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盛唐風月 作者:府天 (已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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呠王子~!! 2013-6-10 21:10:0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93 2972350
dreamkangta 發表於 2015-3-18 14:46
盛唐風月 第一千二百三十一章 借刀殺人

“降表?”

這是渾釋之無論如何都沒料到的一茬,他一時忍不住失聲驚呼。下一刻,他就明白了其中的名堂,臉色登時變得鐵青一片。如果史思明是真的想要歸降,按照道理怎么也應該是先和他們這些前方將領,又或者是杜士儀接洽,然后再由他們稟報朝中,現如今史思明越過他們而向長安遞降表,分明是別有用心!又或者說,天子此前那些層出不窮的小動作,已經被叛軍利用來大造流言,如今又被史思明鉆了君臣相忌的這個空子,想要謀求喘息之機!

“史思明若真的有意歸降,那么應該立刻大開幽州城門,率領麾下將士面縛請降,而不是偷偷摸摸遞什么降表!”郭子儀心思亦是敏捷,此刻立時反諷道,“更何況,以舉城民眾作為要挾請降的,據我所知,亙古至今從未有過,史思明還是第一人!”

郭子儀這個上司都這么說,渾釋之立刻附和道:“元帥,此等不仁不義不忠不孝之輩既然敢如此大放厥詞,不若我親自帶著這史朝義殺去幽州,將其斬于城下,我就不信打到這份上,叛軍還能一條心!”

今次受命來見杜士儀,史朝義心知肚明只怕兇多吉少,此時也干脆豁出去了:“我既然來了,要殺要剮悉聽尊便。我已經說過,父帥不止我一個兒子,我死了,他一定更高興些,還能夠以此激勵麾下將士奮戰。我也奉勸杜元帥一句,不要以為父帥只是說說而已,他治軍苛嚴,麾下軍卒若有點滴違逆,定斬不饒,屆時被逼得狗急跳墻,驅民御敵的事情,他絕對做得出來!”

杜士儀從一開始就沒說話,直到此刻,他方才不緊不慢地說道:“史朝義,你剛剛形容你那父帥的時候,用的詞是狗急跳墻?”

史朝義沒想到杜士儀沒有抓住大處,而是冷不丁揪出了這樣的細節。被自己的父親逼著來冒死當這個信使,他心頭何嘗沒有憤懣,何嘗沒有怨恨,言辭之間卻還要拼命掩飾,可終究免不了流露出了這樣的情緒。他下意識地想要將這點小紕漏遮掩過去,可目光卻不由自主和杜士儀的雙眼對上了,見對方那眼神仿佛直透自己心底深處,能夠看穿自己的所有想法,他登時閉上了嘴,決定以沉默對抗。

“你剛剛說,你父親史思明有很多兒子,不分嫡庶,你只是排行居長而已。但據我所知,你因為年紀最長,從軍最早,恭謙謹慎,憐恤士卒,你父親動輒殺人的時候,你常常會想方設法加以保全,所以頗有人望。”

見杜士儀好整以暇地看著自己,史朝義只覺得心頭壓力劇增,強忍住沒有說話。

“你父親史思明沒有正夫人,身邊姬妾眾多,最寵愛的是辛氏,所以對于她所出的幼子史朝清,也就尤其偏愛,至于對你,就猶如對尋常軍將沒什么兩樣,更談不上任何憐恤。否則,今日前來見我的人,他大可在軍中另尋死士,不用差遣你這個長子,我說得是也不是?”

安祿山麾下驍將眾多,史朝義只不過是史思明之子,他根本沒想到杜士儀對自己也能了解這么多。然而,他也知道杜士儀招降了如崔乾佑等好幾個叛將,也許自己的信息便是這樣泄露出去的,他便索性爽快地說道:“不愧是杜元帥,說得一點沒錯。所以,我只不過是父帥的提線木偶,只不過是來傳個話的,殺了我對父帥談不上任何影響。降表之事我事先一點都不知情,也就是這次被派出來之前才剛剛知道的。”

“這么說,去長安送降表的事成與不成,你也不知道?”

“不知道。”迸出這三個字的時候,史朝義看到的是郭子儀和渾釋之懷疑的目光,可這時候,他卻已經不想裝得若無其事了,無奈地苦笑道,“父帥行事乾綱獨斷,不但我,軍中此前亦是沒有傳出過半點風聲。”

若是下頭將卒知道主帥都已經在打歸降的主意,那么還怎么打仗?人心早就變了。史朝義說到這里,心中也一片敞亮。正是為了能夠不走漏消息,史思明在給了自己這樣一個使命之后,方才根本不容許他回去準備,直接讓心腹牙兵裹挾了他出城南下見杜士儀。只怕如果是他真的死在杜士儀手里,史思明這個當父親的才會真正放心。至于什么傷感憐憫,根本不可能在他那個父親身上出現!又或者說,史思明這次遣他出使,一為要挾,二為借刀殺人!

“來人,先帶史朝義下去!”

當杜士儀突然如此吩咐了一句時,別說史朝義有些意外,郭子儀和渾釋之亦是不明就里。然而,史朝義對能夠暫且逃過一死已經很滿意了,當下也不多說,拱手行禮之后就轉身離去。而渾釋之等人一走就立刻跳將起來,連聲問道:“元帥,莫非把這史朝義所言當了真?”

“本來就是真的。”杜士儀見郭子儀稍稍變色,但顯然并不意外,他便對渾釋之說道,“我此前為免軍心動亂,并未聲張。長安我子幼麟有信送來,史思明確實派出信使去了長安,事情還鬧得不小。”

杜士儀懶得說,干脆出示了杜幼麟的信箋。大約是生怕落到別人手中,杜幼麟的這封信只是不偏不倚詳述了整件事的經過,沒有加上任何多余的評點,可正因為如此,郭子儀和渾釋之方才更加驚怒。算算一來一回,以及史思明派到長安的人要和宮中接觸的時間,也就是說,也許在杜士儀剛剛返回鄴郡主持大局的時候,史思明就已經當機立斷去設法和天子接觸了,所求絕不是區區赦免,一定是保存實力!

“元帥之前招降崔乾佑等人,我雖覺得多余,可那幾個不過是無根浮萍,兼且沿途叛軍聽到他們亦能歸降活命,無不斗志全無,也算是有點用。如果史思明要降,留他一條活命,放逐到嶺南惡處自生自滅也就算了,可如果連他以及麾下那些兵馬也全都容了,難道等他繼續占據幽州,來日休養生息之后,再來一場這樣的叛亂?”盡管此次出擊戰功累累,但渾釋之當然不會忽略麾下的戰損,說出這番掏心窩的話時,竟是肺腑之音。

“史思明此人不能招降,否則必為禍,可陛下已經點了頭,甚至派了南陽王為正使……”郭子儀不如渾釋之這樣直接,他說到這里頓了一頓,把到了嘴邊的下半截話吞了回去,改成了更為謹慎的言辭,“若不奉詔,惹出沖突,只怕反而會被史思明所趁。”

“怕什么沖突?傳令沿途哪個州縣,找個盜匪出沒等等理由,把南陽王一行拖個十天半個月,等我們打下幽州再放他過來就行了!那時候生米已經煮成熟飯,史思明人頭落地,難道一道圣旨還能夠讓人活過來?”

渾釋之出了這么個主意,見郭子儀苦笑連連,他頓時火將上來:“郭大帥,如果來的是廣平王或是建寧王也就罷了,那兩位皇孫在太子遭疑忌軟禁的時候四處奔走,忠孝節義無可挑剔,可他們倆已經死了,而南陽王那時候在干嘛?如今太子得到追贈之后,他方才跳了出來想要摘桃子,以為單憑他是太子之后就可以名正言順?呸,我渾釋之第一個不服!”

“好了,誰都不要沖動。此事我自有主張。就算南陽王來得再快,屆時一切我來對付。”杜士儀見渾釋之還想說話,當即一錘定音地說道,“這種事情你們不要沾染上身,只管打你們的仗!我既然當了這個招討元帥,所有的責任,自然我來扛!”

郭子儀亦是因為杜士儀全力提拔方才有今天,深知這位老上司說一不二的脾氣,所以,他立刻起身一把拉住了還要再爭的渾釋之,隨即行禮說道:“既如此,那我和釋之這就照舊按之前的計劃繼續用兵。元帥還請早點歇息,軍中將士全都希望元帥能夠一舉成功!”

等到郭子儀強拉了渾釋之出了大堂,又招呼了朔方牙兵跟著自己二人出去,渾釋之方才忍不住問道:“這么大的事,真讓元帥一個人背?”

“我剛剛都已經說了,軍中將士都希望元帥一舉成功。”郭子儀低聲說了一句,見渾釋之若有所悟,他便淡淡地說道,“陛下老了,東宮虛位,所以什么昏招都會出,什么牛鬼蛇神都會出來鬧騰。元帥的性子明利果決,我們也不會坐視平叛到最后竟然不了了之。你我都是大帥的舊部,應該相信他不但有扛責任的心胸,也有扛責任的本事!而且……”

“而且什么,我的郭大帥,你要急死我不成?”

郭子儀見渾釋之越發著急,他打了個手勢令牙兵散開,他這才對渾釋之說:“而且,史思明派了史朝義過來,看樣子竟是容不得長子,想要借刀殺人。元帥卻分明不想如他的意,我看到時候取幽州恐怕絕不僅在力取。你回頭做好準備,史朝義放回去之際,元帥必然就有大動作!”

而郭渾二人一走,杜士儀便命人去喚了阿茲勒來。對其囑咐了幾句之后,他目送其出門,這才起身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這一場仗之后,應付了南陽王和韋見素高力士,他應該就得先回長安一趟了!
dreamkangta 發表於 2015-3-18 14:49
盛唐風月 第一千二百三十二章 死中求活

十余萬朝廷大軍業已四面合圍,幽州城中從早些天開始就已經全面戒嚴,不許進出。盡管史思明用了最嚴酷的高壓手段,可依舊不能避免軍心士氣的低落,于是,由其心腹牙兵組成的軍法隊神出鬼沒于城中各處,甚至連夜半時分也會冷不丁出現在城頭,但凡被抓到有懈怠的,立刻就是拉下去抽鞭子,至于逃兵則更是處罰凌厲而嚴酷,往往五人甚至十人連坐。

傍晚時分,當城門前頭,史朝義以及十個牙兵出現時,立刻引起了城頭一片騷動。盡管身為史思明的長子,可他還是遭到了嚴格的盤查,為首的隊正親自把他身上搜了一個遍,見那十個剽悍的牙兵亦是眉頭緊皺,卻不得不經過這一道必要程序,他方才低聲說道:“長公子怎么弄得這樣狼狽回來?莫不成是撞到了唐軍?回頭見大帥時,你可千萬小心一些,大帥最近脾氣越來越大,這兩日光是活活打死的逃兵就有幾十個,而且若是巡查的斥候遇到唐軍有所死傷,逃回來的人也多半會挨上一頓,所以最初抽到當斥候的竟全都是如同送死一般,誰也不肯去,可這兩天又有人肯去了。”

見史朝義有些不解,那隊正便把聲音壓得更低了:“因為大家現在都想明白了,與其在城中等死,或是被大帥處死,還不如干脆趁著當斥候,投到唐軍那邊去,說不定還能得一條生路,反正大帥也不知道他們是死是活。兩天,整整七隊七十個斥候,沒有一個人回來。大帥一怒之下派出一支六百人的騎兵,沒有發現任何跡象后,知道這些斥候都是趁機逃跑,也就沒再派人了。”

史朝義這一路回來,確實一個斥候都沒看見,此刻登時心中一緊。他在這些底層的軍士當中頗有些威望,這會兒身上卻已經什么都沒剩下,沒法賞人,只能謝了一聲。等到和那些經過搜檢的牙兵會合,剛一進城,他就只見道路旁邊豎著一排刑架,一個赤條條的漢子被綁縛了掛在上面,一旁正有人用蘸水的皮鞭用力抽打,盡管一個個人全都被堵著嘴,可那凄慘的嗚咽和呻吟聲依舊能夠聽得清清楚楚。而再看看旁邊被五花大綁等候下一輪行刑的人,至少有幾十人。

自己的脊背上這會兒還傷痕累累,可看到眼前這更加凄慘的一幕,史朝義只覺得身上的傷仿佛更痛了。他低著頭強自忍住不去再看,一抖韁繩就疾馳了出去。等到范陽節度使府門前,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跳下馬背,也不管那些牙兵跟上來沒有,疾步往里頭奔去。

史思明完全沒有想到杜士儀竟然會讓史朝義活著回來。節堂上,坐在主帥之位的他看著面前的長子,心中生出了凌厲的殺機。然而,只是須臾,那十名心腹牙兵也到了面前。

為首的那個大漢瞅了一眼先到一步的史朝義,隨即便單膝跪下沉聲說道:“啟稟大帥,我等隨長公子到了文安郡清苑縣廨,杜士儀把我等一一分開軟禁,據長公子說,拖到夜半時分,杜士儀方才見的他,而后就又關了我等兩日。臨走之際,是杜士儀義子杜隨來提的我們,叫囂說若不是不斬來使,就要把我們全都殺了祭旗。可即便如此,我們還是每人挨了二十鞭子方才得以回來。”

見十名牙兵全都脫下了上身衣衫,露出了那縱橫交錯血跡斑斑的鞭痕,史思明不禁怒容滿面。等到史朝義也沉默著解下上衣,傷痕比那些牙兵更深三分,顯然是鞭笞的人有意折辱,他不禁冷哼一聲,擺手吩咐這些牙兵全都退下去。

知道父親是想問見杜士儀的經過,跪在地上的史朝義便低聲說道:“我照著父帥的話,原原本本對杜士儀轉達,他原本要殺我,卻被郭子儀勸了下來,之后就把我軟禁了。原以為不死也會一直被關下去,可不曾想只兩日后,那杜隨就來放了我們走,臨走前卻是兇相畢露,親自狠狠鞭笞了我一頓。他還說,要不是看在朝廷使節就要到了的份上,定然不會讓我們活著回來報信。”

史思明原本已經動了殺心,可聽到朝廷使節已經到了,想著史朝義今日進城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看到了,他便暫時遏制了那個念頭,冷冷說道:“總算我沒白養你這廢物。既然事情辦成了,就暫時寄下你這顆腦袋。給我把嘴閉得緊一些,別讓外頭全是風聲。好了,滾吧!”

既然沒有期待,也就談不上什么失望,史朝義默不做聲地磕了個頭,隨即悄然退了下去。等他出了節堂,就聽到里頭史思明笑了起來,笑聲越來越大,仿佛是得意得很。依舊上身的他看不到背上那些可怖的傷痕,可心里卻狠狠抽搐了一下,面上卻只是微微一齜牙。

當他回到自己的宅子,剛剛上過傷藥包裹了傷口,外間就已經有親隨稟報,說是他麾下幾個部將找上了門,他想也沒想便吩咐請了眾人進來。他身為史思明長子,又早年從軍,在軍中將士中間的人緣很不錯,三五號人一進屋子,看到他這上身全都纏著白棉布,里頭還能看到殷殷血跡滲透出來,為首的蔡文景不禁勃然色變。

“長公子之前突然無影無蹤,我等全都急壞了,還以為是大帥害了長公子!今天得到消息說長公子回了幽州,我們還將信將疑,卻還是立刻來了。長公子究竟到什么地方去了,這一身傷又是怎么回事?”

史思明垂下眼瞼,沒有立刻吭聲。其他部將頓時忍不住了,聚攏過來七嘴八舌盤問不休。足足好一會兒,史朝義方才開口說道:“我之前奉父帥絕密指令,去了一趟文安郡清苑縣,見了杜士儀。”

他這短短一句話,卻讓屋內瞬間鴉雀無聲,幾個部將全都呆住了。可很快,剛剛打頭的蔡文景便大叫道:“大帥這不是存心要長公子的命嗎?唐軍上下對我們恨之入骨,知道長公子的身份,又怎會輕易放你回來?莫非,莫非這一身傷也是……”

“如果不是這一身傷,縱使我能夠活著從杜士儀那里回來,父帥也不會讓我活命。”史朝義哂然一笑,這才語氣平淡地說道,“因為父帥讓我去找杜士儀,不是談別的事,而是父帥瞞著我們所有人,早已經派人去長安見李隆基請降。他生怕杜士儀非要打幽州,所以讓我以滿城百姓作為要挾,讓杜士儀不敢攻城!”

屋子里再次呈現出一片壓抑的沉寂。史思明如今自命范陽節度使,史朝義卻沒有水漲船高,麾下這些部將還是從前的官階。他們都是真正上過戰場的,知道相比幽燕叛軍從前反唐時的氣勢如虹,現如今兵敗如山倒,整個河北被人逐漸蠶食得只剩下了三郡之地,對于未來的前途,每一個人都悲觀得很。所以,主帥也生出了降唐之意,他們在最初的震驚之后,也都覺得理所當然。可最關鍵的就在于,史朝義剛剛說,史思明竟是以滿城百姓安危作為要挾!

“長公子,大帥何必多此一舉?若是激怒了杜士儀,豈不是弄巧成拙?”

“安祿山叛亂,父帥附庸其后,本以為河洛轉瞬即下,長安也必定唾手可得,誰知道生死未卜的杜士儀只一現身,就讓崔乾佑那五萬大軍幾乎全軍覆沒,緊跟著,情勢就急轉直下。可是前方告捷,天子和杜士儀君臣卻面和心不合。杜士儀的心思大家也應該很清楚,顯然是想要一口氣平叛;可天子失盡人心,自然疑忌杜士儀的功勛。所以父帥要降天子,而非降杜士儀,便是希望能夠保存最后的實力,捏住這數萬大軍。”

史思明想要歸降的同時保持實力,其他人也能看清楚這一點。蔡文景和其他人對視了一眼,干脆徑直問道:“那長公子這次去見杜士儀,他究竟怎么說?”

“我對父帥說,因為長安的使節已經到了,所以杜士儀就令人放了我,只不過挨了一頓鞭子折辱,但實際上……”

史朝義見每一個人都屏氣息聲,等待自己口中的真相,他想起那天見過的那個猶如狼一般的青年,心底不由得生出了一絲深深的恐懼。如果說杜士儀那時候只是輕輕捅破了那層窗戶紙,那么,那個自稱前鋒營主將杜隨的青年便是干脆用刀子在他的心臟上狠狠戳了一刀!

面對聚焦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他立刻丟開了那一絲驚懼,少許變換了一下說法:“實際上,我在挨鞭子的時候假作昏厥了過去,聽到了他們私底下的議論。杜士儀確實不打算功虧一簣,把收復幽州的功勞放給長安來的那些使節,所以,這所謂的使節根本還沒有到清苑縣,而是已經被沿途各郡縣主司纏住了。杜士儀已經聯絡居庸關的安北大軍,讓平盧的侯希逸牢牢拖住漁陽和密云方面的兵馬,馬上就要攻幽州了!”

這一次,眾將登時全都為之駭然。為首的蔡文景使勁吞了一口唾沫,忍不住問道:“這么大的事,長公子為何要欺瞞大帥?”

可話一出口,見史朝義流露出了異常苦澀的表情,別說蔡文景立刻醒悟到自己問了蠢問題,其他人也全都明白了過來。

史思明這樣瞞著眾將想要歸降朝廷,卻派史朝義去威脅杜士儀,分明是根本不在乎犧牲這么個兒子。如果史朝義回來的時候,將杜士儀的話據實以告,怎還有性命在?

“如果是那樣的話,諸路兵馬加在一塊超過十萬,幽州城內雖有數萬兵馬,可其中征召的新兵超過七成,這場仗怎么打?”

也不知道是誰問了一句,屋子里卻一片寂靜,誰也沒有回答。眼看那氣氛實在磣人,自始至終沒出聲的史朝義心腹大將駱悅方才開口說道:“若是杜士儀竟然命人拖延朝廷使節,而長公子又不得已為了保命而對大帥說了假話,接下來唐軍一旦攻城,不說究竟能否一舉而下,可大帥一怒,不但長公子,我們都得死!”

昏暗的屋子里,那唯一的燈臺無風而動,其中一團火苗竟是猛地竄動了一下,照耀得周邊幾張面龐晦暗不明。
dreamkangta 發表於 2015-3-18 14:53
盛唐風月 第一千二百三十三章 存亡之秋

深夜的范陽節度使府一片靜寂。盡管當初席卷天下幾十個州郡的幽燕大軍已經龜縮到了只剩下三郡之地,但幽州堅城雄兵,在此值守的牙兵倒也不虞一時三刻敵軍攻來,在這夜晚自然而然不用太過緊張。史明對部將士卒苛嚴,可對這些從軍中精選出來的牙兵卻還待遇優厚,只要不犯大錯,平日賞賜全都是第一份,尤其是那十個剛剛陪伴史朝義從清苑縣回來的牙兵,這會兒竟還有專門的軍醫替他們療傷。

十個人上身趴在大通鋪上,任憑醫官替他們換藥,卻只是偶爾齜牙露出痛楚的表情,誰都沒哼一聲。當史明進屋時看到這幅情景,當即露出了滿意的表情。軍醫不意想史明親自前來,嚇了一跳的他險些一腳踩在其中一人背上,緊跟著方才手忙腳亂下來,連鞋子都顧不得穿,便伏跪在地行禮不迭。史明看都不看他一眼,伸手令幾個牙兵不許下來行禮,這才開口問道:“傷勢如何?”

“回稟大帥,雖說是蘸水的皮鞭,力氣又重,傷口縱橫交錯,因為上沒來得及醫治有些潰爛,可他們都是精裝勇士,割掉爛肉上藥之后,沒有大礙。”

“那就好,若是他們中間有誰有個萬一,你抵命”聲色俱厲地撂下這句話,見那軍醫嚇得噤若寒蟬,史明才冷冷說道,“沒你的事了,下去吧。”

那軍醫領悟到主帥有要事對這些牙兵說,慌忙立刻退下。這時候,起頭向史明稟報的為首一人方才支撐著想要爬起身,卻被史明一把摁了下去。盡管都是史明信得過的心腹人,可在這位主帥突然轉厲的目光掃視下,人人都覺得猶如芒刺在背,偏生還不敢隨便開口。

“這一趟跟著史朝義,辛苦了你們。”史明負手而立,淡淡地說道,“他可曾提過,我交給他什么事情?”

牙兵們聞言面面相覷,最后,還是那為首的漢子就勢在大通鋪上伏下,恭敬地說道:“長公子一上都沉默得很,不曾對我等提起過半個字。”

史明面色稍霽,又隨口問了幾句眾人在清苑縣廨的見聞,得知自始至終他們遭到軟禁,沒有什么有價值的情報,而就連臨走之日挨鞭子的時候,也是和史朝義分開的,他就再也沒有多問什么,吩咐眾人好好休養之后,方才轉身離開。等到了門外,見統率牙兵的曹能如影隨形地跟了上來,他便開口問道:“史朝義那邊如何?”

“據長公子身邊的軍醫說,長公子的背上幾乎都被打爛了,有幾處傷口深可見骨。不過是二十鞭就如此,看來是行刑者故意的。”聽到史明發出一聲不屑的冷哼,曹能頓時不敢再為史朝義說什么好話,但還是用盡量平緩的口氣說,“長公子幾個部將聞聽他回來就去探望了,出來的時候都在罵那杜士儀下手太狠,如若他到時候來攻幽州,定要讓他好看。幾個人離開長公子那里就散了,回到各自軍中之后,各司其職,并沒有任何異動。”

自古梟雄無不多疑,安祿山若不是病越來越重,雙目幾乎失明,又怎會命喪宦官之手?而史明因為安祿山的遭遇,對身邊人的提防就更重了。所以,聽到曹能說史朝義身上的傷并不是假的,也沒有對心腹部將透露自己的安排,甚至這隨行的十個牙兵也并未得到任何風聲,他才算是真正放心了。可前行幾步之后,他最終開口說道:“既然他們十個人的傷勢沒有大礙,就直接調到我身邊隨同起居。”

如果不是牙兵,史明甚至根本不會這么麻煩,直接就滅口了事。可想想這些牙兵來之不易,他終究還是沒有這樣奢侈。最重要的是,確定長安使節已經到了清苑,杜士儀不論是怎么想的,總要耗費不少功夫去和這些長安使節去打交道,一時半會之間,幽州不至于有問題。

而如果是真到了最壞的時候,他大不了豁出去,把之前對杜士儀的威脅變成事實他或許會沒命,但杜士儀也絕不會好過那時候,天底下人人都會知道,是杜士儀貪圖軍功拒絕招降他,這才以至于幽州尸橫遍野,無辜百姓死傷無數

這一晚,史明睡得安穩踏實,幽州城內那些已經多日不敢隨便外出的百姓卻睡得很不安穩,但最最輾轉難眠的,卻是已經幾天幾夜沒好好合眼,遍體鱗傷卻根本沒有睡意的史朝義。趴在床上的他滿腦子都是各式各樣的念頭,既怕父親偵知端倪直接對他下毒手,也怕那些個主意太大的部將們獲知父親要投降的消息,嘴巴不嚴給他惹禍,但他如今要籠絡人的時候,也就顧不得那么多了,可他最最害怕的,卻是那個杜隨背后的人。

杜士儀

除了當初剛到時見過杜士儀以及郭子儀和渾釋之一面,史朝義再也沒有單獨見到杜士儀,軟禁期間杜隨卻來見過他好幾次,每一次說過的話他至今都難以忘記。第一次,說的是嚴莊和阿史那承慶在真定城被斬首的情景。第二次,說的是崔乾佑等幾個降將的境遇,說不上極好,但也談不上壞,至少不但保住了性命,而且杜士儀還在用他們。第三次,說的是安慶緒被送回了長安,安慶宗如今還跟在軍中,杜士儀會設法保住康夫人和安慶宗母子一條命。

大唐對于謀反叛亂之人,并沒有那么嚴厲的族誅制度,尤其是這對母子只是倒霉的人質,安慶宗對于鄴郡最終克復,有那么一丁點功勞。但最重要的是,杜士儀肯保他們

至于最關鍵的第四次……

不知不覺間,史朝義只覺得雙手竟是浸透了汗水。他緊緊抓住了床單,不知道多少次考著杜隨的話。

“我可以對你挑明了,畢其功于一役,這是元帥的底線,絕對沒有商量。如果你父親史明面縛請降,放棄麾下兵馬,那么,元帥并不介意留他一條性命,崔乾佑這些曾經圍攻過長安的叛將,元帥也饒了,更何況史明?可是,史明一面想投降,一面卻想保留兵力,同時至少保有幽州,甚至于脆是三郡,元帥絕對不會容忍。朝廷使臣一上就算緊趕慢趕,到清苑還有幾天,這幾天,無論是山洪沖毀道也好,無論是叛軍出沒暫時無法通行也好,再耽誤個幾天甚至十幾天,全都是說不準的事。你父親想用幽州百姓來脅迫元帥,那他有沒有想過,安祿山都死了,幽燕軍中他真的能夠把握得住?”

“換言之,幽州城內早就不是鐵板一塊,早就有心向元帥的人了”

杜隨的態度顯得咄咄逼人,而且面對史明脅迫的絲毫不懼,又清清楚楚透露,駐守幽州的人馬,史明并不能完全掌控。可這怎么可能即使是蔡希德安守忠這樣后來敗退過來的大將,史明都是軟硬兼施雙管齊下,安守忠差點連命都沒了,哪敢再有貳心?至于其他人,不是史明的心腹,就是從漁陽調過來的親信,再要么就是平盧的私兵,還有史明老上司的子侄,平盧大將烏承恩和烏承珧兄弟。可想到最后兩個人時,史朝義冷不丁打了個激靈。

烏承恩和烏承珧,這對人稱轅門二龍的堂兄弟在平盧和李明駿侯希逸威望相等,資歷卻更老,軍功赫赫,李明駿和侯希逸已經一降一叛,這兩個人呢?

史朝義翻身翻了大半夜方才迷迷糊糊合了眼,可隨著公雞打鳴,他又醒了過來。

好在他為史明去做了一件這么危險的事情,史明總算還給了他兩天的假。直到又休養了一天,他叫了侍女服侍自己更衣洗漱的時候,看著銅鏡中那張憔悴的面孔,以及深深凹陷下去的眼窩,自己也知道這樣的狀態若是持續下去,父親一定會更厭惡他這個長子。他只能用冰冷的井水讓自己顯得精神一些,可是,等到他匆忙趕到范陽節度使府,門前的牙兵卻直接把他攔了下來。

“長公子,大帥有命,今日節堂聚將,你就不用參加了。北城那邊昨晚上傳來消息,說是西北角一處城墻似乎有些損傷,大帥命你帶人前去修補。今夜晚間若是不能修補完,軍法從事”

盡管這樣的軍令委實顯露出了史明對自己的輕視,但史朝義哪敢有半分怨言流露。他當即答應了一聲,隨即帶著隨從親兵撥馬回去了。

而那擋駕的牙兵看著這一行人離開,這才回去向牙將曹能復命。將史朝義的言行舉止一五一十都說了,見其無話,那牙兵便告退離去。曹能本人則是悄然回到節堂外,瞥見滿堂大將濟濟一堂,個個都顯得威武雄壯,可想到自己這幾日私底下看見這些人時,大多數將校都無精打采唉聲嘆氣,那種對前途毫不樂觀的樣子,縱使他是史明一手提拔起來的,甚至對于史明決意歸降朝廷一事都有所知曉,也覺得此事實在是玄乎。

杜士儀寧折不彎的性子,怎會受此要挾?而史朝義身為長子卻總是遭到折辱輕視,萬一不甘心默默忍受怎么辦?大帥實在是太想當然了

史朝義匆匆帶人趕到軍令所指的地點時,他就發現城墻西北角確實是崩塌了一大塊,可要修補的話,還不算花費很大功夫,不至于犯了軍法,他總算是松了一口氣。可就在他預備下令準備沙石,打算就此動工的時候,他突然看到遠方煙塵滾滾,下一刻便是城頭好一陣大呼小叫。

“敵襲是居庸關的安北軍”
dreamkangta 發表於 2015-3-20 11:59
盛唐風月 第一千二百三十四章 獅子搏兔亦...

被親兵團團把守的北城墻上城樓密室中,當年號稱轅門二龍的烏家兄弟倆,這會兒正你眼看著我眼,臉色異常凝重。

今日史思明節堂聚將,因為他們承擔的是防御北面的要職,故而按照規矩,他們并不需要離開職守前去節堂。安祿山起兵叛亂時,烏承恩正是冀州信都郡太守,想都沒想就跟著安祿山的后頭舉起了反旗,可如今信都郡已經丟了,他這個太守雖然靠著和史思明的情分,以及回下的三千余嫡系兵馬,勉強在幽州站住了腳跟,可一想到日后幽州城破的下場,他實在是后悔不已。

他都已經是一大把年紀的人了,當初為什么就失心瘋跟著安祿山折騰?還不如先虛與委蛇,然后看準時機脫離出去。看看侯希逸多聰明,安祿山叛亂的時候留在了平盧,關鍵時刻倒戈一擊,這可是非同小可的大功,說不定值一個節度使

“兄長是想仿效之前鄴郡大戰時,城中守將冷不丁開北門迎大軍入城的例子?”

烏承恩的心思被族弟烏承珧一語道破,頓時有些不自然。可是,想到身家性命,他還是點了點頭道:“若是幽州克復,朝廷論功行賞,杜士儀是肯定不會再屈居一鎮節度之位了,其他人也會一一升賞,阿爺在的時候就等同于平盧節度,可之后你我雖大功卻不得節度之位,這恐怕是最后一個機會了。阿弟,你就當幫我一把,我并不是貪圖一個位子,是為了咱們烏家的未來”

“可是……你家三郎如今在史思明麾下當裨將,也頗受信賴,如果萬一事敗,他恐怕就糟了。”

“你說得也不是沒有道理,可如果就這樣下去,我實在是擔心玉石俱焚”

烏承恩頹然嘆了一口氣。可就在這時候,外頭傳來了大呼小叫的聲音。知道必有狀況,他哪里敢怠慢,立刻起身開門。果然,一個親兵已經打算提醒屋子中的主將,見人出來當即焦急地叫道:“將軍,居庸關的安北軍出擊了”

聞聽此言,烏承恩登時心里咯噔一下。想當初,安祿山一路出兵勢如破竹,而他兄弟倆最初隨軍,后來卻因為年紀大了有些支撐不住,念在從前情分和功勞,安祿山便準許他們回幽州坐鎮,史思明又格外囑咐他們好好盯緊了留守的范陽節度留后賈循,他們倆自然一口答應。也正因為是他和烏承珧的警醒,方才敏銳地注意到居庸關異動,立刻當機立斷關閉幽州城諸門,避免了那支奇兵殺到幽州方才警醒,一戰就丟了老巢的危險。

既然奇兵不奏效,那支安北兵馬就不再恣意進擊,只穩穩守住居庸關,竟是絲毫無懼地和幽州城守軍對耗了起來,至于糧草補給,媯州媯川郡民眾竟是自發送給了安北大軍。安祿山在幽燕經營了十幾年,竟然還是不能盡收人心

直到史思明匆匆返回,誅了賈循三族之后,烏承恩方才得知前方和后方一下子糟糕起來的戰況,竟是杜士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出兵了。現在每每想起當時他在幽州的“力挽狂瀾”,他就比自己跟著安祿山叛亂還要后悔不迭。早知道如此,他就應該和賈循一塊反水

他和烏承珧一塊匆匆到了城頭,就只見遠處旌旗招展,赫然有至少上萬人。可單單靠這樣一支兵馬就想打下幽州,那簡直是癡心妄想。不等他吩咐,烏承珧就已經厲聲喝令城頭將士進入一級防御狀態,隨即命人去打探其余東西南三面是否有敵軍出現,可就在這兵荒馬亂的時候,他突然只聽得有人嚷嚷了一聲叔父,扭頭一看方才發現是史朝義。

史思明曾經是烏承恩之父烏知義的老部下,史朝義作為其長子,烏承恩對其也熟稔得很。再加上史朝義為人恭謙有禮,素來很給人好感,烏承恩也就和顏悅色地問道:“今天早上不是大帥節堂聚將嗎?賢侄怎的在此處?”

史朝義臉上露出了一絲苦澀,然而,他很快便丟開這點猶疑,竟是撲通一下雙膝跪了下來,哀聲說道:“還請叔父救我”

烏承恩登時給嚇了一跳。見四周圍不少將士都被城外唐軍的攻勢給吸引了注意力,他連忙把史朝義給拖拽了起來,沉下臉說:“男兒膝下有黃金,什么事鬧得你如此惶惶不安,還要來求我?莫非是你違了你父親軍令?”

史朝義之前對自己的部將交了個底,就這還只是因為心中實在太過苦悶憤懣,所以想讓這些跟著他的人有個準備。可剛剛他正在城墻西北角,在發現北面來敵之后不多久,西城那邊也是旌旗滿天。即便意料到不一定是四面八方的唐軍全都來了,也足夠讓他驚慌失措了。因此,他甚至顧不上這會兒正是在很可能立刻遭到攻勢的城頭,緊緊握著烏承恩的手,低聲說道:“叔父,其實,我之前受父帥之命,出城去見了杜士儀……”

將史思明要歸降之事低聲告訴了烏承恩之后,見其震驚之后便沉吟了起來,史朝義想到自己昨夜輾轉難眠時對烏家兄弟的判斷,他便深深吸了一口氣,趁著這最后一點還能商量事情的時間,著重點出父親想要歸降的是天子,而不是杜士儀,而且打算要保住麾下這點實力。等烏承恩顯然被這個重磅消息打動,他方才苦苦懇求道:“叔父,今天來攻的絕不只是居庸關的安北兵馬,杜士儀也很可能讓麾下三路兵馬全數進擊,如此父帥肯定要歸罪于我。”

正在緊急消化這個消息的烏承恩這才明白了過來。以史思明的性子,如果發現史朝義這一趟去見杜士儀完全是白跑,盛怒之下必定殺了這個長子。如果是別的時候,他也不會因為史朝義這一聲叔父就伸出援手,可如果讓史思明成功和朝廷搭上了關系,真的得以保有這數萬兵力以及范陽密云漁陽三郡,那他呢?他自己也好,兒孫也好,還有什么將來前程可言?

“賢侄放心,你父帥面前,我和你烏三叔都會幫忙說情眼下先擋住這一波攻勢要緊,其他的話你不用說了”

有了烏承恩的承諾,史朝義也僅僅是稍稍放心。見烏承恩忙著去找烏承珧商量了,他立刻命人去通知自己麾下幾個部將,讓他們嚴加防備,自己則是俯瞰著那如同烏云一般的兵馬聚集得越來越多,仿佛這座偌大的幽州隨時隨地都可能被吞噬。那一刻,他的心緊緊揪在了一起。

如果他這次出使,真的和杜士儀達成某種共識,得到了對方的某種承諾,那也就罷了,可問題在于,除了杜隨那些似是而非的擺事實講道理,其他的接洽一律都沒有。他回來見史思明的時候之所以說那些鬼話,也完全只是為了保命

當史思明匆匆登上幽州南城墻時,他就只見那一面繡著杜字的大旗直入眼底。那一刻,盡管周圍的旌旗還多得很,可他都直接忽略了,心頭滿是暴怒。他又不是傻子,怎會到這時候還不知道被人耍了?又或者說史朝義帶來的消息固然是真的,可杜士儀肯定已經想辦法解決了那些長安來的使節,又或者只是暫時拖住了對方……可即便這么想,他仍然難以抑制心頭怒火,突然沉聲吩咐道:“來人,給本大帥去召史朝義”

幽州并不是一座孤城,南面還有七八個州縣,東面還有漁陽和密云,就在史朝義這一來一回的四天之內,這么多城池怎可能輕而易舉就被攻破?史朝義莫非是真的和杜士儀勾結了?

然而,盡管史思明真正動了殺機。這樣的命令卻根本沒有辦法貫徹下去。因為城頭很快就陷入了一片混亂。城下除了投石車,竟然還多了十具大型的絞車弩。當其中一具隔著至少八百步遠的距離,試射了一發之后,城頭上的所有將士看著那一箭橫空而來,深深扎在城墻之上,看上去長度竟是超過三尺,與其說是箭,還不如說是槍,差一丁點就會落在自己頭上,也不知道多少人感到了一股撲面而來的寒意。

沒有人懷疑唐軍這一次攻城的決心,因為光是南面這一邊那鋪天蓋地的旌旗以及人馬,便至少有六萬之數。

幽州城內雖號稱也有這么多兵馬,可哪里及得上眼前這些乃是河東、朔方、安北的精銳

帥旗之下,杜士儀見絞車弩第一發試射便已經收到了既定效果,他不禁異常滿意。

外人只看見河北這一個個郡縣的收復異常順利,可卻沒有注意到這些攻城器具的組裝和準備。張興雖說兵阻居庸關,可這幾個月時間絕不是枯耗糧草,軍中又帶了一批安北牙帳城內的杰出工匠,這些攻城利器早已經準備齊全。

當他那時候把史朝義放回來之后,對幽州城周圍縣城的全面掃蕩也就已經開始了。獅子搏兔,亦用全力,有郭子儀和程千里親自帶兵在前,仆固懷恩和侯希逸一東一西牽制漁陽以及密云兵力在后,在斥候大批量消失之后,幽州城以最快的速度變成了一座孤城

“傳令下去,絞車弩推上前去,發巨箭”

盡管幽州城內絕不是沒有守城利器,可唐軍來得太快,他們還未來得及發動城頭那些投石機和弩炮等等,城下那一臺臺紋車弩已經開始齊齊攢射,史思明就怒喝了一聲還擊,可緊跟著,他幾乎是被幾個牙兵連拖帶拽弄下去了。下樓梯的時候,他只聽得耳畔一連串沉悶的響聲,夾雜著無數呼號慘哼,一時一顆心落入了谷底。

杜士儀是真的不打算給他一丁點機會,真的想要一戰下城
dreamkangta 發表於 2015-3-20 12:05
盛唐風月 第一千二百三十五章 攻城攻心

在安北牙帳城呆的這些年,杜士儀并不僅僅安撫了漠北諸部。通過茶、絹、棉布、馬匹各種大宗交易,手頭闊綽又無人掣肘的他花錢如流水,從天下各地請來了不少能工巧匠,對既有的攻城器具以及各種兵器等等做了革新,同時也沒忘了在隱秘的山谷繼續試驗火藥。

安北牙帳城孤懸漠北,不比他當年在靈武時還要偷偷摸摸的,這些東西的進展自然是一日千里。然而,他直到現在也只是把火藥做成發信筒這樣的通訊工具,那些簡易的火銃火雷等物則是繼續雪藏,根本沒有拿到人前的打算。

而絞車弩這種常規的攻城和守城工具,拿出來則沒有半點問題,更何況這是張興攻克居庸關之后,通過作為后方的媯州媯川郡征召了更多的工匠,臨時趕制出來的,和幽州城頭那些弩炮相比,矢道也是七條,最多也只能發射大小七支箭,唯一的區別就是射程高達八百步。因此,當城頭弩炮投石車齊發時,雖只見城下箭石如雨,但卻出現了一個極其尷尬的境地。

城頭被大大小小的弩箭打得雞飛狗跳人仰馬翻,可城下大軍卻巋然不動。這只差百步卻就是夠不著的窘境,足以令一方歡欣鼓舞,另一方則魂飛魄散。

“傳令下去,絞車弩對準那些弩炮投石機,繼續三輪之后暫停”

等到城下暫停,城頭方才終于得到了一線喘息的機會。然而,只是這前后數輪十架絞車弩的輪番轟炸,幽州城頭以及城墻便已經一片狼藉。在這樣一段漫長的城墻,被弩箭貫穿的尸體遍地都是,在這種無差別打擊之下,存活的將士每一個都是心有余悸。而且,那種你打得著我,我打不著你的狼狽,則進一步放大了守城將士們心中的恐慌。最要命的是,就連城頭那些投石機和弩炮之類的工具,都已經在這一輪打擊之下損失慘重。

這一場仗該怎么打?

“崔乾佑,田乾真,上去喊話”

被兩隊牙兵嚴嚴實實裹挾在當中的崔乾佑苦笑一聲,知道這就是自己和田乾真這兩個降將最大的作用了。誰讓他們不如孫孝哲那樣好運,竟然能夠帶著杜士儀找到關押那些被俘官吏以及官宦子弟的地方,直接立了一樁大功。可是,眼看著自己曾經呆過多年的幽州城在發威的絞車弩之下瑟瑟發抖,他已經沒有多少不甘心不情愿了。當被人簇擁著上了兩座臨時高臺的其中一座時,他忍不住瞥了一眼田乾真的方向,看清了對方那無奈而苦澀的表情。

“幽州城中將士聽著,我是崔乾佑奉招討元帥杜相國令,諭示幽州城軍民,大軍奉天討逆,如若歸降獻城,只加罪史思明一人,余者免死,家屬一律不問”

田乾真見崔乾佑運足中氣如此嚷嚷了一聲,他也深深吸了一口氣暴喝道:“我乃安祿山義子田乾真,奉招討元帥杜相國令,諭示幽州城軍民,如若冥頑不靈,城破之時,叛軍將士死罪論處,家屬流配嶺南”

如果沒有一開始的絞車弩逞威,只是讓兩個幽州將士最熟悉不過的叛軍大將喊話,將士們雖則心動,也未必敢做什么,可當城頭一片狼藉之后,崔乾佑和田乾真這兩員大將的勸降,無疑讓絕大多數人真正動搖了。重新登上城墻的史思明看到這一幕,第一反應便是拔出寶劍向一個失魂落魄的裨將砍去,那奮起全力的一刀幾乎劈去了對方半個身子,在那血淋淋的震懾下,兇光畢露的他瞪著那些臉色慘白的將卒,頭也不回地吩咐道:“軍法隊何在?”

隨著最信賴的軍法隊登上城頭,史思明方才一字一句地說道:“幽州城足有十余萬人,我就不信他的弩箭能殺盡這十余萬人如若有人敢退后一步,殺無赦”

知道史思明言出必行,而且剛剛那個被砍殺的裨將正倒在血泊之中,城頭上的將士有的默默回到了自己的崗位上,有的則是不安地別轉了目光,眼神中卻滿是怨恨,還有的則是三三兩兩聚在一起,仿佛這樣就能夠讓自己多些底氣。史思明知道這里是唐軍的主攻點,而且軍心士氣已經出現了動搖,倘若自己不在,那么很有可能會出現有人斬將獻城的局面,因此,他不敢貿貿然再離開了,當即用兇狠的目光看著身邊一個牙將道:“史朝義呢?”

曹能立刻小心翼翼地答道:“大帥之前不是吩咐長公子修補北面城墻?從南城到北城,即便從城墻上跑馬過去,至少也得小半個時辰……”

“幽州還丟不了,你親自去,帶上牙兵百人,給我把那個孽畜押來,我就在這城頭將他斬首,讓杜士儀好好看看,他別再妄想對我這幽州用什么陰謀詭計”

史思明分明已經怒急,曹能登時不敢再為史朝義開脫,答應一聲便就帶著一行牙兵趕去北面城墻。然而,只是倏忽之間,史思明就又聽到了一陣喧嘩和吶喊,身下的城墻仿佛也傳來了讓人心肝俱裂的震顫,再一看城外敵軍并未就此大肆攻擊上前,他一下子驚醒了過來。

杜士儀難道不僅僅是主攻南城

幽州北城墻上,史朝義幾乎是把整個脊背牢牢地貼在了垛口旁邊的城墻上,可整個人還在忍不住發抖。他不是第一次上戰場的雛兒,再血腥的殺戮場他也見識過,可他經歷的大多是野戰,此次叛亂也曾跟著大軍攻城,可那都是一蹴而下,哪里有過現在這樣困守城中被動挨打的經歷?剛剛,就在他身邊,一個旅帥被一支長達兩米的弩槍貫穿胸口,幾乎是連一聲慘叫的機會都沒有就死透了。就是現在,他也能感覺到背后的城墻仿佛在那密集的弩箭下顫抖。

也許,只憑這樣的攻城利器,杜士儀就能打下幽州

史朝義這樣想,烏承恩和烏承珧同樣在這樣想。然而,他們還沒商量出一個章程,當城下弩炮終于暫時停止的間隙,史思明賴以彈壓幽州軍民的執法隊就已經派了上來。烏承珧剛剛在最結實的城樓中躲過了這一輪攻勢,這會兒第一個出來,便看到那些軍法隊的士卒揮舞刀劍勒令士卒回到崗位,登時臉色發黑。然而,這些精選出來的軍法隊全都被史思明喂飽了好處,他唯有回頭望了烏承恩一眼。

“得想個辦法……如果我們的兵馬就這樣拼光了,咱們烏家兩代人的基業也就完了至少現在史思明沒有親自過來,等他一來,要做什么就來不及了”烏承恩喃喃自語了一句,隨即發狠似的說道,“你去把那些忠于烏家的將士都調集起來,動作要快。如果不能一次性清除那些軍法隊,就沒有第二次機會了”

烏承珧知道眼下不是猶豫的時候,只是片刻的遲疑就開口說道:“要不要把史朝義一塊帶上?他在軍中頗有威信,如果他肯和我們一塊降,那么,史思明就翻不起風浪來”

“也好先把我們的人都調上來,到時候再逼迫他表態,否則我怕節外生枝”

烏家兄弟全都緊鑼密鼓地開始了行動,烏承珧去調人,而烏承恩則是假模假樣地配合那些軍法隊開始彈壓城頭一片慌亂的軍隊。盡管他和侯希逸李明駿也相交甚篤,但畢竟和史思明交情更深一些,再加上此前幽州城得保不失,還有他兄弟倆的大功勞,所以史思明竟是沒有太過疑忌他二人,只是和其余各處的軍隊一樣,加派軍法隊監督,同時嚴格把控糧草發放,以防萬一。

史朝義在那連續幾輪的弩箭攢射結束之后,就立刻強迫自己彈起身來,立刻去清點自己帶來的親兵。他的運氣實在是不錯,十二個親兵之中只死了一個,而城頭的那些弩炮和投石機等損失慘重,死者雖只有二十多,但重傷者卻足足是這個數字的數倍,至于輕傷者則是幾乎沒有。除卻一個運氣好到讓人瞠目結舌的軍士只是被那凌空飛來的一支弩槍給釘住了腋下的衣服,掙脫開后就死里逃生,其他的重傷者只不過比死多一口氣而已。

而史朝義回過神來,估算了一下城下那些弩炮的射程以及剛剛射上城的弩箭數量,發現足有數百支,他的臉色已經煞白如紙。他的心里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唐軍的準備異常充分,也就是說,杜隨暗示他回城之后對史思明說謊來保住性命,其實根本就只是讓他們這些人麻痹大意放松警惕

距離幽州北面城墻千步遠處,張興若有所思地看著城頭上的情景,對于阿古滕的請戰要求卻置若罔聞。直到這個出身同羅的驍將實在是忍不住了,他方才對其笑了笑:“攻城演練固然從前在安北牙帳城有過不少次,但你自己也是知道的,這樣打上去,你這個同羅之主無疑是拿自己族人的命去填。元帥早已經有了萬全之計,我們之前奇襲幽州城不成,便退守居庸關,足足數月都在媯川郡預備那幾十架絞車弩和投石車,剛剛的效果你也看見了。”

“可那都是拿錢填出來的。”阿古滕又不是不知道內情,頓時沒好氣地嘀咕了一句。

“是拿貪官叛將的錢填出來的。”張興補充了一句,隨即笑瞇瞇地說道,“元帥之前傳令給我的時候就說過,都說人命賤如草,可既然能拿叛將貪官的錢,去換回咱們麾下將士的命,何樂不為?史思明一個人分身乏術,管不過南北兩面,他又只知道一味暴虐,很快就會有結果的城中一亂,到時候有的是你沖殺上前的機會,之前這奪下居庸關的大功我不是都算在你一個人身上了?”

阿古滕這才嘿嘿一笑,對張興早已沒了最初那一丁點不服氣。功勞自己得,責任主將背,跟著這樣的上司還有什么不滿?
dreamkangta 發表於 2015-3-22 00:59
盛唐風月 第一千二百三十六章 內訌

幽州城北墻,趁著城下敵人并未趁著這個下馬威攻城的間隙,劫后余生的史朝義幫著烏承恩烏承珧兄弟整頓將士,整理守城器具,順便應烏家兄弟之請和軍法隊溝通。他好容易忙完了,還沒等他歇上一口氣,曹能就已經帶著牙兵百人匆匆趕到。當聽說是南面城墻那邊剛剛也遭遇到了弩炮的強烈攻勢,如今父親則急召自己過去,史朝義登時連退數步,把心一橫,聲音沙啞地說道:“北邊亦是大軍圍城,還請曹將軍轉告父帥,我不敢擅離職守”

曹能知道史朝義已經猜到史明的心意了,平心而論,他自己也覺得史明在這種時候還要殺子立威,實在是太過武斷,可他哪里敢違逆主帥?他只能對左右使了個眼色,隨即笑了笑說道:“長公子,大帥軍令不容質疑,更不容違抗,還請不要為難末將。來人”

史朝義早就防著這一招,還不等曹能把話說完,他就急退數步,閃到了烏承恩和烏承珧兄弟身后,這才開口說道:“父帥不過是要殺我,曹將軍不用拿什么軍令來糊弄早在父帥派我秘密出城去見杜士儀的時候,我就知道,早晚不過是一個死父帥想要歸降,卻又生怕杜士儀不肯,竟然讓我對杜士儀撂狠話,要讓這幽州城數十萬軍民陪葬,可杜士儀用了緩兵之計糊弄我,我不過回來如實稟報而已。他身為主將自己信以為真,如今為何卻要拿我開刀”

眼看城下大軍壓境,史朝義對于守住幽州根本不抱任何希望,因此他于脆豁出去了,將這樁史明始終秘而不宣的隱秘公諸于眾。果然,他這一嚷嚷,就連曹能也為之變色。眼見得城頭將卒一片嘩然,烏承恩便適時開口說道:“曹將軍,如今大軍來襲,幽州城正在危急時刻,長公子在此,還能助我一臂之力,料想南面應該不至于有什么非他不可的事,還請回報一聲大帥,就說大敵當前,御敵為重,他事為輕”

如果史朝義沒有說出剛剛那番話,按照曹能的本意,當然也希望就這么不了了之,可現如今史朝義直接捅破了那一層窗戶紙,史明如若得報定然雷霆大怒,到時候追究到自己身上,他不死也要脫層皮。于是,即便烏承恩已經擺明車馬為史朝義求情,他還是不得不硬著頭皮道:“烏將軍,不是小將竟敢駁你的面子,實在是大帥嚴令,不敢不遵再說如今正是御敵之際,如若長公子帶頭不遵大帥軍令,這仗還怎么打?”

他一面軟言好語相勸,背后卻用了個手勢。果然,那些只以史明馬首是瞻的牙兵們立刻蜂擁而上,向烏家兄弟和史朝義逼了過去。然而,烏承珧這會兒已經集合了所有麾下的死忠,生怕這些牙兵趁著押走史朝義的機會對他們不利,當即也唿哨了一聲。倏忽間,身后亦是百多人圍上前來,一時竟成了兩相對峙的格局。

見此情景,城頭上的將卒本就因為城外那一番凌厲的打擊而惶惶不安,又聽到史朝義這番話,如今仿佛又起了內訌,這下子頓時更騷動了起來。

曹能怎么都沒想到,烏承恩和烏承珧兄弟的反應竟然會這么大然而,接下來的一幕更是讓他完全失卻了考能力。因為他尚未開口下令,一個牙兵就突然拔刀前沖了上去,這個絕對稱不上理智的動作頓時牽動了雙方的情緒,也不知道多少人跟著掣了兵器在手,隨即便是一片混戰。面對這完全失控的局面,曹能只覺得胸口發堵喉嚨噎住,等他好容易回過神來,大聲嚷嚷住手的時候,那兵器交擊聲和喊殺聲已經完全把他的聲音蓋下去了。

史朝義也沒預想到兩邊人會這樣直接沖突了起來,烏承恩和烏承珧也同樣如此。他們原先的計劃是在不驚動史明的情況下,悄悄打開北面的城門,放城外那些安北大軍進入,建下克復幽州城的首功。可現在的結果卻是他們麾下的死士直接和史明的牙兵于了起來發現不遠處的軍法隊赫然已經被驚動了,兩人你眼望我眼,又是無奈又是后悔,這時候前有狼后有虎,而一旦失利,暴怒的史明絕對聽不進任何解釋,哪怕彼此之間有多年情分也是一樣

“誰敢對長公子不利,就從我的尸體上先跨過去”

隨著這一聲驟然大喝,史朝義慌忙扭頭朝聲音來處望去,卻只見蔡文景打頭,駱悅在后,他的幾個部將竟是帶著上百號人就這么沖上了城頭。原本只有十數名親兵護衛,不得不托庇于烏承恩烏承珧兄弟的他不由大喜,立刻高聲叫道:“快,你們先攔住軍法隊”

發現史朝義的部將以及那些隨之而來的軍士果然立刻阻截住了那些軍法隊,而己方死士也和牙兵廝殺在一起,烏承珧知道機不可失失不再來,他立刻對族兄使了個眼色,竟是就這么一左一右拉著史朝義退到了如今尚還安全的城樓。一到自己的地頭,烏承恩就沉聲說道:“長公子,現在情勢已經不可挽回,一旦大帥得知這邊的情形,一定不會放過我們之中任何一個人。而外頭大軍壓境,若是讓他們發現城頭內訌攻上來,幽州城就完了”

史朝義雖并不是什么驚才絕艷的人才,但在眼前這個境地上,要做出抉擇并不是什么難事。所以,他在深深吸了一口氣后,便一字一句地說道:“我愿意和兩位叔父一道振臂一呼,開城門,迎大軍入城”

烏承恩見史朝義這么好說話,他便立刻點頭答應道:“好,承珧,你親自去絞盤,等控制了那里之后,我立刻和朝義現身城樓上,向將士喊話”

烏承珧立刻應聲而去,而剛剛做出決定的史朝義卻無力地低下了頭。他很清楚,自己的這個選擇也許未必能夠保住自己的性命,可他還能怎么辦?他對自己說,城中軍心士氣已經都亂了,繼續堅守下去便只能用高壓恐怖政策,可那樣的話,也同樣遲早有一天會發生內亂。既然如此,長痛不如短痛。

幽州城北面城墻上的騷亂,張興和阿古滕全都觀察到了。盡管剛剛還吩咐阿古滕不要心急,但此刻張興迅速改變了主意。前時帶領同羅和仆固部聯軍出征,杜士儀的軍令很明白,能夠奇襲一舉奪下幽州城就最好,如若不能,無需拼死力戰,一切以穩妥為上,畢竟,同羅和仆固作為最初就臣服于安北牙帳城的部族,一直貢獻巨大,仆固懷恩父子且不必說,阿古滕這些年在安北大都護府也屢立功勛,不能讓人覺得這些蕃軍只是用于消耗的炮灰。

所以,首次單獨帶兵的張興很好地貫徹了杜士儀的要求,不急不躁,穩扎穩打。可此時此刻,他卻當機立斷地吩咐道:“傳令下去,絞車弩調低,對準城墻,發射踏橛箭阿古滕,給我預備好,只要城門一開,你就給我派一隊降卒死士沖進去然后你帶著麾下將士登城”

阿古滕喜上眉梢,立刻答應一聲便下去準備了。之所以是讓降卒先進城,當然是擔心這開城之事有詐,貿然從城門進入有危險,而讓他登城作戰,一來是可以直接加入城頭亂戰,二來可以將控制城門開合的絞盤完全納入掌控之中,同時防備其余各面過來增援的叛軍。幽州城乃是整個河北道最大的城池,一座城門的陷落并不能決定整個戰局,而率先登城的他,這個首功是拿定了

所謂的踏橛箭,指的是射到城墻上,可供攻城步卒蹬踏攻城的特制箭支,再輔佐以云梯,絕對是非同小可的攻城利器。然而,發現城頭發生內訌端倪的張興卻并不是單單以此作為攻城信號,而是給城頭交戰的雙方一個更強大的震懾。果然,在弩箭再次發射之后,城頭上交戰的雙方出現了一絲遲滯和停頓,但當發現弩箭全都是只射城墻,并非對準了他們,雙方心底的感受自然大不相同。

烏承恩便神情振奮地沖史朝義叫道:“射墻不射人,城下的安北軍顯然是察覺到了這里的異動,正準備攻城。朝義,快,承珧已經控制了城門絞盤,這時候你這個長公子喊話,肯定能夠讓更多的人倒戈”

史朝義也被那突如其來的弩箭齊射嚇了一跳。他不敢遲疑,到了城樓邊上雙手扶著欄桿,對城頭上暫停交戰的雙方高聲喝道:“父帥都有意歸降了,那我們還打什么之前朝廷攻克鄴郡,除了押走安慶緒去長安,殺了嚴莊和阿史那承慶,其余歸降將士幾乎全都得以活命想想你們家里的妻兒老小”

作為史明長子,又有體恤將士的名聲,史朝義這番話說下去,就連那些軍法隊和牙兵之中也有人為之動搖。當聽到絞盤轉動,北面城門竟是就此徐徐升起的時候,那些死忠于史明的人方才為之憤怒驚恐了起來,拼命往絞盤那邊殺去,一時城頭再次亂成一團。然而,也有不少牙兵和軍法隊的將士茫然無措,直到城外兵馬已然迅速開動,那鋪天蓋地猶如潮水一般的攻勢就此沖著這一處城墻撲了過來。

敵軍業已趁此攻城了
dreamkangta 發表於 2015-3-24 23:08
盛唐風月 第一千二百三十七章 破城

盡管和仆固懷恩父子不一樣,沒有當年甫一投效就被杜士儀重用,而后屢建大功,跟著杜士儀從朔方轉戰漠北,整整有十數年情分,但同羅新主阿古滕自從因為父親阿布思的小心思而投身安北大都護府,這幾年來南征北戰,立功累累,在官階不斷提高的同時,對于杜士儀這位上司還是很滿意的。為人說到做到,公道不偏私,同羅牙帳城的建造甚至還早過仆固牙帳城,戰利品和賞賜的分配從來都很大方。

最重要的是眼界,在杜士儀身邊,他從來就沒覺得自己是外族人所以,哪怕自己的父親阿布思被送到了骨利于去吹西北風,他也心悅誠服。

所以,當張興傳令全面進攻,聽著身后那高昂的號角聲,他只覺得渾身氣力十足。他甚至等不及那些云梯在城墻上架起,到了城墻底下縱身一躍攀上了一支踏橛箭,等站穩腳跟后又敏捷地攀上了斜里另外一支。在剛剛先后兩次齊射數輪之后,整個幽州城墻上已經插了不少這樣可供踏足的踏橛箭,除卻阿古滕,和他一樣等不及云梯架好就開始登城的將士不在少數,全都是對身手有相當自信者。而一支大半都是由降卒組成的兵馬也已經從開啟的城門處沖殺進城,竟是雙管齊下,兩不耽誤。

而城頭的廝殺也已經到了白熱化,盡管效忠史思明的人竭力爭奪絞盤,可終究禁不住史朝義這個史思明長子倒戈的巨大影響力,他們幾次沖鋒都被打退了去。也有牙兵痛恨史朝義的背叛,想要從守城兵卒手中奪取弓箭射殺這個叛徒,可烏承恩何等老到,眼看局面已經對自己有利,他就立刻把史朝義給拉了回來,躲在安全的城樓之中俯瞰下頭的亂局。史朝義也不是心慈手軟的人,強忍住對這場亂戰的擔心,不敢再探頭出去瞧看。

當他聽到外間傳來一聲降者不殺的暴喝時,還是忍不住快速往外探看了一眼。就這么一眼,他就瞥見一條昂藏大漢一躍登上城樓,竟也不管混戰雙方誰是哪邊的,就這么扯開喉嚨大叫了一聲。然而,也許他是第一個登上城頭的敵人,也許他的嗓門實在是太大,一片混亂的城頭竟是因此稍稍出現了一瞬間的停頓,正當有死硬派的叛軍想要轉過矛頭對準外敵,就只見更多的人影隨著這昂藏大漢躍上城頭。

“奉元帥令,降者免死,余者殺無赦”

大概是看到城頭一片混亂,雖是嚷嚷招降,可不知道哪一邊才是自己人,奪下登城首功的阿古滕靈機一動,立刻高聲叫道:“愿降者摘下頭盔頭巾

隨著登上城頭的敵軍越來越多,這樣凌厲的聲音在城頭四處回蕩,投降派自然愿意就此結束自己不光彩的叛軍生涯,兩面倒的騎墻派立刻轉過風向決定變成投降派,這占據絕對多數的兩派人迫不及待地把頭上的頭盔或頭巾一把摘下來,這下子,剩下的那些人頓時顯得格外引人矚目。這一招辨明敵我不但對阿古滕所率領的同羅將士有效,對于剛剛一團亂戰的城頭幽燕兵馬也同樣有效。甚至有人尷尬地發現,剛剛的混亂中自己砍錯人了

而烏承恩亦是立刻警醒了過來。他也顧不上史朝義,立刻帶著幾個親兵和之前把守城樓門口的心腹會合,暗中下令清除死硬派后,他便高聲說道:“敢問安北大都護府哪位將軍來了?我是平盧兵馬使烏承恩,我愿意率領麾下歸降杜元帥”

是歸降杜元帥,而不是歸降朝廷,這樣的分別并不是每個人都能聽得出來,可阿古滕當然是例外。本就奪下登城首功的他心情很好,也沒在意那發話的老家伙已經年紀一大把了。瞧見有一個還戴著頭盔的叛軍奮力朝自己殺了過來,他嘿然一笑,不閃不避提刀迎了上去,閃過那當頭一刀之后,他便用一招極其陰險的下撩刀將其劈倒。見那個臉上猶自流露出不甘的叛軍仰天倒地,他方才提著這剛剛見血的刀看向了發話的方向。

“烏將軍有這樣的大義之心,我一定會如實稟報給元帥。至于本人在安北大都護府中不過區區一介無名之將,不值一提。”

阿古滕的風格和仆固懷恩父子的悍勇完全不同,他繼承了父親的某些耍心眼的特質,打仗的時候從來都是身穿和麾下尋常將校一模一樣的盔甲,如今登城的時候也是一樣。他雖說想立功,可卻不愿意成為眾矢之的,因而哪怕烏承恩表明身份后,探問他的來歷,他仍是諱莫如深。隨著登城的將士越來越多,他第一時間派人去控制了絞盤,這才令人用發信筒向張興傳遞訊息。

問不出對方是誰,烏承恩雖有些無奈,但也沒有太在意。眼看大勢已去,死硬派的人數已經越來越少,烏承珧又親自指揮人手清剿,就連起頭奉史思明之命前來傳令的曹能,也在權衡局勢之后做出了明智的選擇。然而,他和烏家兄弟又沒什么交情,和招討元帥杜士儀就更不熟了。可他自有辦法,他直接找到史朝義,小心翼翼地說道:“長公子,我先頭確實得罪了,但我只是受命于大帥,如今時勢大變,愿意追隨長公子,歸降朝廷。”

曹能都不要節操了,而烏承恩也同樣如此想。見那位顯然是安北軍中將校的昂藏大漢不肯透露來歷,烏承恩也同樣找到了史朝義,陪笑說道:“賢侄既然見過杜元帥,歸降之后,我和你承珧叔父的性命和前程就要靠你照拂了。”

我的性命和前程都還沒保障呢

史朝義登時哭笑不得。他哪里能說,自己只不過見了杜士儀一面,并未得其承諾和首肯,也并未答應做什么內應。他自己也沒想到為了性命而吐露實情,竟然會遭到這樣的誤讀,可他現在根本沒辦法去解說這其中的誤會,也不想去解說。他只希望看在自己能引來這么多將士歸降,讓唐軍少費很多功夫的情況下,杜士儀能夠給他一條生路,至少他總比安祿山那個廢物長子安慶宗有用得多

南北夾攻,本是眾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掃除了幽州城南所有叛軍據點之后,杜士儀定下的戰略,屆時再看情況采取虛實相輔的戰術。所以,當他看到連續三顆明亮的綠色流星升起在北面的天空時,他也忍不住呆了一呆。足足好一會兒,他方才笑了笑說:“奇駿前時派人來接洽時,還自責地告罪說勞師遠征,率先突入河北,結果卻反而被阻居庸關寸步難以前行,沒想到這下子竟是被他奪下了突入幽州城的頭功”

“元帥是說,安北軍已經入城了?”虎牙縱使對杜士儀信服得很,此刻也覺得難以置信,“史思明絕非庸才,而且城內叛軍大將仍有不少,張長史怎會這么快就突入幽州城?”

“因為幽州成了孤城,所以對于很多人來說,與其一條道走到黑,不如學一學崔乾佑和田乾真他們,放下身段和驕傲歸降,總好過城破之后玉石俱焚。也就是說,自從叛軍從席卷河南河北占據都畿道的最盛時期,落魄到如今只有三郡之地,人心就已經不齊了。”

說到這里,杜士儀突然頓了一頓,瞥見阿茲勒沒事人似的,仿佛此事與己毫不相關,他這才繼續說道:“史思明想要歸降的同時保存實力,和他一樣念頭的叛將應該不少。可這樣大的事,他生怕影響軍心士氣,應該并沒有和其他人透露過,如今十萬大軍圍城,他發現我根本就是和他虛與委蛇,當然會拿史朝義出氣,史朝義如果不是傻瓜,當然就會奮力自保。而且,史思明不是安祿山,即便和安祿山親如兄弟,可叛軍之中,和他軍階等同的很多,他并不足以讓那些大將心悅誠服”

解釋到此為止,既然北面分明是有好消息,杜士儀便一面吩咐傳令城下那些絞車弩,對南城再次加以震懾性攻擊,一面又將安北軍業已入城的消息送給郭子儀和程千里。兩人誰都沒料到這回仆固懷恩是被杜士儀調去阻截漁陽兵馬了,可竟然讓張興搶在了前頭。可親自來送信的阿茲勒面對兩人的追問,神秘兮兮地說了一句人算不如天算,兩人也只能笑罵張興運氣好,立刻應命整頓兵馬,把先頭部署預備攻城的步卒調下來,同時讓馬軍熱身。

盡管只是一門失守,可史思明只要還有一丁點腦子,便不會繼續困守幽州,必定突圍前往密云或是漁陽只要能夠拿下史思明,一樣是大功一件

“報幽州城東門大開,有一支兵馬殺出來了”

說是十萬大軍圍幽州,但那也只是號稱,因為仆固懷恩帶走了一批精銳馬軍,這里的三路人馬加上投降之后整編的叛軍,滿打滿算也只有八萬余人。所以,杜士儀很大方地圍三缺一,把幽州城東可通往密云以及漁陽兩郡的大道給空了出來。所以,此時此刻聽到幽州守軍果然往東面突圍的戰報,他沒有半點意外,直截了當地吩咐道:“傳令,進幽州城,用最快的速度彈壓城中秩序,務必于天黑之前收拾局面”

如果史思明真的在突圍的那支馬軍之中,那就自求多福吧
dreamkangta 發表於 2015-3-24 23:45
盛唐風月 第一千二百三十八章 殺史

北門大開,城頭混戰之后,烏承恩烏承珧兄弟連帶自己長子史朝義帶領兵馬倒戈敵軍,這樣的噩耗對于史思明來說,不啻是一個天大的打擊。他并沒有認識到這是自己一直以來的高壓政策產生的惡果,除了痛恨烏家兄弟外,更是把史朝義這個長子恨到了骨子里。如果不是史朝義和杜士儀勾結虛報消息,如果不是他一時心軟沒有早點把人殺了,如果不是他因為長安使節的抵達而放松了警惕,又怎會落得如今倉皇棄城而逃的地步?

即便逃出了幽州城,一路上是否會遇到阻截,是否能夠平安逃出生天,史思明心里并沒有太大的把握。如果他要去的地方仍然守不住,下一步該去往何處就更加頭疼了。要是契丹松漠都督府和奚人饒樂都督府并沒有被戰亂波及,他還能逃到那里,想辦法招兵買馬以求東山再起,可都播懷義可汗被杜士儀說動倒戈一擊,直接往這兩個幽燕大軍最大的兵員補給地上狠狠捅了一刀,卻也斷絕了他一條最大的后路。難不成逃到新羅去?

“唐軍追上來了”

雖說后軍傳來了嚷嚷,但史思明把心一橫,沒有理會這些聲音。幽燕馬匹比起漠北各族的馬要更加高大剽悍,爆發力極強,但耐力卻要稍遜。此時此刻,他只能寄希望于能夠第一時間甩脫追兵。這條往東的官道再走十里就是分叉口,東北往密云,西面則是往漁陽郡。相形之下,正被平盧軍牽制的漁陽雖說兵員更多,但也危險更大,所以突圍前一刻,史思明就已經打定主意先去密云,伺機再動。

當一口氣跑了一個多時辰,追兵仿佛已經力竭,那些喊殺聲已經漸漸遠了,史思明方才松了一口氣。在他想來,杜士儀為了今日這圍城,想來已經傾盡全力,否則也不會有這圍三缺一的局面眼下隨他突圍的兵馬不過三千余人,這三千余人即便屬于倉促之間集合起來的,可都是史思明最信得過的嫡系。如今經過一場銜尾追殺,他不確定還剩下多少人,但卻知道這是自己東山再起的最后一丁點本錢。

“大帥,馬上就能看到岔道口了,是去密云還是漁陽?”

面對部將的問話,史思明毫不遲疑地下令道:“去密云郡,橫山城”

那里是他打造的一座備用堅城,沒有烏家兄弟和史朝義這樣的叛徒,他應該能休整堅持一下子一想到之前的背叛,史思明便咬碎了牙,畢竟,他只是被打了個措不及防,如果不是北門那邊出了岔子,他把平民驅趕出去守城,說不定能夠拖到長安使節的到來

史思明的軍令很快傳遍全軍,然而,當遠處那官路岔道口的歇馬亭終于映入眼簾時,同時躍入視野的,還有那仿佛倏忽間幾面高高掣起的大旗,除卻朔方的軍旗之外,更加顯眼的便是那斗大一個渾字在經歷了一場猶如和生命賽跑的逃命經歷之后,眼看能夠喘口氣,前方卻是突然出現這樣的攔路虎,突圍的叛軍頓時起了老大一陣騷動。當史思明得到這一訊息,臉色亦是黑得如同鍋底。

杜士儀竟然把朔方大將渾釋之安置在此,而且這個位置恰是他從幽州城突圍之后精疲力竭的時候,好陰險的算計

而對于渾釋之來說,他本以為在此駐守的目的,是為了遏制密云和漁陽兩方面的援軍,可沒想到援軍倒沒有等來,斥候卻先一步發現了幽州方面的這一支兵馬。盡管他并不知道史思明已然突圍,但還是興高采烈地下令道:“我還當是又要枯等幾天才能發利市,沒想到這么快就有仗打了兒郎們,別丟了咱們朔方勇士的臉元帥和郭大帥全都看著咱們建功”

狹路相逢,勇者勝。然則一方是以逸待勞養精蓄銳的精銳大軍,一方是離城突圍精疲力竭的疲憊之師,更不要說渾釋之兵力幾乎多出了一倍,甫一交戰,叛軍便是人仰馬翻。渾家身為世代鎮守朔方的鐵勒王族之家,渾釋之身邊的部將一多半都是同姓同族,此刻人人想著建功立業,十分本事能發揮到十二分,渾釋之自己亦是沖殺在前,刀下也不知道添了多少亡魂。

勢如破竹的他正殺得酣暢,直到眼前一空,他周遭這一大片竟是再也不剩一個敵人,他頓時覺得不夠暢快。他正要命人去打探其他各處戰局如何,身邊卻有親兵上來報說,道是有敵軍小股兵馬奮力突破不成,被圍堵了下來,他頓時眉頭一挑道:“大戰之時,這點小事用得著報我?”

“將軍,如若小事自然不至于特地來報,可里頭似有大人物,有人聽到叛軍之中有人叫嚷說什么保護大帥”

渾釋之心頭一跳。要知道,如今安祿山已死,尸骨遺落戰場,根本沒法找,安慶緒被擒,幽州城中能夠被稱之為大帥的,就只有史思明了難不成自己在這兒不是守株待兔,而是抓到了一條更大的魚?那一瞬間,他立刻丟開了剛剛這一丁點惱火,立刻高聲叫道:“你指路,我倒要看看這位大帥究竟是何方神圣”

前有阻攔,后有追兵,史思明終于再也無力維持軍中最后一丁點士氣,如今拼死護他突圍的,也只剩下了五百余牙兵,其他的在渾釋之大軍那犀利的打擊之下,已經四分五裂。他原本就并非以勇武馳名的悍將,治軍用兵獨樹一幟,靠的卻是苛嚴,如今大勢已去,他這個主帥再也無法靠著一貫的威信整合部屬。當終于從一支兵馬之中殺將出來,他甚至還沒顧得上歇口氣,面前那好容易爭取來的一丁點空擋就再次被一隊人馬填得嚴嚴實實。

“我乃朔方都知兵馬使渾釋之,史思明,有膽量便撥馬出來,咱倆會一會”

被牙兵們死死護衛在后的史思明聽到渾釋之這叫囂,登時牙關緊咬,怒不可遏。他當年起家靠的就是心計,對于斗將這樣的邀約素來不屑一顧,在他看來,兵力不夠的時候就避其鋒芒又或者坑蒙拐騙,兵力占優勢就平推過去,哪里需要領兵大將去逞匹夫之勇?現如今渾釋之如此叫囂,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當即對左右說道:“誰與我去斬殺此獠

“大帥不必焦心,我這就去斬了這渾釋之,為大帥開路”

史思明見這答話者是牙兵之中論武藝的佼佼者,為之大喜,立刻將當年李隆基賞賜給自己的一口寶刀遞了過去。那牙兵肅然接過,隨即將頭盔拉低,就這么徑直沖陣而出,往渾釋之的方向直撞了上去。面對這樣的來敵,渾釋之哈哈大笑,可他竟是不進反退,大刀一指,厲聲喝道:“給我放箭”

這短短四個字差點沒把史思明給氣瘋過去。然而,此時此刻他只能大吼了一聲沖出去,隨即只顧得上自己,再也沒辦法分心去顧及那個替自己去應戰渾釋之的牙兵。他看不到,在那一陣密集的箭雨之下,那個只憑一腔血氣之勇沖上去的牙兵被亂箭射成了刺猬,不但如此,更多的箭朝著史思明這最后一小股兵馬的前陣傾瀉而下,不時有人格擋不住摔落馬背。而渾釋之完全料到了史思明的下一步動作,一聲喝令之下,竟是順著敵軍前沖的方向讓開了路。

盡管隱隱覺得渾釋之此番戰術詭異難測,可史思明只知道對方乃是朔方大將,雙方從未交過手,這會兒根本來不及想那么多。剛剛那一輪齊射并沒有造成太多的死傷,可對于突圍兵馬的心理壓力卻是非同小可,史思明自己亦然。為了防范敵軍再次亂箭偷襲,他于脆把身子伏低,整個人幾乎就此貼在了馬背上,所以,當發現前方速度突然減慢,緊跟著就是一陣人仰馬翻,他登時腦際一片空白。

“哈哈哈哈,本來準備攔截東邊密云和漁陽兵馬挖出來的壕溝,沒想到如今卻給史思明用上了”渾釋之這才得意洋洋地大笑了起來,他高高舉起了手中的刀,這才不緊不慢地吩咐道:“傳令陌刀軍,上前殺敵”

他又不是沒腦子,困獸猶斗,史思明已經輸得連眼睛都紅了,不得不拼,可他于嘛非得要去硬著干?

“將軍今天這一戰,回頭傳到杜元帥和郭大帥耳中,一定會得到褒獎贊嘆”身邊一個裨將湊趣拍了個馬屁,卻被渾釋之調轉大刀,腦袋上挨了一刀柄。

“贊嘆什么,贊嘆我狡黠更勝史思明么?”渾釋之沒好氣地啐了一口,隨即便意興闌珊地說道,“我只不過是想著我們在前頭浴血奮戰,后頭卻還有人拖后腿,與其多造死傷,到時候這撫恤的錢糧官職夠不夠都不知道,還不如弄個巧計。給我傳令下去,就說史思明已經擒獲,招降叛軍還是那句話,降者不殺,否則格殺勿論”

“可史思明還沒抓著……”那裨將一開口就知道自己問了一句傻話,立刻不敢再呆在原地挨刀柄了,趕緊撥馬便去傳令。

而渾釋之則是隨手垂下了手中大刀,意味難明地嘆息了一聲。

河北戰局至此算是定了,即便密云和漁陽也許還會負隅頑抗一陣子,可再也不可能有什么大氣候。可是,接下來那看不見刀光劍影的仗,方才更難打

問題在于,杜士儀到底是怎么想的?
dreamkangta 發表於 2015-3-24 23:53
盛唐風月 第一千二百三十九章 成王敗寇

大軍合圍的第一日,幽州城就破了。平心而論,杜士儀壓根沒想到。畢竟,想當初安慶緒和嚴莊李歸仁等人據守鄴郡安陽城的時候,好歹還在前面三軍圍困的情況下堅持了二十余日,他抵達了之后又頑抗了十多天,史思明總歸是更勝前頭那些人的大將,又怎么會如此不濟事?然而,當他踏入幽州城的時候,眼看街道兩側許許多多被解除武裝的叛軍將士被人看押著跪在那兒,大多數人的眼神都顯得茫然無神,他心里便大致有了答案。

安祿山起兵之初,號稱二十萬,實際上有十五萬之眾,就沒聽說范陽節度使府和平盧節度使府的文武有因為反對起兵而被殺的,包括薛嵩、張通儒等等名臣子弟一個個全都跟著叛亂,可謂是氣勢極盛。然而,當這樣的勢頭被當頭打斷,而后又變成了兵敗如山倒,就別指望將士們還會一條道走到黑了。

曾經開創過開元盛世的李隆基晚年驕奢淫逸,失盡人心,李林甫和楊國忠先后掌權,安祿山再添油加醋一鼓動,當然有的是人躍躍欲試,希望能夠當上從龍功臣。如今天子雖還在御座上,可楊國忠和楊玉瑤全都死了,楊家人幾乎如同掃除一樣被奪爵免官,而手握重權的人換成了他杜士儀,不像歷史上那一支支討伐叛軍的唐軍一樣,一盤散沙各有算計,而相反,叛軍則人心凌亂,史思明縱使有天大的本事,也難以挽回這樣的大局。

“元帥,你看”

正在出神的杜士儀抬頭望去,就只見原本已經被清理于凈的大街上不知怎的突然跑出了幾個人。只見他們大抵衣衫簡樸,又或者說是簡陋,不管身后追來的兵士出斥責和喝罵聲,就這么跑上了大道正中,隨即參差不齊地跪了下來。為的一個人出聲叫道:“敢請元帥為幽州百姓除害”

突破重重防衛這樣跑出來,提出這樣的請求,杜士儀頓時有些意外。他沖著虎牙點了點頭,后者立刻吩咐帶了牙兵上前,將為的那人左右挾持帶了過來。等人到近前,杜士儀方才現,面前赫然是一個五十開外的老者,身材于瘦,看上去顯得有些儒雅,仿佛并不是軍中之人。他示意牙兵松開此人,這才問道:“你是何人?何言除害?”

“回稟元帥,老朽乃幽州薊縣士人,名姓不足一提,只因科場無成,以教授私學為生。至于我說的除害……”那老者站直了身體之后,突然拿手指向道路兩旁那眾多叛軍,一字一句地說,“元帥,這道路兩側看起來這么多叛軍,但實則有過一半多,都是史思明回幽州之后,帶著那些所謂的軍法隊從城中里坊之中硬抽的壯丁老朽年邁無子,但私學之中總共十余名學生,最小的不過十五歲,也被硬拉去從軍了所以,懇請元帥除此強行募兵的大害,早些赦免那些被迫入軍,如今又背上叛軍名聲的無辜人”

此時已經接近申時,可天上的太陽仍舊毒辣,歸降的士卒垂頭喪氣跪在大道兩側,可聽到那老者的說話時,不少人都忍不住抬起了頭。有人下意識地想要嚷嚷附和什么,卻只聽杜士儀身側傳來了一個洪亮的聲音:“肅靜”

等到這周遭的嗡嗡聲暫時停歇下來,杜士儀就開口說道:“我之前曾經有言在先,降者免死。所以,不要說那些被硬抽入軍中的新兵,便是叛軍老卒,甄別之后亦是可以免死。今日你既然攔馬請我除害,我便在此重申一遍,安賊叛亂,罪在不赦,跟從其叛亂且負隅頑抗,冥頑不靈者,殺無赦,余者均可免死十日之內,官府將造冊甄別,鄉里如有丁男被強征入軍,可有村正里正具保一份呈送官府,當盡早開釋。”

面對這樣的承諾,那老者欣喜若狂,慌忙拜謝不迭。而大道兩側那些正在等待命運裁決的叛軍將士亦是如釋重負,也不知道是誰嚷嚷了一聲元帥寬仁,如此稱頌聲此起彼伏,竟仿佛夾道歡迎一般,一直把杜士儀這一行人送到了范陽節度使府。

如果按照烏承恩烏承珧兄弟的本意,恨不得直接出城去迎接杜士儀,可隨著史思明突圍,城中一片混亂,安北長史張興從北門入城后,便立刻要求他們和史朝義一起,快安撫城中叛軍將卒,同時彈壓城內秩序,如果能夠有效遏制搶掠、縱火、殺人等各種惡性事件,將會在杜士儀面前為他們論功行賞。所以,年齡加在一塊過一百三十歲的烏家兄弟二人,竟是馬不停蹄忙了整整將近兩個時辰,可這會兒站在范陽節度使府門口,他們還是不禁心頭虛。

雖說有功,可前罪是否真能一筆勾銷?烏家子弟的前程又是否能夠保住?

因此,杜士儀一下馬,兩人便齊齊下拜行禮,口稱罪將,謝罪不迭。

烏家兄弟之名,當初杜士儀開元之初來到北地觀風的時候,就曾經聽說過。十幾年后,信安王李煒征契丹,杜士儀跟著裴耀卿坐鎮幽州轉運糧秣,又親眼見過跟隨大軍凱旋而歸,建下大功的烏承珧。所以,對于這跟隨安祿山叛亂的轅門二龍,他絕不能說陌生。可是,想到就是這兩人令奇襲幽州之舉不得成功,一場大戰又多拖了數月,甚至令賈循三族皆死,他心底不是沒有鄙夷,但畢竟此次幽州能夠這么快奪下,烏承恩和烏承珧功不可沒。

“兩位功過,自有陛下決斷,不用向我謝罪。想我當年少時,就曾聽過轅門二...
dreamkangta 發表於 2015-3-26 20:20
盛唐風月 第一千二百四十章 南陽王的抉擇

在望都被一樁突如其來的叛軍偷城事件所阻,南陽王李和韋見素高力士一行足足耽擱了三天。

李亨諸子之中,原本韋妃所生的潁川王李乃是嫡出,但韋妃被廢,諸子的身份基本上也就算是拉平了。尤其是幾個年長的皇孫,母親身份大多極其卑微,南陽王李的生母便只是區區一個宮人。所以,之前張良娣在李亨被囚之后,召了廣平王建寧王去,請他們在外奔走,南陽王李既然沒有得到相應指示,也就小心翼翼不敢有半步逾越,這才在那場大風波之中得以保全。如今天上掉下來一個餡餅砸在頭上,一直遭冷遇的他哪能不飄飄然?

即便如此,他對韋見素和高力士二人仍然相當禮遇。韋見素之前對李亨被殺沒責任但也沒貢獻,杜士儀歸來之后又主動讓出相位,如今被派來輔佐李,他只以為天子是有心傳位于李亨諸子之中最年長的這一位,李既然對自己表現出了十足的重視,他投桃報李,自然有問必答,盡心竭力輔佐。可出謀劃策終究不是他擅長的事,而他對招降史思明卻有些異議,一路上一直委婉建議李,決不能讓史思明依舊控制麾下兵馬,否則必定養虎為患。

高力士畢竟年歲太大,此前又遭遇連番大起大落,身體狀況不是太好,始終有些懨懨的,故而李雖有心和這位祖父面前最得寵的權閹打好關系,卻總不得機會。而且,高力士對于正事守口如瓶,開口閉口但憑南陽王決斷,自己只是奉命隨行,李也拿他沒辦法。一來二去,當這天晚上投宿距離清苑縣還有三十里的驛館時,他便忍不住對張良娣派給他的宦官魚朝恩抱怨了起來。

“一路上那些郡縣主司看著恭敬,實則陽奉陰違,也不知道拖慢了多少行程韋見素的意思顯然和大父不同,高力士又裝聾作啞,難道到時候就單憑我一個人去對付杜士儀?”李一想到屆時會演變成這樣的局面,臉色便不由變得無比難看,“連大父都在杜士儀手里碰過滿鼻子灰,我何德何能,壓得住手底下有那么多兵馬的杜士儀?”

這次要緊任務本是該李靜忠來的,但張良娣生怕長安會發生什么變故,因此便在東宮那些宦官之中仔細遴選了一番,選中了侍奉過李亨,又頗懂一點行軍打仗的魚朝恩。此時此刻,魚朝恩便賠笑勸解道:“大王,杜士儀雖說手握兵權,又有招討元帥之名,可大王別忘了手中還有陛下的圣諭。如果杜士儀不奉詔,你便可立刻憑此接替了他的元帥之位。畢竟,皇族為元帥,這是咱們大唐立國以來的傳統。”

見李非但沒有因此高興,而是板著臉用看白癡的目光看他,魚朝恩并不惶恐,而是又上前了一步:“奴婢當然知道,如今杜士儀在軍中威望無可比擬,大王從前又聲名不顯,若是貿貿然去爭位,當然只會事與愿違。所以,大王要說服杜元帥,只消推心置腹,將這圣諭交給他看,聲明對陛下這圣諭不以為然,如此大王表達了對其鼎力支持的心意,杜元帥投桃報李,總不至于再為難大王。”

李這才轉怒為喜,微微頷首道:“這還差不多,你繼續說。”

得到了李的肯定,魚朝恩頓時就自信更足了,他壓低了聲音說道:“請大王先恕奴婢大膽。陛下此人,天性涼薄,且不說此前殺了懿肅太子和大王的長兄三弟,就說此次永王李父子之死,陛下竟然曾經授意李毒殺杜士儀,事發之后竟然還不肯退位,連此次大王到河北來,都不肯給予東宮皇太孫的名義,所以,哪怕陛下給過承諾,也絕不可信。相形之下,大王如果竭力爭取杜士儀,說不定等到回返長安的時候,大王就不僅僅是太孫,而是大唐新君”

東宮之位雖然很誘人,但前頭有伯父李瑛父親李亨的悲慘下場,哪怕知道李隆基這日子應該是拖一天算一天,可李也不希望為了一個虛幻的儲君名分,他日不明不白地送了性命。魚朝恩的最后一句話可謂是極其合他心意。于是,他重重點了點頭,旋即嘆了一口氣說:“可杜士儀固然從未流露出過反意,可有他這樣聲望卓著功勛赫赫的臣子在,我縱使真的能夠問鼎大寶,只怕也會窩囊至極。”

“大王,所以招降史思明方才是關鍵。陛下的意思是,史思明保有幽州,麾下數萬之眾,而杜士儀則令他留下安撫河北,三公和王爵隨便給,只要他們能夠兩相牽制,朝廷就可以騰出手來。其他不說,陛下這份用心卻很精準,而太子妃也對此非常贊同。其次,我們出發的時候,西域剛剛送來戰報,高仙芝征伐石國,大勝而歸,想來杜士儀長子杜廣元隨同出征,功勞不小,可高高給其官爵,比如安西副大都護,都知兵馬使,他年少而居高位,高仙芝會怎么想?到時候哪怕昔日情分再高,只怕也必然要提防其奪位。”

魚朝恩雖說從前品秩不高,可在宮中浸了這么多年,這樣的分析和主意張口就來。見李越聽越是眉飛色舞,他知道一路相伴到這里,這才終于算是取得了李的信任,將來蓋過李靜忠絕不是問題,直到這時候,他方才趁勢丟出了最后的殺手锏。

“當然,最重要的還是現在。大王雖有太子長孫之實,可畢竟名聲還遠遠不夠。而杜士儀挾解圍長安,光復洛陽,如今又幾乎要收復河北全境的威勢,難免會凌駕于大王之上。所以,大王要把姿態放低,只要他日大義名分在手,很多事情就容易了。比方說,大王何妨在眾目睽睽之下拜謝杜元帥的平叛之功?軍中將士大多都是心向李唐的,說句不好聽的,所恨者陛下而已而若是大王肯冒險,還能用一招壓箱底的伎倆,那就是苦肉計”

“何為苦肉計?”

李滿頭霧水,等到魚朝恩上前在他耳邊輕聲說出了合盤大計,他先是面露懼色,可漸漸便咬緊了牙關,最后被撩撥激起了滿腔意氣。

“也好,那就依你,豁出去賭一賭死士你去安排”

一晚上,這主仆二人全都沒有睡好。看似美好的前景,以及那條通往前景的崎嶇道路,全都不是開玩笑的,他們還得仔細斟酌。而除了他們之外,韋見素和高力士一樣輾轉難眠。韋見素是擔心李隆基和杜士儀君臣失和,如此繼續下去,說不定會被天子活生生逼出又一個安祿山。至于高力士,他想的同樣不是現在,杜士儀現在要于什么他隱約能夠猜到,可杜士儀以后要于什么他卻不能確定。他雖說想過最壞的可能,但每次都被自己強行否定。

于是,等到次日清早啟程的時候,這一行人中地位最重要的四個人,全都是眼下青黑,黑眼圈赫然,即便傅粉都遮蓋不住。至于隨行龍武軍將士,一路上固然勞累,可吃得好睡得香,反而沒有大人物這樣的麻煩。

半日之后,這一行五六百人終于抵達了清苑縣城,可除了迎接他們的人,等待他們的還有一個誰都沒有預料到的“好消息”。

“幽州城已于三日之前收復,史思明授首而今早剛剛送到的消息,密云和漁陽兩郡也已經獻城投降,如今河北全境再無大股叛軍。杜元帥已經下令就此向長安報捷,同時令各郡縣派人下鄉宣揚此事,招降殘余叛軍”

這才幾天,史思明占據的最后三郡竟已經拿下,而自己懷中那制書上要授予節度副使之位的史思明竟然也死了?

李一張臉已經赫然發青,魚朝恩則是心中一緊,心里的躊躇滿志全都化作了不可置信。韋見素則是反而長舒一口氣,笑說了一句天下重歸太平。

而心情最復雜的則是高力士,盡管料到一路上被州縣主司拖延行程,大約是杜士儀有強取幽州的打算,可一切居然來得這么快,簡直讓人有一種目不暇接的感覺。當年那個尚未及第,就敢把夤夜行刺的禁卒尸體全都丟到京兆府廨,不依不饒把事情鬧大的少年郎,如今已經攀上了功業的頂點

在這么一個“好消息”沖擊之下,原本緊趕慢趕的一行人全都沒了埋頭趕路的興致,足足在路上又耽擱了三天,這才到了幽州城。只在城外,李等人就看到了當年攻城時留下的巨大疤痕。據迎他們進城的阿茲勒所說,當時多架絞車弩齊射,城墻之上密密麻麻扎著弩槍,那種地動天搖的震撼,方才是有人獻城的關鍵。當李站在城門底下,清清楚楚地看到上方不遠處那個深深的坑洞時,他只覺得脊背有些發涼。

阿茲勒把這些人的表情看在眼里,面上卻是擺足了了恭敬:“杜元帥本來是要親自前來迎接的,但因為都播懷義可汗平定饒樂都督府,約元帥在鎮遠軍相見,故而元帥今晨就趕過去了。元帥讓我轉告大王、韋尚書和高大將軍,如若方便,可以移步前往鎮遠軍一晤。畢竟此次能夠雷霆平叛,懷義可汗功不可沒。”

李登時為之動心。他這個皇孫在長安固然因為出身東宮得到了不少同情分,可同樣因為這個原因,也有很多人對他不以為然。所以,明明知道這次到幽州來不是那么好辦的,他仍然硬著頭皮來了。如今最大的一件事已經給辦砸了,可那位都播之主若真的據有契丹和奚族之地,在漠北又有非同小可的影響力,如果能夠把人爭取到自己一邊,那么他此行也不算白來

于是,李用征詢的目光看了一眼韋見素和高力士,見兩人都沒有發表意見,他就一錘定音地說道:“好,那我們這就去鎮遠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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