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士子風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額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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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uuuuuuuuu 2013-6-7 08:35:5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91 829128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4-2-20 10:34
第七百三十三章:兩宮支持
  

    權利這東西很奇妙,尤其是張太后的權利更是奇妙-無比,嘉靖在的時候,她的權柄幾乎全部喪盡,可是一旦嘉靖危在旦夕,此時此刻,她的地位瞬時又比王太后要崇高的多。

    這裡頭不但有資歷的問題,畢竟正德在的時候,她已是太后,用一句粗俗一點話來說,老娘做太后的時候,你還是山疙瘩裡的王妃呢。另一方面,還有正統的問題。

    王太后固然是太后,可是所有臣民的心目之中,張太后才是正宗的正統,她是弘治皇帝的皇后,是正德皇帝的母親;而王太后至多也就是嘉靖皇帝的母親,卻不過是興獻王的王妃而已。

    張太后顯然已經動了心,可是她沒有吭聲,畢竟見識的多,這個時候,是決不能輕易表態的。

    這裡頭牽涉的東西實在太多,牽涉的範圍也太廣,不是一句兩句能說清,現在跳出來表任何態,都可能陷入被動。

    而張太后顯然已經感覺不對勁了,因為她突然發覺,絕大多數的大臣,居然都支持楊廷和的提議,有人提到益王的時候,近八成的人都在點頭。

    若不是此前就早已商議過,是絕不可能的,而在座的人裡頭,哪一個走出紫禁城,都是跺跺腳京師的地皮就要顫一顫的人物,人家是早有預謀,很不簡單,她一個女人,怎麼可能和整個文官集團對抗。

    尊貴是一回事,可是權利又是一回事,顯然張太后也知道自己足夠尊貴,可是要左右局勢,未必能行得通。

    畢竟這些文官要權有權,要門生故吏有門生故吏,還掌握了輿論,要人有人,要錢有錢·還佔在道德的製高點,你一個女人,憑什麼對抗。

    啪······

    這時候,徐謙豁然而起。

    他知道·若是此時退後一步,就一切都完了,張太后和王太后都是女人,一旦被這些人蠱惑,後果很難想像,眼下也絕不是客氣的時候,他起身之後·一腳踹出去,直接踢翻了幾椅旁的几案。

    徐謙的動作,頓時讓所有人都愕然了一下。

    這個傢伙·居然敢在慈寧宮裡掀桌子,反了他。

    徐謙臉上殺氣騰騰,大喝道:“什麼兄終弟及,什麼中山王為太子,簡直就是胡說八道,天子還未大行,又遺有血脈在世,中山王才是正宗,益王是什麼東西·他也配做天子?中山王殿下即是太子,現在就是儲君,誰想要擁立益王·誰就是圖謀不軌。這是祖法,誰敢悖逆?”

    嘉靖的祖宗們俱都躺槍,後世不肖啊·高興了,就把所謂的祖法踢到一邊,不高興了,又高舉祖法的旗幟,合著這祖法成了夜壺,都是你們隨意玩的。

    只是朝廷的事,本就是如此·這就好像孔老夫子他老人家一樣,要用的時候·他老人家就搬出來,覺得沒用的時候,誰都不提,對自己有利時,立即便成了擋箭牌,相比孔夫子這個夜壺,顯然朱家的列祖列宗很不夠看。

    徐謙這般,無非就是表態,他環顧四周,厲聲道:“誰想兄終弟及,有本事,就從徐某人的屍體上走過去,益王若是敢登基,徐某人就敢誅了這國賊。”

    這種毫無迴旋餘地的態度,其實並非是針對楊廷和,也非是張進用,而是兩宮太后。

    張太后見狀,更加審慎,原本還指望支持大臣們的意見,可是現在,卻是暫時打消掉了主意,一方面,她不願意和徐謙翻臉,張家和徐謙如漆似膠,利益早就綁在一起,任何人做皇帝,對她來說都無所謂,可是為此而鬧得和徐謙反目,卻並不是什麼好事。

    至於王太后,則是精神大受鼓舞,一開始,她滿腹擔心,此時徐謙肯站出來,態度如此堅決,一下子從慌亂中解脫出來,人有了依靠,自然底氣也就足了,她冷冷一笑:“不錯,天子有血脈,何故要請別人主持大局,固是幼主克繼大統,可大明朝有的是忠臣良將,難道還怕沒有人輔佐嗎?你們啊,總是說歷朝歷代,前車之鑑固然要規避,可是也不是沒有好的先例。”

    王太后表態了。

    讓楊廷和等人臉拉了下來,張進用這時候更是鬱悶,國仇家恨啊,他現在對徐謙是恨之入骨,剛剛徐謙讓他丟了大臉,而現在呢,更是在慈寧宮裡如此,他忍不住道:“徐謙,你誤國。”他不敢找王太后的麻煩,矛頭直指徐謙。

    張進用捋起袖子,振臂一呼,道:“國事豈可兒戲,社稷不是你姓徐的家事,姓徐的,你到底要做什麼?”

    他一站起來,許多大臣紛紛站起來,大家都紅了眼睛。

    這個時候若-再客氣,那就是作死了,態度都表明了,假若最後還!是載基登基,等人家站穩了腳跟,第一個要收拾的,就是今日在這殿裡請藩王入京的大臣,今日勸兩宮太后兄終弟及的大臣,都在誅之列。

    因此,所有人的態度都只有一個′拼了,不是要表明立場嗎?那就表明立場。

    大家磨刀霍霍,直將現在比做了土木堡之變後的朝廷。也將徐謙當做了逆賊,一個個摩拳擦掌,隨時都要拼命。

    兩宮太后一看,臉色驟變,幾個太監見狀不妙-,紛紛上前要阻

    “姓徐的,你這奸賊,豈敢耽誤國事。”

    “我等與奸賊不共戴天、勢不兩立。”

    “家國大事,輪得到戶部尚書說話嗎?”

    張子麟連忙站起來,可惜他這老骨頭不太中用,大明朝的大臣可是習慣了用拳頭解決問題的,所謂不能言語上消滅你,就在肉體上消滅你,惹得急了,什麼事都敢做。

    倒是那張孚敬,卻是從未見過這個局面,他在朝做官的時候不多,大多數時候,都呆在南京,南京的官員其實是很和善的,最多也就是耍嘴皮子論戰一下,畢竟南京那些人,就算吵起來,利益的牽涉也不深,和北京城這些人比起來,戰鬥力實在低了太多的檔次。

    其實大家都是斯文人,不涉及到切身利益,谁愿意動手動腳。

    張孚敬是嚇住了,所以他穩穩坐在那裡,居然大氣不敢出,這是一趟渾水啊,他猛地想到徐謙所說的十萬士紳,數千地方官員,數百京官的理論,只有苦笑連連的份。

    徐謙冷冷一笑,突然大喝:“左右侍衛何在?”

    一聲令下,殿下人影憧憧,外頭有人大聲回應:“卑下新軍中隊官楊讓靜候大人吩咐。”

    這一下子,所有人臉色變成了豬肝。其實大家早就該料到,這些入宮衛戍的新軍和皇家校尉,還有勇士營的軍馬,都和徐謙穿的是一條褲子。

    徐謙冷酷的道:“保護好兩宮太后和太子殿下,誰敢造次,格殺勿論。”

    他故意將太子殿下四字咬的很重,可是這番話,顯然不只是向外頭的新軍和校尉所言,最重要的是,告訴這些大臣,放老實一點,你們敢魚死網破,我就敢殺人!

    張進用頓時像洩氣的皮球,秀才遇上兵啊,這日子沒法過了。

    倒是楊廷和,早料到徐謙會如此,卻只是抿嘴,並不做聲。

    徐謙說罷,拜倒在地,朝兩宮太后道:“現在情勢緊急,還請兩宮娘娘主持大局。”

    他這麼做,其實就是像徵意義,若說他來調動新軍和校尉,將來遲早會被人攻訐,可是現在,請兩個太后主持,表面上就是兩宮太后來穩住局勢了。

    張太后覺得這樣不妥,可是終究沒有說什麼,她和徐謙,畢竟有太多的瓜葛,有些話,不能說重。

    王太后喜出望外,心下篤定了不少,徐謙不但態度嚴厲的表態,還告訴了她,外頭都是'自己,人,這無疑給了王太后極大的信心,王太后毫不猶豫的道:“很好,你有心了,傳懿旨,眼下是非常時期,宮中禁衛,要加強警戒,任何人有不軌之圖,立即拿辦。”

    徐謙忙道:“微臣遵旨。”

    王太后道:“徐謙,這件事,就交給你了,穩住大局,才最要緊。”

    徐謙道:“微臣赴湯蹈火,萬不敢辭。”

    王太后滿意點頭,看向張太后,笑吟吟的道:“張娘娘怎麼說?”

    態度很客氣,可是無疑是逼張太后表態,張太后沉吟片刻,道:“一切王娘娘定奪,便是依著哀家看,徐謙主持大局,那自是極好的,眼下是多事之秋,切記小心啊。”

    王太后道:“不如你我共同頒出懿旨?”

    張太后道:“好極。”

    張太后的態度逆轉,此時已經不留餘地的站在了徐謙一邊。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4-2-20 17:04
第七百三十四章:多事之秋
   

    張太后並非是牆頭草,她在宮中這麼多年,已經習慣了審勢。

    現在的情況是徐謙的態度幾乎無比的堅決,又得到王太后的支持,生死未卜的天子也必定是站在他這一邊,更不必說,宮裡的禁衛也握在徐謙手中。

    還有張家和徐家之間的關係,這一些,當然要好好的衡量。

    正在這時,有太監急匆匆的過來,冒冒失失的道:“陛下相召。”

    陛下醒了……

    所有人又都打起精神。

    宮中的氣氛十分詭譎,不過有一點卻是可以肯定,天子的態度很重要。

    雖然天子的態度已經十分明白,不過明白是一回事,實際又是另一回事。

    一群大臣毫不猶豫,朝向暖閣而去。

    張皇后的寢殿裡。

    冷若寒霜的張皇后不安的在殿中來回踱步。

    當暖閣的消息傳來,她便知道,決定自己命運的時候到了。

    劉貴人和自己多有不睦,事實上張皇后的出身並不好,一個出身不好的皇后,平時也不過是仗著天子的寵幸,這才取而代之,將陳皇后取代。在這種背景之下,幾乎所有的貴妃幾乎都在虎視眈眈。

    道理很簡單,你能做皇后,只是因為天子寵幸,可是天子的寵幸只是一時,你能做皇后,那麼我為何不能?

    這裡頭,就關係到了名正言順的問題,假若是陳皇后,大家或許會服氣因為陳皇后乃是嘉靖髮妻,嘉靖在安陸時,她便已是王妃,而且娘家也有一點勢力家境不錯。可是張皇后呢,張皇后的後位卻是從陳皇后手里奪來的,這就好像一個弒父弒兄的皇子,登上了皇帝的寶座,自然會滋長更多人的野心。

    面對宮裡這些虎視眈眈的人,張皇后的態度自然好不到哪裡去,最大的競爭者就是劉貴人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張皇后沒有兒子,而劉貴人卻有,母憑子貴嘉靖對朱載基愛護有加,自然而然,也對劉貴人頗為寵幸。

    張皇后恨透了劉貴人,對劉貴人沒少使絆子,劉貴人也絕不好招惹,自然是針鋒相對,宮裡是不知道,這皇后和貴妃二人勢同水火。將來若是讓朱載基做了皇帝,張皇后有好果子吃嗎?

    張皇后一雙美眸閃爍不定終於,似是下定了決心,叫來自己的隨侍太監慢悠悠的道:“朱載基近來怎麼樣?”

    這太監道:“殿下近來還算安好,只是人在慈寧宮,奴婢也打聽不出什麼來。”

    張皇后淡淡道:“你去拿筆墨來。”

    這太監也不敢遲疑連忙拿了筆墨,張皇后握筆沉吟片刻,最後寫了一份懿旨,隨即呼出一口氣,待墨跡乾了,交給這太監道:“蓋上本宮的印璽,你小心收好一旦陛下大行,就立即交給楊公。”

    張皇后自然沒有擬定懿旨的權利不過有一點卻是不能否認,一旦皇帝大行,那麼她就是名正言順的太后,天子大行,太后的地位最是崇高,便是兩個太皇太后,只怕也及不上。

    所以這份懿旨,頗有效應。

    這太監當然知道張皇后的意圖,他早和張皇后在一條船上,一旦張皇后失勢,他離去中都守陵的日子也不遠了。因此十分謹慎的將懿旨貼身藏起,道:“奴婢出去看看。”

    “好。”一切盡在不言中,張皇后沒有多說什麼,很是乾脆的點了點頭。

    “正宮那邊有什麼動靜?”

    劉貴人急切的看向風塵僕僕趕來的太監春生,如今春生已經是御馬監掌印太監,可是在劉貴人面前,卻依舊是小心翼翼。

    他心裡清楚,自己能有今日,靠的既是徐謙,也是劉貴人,只有巴結著他們,春生的位置才能穩固。在宮裡混著,你可以不知道自己是誰,但是必須知道自己的主子是誰。

    “沒什麼動靜,倒是那劉公公似乎往暖閣那邊去了。”

    劉貴人冷若寒霜,眼眸微瞇,嘆道:“幸虧了徐謙及時出面,否則在慈寧宮裡,那些個大臣一慫恿,兩個太后還真未必把持的住,本宮早就知道,這些人,肯定會玩花樣,也肯定有人要拆台,這是真真多虧了徐部堂啊,若非是他,又是子又是要殺氣騰騰,否則一切都完了。!

    說到這裡,她撫著案子,良久才道:“可是單憑徐部堂盡心盡力可不成,這麼多大臣反對,這裡頭牽涉的利益可就大了,歷朝歷代,但凡是旗幟鮮明跳出來牽涉進儲位之爭的人,就沒看到一個肯給自己留後路的,人家既然撕破了臉,怕是要狗急跳牆了。”

    劉貴人能在宮中混下來,自然也是個殺伐果斷的女人,她的一句話很有道理,任何人牽涉進了儲位之爭,而且還是如此肆無忌憚的跳出來,那麼,人家壓根就沒有給自己留後路,既然沒有留後路,那麼這些人顯然是壓根就打算破釜沉舟。

    劉貴人不傻,這裡頭沒有轉圜的餘地,看的就是誰更狠,誰更主動。

    她森然一笑,咬牙切齒的道:“有什麼消息,隨時來傳報,你們勇士營的,也要隨時做好準備,以防不測,萬不得已時,誰敢攔徐部堂,勇士營不必客氣,該殺就殺,到時候,就說是太后懿旨。”

    劉貴人可是有恃無恐,假如自己的兒子當不成皇帝,那麼她肯定不會有什麼好下場,可一旦兒子登基,那麼她便是做出任何事,都絕不會有人來追究,因此,一些徐謙都不敢做的事,她卻是敢做,甚至於張太后不便說的話,她卻敢說,因為她是牽涉最深的人,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她沒有後路,但是只要邁過了這個坎,就算她現在去將楊廷和殺了,也無大礙。

    春生知道事情緊急,連忙拜倒,道:“奴婢這就去辦,勇士營那邊,奴婢已經打好了招呼,平時也沒少給他們好處,許多武官都說了,願為中山王殿下赴湯蹈火。 ”

    這句話,是給劉貴人一個定心丸,劉貴人卻是冷冷道:“這世上,真肯為咱們孤兒寡母赴湯蹈火的人有幾個,那些人說的話,本宮一句都不要信,能信得過的,王太后是一個,徐部堂是一個,你這奴婢,是半個。去吧,一切便宜行事,出了事,本宮都擔著。”

    春生二話不說,撂著袍子便走,急匆匆的從這殿裡出來,迎面卻是看到了黃錦,一見黃錦,春生連忙上前,道:“黃公公要尋娘娘?”

    黃錦正色道:“尋你!”

    對黃錦,春生雖然有幾分非分之想,可是他知道,黃錦在宮中的勢力極大,絕不是他所能企及,表面上他這御馬監掌印,可以和司禮監的黃錦平分秋色,其實卻是差的遠了,春生忙道:“不知黃公公有什麼吩咐。”態度客氣至極。

    黃錦正色道:“內閣那邊,還有人嗎?”

    “不是都去了暖閣?”

    黃錦淡淡道:“有沒有人,都得有人守著,不能出差錯,新軍現在拱衛各門,皇家校尉呢,又在衛戍后宮和暖閣,這內閣,也得看管起來,宮裡的一些親軍靠不住,要小心他們,這些人成事不足敗事卻是有餘的,還有宮中的太監,也都要約束好,眼下是多事之秋,多事之秋知道嗎?出了一丁點的差錯,就是滿盤皆輸。”

    春生嚇出了一身的汗,道:“雜家這就去辦。”

    黃錦嘻嘻一笑:“其實也不必急,不過招呼卻是要打,還有,你們勇士營有幾個武官,暫時打發他們出宮去,這幾個人,未必靠的住。娘娘那邊,無礙吧?”

    春生沉默了一下,道:“娘娘讓雜家去暖閣那兒盯著。”

    黃錦道:“暖閣那兒,雜家會去,你管顧好你的勇士營就是了

    春生也笑了,道:“是,是,那就勞煩黃公公了。”

    打發走了春生,黃錦眼眸瞇起,他卻並不急著去暖閣,而是飛快往慈寧宮去,其實所有人都在忙活,又是太后又是皇后又是天子,可是眼下最最關鍵的,卻是中山王,而且,還有一件事他得去張羅,那就是益王,益王招進了京,現在也不知到了沒有,不過陛下居然沒拖過去,眼下這好事就成了壞事,因為一個進京的藩王,卻是最棘手的,現在畢竟是群龍無首,若是益王不進宮,在宮外待變伺機行動,這才是最可怕的,一旦這個人不能掌握在手裡,那麼還真有翻盤的可能。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4-2-21 11:52
第七百三十五章:誅了
  

    暖閣裡站著許多人,可是卻是一點聲音都沒有。

    大家都沉默的看著病榻上的天子,縱是一個個做出如喪考妣之狀,可是是真是假,只怕也唯有老天爺才知道了。

    嘉靖一下子變成了很厚道的人,他雙眸半闔,氣若游絲道:“賜坐。”

    一個刻薄的皇帝,一個你佔他一點便宜他都要記恨你一輩子的人,可是現在,卻彷彿一下子開了竅,大家突然發現,嘉靖天子其實還是一個很好相處,很容易接近的人。

    或許徐謙、楊廷和這些人沒有感覺,可是其他人卻是深有感觸,想當年弘治皇帝在的時候,清早上朝太早,天都沒亮,弘治皇帝怕大傢伙兒看不到路,還會特意命太監去提燈籠接送。有時遇到雨雪,又怕大臣們淋壞了,可是宮中不准撐傘,這傘似華蓋,紫禁城裡,除了天子,誰敢弄個華蓋在自己腦袋上,這不是活膩了?可是弘治皇帝有辦法,他索性出宮,到外頭去和大臣們商討國事。

    拿弘治皇帝和嘉靖一比,這嘉靖簡直就不是人,大夥兒進宮覲見,除了楊廷和和徐謙,極少有人賜坐的,而如今,大家終於享受了這麼一回國士的待遇,不由哭笑不得。

    而接下來,嘉靖的話就讓許多人目瞪口呆了:“上茶!”

    “……”連一邊的太監,都覺得匪夷所思,顧名思義,宮裡的茶水噹然是好茶,天子也沒有用劣茶來招待大臣的道理,可越是好茶,嘉靖就越是吝嗇不肯給,極少人能享受這種待遇。

    其實嘉靖這麼做,未必是小氣,他之所以如此,也是有自己指導方針的,做皇帝不能無故施以恩惠今日對你好一點,明日又好一點,結果就是大家以為這是理所當然,所以平時嘉靖很吝嗇。

    茶水端了上來,不過大家都沒有喝,都不做聲。

    事有反常即為妖,這個道理,大家懂。

    嘉靖噓口氣,道:“朕本為王子,不知九鼎輕重怎奈正德無子,是以​​克繼大統,如今已有十二年了,這十二年來,做過一些好事,也做過一些糊塗的事,好事呢,無非是誅殺了正德奸黨,原本以為,可以振奮精神,革除弊政好好整肅一下我大明江山。怎奈朕一時糊塗,此後誤信奸賊之言,幾釀大禍。眼下朕一病不起這是朕自作自受。”

    如此罪己,而且還是嘉靖口中說出來。

    原本大家還以為,嘉靖或許還有幾口氣在或許還能多活幾日,可是見他口出善言,頓時便知道,這是真正的活不了了。

    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許多人豎著耳朵,都沒有吭聲。

    徐謙卻是突然莫名來了幾分感受,拜倒於地眼淚模糊道:“微臣萬死,奸賊張顯微臣早該有所察覺,揭露他的醜惡。”

    嘉靖欣慰道:“不怪你們,朕不怪你們,要怪只怪朕,其實朕早就看出來了,你們······其實是有所察,可是朕陷的太深,被他蒙蔽,一心只想長生,才致今日。”

    今日的氣氛,極不尋常,嘉靖突然罪己,要知道,嘉靖的一言一行,早已由負責起居的太監刷刷的記錄下來,將來自然是由翰林進行查閱,載入明實錄中。

    楊廷和闔目,他並沒有太多的感動,反而覺得嘉靖是在做鋪墊,他抱著茶盞,一聲不吭,反而更加警惕。

    嘉靖嘆道:“事到如今,多說無益,眼下朕即將大行,要隨諸位先帝而去,有些事,是要交代了,來,呈上筆墨吧,楊先生何在?”

    楊廷和站起,道:“老臣在。”

    嘉靖道:“勞煩楊先生擬詔。”

    楊廷和道:“老臣遵旨。”

    楊廷和到了案前,持筆待書。

    嘉靖幽幽道:“朕不過是個宗人,而後為天子,自古帝王統御天下,必以敬天法祖為首務。而敬天法祖本於至誠之心,不容一息有間。可是朕自幼多病,遂以親近……”

    楊廷和沈吟片刻,下筆而言:“朕以宗人入繼大統,獲奉宗廟十二年。但念朕遠奉列聖之家法,近承皇考之身教,一念,本惟敬天助民是務,只緣多病,過求長生,遂致奸人乘機誑惑,禱是日舉,土木歲興,郊廟之祀不親,明講之儀久廢,既違成憲,亦負初心。邇者天啟朕衷,方圖改徹,而據嬰仄疾,補過無由,每思惟增愧恨。”

    楊廷和在寫什麼,徐謙一直站在一旁監督,怕的就是楊廷和使詐,而其他的大臣,也都在旁默默觀看。

    嘉靖的遺詔初時,確實有罪己的意思,不過他臨死之前也耍了個小聰明,推說自己多病,正是因為多病,所求長生,最後被人忽悠了,至於說大興土木、不祀宗廟、後期不臨朝聽政,違反了祖宗制度,也負了自己的本心,都推到了有病上頭。

    要知道,一個病號是值得讓人同情的,一個病人,你能指望他每天臨朝嗎?指望他隔三差五的去祭祀宗廟嗎?便是後世的尋常人家,病了還有病號飯吃,還有病假可請,人家做皇帝的,不容易。

    不過嘉靖是純屬忽悠,這傢伙如果不是意外情況的話,每天吃亂七八糟的丹藥,尚且可以活這麼多年,這樣的人,是身體有病?

    可見方才說什麼其言也善、其鳴也哀,其實都是煙霧彈,嘉靖就是嘉靖,他有自己的本性,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時至今日,他表面在罪己,其實卻是在為自己辯護。

    不容易啊,看來名聲這東西,對誰都很重要,嘉靖也不能免俗。

    徐謙想著的是不容易,可是楊廷和卻不是這樣想,他下筆寫得遺詔,頗有些洩憤的意思。

    尤其是那一句近承皇考之身教,最是惡毒。皇考就是嘉靖他爹,可問題在於,嘉靖他爹是皇考嗎?如果真要算皇考,那麼理論上應當是弘治皇帝,可是問題又出來了,弘治皇帝可能一輩子都不曾見過嘉靖,又哪來的什麼言傳身教,這是故意留下漏洞,頗有點像是春秋筆法,藉這種筆法,將來引發天下人的討論,而皇帝遺詔這東西,越是被人深究,就會挖掘出更多的信息。

    嘉靖曾發動禮議之爭,鬮了許久,最後的結果是無疾而終,和歷史並不相同,歷史上的嘉靖,執意要發動禮議,是因為他要展現自己的權威,要使自己更加名正言順,這裡頭涉及到他的出身問題,不容馬虎。可是現在,大禮議可謂虎頭蛇尾,因為嘉靖已經在這個過程中,鞏固了政權,最後雙方妥協,興獻王准入宗廟,為興獻帝,而嘉靖也就此作罷。

    這裡頭又有一個迷糊的地方,就是嘉靖的生父只是帝,而非皇帝,帝王和皇帝雖然只是一字之差,區別卻是不小。至少遺詔中應當稱呼為帝考,而非皇考。

    不過這些,誰也不能深究。

    便是徐謙,也自動過濾了楊廷和這些扯淡的東西,至於一旁候命的幾個翰林學士,顯然也有幾分疑惑,不過他們不敢動口。

    嘉靖又道:“朕有一子,名曰載基,年紀幼小,可是頗為聰敏……”

    楊廷和遲疑了一下,卻不肯動筆了。

    一旁一個翰林道:“陛下,中山王殿下太過年幼,只怕不能上遵祖訓,下順群情。”

    攤牌了,顯然這個時候,已經到了非攤牌不可的地步。

    嘉靖怒道:“爾是何人?”

    學士拜服於地:“微臣翰林侍講學士楊濤。”

    嘉靖冷笑:“朕立遺詔,於你何干?中山王乃朕血脈,你想做什麼?”

    這句話,問的很重,言辭之中,隱含肅殺之氣。

    原本溫和的氣氛,頓時變得緊張起來。

    這楊濤面不改色,道:“微臣此念,皆係國家,儲君之選關乎社稷,萬不能兒戲,中山王殿下確實年幼,微臣伏請立為太子,擇宗室入京監國代政,如此,才能順民心……”

    嘉靖要掙扎著爬起來,幾個太監嚇得連忙上前。

    當著嘉靖的面,居然有人直接頂撞,而且如此放肆的提及到儲君的問題,這顯然已經下探到了嘉靖的底線。

    嘉靖咬牙切齒,一張陰沉的臉更加晦暗,似乎要用盡平生的氣力,大喝道:“來,來人,拿出去,立即誅了,誅了!”

    張進用拜倒在地,道:“陛下,不可。”

    於是眾臣紛紛拜倒在地,道:“陛下,萬萬不可。”

    此舉顯然是預謀好的,便是徐謙這些人,也感覺到有些尷尬,有人就是故意要惹怒嘉靖皇帝,楊濤說的話有沒有道理這是兩說,可是至少,這個節骨眼上,嘉靖卻要殺人,身為大臣,若是不去反對和勸解,顯然天下人必然要議論紛紛。

    這一下子,徐謙陷入了尷尬的處境。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4-2-22 15:43
第七百三十六章:你有張良計 我有王八拳
  

    其實一開始就是個圈套。

    先是個小人物跳出來,反對嘉靖,而嘉靖半死不活,必定震怒,可是他要震怒,也沒這麼容易,他要殺人,大家並沒有人說這位翰林學士的對錯,而是論起嘉靖的對錯。

    人家只是勸諫,無論對錯,你身為天子,又處在這個風頭上,怎麼能說殺就殺,刑不上大夫,就算要殺人,至少也得有個罪名吧,這個時候你還因言治罪,首先,就讓所有人站在了道德的製高點。

    更重要的是,這也逼迫的徐謙處在了不利的地位,嘉靖確實是震怒了,可是又怎麼樣,難道真的要殺人,你身為戶部尚書,若是這個時候無動於衷,這個時候隔岸觀火,大家只會對你唾棄,莫說是舊黨,便是新黨,也會有不少人離心離德。

    因為無論新黨舊黨,他們都有共同的身份,那就是讀書人,讀書人可以嘗試新的東西,可以推陳出新,可以打架,可以罵人,但是有一點卻很重要,讀書人反感因言治罪,因為大家都是靠嘴皮子吃飯的傢伙,而且大多數都是一群口里高喊莫談國事,一副好像談了國事,就有人砍他腦袋的樣子,其實越是高高掛起莫談國事的人,最津津樂道的就是國事。

    他們痛罵內閣,甚至要痛斥天子,今天說大明朝完蛋了,明天說禮崩樂壞,江山要易主。可以說,他們的大多數娛樂生活,都是依靠痛罵朝廷來得到滿足的。

    他們一邊說,天子不能廣開言路,一邊什麼話都敢說,不能因言治罪,其實就是他們的護身符,某種意義來說,天子就像個孩童,他們對付天子的辦法就是胡蘿蔔加大棒·今天他罵了你,假若你唾面自乾,不但不以為意,還撫掌鼓勵·說卿家真直臣也,於是他們便給你一個蘿蔔,少不得說你一句開明,然後繼續拐彎抹角的罵。可要是你覺得自己一肚子窩囊氣,忍不住想要反唇相譏,甚至像今日這般,直接要殺人·這就很不好意思了,為了表現大家的節操,所有人都會跳出來聲援·然後一面背地裡罵你昏君,罵你不能從諫如流,一面痛哭流涕。

    徐謙抿了抿嘴,心知這時候非要表態不可,他也拜倒,道:“陛下,楊侍講的話固然是糊塗,可是這等糊塗之人,誅之無異·還請陛下息怒。 ”

    這番話,綿里藏針,糊塗兩個字·既表明了自己的立場,又勉強算是給楊濤求了情。

    嘉靖餘怒未消,忍不住道:“那便繼續擬遺詔吧。

    他現在是迴光返照·居然格外的精神,連臉色都紅潤了許多。

    可是這時候,楊濤卻是繼續道:“陛下,微臣所言,俱都出自公心,絕無私情。陛下,眼下內交外困·還請陛下以江山社稷為念……”

    這是決心了死纏爛打。

    嘉靖氣得眼睛都紅了。

    可是其他人都不吭聲。

    不吭聲就是等嘉靖表態。

    這其實是一種很簡單的手段,卻是一個很有效果的手段·用一個無名小卒,說一些'大逆不道,的話,這些話,自然會讓嘉靖氣得半死,可是氣得半死也沒用,你要較真,要收拾他,大家就會跳出來,保這個人,最後就演化為了君臣的拉鋸戰。

    至於楊廷和這些人,當然不會直接說我們就是不要中山王克繼大統,他們要做的,就是告訴嘉靖息怒,不要生氣,不要氣壞了身子,也不要和一個翰林計較,不可因言治罪。

    這是和稀泥的辦法,通常都有個二愣子出頭,大家看這二愣子和天子打擂台,天子只要動怒,和事老們就紛紛來了。

    若是以往,倒也罷了,可是現在嘉靖命不久矣,也折騰不了多少時候,被這連番的挑逗,早已怒不可遏。可是你越生氣,就越是中了人家的圈套,人家巴不得你暴跳如雷。

    嘉靖當然明白這些人想做什麼,他目中掠過殺機,看向徐謙。

    徐謙沉默了一下,心裡幽幽嘆了口氣,他拜倒在地,朝嘉靖道:“微臣無狀,還請陛下恕罪。”

    嘉靖滿臉疑惑。

    而這個時候,徐謙已經站了起來,大喝道:“來人。”

    外頭早已有幾個校尉候命,都是鐵桿的皇家校尉,他們早已守候在這裡,為的就是防止不測。

    徐謙沒有說話,瞇著眼看著其中一個校尉,淡淡道:“你叫什麼名字?”

    這校尉道:“卑下樑開。”

    徐謙深吸一口氣,道:“梁校尉,本官會記著你,你放手去做吧。”

    梁開鄭重其事的點了點頭,沒有絲毫的猶豫,而後,他握起拳頭,大喝一聲:“中山王殿下萬歲!奸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話音剛落,整個人如餓虎撲羊,一下子衝剿楊濤面前,迎面就是一腳踹去,楊濤踹翻,然後梁開毫不!猶艨騎上去,抱起老拳,朝他面門狠狠砸去。

    一拳······

    兩拳······

    三拳······

    楊濤牙齒掉了不知多少,滿口是血,眼圈烏黑,哇哇痛呼。

    所有人震驚了,就是嘉靖,也震驚了。

    見過狠得,沒見過這麼狠的。

    大膽······大膽······或者說,大家壓根就沒有見過,有如此大膽之

    “放肆!”楊廷和氣得哆嗦,再打下去,楊侍講性命休矣,這個時候再不站出來製止,怕是真的沒有機會了。

    許多人起先嚇得魂不附體,畢竟書生打架,多是花拳繡腿,像這般拳拳到肉,專挑軟肋處下手的卻是見所未見,這校尉的拳頭又有砂鍋大,又是如此凶狠,不少人下意識的後退,露出畏色。

    楊廷和怒了,怒視徐謙,道:“徐謙,你想做什麼?”

    徐謙很無辜,道:“楊公這是什麼意思,下官不過是讓他幫著給陛下送藥來,誰知道他居然行凶。”

    說罷,徐謙大喝道:“住手,梁開,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在這裡毆打大臣,左右,還不將他拿下,立即送去學堂治罪,此事定要嚴懲不貸,本官絕不姑息,還愣著做什麼,帶走。”

    三四個校尉衝進來,連拉帶扯,將梁開押走。

    梁開還在大叫:“讓我打死這狗賊!”

    一直將他押出宮去,幾個校尉才鬆開他,其中一個道:“老梁,這幾日,只怕你要吃點苦頭,少不得要暫時將你押起來,不過你放心,有徐部堂在,自然不會有什麼大礙。”

    梁開只是呵呵一笑,倒也無所畏懼。

    暖閣裡,徐謙怒氣沖​​衝的聲音還在迴盪:“豈有此理,現在的校尉,越來越不像話了,這一次,若是不嚴懲,再放縱下去,是不是往後,連本官都要揍?陛下再三申明,大臣乃是陛下肱骨,定要善待,決不能有絲毫毀傷,現在竟有人毆打大臣,請陛下立即下旨,讓皇家學堂嚴懲兇徒,決不能姑息,此例一開,要大禍臨頭啊。”

    暖閣裡鴉雀無聲,看著徐謙表演。

    誰都知道,這是徐謙授意的,而那個所謂的校尉就是個替罪羊,這姓徐的狠到這個地步,可是做了婊子又要立牌坊,很顯然,他這是逗大家玩,壓根就沒有把大家當一回事了。

    不過事到如今,到了現在這個地步,雙方都已經撕破了臉,楊廷和這些人本來就是搗亂的心思,徐謙這麼做,也是無可厚非,總不成只准你搗亂,不准我搗亂吧,只不過他們搗亂動的是嘴皮子,而徐謙搗亂,動的卻是最原始的暴力。

    楊濤還在地上,一張臉打成了豬頭,連說話都含糊不清,吐出一口老血。

    嘉靖眼眸微微一瞇,頓時看穿了徐謙的計謀,這裡頭涉及到的,就是貓吃老鼠、老​​鼠吃象的把戲,梁開佔住了所謂的道德製高點,吃死了嘉靖不敢在這裡打死他,所以肆無忌憚,背後又有人撐腰,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想怎麼噁心你就怎麼噁心你,可是一個校尉,只要藉口這校尉發了羊角風,或者腦子進了水,就可以講校尉治的死死的。

    偏偏這些校尉乃是天子親軍,是天子門生,大臣管不著他們,所以要懲治,當然得天子下旨。

    嘉靖立即明白了,他突然想到,這是自己和徐謙最後一次搭檔的機會,嘉靖連忙氣若游絲的道:“這件事,朕一定不會善罷甘休,一定要嚴懲,會給楊卿一個公道,楊卿仗義執言,乃是朝廷楷模,快,來御醫,送楊卿下去醫治。”

    一番表達天子對臣子的關懷,背後隱藏的,卻是其他企圖。

    幾個太監七手八腳,攙扶著楊濤下去。

    而暖閣裡,氣氛降到了冰點。

    顯然所有人都認為,徐謙玩的太過火了。

    偏偏這位徐部堂,依舊還在碎碎念的聲討皇家學堂紀律越來越鬆散,招募人手時,門檻又不高,以至於什麼樣的神經病,都招納進去。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4-2-22 15:43
第七百三十七章:我的天下
  

    什麼叫做無恥,無恥就是,明明大家都知道,這事兒就是你安排的,也知道是你授意,可是你並不擔心,就算是指使別人為非作歹,都如此的明顯,如此的粗糙。完事之後,你還在這裡假惺惺的聲討,假惺惺的對受害人進行安慰。

    如果說楊廷和安排了楊濤來滋事,至少還曉得遮掩一下,盡量做到不留痕跡。

    可是徐謙分明就是告訴大家,這個人就是我指使的,人打了,替罪羊也是現成,可這又如何7

    “無恥!”許多人心裡忍不住痛罵。

    只是他們全然忘了,楊濤和梁開其實並沒有什麼區別,大家只是各為其主,用的手段各不相同罷了。

    暖閣裡又恢復了寧靜。

    這個時候,卻是再無人跳出來了,有了楊濤這樣的前車之鑑,所有人謹慎了多。

    徐謙淡淡一笑,道:“陛下不知還有什麼交代。

    嘉靖感激的看了徐謙一眼,徐謙如此不留餘地,做事雖然過份,但是嘉靖卻是明白,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朱載基,他咂咂嘴,艱難的道:“朕有一子,名曰載基,年紀幼小,可是頗為聰敏,祖宗基業,盡皆維繫於他一身,朕當然知道,一個稚齡小兒,不足以擔當重任,亦不能無負祖宗大業,可是天下不可一日無君,朱載基,可以克繼大統,繼承祖業……”

    話說到這份上。

    不少人躍躍欲試,想要反對了。

    可是楊廷和臉色平淡,在遺詔上書道:“蓋愆成昊端伏,中山王朱載基。仁孝天植,睿智夙成,可繼朕登極,即皇帝位。仰賴上天垂佑,列祖貽謀,當茲寰宇安·太平無事,必能與億兆臣民共享安寧之福。勉修令德,勿遇毀傷。

    徐謙一字一句的盯著楊廷和的下筆,看到即皇帝位時·大大的鬆了口氣。

    嘉靖繼續道:“朕享國不久,可是區區宗人之子,位列九五,雖功績平平,施政善乏可陳,志願未竟,不無遺憾。可是朕死之後·喪制要簡易,諸卿不必哀傷,禮儀一切從簡·不可苛責百姓······各地藩王,不可擅自離開自己的藩地,各地督撫,宜盡忠職守。”

    楊廷和看了嘉靖一眼,或許在他看來,嘉靖做的最厚道的一件事,就怕是這麼一句話了。

    他略有沉吟,然後毫不猶豫的寫道:“喪禮依舊制,以日易月·二十七日釋服,祭用素饈,毋禁民間音樂嫁娶。宗室親、郡王·藩屏為重,不可擅離封域。各處總督鎮巡三司官地方攸係不可擅去職守,聞喪之日·各止於本處朝夕哭臨,三日進香差官代行。衛所府州縣並土官俱免進香。郊社等禮及朕葬祀享,各稽祖宗舊典,斟酌改正。”

    這其實是大明皇帝一直以來的政策,古代的喪葬十分繁瑣,若是按周禮,天子若是死了·應當服喪二十七月,民間不能婚嫁·此後因為太過麻煩,為了免得給兒孫們添麻煩,所以才有了這個所謂舊制,以日易月,將二十七個月,改為二十七天。

    當然,嘉靖的重點還是在後半句,藩王應以藩屏為重,不能離開自己的封地,督撫不可擅去職守。

    這麼做,為的就是留一個後手,防止有人藉機滋事,甚至可能謀反。

    尤其是朱載基年紀如此幼小的情況,更是要謹慎,一個不好,就可能陰溝裡翻船。

    楊廷和深吸一口氣,道:“陛下,臣有一言。”

    遺詔還未擬完,楊廷和終於還是忍不住了。

    嘉靖道:“愛卿直言無妨。”

    楊廷和正色道:“陛下責令宗室親、郡王屏藩為重,可是陛下已召益王入京,主持大局,衛戍宮中,輔佐弱主…···”

    嘉靖不悅道:“朕只是讓益王入宮,商討宗親之事。”

    他現在耍賴了,因為益王現在還沒有入宮,而且現在也已經來不及了。

    楊廷和道:“中山王年幼,誰可代政?”

    嘉靖毫不猶豫:“大臣可以。”

    楊廷和步步緊逼:“哪個大臣?”

    嘉靖看了他一眼,道:“楊先生不可以嗎?”

    楊廷和正色道:“微臣老邁,不足以承擔重任。”

    嘉靖冷冷道:“張孚敬可以。”

    楊廷和道:“資歷不足,不可以統御六部兩京十三省。”

    嘉靖最後看了徐謙一眼:“徐卿可以。”

    楊廷和的臉上,浮出一絲冷笑,直截了當的道:“恐天下不服。”

    短短五個字,終於把要說的話說了出來。天下不服,這個天下,代表的是除直浙、天津還有新近的台灣府之外的天下,這個天下,代表的是近八成的文武官員,近九的地方官吏,這個天下,代表的是七八成的讀書人,還萬士紳。

    一個如此多人反對,將其視之為寇仇的人,怎麼可以主持大局,一旦如此,必定會使人和朝廷離心離德,會使人產生不滿和怨氣,只要有人跳出來,那麼這個天下,就將站在徐謙的對立面,同時,也站在了朱載基的對立面。

    正如宋神宗,他縱是大力支持王安石,支持新黨,可是王安石和新黨已經得罪了這個天下人,天下人必定要反彈,必定會反擊,最後連新黨的最有力支持者宋神宗,也不得不妥協。

    這個天下,乃是士紳的天下,近千年來,他們掌握土地,他們掌握輿論,他們和天子共治天下,他們是王朝穩固的基石,既維繫了大宋朝,同時也是維繫大明朝的根基。

    而現在,徐謙比王安石對這個天下的傷害更大,王安石不過是像這個天下的人多收了一些稅賦,想要用這些天下人的銀錢,來增加國庫的收入。可是徐謙更加直接,他直接斬斷了這個天下人的根本,使這些崇尚田園的天下人,徹底的消亡。

    這些天下人,既是大宋時的舊黨,也是如後世美國的南方莊園主,他們自身受到了傷害,就會進行最瘋狂的反撲,無論是任何手段,都在所不惜。

    因為天下人掌握的特權,絕不容許低賤的商賈剝奪,他們控制的輿論,決不能易手,他們的財產,決不能因為新政的開始而大幅縮水。

    這些人之所以反對徐謙,並不在於他們個人情感上對徐謙有絲毫的感觸,也不是因為徐謙長得好壞,無論徐謙什麼出身,他們之所以反對,是因為商賈正在快速的積累財富,一個商賈一年積攢的財富,遠遠超過了同樣的地主,大量的白銀流入,也使銀錢貶值,大量的勞力吸引到了工坊,使他們的土地荒蕪,使他們的田地不得不花費更大的代價,才能有人為其耕種。

    地主的屬性很簡單,一方面,他們依靠土地來維持自己的生計,可是勞力的減少,就使得他們的生產資料,也就是土地,變得越來越不值錢,因為從前誰握有土地,誰就有了說話的權利,可是眼下,勞動力有了選擇,一旦地主不能滿足他們,他們就會毫不猶豫的用腳投票。

    這種情況之下,地主就不得不減免地租,不得不花費更高的代價,來吸引長工。

    更可怕的是,地主們愛儲蓄,他們有了糧食,賣了銀錢之後,就會存起來,可是貿易開始之後,天下的財富流向大明朝,白銀的價格,越來越貶值,三年前的十兩銀子,已經和現在的十兩銀子不可同日而語,這就意味著,許多地主幾代積攢的財富,因為不可能像財主那樣不斷的進行投資,不斷的將十兩銀子變成十五兩、二十兩、三十兩甚至更多,他們會突然發覺,他們手中的銀子,已經越來越不值錢了。

    更可怕的是對輿論的控制力,從前輿論多是受地方鄉紳搖擺,可是新興的階層們有了銀子,於是一個個報館如雨後春筍的冒出來,這些報館的背後,就是一個個商行,沒有商行的支持,任何報紙都不可能坐大,輿論的控制,等於是一朝一夕之間,就落入了這些士紳眼裡不值一提的一群賤民之手。

    輿論的控制,十分可怕,因為在大明朝,地方官員是極重輿情的,你的政績好不好,就反應在輿情之上,在從前,你的政績是在所謂的士紳口裡,士紳們高興,願意拿出點銀子,讓你修一下縣學,那便是德政,而只要大家願意說你好話,那麼無論你多麼的貪婪無度,對小民如何的殘暴​​,那麼你也是愛民如子,是天下官員的楷模。

    可是現在呢,又有一隻手,控制住了地方官員,因為許多地方官員,不得不看報紙的眼色,報紙的傳播畢竟更加廣泛,迎合報館,某種意義來說比迎合士紳更能直接的樹立自己的形象,而報館的背後,則是一群群商賈,也就是說,在從前,你可以得罪你治下的任何小民,但是絕對不能得罪士紳。可是現在,卻是你可以得罪小民,甚至可以得罪士紳,但是絕不能得罪一群呼風喚雨的商行。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4-2-22 18:45
第七百三十八章:使朕無憾


    現在的問題就在於,這是誰的天下。

    是一群歷來被視為賤民的商賈,還是千年來享受特權的士紳。

    這個問題不搞清楚,大明朝就要混亂。

    這當然不是危言聳聽,歷朝歷代,天下大亂都有一個特點,那就是群體的分裂。

    這個分裂,既有統治階級與庶民的對立,所謂忍無可忍,無需再忍,再庶民沒有了飯吃,當他們沒有了衣穿,於是揭竿而起,以血肉為刀劍,以筋骨為長戟,所過之處,殺死官吏、士紳,絕不妥協。

    另一種,則是內部權利的分裂,如外戚與宦官的對立,文官集團與門閥的對立。

    而現在,一種新的對立出現,即真正的階級對立,這絕不是士紳和庶民的所謂階級對立,因為天下精英,盡皆收入士紳之手,他們控制輿論,控制生產,控制一切,尋常百姓稍有不馴,即可立即用輿論抹黑,然後調集大軍,立即彈壓。

    他們面對的,不再是一群順民,而是日益茁壯,實力越來越雄厚的一群商賈,這些商賈已經腰纏萬貫、富可敵國,也已經在朝中有了自己的代理人,他們甚至已經到了左右政局、左右輿論的地步。

    逼到了牆角,那麼就必須反擊。

    楊廷和現在的堅決態度,也來自於此,他的身後,站著上千年以來站統治地位的一群人,他們掌握天下絕大多數的土地,他們早已滲透進天下各處,一切都在他們的掌握之中。

    所以楊廷和直接一句恐天下不服,是很有道理的。

    嘉靖當然能明白他的意思,他淡淡一笑,看了徐謙一眼,而​​後道:“天下有士,有工,有農·有商,有人不服,自然也有人服氣。”

    楊廷和道:“陛下莫忘了祖訓。”

    嘉靖道:“楊卿,繼續擬旨意吧。”

    嘉靖已經沒有了選擇·他必須讓中山王登基,因為楊廷和所言的那一群天下人並不支持這個做法,既然不支持,那麼唯有堅持自己的立場,讓徐謙一夥上來。

    楊廷和倒也乾脆,點了點頭,重新執筆。

    嘉靖道:“自今以後·實願內外親賢股肱大臣,念朕朝乾夕惕之苦衷,仰答皇考弘治孝皇帝利益社稷之誠念·各秉忠良,屏除恩怨,一心一德,仍如朕在位之時,共相輔佐,俾皇太子朱載基成一代之令主,則朕託付得人,追隨列祖皇考在天之靈,亦可不愧不怍也。朱載基仰承列祖積累之厚·與宗親同氣至親,實為一體,尤當誠心友愛·休戚相關。

    親正人,行正事,聞正言·勿為小人所誘,勿為邪說所惑。祖宗所遺之宗室宜親,國家所用之賢臣宜保,自然和氣致祥,綿祖宗社稷萬年之慶也。內閣大臣、吏部尚書楊廷和,心地醇良,和平謹慎·遇事不驚,可以擔當大任。戶部尚書徐謙·才識俱優,實國家有用之才,亦可輔政,大學士張孚敬器量純全,抒誠供職,可以進用······自即位至今,建言得罪諸臣,存者召用,歿者卹錄,見監者即先釋放復職。方士人等,查照情罪,各正刑章,齋蘸工作採買等項不經勞民之事悉皆停止。於戲!子以繼志述事並善為孝,臣以將順匡救兩盡為忠。尚體至懷,用欽未命,詔告天下,咸使聞之。 ”

    最後一段話,顯然病榻上的嘉靖已經考慮良久,所以一口氣道了出來,裡頭的內容,無非就是三個方面,一方面是讓大家一起輔佐朱載基。另一方面則是點出幾個重要的輔政大臣,而最後,則是改正自己的錯誤,從前有一些因為上書而得罪嘉靖的大臣,若是已經死了的,全部赦免,官復原職,而已經死了的嗎,則是要從中撫卹。

    楊廷和這一次沒有將嘉靖的話有任何改動,而是直接將嘉靖的原話記錄進去。

    嘉靖似乎已經用盡了平生的氣力,道:“還有朕曾寵幸道人,張顯雖誅,卻依然有道人數百養於京師,這些人妖言惑眾,待吾兒登基之後,應予誅殺;又有邊鎮要員,貪墨軍需,養兵自重,肆無忌憚,朕也早有聞報,可是一直壓著,等新皇登基之後,也要一併懲治,宮中的人等,朕一向涼薄,極少賞賜,現在,也不賞了,等到新皇登基,大赦天下之後,該誅​​的誅,該厚賜的要厚賜吧。”

    眾人一起拜倒,道:“微臣遵旨。”

    嘉靖的心思,大家都明白,那些道士,顯然嘉靖一開始就已經有了殺心,近來一些邊鎮要員的弊案,嘉靖想必也是有數,可是他不做聲,不代表他不會,反正他已經無所謂了,聲名已經狼藉,名聲對他已僮沒什麼緊要,而他的兒子朱載基,登基之後卻要樹立威信,這些道人和邊鎮的武官,都可以在兒子登基之後,再行懲處,誅殺道人,可以得到士人的好感,誅殺貪墨的武官,可以震懾軍中,同時有人伏誅,就肯定有人要補缺,這補上來的武官,必定會念及到新皇帝的好處。

    還有賞賜,嘉靖平時小氣,一直到了現在,也小氣非常,若說他此前小氣,只是天性使然,可是現在,這刻薄卻是蓄意為之,他越是刻薄,等到兒子登基之後,一改他的作風,對一些人大加升賞,那些人將自己和兒子做了對比,頓時就會感激涕零了。

    這樣的安排,其實都是要穩固朱載基的手段,這些手段或許不值一提,卻也表明了嘉靖的一些苦心。

    嘉靖沉吟片刻,道:“尤其是皇家校尉還有新軍,以及勇士營、三千營、神機營和五​​軍營,平時他們衛戍宮禁和京師,多有苦勞,屆時都要重賞,該封爵的要封爵,能晉升的就要晉升,內庫有銀七百萬兩,可撥付一批,從重犒勞軍士,務使他們心懷恩念。”

    眾人又都口呼吾皇聖明。

    而此時,嘉靖的臉色越來越晦暗起來,方才近一個時辰的折騰,已經將他最後一點的精神盡數消磨乾淨,他一臉疲態,目光變得渙散和無神,整個人幾乎已經沒有了氣力,便是呼吸,也變得艱難。

    徐謙心裡不由一涼,心知嘉靖算是完了,他心裡不由生出悲意,整個自穿越之後,貫穿了自己一生的人,從此,再也見不到他的音容笑貌,固然他的面容陰沉為多,他的笑多為冷笑,可是徐謙卻知道,嘉靖對自己,卻是真摯的,正因為這份真摯,才讓徐謙一路扶搖直上,才讓他漸漸培植自己的黨羽,才在新政之處,阻力重重之時,給了自己足夠的支持,使自己得以披荊斬棘,做出一番偉業。

    徐謙突然意識到,自己失去的不是一個君王,而是一個朋友,一個複雜的朋友,這個朋友或許有太多的缺點,有太多讓人憎惡和噁心的地方,可是至少,徐謙看到了他光輝的一面。

    他鄭重其事的磕了頭,精神疲憊,很想尋個無人的角落,不想听到任何聲音,不想有任何人接近,他不想看到燈光,只希望在一個幽深的地方,好好的安靜。

    可是他當然明白,這一切只是奢望,他還有許多事要做,這些事,不但關係到了嘉靖的遺願,也關係到了自己的身家性命,徐謙無意去改變歷史,可是徐謙來到這個世界,某種意義來說就意味著這個世界必須改變,因為徐謙就是徐謙,徐謙不甘平凡,不甘平庸,不甘庸庸碌碌,於是他唯一做的,就是順著桿子往上攀爬,而攀爬的過程之中,就已使大明面目全非。

    他現在要做的,就是推動這個老朽的機器,繼續向前,雖死無憾。

    嘉靖的目光,最後深深又貪婪的看了這個世界一眼,他的嘴唇蠕動,似乎連說話都沒有了氣力,可是靠近的人,卻能聽到這一聲低語:“朕自知朕天性涼薄,於臣工百姓並無益處,反使諸卿戰戰兢兢,唯有對徐卿,尚有幾分恩惠,徐卿,勿使朕抱憾······”

    這句話很輕,猶如蚊語,徐謙卻彷彿清晰聽到了,他朗聲道:“微臣願粉身碎骨,陛下安心大行吧。”

    嘉靖嘴角微微勾起,似是笑了,而後,他閉上了眼睛,在這個狡詐和污濁的世界,終於走了一個陰狠毒辣之人,他帶著幻想來到這個宮殿,終於是失望透頂的離去,紫禁城裡,頓時傳出慟哭。

    一個個太監,在宮中各處角落宣喊:“陛下大行了,陛下大行了……”

    各個宮殿,點起了白色的燈籠,早已預備好的素服孝帽也盡皆穿戴,無數的人朝暖閣湧來,王太后沒有來,已是昏厥過去。

    腳步匆匆的太監,給徐謙等人送來了孝服,將他們引到了旁殿暫歇,那個在床榻上曾經最為尊貴的人,此時此刻,僵硬不動,溫熱變成了冰冷。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4-2-23 15:33
第七百三十九章:大行


    紫禁城裡鐘聲迴盪,整個京師,所有人明白過來,皇帝大行了。

    和宮中的一片哀鴻相比,京師裡頭,卻有不少區別。

    有人搥胸跌足,有人無動於衷,冷漠的看著這一切,卻也有人欣喜若狂,單單京城,就有許多地方燃起了爆竹。

    而此時,廠衛竟也是按兵不動,誰也不敢造次。

    燃放爆竹,自然算是彈冠相慶,歷史之中的嘉靖駕崩之後,確實有不少人燃放爆竹慶祝,而現在,也依舊如此。顯然在這些人眼裡,他們對嘉靖深痛惡覺,早就洗完得到改變。

    宮外此起彼伏的爆竹聲,刺痛到了許多人的神經。

    悠悠醒轉的王太后便被深深刺痛了,她叫來黃錦,怒不可遏的道:“何人違反喪制?莫非是要謀反嗎?”

    黃錦嚇得不敢做聲。

    王太后怒氣沖沖的追問:“東廠是做什麼吃的,為何不立即追究?”

    黃錦道:“奴婢已經命人查了。”

    “這還用查嗎?應當立即廠衛出動,拿辦幾個膽大包天的狂徒,以儆效尤。”

    黃錦依舊是不敢說話。

    王太后差點吐血,自己的兒子剛死,外頭卻是爆竹陣陣,作為一個母親,如何受得了,他連番質問,最後殺氣騰騰的道:“你為何不說話?”

    黃錦要哭出來,狠狠磕頭,道:“奴婢不是不想查,也不是不想辦,只是此時關係重大,奴婢不敢輕舉妄動,何況眼下非常之時,不宜惹是生非,奴婢擔心,一旦廠衛查辦,極有可能·會有更多人燃放……燃放……”

    黃錦說出來的是現實,或許王太后不太理解,可是現實就是如此,許多人總是以為·大明朝是鐵板一塊,君命所至,便萬事大吉,可是現實情況卻是完全不同,皇帝,某種意義上來說早已抹黑到了極點,虛君主義盛行·大明朝幾乎所有國策的失誤,都歸咎於皇帝身上,這種歸咎·一方面是皇帝自身不夠爭氣,另一方面,也是文官們推卸責任的做法。

    吏治不清,這是皇帝的錯,政事不寧,自然也是皇帝的錯,便是來了天災地震,自然也是皇帝的錯。

    在這種的宣傳之下,以至於數十年之後·出現了一些激進的觀點,即所謂的無君主義。

    可是不要忘了,皇帝固然不是什麼好鳥·可是那些推卸責任的大臣和文官們,也好不到哪裡去,某種意義來說·維護這個社稷動力最大的依舊還是皇帝,因為天下畢竟是皇帝的,假若社稷沒了,負有最大責任的也是皇帝,他們面臨的是全家死光的結局。

    只是對大臣來說,就無所謂了,他們可以放心的貪墨·社稷若是沒了,自然會有人取而代之·任何一個取而代之的政權,都需要他們的支持,所以社稷易主,受害最大的是皇帝,可是對大臣,未必不是好事。

    滿人來了,他們便是滿臣,就算是發生了革命,他們搖身一變,將衙門的招牌換成所謂的國民政府,只不過是從巡撫,搖身變成了督軍和省長而已。

    黃錦勸道:“娘娘,眼下當務之急,是中山王殿下登基的大事,其他事,都可以緩一緩。”

    王太后這才醒悟,忙道:“陛下不是已經擬定了遺詔嗎?還會有什麼問題?”

    黃錦道:“按理,雖是擬定了遺詔,可是大臣們仍需去覲見太后。”

    王太后想來起來,才知道問題的關鍵在哪裡。

    現在王太后已經成為了太皇太后,而太后按理說應當是未來天子的生母,只是現在中山王並沒有登基,所以劉貴人只算是太妃,誰是太后?自然是原來的張皇后。

    王太后,或者說太皇太后王氏此時禁不住冷笑,道:“皇后這個人,只怕別有居心,你這麼一說,哀家倒是知道你的意思了,你怕她明目張膽支持一些大臣,引狼入室?”

    黃錦苦笑道:“按大明朝的規矩,天子大行,新君沒有登基,太后確實一言九鼎。”

    王氏冷冷道:“你去看看,若是能逮到空子和徐謙敘話,就告訴徐謙,萬不得已時,決不能妥協。”

    黃錦道:“奴婢這就去。”

    穿上了孝服孝帽的大臣,已經按規矩,在太監們的引領之下,前往正宮。

    張皇后已成了太后,此時已在宮中等候已久。

    眾臣一起拜-紛道:“請娘娘節哀。”

    張太后泣道:“陛下大行,哀家悲不自勝,只是宮中只遺孤兒寡母,諸卿都是先帝遺留的老臣,哀家的身家性命,只好維繫在諸卿身上。”

    張太后自然知曉嘉靖已經擬了遺詔,不能更改,所以她也沒有在此事上堅持,只是她現在,已感覺到天昏地暗,倒不是為嘉靖悲痛,宮裡的女人,大多已是煉化出了鐵石心腸,對張太后來說,眼下要牢牢抓住的,卻是自己的待遇和地位,一旦朱載基登基,劉貴人就要母憑子貴,到時自己就徹底的完了。

    所以她心裡自知,自己只剩下了最後一個機會,至少要趁著朱載基登基之前,把一切的事,都安置妥當。

    眾臣紛紛道:“臣等敢不盡力。”

    張太后眼眸逡巡,在暗中觀察著每一個人的態度,她看到徐謙的時候,見徐謙有些失神,心裡微微愣了一下,旋即目光落在楊廷和身上,見楊廷和穩如磐石,紋絲不動。

    便不由開了櫻口,道:“楊卿乃是首輔大臣,天下軍政維繫一身,哀家敢問,現如今天子大行,宮中只留下咱們這些孤兒寡母,少主幼弱,應當如何?”

    楊廷和毫不猶豫的道:“陛下大行,老臣悲不自勝,娘娘痛失天子,想來也是同理。只是眼下,當以大局為重,決不可傷了身體。陛下既有遺詔,敕中山王即皇帝位,可中山王年不過一歲,尚在襁褓之中,天下大事,如何決斷?如此,必定導致大權旁落,天下的政務,要嘛如英宗一般,落入閹宦之手,要嘛落入權臣之手,老臣擔心,一旦如此,則天下要不寧了。”

    他一番話,倒是頗有道理,英宗皇帝就是幼年登基,年少不懂事,最後被王振利用,最後釀成了土木堡之變,可以說,土木堡之變,一直都是大明朝的一根刺,如鯁在喉,因此,後世許多人都拿來做反面的典型。所以說楊廷和的話,於情於理都是無從挑剔。

    張太后泣告:“那麼哀家要問,諸卿有何高見?”

    大臣們先是面面相覷,隨即有人打起了精神,張太后顯然是在誘導什麼,又或者是,希望有人說出一些她心裡想說的話。

    在場的人,老狐狸居多,當然能聽出這弦外之音,大家不由振奮精神,最後目光都落在楊廷和身上,楊廷和正色道:“這樣的情況,自然要小心為上,絕不容出絲毫差錯,將來天下的政事,要嘛托庇於閹宦,要嘛就是委託外臣……”

    張太后道:“若是委託外臣,楊卿可以擔當嗎?”

    托庇閹宦,這是絕無可能的,至少在道義上需要絕對的避免,太監不是好東西,這是共識,無論新黨舊黨,只怕都明白這一點。

    楊廷和只給了兩個選擇,道理上來說,也是無可挑剔。

    現在張太后的意思,無非是想倚重楊廷和,將他引為外援。

    楊廷和卻是搖頭,道:“老臣風燭殘年,只怕不足以擔當大任。”

    張太后急切的道:“既如此,為之奈何?”

    楊廷和道:“與其如此,不妨依賴宗親,天子最親之人,莫過於宗親,既是血脈相連,現如今中山王孱弱,當引賢明宗室代政。

    繞來繞去,為的還是如此,不過道理上來說,也無可挑剔。

    張太后自是求之不得,畢竟對她來說,她急需要引入一個人,來維持住權利的平衡,只有權利平衡,才能讓她在宮中對抗劉貴人,她連忙滿口答應,道:“只是哪個宗室入京為宜?”

    楊廷和道:“益王天下,陛下生前,便對其信賴有加,陛下百病纏身之時,便預料到事情無可挽回,於是敕命益王入京,現如今益王已抵京師,正好可以完成大行皇帝的遺願。”

    張太后滿口答應:“如此甚好,哀家這就擬定懿旨,宣益王入宮。”

    “娘娘,不可。”徐謙一直沒有說話,他不說話,並非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而是想看看這張太后到底想玩弄什麼玄虛,現在張太后和楊廷和一唱一和,態度不言自明,此時倒也不客氣,直接跳出來反對。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4-2-24 10:20
第七百四十章:拼出一條血路
  

    徐謙話音剛落,還要開口。

    這時楊廷和毫不猶豫的道:“徐謙,外界早有傳聞,說是膽大包天,妄圖借天子而令天下,這件事,可是有嗎?你我終究是外臣,現在中山王殿下幼弱,你以為阻擋益王殿下入京主政,就可以一手遮天?”

    這番話,很是厲害,一個莫須有的帽子,任何人沾上了,干係都是不小。

    楊廷和開了口,其他人紛紛跟進,這個道:“宗室入京,我等才能心服口服,任何人阻止宗室入京,就是別有所圖。”

    那個道:“這天下姓朱不姓,你想做什麼?”

    一句句誅心之詞,盡皆都是陰狠無比。

    徐謙淡淡一笑,居然一向激動的他,這時候竟是淡然以對,他平淡的道:“諸公這是要將徐某人批倒鬥臭嗎?”

    楊廷和正氣凜然的道:“不過是讓你少有妄想而已。”

    徐謙不再做聲了。

    這種罕見的沉默,讓楊廷和覺得有些奇怪,因為他所認識的徐謙,絕不是一個沉默的人,這個傢伙,無風尚且三尺浪,可是現在,為何卻是沉默了。

    一個平素不甘寂寞的人,一旦沉默起來,絕對是非同尋常,尤其是在關乎所有人身家性命的時候,徐謙的反常表現,反而更讓人覺得畏懼。

    可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楊廷和已經沒有了選擇。

    徐謙不再反對,張太后大喜,道:“既然如此,那麼便如楊先生所願,宜立即召益王入宮,暫代政務,哀家這便宣旨。”

    眾人紛紛道:“娘娘聖明。”

    在徐謙眼裡,這些人十足的在玩弄著一場鬧劇,不過是鬧劇也好

    是其他的也罷,他已經不再關心。

    當這些人方才指鹿為馬,顛倒黑白,將徐謙比擬為假借天子號令天下的曹操時徐謙便已知道,他已經沒有必要爭辯下去。

    從張太后宮中出來,徐謙沒有遲疑,直接到了一處側殿。

    方才忙忙碌碌,又是見太皇太后又是見天子,徐謙顯出了幾分疲憊,不過他還是打起了幾分精神。

    三三兩兩的人開始匯聚到了這裡。

    有司禮監的黃錦。

    有御馬監的春生。

    有皇家學堂和新軍的王蛛、陸炳、齊成。

    還有刑部尚書張子麟。

    人數其實不多可是這些人,都是宮中徐謙可以商量大事的人。

    在場的人其實都很悲痛,悲痛之情比之外頭拿些如喪考妣的人要真摯的多。不管怎麼說,其中絕大多數人,他們原本就受過嘉靖不少的恩惠,無論是嘉靖再如何混蛋,可是依舊有一批嘉靖朝的得益者,嘉靖一死,這些人固然不至於痛不欲生,可是傷感難免。

    徐謙喝了口茶,茶香入口精神一震。

    他簡要的將在張太后那裡的事說了出來,慢悠悠的道:“看來,他們是鐵了心的要迎益王了。”

    王蛛冷笑他雖是個武人,卻也曉得里頭的厲害,朱載基乃是他的外甥益王主政,對他來說並沒有多大的好處,人家是宗室親王,又主持政事,而朱載基一歲不到,這種情況之下,用不了多久這朱載基只怕就要……

    最壞的打算就是朱載基早夭,而後益王名正言順登基就算益王不敢如此做,可是主政之後,為了鞏固權利,將王家、陸家這些所謂的嘉靖心腹黨羽清除是鐵板釘釘的。

    因此王蛛忍不住道:“大人為何不據理力爭?”

    徐謙淡淡道:“據理力爭?拿什麼爭?”徐謙一句反問,讓人啞口無言。

    是啊,拿什麼爭,大臣站在自己對面的是絕大多數,楊廷和好歹是內閣首輔,說的話絕對是一言九鼎,而張太后呢,張太后的根本利益本身就和朱載基背道而馳,她這太后,假若讓朱載基順利登基,順利主政,誰也不會對她有所感激,等到朱載基長大一些,其母劉貴人甚至可能進行報復。而迎益王主政則全然不同,益王必定只是宗人,張太后拍板讓他主政,這是一個天大的恩情。與此同時,益王作為藩王,肯定會遭人質疑,所以他想要站穩腳跟,就必須尋求合法性,在大明朝,尤其是皇帝年幼的情況之下,太后假若給予足夠的支持,那麼合法性就不成問題。

    所以迎益王入京,對張太后是最好的結局,益王需要藉助張太后的合法性,張太后可以藉益王來對付劉貴人母子,雙方一拍即合。

    再加上大臣們的造勢,一切都可以水到渠成。

    憑徐謙一張口,反對的了嗎?

    所有的人臉色黯然,大家都意識到,自己已經到了絕境。

    張子麟雖是刑部尚書,卻是王黨領袖之一,一旦益王主政,必定會和舊黨勾結,要剷除,首先就是要除掉新黨的一些旗幟人物,徐謙位高權不容易動手,那麼首當其衝的就是他張子麟,張子麟幾乎已經可以預想到,半年之後,有大臣出面彈劾自己各種罪狀,而後內閣和益王命有司查辦,最後官兵查封了自己的府邸,而自己,則是徹底身敗名裂,可是不可避免的會有牢獄之災。

    對陸炳和王蛛來說,更是如此,益王怎麼會放心,陸家和王家這種嘉靖的外戚和死黨掌握兵權,在親軍和皇家學堂以及新軍裡擔任要職,若是不剷除陸家和王家,他這代政的王爺,只怕要食不甘味、夜不能寐了。

    黃錦是興王府出來的,一直都陪侍著嘉靖,跟著嘉靖作伴了一輩子,他也沒有任何的選擇,就算他肯給益王做狗,可是益王也是宗親出身,他的身邊,也有隨侍的太監,難道你黃錦能有這些和益王朝夕相處的伴伴們親7

    所有人都沉默了。

    他們知道,眼下最困難的時候到了。

    平時這些人,因為有天子庇護,所以多多少少,都有些有恃無恐,可是嘉靖一死,他們便發覺,自己所努力的一切,都極有可能成為泡影。

    大家的目光,不由自主的看向了徐謙。

    徐謙慢悠悠的道:“本官動嘴皮子,說不過他們,就算這道理講得通,又能如何?這個世上,不是誰有理就成的,他們是十張嘴,我們是一張,多說也是無益。”

    “可是。”陸炳道:“難道我們就這樣任人宰割,坐以待斃?”

    徐謙淡淡一笑:“你想坐以待斃嗎?”

    陸炳毫不猶豫的搖頭,其實陸炳此前是一個很謹慎的人,畢竟是嘉靖的伴讀,當年在安陸伴讀的時候,他就養成了一股內斂的性格。可是內斂不代表軟弱可欺,尤其是自從進入皇家學堂之後,屢建奇功,現如今已經煥然一新,整個人身上多了幾分銳氣。

    他斬釘截鐵的道:“卑下不願坐以待斃?”

    徐謙看向王蛛。

    王蛛乃是國戚,囂張慣了的,毫不猶豫的道:“二哥,我的性子你是知道的。”

    徐謙莞爾,看向黃錦。

    黃錦一身冷汗,卻還是道:“雜家若是在司禮監混不下去,就做不成人了。”

    這是一句很實在的話,但凡是失勢的太監,下場最為淒慘,不但做不成人,或許就是想做畜生也不可得。

    徐謙看向張子麟。

    張子麟沉吟道:“事到如今,也唯有拼出一條路來。”

    那春生含淚道:“奴婢是劉貴人身邊的人,若是讓那王太后掌權,王太后第一個要收拾的就是奴婢,到時候,非要被她捉去餵狗不可。”

    徐謙淡淡道:“其實,你們做不成人,我又何嘗不是如此,咱們現在的處境,是想做別人的奴才也不可得啊。既然如此,那麼就只好拼一拼了。只是我接下來要做的事,實屬大逆不道,事成,則大家依舊是榮華富貴,衣食無憂。

    事不成,到時咱們只好在黃泉路上作伴了,大家肯跟徐某人冒這個險嗎? ”

    短暫的沉默。

    最後所有人道:“富貴險中求,咱們已經有了富貴,可是也​​沒了退路,要保住這富貴,唯有拼死一搏。”

    徐謙道:“好,從現在開始,咱們就殺出一條血路。”

    他看向陸炳、齊成、王蛛:“新軍和皇家校尉,要隨時待命,待我再去見一趟太皇太后,到時自有命令傳來。”

    三人行了軍禮:“遵命。”

    他看向黃錦,道:“東廠那邊,要控制住,先不要動,不過到時會有大用。”

    黃錦咬牙道:“雜家自是曉得的。”

    徐謙看向春生:“勇士營要立即集結起來,加強宮中的警戒,這一點,其實不必吩咐,你應當知道,尤其是要保護劉貴人還有慈寧宮,明白嗎?”

    春生道:“放心,一隻蒼蠅,只要沒有徐大人的手令,也進出不得。”

    徐謙最後看向張子麟,道:“待會兒,便會有百官入朝,到時候,你盡量去聯絡一些咱們的人,一旦有什麼變故,決不能驚慌失措,到時,我還要借重。”

    說罷,他刷刷的寫了數十封便箋,交給黃錦,道:“這些書信,想盡辦法傳遞出宮,定要選一個信得過的人,決不能出差錯。”

    黃錦最重重點頭。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4-2-24 11:33
第七百四十一章:赴湯蹈火
  

    回到內閣暫歇。

    楊廷和愁眉不展,過不了多久,就要準備發喪了,而後,百官都要入朝,趁著這個間隙,楊廷和和一些大臣,要趁著這個時候,趕快小憩片刻,因為過不了多久,所有人都要忙得腳不沾地。

    只是現在,楊廷和卻沒有功夫歇息,他當然清楚,眼下時間緊迫,就算是想歇一歇,也實在沒有這樣的精力。

    沉吟片刻,他喝了一杯茶水,許多大臣都坐在他的下首,一動不動的看著他。

    其實益王入宮代政,卻是足以讓大家歡欣鼓舞,解決了這件事,讓許多人心裡舒服了許多,心裡的一塊大石落了地。

    許多人一陣輕鬆,甚至忍不住要彈冠相慶。

    益王對士大夫階層,一向友善,他在江西建昌府時,就曾對新政多有抨擊,他坦言新政此舉,實乃荒唐,再加上平時對讀書人的禮遇,自身又是王學大儒,大家幾乎可以想像,一旦益王代政之後,第一件事,怕就是開始著手對付新黨了。

    內閣首輔乃是楊公,宮中代政者又是益王,從前新黨得勢,來自於天子的支持,而到時候,天子年幼,做不了主,等於是天子的權利全部落入​​益王手裡,後果如何,幾乎可以想見。

    只是大家見楊廷和依舊是愁眉不展,卻是犯了迷糊,有人不禁道:“楊公為何不發一言?現在大事已定,楊公又為何不悅。”

    楊廷和嘆口氣,道:“老夫所憂的,是徐謙為何不據理力爭,他在太皇太后那兒敢掀桌子,可是到了張太后面前,卻是不發一言。”

    張進用忍不住道:“許是他自知理虧,再者張太后又極力支持我等,心知大勢已去。”

    楊廷和似笑非笑:“是嗎?老夫不這樣看·這個人銳氣之盛,可謂前所未有,一個這樣的人,怎麼可能輕易放棄自己的主張·況且這件事,關係重大,關係到了他的前途,他會無動於衷?一個掀桌子的徐謙,老夫並不畏他,可是一個不說話的徐謙,老夫反而有點兒擔心了·老夫擔心,他會狗急跳牆,會鋌而走險啊。

    “這個人·一旦打定主意做某件事,就非要辦成不可,若是有人阻止,他必定會不顧一切,諸公可聽到宮外的爆竹聲嗎?”

    眾臣精神一震,那一陣陣的爆竹聲,雖然犯忌諱,可是有人拼著犯忌諱,也要燃放爆竹慶祝·某種意義來說,就是全盤的否認了嘉靖皇帝,至少證明他們現在所做的事·都是對的。

    楊廷和道:“老夫擔心,張太后那邊,還有外頭的爆竹聲響·會刺激到這個徐謙,他畢竟不是個因循守舊之人,越是不說話,就越是要提防啊。”

    張進用冷笑:“莫非他要造反?”

    楊廷和苦笑:“反與不反,得看成不成,歷來都是成者為王敗者為寇,那唐太宗弒兄而有天下·照舊還是據有天下,為天下景仰·為何,因為他做成了,因為他成九五之後,與民休息,文成武德,可見為政者,私德不重要,重在能不能成事。”

    大家沉默了。

    楊廷和見大家灰心,又不免振奮精神,道:“不管如何,他未必敢鋌而走險,走這一條路,稍有差池,就是死無葬身之地,諸公也不必憂心,況且,他手中無非就是皇家校尉和新軍還有勇士營而已,不過兩萬餘人,而京師之中,三大營還是忠於朝廷的,十万精兵在這裡,又怕什麼?我等做好自己的事,他未必有這樣的膽子,一旦他敢動手,消息傳出去,京畿和大同、通州、山東等地軍馬立即勤王,數月之內,便可聚集大軍二十萬,姓徐的,未必有這樣的膽量。 ”

    楊廷和說罷,站起來,負著手:“我等,還是專心等候益王吧,益王殿下只要入了宮,見過了太后,委託了政務,第一件事,必定是替換宮中的禁衛,到了那時,徐謙便沒有任何倚仗了。”

    “不過,此事關係重大,我等也不可不防,老夫這便修書一封,讓三千營和五軍營,做好應變的準備。”

    這一次入慈寧宮,徐謙並沒有光明正大,而是穿著侍衛的衣甲,在一隊校尉的掩護下直接要求見太皇太后王氏。

    王氏聽到徐謙又來覲見,傳報的太監又是小心翼翼,立即知道裡頭有什麼蹊蹺,於是便在較為偏僻的寶相樓裡見他。

    “徐卿······”看到徐謙穿著校尉的衣甲,王氏皺眉,道:“你這-意?你好歹乃是欽賜的郡王,是戶部尚書,為何如此行踪詭秘?”

    徐謙直截了當的道:“微臣想見中山王殿下。

    王氏皺的更深,她久處宮中,自然曉得事有反常既為妖的道理,不過對徐謙,她倒頗為信重,吩咐了一聲,便有人抱著朱載基來。

    朱載基不過半歲過,前幾個月又生過一場大病,差點夭折,所以身子很是孱弱。

    徐謙上前抱住他,道:“殿下,蕭薔之禍要來了。”

    王氏身軀一震,面如土色,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徐謙戀戀不捨的抱住朱載基,道:“張太后已經同意,命益王入宮代政,這件事,娘娘可知道嗎?”

    王氏不由道:“哀家略有所聞,張氏那個人,滿腦子想著的就是如何鞏固自己,哀家早看她不順眼,只是她終究是太后,再者,朱載基做了皇帝,益王只是代政……”

    徐謙道:“宗室代政的,歷來有哪個有好下場?”

    這一句話倒是將王氏問倒了。

    “宗室本就是宗親,按理來說,大行皇帝能以宗人而克繼大統,那麼益王的身份,又為什麼不能?”

    每一個問題,都像是大錘一樣,重重的擊打在王氏的心上。

    “益王代政,他難道就一點都不擔心,因為權柄過重,將來天子長大之後,收拾了他嗎?”

    王氏眉頭皺的更深。

    “既然如此,益王又怎麼會甘心代政,他有資格克繼大統,又有大臣擁戴,一年之內,便可站穩腳跟,三年之內,便可剷除所有擁護中山王殿下的黨羽,五年之後,不需要宮變,只需命人在宮中下一點毒,中山王殿下便死無葬身之地,到時天下必定擁簇他為天子,將這代政,變為親政。”

    王氏打了個冷戰,道:“你說的不是沒有道理,可是,他真的敢?”

    徐謙看著王氏的眼睛,道:“有何不敢?英宗被俘,代宗登基,說好了將來英宗皇帝的嫡子將來要登基,可是後來,還不是照樣反悔?若不是他沒有了兒子,而英宗皇帝又趁機發起了政變,只怕代宗寧願另擇宗室藩王入京,也絕不願意將天下交給英宗的血脈手裡,這裡頭的關係,還請娘娘深思。”

    王氏警惕道:“那麼你想做什麼?”

    徐謙道:“大行皇帝待微臣不薄,如今直遺下中山王殿下一條血脈,微臣願赴湯蹈火,為中山王殿下披荊斬棘。”

    王氏眼眸瞇起來:“你要宮變?”

    徐謙決然道:“是他們要宮變,想要江山易主,微臣要做的,就是剷除丨黨。”

    “誰是奸黨?”

    徐謙道:“楊廷和、益王,俱都是奸黨。”

    這句話道出來,連王氏都嚇了一跳。

    徐謙道:“箭在弦上,已是不得不發,微臣前來,並非是請娘娘懿旨,也不必娘娘出面。一旦事敗,微臣一人承擔。”

    王氏道:“你可知道,一旦除了他們,天下非要大亂不可?”

    這是實話,王氏還是頗有見地的,楊廷和如今已是某個集團的代表,而益王又是某個階層眾望所歸的人物,假若徐謙動了手,就算穩住了宮中,宮外怎麼辦?十三省又會怎麼辦?

    徐謙朗聲道:“事到如今,微臣想的是保住中山王殿下的性命,一旦益王代政,中山王殿下必死無疑。”

    王氏踟躕了,最後幽幽嘆口氣,道:“你是非要如此了?”

    徐謙將懷中的朱載基交還給身邊的太監,拜倒在地,道:“大行皇帝駕崩之前,唯一放心不下就是中山王殿下,微臣不過是完成他的遺願而已。”他深吸一口氣,道:“微臣前來慈寧宮,只是想要告知娘娘,待會無論發生任何事,娘娘都要保重,不必驚慌,假若事成,自然好說,就算事敗,娘娘大可以立即降下懿旨,聲言微臣的罪狀,暫時先保住自己。微臣言盡於此,告辭。”

    王氏驚了一下,道:“且慢。”

    徐謙駐足,道:“娘娘還有什麼吩咐?”

    王氏道:“你為中山王,哀家難道不可以為哀家的孫兒嗎?你敢赴湯蹈火,哀家莫非就不敢鋌而走險?”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4-2-25 11:34
第七百四十二章:號角
  

    王氏不傻,徐謙的話點醒了她,徐謙沒有選擇,她也沒擇,孫子就這麼一個,假若當真放益王進來,那便是引狼入室。

    到了這個份上,也沒有其他選擇了,她瞇著眼,道:“你要怎麼做?”

    徐謙回答了一句話:“當年的時候,正德皇帝大行,江彬作亂,慈壽太皇太后下了懿旨,將他們一網打盡,所有黨羽,盡皆斬殺殆盡,而如今,又有奸臣賊子作亂,當效此例。”

    王氏呆了一下。

    徐謙夠狠。

    江彬不過是個寵臣,對付寵臣的辦法有很多種,可以說,一道旨意下去,就可讓他人頭落地,至於所謂的黨羽,自然是想怎麼辦就怎麼辦。

    可是楊廷和不是江彬,益王也不是江彬,徐謙竟然也想效仿。

    徐謙見王氏猶豫,道:“今日不除掉這些江彬,明日微臣就是江彬,娘娘也是江彬。”

    王氏臉色刷的紅了,她再無疑慮,道:“諸事都託付給徐卿了,望徐卿不負大行皇帝的重托,至於哀家這邊,你若是需要什麼,哀家盡力支持。”

    徐謙沒有多說什麼,急匆匆的告辭出去。

    北鎮府司。

    徐昌的公房裡,一封書信傳遞到了這裡。

    身為錦衣衛指揮使僉事,衛中幾個最有權勢的人物之一,徐昌近日的心情不是很好,當宮中鐘聲響起,徐昌便知道,嘉靖大行了,對嘉靖,徐昌其實並沒有太多的感情·可是他卻知道,沒有了嘉靖的大明朝,對徐家來說,徒然多了一個變數·他打開了這封書信,老臉拉了下來。

    書信裡的內容,在他看來純屬是大逆不道,可是此刻,他卻猶豫了。

    他有的選嗎?

    沉吟之後,他叫來了徐勇和徐毅一對兄弟,徐昌負著手·打量著兩個侄兒,隨即道:“近來指揮使大人在做什麼?”

    徐勇道:“指揮使大人倒是平靜,並沒有什麼出格的舉動。

    徐昌敲敲桌子·淡淡道:“不能掉以輕心,凡事,就怕出亂子,謙兒已經來了書信,說是宮中情況有變,事情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讓我們先下手為強,你們兩個,去請幾個心腹來·到時候,聽老夫的號令。”

    “是,叔父。”

    戶部。

    戶部的幾個官員此時呆滯的坐在公房裡一言不發。

    天子大行了·天子大行和他們沒什麼關係,不過此時,部堂大人的一封書信·卻是讓他們摸不透。

    這封書信很簡單,錢糧局暫時不得擅自調撥錢糧,其中包括了邊鎮,還有五軍營等京營。

    撥糧撥錢,是需要一個過程的,戶部調撥錢糧,往往不會一次給你一年的份量·而是像小溪一般,每次給你三五個月·當然,因為調度問題,所以錢糧並不能及時運到,這裡頭牽涉到的又是另一個層面的問題,而現在說是擅自調撥錢糧,其實就是將原來三五個月的份量再掐一點,每月轉運錢糧過去。

    這樣做很麻煩,畢竟這不是領薪俸,還給按月兌現,裡頭牽涉到了許多的問題,不但繁瑣,而且還要徒耗許多民力。

    而徐部堂這樣做,又有什麼用意?

    眾人察覺出了一絲不正常,甚至已經有人隱隱想到,這和宮裡發生的大事有關。

    “莫非,要生變了。”許多人忐忑不安。

    可是即便如此,大家都沒有吭聲,因為這事兒只是捕風捉影,你就算出去到處嚷嚷,只怕也沒有人信,反倒可能得罪了人,被人一巴掌拍死。更重要的是,戶部的這些官員,如今在徐謙的整合之下,無論你是王黨還是舊黨,但是利益卻是一致,這時候你去挖人家牆角,吃虧的,第一個就是自己。

    “諸公,就按徐部堂的意思辦吧,從即日起,錢糧局要把袋子給收緊起來,不必怕得罪人,若是兵部或者十三省的人來鬧,那也擋回去。”

    眾人紛紛點頭,都裝起了糊塗,做糊塗蟲還是好啊,出了事,只說自己不知情,只是奉命行事,反正一切都和自己無關,徐部堂那邊,也有交代,若是能論功行賞,說不准還能混口湯吃。

    金吾衛。

    指揮陸徵拿捏著手裡的一封書信,不由嘆了口氣。

    雖然知道,矛盾已經積攢了這麼多年,現在天子大行,肯定會出亂子,可是想不到,該來的來的這麼快,而且來的這麼猛。

    他瞇著眼,說不害怕那是假的,可是他沒有選擇,他是興王府的老人,而且是最得勢的那一批,嘉靖登基之後,自己的好處一點都不少,再加上平時他和徐謙的關係,現在徐謙要拼命,自己就算不參與,將來一旦事敗,清算的時候也肯定有他的一份。

    眼下,似乎只能鋌而走險了。

    叫來了幾個心腹武官,他下達了命令:“即刻召集人手,從現在起,不得隨意告假,隨時候命,不得有誤。”

    京師明報。

    送來的卻是洋洋灑灑數千言的一封書信,這封書信,顯然和其他的便箋不同,徐謙花費了很大的功夫。

    接到書信的總編撰看過之後,不敢決斷,立即送到了趙夢婷手裡。

    趙夢婷隔三差五,總會來明報的報館,畢竟這裡是京師,趙夢婷在杭州時,對報館的事務耳熟能詳,明報想在京師坐大,離了這位徐夫人是不成的。

    趙夢婷看過了信,秀眉簇起,旋即找了幾個編撰相商,而後,又吩咐一個人道:“麻煩先生到徐府一趟,讓她們此時,動身去天津,尤其是大夫人還有恆道,若是他們問起,就說這是夫君的主意,已經​​有一隊官兵前去護衛他們了,讓他們立即收拾好行裝吧。”

    說罷,趙夢婷幽幽嘆了口氣,自從杭州之變之後,趙夢婷已經有了見識,倒是鎮定自若,可是當她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卻是依舊愁眉不展。

    與此同時,在許多衙門,甚至在如意坊,在錢莊,都有一封封的書信傳達,接到書信的人,一個個臉色沉重,可是誰都沒有聲張,而是默默的開始準備。

    天子大行的消息,一下子沖淡了,至少在這京師的許多地方,許多人早已將嘉靖拋之腦後,因為相比於這個消息,自家的前途似乎更加要緊。

    宮中有傳出了鐘聲。

    文武百官們早已準備妥當。紛紛抵達了午門之外。

    在即將入宮的百官之中,有一個人鶴立雞群,格外的亮眼。

    此人穿著龍袍(不是天子的五爪金龍),頭戴梁冠,鮮亮的出現在了門外。

    他的身邊,有不少的文武官員擁簇,這人,自然就是入京的益王。

    朱檳乃是明憲宗的第六子,和弘治皇帝朱佑樘乃是同輩,弘治八年就藩建昌府,這位王爺很是難得,大明朝的宗室,十之八九都是王八蛋,一個個肥頭大耳,甚至有許多人,連大字都不識,一輩子吃喝玩樂,對外界的事務漠不關心。

    可是益王朱檳不同,他抵達建昌府之後,並不願意新建王府,而是居住在原來的荊憲王朱瞻的府邸,他為人生性儉約,衣服洗了又穿,每日都吃素食。愛好讀書史,還經常邀請一些儒生進王府去討論經義。

    所以他雖只有五旬上下,可是身材消瘦,渾身上下,透著一股子精明。

    其實早在正德駕崩的時候,朝廷就圍繞著繼位的人選進行過一番討論,相當多的大臣都曾希望益王朱檳能夠進京登基,只不過當時的楊廷和極力反對,這才作罷。

    可現在,朱檳終究有入京了,上一次沉戟折沙,而這一次,顯然比上次的處境要好的多。

    只是嘉靖詔他入京的時候,朱檳感覺到了一絲危險,當時的他,很是謹慎,在中途,假裝重病,耽擱了不少時間,畢竟他是親王,假若病重,自然無人敢催促他成行,而嘉靖在宮中料理大事,又是病入膏肓,竟是一時間讓他混了過去。

    當嘉靖大行的消息一傳來,朱檳二話不說,立即就從北通州用了三個多時辰,便抵達了京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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