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盛唐風月 作者:府天 (已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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呠王子~!! 2013-6-10 21:10:0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93 2972349
dreamkangta 發表於 2015-4-3 22:26
盛唐風月 第一千二百四十九章 把水攪渾

豐王李珙在太子別院前頭撒潑,十六王宅之中有的是閑得慌的人,皇子們好歹還得顧及一下影響,不好隨便來圍觀,皇孫們就沒有那樣的顧慮了。尤其是那些子孫繁衍昌盛,動輒兒子女兒生了半百之數的人家,也不知道多少聽上去金尊玉貴的天潢貴胄跑來看熱鬧,里三層外三層圍了個嚴嚴實實,少說也有四五十個皇孫圍攏在此

不但如此,自武后掌權以來,世風越來越開放,女子最初是著男裝在外走動,到了天寶,世家貴女拋頭露面不說,坦xìong衣裳也成了風尚,尤其是宗室貴女更是最開放的。此時此刻,眾多男人中間,還有不少皇孫女也帶著隨從在笑吟吟看熱鬧,就差沒在手里捏上一把蜜餞果子當消遣了。

盡管李珙說起來是叔伯這一輩的,但當初天子駕幸十六王宅時,他說的那番關于李亨以及廣平王建寧王的話事后傳開了去,哪怕很多人也對東宮一脈博取了同情分這點有些眼熱,可還是有無數人都在背后鄙薄李珙不要臉。所以,今天這詭異的地震,別家房子全都沒事,偏偏李珙家屋宅倒塌了不少,此時此刻竟是幸災樂禍的人居多,指指點點,議論紛紛,竟是和賣菜似的。

當杜幼麟趕到這里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亂哄哄的一幕。豐王李珙大概是大喊大叫鬧騰得有些累了,這會兒也不管什么皇子親王的面子,席地抱手而坐,仿佛打算歇口氣再繼續撒潑。而周圍的人則是唯恐天下不亂似的,幾個小皇孫甚至攛掇似的在那叫囂著。

“二十六叔,怎么停了,繼續罵啊這太子別院里頭到現在都沒個人出來呢”

“就是就是,既然來了就繼續啊,也好讓別人看看二十六叔你的氣勢”

“雖說南陽王去幽州了,可太子別院里頭可還有不少別個皇孫,怎么連一個出頭的都沒有”

這件事自己還沒打聽出一個具體名堂,就已經被人火燒火燎找上了門,杜幼麟雖是推辭再三方才肯出面,可心里也打算來看看究竟這十六王宅成了怎個樣子。自從上一次得了天子之命,派出飛龍騎中精兵三百守衛這皇子皇孫聚居之地之后,他定時也會親自前來此地巡查,因為從前永王父子那件事,這里一度清凈了不少,可眼下聽到這些火上澆油的話,看著這些皇孫們的做派,他不禁在心里冷笑了一聲。

李隆基把皇子皇孫當成牛羊似的圈養在此,看似杜絕了他們謀反叛亂的可能性,但還不是一樣激出了永王父子這樣破釜沉舟的人?而除此之外,還養出了一群肥頭大耳,不懂民生,更不懂什么家國大事的廢物

“登聞鼓也敲了,太子別院也已經鬧過了,豐王還打算折騰到什么時候?”

驟然聽到這個聲音,李珙登時回轉頭來循聲望去。不但是他,四周圍觀的那些皇孫們也紛紛朝聲音來處看去,當現是杜幼麟時,人群中頓時起了一陣騷動。如果來的是別人也就算了,總得顧忌一下他們的身份,不好太強硬太過分,可杜幼麟是什么人?且不說其父杜士儀如今手握重兵,就是杜幼麟自己,這數月以來也已經榮升為長安城最不好惹之人的前三甲至于第一的位子,當然是姜度姜四郎當仁不讓。

更何況,飛龍騎如今監守十六王宅的安全,也就是說看管他們這些天潢貴胄正在職權之內,這要是栽在他手里,后果可是嚴重得很

于是,隨著有人躡手躡腳要開溜,不少人都在尋思著趕緊跑路,省得被抓一個現行,可豐王李珙卻不于了。盡管那些皇孫多數都是來起哄看熱鬧的,但他要的就是把事情鬧大,把本就在十六王宅成了眾矢之的的太子別院推到風口浪尖,從而促成群起而攻的局面。他哪里甘心自己好容易造起的聲勢就這樣被簡簡單單地打壓下去,立刻蹭的一下跳了起來,怒聲嚷嚷道:“杜少卿,我家屋宅被毀,這情形現在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你這是打算拉偏架嗎?”

見杜幼麟冷臉不答話,豐王李珙就提高了聲音道:“要是今天這件事沒人給我一個交待,我就挨家挨戶請所有兄弟們給我評個理太子阿兄是死得有些冤枉,可那乳臭未于的南陽王何德何能,偏偏派他去幽州宣撫?而且,毀我屋宅,謀我性命,這仇更是不共戴天”

原本不少皇孫已經是打算溜了,可聽到豐王李珙已經把這事情給于脆捅開來說,有些人就不禁停下了腳步。畢竟,盼著自家父親能夠更進一步的皇孫不在少數,這會兒豐王李珙逼著杜幼麟表態,不論結果如何,留下來看到最后,那也就不虛此行了

“既然要事情水落石出,仔細查就是了,光是這樣折騰大鬧有什么用?難道你有證據說是太子別院中人于的?”杜幼麟這才開了口,見李珙對他的輕描淡寫很不滿意,他便嘿然笑道,“我此來確實是被懿肅太子妃請來的,至于大王你說我拉偏架,我也很為難。陛下已經吩咐裴相國同京兆府廨萬年縣廨一同徹查此事,可既然是大王疑心太子別院之中有人作祟,想來也未必信得過,既如此,這一同徹查的人當中,那就加上大王你自己一個吧”

杜幼麟坦陳是被張良娣派人請來的,豐王李珙原本心中咯噔一下,可聽到最后一句的時候,他不禁眼睛一亮,立刻慨然應道:“我身為苦主,若是能夠算我一個,當然才最公道”

這一幕別人看在眼里,聽在耳中,也不知道多少人目瞪口呆,而奉李靜忠之命去請杜幼麟的那個宦官則是慌了手腳。本以為是去請救星,誰曾想竟是請來了一個壞事的。可他只是個小小的跑腿,在這種事上插不上嘴,只能干著急。就在他心亂如麻之際,卻不防杜幼麟又看向了周遭還沒退去的皇孫。

“還請各位郡王回去,對你們的父親全都捎帶一句話。十六王宅和百孫院乃是皇子皇孫聚居之地,無端生豐王宅莫名崩塌之事,確實得查一個水落石出才行。論理這是宗正寺宗正卿來管的,但想必此事一出,人人自危,所以我會提請陛下,從諸皇子親王當中擇選出賢良者數人,會同裴相國和京兆府廨以及萬年縣廨徹查此事。”

皇孫們原本只是為了看熱鬧來的,可被杜幼麟這么一說,很多幸災樂禍的人便醒悟過來。今天莫名一場地震,崩塌的是豐王李珙的屋宅,明天也可能再這么來一場大動靜,倒的說不定就是自家屋宅,豐王這邊是運氣好沒死人,可自家要是運氣不好呢?不管怎么個敵對,這種手段用出來,就分明是不死不休了,不查個水落石出誰能睡得著覺?

頃刻之間,起頭還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的皇孫們就有不少回身過來向杜幼麟作揖道謝,隨即趕緊回去找自己的父親商量。不過一會兒,四周的人便散得于于凈凈。

這時候,一直緊閉的太子別院大門方才打開了,出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張良娣面色很不好看的她瞪著杜幼麟,心里直恨得牙癢癢的。本想借杜家的勢,卻沒想到杜幼麟反手拋出了這樣一個方案

杜幼麟對張良娣卻沒多少忌憚,他禮數得體地拜見過之后,便直截了當地說道:“阿爺離京之前曾經囑咐過我,需得對懿肅太子妃以及諸位郡王多加照拂,我今天實在是來得遲了。豐王心中急怒,雖情有可原,可并沒有任何證據說明,此事和太子別院中的人有涉。茲事體大,還請懿肅太子妃挑選出一個得力的人,幫著裴相國和京兆府萬年縣好好查一查此事,一來可以還自己一個清白,二來也可以⊥豐王心安。至于我,各位若覺得身邊不夠安全,調飛龍騎扈從盡管使得,可出面管此事,就是我越權了。我離宮已有半rì,先行告辭。”

聽到這么一番說辭,豐王李珙又氣又急,張良娣則是又急又氣,可他們全都只能眼睜睜看著杜幼麟帶著幾個親兵揚長而去。這一招算是把所有宗室都給拖下了水,他們卻還得提防某些隱秘被別人查出來

等到出了坊門,杜幼麟駐足回看了一眼這十六王宅,心中清楚自己丟出去的這個誘餌,轉瞬間就會引燃那些龍子鳳孫的熱情。畢竟,自從回歸長安,天子之威再也挾制不住他們之后,明面上串聯,暗地里誰沒有做些見不得人的事?否則廣平王妃崔氏又怎會在為李亨父子三人鳴冤上書的時候,說起兩個兒子都險些遭人毒害?既然如此,讓他們彼此牽制大鬧一場,李隆基的注意力自然而然就會被轉移到此處,他也就順利完成父親的囑咐了。

“真是多虧你想出這么一個辦法。”

飛龍廄,正在精心洗刷坐騎的赤畢聽到身后傳來了這么一個聲音,他便轉過了身。見是固安公主,他就笑著說道:“上次元帥險些在永王宅中遭人暗算,我們雖做了準備卻束手無策,這次幽州那邊也是被動應對,如今這一主動,水就徹底攪渾了”

固安公主看著廄中那清一色的健壯馬匹,面上露出了一絲笑容:“也不知道阿弟凱旋回來的時候,會是怎樣威勢,我都有些等不及了”
dreamkangta 發表於 2015-4-5 00:11
盛唐風月 第一千二百五十章 十六王宅大抄...

杜幼麟輕飄飄一番話,隨即又上了一道奏疏,請諸皇子推選六人“幫忙”協查豐王宅莫名屋宅崩毀一事。這就猶如一石激起千層浪,將本來南陽王李奔赴幽州之后,一度明面上波濤平息,暗地里暗流洶涌的時局,給重新激得風起云涌。每一個龍子鳳孫都知道,有了這樣的名義,自己可以明目張膽地做很多事情,甚至還有人覺得豐王李珙是不是自己來了一場苦肉計,想借著這個由頭把最近風頭正勁的東宮一系給拉下馬。

這樣的群魔亂舞之象,裴寬自然對杜幼麟頗有微詞。可是,當他把人召到政事堂質問的時候,他卻被杜幼麟給反駁得啞口無言。

“究其根本,如果不是陛下遲遲拖延不立東宮,也不至于鬧到這份上。陛下養病,不上朝不見人,至今已經多久了?要是真的有個三長兩短,外頭那么多皇子皇孫,東宮卻空著,到時候還拿不出傳位詔書,那結果會如何?說一句大逆不道的話,我只是想以此來逼迫一下陛下痛下決心,這種事情不能再拖了否則,上次死的是永王父子,這次倒的是豐王家的屋宅,下次說不定就會鬧出更不能收場的事端”

如果杜幼麟是逼迫君父于別的,裴寬怎么說都當了這么多年的天子之臣,縱使也知道李隆基失盡人心昏聵透頂,可總還秉持了那最后幾分忠義之心,可杜幼麟是要逼迫天子立嗣,他就不能不收起最初的那點慍怒了。就因為沒有東宮,自然更談不上監國,現如今別說天下亂局處處,就是長安城中都鬧得不能消停。杜士儀從未對立儲之事表達過任何立場,這次杜幼麟也是旗幟鮮明不摻和,他還能說什么?

而幽州城天子要招降,杜士儀說不定要打,還不知道多久后才能收復河北全境,這盛世大唐怎么會突然淪落到這個樣子?

失魂落魄的裴寬甚至都沒注意到杜幼麟是什么時候走的。直到有小吏拿著河北道新送來的官吏任免名單進來,他方才回過了神。安祿山這場叛亂,河北官吏逃的逃,降的降,死的死,堅持到底的不是在常山郡,就是在平原郡,所以杜士儀對這兩頭的官員都有升賞,尤其是對最后時刻殉城的袁履謙評價極高。他看過這密密麻麻的升賞征辟以及撫恤的名單后,就圈出了袁履謙等一應戰死者的名字,交給了那小吏。

“下去,讓太常寺好好擬謚號。就說是我說的,這等褒獎忠烈的時候,不要猶如錙銖必較的商人,想一想別人在前頭流的血”

十六王宅這場徹查,雖然有裴寬領銜,但這位是正兒八經的相國,國事都處置不過來,當然放權給了下面。京兆少尹宇文審和萬年令崔朋都是聰明人,杜幼麟折騰了這么一場,他們立刻要人給人,要權給權,放任那些龍子鳳孫把十六王宅翻了個底朝天似的徹查不休。所謂的推選過程也一度是鬧哄哄的,等到好容易又是妥協,又是交易,除了豐王李珙是苦主,東宮一脈又由張良娣苦心推出了西平王李秘,其他幾個人選的推選成功也不知道經歷了多少波折。

到最后,還是因為穎王李徼“病倒”,后三個人選方才最終出爐。除了盛王李琦之外,便是儀王李濟王李環。十六王宅如今只住著十三位親王,但太子別院雖說沒了正經主人懿肅太子李亨,可終究被豐王李珙給咬上了,故而五個心思各異的龍子鳳孫彼此一合計,到最后猶如瘋狗似的豐王李珙就丟出了一招殺手锏——抄檢

誰家沒有個秘密,這原本該是誰都不肯答應的事,但現如今李珙擺明了誰不肯答應就心里有鬼,就是毀他屋宅的主謀,這下子,有盛王李琦這樣,拍著xìong脯說自己清清白白不怕查的,也有西平王李秘這樣,因為不知道嫡母究竟藏了什么底牌而心虛的,也有實在拗不過只能點頭的。總而言之,因為一場莫名的所謂地震事件而導致的十六王宅大抄檢,就此拉開了序幕。

只是在這場大抄檢開始之前,也不知道多少家人正在緊急自查,連夜燒毀的東西不計其數,以至于后花園中不少牡丹花的根底下,全都多出了一層黑黑的浮灰。畢竟,這不止是為了自證清白,也是為了向朝中那些大臣們剖明自己的為人秉性,為最終上位努力爭取砝碼。

第一天抄檢的不是別的地方,正是太子別院。張良娣幾乎是連汗毛根都豎了起來,也顧不上自己擁有太子未亡人懿肅太子妃這一尊貴身份了,自己親自跟在這些小叔子的背后不說,又把所有靠得住的宦官全都一一派出去人盯人。即便如此,仍然抄出了某些違禁的東西——比如說,出自北邙山人,列為明令禁止的某些傳奇話本,某幾個未成年皇孫寫給外頭人,內容不堪入目的信箋,而且居然還有因李亨之死而詆毀天子的祭文

盡管沒有搜出任何證據,表示太子別院和豐王李珙屋宅被毀之事有關,但這些被抄檢出來的東西已經非同小可。這還是因為此次只不過為一場大抄檢,并未一一勘問內侍追根究底,可即便如此,已經足以⊥張良娣大失顏面。

可這僅僅是一個開始。接下來一家家院子查過去,盡管人人因為前車之鑒,都仿佛篩子一般自查過一遍,可不知道怎么搞的,全都能夠弄出漏網之魚來。一來二去,領銜的每一個人全都察覺到了苗頭,那便是他們之中有人存了破罐子破摔的心,成心不讓大家好過。可這時候再體會到這一茬已經晚了,這場鬧劇已經傳到了市井之中,也不知道讓多少小民百姓茶余飯后哈哈大笑。

“皇家威嚴掃地,不外如是。”這是王縉在目睹了幾rì這樣的鬧劇之后,回家對兄長王維說出的第一句話。

因為杜士儀此前傳話的緣故,王縉對于兄長此前屢遭排擠,寄情山水禪佛也一直都耿耿于懷,好說歹說把王維給請出了山,又去說動了裴寬,給兄長謀了一個禮部郎中之職。禮部本就是清貴之地,郎中更是司官之,卻反而比其他職位清閑,王維也就答應了。此時此刻,他見王縉一臉疲憊,卻又流露出幾許不甘心,他便語帶雙關地說道:“莫非你到現在還在支持東宮一系?”

“阿兄,你不知道我的苦?當初懿肅太子在世的時候,我下了多少苦功夫?可轉眼間就被李林甫砍得七零八落,到最后陛下自己又砍下了最狠的一刀我如果改弦易轍,從前那些功夫全都白費暫且不說,而且你說哪位大王能夠承得起皇位之重?是穎王?是盛王?還是哪個猶如瘋狗似的豐王?東宮一系只剩下了皇孫們,縱使有千萬分不好,終究占著大義名分”

“大唐傳國至今,什么時候越過皇子,把皇位傳給過皇孫?按照你的說法,早在神龍革命的時候,這皇位就應該歸那王守禮”王維把話說到這里,卻是再也不肯就這個問題繼續糾纏下去,他一顆一顆挪動著手中的紫檀數珠,站起身后就淡淡地說道,“阿弟,此一時彼一時,你能為懿肅太子爭回封號,別人就已經足夠高看你一眼了,不要陷得太深了”

走出屋子的時候,王維看了一眼天空,想到如今正在幽州平叛的杜士儀,忍不住想到了自己意氣風的那些年。他也曾名聞公卿,聲震兩京,他也曾xìong懷大志,銳意進取,可他終究是一挫再挫,早已不是當年那白衣年少的王十三郎了,而那個杜十九郎卻是青云無路也要自己開路,硬生生斬斷無數荊棘,走到了現在的地步。至于杜士儀今后要做什么,他雖隱隱有些猜測,可最終決定三緘其口。

他沒有子嗣,卻還有弟弟和侄兒們,何必多事

王縉還只是心亂如麻,自認為隔岸觀火的李隆基則是又病了。這一次不是裝病,而是貨真價實地氣病了。在他看來,他這一輩子受過的氣,包括在武氏當權以及韋后太平公主先后掌權期間,都沒有這數月來得多。而這一次被氣病的禍根,正是一沓十六王宅抄檢之中搜出來的所謂誹謗文章,是真是假倒還未必可知,可他那些兒孫們卯足了勁,想方設法走內侍的門路,統統給送了進來。他只是隨便一翻就現,沒牽連進去的宗室屈指可數

他憤怒地將這一沓東西拋了出去,眼看它們灑落在面前四處都是。如果他還有力氣,恨不得在這些紙片上踩上一千腳一萬腳,可他的身體已經越來越差了,甚至已經下不了榻,什么事情都要靠身邊那些小內侍。他唯一能夠慶幸的是,盡管姜度把宮里清洗了一遍又一遍,盡管杜士儀已經完完全全沒把他這個天子放在眼里,可終究誰都沒有去把控內侍監,否則,他甚至不能保證身邊這些人是不是聽話,會不會悄悄下毒害他。

“這些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東西,他們怎么就看不見,在這里爭得兇有什么用,杜士儀手里捏著多少兵”他喃喃自語了一句,隨即狠似的指著一個內侍說道,“去傳朕旨意,明天早上巳時,把所有皇子都給朕傳召到勤政務本樓,再叫上大臣,朕要定立東宮”

不論幽州那兒進展如何,他等不及了
dreamkangta 發表於 2015-4-5 13:40
盛唐風月 第一千二百五十一章 立東宮

天子終于要立東宮了!

無論十六王宅那些皇子皇孫,還是朝中上下的大臣,全都覺得這是一個好消息。上次李隆基在收復洛陽之后,把杜士儀急急忙忙召回來,就是打著要處理身后事的旗號,結果駕幸十六王宅,號稱選東宮的盛事,卻鬧出了永王父子行刺天子和杜士儀君臣的大案子,而永王李璘吐露出的那些內情,更是轉眼間街頭巷尾人盡皆知。雖說君臣大倫擺在那,可李隆基先頭丟下長安便大失人心,如今的輿論也好,民心也罷,偏向何方那是顯而易見的事。

即便李隆基此后退居宮中不上朝,放了權,可招降幽州史思明之事,也一樣讓很多人在背后搖頭嘆息,甚至捶胸頓足。天子當到了如今這份上,已經不足以懾服天下臣民,各部番邦,誰都希望東宮早日有主,天子早日傳位。可無數請立東宮的奏疏就和裴寬請增設宰執的奏疏一樣,雪片似的入宮,然后石沉大海,朝堂民間積蓄的壓力已經很大了,甚至有人隱隱覺得,如果再這樣下去,遲早會爆發出一場大亂!

所以,消息傳出來的當夜,也不知道有多少大臣徹夜不歸,在親友處商量著明日之事,至于十六王宅之中,外頭飛龍騎看守得嚴嚴實實,內中卻是眾多皇子皇孫蠢蠢欲動,一夜之間也不知道許出去多少承諾,可真正心安的卻沒幾個人。天子只是撂下來這樣一句話,卻沒有具體的宗旨,甚至連一句多余的話都沒有,再想到杜士儀尚未回歸,河北道自從連戰連捷直逼幽州的捷報之后,也沒有新的消息傳來,無數人在期盼之余,心里都空落落的。

如今是夏日,天亮得早,當晨鼓響起,坊門和各處城門依次打開,眾多的官員就從四面八方往興慶宮聚集而去。按日子今天并不是大朝時節,可哪怕是平日里躲懶不去上朝的,今天也都穿戴了整齊,站在宮門前。待到進宮的時辰,若從高處放眼看去,就只見勤政務本樓前那東西五百步,南北三百步的廣場上,黑壓壓足有數千人。對于未來大唐天下的主人,每一個人都在猜測,在議論,在暗地期盼,數千人當中,仿佛有一股洶涌的浪潮正在醞釀著。

勤政務本樓雖說富麗堂皇,可較之大明宮含元殿那直入云霄的恢弘還是要差一些,但對于百官來說,卻也有一大好處,那就是不用攀爬那高高的龍首道。即便如此,頭前幾個上了年紀的高官在走上高高的大殿之后,仍然有些氣喘吁吁。尤其是裴寬只覺得眼皮一陣陣跳個不停,心里亦是極其不安。

按理說東宮有主,他應該高興,可為什么他總覺得今天會有事發生?

這是李隆基數月以來第一次在朝會上露面。當他坐在寶座上,眼看群臣叩首俯伏階下的時候,卻早已沒有了曾經的顧盼自得心滿意足。

盛世太平的虛幻被安祿山那場叛亂擊得粉碎,而從前人人恭維圣明英主,功業直追太宗皇帝的奉承聲,自打他倉皇逃離長安之后,就再也聽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昏庸、老邁、敗家等等無數詆毀的字眼。即便不在他面前說,可他又豈會真的一丁點都聽不到?而他身為天子,甚至不能去遏制這些聲音,因為他已經力不從心。因為就連那些還擁護帝室的臣子,想的也不過是定立新君,重新奠定新朝氣象。

“朕才是大唐天子,朕才是!”

用極低的聲音如此呢喃了一句之后,李隆基深深吸了一口氣,竭力控制住自己微微顫抖的雙手。為了今日臨朝不出任何岔子,他特意把太醫帶在了身邊,甚至不惜用了虎狼之藥。此時此刻,當跪拜的朝臣們起身肅立,偌大的大殿中再沒有其他的雜聲時,他方才徐徐開了口。

“安賊叛亂,懿肅太子暴薨,廣平王建寧王從死,東宮虛位已久,以至于民心不安,外人都說,是朕一片私心,遲遲不定國本,甚至對朕頗有詆毀惡言。”

用這樣一番直截了當的話開了頭后,李隆基便一手死死摳著扶手,整個人卻坐直了身體,面上竟是露出了幾分猙獰之色。

“可朕難道情愿如此?安祿山辜負了朕多年厚恩,悍然反叛,楊國忠辜負朕之信賴,定避禍蜀中之策!而發兵征討,朕用的哥舒翰等人,無不是多年來功勛累累之將,誰知道竟是一敗再敗!朕是老了,故而輕信了他們,可人非圣賢,孰能無過?從前朕是要面子,忍氣吞聲,可今天朕不得不說,如今有名持忠義,實則居心叵測之人,借助這場兵災,謀取名望,謀取私利,不得上命而發兵,逼凌君父!”

聽到這里,大殿里終于再也維持不了肅靜,一下子炸開了鍋。天子把話說到這個份上,那就是把從前還藏著掖著的那層心思全都給揭開了,分明把矛頭指向了杜士儀!杜士儀如今為招討元帥,手上捏著大唐最最精銳的十數萬大軍,確實容易遭人忌諱,而且此前不少舉動確實有些逾越,可仔細想一想,要不是杜士儀和郭子儀發兵及時,長安入賊手,李隆基逃得慢一些,大唐說不定就要亡了!

更何況,杜士儀要真的想動手,奉天子回長安平亂的時候驟下殺手,這位天子還能安坐于此?

因此,裴寬努力平復了一下驚駭欲絕的心情,高聲說道:“陛下慎言,否則徒教忠臣良將寒心!”

“忠臣良將寒心?怎么沒人覺得朕是否寒心!”

李隆基自己也遽然提高了聲音。他死死瞪著裴寬,最后突然咯咯笑了起來:“裴卿能夠守住長安,靠的是杜家人之助,能夠當上相國,靠的同樣是杜家人力捧,故而方才出此言,不是嗎?不過,朕很寬大,不計較這些,但是,所有有意于東宮的宗室,你們全都給朕聽好了!”

下頭眾多的皇子皇孫,往日也難得面見君父一面,這會兒參差不齊站在那里,焦急等待著東宮人選的出爐,可誰曾想李隆基突如其來說出了這么一番話,這么一番徹底撕破臉,不啻于要和杜士儀決裂的話!杜士儀可不是那些昂首就戮的愚忠之人,這一撕破臉,可就沒有一絲一毫的余地了!

大殿之外值守的宦官和禁衛們,此時此刻聽到里頭的聲音,也不知道有多少人露出茫然,抑或是呆滯的表情。張良娣身為懿肅太子妃,今天顧不得被人窺破會是什么結果,硬是換了一套宦官的衣衫,帶著李靜忠使通了門路到這里來打探,可卻不想李隆基竟是這樣“剛烈”。聽到李隆基接下來的話是對那些宗室說的,她忍不住使勁用尖銳的指甲掐了掐掌心,這才恨恨罵了一句。

“老賊之前派李係去幽州傳旨,他是故意的!他就沒想讓人活著回來!”

李靜忠登時悚然而驚,心里仍不禁抱著萬中無一的僥幸。可就在這時候,他只聽得里頭傳來了李隆基的聲音。

“南陽王李係自從啟程去幽州,入河北道之后便杳無音信,如今生死不知!如若河北道此前戰事正酣,也許是路上阻斷了,可如今前方只剩下范陽、漁陽和密云三郡,他這一行人的行蹤卻至今不明,分明是前頭有人暗害宗室血脈!你們身為李唐宗室,匡扶社稷是你們的天職,儀王李璲,如今皇子諸王之中,你最年長,朕意立你為東宮,命你為天下兵馬大元帥,想你身為賢王,應該足夠擔負此責!”

儀王李璲身為十二皇子,確實是如今活著的皇子當中最年長的一個,前次十六王宅和百孫院大抄檢中,他也是主事的諸王之一,但要說賢王,那當然是笑話。從前天子帶了杜士儀駕幸十六王宅,他這個最年長的皇子卻沒有那個榮幸引來君父,連他自己也覺得自己的勝算實在是很低。現如今,天上掉下來一個大大的餡餅砸在了他的腦袋上,他是既暈且眩,幾乎不敢相信這是事實。

不但是太子,而且還掛了天下兵馬大元帥之職!

他下意識地伏跪于地,正要叩謝君父一番,身后卻傳來了一個憤怒的聲音:“治亂立賢王,治世立嫡長,從前睿宗皇帝立東宮的時候,姚崇宋璟就曾經這樣諫勸過,阿爺自己還是因此登上大寶,如今立太子的時候,就忘了這一條不成!儀哥難道有功勞,難道有什么出眾之處?”

豐王李珙簡直是出離憤怒了,他屋宅被毀,竭力主導的大搜檢之事也鬧得亂七八糟成了笑話,如今太子之位卻落到了其他人頭上,那他成了什么?出于激憤,他幾乎是口不擇言,直接捅破了李隆基如何入主東宮的那一層窗戶紙。有他這么一起頭,登時此起彼伏全都是諸皇子鬧哄哄的聲音。至于旁邊那些文武官員們,則是保持著詭異的寂靜。而站在最前方的裴寬見宗室那邊亂成一團,他不禁黯然低下了頭。

而李隆基見自己的金口玉言竟然不但不曾讓事情塵埃落定,而且還激起了一片反對之聲,他登時氣得牙齒咯吱咯吱直打架,眼前發黑腦袋發昏,仿佛隨時隨刻都會一頭栽倒,幾次想要出聲,喉嚨口都沒法放出一丁點聲音。可就在這時候,殿外突然傳來了一陣比里頭更大的喧嘩。

“捷報,捷報!”

大殿中宗室們的鼓噪聲終于漸漸停了下來,也不知道多少人扭轉頭往后看去。

“杜元帥已然收復范陽、漁陽、密云三郡,斬殺叛將史思明,河北全境叛軍主力都已剿滅,如今業已同欽使南陽王回師長安奏捷!”
dreamkangta 發表於 2015-4-6 22:29
盛唐風月 第一千二百五十二章 君臣義絕

當聽到杜士儀收復河北全境回師長安了,而且還帶著南陽王李,朝堂上的群臣只是單純的震驚,宗室們則是瞠目結舌措手不及,但對于李隆基來說,則是深深的驚恐。他知道自己這一次用了怎樣的手段,知道杜士儀被拖在河北的這段時日是最后的機會,也知道如果南陽王李倘若有所察覺,那會是何等結果,更知道把高力士犧牲出去,自己會完完全全成為孤家寡人。可他沒辦法甘心,沒辦法認命,只希望能夠最后賭一賭

可現在這投入了所有賭注的豪賭,顯然已經要輸了杜士儀從河北回歸長安,沿途要經過這么多郡縣,要驚動無數主司僚佐,可卻沒有一個人給長安這邊傳來訊息,又或者沒有一個人能夠給長安這邊傳來訊息,這代表什么?不是杜士儀已經有那樣強有力的實力掌控局勢,就是那些官員們已經背叛了他這個天子,無論哪一種可能性,全都把他往萬丈深淵進一步推了一把

儀王李剛剛的高興勁已經全都變成了驚懼,他周遭三尺之內都不見半個人影。每個宗室都下意識地離他遠遠的,仿佛生怕沾染這位準東宮身上的霉氣。尚未告宗廟祭祀天地,只是在百官跟前被宣布為東宮,可轉瞬間就遭遇了這樣的逆轉,大唐建國至今,又或者說從古到今,何嘗有太子這么倒霉的?

李隆基剛剛已經幾近失語,此時此刻勉勉強強才迸出了幾個字:“大逆……不道……”

然而,他的聲音在這喧嘩一片的大殿之中,已經只剩下他這個天子自己能夠聽到。這樣一場勝利來得太過令人措手不及,而且大軍的回師奏捷也同樣來得太過意外。縱使連裴寬也無法確定這背后究竟發生了什么,究竟代表著什么。盡管剛剛被天子明褒實貶諷刺了一番,但在這種時候,身為左相的裴寬不得不轉過身來,大聲彈壓這亂哄哄一片的局面。

可今日實在是來得人太多,除卻殿上這些,殿外勤政務本樓廣場上還有品級較低不能登殿的官員,所以他一個人的呼聲就猶如大海上的一葉扁舟似的,飄搖無依,沒人聽從。然而,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從大殿門口開始,人群從后往前漸漸安靜了下來,到最后除卻沉重的腳步聲,竟是再也沒有一丁點議論喧嘩的聲音。

那腳步聲并不雜亂,并不是人們想象中的大軍沖上勤政務本樓。當后方讓開一條通路,前頭的人終于看清楚了那個步履蹣跚的身影。

是高力士竟然是高力士看他雙手包扎得嚴嚴實實的樣子,這是受傷了?

李隆基臉上本來就失去了血色,此時此刻更是猙獰得可怕。他甚至想要告訴自己這是夢境,李不可能還活著,就算活著也不可能跟著杜士儀回來,而高力士就更加不可能出現在自己的面前,可隨著那人影越來越近,甚至越過了最前頭的裴寬,距離自己不過數步遠近,他終于驚慌了起來。

“不要過來,你不要過來”李隆基虛抓了兩把,胡亂揮舞著手,幾乎是聲嘶力竭方才叫出了聲音,“朕和你君臣那么多年,待你素來優厚,你就算死了也不該來找朕”

天子竟然語無倫次說出了這樣的話,下頭宗室和群臣無不驚駭。而高力士終究就此止步,面色復雜地端詳了天子片刻,隨即一絲不茍地屈膝下拜。

見李隆基甚至連場面話都忘記說了,他又默默站起身來,用一種古井無波的語氣說道:“臣奉命和韋尚書扈從南陽王前去幽州招降史思明,然則抵達之日,范陽、漁陽、密云三郡業已收復,故而無法達成上命。之后因都播懷義可汗于鎮遠軍請見杜元帥及諸將,南陽王便帶著臣和韋尚書前去,不意想臣隨從之中,竟有人暴起行刺南陽王。經查問,此人供認主謀為內侍監中內常侍梁若謙。”

高力士用這樣的語氣將這樣一樁駭人聽聞之事娓娓道來,周遭宗室也好,文武也好,全都為之色變。經歷過永王李父子的謀刺不成自盡身亡,行刺南陽王李的人究竟出于何種目的,大多數人的猜測竟是一模一樣。一時間,也不知道多少復雜的目光投向了御座上已經完全坐不住的那位天子。

雖說天家無父子,無親情,可做到當今天子這樣絕情絕義的,從古至今絕不多見

李隆基用盡全力,這才擠出了寥寥數字:“高力士,你好……你好”

“臣之罪,往小里說,是失察,往大里說,和行刺宗室郡王之人有涉,罪當死。雖然南陽王深明大義,杜元帥明察秋毫,認為臣只是被人陷害,但臣已經無地自容,就此向陛下請罪,愿免為庶民,自此永不入宮。”

隨著高力士再次跪下深深磕下頭去,李隆基的臉色頓時僵了。君臣那么多年,他怎么會聽不出高力士的弦外之音?南陽王李和杜士儀肯定許諾了高力士很多東西,再怎么說,也決不至于要讓其背負行刺一事的責任免官為民,可高力士此時此刻卻偏偏這么說了若不是極度心灰意冷,卻又不愿意落井下石在他這個大唐天子的心口捅上一刀,高力士何至于如此?

李隆基下意識地顫顫巍巍伸出手去,想要抓住面前這個最后的忠臣,然而,高力士卻已經叩頭后站起身來,又沖著他深深一揖,隨即頭也不回地離去。面對這一幕,他終于生出了倉皇、恐慌和后悔,可手腳已經全都不再聽使喚。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這個熟悉的背影越走越遠,最后完全消失在視野之中。

高力士不會回來了和他之前一怒之下逐了高力士出宮那一次不一樣,這一次高力士不會再回來了

和剛剛鬧哄哄猶如集市的時候相比,此刻的大殿一絲一毫聲息都沒有,仿佛每個人都在屏氣息聲一般。實際情況也差不離,每一個人都在緊急思考這一系列消息的意義,以及自己該采取的對策,盡管也有人想要出聲質疑這件事的真實性,可高力士剛剛的陳情以及自請隱退,卻猶如一塊沉甸甸的巨石壓在每個人的心頭。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大殿上方才再次傳出了一個不太自信的聲音。

“高力士都回來了,豈不是南陽王和杜元帥也都已經進了宮?怎的到現在還不見人?”

這樣一個聲音讓很多蠢蠢欲動的人直接閉上了嘴。一想到這會兒殿外恐怕已經布滿了大軍嚴陣以待,即便那些平素自認為金尊玉貴的宗室們,也不禁腿肚子直打顫,大臣們也一樣心中打鼓。歷經這么多年的盛世奢靡,李林甫和楊國忠先后當權的大清洗,朝堂上于凈而又有風骨的人幾乎十不存一,即便裴寬正在收拾局面,想辦法調回一些能吏,但畢竟剛剛開始做,成效有限,現如今這里的絕大多數人,兩條腿和膝蓋全都是說彎就能彎的。

更何況,杜士儀不但真占著理,他還把南陽王李給囫圇送回來了

“高大將軍剛剛說的那個內常侍梁若謙呢?不論如何,總得先把人押來,大家審問清楚,這也好真正查清楚這是怎么一回事”

這一次,斗膽發出聲音的卻是盛王李琦。剛剛李隆基宣布定立儀王為太子的時候,怒不可遏的并不單單只有豐王李珙,他也一樣氣得七竅生煙,可他終究沒那么魯莽,哪怕皇子皇孫喧嘩一片,他也沒吭聲,可眼下他卻不得不出頭。無論是身為武惠妃之子,還是之前曾經和父親李隆基有過某種默契,他都極其擔心自己的將來,因此不得不抓住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幾乎就在他話音剛落之際,就只聽撲通一聲,仿佛是什么東西倒在了地上。

“陛下救命”

隨著這個聲音,一個五花大綁的人在地上滾了幾個跟斗,竟是鼻青臉腫,看不清頭臉。剛剛盛王李琦才問了那么一句,這會兒如此一個人就出現在眼前,周遭眾人誰猜不到是怎么一回事?想到天子一而再再而三鬧出這種丑聞,眼下甚至又牽連進去一個皇孫,忠義之人心里噎得慌,搖擺不定的人心思復雜,而更多的人則是心中憋屈。尤其當一個身影出現在大殿門口時,更是吸引了無數目光。

“我南陽王李雖說只是一無德無能的皇孫,可從前連阿爺身為太子都被李林甫楊國忠先后壓制,我沒有勇氣,也沒有機會為天下黎民做一點事情,這一次受命去幽州,也并不是甘心情愿的,可我還是義無反顧地去了。大父承諾的東宮之位,我并不在乎,大父讓我解杜元帥兵權,自己為招討元帥,我亦是誠惶誠恐,不敢竊據其位。可我一來一回尚不到一個月,怎么到了大父口中,就變成了杳無音信,疑似被人謀害?

我自從進入河北道之后,來來往往全都是大軍扈從,人人都擔心我有半點閃失,可到頭來欲圖刺殺我的,卻是從長安一直跟我到鎮遠軍的人而且早不出手晚不出手,卻當著杜元帥和郭大帥等眾多大將濟濟一堂的時候刺殺我”

南陽王李從被行刺的一刻到現在,肚子里也不知道郁積了多少恐慌,多少后怕,多少怨毒,此刻一股腦兒全都兜了出來。他突然大步進了大殿,隨即暴起一腳將地上那個家伙給踹了一跟斗,繼而便厲聲問道:“當時在場的杜元帥郭大帥等諸多大將,還有數百名健卒全都是人證,內侍監搜出來的來歷不明賞賜是物證,再加上這個家伙,大父可否給天下臣民,給我這個可憐的孫兒一個交待?”

“朕是君父,你身為皇孫,朕要你死,你敢不死?”

李隆基咬牙切齒地迸出了這句話,正在大口大口喘著粗氣的時候,卻只聽自己身前近處傳來了一個笑聲。

“這么說來,陛下是承認此事確實是自己指使了?”
dreamkangta 發表於 2015-4-8 03:00
盛唐風月 第一千二百五十三章 以道事君,...

李隆基只覺心頭咯噔一下,抬頭望去,卻只見一個人影不知道什么時候,竟然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這大殿之上,那雙看著自己的眼睛赫然閃爍著嘲弄和諷刺。君臣三十余年,他當然不會認不得這個始終光芒萬丈的杜十九郎。

他曾經贊賞過杜士儀的風骨,曾經嘉賞過杜士儀的才能,也曾經欣悅過杜士儀的軍功……然而,隨著杜士儀功勞越來越大,尤其是生過吉溫在云州構陷不成反遭凌厲反制之后,他的態度就生了轉變。制約的同時,他也默許了李林甫和楊國忠先后暗中用手段把人拉下馬來,所以漠北大亂的時候,他嚴令朔方及河東不得出兵,眼睜睜看著那一度歸入大唐國土的廣袤疆域再次陷入烽煙,可到頭來杜士儀安然無恙,他卻狼狽得無以復加

杜士儀只是趁著群臣的目光全都集中在天子以及大殿門口那陣動靜的時候,悄然進入了殿中。此時此刻,他并沒有忽略禮儀,而是本著最后一次的宗旨,向李隆基行了禮。

“開元初年,陛下以治世為己任,政治清明,故而賢臣輩出,名相云集,諸如姚宋等前輩,民間至今仍然津津樂道。然則從開元晚期開始,陛下貶斥張九齡,以莫須有之罪名殺太子李瑛鄂王李瑤光王李琚,使李林甫楊國忠這些人長盛不衰,安祿山這等胡兒兼有三鎮,橫行不法,放忠良于嶺南,貶良將于一隅,想來陛下是早就忘了一句名言,孔子曰,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想來若君不使臣以禮,臣也不必事君以忠”

如今并不是后世專制集權到了頂峰,全民奴性的時代,沒有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因此杜士儀這最后一句話一出,滿大殿一時半會竟是沒有一個人替天子出面反駁。而李隆基在這樣凌厲的指斥之下,臉色幾乎猙獰得要滴下血來。他強壓下喉嚨口涌動的那股腥甜,怒聲說道:“你……大膽”

“臣身為異姓之卿,孟子曰,君有過則諫,反覆之而不聽,則去。當時漠北大亂,臣僥幸剿除黠戛斯之敵回歸之后,便曾經生出隱退之意,可彼時卻已經得到安祿山圖謀不軌的消息,故而方才以血書勸諫,可陛下捫心自問,收到之后可曾有片刻放在心上?安賊反叛,陛下不以其罪歸己,反而因為安賊打出了擁戴太子的旗號,便殺懿肅太子,殃及廣平建寧二賢王,若再加上從前枉死的太子李瑛鄂王李瑤光王李琚,剛剛受命為招討元帥便莫名一命嗚呼的榮王李琬,還有因為被人誣陷,便以巫蠱厭勝之罪而死的棣王李琰,陛下既然一直以千古名君自比,試問古今賢君,何嘗有過這樣對待兒孫的?”

“如太宗皇帝當年放逐廢太子承乾,魏王李泰,逐而不殺,為君為父,盡顯仁德,陛下一向自認為功業直追太宗,可學到的不過是太宗陛下一丁點皮毛陛下自己便是逼上皇退居宮中,這才得以親政,因此防兒孫猶如防賊,對賢臣良將亦是早年尚能善始善終,可漸漸則放任酷吏橫行,賢良之輩少有善終,須知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仇如王忠嗣在河東兢兢業業,至河隴屢諫不取石堡城而不聽,于是以身犯險吸引吐蕃主力,方才有石堡城一戰而下,可陛下卻因奸相讒言,不但將重傷之臣下獄,酷吏上刑,將其以莫名之罪貶斥小郡,安賊叛亂時不思以良將提振軍心,卻使人遠道鴆殺”

裴寬已經給杜士儀這番凌厲嚴詞給震懵了,殿上文武群臣則是心頭各有滋味。天子這些年所作所為,已經幾近于倒行逆施,可在歷經李林甫掌權的這十多年之后,敢言之臣杖殺的杖殺,處死的處死,流放的流放,朝中剩下的大多數都是立仗馬,別說在天子面前如此直言,就是在奏疏上,也沒有人敢撕開這盛世外套底下最不堪入目的真相

皇子皇孫們則是從最初的驚懼到如今的同仇敵愾,想想這些年那猶如坐牢似的日子,再想想大唐建國之后大多數宗室或在朝為官,或出居刺史的逍遙,他們中的很多人第一次對杜士儀生出了深深的認同感。這么多年了,第一次有人為他們說一句公道話

“孔子曰,以道事君,不可則止。孟子曰,貴戚之卿,君有大過則諫;反覆之而不聽,則易位”杜士儀今天破天荒引用了眾多的孔孟之言,在剛剛的連番指斥之下,他方才丟出了最后的殺手锏,沉聲說道,“如今陛下身前,有皇子十余,皇孫數百,且都正在年富力強之際,而陛下垂垂老矣,且此番當安賊之亂,不能與民共苦,不能信賴忠臣良將,不反省前事,反而屢出昏招,長此以往,朝中人,天下人,全都忍無可忍臣今天在此提請,由五品以上官推舉賢王,請陛下禪位,定立新君至于臣,名為右相,實則領兵,此事絕不插手。”

轟——

前頭那些毫不留情的痛斥只是前菜,這最后兩句話卻如同一場強勁的風暴,就此席卷了整個大殿。

要是往前放在兩漢魏晉南北朝,權臣定立新君,這簡直是司空見慣,猶如吃飯喝水一般稀松平常的事;這要是往后放到明清,大臣當到這份上,也不知道會有多少衛道士口誅筆伐,哭天搶地,那個提出此議的人不是被唾沫星子淹死,就是被人群起而攻;哪怕是放在和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宋朝,也因為宰執和士大夫的地位名義上提高,實質上降低,沒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唯有在大唐,敬暉等五大臣殺二張,奉中宗登基的舊事只過去了幾十年,且一代代皇位變更時幾乎都伴隨著喋血政變,在一陣喧嘩之中,這樣的提議竟無人斥之為大逆不道畢竟,杜士儀說的是禪位于賢王,又不是禪位于自己

天子早就該退位了

李隆基呆呆地看著完全失去控制的局面,看著文武大臣彼此交頭接耳,不少人的臉上顯露出或贊同或興奮的表情,至于宗室們,則更是三三兩兩湊成一堆,甚至彼此勾肩搭背毫不避忌,那種囂張的態度分明是把他當成了死人。好不容易派來了零星的反對聲音,卻很快被淹沒在了我推舉某王的鼓噪聲中。一瞬間,他只覺得眼前一黑,終于再也支撐不住千瘡百孔的身體,就這么昏倒在了御座上。

冷眼旁觀的杜士儀是第一個注意到天子已經昏厥了過去的人,然而,他卻沒有出聲,目光掃過了那些難抑激動的人們。這一個巨大的誘餌丟出去,足以教人瘋狂,而作為始作俑者的他反而能夠袖手作壁上觀。他最后注視了一眼已經被所有人,包括那些宦官給忽略的李隆基,悄然走向了大殿最旁邊的通路。然而,還不等他就此來無影去無蹤地消失,他的袖子就被人一把拉住了。

“君禮,你掀起了這么一場大風波,自己卻想走?”

不用回頭,杜士儀就知道身后追來的是裴寬。他不動聲色地回頭抽回自己的袖子,見那些討論正起勁的文武群臣竟是沒有注意到他們這對主宰政事堂的相國,他就笑著說道:“裴兄既然不肯放過我,不若你我就此去政事堂小酌兩杯?”

裴寬差點被杜士儀這輕描淡寫的語氣給氣壞了。他眼睛一瞪,正要反唇相譏,突然記起了什么扭頭望去。當他現御座上的天子已經頹然歪倒,他登時遽然色變,隨即不管不顧又一把抓住了杜士儀的手腕。

“不論陛下有多少過失,總不能任由他如此卻無人理會。你我護送陛下回宮,至...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5-4-8 10:20
第一千二百五十四章 比死多口氣

  興慶宮興慶殿,裴寬也好,杜士儀也好,全都不是第一次來。裴寬雖則被李林甫壓制多年,楊國忠上台也只是還沒來得及對付他,可他有弟弟幫襯,杜士儀援手提點,一重重風浪全都僥倖躲過,始終在朝中屹立不倒,佔據了一個重要的位子。杜士儀這些年出鎮在外,每逢回京大多都會受到頻頻召見,來往此地亦是平常。然而,如今兩人再度踏足此地,卻是和從前面君的經歷截然不同。

  他們雖然還是臣子,但那位曾經至高無上的大唐天子,卻已經不比往昔了!

  此時此刻,杜士儀和裴寬在殿內看著御醫給李隆基診治,帶著一隊精銳兵馬站在殿前院子裡的姜度則是一臉似笑非笑,看著那些被驅趕出來齊集此處的內侍宮人們,眼看一個個人跪在地上瑟瑟發抖,他方才笑了一聲,豎起了兩根手指頭。

  今日朝會上發生的那一幕,隨著雙目緊閉昏死過去的李隆基被送回了這裡,興慶殿上下雖說未必知曉得通透,可大抵的情形還是能夠想像得出來。歷經了姜度兩次大清洗之後,即便李隆基不遺餘力籠絡人心圖為己用,但還是有很多人生出了畏懼之心,兢兢業業只做好分內事,不敢往天子面前湊,可總有那些抱著僥倖之心,只想著那是大唐天子,總不至於真的為臣子轄制。於是,當李隆基和裴寬杜士儀回來時,身後還跟著姜度,也不知道多少人白了臉。

  「兩次,數月之內,我姜四算是用了兩次凌厲手段,沒想到還有那麼多人不聽教訓!讓我說什麼是好呢?」姜度突然聲音一變,沉聲喝道,「按照名單,給我把那些居心叵測之徒一個個全都提溜出來!哼,媚上欺下之輩,也想往上爬?」

  眼見一群如狼似虎的將兵徑直衝了過來,有人變了臉色想要抵抗一二,也有人更加低垂下了腦袋不敢抬頭,後者的數量遠比前者更多。當七八個人被反扭了胳膊押出人群時,既有求饒聲,也有咒罵聲,更多的是哭喊聲。姜度卻不耐煩聽這些,使了個眼色之後,他的耳邊立刻清淨了下來。眼見得剩下的人無不噤若寒蟬,他便淡淡地說道:「不用我多囉嗦了,照老規矩辦。」

  等到那些昏死過去的傢伙被架走了,他方才抬腳往興慶殿走去,臨上台階時,他卻頭也不回地說:「事不過三,我也不想一再造殺孽,所以你們自己全都把眼睛,把心思放亮一些。陛下退位也就在這旬日之內了,要想安安穩穩過下去,就少動那些歪心思!」

  殿外那一陣驟然傳來的動靜,內中裴寬聽得一清二楚。他何嘗不知道姜度又借此機會清洗了一遍興慶殿中服侍的人,可他從前也不是沒有婉轉勸過,姜度卻根本沒有聽的意思,反而振振有詞拿出了當年父親姜皎那場官司的舊事,挑明了自己這是杜絕宮中再有口舌之爭而遺禍前朝。此時此刻,見幾個御醫手忙腳亂地圍著天子忙活,李隆基卻依舊沒有甦醒的跡象,他不禁對杜士儀輕聲問道:「你之前說讓群臣推選太子,這真不是開玩笑?」

  「當著那麼多人的面,我豈會虛言?」杜士儀發現幾個御醫全都手上動作停滯了片刻,這才繼續忙活了起來,他哪裡不知道這是如今每一個人最關心的問題,卻仍然漫不經心地說道,「懿肅太子和二王已經死了,剩下來的諸王孫之中,大家誰也不知道究竟是哪個人最最能夠服眾,既然如此,讓在京官員五品以上者推舉,看誰得票最多,便決定以誰繼位,這是最公允不過的辦法。」

  「那你真的……」

  「長寬兄想問我是否真的不插手?我當然不插手,甚至我可以很明白地說,無論誰繼位,我都沒有意見。我當初收復河北全境之後,就曾經對三鎮將校說過,我在外逍遙慣了,長安城待不慣,這個右相也只是擔個虛名,再加上河北尚有零星叛軍肆虐鄉里,民心未定,再加上今年春耕泡湯,補耕幾乎來不及,有的是饑荒,若無有力人安撫,只怕幾年都緩不過來,所以我原本是打算戰後就留在幽州坐鎮的。只可惜,出了行刺南陽王這種突發事件,我不得不回來!」

  見裴寬分明難以置信,杜士儀就滿不在乎地說道:「立儲之事我不摻和,幼麟身為我幼子,也一樣不參與。就是朝中五品以上的官員,若是有不想摻和此事的,也不用勉強,換言之,有推舉的,也就有棄權的,這才是真正的公平。」

  「那我也棄權!」

  說話間,姜度也進了大殿。見裴寬轉頭看他,臉色陰晴不定,這位嗣楚國公就嬉皮笑臉地說道:「那些龍子鳳孫幾乎沒有一個能力卓著的,我一個都看不上,既然杜相國說了可以棄權,那就省事多了,我不推舉總行了吧?回頭我就去告訴竇十,想來他知道不用摻和這件事,也一定會如釋重負。」

  杜士儀自己不參與,又不許兒子參與,姜度甚至拍胸脯表示他和竇鍔也不會插一腳,裴寬卻不會真的認為,對於這件如今大唐最重要的事,杜系之人就完全沒有影響力了。要知道,南陽王李系是隨著杜士儀大軍回來的,杜士儀此次發難也同樣是因為李系之事,有很多人都會認為這就是杜士儀的態度,即便不是,南陽王李系,還有東宮那些皇孫,背後那位懿肅太子妃張氏,他們又豈會不加以推波助瀾?

  可事情鬧成這樣,裴寬還能怎麼樣?他也已經煩透了李隆基折騰出來的這些麻煩,而且身為獨掌大權的左相,他聽到了太多太多各式各樣的流言蜚語,已經極其厭倦了。意興闌珊的他突然失去了在這裡等候天子醒來的興致,深深嘆了一口氣。

  「政事堂那邊想來馬上就會有堆積如山的奏疏。我先回去把其他事情處理完,這裡就交給君禮和姜將軍了。」

  裴寬這一走,姜度就覺得鬆快多了。他一點也沒有把這幾個御醫放在眼裡,直截了當地說道:「杜十九,你知道我最佩服的是你哪一點?不畏權貴!從前那不畏權貴,還只是王毛仲、王守一這樣的公卿貴戚,現在卻還得多上一個,那就是明明已經可以進棺材了,卻愣是不肯退位的這位!你在勤政務本樓上說的那些話真是太對我胃口了,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仇,孟夫子這話真是說得對極了!都說儒家就是君君臣臣那一套,可那是某些人讀書讀傻了!」

  杜士儀見姜度說得痛快,他不禁掃了一眼那幾個御醫,見其中有人甚至在微微顫抖,他便斜睨了一眼姜度:「慎言!出氣歸出氣,如今推選賢王連個結果都還沒出來,要是陛下這時醒過來,又被你這話氣出個好歹來,到時候的後果你負責?」

  「我當然負不起那責任,只不過實在是這些年憋得太久了,終於能夠暢快一下的時候,實在是忍不住。」姜度緩步走到御榻前,見李隆基雙目緊閉,臉上殊無血色,他擺了擺手吩咐那些御醫忙活自己的,嘴裡卻說,「被你今天左一個孔子曰,右一個孟子曰,我倒是想起春秋戰國那大爭之世來。諸侯並非高高在上,稍有差池便要拿大位甚至拿性命去抵,而士可以傲公卿,傲諸侯,這才是真正的國士!可自秦漢魏晉以來,這士是越來越不值錢了!」

  「不過是階級二字作怪而已。士若是成了公卿,自然不希望有人在自己面前噴唾沫星子,而若是進一步成了諸侯,就更容不下區區一士傲慢相待了。」杜士儀知道姜度也就是逞口舌之利,並不是真的鑽牛角尖,他隨口一嘆,這才衝著一個終於停下手的御醫問道,「陛下如何了?」

  「回稟相國,脈象雖說虛弱,但暫時沒什麼大礙。」

  太醫署雖說沒經過什麼清洗,其中甚至也有名為診脈,實則往外幫天子捎帶消息的,剛剛面對杜士儀和裴寬就夠讓人顫慄了,現如今又多了個真正的煞星姜度在,每一個御醫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下一刻就是不測之禍。

  果然,姜度把臉一沉,直截了當地問道:「別給我說這些虛頭巴腦的話,說清楚,還有多少準日子?」

  這個問題登時讓幾個御醫面面相覷。足足好一會兒,方才有人小心翼翼地低聲說道:「陛下自從重回長安之後,身體就每況愈下,前時因永王……不,因為庶人李璘的行刺,更是虧虛極大,今天的光景……應是中風無疑,如果精心調製,總還能有三五個月,可若是有個萬一,興許只剩下了十天半月。」

  「居然是中風……」

  離開興慶殿的時候,杜士儀喃喃自語了一句,瞥見姜度那滿臉活該的表情,他也不想去說什麼了。以姜皎當年和李隆基的情分,只不過是因為王守一小小一計,就讓姜皎重杖流放,死在了路上。處死就處死,貶官就貶官,可大唐自從武后當權開始,就日漸流行殿堂重杖折辱,所謂的刑不上大夫早已經被拋在了腦後,到了李隆基執政,也完全沿襲了祖母這一套。也無怪乎安史之亂之後,大唐藩鎮林立,皇權幾乎再未真正重振!

  朝廷能夠籠絡的人才,藩鎮一樣能夠籠絡!而閹宦的權限蓋過天子后妃,權領禁軍操縱廢立,簡直是挾天子以令諸侯的翻版!

  興慶殿中,幾個御醫早已退下,御榻前的幔帳也已經放了下來,平躺著的李隆基卻已經睜開了眼睛,眼神卻黯然無神。他張嘴想要發出一點聲音,可出口的卻只有無聲的嘆息。那一刻,他心中滿是無盡的後悔和苦澀。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現如今,他只比死多口氣而已,誰也不把他這天子放在眼裡了!
dreamkangta 發表於 2015-4-9 08:59
盛唐風月 第一千二百五十四章 比死多口氣

興慶宮興慶殿,裴寬也好,杜士儀也好,全都不是第一次來。裴寬雖則被李林甫壓制多年,楊國忠上臺也只是還沒來得及對付他,可他有弟弟幫襯,杜士儀援手提點,一重重風浪全都僥幸躲過,始終在朝中屹立不倒,占據了一個重要的位子。杜士儀這些年出鎮在外,每逢回京大多都會受到頻頻召見,來往此地亦是平常。然而,如今兩人再度踏足此地,卻是和從前面君的經歷截然不同。

他們雖然還是臣子,但那位曾經至高無上的大唐天子,卻已經不比往昔了

此時此刻,杜士儀和裴寬在殿內看著御醫給李隆基診治,帶著一隊精銳兵馬站在殿前院子里的姜度則是一臉似笑非笑,看著那些被驅趕出來齊集此處的內侍宮人們,眼看一個個人跪在地上瑟瑟抖,他方才笑了一聲,豎起了兩根手指頭。

今rì朝會上生的那一幕,隨著雙目緊閉昏死過去的李隆基被送回了這里,興慶殿上下雖說未必知曉得通透,可大抵的情形還是能夠想象得出來。歷經了姜度兩次大清洗之后,即便李隆基不遺余力籠絡人心圖為己用,但還是有很多人生出了畏懼之心,兢兢業業只做好分內事,不敢往天子面前湊,可總有那些抱著僥幸之心,只想著那是大唐天子,總不至于真的為臣子轄制。于是,當李隆基和裴寬杜士儀回來時,身后還跟著姜度,也不知道多少人白了臉。

“兩次,數月之內,我姜四算是用了兩次凌厲手段,沒想到還有那么多人不聽教訓讓我說什么是好呢?”姜度突然聲音一變,沉聲喝道,“按照名單,給我把那些居心叵測之徒一個個全都提溜出來哼,媚上欺下之輩,也想往上爬?”

眼見一群如狼似虎的將兵徑直沖了過來,有人變了臉色想要抵抗一二,也有人更加低垂下了腦袋不敢抬頭,后者的數量遠比前者。當七八個人被反扭了胳膊押出人群時,既有求饒聲,也有咒罵聲,的是哭喊聲。姜度卻不耐煩聽這些,使了個眼色之后,他的耳邊立刻清凈了下來。眼見得剩下的人無不噤若寒蟬,他便淡淡地說道:“不用我多啰嗦了,照老規矩辦。”

等到那些昏死過去的家伙被架走了,他方才抬腳往興慶殿走去,臨上臺階時,他卻頭也不回地說:“事不過三,我也不想一再造殺孽,所以你們自己全都把眼睛,把思放亮一些。陛下退位也就在這旬rì之內了,要想安安穩穩過下去,就少動那些歪心思”

殿外那一陣驟然傳來的動靜,內中裴寬聽得一清二楚。他何嘗不知道姜度又借此機會清洗了一遍興慶殿中服侍的人,可他從前也不是沒有婉轉勸過,姜度卻根本沒有聽的意思,反而振振有詞拿出了當年父親姜皎那場官司的舊事,挑明了自己這是杜絕宮中再有口舌之爭而遺禍前朝。此時此刻,見幾個御醫手忙腳亂地圍著天子忙活,李隆基卻依舊沒有蘇醒的跡象,他不禁對杜士儀輕聲問道:“你之前說讓群臣推選太子,這真不是開玩笑?”

“當著那么多人的面,我豈會虛言?”杜士儀現幾個御醫全都手上動作停滯了片刻,這才繼續忙活了起來,他哪里不知道這是如今每一個人最關心的問題,卻仍然漫不經心地說道,“懿肅太子和二王已經死了,剩下來的諸王孫之中,大家誰也不知道究竟是哪個人最最能夠服眾,既然如此,讓在京官員五品以上者推舉,看誰得票最多,便決定以誰繼位,這是最公允不過的辦法。”

“那你真的……”

“長寬兄想問我是否真的不插手?我當然不插手,甚至我可以很明白地說,無論誰繼位,我都沒有意見。我當初收復河北全境之后,就曾經對三鎮將校說過,我在外逍遙慣了,長安城呆不慣,這個右相也只是擔個虛名,再加上河北尚有零星叛軍肆虐鄉里,民心未定,再加上今年春耕泡湯,補耕幾乎來不及,有的是饑荒,若無有力人安撫,只怕幾年都緩不過來,所以我原本是打算戰后就留在幽州坐鎮的。只可惜,出了行刺南陽王這種突事件,我不得不回來

見裴寬分明難以置信,杜士儀就滿不在乎地說道:“立儲之事我不摻和,幼麟身為我幼子,也一樣不參與。就是朝中五品以上的官員,若是有不想摻和此事的,也不用勉強,換言之,有推舉的,也就有棄權的,這才是真正的公平

“那我也棄權”

說話間,姜度也進了大殿。見裴寬轉頭看他,臉色陰晴不定,這位嗣楚國公就嬉皮笑臉地說道:“那些龍子鳳孫幾乎沒有一個能力卓著的,我一個都看不上,既然杜相國說了可以棄權,那就省事多了,我不推舉總行了吧?回頭我就去告訴竇十,想來他知道不用摻和這件事,也一定會如釋重負。”

杜士儀自己不參與,又不許兒子參與,姜度甚至拍xìong脯表示他和竇鍔也不會插一腳,裴寬卻不會真的認為,對于這件如今大唐最重要的事,杜系之人就完全沒有影響力了。要知道,南陽王李是隨著杜士儀大軍回來的,杜士儀此次難也同樣是因為李之事,有很多人都會認為這就是杜士儀的態度,即便不是,南陽王李,還有東宮那些皇孫,背后那位懿肅太子妃張氏,他們又豈會不加以推波助瀾?

可事情鬧成這樣,裴寬還能怎么樣?他也已經煩透了李隆基折騰出來的這些麻煩,而且身為獨掌大權的左相,他聽到了太多太多各式各樣的流言蜚語,已經極其厭倦了。意興闌珊的他突然失去了在這里等候天子醒來的興致,深深嘆了一口氣。

“政事堂那邊想來馬上就會有堆積如山的奏疏。我先回去把其他事情處理完,這里就交給君禮和姜將軍了。”

裴寬這一走,姜度就覺得松快多了。他一點也沒有把這幾個御醫放在眼里,直截了當地說道:“杜十九,你知道我最佩服的是你哪一點?不畏權貴從前那不畏權貴還只是王毛仲王守一這樣的公卿貴戚,現在卻還得多上一個,那就是明明已經可以進棺材了,卻愣是不肯退位的這位你在勤政務本樓上說的那些話真是太對我胃口了,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仇,孟夫子這話真是說得對極了都說儒家就是君君臣臣那一套,可那是某些人讀書讀傻了”

杜士儀見姜度說得痛快,他不禁掃了一眼那幾個御醫,見其中有人甚至在微微顫抖,他便斜睨了一眼姜度:“慎言出氣歸出氣,如今推選賢王連個結果都還沒出來,要是陛下這時醒過來,又被你這話氣出個好歹來,到時候的后果你負責?”

“我當然負不起那責任,只不過實在是這些年憋得太久了,終于能夠暢快一下的時候,實在是忍不住。”姜度緩步走到御榻前,見李隆基雙目緊閉,臉上殊無血色,他擺了擺手吩咐那些御醫忙活自己的,嘴里卻說,“被你今天左一個孔子曰,右一個孟子曰,我倒是想起春秋戰國那大爭之世來。諸侯并非高高在上,稍有差池便要拿大位甚至拿性命去抵,而士可以傲公卿,傲諸侯,這才是真正的國士可自秦漢魏晉以來,這士是越來越不值錢了”

“不過是階級二字作怪而已。士若是成了公卿,自然不希望有人在自己面前噴唾沫星子,而若是進一步成了諸侯,就更容不下區區一士傲慢相待了。”杜士儀知道姜度也就是逞口舌之利,并不是真的鉆牛角尖,他隨口一嘆,這才沖著一個終于停下手的御醫問道,“陛下如何了?”

“回稟相國,脈象雖說虛弱,但暫時沒什么大礙。”

太醫署雖說沒經過什么清洗,其中甚至也有名為診脈,實則往外幫天子捎帶消息的,剛剛面對杜士儀和裴寬就夠讓人戰栗了,現如今又多了個真正的煞星姜度在,每一個御醫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下一刻就是不測之禍。

果然,姜度把臉一沉,直截了當地問道:“別給我說這些虛頭巴腦的話,說清楚,還有多少準rì子?”

這個問題登時讓幾個御醫面面相覷。足足好一會兒,方才有人小心翼翼地低聲說道:“陛下自從重回長安之后,身體就每況愈下,前時因永王不,因為庶人李的行刺,更是虧虛極大,今天的光景應是中風無疑,如果精心調制,總還能有三五個月,可若是有個萬一,興許只剩下了十天半月。”

“居然是中風……”

離開興慶殿的時候,杜士儀喃喃自語了一句,瞥見姜度那滿臉活該的表情,他也不想去說什么了。以姜皎當年和李隆基的情分,只不過是因為王守一小小一計,就讓姜皎重杖流放,死在了路上。處死就處死,貶官就貶官,可大唐自從武后當權開始,就rì漸流行殿堂重杖折辱,所謂的刑不上大夫早已經被拋在了腦后,到了李隆基執政,也完全沿襲了祖母這一套。也無怪乎安史之亂之后,大唐藩鎮林立,皇權幾乎再未真正重振

朝廷能夠籠絡的人才,藩鎮一樣能夠籠絡而閹宦的權限蓋過天子后妃,權領禁軍cāo縱廢立,簡直是挾天子以令諸侯的翻版

興慶殿中,幾個御醫早已退下,御榻前的幔帳也已經放了下來,平躺著的李隆基卻已經睜開了眼睛,眼神卻黯然無神。他張嘴想要出一點聲音可出口的卻只有無聲的嘆息。那一刻,他心中滿是無盡的后悔和苦澀。

早知今rì,何必當初?現如今,他只比死多口氣而已,誰也不把他這天子放在眼里了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5-4-9 09:41
第一千二百五十五章 不是兵諫的兵諫

    儘管杜士儀並沒有一開始就帶著三鎮六千兵馬進城,可是,他在勤政務本樓上,幾乎指著鼻子把李隆基給大罵了一頓,拋出了請天子禪位讓賢王的提議,南陽王李係又在退朝之後,為自己的遭遇叫起了撞天屈,長安城中知道這六千兵馬的存在,登時有些局勢不穩。於是,這六千兵馬很快便進了城,至於安置之地,則是依舊在大明宮左右銀台門的左右龍武軍和左右羽林軍駐地。

    自從北門四軍經歷了馬嵬驛事變回歸之後,人員銳減一半多,這六千人安置下來綽綽有餘。可如果說從前杜士儀收復長安時,把朔方以及安北兵馬駐紮在大明宮後禁苑,那是事急從權,這一次的回師長安,就顯然多了兵諫的成分。可是,照南陽王李係故意對外間放出的風聲,當時杜士儀未歸河北時,他可能被天子謀害的傳言一出,前方就軍心不穩,這次的行刺密謀更是引來了軍中上下極度憤慨,如果不是杜士儀彈壓及時,回師長安的就是十幾萬大軍!

    而那時候,絕不會再有如同安祿山叛軍叩開潼關入侵長安時,援軍及時趕到的奇蹟了!

    裴寬聽到這些傳言,卻沒有隻言片語的評論,只是吩咐人把杜士儀提出的棄權之事給公佈了出去。群臣雖說大多都屬意於天子退位讓賢,於皇子皇孫之中擇選賢者繼位,但杜士儀公開在大殿上指斥天子,少不得有清流對此大為憤慨,再加上三鎮兵馬駐兵禁苑,甚至有人在背地裡暗罵杜士儀這是想當曹操!所以,當聽到不但杜士儀本人放棄此次推舉,其子杜幼麟,親友如姜度、竇鍔也都棄權,那些議論聲登時消解了不少,多出的則是疑惑。

    杜士儀真的打算等新君一定就回河北?他這到底是怎麼想的?

    宣陽坊杜宅的閉門謝客,彷彿印證了這個消息的真實性。只是,和從前相比,如今駐守於此的是整整五百名三鎮精銳。而郭子儀和程千里也在各歸私宅和妻兒團聚之後,放出了推舉賢王乃是京官之事,他們不摻和的風聲。這下子,隨著原本駐守十六王宅的飛龍騎全數收回到了飛龍廄,最初還有些將信將疑的龍子鳳孫們登時瘋狂了。

    五品以上的官員可都是有數的,相比從前的聖心獨運,這次看的卻是他們各顯神通,究竟有多少本事!

    「我這還是平生第一次恨自己是女兒,勤政務本樓上那麼大的場面,崔郎和阿弟能看到,我卻看不到,只能聽別人說得天花亂墜!」

    杜宅寢堂中,杜仙蕙一副又悔又恨的模樣,看得王容又好氣又好笑。她用手指頭在女兒那光潔的額頭上輕輕一彈,這才嗔道:「那情形你以為真的只有威風,沒有凶險?萬一你阿爺被人群起而攻,那就不是開玩笑的!只不過,那麼多人在場,竟然被你阿爺給鎮住了場面,由此可見人心向背。」

    「是啊,陛下如今已經不得人心!不過也是,再也沒有李林甫和楊國忠給他背黑鍋了。連高力士都已然心灰意冷,他上哪去找一個夠份量的人來分擔這些罪名?」崔朋毫不客氣地冷笑一聲,想起自己這個萬年令初上任時還被人在背後指指點點,可一下午消息傳遍了,往日帶著審視的下屬們也換了一副臉孔,探問的卻都是他對推舉之事有什麼意見。

    畢竟,作為天下第一令的萬年令,是正五品的高官,即便是進士及第,從校書郎或縣尉又或是六曹參軍事起家,輾轉少說也得五六任,四十出頭,方才有可能坐到這個位子

    「岳父,既然你和幼麟都棄權,那我……」

    杜士儀知道崔朋想的是什麼。他棄權,但京兆杜氏在朝還有幾個五品以上的高官,而清河崔氏就更不用說了,崔朋是晚輩,五服之內的崔氏親長還有好些人。於是,他微微笑道:「幼麟隨我,嗣楚國公和嗣畢國公那是職責所限,再加上慪氣,郭程二位身為隨我回京的節度使,不想給人留下兵諫一場就是為了求私利的印象,所以他們一個個都說不摻和。至於你,如果有看得上的龍子鳳孫就推舉,如果都看不上,就棄權,由著本心去選擇就好。」

    崔朋頓時有些躊躇。他還想再問,杜仙蕙已經使勁拉了拉他的袖子。眼看天色不早,生怕路上宵禁,她就拉了丈夫告辭,卻再三央求父親明日一定要過府探望婆婆兼姑母杜十三娘,杜士儀自然笑著答應了。等到她和崔朋出了杜宅一同上馬,在前後隨從的嚴密保護下回到了平康坊崔宅,一進烏頭門下馬,她便對身旁頗有些怏怏的崔朋輕聲說道:「我覺得,阿爺擔心的是到時候姑父也來磨你,你不好交待。」

    這個姑父,指的便是崔九娘的丈夫王縉。崔朋一下子醒悟過來,接下來的一路上,他始終沉默不語,直到身旁傳來了一聲脆生生的五姑姑,他方才注意到,崔五娘竟是正站在角門處。因為母親待這位五姑姑竟是以半師之禮,崔朋對崔五娘亦是極其敬重,連忙和杜仙蕙一起行禮。

    崔五娘微微頷首,這才言簡意賅地說道:「你們大伯父,阿娘,小叔,還有西府諸位長輩,都在正堂等著你們,快去吧」

    杜仙蕙本想問為何崔五娘不去,這一次卻換成崔朋拉住了她。行禮答應一聲後,崔朋拽著她匆匆往正堂方向趕去,直到崔五娘的身影漸漸遠了,他方才停下步子,鄭重其事地問道:「祖父總共三子,阿娘代表的是阿爺,再加上西府諸位,看來是曾祖父這一房的三支全都到齊了。你剛剛說得固然有理,可堪現在的光景,我才算是真正明白阿爺的意思。阿爺只有杜黯之、杜望之兩個堂弟,都是唯他馬首是瞻的,又不在長安,可崔家不同。」

    崔朋的曾祖父崔知溫總共三個兒子,崔泰之歷官黃門侍郎,工部尚書等職,爵封清河郡開國公,崔慶之早死,崔諤之亦是歷官無數,曾拜太府卿,檢校御史中丞,爵封趙國公。三支雖如今盛衰不同,但子孫眾多,一直都是毗鄰而居,遇到這種大事,別說他還代表不了祖父崔諤之這一支,就是父親崔儉玄在也不行!

    今天夜裡,長安城中也不知道有多少達官顯貴,公卿大臣正在徹夜未眠,緊急商討。

    女兒女婿走了,回到家之後安安穩穩睡了一個午覺的杜士儀此時身著便袍,閒適自如地歪在妻子身邊,突然開口問道:「廣元那邊可有消息傳來?」

    「石國覆滅,高仙芝大獲全勝回了于闐,至於獻俘獻捷,因為安祿山這場叛亂,暫時就擱後了。捷報上特別提了李嗣業等五人殊功,廣元雖是五人之中排名最末,但以他這個年紀,能夠有這樣的戰功,已經很難得了。」王容中肯地評價了長子的功勛,隨即淡淡地笑道,「據說陛下原本遞話給裴相國,說是廣元將門虎子,年少立大功,應該大加嘉獎,也好激起公卿子弟的向上之心,定下安西副大都護,都知兵馬使之職,結果被裴相國義正詞嚴給攔了回去。」

    「哦,長寬真是沒辜負他這個左相的名頭!」杜士儀不禁哈哈大笑,「南陽王之前還拿這件事當人情似的告訴我,他卻不想一想,如果真的是將門虎子,又怎肯吃這一招捧殺?別說廣元還年輕,縱使武藝和軍略都不錯,又怎麼能和高仙芝的滅國之功相提並論?又怎麼能和李嗣業這樣的宿將拼功勞?」

    「你倒是夠放心咱們的兒子不吞誘餌。」王容也曾經擔心過長子是否會一時不察和高仙芝鬧僵,可西域太過遙遠,杜廣元又出征在外,她就算派信使也不可能時時刻刻遙控指揮。再說,雛鷹終究要展翅,她只能狠狠心不管。如今,她嗔了一句之後,就拿出了長子的私信塞到了杜士儀手中,「廣元的信,上頭雖說提及軍功,卻對石國那邊的局勢很不看好,說是縱使以滅國之威,也難以懾服大食人。」

    杜士儀翻看了一下信箋,最後輕嘆道:「如果說,突厥和吐蕃已經是我唐人心目中的強蕃大國,那麼,大食不但更加廣闊,而且更加強大!幸好安祿山這場大亂消弭得快,否則接下來就要應付得焦頭爛額了!」

    「你這個當父親的既然回來了,廣元身在西域插翅難回,可為何還讓幼麟這時候留在宮中不回來相見?懷恩不是已經總領三鎮兵馬駐紮在禁苑了嗎?」

    王容與其說是質問,不如說是疑問,杜士儀也不會隱瞞妻子。他微微眯起眼睛,隨即似笑非笑地說道:「你以為,我拋出這麼一個大誘餌,只是為了自己當好人?大位在前,得人望者就可登頂,這時候除卻尋找門路,你覺得會不會有人因為利慾熏心再鬧出一些什麼事來?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可如今這時候,卻是瞬息之間就可以把人心看得清清楚楚。」

    直到這時候,王容方才真正明白了杜士儀的心意。丈夫之所以帶了這麼多兵馬回來,卻刻意把自己所有實力暫時收縮起來,卻是在等待那些人為了利益而瘋狂,畢竟,天子和諸王的分際,何止是天壤之別!

    這是一場不是兵諫的兵諫!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5-4-10 14:40
第一千二百五十六章 不記名投票推舉

    杜士儀所說的五品以上官方可推舉,指的並非散官和爵位,而是職事官,這是早就經過他深思熟慮的。三品服紫,五品服朱,俗稱的朱紫,指代的也就是五品以上官。跨入五品,方才是真正進入了高官序列,比如中書舍人御史中丞之類的職事官,便是剛好正五品。至於公卿權貴,雖說未必能夠染指這樣的實權官職,可各寺監之中也多有少監或少卿之類上了五品的閒職,正好安置人,如今這些閒散公卿也都有這樣的一票推舉權。

    利益當前,審時度勢打算棄權的大臣雖然談不上很多,但也絕不在少數。從龍之功固然很好,可萬一登上皇位的不是自己推選的人,那就不僅僅是落空,而是站隊問題,將來萬一遭到清算,那就遺禍家族了!

    可就在杜士儀回京次日,裴寬就命人送了公文去三省以及各寺監官署——所謂的推舉,並不是讓有推舉權的大臣實名推舉,而將舉行一次不是大朝會的大朝會,五品以上官不具實名投票推舉,五品以下官羅列監督,到時候當場唱票,過半數者則為新君。

    這個消息放出去的時候,也不知道掉了多少眼珠子。

    至於杜士儀這個始作俑者,高臥家中的時候,卻是有一種哈哈大笑的衝動。他當然不是想要把後世的民主選舉推廣到如今這個時代,可是,在如今這種微妙的局勢下,這樣一種看似公平的推舉方法,不但可以打消人們對他在暗中操縱的懷疑,同時把這趟水徹底攪渾。更微妙的是,如此一來,就能夠讓那些原本心存顧忌想要棄權的公卿們參與這一趟的盛事。可是,這就把那些龍子鳳孫推到了極其尷尬的境地。

    誰能保證在卯足了勁下了無數功夫之後,那些答應得好好的公卿,會不會在投票推舉時玩其他的花樣?

    而且,任憑他們如何猜測,他自有後招在。

    就連南陽王李係,亦是因為這剛剛頒佈的條規而心情大壞。此時此刻,站在年紀和自己相仿的嫡母張良娣面前,他便是神色晦暗地說道:「王縉在我面前固然說了準話,一定會支持我到底,其他不少大臣也都給了準信,可現在被裴寬這樣一出手,誰要是嘴裡說一套,手裡做一套,那根本就是防不勝防!這一定是裴寬故意的,他這個宰相從昨天開始就沒出過政事堂,連見一面都辦不到!」

    張良娣昨日帶著李靜忠喬裝為內侍,在勤政務本樓上親眼目睹了杜士儀歸來之後的那一幕,直到現在心情也沒能平靜下來。她沒有理會李係的鬱悶,而是哂然一笑道:「我本來以為,杜士儀都棄權了,裴寬到時候也肯定會棄權。否則他們這左相右相平素幾乎一體,這簡直就是風向標!可現在變成了不記名推舉,裴寬就大可不必如此了。不過,我就不信這真的一點刺都挑不出來,雖說不記名,可難道還認不出筆跡?」

    這對年紀相仿的母子倆說話間,外頭傳來了輕輕的叩門聲,須臾,李靜忠面色沉重地進了門。他快步來到了張良娣面前,把手上一張紙遞了過去。張良娣有些不解地接了過來,見上頭羅列著如今活著的所有皇子,再加上南陽王李係,總計十幾個名字,後頭卻還有一欄空白,標明另選人。至於背面,則是列出了規格,在自己想要推舉的皇子皇孫名字前打鉤,如若全都不中意,則在另選人一欄另選,她登時挑了挑眉,心裡漸漸沉重了起來。

    李係也不避嫌疑湊上來看了,等明白其中根結,他一張臉頓時比之前更黑了:「這樣一來,只要沒有另選人,根本就認不出筆跡是誰!」

    張良娣卻想得更深遠一些,她抬頭看向李靜忠,沉聲問道:「這東西你怎麼弄到手的?」

    「太子妃,所有上了名單的諸王孫,一家分到了一張。說是杜相國說的,沒道理百官有推舉權,十六王宅這些龍子鳳孫卻沒有,既然是皇室苗裔,和公卿大臣自然平等。而且,除了皇子皇孫之外,就連徐王、吳王這些封了親王或是嗣王的,也都有權推舉。這東西據說是一夜之間趕出來印的,不好仿造。即便費盡心思仿造出來了,到時候有權投票的人上去在眾目睽睽之下投票,想要作假都不可能。」

    「怪不得昨天杜士儀能夠那樣胸有成竹,他確實早有成算,這推舉的規則不是裴寬定的,是他定的!」

    張良娣在倒吸一口涼氣之後,旋即又笑了起來:「不過也好,如此當著眾多臣子的面推舉出來的賢王,在百姓們看來,那就是眾望所歸的大唐天子,登基之後就可以名正言順地收回權柄。二郎,你不用擔心這個擔心那個,王縉想當初就和太子親善,他不輔佐你,難道還去輔佐那些他從前根本就沒有下過賭注的人?嫡長繼承,天經地義,太子不在了,你在諸皇孫之中居長,那些熟讀經義的大臣不會不知道這一點,這皇位捨你其誰?」

    李被嫡母這承諾說得心花怒放,面上的憂慮也都化為了興奮。他突然退後一步對張良娣深深一揖,用誠懇的語氣說道:「若是我真能得償所願,一定尊奉母親為太后!」

    張良娣頓時笑了,李係生母已經不在世了,只要她能夠成為太后,擺佈這個素來沒主意的庶子有什麼難度?武后,韋后,太平公主,上官婉兒,安樂公主……在她前頭大唐有那麼多權握天下的女人,她雖說沒了丈夫,未必就嘗不到那至高無上的滋味!

    見李神采飛揚地告退離去,顯然還要去緊急聯絡那些支持東宮一脈的大臣,李靜忠按捺不住激盪的心情,遂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太子妃剛剛所言雖說字字句句都在理,可杜士儀他拋出了這樣一個公允的辦法,而且自己還早早棄權,難道是單純的損人不利己?」

    張良娣對於杜士儀的為人秉性實在沒有太大的認識,也難怪,自從出仕為官之後,杜士儀也就是在朝中任過萬年尉,殿中侍御史和侍御史(前者還是掛名的加銜)、中書舍人,滿打滿算不到七年,其他二十餘年全都在外任,尤其在朔方和安北牙帳城經營了十五六年,她一個婦人,到哪裡去徹底瞭解這樣一個重臣的為人性格?想了想杜士儀昨日指斥天子之後剖陳自己的話,她自以為明白了對方的心意,便滿不在乎地笑了笑。

    「他只怕是只想當自己的封疆大吏,懶得在朝對人折腰。這樣更好,橫豎我本來就打算把他放在幽燕,如今雖說沒有了史思明掣肘,可河北道今年收成泡湯,幾年之內都恐怕恢復不了元氣,既然如此,就給他何妨?到時讓他兼范陽平盧節度使,封范陽郡王,如此高官厚爵,誰還會說我薄待功臣?」

    張良娣字裡行間,已經開始把自己代入了太后的角色,李靜忠雖覺得她張狂,但也不得不承認,杜士儀如果要反,把十幾萬大軍直接拉回來,逼天子退位,然後扶持南陽王李係,又或者從宗室中挑一個別人,立馬就是曹操的角色。杜士儀本就不到五十,耐心等個十餘年,說不定就能篡唐成功,哪用得著如今這樣麻煩?即便如此,他還是開口說道:「話雖如此,禁苑那六千兵馬終究是懸在頭頂的利劍,不若我替太子妃去聯絡一下陳玄禮。」

    「好!」張良娣立刻點了點頭,「記得對陳玄禮說,我並不是要他出兵謀逆,只要他能夠勤加操練禁卒,給我牽制住宮裡那些兵馬,我絕不會忘了他的功勞苦勞!」

    杜士儀回京後閉門不出僅僅只過了一日,便造訪了平康坊崔宅。昨夜崔氏族老連開了一夜的會,可面對大清早裴寬頒佈的推舉條例,他們商量了一夜的結果立刻就變成了一場空。反正不記名,自己就算不跟著宗族意見行事,也未必會怎麼樣,何妨自己投自己的?於是,當杜士儀過府時,迎接的人竟是一大堆。杜十三娘一接著兄長便微微嗔道:「阿兄真是的,做什麼事都是石破天驚,旁人根本連接招都困難,更不要說反制了。」

    「哦?多謝十三娘你誇獎了。看你這兩眼血絲,昨晚上一宿沒睡吧?」看著當年相依為命,如今已然獨當一面的妹妹,杜士儀笑得眉頭皺紋盡展。他和顏悅色地對迎出來的崔家其他人頷首打了個招呼,注意到崔五娘不在其中,不禁有些詫異,微一沉吟便開口說道,「我知道各位想問我什麼,可既是我已經對外說過,推舉之事不插手,還請各位放我一馬。難能偷得浮生半日閒,我和十三娘兄妹又許久不見了,打算接了她去曲江賞玩賞玩。」

    杜士儀既這麼說,縱使嗣趙國公崔承訓以及其他崔氏族人滿肚子疑問,此刻卻又不能逼他,唯有面面相覷。而特意在家等父親的杜仙蕙剛剛張口想要說話,卻又被杜士儀一句話堵了回來:「十三娘和五娘子素來交好,若是五娘子有空,我想請她做個陪客。內子已經去請固安公主了,她們姑嫂幾人難能相會,今天天公亦是作美,出遊正相宜。」

    聽到杜士儀還要邀請崔五娘,崔承訓眼神一閃,立刻對身邊的杜仙蕙說道:「蕙娘,你去看看你五姑姑,看看她眼下是否能赴邀約?」

    杜仙蕙大為無奈,瞪了父親一眼後就旋風似的轉身去了,至於其他崔氏族人,則是在崔承訓的!勸說下,不得不漸漸散去。

    這時候,杜十三娘方才低聲問道:「阿兄怎麼突然想起請五姊?」

    「阿姊雖是女流,可至少還有展才的機會。而五娘子在崔家待了這麼多年,如今大小事務都有人接手,何妨也讓她給自己一個機會?」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5-4-11 10:55
第一千二百五十七章 長安城太小了!

曲江之上,一前一後兩條畫舫正在碧波蕩漾的水面上緩緩而行。如今已經過了夏天最熱的時候,日頭不算最熾烈,曲江兩岸除了芙蓉園之外還有大片大片的成蔭綠樹,微風吹拂過來,卻也涼爽。而在這兩條畫舫周圍,不少大大小小的船在不遠不近跟著。

今天杜士儀出遊並不低調,儘管沒有擺出清場的架勢,但他把駐守杜宅的前鋒營將卒之中,調了半數當做隨從,到了曲江後又留下兩百人在岸上,餘下五十人分兩條船泛舟曲江,這樣的架勢自然驚動了很多在此遊玩的平民和士人圍觀。此時此刻,杜士儀隨手舉起一盞葡萄酒一飲而盡,隔著斑竹簾,影影綽綽能夠看見那些張望的眼睛,他不禁微微一笑。

「阿弟昨日回來,就已經掀起一股驚濤駭浪,今天那推舉章程一出,就更是一石激起千層浪。那麼多人想要見你一面,你卻將人拒之於門外,卻還有閒心和我們這些婦人泛舟遊玩,好大的閒工夫!」

固安公主嘴裡這麼說,可自己也是慵懶而輕鬆的姿態。這麼多年下來,唯有現在此時此刻,是她最最愜意的時候,因為她確定杜士儀已經布好了局,設好了套,只等人入套,只等人上鉤。而親自去請她的王容少不得接口道:「阿姊,今天可得靠你了,他對我都賣關子,今天宣佈的消息連我都意外得很。」

「阿兄,蕙娘死活替你把五姊給拉來了,你要是再賣關子,小心咱們四個人合力把你趕下水去!」見杜士儀還是笑而不語,就連杜十三娘也忍不住了。

這時候,杜士儀方才看向了崔五娘。和當年自己跟著崔儉玄,第一次見面的時候相比,崔五娘不可避免地年華老去,可當年那種強勢已經在歲月的沖刷下,變成了內斂和雍容,看不出獨身的淒苦,反而顯得珠圓玉潤。

此時此刻面對杜士儀的目光,崔五娘便笑著問道:「杜十九郎可是心裡有數,用這樣不記名投票的方式,絕對推舉不出一個賢王來?」

「不就是不記名,阿兄有這麼大的把握?」

見杜十三娘好奇心難以遏制地盯著自己,固安公主和王容對視一眼,亦是相當關注這個答案,杜士儀方才收起笑容,隨手拿起一個小酒杯放在桌子上:「如果沒有不記名投票這一點,而是有資格推舉的大臣各自上奏疏推舉,那麼,南陽王李係顯然最有可能。因為他是跟著我回來的,又剛剛遭到行刺,再加上東宮一系死過一個太子兩個親王,可以給他加不少同情分。再者,論禮法嫡庶,他最有優勢。」

崔五娘點了點頭:「不錯,確實如此。」

「但這只是因為,如果署名,如果不推舉李係,反而選別的皇子皇孫,讓人知道自己非但不同情屢遭劫難的東宮一系,竟然還和外人勾結,很多自詡清流的人面子上下不來,更覺得有損名聲。而如果不署名,那麼不但可以腳踏兩隻船,腳踏三隻船四隻船,四處許諾,全都是可能的。」

杜士儀自斟自飲了一杯,又稍稍拉起斑竹簾往遠處看了一眼,這才繼續說道:「而一旦不署名,又可以在家中把這選票填好,只要保密得好,外人誰也窺視不得,那結果就不同了。不管表面上的呼聲有多高,最終出現意外的可能性都很大。我在這裡可以大膽預測一下。」

看到面前四個女人一下子變得更加專注了,他便一字一句地說道:「第一種可能,沒有任何一個皇子皇孫過半數,包括南陽王李係在內,每一個人的得票全都會是一個極其可笑而又可憐的數字。這也是最大的一種可能。」

杜十三娘顧不得質疑兄長,急忙問道:「那第二種呢?」

「第二種,則是有誰都沒注意到的黑馬殺出來。不過,不是我瞧不起那些皇子皇孫們,能夠在興慶宮那位眼皮子底下忍這麼多年是可能的,但永王李璘、豐王李珙還有盛王李琦都忍不住跳了出來,理應不會有人擁有更好的烏龜神功了。至於穎王李徼和儀王李璲,一個謹慎一個平庸,也無足輕重。所以,從理論上來說,這種可能性是不存在的。」杜士儀說到這裡,突然微微一頓,「但是,這世界上沒有絕對的不可能。」

固安公主心裡掠過了一個人名,卻沒有開口挑明。而正在這時候,崔五娘突然開口說道:「如今既然追封了懿肅太子,那麼一樣冤死的廢太子李瑛以及鄂王李瑤光王李琚,是否也應該一樣追復名位?」

「原來如此!記得廢太子李瑛一共有六個兒子,全都養在慶王膝下,慶王去世之後,便是太子妃薛氏所出次子李俅為嗣慶王。」

杜十三娘恍然大悟地雙掌一合,而王容則是猛地想起來,杜士儀曾經對自己說過,太子李瑛以及鄂王李瑤光王李琚全都被他從嶺南給弄了出來,難不成圖謀的便是今時今日?

杜士儀毫不訝異地看著崔五娘,頷首說道:「五娘子,推舉太子一事,據說崔家自有主意,你雖得人敬重,卻也並不參與。崔家已經有的是小一輩長成,不說獨當一面,但家務也不用你再操心了。今天我邀你來,不是為了別的。你是否願意幫我一個忙,出長安走一趟?」

這麼多年了,崔五娘雖說並不避諱和杜士儀見面說話,可如同這樣的場合卻還是第一次。她早已過了少女懷春的時節,面對這樣的提議,她本能地感到,在這長安城一片紛亂的時候,杜士儀只怕並不只是在這裡打算渾水摸魚,而是還有別的打算。她沒有立刻答應或拒絕,而是仔仔細細思索了一陣,這才認認真真地問道:「今年河北各地只怕要絕收,府庫存糧也未必夠用,你是打算讓我去江南收購糧食,水路運送北上?」

「這樣的事情,怎敢勞五娘子大駕?安祿山囤積在范陽的金銀財寶,如今已經盡數抄沒,糧秣我已經命人拿著這筆錢去江南籌備了,差的只是水路轉運。我想說的是,如果我沒記錯,崔家這一支出自清河崔氏許州鄢陵房,雖說早就遷出了河北道,但對於幽燕百姓而言,仍然認為范陽盧氏、博陵崔氏、清河崔氏是本地的名門望族。經過安賊這一番鬧騰,河北各郡縣可謂是千瘡百孔,我打算仿照當年復置雲州的例子,在河北道內清丈田畝,募民墾荒。所以,需要給河北原住民一顆定心丸。范陽盧氏那邊,我大師兄已經當仁不讓去河北了,清河崔氏,崔娘子是否能當個代表?」

招募隱戶流民!

崔五娘立刻明白了過來。幾乎只是一閃念間,她就想要爽快答應,可緊跟著就只聽杜士儀說出了下半截話:「不論此次選立新君結果如何,我都會在河北道廢租庸調,推行兩稅制,將徭役一體攤入田畝。另外就是,在原先的河北道二十四郡之外,把淄、青、萊、登也一併劃入河北道。在這個基礎上,河北道免賦役三年,就以此為宣傳從江南、山南、河南招納人口。河北道那些無主之田都是因兵災而無主的,不是荒田,加上免賦役,這是最好的招納人口之法!」

安祿山這一仗,河北各地的大地主不是附庸其叛亂,就是破家滅族,杜士儀雖說尚未來得及安撫便匆匆回返長安,但已經授意張興編練降卒,清洗那些附庸安祿山的豪紳地主,至少要他們大出血一番,同時抄沒被安祿山及其部將霸佔的大片土地。所以,如今他最需要的不但有今年過冬的口糧,還有大批的人口。這些人口當然可以全部到江南去招募,但一來氣候不同,二來江南雖富庶,卻還不比後世,兼且路遠,反倒不比河南便利。

至於所謂的淄、青、萊、登四州,他看中的不是別的,正是登州那出海口的位置!

知道自家,也就是趙國公崔諤之這一支早已經完全綁在了杜士儀的馬車上,想到今晨杜十三娘匆匆來見自己時,不無譏誚地說族老們想要觀望風色,打算在擁立之功上出把力,崔五娘終於言簡意賅地吐出了三個字:「好,我去。」

固安公主見崔五娘答應,嘴角不禁露出了一絲笑容,可緊跟著就只見杜士儀看向了自己。知道阿弟沒有忘了自己,她頓時大為欣慰:「阿弟是想說,讓我和崔家五娘子一塊去,也好借用一下我在河洛打下的名聲?」

「娘子軍的威風,河洛人盡皆知。如今局勢業已明朗,不再需要阿姊枯守長安城了。長安城,太小了!」

「五娘子都答應了,我還有什麼二話,權當是去散心。」

當畫舫靠岸,固安公主和崔五娘雙雙上岸之後,杜十三娘只覺得自己被兄長忽視了,那幽怨的目光猶如實質。面對突然露出如此小兒女之態的妹妹,杜士儀不禁笑了起來,隨即伸出雙手在那不再柔弱的雙肩上輕輕壓了壓。

「不是不相信你這個妹妹,太夫人那裡給我捎過信,而是崔十一孤身在劍南道奮戰了這麼久,他那邊更需要你。」

見杜十三娘頓時噎住了,他笑著頷首示意她上岸去和固安公主以及崔五娘會合,隨即方才轉頭向妻子王容伸出了手。等到夫妻倆一前一後上了岸,他便回頭說道:「幼娘,回頭送信給岳父,如果可以,請他也搬去河北。長安這邊,他這個關中首富再加上我的名號,他簡直如同靶子一樣顯眼。」

在兵災蔓延到長安之前,王元寶就已經悄悄舉家搬遷,直到長安解圍,他也沒有貿貿然回歸。王容當然明白丈夫的意思,她抿緊嘴唇,點了點頭。

「就讓人人都覺得我意不在長安,那些傢伙就會使足了勁折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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