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大官人 作者:三戒大師 (已完成)

   
陸雲 2013-6-22 03:27:0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98 2796745
陸雲 發表於 2013-9-1 14:48
第3卷 第一百五十章 服了


  兩個本來說不清、道不明的案子,卻被王典史輕易解決。堂上堂下,望向王賢的目光都變了,只覺著這位年輕的典史大人,還真有兩把刷子。
  
  那婆媳倆千恩萬謝正要下去,卻被王賢叫住,問那婆婆道:「老人家,你吃飽了沒事兒,怎麼會想到學人家告狀?
  
  「回大老爺,老身雖然平時有些疑心病,但也沒想到要告她。」老嫗聞言羞赧道:「是聽人說這段時間到衙門告狀,回頭就可以領到一貫賞錢,我才起了貪念……」
  
  典史廳裡氣氛一肅,鄭司刑不顧王賢在場,惡狠狠對老嫗道:「休要胡說八道!」
  
  老嫗畏懼的縮縮脖子,卻聽典史大人冷聲道:「到哪裡領?」
  
  「這……」老嫗看看王賢,又看看鄭司刑,不敢吭聲。
  
  「老人家,你不要怕。」王賢溫聲道:「你想,既然你都能聽說的事情,本官會打聽不到麼?之所以要讓你說出來,是為了減輕你的罪責。」頓一下道:「不然誣告者罪加三等,可不是鬧著玩的。」
  
  老婦人讓王賢一哄一嚇,再不顧使勁使眼色的鄭司刑,乖乖答道:「是衙前街茶鋪的鄭老闆。」
  
  「好一個大膽刁民!」王賢抽出一根火籤,丟在地上道:「速速傳來見我!」
  
  「大人,拘人需要大老爺發票……」鄭司刑小聲道。
  
  「我說拘了麼?」王賢冷冷瞥他一眼,沉聲道:「我是叫傳他過來!」
  
  「是。」鄭司刑應一聲,遞個顏色給門口的書辦,那書辦便想悄悄退出去。卻被守在廳門口的靈霄,一腳踹了進來
  
  「誰讓你擅自退堂的?」王賢陰測測道。
  
  「二、二老爺,小人鬧肚子……」那書辦結巴道。
  
  「屙在褲子裡吧。」王賢冷哼一聲,轉向那剛被停職的黃班頭道:「你去將那位鄭老闆全須全尾請來,辦好了差事便可復職!」
  
  那黃班頭聞言如蒙大赦,跪地捧起火籤,拍著胸脯道:「二老爺放心,他就是尊神,我也給您搬回來!」說著便行禮退下,氣勢洶洶的去了。
  
  王賢朝閒云點點頭,後者悄然跟了上去。
  
  大堂上氣氛變了,王典史的矛頭直指鄭司刑,他冷冷道:「本官也是作吏出身,知道有一種奸吏為了越殂代皰、把持審判事權。每當有新任官員一到,他便誘使縣民數百人成群結隊到縣衙告狀!」頓一下,他一拍那摞卷宗道:「而且都是些莫名其妙、雞毛蒜皮之事,弄得上官頭暈腦脹、不勝其煩,哪怕咬牙堅持,也會錯漏百出。最後只好將這些案子統統交給刑房經辦!」
  
  「這樣,刑房司吏便大權在握,為非作歹,大發其財。而且因為有錯案把柄在,縣令也不敢動他,只能任其為非作歹。」王賢雙目如刀,緊盯著那鄭司刑道:「想不到,這樣的遭遇也落到我頭上來了!」
  
  鄭司刑汗如漿下,卻兀自強撐道:「二老爺冤枉,小人可是老實本分的,萬不敢耍那些下作手段!」
  
  「敢不敢,看看便知!」王賢重重一拍醒木道:「將外面人都帶進來!」
  
  差役們趕緊將院子裡,眾多告狀之人統統弄進大廳。
  
  前面發生的事情,這些人全都看到了,此刻無不噤若寒蟬,老老實實跪在堂下。
  
  「告狀的上前,被告的先行退下。」王賢一聲令下,便有一半人出去,剩下的全是原告。
  
  「爾等須知,寫狀紙是有規矩的,必須陳述清晰,時間、地點、人物、事件、經過、結果缺一不可。」王賢抖一下那摞狀紙道:「這些狀子所述很是模糊,本官難以決斷,你們必須按要求當堂重寫,有不識字可以讓書辦代筆。」
  
  眾被告面露難色,但公堂之上,豈敢抗命?只好硬著頭皮重寫。半個時辰後,新寫的狀子收上來,王賢快速瀏覽一遍,便冷笑著遞給鄭司刑。鄭司刑一看,發現大多狀子的內容,居然與先前完全不同,更讓他難以置辯的是……其中由書辦代筆的幾張,筆記竟然與原先的幾份狀紙字跡完全一樣
  
  他正汗如漿下,搜腸刮肚的想辦法解釋,便聽『啪』地一聲,王賢重重一拍醒木,厲聲對眾原告喝道:「大膽刁民,前後狀紙自相矛盾,顯然是捏造案情,有意戲弄本官!來人,將他們押下去,重重責打!」
  
  皂隸便上前,將眾人往外拖,眾原告嚇得不知所措,這才慌神大叫道:「大老爺饒命,我們只是被人雇來的,不是有心和大老爺作對!」
  
  「受何人所雇?」
  
  「我們也不知道,只知道從衙前茶館鄭老闆那裡拿的錢
  
  「茶館鄭某請回了麼?」王賢看黃班頭已經回來,沉聲問道。
  
  「回二老爺,全須全尾的請回來了。」黃班頭大聲邀功道。
  
  「押上來!」王賢沉聲道。
  
  皂隸便將那茶館鄭老闆押上來,眾口一詞,鄭老闆抵賴不得,只好承認聽人指使利誘百姓告狀的事情。
  
  而那指使他的人,正是本縣刑房鄭司刑!
  
  「拿下!」王賢一拍醒木,朝那嚇癱了的鄭司刑斷喝道
  
  酉時,浦江縣典史廳裡,光線已經很暗淡了。
  
  眾胥吏趴在地上,從早抄到晚,全都頭暈眼花、疲累欲死,卻沒一個敢停的。因為全程領略了王典史的手段,眾胥吏哪還不知道,自己遇到高人了?
  
  今日他們本來作局要給王賢點顏色看看,誰知道人家道高一丈,化解了他們的手段不說,還將鄭司刑送進了大牢。相較之下,他們不過抄了一天的《大明律》,已經算是幸福的了……
  
  「抄完了麼?」見差役掌燈,王賢的目光,終於從案捲上移開,望向眾胥吏。
  
  「沒有……」眾胥吏可憐兮兮道。
  
  「還有多少?」王賢問道。
  
  「還有一半……」眾胥吏央求道:「求二老爺賜蠟燭,實在看不清了。」
  
  「算了。」王賢卻擺擺手,『大度』道:「今天不是為了罰你們,而是讓你們記住……把律條記牢了麼?」
  
  「記牢了。」眾胥吏連連點頭,抄了二十多遍,哪還有個記不住?
  
  「再違反的話?」王賢又問道。
  
  「請二老爺重重責罰。」
  
  「這可是你們說的,」王賢點點頭道:「本官是不會教而不誅的。」
  
  眾胥吏自然應聲不迭。
  
  「去食堂吃飯吧。」王賢終於露出一絲笑容道。「明天不要遲到。」
  
  「絕對不會!」眾胥吏千恩萬謝的爬起來,卻因為爬得太久,手腳發麻,好些人站都站不穩。
  
  「愣著幹什麼。」王賢對眾差役道:「還不扶著諸位大人。」
  
  差役們趕緊扶著眾胥吏,從典史廳告退,往食堂走去。
  
  「這個點兒了,還有飯麼?」鄭捕頭問道。
  
  「二老爺特意吩咐廚房,給諸位大人留飯。」差役小聲道:「他也一直陪著大人們沒吃呢。」
  
  「唉……」眾胥吏雖然被王賢整治了一天,聽聞這點小事兒,怨氣卻一下小了很多。
  
  到了食堂,果然見還亮著燈,管廚的差役給他們端上飯菜,眾胥吏餓了一天,早就前心貼後心,不管三七二十一,坐下便狼吞虎嚥起來。
  
  吃完飯,離開食堂時,他們已經行動如常了,只是心情都有些沉重。
  
  「唉,看來以後,得夾著尾巴過日子了。」鄭捕頭嘆氣道:「我可真是怕了二老爺。」
  
  「誰說不是呢。」眾人黯然附和道:「他要是把我們都打一頓,說不定咱們還有心思替司刑報仇。可是一天律條抄下來,整個人就像被洗腦似的,根本不敢再亂來。」
  
  「我看,二老爺也未必是刻薄之人。」生活就像被強姦,如果不能反抗,只能試著去享受。競有人開始替王賢說話:「咱們只要乖乖聽命,日子未必難過。」
  
  「但願吧……」眾人長吁短嘆一陣,便各自回吏舍睡覺去了。
  
  那廂間,王賢正在和靈霄、帥輝幾個吃晚飯。靈霄還是頭一次見王賢發威,直感覺像大熱天吃上半個冰鎮西瓜一樣,痛快至極。她慷慨的賞王賢一根雞腿道:「真是人不可貌相啊,想不到小賢子你還真厲害!」
  
  王賢心中越是得意,臉上就越裝淡定道:「這不算什麼,不過是出其不意罷了。他們以為我初來乍到,兩眼一摸黑,殊不知帥輝和二黑早就聽到了風聲,那賈驛丞又告訴我這幫人過往的操行,我這才有所準備、將計就計罷了。」
  
  「又沒問你是怎麼辦到的,幹嘛說得這麼仔細,」靈霄冰雪聰明,豈能不知王賢翹了小尾巴,笑著挪揄道:「口不對心的傢伙。」
  
  「嘿嘿。」王賢老臉不紅道:「閒聊麼,當然是想到哪說到哪了。」說著岔開話題道:「想不到你還真有催吐藥。
  
  「當然啦。」這下又輪到靈霄妹子得意了:「我爺爺說了,行走江湖呢,最重要的是有備無患,誰知道哪天會用到什麼。」說著朝王賢扮鬼臉道:「哪天惹我不開心了,也給你嘗嘗。」
  
  「絕對不會的。」王賢這個汗啊,直埋怨自個多嘴。 本帖最後由 陸雲 於 2013-9-1 14:51 編輯

陸雲 發表於 2013-9-3 02:15
第3卷 第一五一章 求情



  王典史一上任,就拿下了心懷叵測的鄭司刑,鎮住了三班虎狼之輩,浦江縣上下無不驚呼,這新來的小王大人,還真是個狠角色!
  
  當然鄭司刑身後那幫人,還得想方設法營救他。他們找到米知縣的老酒友,本縣鄭教諭……教諭、驛丞、閘官等職,因為位卑事輕,無法干預政務,故而朝廷特許可以用本地人。這鄭教諭是鄭家的旁支子弟,但因為是官身,又與知縣大人是酒友,是以擔當起地方與衙門之間的傳聲筒。
  
  這天散衙後,鄭教諭請米知縣到家中喝酒。米知縣向來聞酒則喜,便讓老長隨買了只燒鵝到鄭教諭家中,兩個老光棍悠閒的對酌起來。
  
  喝到微醺,正是暢所欲言的好時候,鄭教諭便為遠房侄子求情,誰知米知縣醉眼迷離的罵道:「一群井底之蛙,來陰的也不看看對手是誰。那王賢雖然是個典史,卻是冷面鐵寒公親封的江南第一吏。有本省臬台作後台,我尚且要讓他三分,你們卻跟他較勁,活該!」
  
  「你別鬍子眉毛一把抓,我可事先不知情,」鄭教諭訕訕道:「小輩們的惡作劇而已,大老爺跟王典史說說,揭過去吧。我保證再沒有類似事情發生。」
  
  「是不是傳到鄭宅鎮去了?」米知縣若有所悟道。
  
  「嗯。」鄭教諭苦笑道:「鎮上大怒,把那幫人全都召回祠堂去,家法處置。我當這個說客也是鎮上的意思,你知道我們鄭家家法森嚴,那鄭七回去了,也是個生不如死。」
  
  這話米知縣相信,鄭家的家法比大明的軍法還要嚴厲十倍,但問題的關鍵不在這裡,「現在鄭司刑犯了國法,豈能以鄭家的家法代替?」
  
  「我鄭家八代無犯法之男……」鄭教諭硬著頭皮道:「鄭七畢竟是姓鄭的,外人可不知道,他是出五服的遠房。」
  
  「你鄭家為虛名所累,但也要有個限度吧。」米知縣笑道:「不該管的還是放手吧,後果沒那麼嚴重。」
  
  「也不只是為了虛名,」鄭教諭只好小聲道:「還為了……安全。」
  
  「……」聽了這話,米知縣默然許久,方道:「好吧。
  
  第二天,米知縣將王賢叫到簽押房,東拉西扯了很多,才問他鄭司刑的案子,進行到哪一步了。
  
  「已經辦理完畢,事實清楚,證據確鑿,正待送到簽押房,請大老爺過目後,就可送知府衙門了。」王賢心裡咯噔一聲道:「怎麼?」
  
  「鄭七這些年在刑房,還是很得力的,本縣連年無大案命案,不能不說是他的功勞,」米知縣呵呵一笑道:「給他個教訓得了,沒必要一棍子打死吧。」
  
  「大老爺的意思是?」王賢心裡大罵,你個出爾反爾的老酒鬼,這不是讓我坐蠟麼?!
  
  「我的意思是,用生不如用熟,只要常敲打著,他就沒膽子對上官不敬。」米知縣見他有些不快,忙冇安撫道:「你看本官狠狠訓斥他一番.再打他幾十大板,然後降職留用,如何?」
  
  「大老爺說的是,這事兒就照您說的辦。」王賢心裡老大不快,便笑道:「這樣也好,有鄭司刑這樣的大拿,縣裡的事情不用下官操心。離著明春縣試還有幾個月時間了,下官想跟大老爺告個假,專心備考,懇請大老爺恩准。」
  
  這話一說,米知縣不禁尷尬,他想不到王賢如此年輕氣盛,競跟鄭司刑勢不兩立。不過轉念一想也不奇怪,要是讓鄭七繼續當他的司刑,王賢的臉往哪擱?
  
  「老弟,不要意氣用事。」米知縣忙安撫道:「那貨騎不到你頭上。你要是不放心,我來做擔保,他要是再有這麼一次,我直接將他亂棍打死……」說著有些低聲下氣的陪笑道:「總之以和為貴,以和為貴嘛……」
  
  「……」米知縣都這麼說了,王賢也不能不給面子,只好悶聲道:「那好吧……」
  
  王賢雖然迫於米知縣的壓力放了鄭司刑,但那何常和李晟的事情讓他教訓慘重,自此得了個『打蛇不死反受其害』的教訓,是以終究不能讓姓鄭的再安穩。
  
  七天後,剛吃了五十大板,在家養將棒傷的鄭司刑,被王賢叫到典史廳裡。
  
  「恢復的不錯呀。」王賢見他競能一瘸一拐的走路了,本就不善的目光,一下子更陰冷了。
  
  「卑職遠未痊癒,」鄭司刑畏懼道:「只是二老爺傳喚,不得不硬撐著前來。」
  
  「有這麼個事兒,」王賢不跟他廢話,徑直道:「前日府裡轉發分巡道命令,要求各縣清查陳年積案。本官調閱了刑房的檔案,發現本縣十年來,有若干起人口失蹤案,都沒有下文。」
  
  鄭司刑聞言擦擦汗道:「回二老爺的話,本縣十餘萬人口,每年走失個把人在所難免……」
  
  「你的意思是?」王賢面色難以捉摸道。
  
  「回二老爺,人已經走失了數年,要是能回來早就回來了。咱們就是勞師動眾,也實在是一無所獲。」鄭司刑小心翼翼道:「不如跟他們家人說說,縣裡出點錢撫卹一下,報個病亡結了案多清爽。」
  
  公里公道說,這法子其實不孬,但上官存心想刁難他,又另當別論了。
  
  『啪!』王賢重重一拍醒木,話說他對這種啪啪的感覺有些著迷。看著鄭司刑被嚇得一哆嗦,王賢一陣暗爽,頓一下才調整好表情,疾言厲色道:「大膽刁奴,竟敢攛掇上官、玩弄刑法,實在是氣焰猖狂!來人吶!」
  
  值堂胥吏忙高唱一聲:「在!」
  
  「給我拖出去,重責五十大板!」王賢又重重一拍驚堂木道。
  
  鄭司刑大驚失色,怎麼又要打我?我的腚跟你有多大仇啊!
  
  皂隸見二老爺起了疑心,這次不敢太玩弄玄虛,每十下中,總有兩三下是真打,直打得鄭司刑屁股開花、鮮血橫流。不過還是唸著香火情,用的是似重實輕的手法,雖然看著嚇人,聽著疹人,但其實沒傷到筋骨,人也沒暈過去。
  
  王賢是親身經歷過的,一看就知道里面的話頭,卻也不點破,只是沉聲道:「你把所有差事都放下,全力查找失蹤人口,不得懈怠!本官會嚴加追比的!」
  
  「是……」鄭司刑鬱悶的要吐血,他已然明悟,只要自己還在衙門一天,對方就會把自己往死裡整!
  
  對方擺明了要拿自己立威,但他有什麼辦法呢?官大一級壓死人,何況人家是官,自己是吏……而且人家現在對其他人安撫有加,只針對他一個,讓他根本沒有反擊的機會。要麼被活活整死,要麼主動捲鋪蓋滾蛋……鄭司刑根本沒得選。
  
  第二天,鄭司刑便以病重為由,請求開缺養病,王賢欣然同意。又遞到米知縣那裡,大老爺不禁搖頭,還以為這王賢尊老敬老,會給自己幾分面子的。誰知他少年得志,順風順水,竟一點面子也不給……
  
  不過老米既然擺出一副酒國神仙的架勢,就不好介懷這種事情,象徵性的挽留了一次,便批准了鄭司刑出缺。只是有時候偶爾酒醒,也會暗暗後悔,自己當初就不該答應鄭教諭請求,這下可好,弄了個裡外不是人。
  
  唉,人家都是喝酒誤事,我倒好,是醒酒誤事,我還是繼續喝吧我……自此,米知縣更加不理正事,徹底放權給王賢。原先王賢只管刑房和三班,現在六房都歸他管,這讓為他捏把汗的帥輝驚掉了下巴,
  
  「大人落了老米的面子,他怎會非但不生氣,還徹底放權?」帥輝問道。
  
  「無它,六十耳順而已,大老爺已經沒了爭權奪利之心。」王賢淡淡道:「不然我豈敢造次?」
  
  「說白了,就是看老頭好欺負。」靈霄卻挪揄王賢道:「要是換個不好欺負的知縣,小賢子立馬變得很乖很乖。」
  
  王賢笑罵道:「你很瞭解我麼?」
  
  「那當然,」靈霄得意的笑道:「我很認真在觀察你的
  
  「觀察我作甚?」王賢摸摸臉道:「我又不是你哥和韋無缺那樣的美男子。」
  
  「你當然不是。」靈霄很不給王賢面子的贊同道:「不過,你心裡從沒瞧得起那韋無缺,恐怕對我哥也一樣……」
  
  「瞎說,我對你哥充滿了尊敬。」王賢正色道:「就像對你一樣。」
  
  「你也瞧不起我。」靈霄瞪著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道:「藏在骨子裡的傲慢,比表露在臉上的更可惡!」
  
  「我看你該好好休息了。」王賢瞪她一眼道:「讓你這麼說,這世上我誰都瞧不起了。」
  
  「不,有你瞧得起的。」靈霄掰著指頭道:「胡大叔,魏知縣,還有吳小胖子……」不禁氣悶道:「真該死,我連吳小胖子都不如。」說著示威似的比劃下拳頭道:「我一定要超過吳小胖子!」
  
  「這丫頭腦袋被門擠了吧?」王賢無奈的搖搖頭,不理會她,轉而對閒云道:「你找這幾個失蹤人口的案子給我,到底什麼意思?」 本帖最後由 陸雲 於 2013-9-3 02:24 編輯

陸雲 發表於 2013-9-3 02:16
第3卷 第一五二章 失蹤的人口


  「幫你……」閒云淡淡道。
  
  「少來。」王賢白他一眼,轉向靈霄道:「你信不?」
  
  「不信。」靈霄搖搖頭,一雙漆黑如墨的眼珠裡滿是笑意,『大義滅親』道:「我哥一看書就犯困,何況翻那些沒頭沒腦的卷宗?」
  
  「……」閒云瞪妹妹一眼,對王賢道:「心血來潮而已」
  
  「呵呵。」王賢根本不信,笑笑道:「是不是胡大人給你的?」
  
  「聽不懂你在說什麼。」閒云眼中閃過一絲驚異,馬上垂下眼瞼道:「我要回房練功了。」
  
  「哥,你晚飯還沒吃呢。」靈霄說著,見王賢也起身,不禁無奈道:「小賢子,你怎麼也走了。」
  
  「我欲將心比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王賢一臉黯然的搖頭道:「傷心,不吃了。」說著也轉回房間。
  
  「還耍小性子呢。」靈霄傷腦筋道:「這麼多飯菜,我一個人可吃不完啊……」
  
  跟著王賢回到主臥,二黑小聲道:「大人終於決定把窗戶紙捅破了。』
  
  「是呀。」王賢點點頭道:「這種被蒙在鼓裡的感覺,實在是糟透了。」說著摸摸自己的面頰道:「你看,起了不少青春痘,這就是思想壓力過大的表現。」
  
  「這麼說,」帥輝指著自己滿臉的粉刺道:「俺要被壓成肉泥了。」
  
  「然後再搟成一張肉餅……」二黑接話道。
  
  「去你的。」帥輝瞪他一眼,對王賢道:「大人,您怎麼能肯定,有人在算計你?」
  
  「這不廢話麼。」二黑打擊帥輝道:「閒云少爺是武當山少主,靈霄大姐頭是掌教真人的掌上明珠,胡欽差竟把他倆甩給大人當護衛,從此不聞不問,你覺著這有可能麼?」
  
  「此中確有蹊蹺……」帥輝想一想道:「大人當時還是小吏,用我們這種人當護衛,才符合身份。」
  
  「再聯繫到,大人原先錢塘典史的差事,竟被吏部尚書改成了浦江典史。人家吏部尚書是管鄭方伯、周臬台那樣的大官的,竟然親自過問一個未入流的雜職官,」二黑接著道:「不是吃飽了撐的,就是別有深意。」
  
  「我只是覺著,你好像很看不起大人,」帥輝笑道:「說不定是大人名震天下,連吏部尚書都聽說過,所以才親自為大人安排差事,以示器重的。」
  
  「把前途光明的錢塘典史,換成陞遷無望的浦江典史,有這樣器重的麼?」二黑翻白眼道:「你少在這抬槓,說正事兒呢。」
  
  「嘿嘿……」帥輝呲牙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說,胡欽差留下閒云兄妹倆,和吏部尚書將大人調到浦江來,是一個陰謀的兩個步驟,對吧。」
  
  「大人。」二黑卻不理他,轉而對王賢道:「您是認為,這次是胡大人或者什麼人,假閒云少爺之手,讓您調查那些失蹤案麼?」
  
  「……」王賢卻也不理他。
  
  「怎麼大人?我說得不對麼?」二黑奇道。
  
  「什麼都讓你們說完了,我還說個屁。」王賢大翻白眼道:「都出去,讓我安靜一下!」
  
  「哎。」兩人趕緊出去,誰知一開門,就見一身青布道袍的閒云公子,悄然立在門口,月下清輝灑在他的身上,更顯得飄逸出塵、清貴莫名。
  
  估計方才的話,都被閒云聽到,兩人縮縮脖子,趕緊溜掉了。
  
  閒云邁步進了屋子,大袖一拂,屋門便緊緊關上。
  
  王賢看看閒云,挪揄道:「我以為你會憋到明早。」
  
  「心有雜念,無法靜氣。」閒云淡淡道:「看來逃避不是辦法,所以我來了。」
  
  「看來你準備告訴我真相了。」王賢也淡淡道。
  
  「問吧,能說的我自然會說。」閒云緩緩道。
  
  「不能說的呢?」王賢問道。
  
  「自然不會說。」閒云道。
  
  「什麼不能說。」
  
  「你問了就知道。」
  
  兩人打機鋒似的一番對話,不禁相視一笑,心中那層隔閡,便消弭了不少。
  
  「那好,我問了。」王賢道:「我當這個浦江典史,是胡大人意思麼?」
  
  「是。」閒云點點頭。
  
  「為什麼?」王賢追問道。
  
  「有事讓你做。」
  
  「什麼事?」
  
  「已經交代給你了。」閒云輕聲道。
  
  「你是說,這些人口失蹤案?」王賢問道。
  
  「是。」閒云頷首道:「胡大人離開富陽前的夜裡,將這些東西交給我,要我到了浦江後,將這些東西給你看。」
  
  「嘿,我說胡大人當初,為何要替我消災,」王賢苦笑道:「原來是要把我當棋子用。」
  
  「我何嘗不是棋子呢?」閒云眼中閃過一絲黯然道:「哪怕胡大人,也是一樣的。」
  
  「胡大人到底是什麼差事?」王賢沉聲問道:「我特意去查了查書,張真人要是活著,得一百七十歲了現在。當今聖上何其英明,怎麼會數年如一日勞師動眾,派人明察暗訪呢?」
  
  「師祖已成陸地神仙,一百七十歲只是壯年。」事關信仰,閒云自然要維護張三丰道:「你不要以凡人看待!」
  
  「好吧好吧,」王賢自然要尊重人家的信仰,忙改口道:「那尋找張真人,和讓我查人口失蹤有何關係?」
  
  「這,」閒云頓一下,低聲道:「我不能說。」
  
  雖然閒云不肯回答,卻讓王賢對他的好感大大增加。因為閒云分明可以用不知情來搪塞。但他卻不肯騙王賢,而是老實告訴他,自己知道,只是不能說……這是多麼可貴的誠實啊。
  
  只是對節操滿地的王典史來說,老實人就是用來欺負的。便聽他追問道:「為什麼不能說?」
  
  「方才說過,不能告訴你的,我自然不會說。」閒云道
  
  「那好,換個問題,胡大人為何會對浦江感興趣?」王賢沉聲道:「現在想來,他這次的行程,其實特意繞過了金華府。」
  
  「不錯。」閒云對王賢的敏銳,已經習以為常。「大人故意背道而馳,就是為了放鬆那些人的警惕。」
  
  「哪些人?」王賢的心都揪起來了。
  
  「……」閒云少爺沉默片刻,終是低聲道:「胡大人要找的人。」
  
  「誰?」見他終於承認,胡瀠其實是另有目標,王賢的心一緊,他朦朦朧朧想到一個人,登時變了臉色,道:「這個又不能說吧?」
  
  「是。」閒云點點頭。
  
  「那我就不問了。」王賢勉強笑笑,道:「你還有什麼能說的?」
  
  閒云想一想道:「你查人口失蹤案,可能會……遇到危險。」說著不禁歉意道:「所以大人讓我保護你。」
  
  「誰會傷害我?」王賢不禁暗罵,本以為得到欽差青睞是中了頭彩,誰成想是倒了血黴。
  
  「這個真不知道,如果知道的話,」閒云道:「也就不用你查了。」見王賢面色鬱鬱,他低聲道:「你我既然被選定了,就沒得選擇可言,只能認真辦差,爭取早日超脫。」
  
  「嗯。」王賢點點頭,心說別事後被滅口就好。
  
  「早點休息吧。」把能說的都說出來,閒云少爺感覺舒服多了。
  
  「吃晚飯先。」王賢卻笑道:「餓死我了都。」
  
  「我也有點餓。」閒云贊同道。
  
  兩人便回到飯廳,卻見桌上杯盤光光,靈霄捧著肚子,坐在椅子上呻吟道:「撐死我了……」
  
  當天晚上,王典史餓得睡不著,便拿出那些失蹤人口的卷宗來翻看。話說這浦江縣的治安,簡直好得出奇,幾年出不了一起人命案子。而且百姓不愛到衙門爭訟,是以雞毛蒜皮的小案子,也少得出奇……所以刀筆吏的水平遠遠比不上富陽的胥吏,當初才能被王賢一眼看穿。
  
  在這種情況下,那幾起人口失蹤案,就顯得格外突兀。王賢打開年代最久遠的一份檔案。記錄十分簡單,只有寥寥數語,永樂三年四月,一名叫田五的樵夫,入仙華山砍柴,便再不見蹤影。其家人遍尋不著,只好報官。官府也尋找了一番,無果。至今仍無音訊。
  
  第二個失蹤者叫呂誨,建德縣人,是個不第舉子,科場失意後,便轉而尋仙問道,永樂四年九月,入本縣天靈岩尋仙,失蹤。
  
  第三個失蹤者叫鄭邁,是本縣一名茶商,永樂五年元旦,在自家茶園中失蹤。
  
  王賢翻到最近的一名失蹤者,叫伍紹元,竟是鄭宅鎮鄭家大小姐的丈夫。這伍紹元是名贅婿,去歲秋收,被家裡派去鄉下收租子,夜宿農家,第二天旁人便發現,他已經失蹤了……
  
  從頭看到尾之後,王賢合上卷宗,閉目尋思起來。這八起失蹤案,看起來平平無奇,但細思之下卻透著詭異。以經驗來看,這些失蹤者大都是成年男性,這就排除了拐賣人口的可能。而且他們要麼有養家的重任,要麼生活富裕,要麼新婚燕爾,不大可能離家出走。
  
  退一步說,就算是離家出走,以大明朝之路禁森嚴,每一處縣界、每一個城池,都有官差查驗路引。沒有路引休想離開浦江。就算離開了,也很快會被外縣的官差查到。
  
  所以這些人應該是在本縣,要麼已經死了,要麼被藏了起來。而且自殺或被虎豹蟲豸吃了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有道是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哪怕被虎豹蟲豸吃了,還有骨頭有衣裳呢,到現在一具屍首沒找到,差不多可以推斷出,應該是被人所害,才能夠毀屍滅跡,讓官府找不到。 本帖最後由 陸雲 於 2013-9-3 02:30 編輯

陸雲 發表於 2013-9-3 02:17
第3卷 第一五三章 江南第一家

  第二天,浦江縣向八位失蹤者的家屬,下達了到縣衙商量後續事宜的傳票。
  
  為了表示對江南第一家的尊重,王賢決定親自去一趟鄭宅鎮。
  
  話說他來浦江縣也有些日子了,對這個江南第一家自然如雷貫耳,但除了身邊人大半姓鄭之外,對鄭家的厲害,並沒什麼切身的感受。他只知道,浦江縣的賦稅,向來由鄭家按期收解,無需官府下鄉催繳,多少年來從無差池;浦江縣百姓有了糾紛,向來到鄭宅鎮找鄭家老爺裁決,而且一經裁決,不論輸贏,都不會再去找官府重判;他還聽說,浦江縣所有征發勞役、興修水利、修橋鋪路……都是由鄭家來主持,官府只需佈置任務,到時驗收即可……
  
  總之給他的感覺是——浦江就是鄭家,鄭家就是浦江!
  
  這樣的家族,按說應該雄霸鄉里、威震金華,甚至輻射浙江……然而恰恰相反,這樣強大的一個巨人,卻是那樣的低調安靜,低調到讓人感覺不到它的存在,安靜到從來聽不到它的一點消息。
  
  今天,王賢就要親自造訪鄭宅鎮,去一睹這大名鼎鼎卻又悄無聲息的江南第一家!
  
  一行人離開縣城,騎馬往東二十里,便到了鄭家本家所居的鄭宅鎮。顧名思義,整個鎮就是鄭家的宅子,鄭家的宅子就是鄭宅鎮!
  
  遠遠望去只見青山掩映著古鎮,古鎮周圍是一望無際的金黃稻田裡,農夫在忙碌的秋收,田間地頭,還有打下手的農婦聲音婉轉的歌唱道:
  
  『尊酒都門外,孤帆水驛飛。青雲諸老盡,白髮幾人歸
  
  風雨魚羹飯,煙霞鶴氅衣。因君動高興,予亦夢柴扉……,
  
  王賢幾個聞歌驚訝,這江南第一家真是名不虛傳,連地裡幹活的農婦,竟也如此清雅。素來與好奇絕緣的閒云,也忍不住問道:「此歌何人所作?」
  
  「這是潛溪先生的歌。」詩詞上,王賢比閒云要強些,至少知道這首詩是宋濂所作。不禁輕嘆道:「說起來,這裡也是開國文臣之首的故鄉。」
  
  宋濂號潛溪,曾是太祖皇帝奪天下的主要謀士,當年太祖北伐討元的檄文,就是出自他手。大明定鼎後,宋濂被太祖譽為開國文臣之首。只是太祖朝的文武,想得善終實在太難,哪怕智慧恬退如劉伯溫、宋潛溪,早早就急流勇退,仍舊難逃被牽連的厄運……宋濂的孫子宋慎牽連進胡惟庸案,全家流放茂州,宋濂便病死在途中。
  
  想到宋濂的命運,幾人不勝唏噓,直到近了鎮口,霍然抬頭,只見大街上矗立著一道道牌坊,逶迤成群,極為壯觀
  
  那最先一道牌坊,也是最高最大最精美的,雕樑畫棟、典雅厚重,上書五個道勁的金色大字『江南第一家』,落款赫然是朱元璋!
  
  其下還有一副對聯日:『慈孝天下無雙裡,袞繡江南第一家』!
  
  眾人連忙下馬行禮,然後方敢步行入內,只見第二座牌坊上寫著『孝義滿門』,再往內,第三座牌坊上書『三朝旌表』,第四座牌坊上書『有序』。『有序』牌坊後,依次是』恩德『牌坊、』麟風『牌坊』、『九世同居』牌坊……最後一座牌坊,叫作『取義成仁』!
  
  九座牌坊靜靜矗立在那裡,無聲的訴說著江南第一家的高貴和榮耀,令人心生敬畏,不敢造次。待從九座牌坊下經過,一行人就像走過一趟朝聖之旅,變得沉默而肅穆,就連最活潑的靈霄也不例外。
  
  王賢心裡閃過一絲念頭,被九道牌坊壓著,鎮上的人該是何等壓抑?但當他穿過牌坊群,便見一條寬丈餘的小溪蜿蜒而來,水流潺潺、晶瑩明澈,將沉肅的氣氛一掃而空。溯流而上,只見溪上有石橋十座,構架南北,溪旁夾種榴柳,時值九月,正是石榴成熟,鮮紅亮麗的石榴果掛滿枝頭,與綠柳相映成輝……
  
  鎮上的的民居便傍河而築,粉牆黛瓦、小橋流水人家。酒旗店面、市井儼然、雞犬相聞、炊煙裊裊,黃髮垂髫,並怡然自樂……又不禁會心一笑,自己又犯了經驗主義的錯誤
  
  因為隨行的差役,穿著青紅色的號服,鎮上百姓都知道是官府來人,非但不像尋常鄉下人那般畏懼,反而有個穿葛布長袍的中年人上前,執禮甚恭道:「小人鄭宅鎮七里里長鄭汛,恭迎二老爺?」
  
  「你認識我?」王賢微奇道。
  
  「當日二老爺上任,小人在迎接的隊伍裡,有幸一睹二老爺的尊容。」鄭汛恭聲道:「前面就是寒舍,請二老爺前往稍坐,吃點茶果,待小人前去知會族長。」
  
  「豈敢驚擾老爺子。」王賢搖頭笑道:「我這次來,一是見識下江南第一家的風采,二是給你族兄鄭沿送官府的傳票。因是公務,執禮不周,還是下次再專程拜會老爺子吧。
  
  「二老爺多禮了,區區虛名,不過是前塵舊事,莫要再提。」鄭汛搖頭道:「要是叔公老人家知道我不知會他,肯定要責罰的。」說著便請王賢進去家裡。鄭汛家是個三進的雙層宅子,很緊湊,但天井植著一叢萱草、數竿修竹、幾葉芭蕉,屋裡刷得雪白的牆上,擺設簡而不繁,家具佈置簡潔,牆上掛著幾幅意趣高雅的字畫,一副對聯煞是引人注目:
  
  『養心莫善寡慾;至樂無如讀書。』
  
  「久聞鄭家耕讀傳家,不分男女皆識字,家家都有才學之士,今日一看,果然名不虛傳。」王賢裝模作樣的頷首欣賞道。
  
  弄得靈霄和閒云面面相覷,這小賢子不是最討厭拽酸文麼,怎麼自己拽起來了。
  
  「過獎過獎。」答案是,一名鶴髮童顏的魁偉老者,一手拄著龍頭枴杖,一手由一名中年人扶著,顫巍巍走了進來
  
  王賢忙起身行禮道:「下官拜見封君老爺子,祝願老爺子福壽連綿。」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本就是一名演員的基本修養。
  
  「不敢不敢,快扶二老爺起來。」老者正是鄭氏族長鄭棠,忙命兒子鄭沿將王賢扶起,雖然這二老爺著實面嫩了些
  
  序座時,王賢堅持請老爺子上座,自己居於下首,惶恐道:「本不想驚擾老爺子的。」
  
  「二老爺哪裡話,您首次蒞臨寒莊,老朽本當遠迎。」老爺子搖頭笑道:「如今這已是失禮了。」
  
  「老爺子面前,『二老爺』三個字絕不敢當,還是直呼草字『仲德』吧。」王賢謙遜道。
  
  「二老爺倒讓老朽惶恐了……」
  
  兩人磨磨唧唧了半天,最終以鄭老爺子用『大人』代替『二老爺』了結。鄭老爺子這才問道:「不知孽子所犯何事,競要大人親來送票通傳?」
  
  「老爺子誤會了。」王賢笑道:「鄭老兄怎會犯法呢?下官是應分巡道審結陳年舊案之憲令,例行公事前來而已。
  
  「可是為了我那可憐的孫婿?」鄭老爺子面色一黯道。
  
  「正是。」王賢點點頭:「此案至今已經整一年,擱置下去不是辦法,到底要如何處理,還請鄭老兄和老爺子給個主意。」
  
  鄭老爺子看看兒子,侍立在一旁的中年人便輕聲道:「寒家素來遵紀守法,自然聽二老爺定奪。」
  
  「不錯。」鄭老爺子頷首道:「寒家和官府找了整整一年,不僅本縣,整個金華府都找遍了,還是沒找到……」說著掏出手絹,擦擦眼角,聲音低沉道:「不能再給官府添麻煩。」
  
  「麻煩談不上,但這麼吊著確實讓生者日夜煎熬。」王賢嘆氣道:「依下官之見,是不是可以把此案了結。」
  
  「如何了結?」
  
  「只要失蹤者家屬都同意,可以以失蹤人口銷戶。」王賢淡淡道:「銷戶以後,案子自然也就沒有了。」
  
  「還有這一說?」鄭沿驚奇道。「以前都沒聽說過。」
  
  「這是刑部的新規,才剛頒佈數月而已。」王賢道:「你們可以和男方家商量一下,如果願意瞭解,請三天後辰時,到縣衙典史廳找我,我給你們出文書。」
  
  「是,這件事還得跟親家商量一下。」鄭沿點點頭道。
  
  「如果同意的話,請男方父母並令愛,一同前往縣衙。」王賢起身道:「誰都希望這一頁趕緊揭過去,好安安生生過日子。下官告辭了,三天後敬候佳音。」
  
  「大人可不能走,」鄭老爺子拉著王賢的手道:「第一次來我鄭家,若不吃杯水酒再走,教人笑話老朽不懂事。」
  
  「這樣啊。」王賢呲牙笑笑道:「恭敬不如從命。」
  
  「正是此意!」鄭老爺子開心道:「請大人移步寒家,應該已經備好酒席了。」
  
  「請。」
  
  「請。」
  
  於是一老一少相攜來到鄭家正房宅中。這邊就氣派多了,五進的大院子,軒敞的廳堂,散養的肥雞、溪中的鮮魚、院中的青菜、自釀的美酒,便是一桌豐盛的宴席。一老一少把酒言歡,極是融洽,直到日暮,王賢醉得呼呼大睡……把酒言歡

本帖最後由 陸雲 於 2013-9-3 02:34 編輯

陸雲 發表於 2013-9-4 02:19
第3卷 第一五四章 信仰


  當夜,王賢宿在鄭家,翌日天濛濛亮,便聽到外面有鐘聲敲響,連綿不絕。他起床出去觀看,便見鄭家人已是紛紛起床,鄭沿迎上來,歉意道:「吵醒大人了。』
  
  「無妨。」王賢搖搖頭,問道:「為何敲鐘?」
  
  「這是我鄭氏的祖訓,每天卯時敲會善鐘二十四下,全族聞聲起床。續敲四下,同時梳洗;再敲八下,男女列隊,到宗祠的師儉廳前聽族長訓話。」鄭沿介紹道。
  
  王賢是體驗過宗族生活的,他王氏一族便算是很講究的了,卻也遠沒這般規矩……不禁饒有興趣道:「外人可以參加麼?」
  
  「外人不可以參加,」鄭沿笑道:「但二老爺不算外人。」說著伸手道:「請。」
  
  「請。」王賢稍事盥洗,便跟著鄭沿先一步到了鄭氏宗祠。宗祠是鄭宅鎮的核心建築,規模可謂浩大。內分五進,第一進便是師儉廳,正中懸掛著太祖御筆的『孝義家』匾額,兩旁柱子楹聯『史官不用春秋筆,天子親書孝義家』,左右牆上,還各有一個八尺高的大字『忠』、『義』!氣勢雄偉,正氣浩然!
  
  王賢不禁好奇問道:「能為天子配聯的想必也是重臣名儒吧?」
  
  「呵呵……」鄭沿那張忠厚的臉上,閃過一絲緊張道:「年代太久,不記得了。」
  
  「哦。」王賢心說,可能是宋濂所書,太史公尚未平反,所以不好提及。
  
  他卻不知道,這副楹聯,乃被夷十族的方孝孺所題……鄭家敢掛著,就已經是莫大的勇氣了,又豈敢明說?
  
  師儉堂前種著幾株蒼勁盤曲的柏樹,旁有水池,一大二小,成『品』字狀。古柏水池,寓品行高潔,宗脈長青。
  
  接下來,王賢便看到終生難忘的一幕……悠揚的鐘聲中,鄭氏一族的男女從晨曦中走來,每個人都衣著整潔、意態肅穆,雖有數千之眾、卻多而不雜、忙而不亂、進退有序。院裡院外,男女左右分立、各安其位,除了沙沙的腳步聲,競連咳嗽聲都聽不到。
  
  待各就各位,堂前響起鼓聲,鄭沿悄悄告訴王賢,這是敲『聽訓鼓』,敲響聽訓鼓,即表示族長開始訓話,不過老族長上了年紀,如非必要,都是令子弟中出類拔萃者代為誦唸家規。
  
  王賢點點頭,便見鼓聲中全場肅穆,老族長中坐,一名青衿弟子立於堂前,朗聲誦唸鄭氏家規:
  
  「人家盛衰,皆繫乎積善與積惡而已……積善之家必有餘慶,積不善之家必有餘殃,天理昭然……」
  
  「凡為子弟,必孝其親;為妻者,必敬其夫;為兄者,必愛其弟;為弟者,必恭其兄……」
  
  「卑幼不得抵抗尊長。受長上訶責,不論是非,但當俯首默受,毋得分理見兄長,坐必起,行必以序。子侄雖年至六十者,亦不許與伯叔連坐。」
  
  「對祖宗朔望必參,四時祭祀;幼者必後於長者,言語亦必有倫……」
  
  隨著那弟子抑楊頓挫的音韻,鄭老爺子便跟著搖頭朗誦,族中數千男女亦齊聲朗誦,聲音琅琅,穿透天際,將天空和人的心靈,洗滌的一塵不染。待到朗誦完畢,靜思己過片刻,族人便入左右兩個偌大的飯廳食飯。左為『同心堂』,是男人會膳處,右為『安貞堂』乃婦女會膳處,都齊刷刷排著一排排長條桌,桌上的飲食皆是族人們勞作所得,雖不豐富,卻吃得安心。
  
  不是親眼所見,後世人很難想像這種幾千人會餐,熱鬧卻不喧鬧的場面。這是怎樣一種惇睦熙熙、和哉適哉的場景呵?簡直蕩滌心靈,如沐春風……
  
  王賢亦如痴如醉,陶然其中,他終於明白我華夏百姓真正的信仰,不是佛、不是道、不是儒,而是宗族。
  
  在我華夏,宗族就是宗教,就是信仰!
  
  王賢被請到後院的小食堂吃飯,這裡是給孕婦和產後婦女準備的,偶爾也用來招待貴客。
  
  飯菜自然豐盛,但王賢滿心都是朝聖般的激動,對鄭老爺子道:「我知道鄭家家規是『食不言、寢不語』,但有幾個問題憋在胸裡,不問出來,實在食不甘味。」
  
  鄭老爺子撚鬚笑道:「大人只管問。」
  
  「這幾千口人,如何能做到井井有條?」王賢問道,這是六百年後也很難不到的,除非富士康……
  
  「說難也不難,有序則不亂,不亂則安。」鄭老爺子緩緩道:「我鄭氏數百年同居共食,沒有序肯定是要亂的。為此我鄭氏專設了有序堂,制定了一百六十八條家規,日日耳提面命,世代相傳下來,自然也就井然有序了。」
  
  然後老爺子如數家珍的為王賢舉例,除了長幼有序、尊卑有序、男女有序這樣的倫常之序外,鄭家甚至規定了起床時間、三餐時間、至於衣服、鞋帽按季節準時發放,什麼時候穿什麼質料的衣服,女子幾歲戴什麼樣的首飾,都有規定……又如弟子教養上,年滿五歲就要學習禮儀,八歲讀書至二十歲,學習上進者繼續讀書,無希望在家學習理財。不准賭博,成年之前不准飲酒,三十里路之內必須步行,不得看不正當的書……
  
  聽得王賢目瞪口呆,這種風格為何如此熟悉?待老爺子自豪的介紹說,當初太祖皇帝制定大明規章時,便是以鄭氏家規為藍本,他才恍然大悟,原來太祖皇帝那種連拉屎放屁都要管的龜毛大法的源頭在這裡啊!
  
  如此細緻入微的規矩,在一個宗族內部還有推行的可能,但放在一個國家,就純屬一廂情願了。所以鄭家的輝煌令人崇敬,所以太祖的規定大都成了擺設……
  
  吃過早飯,王賢謝絕了鄭家父子的挽留,要回縣裡去了
  
  鄭老爺子將他送到鎮口,見王賢對那些牌坊很感興趣,便自豪的為他講解起,一道道牌坊背後的故事。聽得王賢一臉感佩莫名,帶著滿心的崇敬,暈乎乎回縣裡去了。
  
  望著一行人離去的背影,鄭家老爺子立在『江南第一家』的牌坊下,他依然拄著龍頭拐,卻腰桿挺直,再無老態龍鍾之相。
  
  鄭沿垂手立在一旁,一臉輕鬆釋然道:「太嫩了。」
  
  「可是省裡來信說,這個王賢原是要任錢塘典史的。」鄭老爺子卻滿含憂慮道:「卻被蹇義親自改成了浦江典史,蹇某人任吏部尚書十年,向以持重無私自詡,怎麼會為了他破例呢?」
  
  「不過是自詡而已。姓蹇的要是真忠義,就不會附逆燕賊了。」鄭沿冷聲道:「指不定有人行賄,想當錢塘典史,才把王賢擠到浦江來。」
  
  「歪理……」鄭老爺子微微搖頭,問道:「他一行人昨晚如何?」
  
  「都老老實實睡覺,沒有任何動靜。」鄭沿不禁笑道:「父親是多慮了,還以為他會夜探鄭宅鎮呢。」
  
  「小心無大錯。」鄭老爺子心下稍安,卻正色道:「事關大師的安危,事關我鄭家上萬老小的性命,容不得一絲疏忽。」
  
  「是。」鄭沿忙恭聲應下。
  
  「唉……」鄭老爺子輕撫著朱漆斑駁的牌坊柱,半晌方低聲問道:「大師最近起居如何?」
  
  「寢膳還好,只是有些煩悶。」提起那位大師,鄭沿肅容道:「孩兒上次去請安,說想出去走走。」
  
  「請大師再等幾天。」鄭老爺子緩緩道:「過去這陣子,確定是虛驚一場後,定安排大師出去散心。」
  
  「是,孩兒回頭就向大師稟明。」鄭沿點點頭,鬱悶的小聲道:「不知道七哥他們有何進展,如今這般真是憋氣,連個小小的典史上門,都能讓我們風聲鶴唳。」
  
  「談何容易。」鄭老爺子面現憂慮道:「我大明的忠義之臣,已被燕賊幾乎斬盡殺絕,縱有心懷先君、願意生死相隨者,亦不成氣候。時機不成熟,強行起事不過讓忠臣白白流血……」
  
  「聽說明教最近勢頭很猛,」鄭沿輕聲道:「其實和他們聯手,也是個辦法。」
  
  「愚蠢!」鄭老爺斷然道:「大師乃是天下正統,豈能與那些邪教妖人攪在一起?」
  
  「當年太祖皇帝,還不是靠明教發家?」鄭沿小聲道、
  
  「那不一樣,太祖出身布衣,無拘無束,一切以壯大實力為要。」鄭老爺低聲道:「但大師是我大明的正統皇帝,天下百姓臣民心中之共主,一旦逢到機遇,振臂一呼,便可天下歸心,萬民響應,山河變色!所以保全聖體、等待機會才是最重要的!」頓一下,嘆道:「若是跟明教妖人攪在一起,還有何正統可言?」
  
  「父親說是的。」鄭沿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哥哥險些誤了大事。
  
  「怎麼?」知子莫若父,鄭老爺目光如劍的盯著向兒子道:「你有什麼瞞著我的?」
  
  「沒有,七哥只是在信裡一提,」鄭沿輕聲道:「我回信告訴他父親的意思就是了。」
  
  「嗯。」鄭老爺子點點頭,長嘆一聲道:「其實,我何嘗不是有私心?大師安好,我鄭氏一門便可安好。為父常常想,若能一直這樣下去,其實也是個不錯……」
  
  「只怕樹欲靜而風不止……」鄭沿看著西風捲動鎮口大柏樹的樹冠,低聲道。 本帖最後由 陸雲 於 2013-9-4 02:38 編輯

陸雲 發表於 2013-9-4 02:20
第3卷 第一五五章 過河卒子


  回去的路上,王賢幾個也在談論鄭家。
  
  「震撼啊,」王賢感慨道:「江南第一家,果然是名副其實!」
  
  「有什麼好的?」靈霄側騎在馬背上,蕩著一雙修長的小腿,撅嘴道:「什麼都被規定好了,一點自由都沒有,比我們武當教還過分。」
  
  「是啊,你要是生在鄭家,就必須要安詳恭敬、奉公婆以孝、事丈夫以禮、待妯娌以和、無故不出中門……」王賢笑呵呵道。
  
  「真是可惡!」靈霄憤怒道:「別得也就罷了,竟然不讓出門,要把人活活憋死麼?!」
  
  「有什麼不對麼?」閒云見她這樣子,就氣不打一處來。話說能讓閒云子道心波動的事情不多,這個不省心的妹妹絕對算一個。忍不住出聲呵斥道:「總比你這樣瘋瘋癲癲、沒規沒矩強,看將來有誰敢娶你。」
  
  「不用你瞎操心!」靈霄一吐鮮紅的小舌尖,朝閒云扮個鬼臉,氣呼呼的轉向王賢道:「小賢子,你也覺著女人該這樣麼?」
  
  「我不這麼看。」王賢忙撇清道:「在我看來,女子能頂半邊天,哦不,大半邊。」
  
  「口不對心。」靈霄不相信,但還是很開心,「不過比我哥強多了,以後雞腿咱倆分,沒他的份兒了。」
  
  「喂。」閒云怒道:「本來就沒我的份兒好吧!」
  
  「那你就吃雞屁股吧。」靈霄又扮個鬼臉,策馬跑到前面去,似乎是真生氣了。
  
  王賢不禁搖頭輕嘆,這萬惡的舊社會啊……
  
  「仲德兄。」閒云卻對另一件事耿耿於懷,抓住個機會便質問王賢道:「好容易得到個夜宿鄭宅鎮的機會,你為何不讓我一探究竟?」
  
  「我不知道你要找什麼,」王賢低聲道:「但我知道,昨晚有無數雙眼睛盯著我們,你一動,人家就知道我們動機不純,日後肯定會防著咱們。」
  
  「那你幹嘛還要留宿?」閒云一想也是。
  
  「喝醉了唄。」王賢咧咧嘴。
  
  「……」閒云板下臉。
  
  「好吧,」王賢只好笑笑道:「兵法云,要『出其不意、攻其無備』,但我們在明對方在暗,想要出其不意,只有先讓他們以為,我們並不關注他們,才能放鬆他們的警惕,繼而攻其無備。」頓一下道:「我們一到浦江,就大張旗鼓的要查失蹤案,雖然是應了分巡道之命,卻也會引起鄭家的警惕。這時候,我要不趕緊讓他們放鬆下來,恐怕剩下的線索也會被他們掐斷。」
  
  論武功,閒云一隻手就能揍王賢八個,但論智謀,十個他綁一塊,也不是王賢的對手。
  
  「我們一到鄭宅鎮,他們的心便提起來,以為我們要查案乃至生事。誰知我們是為了結案而來,他們自然會感到慶幸。晚上我故意喝醉留宿,他們又以為我們要趁夜做些什麼,誰知咱們卻規規矩矩,如此一來二去,再緊的心防也難免鬆弛下來。今天他們又看到我對鄭家的敬仰,有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王賢對騎馬不在行,昨天還好,今天騎了不一會兒,便感覺大腿內側一陣陣銷魂噬骨,彆扭的挪一挪大腿道:「你說,會不會感覺放心多了呢?」
  
  「會。原來是這般用意。」閒云恍然,但仍有些可惜道:「可惜機會難得,卻別無收穫。」
  
  「有收穫的。」王賢卻淡淡道:「至少我確定了三件事
  
  「哪三件事?」閒云驚奇道,閒扯淡也能確定事情麼?
  
  「第一,那伍紹元之死,與鄭家脫不開關係,那父子倆至少是知情的。」王賢便豎起一根手指道。
  
  「為何?」閒云不解問道。
  
  「道理很簡單。」王賢道:「昨天我只是說『此案擱置下去不是辦法,如何處理還請他倆給個主意』,你如果是死者家屬,會如何反應?」
  
  「我肯定希望繼續找下去。」閒云道。
  
  「不錯,就算猜到我是來勸他們結案的。以人之常情,他們也不會在我沒開口前,就先說『不能再給官府添麻煩』。」王賢沉聲道:「除非他們早知道人肯定找不回來,巴不得這案子趕緊了結……」
  
  「……」閒云想了想,不禁贊同道:「有道理。那第二個呢?」
  
  「第二,你們要找的那個人,不在鎮上。」王賢淡淡道
  
  「你怎知……」閒云一愣,旋即明白道:「是啊,鎮上人煙稠密、雞犬相聞,他不可能藏身於此。」頓一下道:「那第三呢?」
  
  「第三。」王賢緩緩道:「伍紹元之死,多半與那人有關……」
  
  「什麼?」閒云變了臉色,又是一句:「你怎知?」
  
  「鄭家這樣的孝悌人家,竟然趕出毀屍滅跡的事情,」王賢看他一眼,目光幽幽道:「除了因為那個人,我想不出別的原因。」
  
  「是……」閒云不得不佩服胡瀠的眼光,他選擇的這個王賢,競能如此的見微知著。想到這,他緊緊盯著王賢道:「你猜到那個人是誰了?」
  
  「沒猜到,我也不會去猜,」王賢斷然道:「如有可能,我打算閉門讀書,等明年考秀才,還是這條路比較安穩,至少沒有生命危險。」
  
  「你錯了。」閒云搖搖頭道:「我說過,你我既然被選定,除了一心辦差之外,沒有別的出路。」
  
  「我辭官還不行?!」王賢突然憤怒起來,這算什麼事兒啊!自己當官不過是想舒服的混日子!不是要提著腦袋闖天下的!
  
  「不行!」閒云斷然道,「胡大人有令,退縮者死!」
  
  「我又沒入夥!」王賢憤然道。
  
  「沒用的,棋子入局,何需它自己同意?」閒云低聲道:「仲德兄,我不想殺人,更不想殺的第一個人,就是你。
  
  「……」王賢鬱悶的閉上眼,他現在只想把胡瀠的菊花,爆上一百遍啊一百遍!但也不能改變自己過河卒子的命運。良久,他吐出長長一口濁氣,悶聲道:「你競沒殺過人?
  
  「很奇怪麼?」閒云對王賢的不信任頗為氣憤道:「我武功再高,也得守王法!無故殺人,是要償命的!」
  
  「跟著胡大人,還需要償命?」
  
  「我跟胡大人光尋仙拜佛去了……」閒云鬱鬱道:「殺人放火的事情,都是錦衣衛在做。」
  
  「好吧,菜鳥,」王賢深吸口氣道:「除了那人的身份之外,你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訴我。」
  
  「嗯。」閒云想一想,同意了。
  
  回到縣裡已近中午,一進西衙,門子便迎上來道:「二老爺,有位秀才相公,自稱是您朋友,小的便請他在客廳用茶了。」
  
  「嗯。」王賢點點頭,便往客廳走去,心裡卻嘀咕道:『我哪有什麼秀才朋友?』
  
  進去客廳一看,便見個穿著襉衫、頭戴皂巾的男子,正背對門口欣賞牆上的字畫。
  
  聽到腳步聲,那男子轉過頭來,眉目秀美、意態瀟灑、足以傾倒世間女子!自然是那大美男韋無缺。
  
  見王賢回來,無缺公子深深施禮,風度翩翩令人心折:「學生拜見大人。」
  
  「我道是誰呢,原來是韋相公。」見韋公子又完好無損出現在眼前,一張臉白璧無瑕,看不到一點傷痕,王賢心說怎麼還不毀容?趕緊輕咳兩聲,挪揄道:「你的傷好得夠快的。」
  
  「多虧令妹手下留情。」韋無缺說著,目光便瞄向立在王賢身後的靈霄,又趕緊收回道:「學生是來向大人稟報,我已經在本縣賃了住處、略備薄酒,不知有沒有這個榮幸,請大人光臨寒舍,聊補當日之憾?」
  
  「呃,你租了房子……打算在浦江縣常住?」王賢驚訝道。
  
  「是啊,這裡山清水秀,正是用功讀書的好地方……」韋無缺懇切道:「抬腳就到,請大人務必賞光。」
  
  「行啊,橫豎沒什麼事兒。」王賢也想看看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去就去。」便叫閒云一起。靈霄正生悶氣,自然不會跟著去,倒讓無缺公子好生失望。
  
  兩人跟著韋無缺出了縣衙,就到了韋無缺的住處……果然是抬腳就到,這廝竟然跟縣衙住對門!
  
  「這……」王賢大汗道:「你竟住在客棧裡?」
  
  「是,」韋無缺答道:「學生包了個清靜的院子,雖然稍稍貴了些,但是住著安全。」
  
  看著身後熱熱鬧鬧的大街,再看看身處的吵吵嚷嚷的客棧,王賢道:「你確定這種地方能讀書?」
  
  「學生是為了磨練自己的專注。」韋無缺道:「聽人說這法子不錯,便打算試試看。」
  
  「……」王賢徹底無語。
  
  跟著韋無缺進了客棧後院,推開一扇門,是個小巧精緻的院子,待院門關上,外面的喧鬧一下小了很多,頗有鬧中取靜之意。
  
  「原來是大隱隱於市。」王賢終於明白人家秀才的心思,拍拍腦袋道:「是這個意思吧?」
  
  「大人說的是。」韋無缺笑道:「但記得大人說,不喜歡喝酸酒,所以沒那些措大調調。」
  
  「哈哈……」王賢不禁笑道:「你這小子,有趣!」 本帖最後由 陸雲 於 2013-9-4 02:49 編輯

陸雲 發表於 2013-9-4 02:21
第3卷 第一五六章 關關雎鳩


  老僕將酒菜擺上,韋無缺請王賢上座,又邀請閒云入座
  
  閒云卻搖搖頭,不搭理他。
  
  「不用理他,」王賢笑道:「他不吃酒。」
  
  兩人便對酌起來,幾杯下肚,韋無缺似乎壯了膽子,稍顯忸怩道:「其實小生今次來浦江,是為了令妹。所謂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可惜我做不了主……」王賢苦笑道,心說能做主的在身後站著呢。
  
  「那是,婚姻大事需要父母之命。」韋無缺點點頭道:「不過得先消除令妹對我的誤會,是吧,哥?」
  
  「誰是你哥?」王賢一口酒差點噴他臉上。
  
  「大人啊,我要是娶了令妹,不就是你妹夫,你不就是我哥?」韋無缺大言不慚道。
  
  「稍等稍等,你不想再被打成豬頭,還是少提這茬。」王賢感到身後一陣冷颼颼,顯然閒云不願別人,拿靈霄的婚事開玩笑。便正色道:「我妹子還小,現在談婚事太早。」
  
  「再小也得十三四,眼看及笄,我不著急不行啊。」韋無缺急道:「哥可能不瞭解我,小弟自我介紹一下,我家在寧波,也算是名門望族、書香門第……」
  
  「我妹妹不識字。」
  
  「呃……」韋無缺忙改口道:「我就想找個不識字的。」
  
  王賢看看閒云,沾上就不揭下來了。
  
  又吃了會兒酒,衙門了。心說我是沒招了,這小子跟膏藥似的王賢推說下午還有公務,便和閒云返回
  
  回到西衙,閒云那張冠玉般的面龐,變得鐵青鐵青:「以你的智慧,完全可以讓他沒指望。」
  
  「我真沒辦法……」王賢的分辯毫無力度,只好改口道:「你怕啥,誰能佔到靈霄的便宜?不被她揍死,就是那小子萬幸了。」
  
  「那你也沒必要,拿我妹妹開玩笑!」閒云怒道。
  
  「我不是開玩笑。」王賢正色道:「我是將計就計。」
  
  「將計就計?」閒云心說,你小子哪來那麼多彎彎腸子?
  
  「不錯。」王賢問閒云道:「那小子的話你信不信?」
  
  「不信。」閒云搖頭道:「不過我按你的吩咐,讓胡大人的人去查了,寧波府確實有個韋家,府學裡也有個叫韋無缺的學生。」
  
  「這些都是可以造假的,人家但凡敢報,就不怕你去查。」王賢低聲道:「我懷疑這小子是明教的。」
  
  「明教的?」
  
  「當初我在富陽圍捕明教徒,這小子在場。我來浦江上任,第一個碰上的又是這小子。如今他竟然乾脆在浦江住下了……」王賢沉聲道:「他的行蹤太反常了,反常必有妖!」
  
  「你的推論總是這麼武斷。」閒云苦笑道。
  
  「把人往壞處想,對自己沒什麼壞處。」王賢緩緩道:「他接近我,估計和你在我身邊,是一個目的。」
  
  「你是說,他也在找那人?」閒云吃驚道。
  
  「我都是瞎猜的。」王賢輕聲道:「不管怎樣吧,他都會聽從我的吩咐。我有個釣魚的計劃,只是沒想好讓誰當餌,現在這傢伙出現,那真是再好不過了……」
  
  第二天,便有失蹤者家屬到西衙報到。
  
  第一個來的是那個樵夫田五的妻兒,田五失蹤最久,他們也早就不認為他能生還了。王賢向他們詢問了田五失蹤前後的情形,包括什麼人幫著尋找等等,便出具了註銷戶籍的文書,命人帶他們到戶房辦理。
  
  之後陸續有家屬到來,王賢都一一詢問,但這些人所述大差不差,都說是毫無徵兆的失蹤,便徹底杳無音訊。直到見了那茶商鄭邁的家人,王賢才得到些不尋常的信息……
  
  鄭邁的長子回憶道:『我家的茶葉基本在本縣銷售,其中本家是最大的主顧。每年年根,我爹都會去鄭宅鎮上收賬,結果那年回來後就魂不守舍,年都沒過好。還跟我說了些奇怪的話……」
  
  「什麼話?」王賢隱蔽的擺了擺手,閒云和靈霄便將屋裡屋外都監視起來,以免有人竊聽。
  
  「他說,鄭家要覆滅了,讓我趕緊賣了茶園,帶著家裡人離開浦江避禍。」鄭邁兒子面色發白道:「我問他發生了什麼事,他卻一個字不說,只是蜷在床上,身上蓋了兩床被子,牙齒還打顫。我問他怎麼了,他說他要報官,只有這樣全家才能保全。接著又搖頭說不行,上萬條性命呢……他跟得了失心瘋似的,老是重複這些話,然後元旦天不亮就起來,說是去茶園放鞭.誰知再也沒回來。」
  
  「這些話,你對別人說過麼?」王賢記性很好,知道卷宗裡沒有這段記錄。
  
  「沒有。」鄭邁的兒子搖頭道。
  
  「為什麼?」
  
  「這些話沒法跟本家人說,不然人家還以為我也瘋了,鄭家是太祖欽封的江南第一家,又沒有謀反,怎麼會被滅族呢?」。鄭邁的兒子道:「反正大人是要結案的,我再不說就沒機會了,索性一吐為快。」
  
  「嗯,」王賢點點頭道:「你父親失蹤後,是誰辦的喪事?」
  
  「自然是本家了。」鄭邁他兒道:「我們雖然是旁支,但婚喪嫁娶,都是由本家出人幫著辦。」
  
  「你父親的遺物,也是他們幫著收拾的?」
  
  「這個沒注意,應該是吧。」鄭邁他兒不確定道:「不過交給我時,確實什麼都沒少。」
  
  「好。」王賢點點頭道:「你可以去辦手續了。」
  
  「大老爺,」鄭邁他兒站起身,兩腳卻紋絲不動道:「您說我父親,有沒有可能被害了?」
  
  「當然有可能,不過你既然有此疑問,為何不早提?」王賢面無表情道。
  
  「本家叔叔大爺們,都說不可能。」鄭邁他兒道:「他們說要是被人害了,茶園裡能看不到一點搏鬥的痕跡?」
  
  「不一定非要在茶園裡打,這兩者沒有必然聯繫。」王賢將文書收回道:「如果你想追查下去,官府依然會盡力而為的。」
  
  鄭邁他兒尋思良久,下嘴唇都快咬破了,方頹然道:「算了,不查了,按叔叔大爺們說得辦吧……」
  
  「好。」王賢將文書又遞給他道:「去吧。」
  
  最後一個到的,是那伍紹元的親屬,除了他的老母親,還有個一身素縞、面帶哀怨的嫻雅少婦。鄭沿也陪著女兒來了,但官府有官府的規矩,只讓相關人等進去,他只好在外頭等著。
  
  因為是一個一個的面談,王賢先見了伍紹元的母親。提起失蹤的兒子,老人家就濁淚直淌,王賢問她是否願意結案,她流著淚就是不肯回答。
  
  「老人家,你沒想好怎麼就來了?」對這樣可憐的老人,王賢向來富有耐心。
  
  「老身想好了,」老婦人淚流滿面道:「結案吧。」
  
  「可是有什麼人脅迫你?」王賢敏銳道:「沒必要有顧慮,說出來本官為你做主。」
  
  「沒人脅迫我,就是已經答應親家了……」老婦人垂淚道:「我兒入贅鄭家,生死都歸他家安排,老身也只能遵從。」說著捂著胸口慟道:「痴兒啊,你非要入贅鄭家作甚來著?如今連生死都是人家說了算……你娘想不答應都不行。
  
  「令郎怎麼會入贅呢?」王賢見老婦人的言談舉止,不像是貧苦人家出身。
  
  「還不是冤孽麼。」老婦人流淚道:「那年清明,我兒見到了出來踏青的鄭家大小姐,也不知怎麼就著了魔,到了不吃不喝的地步。我只好硬著頭皮上門提親,好在人家鄭家女兒擇婿,一不看相貌,二不看財勢,只看這個人怎麼樣。只是這幾年邪性,只許入贅,否則免談。」
  
  「我老伴死得早,就這一個兒子,自然不願意他入贅,但看他天天茶飯不思,越來越消瘦。我怕他有個三長兩短,只好答應了。」老婦人絮絮叨叨接著道:「婚後兒媳倒是通情達理,時常和我兒來探視老身,倒是讓人感到安慰……」
  
  「你兒子原先是作甚的?」王賢不得不打斷老人的回憶
  
  「我兒自幼讀書,考過幾次秀才,但都沒考中……」老婦人嘆道。
  
  「你家主要靠什麼供他唸書?」王賢又問道。他之所以有此一問,是因為讀書是個花錢的營生,等閒孤兒寡母是讀不起的。
  
  「先夫留下三十畝薄田,原本也夠我母子吃租子了,但讀書是萬萬不能的。」提及兒子的光輝往事,老婦人容光煥發道:「後來他把幾十畝田都賣了,我當時差點和他斷絕關係。誰知道我兒靠這點本錢開始了買賣,競越做越大……」說著一指外頭道:「衙前街上就有我家的幾個鋪面,所得租金除生活外,勉強還可以供我兒讀書。」
  
  「紹元的父親原先是做什麼的?」王賢點點頭,又問道
  
  「先夫原先是本縣糧長。」老婦人道:「後來被迫讓給鄭家,之後就守著鄭家給的三十畝薄田過日子……」
  
  「原先還有這段淵源?」王賢頷首道:「老夫人辛苦了,先請下去喫茶休息。」
  
  待老人家下去.那戴孝的少婦便進來,款款向王賢行了個禮,竟看得他一呆。 本帖最後由 陸雲 於 2013-9-4 02:52 編輯

陸雲 發表於 2013-9-5 01:00
第3卷 第一五七章 鄭伍氏


  有道是,男要俏、一身皂,女要俏,三分孝。
  
  這小娘子約莫二八年華,一身縞素,纖腰堪折,柳眉微顰,秋眸含煙。仿若一株冰雪中的白梅,帶著三分哀怨、七分楚楚,讓人很難不心生憐惜。
  
  王賢不禁暗罵自己有夠變態,竟然對小寡婦有感覺。趕緊咬下舌尖,收斂心神道:「你是鄭伍氏?」
  
  「是。」小娘子螓首低垂,露出一段雪白的脖頸,那麼修長。
  
  喂,又走神了……王賢輕咳一聲道:「你丈夫去年失蹤的事情,你怎麼看?」
  
  「民婦不懂大老爺的意思。」小娘子低聲道,江南女子的聲音,哪怕哀怨也婉轉,好聽。
  
  「在你看來,他為何會失蹤?」王賢換個問法。
  
  「民婦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小娘子聞言眼圈微紅道:「我們成婚還不到半年,丈夫雖然說是入贅,但民婦謹守婦德,悉心侍奉,不敢有半分輕慢……」
  
  「你倆感情如何?」王賢問道。
  
  「……」小娘子這下不光眼圈,玉面也微紅,半晌方輕聲道:「相敬如賓。」
  
  「僅僅相敬如賓麼?」王賢沉聲問道。
  
  「大人何出此言?」小娘子聞言錯愕。
  
  「我的意思是……」王賢輕咳一聲道:「伍紹元和你親密麼?」
  
  「大人明鑑,我鄭家家規嚴謹,雖婦人亦知守禮。」小娘子臊得滿臉通紅,正色道:「我丈夫亦讀聖賢書,自然以禮相待,從不踰矩。」
  
  「夫妻間還有踰矩之說?」王賢奇怪道。
  
  「……」小娘子羞惱難禁,起身作勢要走。
  
  「站住!」王賢一拍醒木,低喝道:「本官問你話呢!
  
  小娘子不禁氣苦,這典史大人過於年輕,又言語輕薄,讓她都忘了是在公堂上了。只好站住腳,委委屈屈轉回身來,頭卻不肯抬起來。
  
  「既然是問你丈夫的案子,就難免涉及閨幃之事,」王賢一臉正氣道:「你只有知無不言,本官才能還你個真相。
  
  聽到『真相』二字,小娘子不禁嬌軀一震,一年以來,她日思夜想的就是這兩個字,她想弄明白丈夫是生是死,如果死了是誰害的,如果活著,為何要拋棄自己?
  
  「大人真能給我個真相?」小娘子終於抬起頭,鼓足勇氣望向王賢。
  
  「不敢保證,盡力而為。」王賢淡淡道:「我問你,伍紹元對你熱情麼?這個問題很重要,你必須如實回答。」
  
  「……」小娘子緊咬下唇,面色發白的沉吟片刻,方黯然道:「不熱情。」
  
  「怎麼個不熱情法?」王賢沉聲問道。
  
  「他和我成婚半年,從不……」小娘子渾身火燒火燎,但還是強忍著羞意道:「不與民婦同床。」
  
  「呃……」王賢大為意外道:「他可是有什麼隱疾?」放著個如花似玉的美嬌妻不碰,這伍紹元還真是奇葩。呃,好像自己也是這樣子……但不一樣好吧,還沒結婚呢!
  
  「……」小娘子面如火燒,垂首搖頭道:「不知道。」
  
  「他總得有個說法吧?」王賢問道。
  
  「這種事,夫君不說,民婦也不能問,」小娘子鬱鬱道:「他只是偶爾會說,身體不舒服之類,也許真有隱疾也說不準。」鄭家家規森嚴,小娘子的母親又早逝,竟一直無人可以訴說。現在雖然是在被問訊,但能吐露出來,還是讓她感到輕鬆不少。
  
  「不管有沒有病,都很奇怪。」王賢緩緩道:「方才你婆婆說,當初他清明踏青見到你,就唸唸不忘,以至於相思成疾、茶飯不思,才逼得你婆婆同意他入贅的。」頓一頓道:「要是身上有病,豈會趕著自取其辱?要是沒病的話,按說得償所願應該……怎麼會?」
  
  「莫非中間發生了什麼,讓他對妾身起了隔閡?」小娘子競才知道還有這段淵源,自然驚呆了。
  
  「那不可能,他入贅都能答應,還有什麼接受不了。」王賢搖頭道:「我本以為,你有什麼惡疾……」
  
  「民婦沒有病……」小娘子沉浸在錯愕中,「那他為何不肯碰我?」
  
  「也許解開這麼謎團,很多問題就有答案了。」王賢道:「你丈夫的物品,你家裡收走了麼?」
  
  「收拾過。」鄭伍氏輕聲答道:「父親說,官府要看看,有沒有什麼線索。」
  
  「哦。」王賢點點頭,沒多說。卷宗顯示,因為是鄭家的事情,縣里根本沒插手……沉吟片刻,王賢方道:「你丈夫和你家人,相處的如何?」
  
  「還算融洽.從沒和誰紅過臉,」鄭伍氏答道。
  
  「有沒有關係特別好的朋友?」王賢又問。
  
  「嗯……」鄭伍氏想一想道:「有,他和我一個堂兄很是相得,兩人經常一起吃酒。」
  
  「你那堂兄叫什麼,在鎮上麼?」王賢心跳加快道。
  
  「叫鄭檜,」回答的問題多了,鄭伍氏心防大松,基本有問必答:「被派去福建做生意,前陣子才回來。」
  
  「什麼時候去的?」
  
  「去年秋收……」鄭伍氏說完面色發白,纖細的手指緊緊摳著衣角,顫聲道:「大人的意思是?」
  
  「你不要瞎猜,江南第一家的聲譽要緊。」王賢先把她穩住道:「何況我已經答應你家了結此案,更是不宜聲張。
  
  「……」鄭伍氏也不是傻子,想一想,反問王賢道:「那大人為何要問這麼仔細?」
  
  「我想知道真相。」王賢淡淡掃她一眼道。「我想看看鄭家是不是,真如傳聞中那樣道德高尚,遵紀守法。」
  
  「當然是了。」鄭氏自幼被灌輸的家族榮譽感,讓她對此深信不疑。
  
  「那我們就看看,是不是鄭檜所為。」王賢像個魔鬼,一字一句的挑弄著鄭伍氏的心,「你也可以選擇告訴你父親,不過當心他再把鄭檜藏起來!」
  
  「我父親不會幹那種事!」鄭伍氏緊抿著嘴唇,一刻柔弱的心,卻不禁動搖起來。
  
  「如果你確信,你父親不會包庇,」王賢莞爾道:「那就更沒必要告訴他了。」說著垂下眼皮道:「選擇權在你,我只是建議而已……」頓一下道:「因為這個案子,今天就瞭解了。」說著將一份文書遞給她,沉聲道:「來人,帶她去戶房辦理!」
  
  鄭伍氏接過那薄薄的紙片,只覺重逾千斤,魂不守舍朝王賢襝衽一禮,便跟著差役下去了。
  
  王賢望著她裊裊亭亭若水仙花般的背影,久久收不回目光。
  
  「咳咳,」直到閒云終於看不下去,挪揄道:「想不到你還好這口。」
  
  「留點口德吧。」王賢白他一眼道:「多可憐的一人兒啊。」
  
  「那倒是。」閒云點點頭,認同道:「她活在謊言編織成的世界裡。更可憐的是,還被你戳穿了。」頓一下,言歸正傳道:「萬一她告訴鄭沿怎麼辦?」
  
  「不大可能,」王賢搖搖頭道:「女人的好奇心是很可怕的,一旦她們想知道一件事,根本沒有理性可言。何況,她以為已經結案了,剩下的只是單純尋找真相罷了……」
  
  「你真是個魔鬼。」閒云忍不住低聲道。
  
  「還不是被你們逼的?鄭家如鐵板一塊,就這麼個小寡婦可以利用而已!」誰料王賢競大怒道:「如果你們讓我出局,我保證吃齋唸佛一輩子!」
  
  「……」閒云登時無話可說。
  
  那廂間,鄭伍氏如木冇偶一般,按照戶房的要求,完成了丈夫的戶籍註銷,心裡百感交集。看著哭成淚人的婆婆,她卻一滴淚也掉不下來……
  
  鄭沿在外頭把茶都喝白了,才見女兒扶著她婆婆從西衙出來,趕忙迎上去道:「怎麼樣?」
  
  「辦完了。」鄭伍氏低聲回一句,將婆婆送上女轎。
  
  「怎麼這麼久?」待伍紹元的娘上了女轎,鄭沿迫不及待問女兒道:「二老爺都問了什麼?」
  
  「回家再說吧。」鄭伍氏不敢看父親的臉。
  
  「也好。」衙門前不是說話的地方,鄭沿點點頭,看著女兒進了馬車車廂,自己坐在外頭,對另一邊的車伕道:「走吧。」
  
  「駕!」車伕便揮動馬鞭,趕著馬車緩緩駛離了衙門。
  
  馬車出了城,行駛在回鄭宅鎮的大路上,雖然鄭家把這條道修得極為平整,但這年代沒有避震,馬車依然很是顛簸。不過坐在車裡的鄭伍氏絲毫不覺,一路上她都在出神的想著心事……
  
  鄭沿在外頭幾次和她說話,都沒起來話頭,不過他倒也理解,畢竟今天是閨女正式守寡的第一天……
  
  回到家,天已經擦黑了,鄭沿和閨女進了裡屋,嘆氣道:「繡兒,爹知道你心裡難受,可你爺爺還等著信兒呢,總得讓爹有法回話吧。」
  
  「是女兒的不是。」鄭繡兒低著頭,微聲道:「王典史詳細詢問了紹元失蹤前後,女兒都照實回答,與以前所說別無二致。」
  
  「哦,」鄭沿心下一鬆,猶不放心的問道:「別的沒問?」
  
  「……」鄭繡兒搖搖頭,用自己都聽不清的聲音答道:「沒有。」
  
  「那就好,那好。」鄭沿鬆了口氣道:「你累了,吃點飯早點歇著吧,我去給你爺爺請安了。」
  
  「是。」鄭繡兒起身,目送父親離去。 本帖最後由 陸雲 於 2013-9-5 01:04 編輯

陸雲 發表於 2013-9-5 01:01
第3卷 第一五八章 繡春刀


  天已黑,堂屋裡只點了一盞油燈,孤燈如豆,僅有方寸之光。
  
  飽經滄桑的老人靠在躺椅上,身上搭著薄毯,整個隱在黑暗中,一動不動。那略顯粗滯的呼吸聲,就是他還活著的唯一證據。白日裡神采奕奕的鄭老爺子,其實已是百病纏身,一到夜裡就痛苦不堪。但更要命的是心病,幾年來,老爺子就沒睡過一個囫圇覺,日復一日的被噩夢中夜驚起,然後在惶惶不安中迎接黎明的來臨。天長日久下來,他反而是天剛黑的時候最放鬆,因為這意味著……鄭家幾千口老少,又平平安安度過了一天。
  
  老爺子心裡有事,小憩片刻便睜開眼,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坐在躺椅邊,便緩緩開口道:「回來了。」
  
  「回來了,父親。」鄭沿輕聲道。
  
  「辦妥了麼?」
  
  「辦妥了。」鄭沿道:「還算順利,就是時間有點長。」
  
  「長在哪?」
  
  「王賢向繡兒問話的時間。」
  
  「繡兒怎麼說?」老爺子微微皺眉,他最不願看到的就是節外生枝。
  
  「她說沒啥。」鄭沿道:「就是詳細問了下經過。」
  
  「問這麼細作甚?」鄭老爺子皺眉道。
  
  「不知道。」鄭沿搖搖頭:「也許是獵奇吧,畢竟是江南第一家的家事……」
  
  「嗯……」鄭老爺子想了想,感覺不出有什麼惡意,但他還是謹慎道:「老六這事兒做得不對,不該放鄭檜回來……他終究是個隱患。」
  
  「是。」鄭沿嘆氣道:「這混賬小子太不懂事了,要不是他跟紹元胡說八道,何至於……」
  
  「讓他老實待在家裡,不許離開鄭宅鎮。過段時間,等風聲過了,還是得讓他去福建,跟著他父親,不要再回來了!」鄭老爺子嘆口氣,他能理解孫兒思鄉心切,但為了宗族的安全,不能讓他再待在浦江了。
  
  「父親放心。」鄭沿應聲道:「孩兒會妥善安排的。」
  
  「另外,王賢那裡要盯緊了。」鄭老爺子閉目養神片刻,又睜眼道。
  
  「父親儘管放心,衙門裡大都是咱們的人,他一撲棱翅膀,咱們就知道要往哪飛。」鄭沿笑道。浦江這地方,姓鄭就是王道,你要是姓別的,就只有靠邊站的份兒。雖然鄭家的直系子弟,是不屑於到衙門裡混飯吃的,但那些出了五服的旁系,就沒這麼多顧慮了。衙門裡都被鄭家旁系子弟佔據,什麼事能瞞得過他們?
  
  「不夠,」鄭老爺子卻尤嫌不足道:「等他撲棱翅膀就晚了,我要知道他是怎麼想的,他準備做什麼!這樣才能放心!」
  
  「這……」鄭沿不禁暗暗苦笑,父親的小心謹慎,已經到了病態的程度。「王賢只信任他從富陽帶來的四個人,其餘人進不到他的圈子裡。」頓一下道:「不過我看他兩個長隨相貌猥瑣,流裡流氣,不如讓人拉攏一下?」
  
  「可以。」鄭老爺子點點頭道:「你再讓周公也想想辦法,他們在富陽縣,不是有暗樁麼,看看能不能用一下。」
  
  「這,有些勞師動眾了吧?」鄭沿不認同道。
  
  「大師的安全無小事。」鄭老爺子斷然道:「告訴周公,什麼時候在王賢身邊安下釘子,什麼時候大師的安全才無虞。」「是。」鄭沿只好應道。
  
  話分兩頭,浦江縣城,夜黑風高,一條人影潛行於黑暗中,悄無聲來到城東一條巷子裡,循著斷斷續續的哭泣聲,摸到一戶人家的屋頂上,便安靜的潛伏下來。
  
  屋簷下是新設的靈堂,十幾個人穿著素服在哭靈。靈位邊坐著個神情呆滯的老婦人,竟是今日到西衙錄口供的伍老太太……
  
  不錯,這正是那被宣告死亡的伍紹元家,老太太所言不虛,這些年伍家確實過得不錯,僅這三進兩層的宅子,就足以說明問題了。
  
  儘管伍家人大都在靈堂守靈,那黑衣人還在屋頂耐心潛伏到四更天,人最睏倦的時候才悄然爬到後宅,摸入空無一人的堂屋,翻箱倒櫃檢查起來,卻什麼有用的東西也沒搜著,直到他摸到箱底的一柄鯊魚刀鞘的單刀……他便隨手將那柄刀拎了出來,不禁愣住了。
  
  內家高手目力極好,哪怕是黑夜也能看清東西,黑衣人便是個例子。他細細端詳,只見這把刀比單刀要長,比長劍略短,而且刀柄頗長,可雙手持刀。黑衣人一手握柄,一手持鞘,緩緩將長刀抽出,便見如剃刀般厚背薄刃的刀身,閃著疹人的寒光。
  
  『好一口百煉繡春刀!』黑衣人暗讚一聲。他對這柄刀一點不陌生。因為胡瀠身邊的錦衣衛,每人都佩戴這樣一柄!這是錦衣衛的制式兵器繡春刀,錦衣衛可以不穿飛魚服,但不能不佩繡春刀!
  
  他知道繡春刀是刀中神品,每一柄都鋼製極好,千錘百煉,所以刀鋒犀利無比。雙手持刀,一刀砍下,足可把整隻馬頭砍斷!
  
  哪怕是富強的大明帝國,也無力將這樣的寶刀裝備部隊,只有天子親軍錦衣衛,才會人手一柄!
  
  也正因其珍貴,據說軍器監在鍛造時,會將每個人的名字刻在刀身上,一人一刀!
  
  將刀豎起,黑衣人凝目盯著刀身巡梭片刻,倒是發現了刻字的地方,卻看不清字跡……畢竟是摸黑,能看清輪廓,就已經很逆天了。
  
  暗嘆一聲,黑衣人從懷中摸出一枚夜明珠……這一顆就比這套宅子貴幾十倍,黑衣人卻拿來照明。好吧,夜明珠本來就有這功能……
  
  將濛濛亮的夜明珠湊近了刀身,黑衣人終於看清了字跡,這才收起夜明珠,將刀入鞘,放回原處,檢查一下沒有留下痕跡,黑衣人便如游魚般從後窗出去,幾個縱身便離開伍家,消失在蒼茫的夜色中。
  
  那黑衣人離去不久,竟又進來個黑衣人,也開始翻箱倒櫃,同樣是一無所獲……直到找到那柄壓箱底的繡春刀。那黑衣人抽出刀來,同樣發現看不清上面的字。竟同樣摸出一枚夜明珠,看清上面的字後,收起夜明珠,將刀入鞘、放回原處、檢查一下沒有留下痕跡,如游魚般從後窗出去,消失在夜色中……如果有誰目睹這兩幕,一定認為要麼自己出現幻視,要麼就是那黑衣人有毛病,一遍不過癮還得再來一次……其實根本就是兩個人……
  
  後一個黑衣人在縣城轉了一圈,確定沒有人盯梢,才回到停靠在河邊的一艘遊船上。
  
  船上燈光昏暗,沒有美姬相迎,只有一個黃髮老者。
  
  黑衣人扯下面巾,露出一張冠絕人寰的俊臉,正是那無缺公子韋無缺!
  
  黃髮老者伺候他解下夜行衣,換上慣常穿的儒袍皂巾,緩緩道:「這種事交給老奴就好了,何勞少主親力親為?」
  
  「橫豎沒什麼危險,」韋無缺坐下,端起茶盞呷一口鐵觀音,笑道:「全當解悶了。」
  
  「呵呵……」黃髮老者笑道:「少主玩得還算開心?」
  
  「不錯。」韋無缺笑道:「那武當小子的輕功不錯,可惜是個雛兒,自以為警覺,卻顧頭不顧尾。我在他身後呆了一個時辰,都沒發現我。」
  
  「那是自然,孫碧雲那老鬼功夫雖高,但教徒弟的本事,比起本教是拍馬不及。」黃髮老者笑道。「何況少主自幼經歷過多少磨練,豈是那種養在深閨的小子可比?」
  
  「呵呵……」韋無缺笑笑道:「幸虧當初沒把那王賢殺了,這小子實在太聰明了!」頓一下道:「不過他還是敵不過師傅這招『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看來是收穫不小。」黃髮老者笑道。
  
  「嗯。」韋無缺點點頭道:「我在伍家發現了一柄繡春刀,上面刻著伍天希的名字。」
  
  「伍天希……」黃髮老者道:「似乎是那伍紹元的父親。」明教畢竟不是官府,查閱檔案要困難一些。
  
  「很可能。無論如何,伍紹元都跟錦衣衛脫不開干係。」韋無缺緩緩道:「只是不明白,錦衣衛折了探子,為何仍按兵不動?鄭家既然知道被錦衣衛盯上了,為何還不把那人送走?」
  
  「前一個問題不難解釋,」黃髮老者笑道:「伍天希好像當過糧長,據說當時所有糧長,都被朱重八收為錦衣衛密探,賜給腰牌印信等物,那把刀應該就是這麼來的。」頓一下道:「但後來朱元璋兔死狗烹,解散了錦衣衛,那些密探失去了組織,也不被朝廷承認。直到燕王篡逆後,重建錦衣衛,才有些密探陸陸續續回歸。伍紹元差不多就是這種情況,但浙江沒有錦衣衛的機構,他得進京去拜衙門!又怕人家看輕了,故而想立個大功重返錦衣衛,也好得個好的位子!」
  
  「那麼說,錦衣衛很可能不知道,有這麼個人存在?」韋無缺恍然道:「後一條的話,是不是也是伍紹元身份藏得太好,鄭家人也沒發現?」
  
  「很有可能。」黃髮老者頷首道。「伍紹元的身份,應該沒有被識破,鄭家才有會有心情,穩坐釣魚台。」 本帖最後由 陸雲 於 2013-9-5 01:08 編輯

陸雲 發表於 2013-9-6 11:51
第3卷 第一五九章 業界良心


  浦江縣署西衙,典史廳書房中,王賢與一身黑衣的閒云少爺相對而坐。
  
  「已經很清楚了。」王賢沉聲道:「我詢問了伍紹元的生意夥伴,他們說有一次貨物在被淳安扣住,伍紹元去淳安縣衙走了一趟,那邊就乖乖放行了,從此再不敢攔他們家的船。」頓一下道:「一個童生有什麼本事,能讓外縣不敢攔截?他錦衣衛的身份是最合理的答案。」
  
  「他不會是朱九那幫人派來的吧?」閒云眉頭緊鎖,胡大人的意思,是將錦衣衛排除在此事之外。
  
  「不是的。」王賢搖頭笑道:「那個何常,你還記得麼?就是他這種情況。」
  
  「嗯。」閒云明白了:「那鄭家應該知道了吧?」
  
  「很可能已經知道了。」王賢道:「伍天希當年和鄭棠是同鄉好友,他的身份對鄭棠應該不是秘密。後來伍天希早亡,伍紹元又年幼,鄭家才接過伍家的糧長之職。也正因為有這段淵源,鄭家才接受伍家的求親,讓伍紹元入贅。」頓一下道:「只是沒想到,伍紹元竟然從鄭邁的兒子那裡,知道了點什麼,繼而想拿鄭家當投名狀,回歸錦衣衛……這才不得不讓他消失。」
  
  王賢還有一條沒說,這也可以解釋,伍紹元為何放著如花似玉的美嬌妻不碰?他不是天閹也不是兔爺兒,而是要和鄭家劃清界線,以免到時候撕扯不清。弄不好就是因為這一反常,才會被鄭家懷疑上的。
  
  「這樣的話,那人會不會離開浦江了?」
  
  「不太可能。」王賢搖頭道:「我仔細想過,那人之所以藏在浦江,而不是別處,是有原因的。」
  
  「除了這裡有江南第一家,可以為他提供掩護外,還有什麼?」閒云沉聲問道。
  
  「這裡的地形。」王賢沉聲道:「浦江,乃至金華府都大山連綿,直通閩贛,一旦有警,他可以迅速躲進山裡,逃往江西福建,就是大軍圍捕都不怕。」
  
  「嗯。」閒云輕聲道:「要是安全的話,其實去云貴安南,更安全。」
  
  王賢搖搖頭,不回答他這個問題。其實道理很簡單……那裡太偏遠,去了就等於自我放逐。
  
  「那麼我們下一步,是找到這個鄭檜麼?」閒云沉聲問道。
  
  「是,但很困難。」王賢道:「就算鄭伍氏守口如瓶,鄭家也會雪藏鄭檜的,我們只能外鬆內緊,靜待他出現了。同時看看,鄭伍氏會不會帶給我們點驚喜。」
  
  「一味守株待兔麼?」閒云微微蹙眉道。「不是說要釣魚麼?」
  
  「先等等吧,現在釣不著魚的。」王賢打個哈欠道:「睡了,熬夜會有黑眼圈的。」
  
  「你是男人。」閒云無語道。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麼。」王賢不理他,徑直到裡屋睡了。
  
  閒云在外間床上打坐。身處險地、危機四伏,為了保護王賢的安全,他兄妹倆一人一宿輪流值夜……
  
  雖然說要守株待兔,但王賢卻不得閒,因為縣裡收秋稅的日子到了……去年的一幕幕仍記憶猶新,今年又攤上個酒鬼上司,王賢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不過他好像多慮了…
  
  王賢還沒來得及派人下鄉催收,那邊各區糧長已經來衙門報告,說稅糧全都收好裝船,已經運到縣裡了,請官府前去查驗。王賢聽了,半晌合不攏嘴,想在富陽時,收個稅比殺了那些糧長還難,這邊倒好,催都不用催。兩縣是臨縣,差距咋這麼大捏?
  
  本著注會那顆多疑的心,王賢帶戶房人前去查驗,結果查來查去,絕無缺斤短兩、以次充好的現象,更別說摻沙子、沙子之類了。而且人家還很懂事……該給衙門陋規常例,一點也不少給。
  
  不只是一個糧長,全縣所有糧長都這樣,簡直堪稱業界良心!弄得本想大展拳腳、繼而立威的王典史,吊在半空不上不下,好個慾求不滿。
  
  「二老爺,沒問題了吧?」見他恨不得把米粒數一遍,幾位糧長小心問道。
  
  「沒問題了。」王賢黑著臉,背手下了船。
  
  「我等在杏花樓略備薄酒,請二老爺賞光?」糧長們討好笑道。
  
  「本官累了,」王賢卻不給面子,只對帥輝兩個道:「你替我去吧,別讓人家浪費了。」說完便坐上轎子,回衙去了。
  
  「是。」帥輝兩個應一聲,待王賢起轎後,對眾糧長笑道:「瞧得起我們兄弟不?」
  
  「二位爺哪兒的話!當然瞧得起!」眾糧長這個汗啊,這倆小子是混混出身什麼?怎麼流裡流氣的。其中一位叫鄭流的,是領了任務和兩人套近乎的,自然曲意奉承道:「早就想和二位爺親近,只是二位須臾不離二老爺左右,一直沒得機會。」
  
  「這不機會來了?」帥輝嘿嘿笑道:「還等什麼?」
  
  「請上車!」糧長們便簇擁著二人,分乘幾輛馬車,來到本縣最好的杏花樓上,一番觥籌交錯、杯盤狼藉、猜令划拳、喧騰酬酢……把這倆小子哄得心花怒放。宴後,鄭流又請他倆去縣裡最好的青樓紅翠閣,繼續鶯鶯燕燕、溫香軟玉、眠花宿柳、樂不思歸……比在西衙裡挑燈夜讀、死記硬背的王大官人,不知要幸福多少倍。
  
  兩根牛油大燭,照得書房裡亮堂堂,王賢端坐桌前,正在奮筆抄寫一篇程文。自從魏老師傳授他速成大法後,王賢便堅持背誦範文不輟……閒暇時早晚各背一篇,公務繁忙時也要抽空背上一篇。就連去鄭宅鎮那天,他都在路上完成了功課。
  
  王賢拿出當年考注會的勁頭來,又有科學的記憶方法,倒不覺著多麼辛苦。可是他的舉動在旁人看來,就忒不可思議了……雖說蘇老泉二十七始發憤,但人家也是從小讀書,只是沒那麼用功罷了。王賢卻是徹徹底底的零基礎,從十七歲才開始讀四書、學八股,是不是太晚了點啊?
  
  何況蘇老泉一輩子都沒考中,後來還是人家實在不忍心,才賞了他個官做……而王賢現在已經是官了,雖然未入流品,但可正常敘遷,以他區區十七歲的年紀,將來升到知府也是有可能的。何苦還要頭懸樑、錐刺股,遭這份罪,去擠那獨木橋呢?
  
  靈霄盤腿倒坐在官帽椅上,兩臂搭在椅背上,歪著頭打量王賢,一看就是半個時辰。看得王典史實在受不了,頭也不抬道:「我臉上有花麼?」
  
  「有灰。」靈霄嘻嘻笑道:「小賢子我問你,為啥還要拚命讀書呢?」
  
  「當然是為了考秀才,難道還是做學問?」王賢毫不掩飾自己的目的姓。
  
  「考秀才幹什麼?你又考不中舉人……」靈霄特意瞭解了一下,發現和典史比起來,秀才很沒用的。
  
  「喂,別打擊人好麼。」王賢鬱悶的瞪她一眼道:「雖然你說的是事實。」秀才畢竟名額多,若有提學大人照顧,還有些希望,至於考舉人,王賢從來都沒奢望過……這可是浙江啊!大明科舉死亡之組,光靠死記硬背是沒戲的……
  
  「那還考什麼秀才?」靈霄嘻笑道:「再說你不是討厭酸秀才麼?」
  
  「個人感觀是一回事兒,具體去做又是另一回事兒,」王賢搖搖頭:「你這種含著金湯匙生下來的傢伙,不會明白的。」
  
  「你不說我怎麼明白?」靈霄探著身子,湊近了王賢道:「說說啊……」
  
  「也沒什麼好說的,我這種出身底層的人,必須要抓住一切上進的機會,才能不被人踩在腳底下。」王賢嗅到一股少女的清香,不著痕跡拉開距離,輕嘆一聲道:「考中秀才雖然對我沒什麼直接的好處,卻可以讓那幫正途出身的上官,不會老想著打壓我。畢竟,我也算讀書人了……」
  
  「誰打壓過你?」靈霄氣憤的揮舞著小拳頭道:「告訴我,本姑娘替你報仇!」
  
  「等到被打壓就晚了,未雨綢繆而已。」王賢淡淡道。
  
  「你這樣好累啊。」靈霄白嫩的下巴抵在椅背上,嘆氣道:「我覺著開心最重要。」
  
  「你當然可以這樣想了。」王賢感受到這假小子的關心,露出溫暖的笑容道:「我也對我家銀鈴這樣說……」
  
  「銀鈴呦,」一提起銀鈴,靈霄就來勁。在富陽縣兩人曾短暫相處,兩個年齡相仿、性格類似的小丫頭,很快就成了好姐妹。「我真挺想她的。」
  
  「那就去找她吧,她肯定也很想你。」王賢也把她當成自己的妹妹,溫聲道:「浦江縣你也玩膩了。』
  
  「確實玩膩了。」靈霄可不喜歡浦江,因為這裡人不讓她吃白食,也不把她當小祖宗供,更沒有一幫女孩子陪她玩兒。畢竟王賢才來沒多久,除了整治一干手下外,在縣裡實在沒有存在感……而且浦江縣,畢竟是姓鄭的。
  
  「那就去回去吧。」王賢道:「正好這兩天有糧船要去杭州,到我家玩兩天,然後回山過年吧。」
  
  「呃……」靈霄頗為意動,很快卻又搖頭道:「不行,我答應銀鈴了,要保護好你。」
  
  「有你哥呢……」王賢不禁感動,好銀鈴,哥哥沒白疼你……這傢伙也不虧心,他就愛欺負小銀鈴!
  
  「我哥有他的差事。」橘色的燭光,照得靈霄眉眼分明,她難得鄭重道:「關鍵時刻不一定在你身邊……」
  
  王賢心一震,原來這小丫頭明白著呢…… 本帖最後由 陸雲 於 2013-9-6 11:55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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