博說:“祖宗法制都在,不需要改變,否則會失去人心。”神宗皇帝顯然誤會了文彥博的意思,他原本以為人心,乃是天下人的人心,於是便很幼稚的說:“新法之後,士紳們雖然都不高興,認為損害了自己的利益,可是對百姓又有什麼不好?”再然後,神來之筆就來!文彥博告訴神宗:“你是天子,是和士紳共治天下,跟老百有什麼關係?”

    文彥博其實不過是說出了真相,新政讓百姓有了生業,讓人的財富增加,可謂善政,可問題就在於,新政實施之後,'於士大夫誠多不悅,,這才是問題的關鍵,大明朝的皇帝依靠的就是士大夫,現在士大夫們不高興了,你讓楊廷和一個人滾蛋,有用嗎7

    正如王安石讓司馬光滾蛋了,難道他的新法就得以推行,大臣們就會擁護新法,士紳們就會拍手稱快?

    許多人總是認為徐謙和楊廷和不睦,又或者說是楊廷和和嘉靖不睦,只是因為私人關係的問題,是為了權利鬥爭,事實上,在大禮議時,確實是如此,可是現在,卻並非如此,誠如你可以消滅掉司馬光,甚至肉體將他消滅,但是絕對消滅不了宋朝的舊黨,現在也是如此,要消滅楊廷和,或者說要消滅掉那十萬士大夫,那十萬士大夫們推出來的地方官員,地方官員們仰仗的朝廷重臣,將是一個漫長的過程,現在嘉靖採取激烈的動作,不但於事無補,只會得來更大規模的反彈,甚至於整個大明江山,都可能變得不穩固。

    張孚敬顯然先是愣了一下,旋即,他明白了什麼,駭然的看著徐謙,道:“徐大人的意思是,士大夫,已經成了絆腳石?”

    徐謙微笑點頭:“應當說,士大夫們,已經成為了新政的絆腳石,也成了中山王殿下的絆腳石。”

    張孚敬一時哭笑不得,他原本以為,他已經看到了京師裡頭矛盾的焦點,覺得事有可為,於是打起精神,立即入京,決定和楊廷和好好鬥一斗,只要拉上新黨,拉上天子,只要把楊廷和踹出局去,自己就是勝利者。

    可是現在,他才發現自己想的有些簡單了,自己興沖衝的跑來京師,立即展露出了自己的諸多'手段,,又是拜謁徐謙,又是給自己改名,結果不知不覺之間,就成了士大夫的敵人。

    張孚敬現在唯一的感覺,就是自己有些悲劇,早知如此,還不如和楊廷和站起來更安全一些,宋神宗支持的王安石手掌天下大權,得罪了士大夫,結果如何?閻王好惹,可是士大夫卻不好惹。

    徐謙明顯感覺到張孚敬臉上閃露出來的尷尬,卻是笑道:“眼下當務之急,其實不是在內閣裡設什麼新衙門,也不是推廣新政,最重要的是,先要扶立中山王。只要中山王登基,楊廷和遲早都要垮。”

    張孚敬尷尬點頭,本來這一次,他要表現出洞察世事的姿態來,誰曾想,竟是露出了自己的破綻,心裡不禁有些懊惱,可是徐謙的那番話卻還落在他的心裡頭,讓他心裡沉甸甸的,自己算不算被人綁上了戰車,可惜,他不能怪別人,因為這是他自己犯賤,尤其蒼蠅碰到了臭蛋,自己叮上去的。

    中山王······中山王······這一切,說到底還是中山王。

    這時候,張孚敬意識到,中山王想要登基,只怕並沒有這麼容易了,因為朝野如此大的反對力量,絕不會輕易讓中山王得逞,那麼,接下來如何呢?

    張孚敬心事重重的從徐家出來,坐上轎子,來時他是躊躇滿志,自以為聰明,覺得自己把握住了人心,可是現在細思,陡然發覺自己是個老糊塗。

    他沉默片刻,吩咐轎夫道:“連夜給張福、陳府、週府下帖子,讓他們無論來一趟,還有,想盡辦法,刺探楊廷和的一舉一動。”

    轎夫是個孔武有力,又顯得很有幾分精明的魁梧漢子,他低沉著聲音道:“若是如此,徐大人這邊,要不要刺探?”

    “不必了。”張孚敬不由苦笑,道:“全部撤掉,現在不宜得罪他,得罪他,會惹大麻煩。過幾日,將老夫從南京帶來的一些特產,撿一些好的送到徐家來,態度要客氣,這姓徐的,恐怕比想像中還要不簡單。”

    說罷,不再吩咐,可是他靠在軟墊上,心裡卻是淌血:“自己是何苦,來趟這趟渾水​​,早知道這裡頭是關係著數十數百萬的爭鬥,老夫打死,都不該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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