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大官人 作者:三戒大師 (已完成)

   
陸雲 2013-6-22 03:27:0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98 2796744
陸雲 發表於 2013-8-27 02:06
第2卷 第一四零章 封賞


  魏知縣回來了,王賢早就籌備好的那些營生,便可以開張了。

  七月裡,富陽縣立糧號、富陽縣立鹽號、富陽絲綢商會、富陽紙業商會、富陽茶葉商會相繼開張。破天荒的,堂堂魏知縣親自為這五家商號、商會剪綵並致辭。
  
  儘管商人和商業在大明朝身為下賤,知縣出席這樣的活動似乎有失身份。但具體情況需要具體對待,
  
  縣立糧號在這次糧荒中居功至偉,甚至救了整個浙省,連鄭方伯都親筆題寫了店名,命人送到富陽表示祝賀和感謝,你說魏知縣能不到場麼?
  
  至於縣立鹽號,是一項使本縣鹽價大降的善政,魏知縣當然也要露面。還有絲綢、紙業和茶葉,是本縣三大支柱產業,只是有這三個行業興旺發達了,百姓才能過上好日子。是以在富陽這個有著重商傳統的地方,魏知縣的舉動並不突兀。
  
  但對魏知縣本身來說,這不啻於一個巨大的轉變,正如他在縣立糧號開業典禮上致辭時說:「毋庸諱言,本官原先以為商人逐利,商業害農,是以對商人和商業多有偏見。但是這次浙省大災、富陽糧荒中,商人們的表現讓我十分感動,商業的作用也體現的淋漓盡致。可以說,沒有商人出力,沒有商業的存在,湖廣的大米運不到浙江,一場大饑荒在所難免,大半百姓破產失業在所難免。」
  
  「現在本官明白了,原來我們的生活是離不開商人和商業的,商人和商業也不是壞東西。關鍵是人心,商人的人心壞了,商業才會為禍百姓。相反,商人們能仁義,商業就會造福百姓!這個縣立糧號的建立,是為了平抑我富陽的糧價,讓父老鄉親吃上平價米。這是大功德,大善事,這樣的商人和商業,高尚!值得尊敬!官府也會大加扶持!」
  
  聽著魏知縣的肺腑之言,在場的周糧商、錢糧商、陸員外幾個,都忍不住流下淚來,大明朝的商人,實在太久沒聽到來自官方的讚許了……
  
  但富陽百姓更在意的是,每一家商號開業後,都會開堂會、擺流水席、請戲班子唱戲,熱鬧的像過年一樣。整個七月裡,別的縣都在為此起彼伏的災民為盜,主客衝突焦頭爛額,唯獨富陽縣一片歡天喜地。
  
  這也是魏知縣最得意的地方,他之所以一直堅持,不能讓災民吃白食,原因就在這裡。因為王賢讓他相信,使人心安定者,不在每天能發放多少米糧,而在使其安居有事做,通過做事獲得收入,這樣百姓才會保持勤勞守法的本性。
  
  如果長期不勞而獲,專門坐等救濟,則再勤勞的百姓也容易變成『幸民』,而且一旦救濟不利,或者地方官府厚此薄彼,更會心生怨恨,繼而充滿了攻擊性……農民一無所有後是最危險的。
  
  到時候,本地人和外來災民積怨深重,將嚴重危害地方治安,甚至釀成騷亂。
  
  為了安全起見,魏知縣才會將災民分散安置,使他們不易聚集生事。又力主由官府賃民房給災民居住,這是可以讓兩者相處更融洽,避免災民群居在簡陋的窩棚裡,產生自己是棄民的負面情緒。
  
  只是這些話,起初無法對外縣的同僚明言,說了人家也不信,反而徒惹是非。
  
  正如周臬台在寫給朝廷的奏章中所言:
  
  『官員為朝廷賑災安民,其身在外,應當隨機應變,不僅需要智慧,還需要有擔當的勇氣和胸襟。如只考慮到自保,處處行事以不惹物議,不影響自己當官為前提,哪怕再忙活再辛苦,也不過是表面功夫,於事無補。而魏知縣無疑具有這份擔當,起初所有人認為他自找麻煩,徒惹物議,他卻毫不動搖,堅持按既定方略,分散安置百姓,堅持以工代賑,雖然當時顯得自找苦吃,但在後來的日子裡,卻讓富陽縣避免了混亂和動盪,保住了淳樸的人心,方體現出其用心良苦、老成謀國……』
  
  鄭方伯也在奏章中說,富陽救災可謂朝廷救災之典範,浙省已經著魏知縣總結歸納,準備在全省推廣,希望朝廷研究之後,定為成法,可將災難的危害減少到最小……
  
  兩位大吏如此嘉許,又有皇帝的親筆御批,吏部的動作自然十分迅速,七月底,嘉獎富陽賑災有功人等的旨意,便到了縣裡。
  
  那一日,富陽縣衙正門大開,大堂前設香案燭台,魏知縣率眾官吏叩拜了聖旨後,便有傳旨太監拖長腔宣讀了聖旨。
  
  第一個領旨的是富陽知縣魏源,一番大加褒獎褒獎後,皇帝賜其匾額、金幣等物,並命其為翰林院修撰。雖然只是個從六品的官兒,卻讓魏知縣淚流滿面……
  
  事實上,早就有在吏科的同年,提前告訴魏知縣這個任命了。當得知這個消息,巨大的幸福感,充滿了魏知縣的全身,他設想過朝廷的各種安排,甚至想過會不會讓自己一步登天當上知府,就是沒想到朝廷會讓自己進翰林院。
  
  永樂四年的進士名次,是魏知縣心中永遠的痛……他只比孫山高了一名,在皇榜上名列倒數第二。盡管大多數人都只記得,那一科的孫山叫吳忠,並不注意倒數第二是誰,但生性好強的魏源自己在意,且深以為恥!
  
  所以雖然是進士,他卻一直深深自卑,現在卻可以成為翰林,那是比進士還高一個檔次的學歷,你讓魏知縣怎能不欣喜若狂?雖然翰林修撰清苦,品級也不高,但你只要知道,那是狀元及第後必授的官職,就知道它有多光明的前景了……既清且貴,實在太體貼魏知縣的心意了。
  
  然後是蔣縣丞,被提升為富陽縣令,聞聽此命,蔣縣丞登時樂開了花,一下子什麼毛病都沒了。對於這種快五十歲的官員來說,翰林院庶吉士什麼的沒有任何意義,能到個富足安定的縣去當縣令,就足最大的福氣了。
  
  有道是做熟不做生,何況魏知縣和王賢已經鋪好了路,就連蔣縣丞都看得出來,富陽縣的好日子就在眼前了。這世上還有更合人心意的地方麼?
  
  第三道聖旨是追封,追封馬典史為富陽縣令,但人死如燈滅,一切都白搭了。好在朝廷還沒壞了良心,命馬典史的兩兒子入國子監讀書,待肄業後,少不得給他們兩副前程。
  
  第四道聖旨是任命巡檢司趙巡檢為富陽縣丞。
  
  第五道聖旨任命胡捕頭為錢塘縣典史……
  
  此外,各官各吏,只要跟救災沾點邊的,都有獎掖,就連自以為肯定沒戲的刁主簿,都得了個四川青神縣令的差事……感動的他眼淚嘩嘩,魏知縣真是仁厚哇!因為請功的名單,都是魏知縣所定。
  
  但直到慈幼局、養濟院的傢伙都得到封賞,卻還是沒有王賢的份兒。
  
  這時候宣旨結束,欽差一口氣讀完二十份聖旨,已是口乾舌燥,魏知縣忙請進去喫茶。
  
  待魏知縣和宦官離去,早跪麻了雙腿的官吏們紛紛起身,強抑著興奮交頭接耳。
  
  之所以不敢大聲說話,不是怕擾到知縣和欽差說話,而是因為他們都意識到,封賞名單中,漏了首功之臣王賢!
  
  這自然無比荒唐,他們都很清楚,王賢才是整個救災計劃的制定者和主要執行者,功勞之大,無人可比。可就是這樣一位大功臣,卻不在恩賞的名單裡,這讓人莫名詫異……但他們這些小人物,能給予王賢的,也只有同情二字了。
  
  強者從來不需要同情,王賢雖然自認不是強者,但他依然不喜歡別人同情自己,乾脆以嫂子要生了為由,離開即將舉行宴會的衙門,不打擾別人的歡樂。
  
  當然他說嫂子要生了也不假,從早晨起,已經足月的侯氏就開始喊肚子疼。王貴趕忙通知王賢和遠在杭州的老爹……至於老娘,算著日子快到了,幾天前就帶著銀鈴回來,等候王家長房長孫的誕生。
  
  從衙門出來,王賢很快調整好心情,急匆匆趕到王貴家,徑直進入內院。
  
  院子裡,明顯發福了,氣色也好很多的王貴,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倒是越來越水靈的銀鈴,還能沉得住氣,在一旁給滿頭大汗的大哥打扇子。
  
  「生了麼?」王賢劈頭間道。
  
  回答他的,是銀鈴的白眼。王貴苦笑道:「要是生了,能急成這樣麼?」
  
  「也是。」王賢小聲間道:「幹嘛這麼緊張,生個孩子而己……」
  
  「原來你也有不懂的。」王貴慘笑道:「穩婆說,女人生孩子,要靠菩薩保佑,才有一半人能母子平安……女人生孩子,就是過鬼門關,你說我能不緊張麼?」
  
  「嚇,抱歉抱歉。」王賢不好意思道,「我還以為像……」六百年後那麼簡單呢。
  
  兄弟倆便坐在石階上一起坐等,這樣銀鈴可以一搧風涼快兩個人。
  
  「娘呢?」見大哥還是太緊張,王賢沒語找話道。
  
  「在裡頭幫忙呢。」銀鈴小嘴呶呶內室,裡面傳來各種痛叫,還有一聲響亮的嬰兒啼哭…… 本帖最後由 陸雲 於 2013-8-27 02:16 編輯

陸雲 發表於 2013-8-27 02:07
第2卷 第一四一章 弄瓦


  「生了!」
  
  王賢和銀鈴登時蹦起來,拉著手在王貴面前又蹦又跳,慶祝王家首個下一代誕生。
  
  王貴卻渾身發軟,站都站不起來。
  
  過了一會兒,屋門打開,丫鬟婆子端著水盆出來,王貴卻一下彈起來,抓著走在前頭的丫鬟,結巴問道:「怎、怎樣?」
  
  「恭喜老爺喜得千金。」丫鬟笑道:「母女平安……」
  
  「啊……」王貴的臉上流露出失望之情,他實指望能生個兒子的…..
  
  王賢和銀鈴卻很開心,銀鈴嚷著『親親小侄女,姑姑來了!』便衝進屋去。王賢不能進去,使勁拍著大哥的肩膀道:「想要兒子以後再生,閨女可是掌上明珠啊!」
  
  王貴一想也是,朝王賢點點頭,也進去屋裡,看到老娘抱著新生的女兒,他撓撓頭,小心翼翼接過來,看著那小鼻子小眼小模樣,忍住掉下淚來。
  
  屋外頭,老爹終於趕到了,王賢趕緊迎出去。
  
  「生了?」老爹劈頭問道。
  
  「生了。」
  
  「生了個啥?」老爹眼瞪得溜圓。
  
  「閨女。」
  
  「……」老爹神情一滯,悶哼道:「兩個笨蛋。」
  
  「爹……」王賢苦笑道:「這是你頭一個孫輩啊。」
  
  「也是。」老爹想想日子還長著,只是一直以來抱孫子的期望落空,心裡有些不爽而已。便跟王賢進去和侯家人相見。
  
  侯家從老爺子到小孫子,十幾口都來了,就盼著侯氏生個長房長孫,一舉奠定在王家的位置,這下生了介女娃娃,竟比王家還要沮喪。還得王興業安慰他們,說來日方長,再戰江湖便是……
  
  和侯家人敷衍完了,老爹到後頭見到孫女,雖然有些重男輕女,雖然新生兒都醜醜的,王興業依然愛不釋手,抱著親了又親,把小嬰兒扎得哇哇直哭。
  
  「這孩子是咱們王家,重獲新生後誕下的,就叫新兒吧!」作為一家之主,王老爹對後代擁有不可置疑的冠名權。
  
  和新兒親熱一番,已經中午頭了,王貴他丈人請王賢父子到前面吃飯。
  
  如今的王侯兩家,身份地位完全倒轉,在府城做官的王興業倒也罷了,關鍵是王賢這個四老爺,是侯家不得不供著的大菩薩。
  
  好容易有個拉近關係的機會,侯員外特意從杭州請來了大廚,置辦了豐盛的酒席。儘管未能如願給王家添上長房長孫,依然要好生慶祝一番,畢竟這也算個好的開頭。
  
  入席時,王興業自然是上座,侯員外還想請王賢挨著他爹坐下,卻聽王賢小聲拒絕道:「老侯,這是家宴,以長幼序。」見侯員外還不放心,他只好補充一句:「我不會生氣的。」
  
  「那就失禮了,失禮了。」侯員外告罪不迭,和王貴一邊一個,坐在王興業邊上,卻無論如何不讓兩個兒子坐在王賢上頭。王賢也懶得再推讓,便依著他坐下了。
  
  上菜之後,侯員外便舉酒祝詞,先是祝賀王家弄瓦之喜,又表示新兒這丫頭看著喜相.肯定會招來一幫弟弟的。第二杯酒,是感謝王賢,幫他弄到了茶業商會副會長的頭銜。第三杯酒,則是祝賀王賢高昇……
  
  說完見王家父子面色有異,侯員外不禁惴惴道:「今天不是有欽差宣旨,封賞功臣麼……」
  
  「四老爺可是首功之臣,怎麼也不會被落下吧?」王貴他大舅子小聲道。
  
  「呵呵。」王賢勉強笑道:「還真是落下了。」
  
  「四老爺開玩笑的吧。」王貴他小舅子笑道:「您最愛開玩笑了。」
  
  「開個屁玩笑。」王賢還沒說話,王興業先黑著臉道:「沒有就是沒有,老二還能咒自己不成?」
  
  「呵呵……」侯員外忙堆起笑道:「其實沒有也挺好,升了官就得背井離鄉了,哪有在家裡當官自在?」
  
  「就是就是。」王貴倆舅子也齊聲附和道:「四老爺如今威震一方,那是給個知府也不換的。」
  
  「別說知府,給個知縣我就換。」王賢不想搞砸了氣氛,也打個哈哈,引得眾人笑成一片。
  
  氣氛不受影響是不可能的,接下來的酒席有些沉悶,侯員外倒也識趣,說親家一路辛苦,還是早點休息吧,便提前帶著兒子回去了。
  
  待外人走了,王興業脫下鞋,使勁摳幾下腳丫子,悶聲道:「這事兒邪性。」
  
  王賢心說您現在都是朝廷命官了,這習慣還不改改?
  
  「前陣子我讓人打聽過,吏部已經任命你為錢塘縣典史了。」老爹舒服的打個哆嗦,一臉見鬼道:「本以為咱父子可以聯手,在杭州開創一番大場面,想不到……」
  
  「想不到錢塘典史成了胡不留。」王賢苦笑道。「不是這老小子搗鬼吧?」
  
  「他?」老爹一臉不屑道:「不是我瞧不起他,他連吏部大門朝哪開都不知道。」其實老爹,也是去年去南京跑官,才知道吏部衙門往哪開,不然跟老胡是大哥別笑話二哥。
  
  「那是上頭又改主意了?」
  
  「不可能,當時我那吏部的朋友,可看到你的官告了。」老爹皺眉道:「這東西一旦定下來,只有吏部尚書才能修改。但堂堂天官會為了個不入流的雜職官壞規矩?那真叫見了鬼。」
  
  「唉,管他呢,反正已經是這結果了。」王賢認命道:「大不了我繼續當我的司戶,比出去當官舒坦多了。」
  
  「不長進的東西!」老爹大怒,舉起鞋底便抽:「還以為你如今開竅了,不想卻還是個糊塗蟲!」說著把王賢的腦袋當皮球,一下接一下的拍打道:「你要是錯過這次機會,只能按照常規、任滿九年,然後還得考試,才能獲得一份告身!九年後你就二十六了!再從不入流品的小官做起,怕五十歲都升不到典史!你這輩子也就和你爹一樣出息了!」
  
  「那還孬麼?」王賢抱頭道:「爹一直是我的偶像!」
  
  「當然你爹混得也不錯。」王老爹不禁得意的扣了扣腳丫子,旋即醒悟過來,又重重拍著兒子的腦袋,繼續大罵道:「你個不長進的糊塗蟲子,氣死老夫了!」
  
  其實王賢知道,老爹為啥這麼生氣。因為如今已經不再是太祖時了,天下讀書人越來越多,吏員向上的路徑依然存在,卻明顯越來越窄,越來越難。一般任滿九年,可以到吏部考試,通過之後,由吏部酌情任命為不入流的雜職官。
  
  明朝官制,說起來是九級十八品,但其實從九品之後,還跟著一長串未入流品的雜職官,什麼吏目、驛丞、司獄、提控案牘、檢校、副使、大使之流,林林總總六七十種官職,很多人一輩子就陷在裡頭,掙扎不出來。
  
  而一旦被任命為典史,雖然還是未入流,卻是到了未入流的頂端,再陞遷必然要入流品的。一旦錯過這機會,王賢就是再年輕,也難以出頭了。所以老爹才會這樣著急….
  
  「爹不是說,當芝麻官還不如當司吏麼?」王賢不禁苦笑道,「如今幹嘛又盼著兒子當官?」
  
  「我那是說我自己,四老五十了還有啥前途?混不上去的話,還不如當個司吏舒舒坦坦。」老爹圓瞪著兩眼道:「但你不一樣,你今年才十七歲,如果就能當上典史的話,哪怕熬滿九年一升,四十歲也能當上知縣!要是吉星高照,說不定將來致仕前,還能當上知府!」老爹說著險些淌下口水道:「那樣咱王家十八代祖宗,都會笑醒的!」
  
  「可惜,這些事兒不是咱能說了算的。」王賢安慰老爹道:「我還是安心當我的司戶,回頭用心讀書,看看能考個秀才出來不。」
  
  「唉,現在用功,晚了……我還是指望你兒子中秀才更現實。」老爹不知道督學大人的承諾,自然對王賢毫無信心。想了想,他猛地一拍王賢的肩膀,起身道:「乾坐著不行,我親自去一趟南京,不管花多少錢,也得讓你上去!」
  
  「爹……」王賢想說算了,但其實他自己也不甘心,話到嘴邊卻變成了:「得多少錢?」
  
  「撐死不過兩千兩銀子。」老爹口氣大得很:「你這大半年又賑災、又買糧,這點錢還是能拿出來吧?」
  
  「沒有……」王賢羞愧道:「縣裡本就入不敷出,我哪好意思雁過拔毛。」
  
  「有你這麼當司戶的麼?」老爹直翻白眼道:「我當時說,不該拿的錢一文也不要拿。但還有後半句……該你拿的錢,一文也不要少。」
  
  其實王賢也沒多純潔,他雖然兩袖清風,一文不取,但王貴在縣立鹽號的股份,那可是持續穩定的收入啊!
  
  「錢的話,我可以向陸員外他們借,」王賢道:「幾千兩應該還是能接到的。」
  
  「算了,我給你出吧。」老爹一副『你這個笨蛋』的神情道:「人家兒子當司戶,老子跟著發大財,我倒好,還得貼補你!」
  
  「爹,你……」王賢瞪大眼道:「這才半年時間,就攢下兩干兩的家底了?」他記得老爹到杭州時,身上只有二百兩銀子。
  
  「咳咳……」老爹竟有些羞赧道:「救災麼,本就是發財的時候……」 本帖最後由 陸雲 於 2013-8-27 02:20 編輯

陸雲 發表於 2013-8-27 02:07
第2卷 第一四二章 授業


  老爹是真著急了,只在家住了一宿,就返回杭州去了,他要跟衙門告假,然後趕緊去南京走關係。
  
  老娘倒是在家裡住下了,卻不是住王貴家,而是原先的老宅子。為此,王賢找人打掃了整整一天,那些人還自作主張,添置了許多家用,讓老娘十分開心。
  
  宣旨的第二天,魏知縣從狂喜中回過神來,才想起王賢受委屈了。趕忙讓司馬先生把他找來,溫聲道:「我已經寫好奏章,向朝廷申辯此事,定要給你討個公道。」頓一下道:「不然我是不會去上任的。」
  
  王賢聽了心頭一暖,不管怎麼說,老魏都是難得的好領導,可惜無論如何,自己給他當狗腿子的日子要到頭了。他誠心實意對魏知縣道:「老師如今是天下知縣的楷模,且不可意氣用事。」
  
  「說得有道理……」魏知縣深情道。「但為師不能對不起你……」
  
  「……」王賢未免有些呆滯,這好像是要甩包袱節奏。「老師不必介懷,還是如期上任的好。」
  
  「不行,」魏知縣正色道:「為師還沒履行幾天當老師的責任,怎麼也得將平生心得傳授與你,才能走得安心。」
  
  『不是說不給我討個公道不上任麼?』王賢小小腹誹一句,還是恭聲道:「只怕時間太短,學生來不及學。
  
  「基礎的東西,你日後請韓教諭介紹個好老師教你即可。」魏知縣搖頭道:「我跟你說的,卻是許多人參悟不到的東西。」
  
  「學生洗耳恭聽。」王賢豎起耳朵道。
  
  「其實科舉考試……」魏知縣回想起自己十年寒窗之苦,不禁感慨萬千道:「就是那麼回事兒吧……」
  
  『噗……』王賢險些沒繃住,他實在想不到,道學先生竟這樣評價自己賴以安身立命的科舉。
  
  「知道為什麼要考八股文麼?」魏知縣問道:「知道為什麼八股文要以四書五經為綱,以朱子集注為準麼?」
  
  「為了……」王賢想一想六百年後的書上所說,答道:「為了替聖人立言,為了讓理學成為顯學。」
  
  「錯。你想太多了。」魏知縣卻語出驚人道:「只不過是為了方便考試罷了。」頓一下道:「科舉考試雖說考八股文,考解經、史論、有時候也考詩,但真正用來評判名次的,只有八股文。因為八股文有嚴格的格式,哪一句該怎麼寫是固定的,格式不對,就統統不取,這給閱卷官大大減輕了負擔。」
  
  「哦。」王賢點點頭,聽魏知縣接著道:「八股文中又有四書題、五經題,但考官事實上只看頭場的三篇四書題。甚至可以再縮小範圍一一頭場頭篇的四書題,就是決定是否被取中的關鍵!這篇文章做得好,則必定被取中,這篇文章沒做好,其餘文章寫出花來,也是沒人看的。」
  
  王賢明白了,考官因為閱卷工作量太大,便只看頭一篇八股文,不管其餘的文章。而頭一篇八股文.必然是四書題。
  
  「為什麼是四書題而不是五經題呢,因為朱子只注了四書,沒注五經。」魏知縣又道:「四書五經都是聖人之言,每個讀書人對那些微言大義都有不同理解,這在做學問時是可以的,但若是考試的話,就亂了套,所以必須要有標準答案才好評判……標準答案就是朱子的注。」說完他看看王賢問道:「你也看過《四書集注》,覺著好懂麼?」
  
  「真不好懂……」王賢苦笑道:「很多地方,不知道聖人在講什麼,更不知道聖人那些深奧的話,到底是個什麼意思。所以一直沒什麼信心。」
  
  「根本不用懂,很多地方我到現在也不懂。」魏知縣搖頭笑道:「但只要是聖人說的就不會錯,所以你千萬別鑽了牛角尖,只消背誦理解即可。就算朱熹說煤是白的,雪是黑的,你也要深信不疑。非要去反駁去深究,非但浪費寶貴的時間,還一定沒有好結果。因為朱子在科舉世界裡,是絕對正確的。所以寫文章的時候,只消照搬就可以了。」
  
  「光背過四書和朱子的注,怕是還不行,八股文實在太難了。」王賢想一想道:「學生聽說八股文做得好,非得十年功夫不可。」
  
  「有取巧的辦法的。」魏知縣做賊似的小聲道:「罪過罪過。其實要是純取巧的話,連朱子的註解都不用背,你只需要學會八股文的格式,然後反覆揣摩督學大人作文的文風,再選擇那些詞句尖新的八股文範文,日誦數篇。待背熟五百篇程文後,就可以入考場了。」
  
  王賢聽得目瞪口呆,在他眼中神聖高不可攀的科舉考試,就這樣被魏老師粗暴的解構了……
  
  「道理其實很簡單,四書一共才多少句?適合出題的更是不到一千句,翻來覆去,萬變不離其宗,就是五百道題左右。」要不是真心希望報答王賢,魏知縣也不會把科舉考試那一層層貌似高深的外衣統統撕去,告訴他八股文取士的真相。因為這同時也是扯去讀書人光鮮的外衣,露出蒼白可笑的內涵。
  
  對魏知縣來說,這是豁上自己的臉面在教王賢。要是王賢體會不到他的苦心,魏知縣真要吐血了。
  
  好在王賢明白,他感動的望著魏知縣,牢牢記下他說每一句話,那可是通往秀才相公的終南捷徑啊!
  
  「等到考試時,你將這些爛熟於胸的八股文移花接木,連綴成文。只要文可對題,格式就絕不會錯,文采和內容也有保證,這樣的八股文,肯定可以得高分的。到時候就算宗師不放水,你也能被取中。」魏知縣嘆氣道:「為師也不想教你投機取巧,如有可能,還是希望你可以憑真才實學考中。可惜,現在距離院試只有十個月了,按部就班已經來不及,只有走捷徑了。」
  
  「老師,這法子真的靈光麼?」王賢按捺這心中的狂喜,他雖然欠缺文采.記性卻好得很,不然也考不出注會。雖然用十個月背過五百篇程文有難度,但比起現學先賣八股文,實在靠譜太多。
  
  「為師會騙你麼?」魏知縣又嘆一聲道:「實不相瞞,這我的家鄉江西,已是讀書人心知肚明的訣竅,是以江西的進士特別多。其實杭州的一些官紳鄉宦,也知道這個秘密,只是都想著,越少人知道越好,是以各家才不約而同的瞞下了。」
  
  王賢點點頭,心下默然,這年代沒有網絡沒有報紙,人們的生活十分閉塞。那些只知道閉門苦讀,從不參加省城文會之類活動的貧寒士子,根本無從知曉這些門道,只能硬下苦功夫,卻難免吃力不奏效…
  
  「這幾天,我教你八股文如何寫。」魏知縣又道:「至於五百篇時文,就由為師替你挑選,你只消用功背誦即可。」
  
  「是……」王賢畢恭畢敬的行禮,他第一次看到了中秀才的可能性,卻又貪心不足的問道:「對了老師,用這法子能中進士麼?」
  
  「單純中個秀才沒問題,再往上的話……浙江乃江西一樣的文教大省,考舉人如千軍萬馬過獨木橋,單憑這一招是不夠的。」魏知縣想一想道:「不過也不一定,看運氣吧。」
  
  「呵呵……」王賢收回野心道:「我這樣沒讀過幾天書的,能中個秀才,已經是頂好,不能再奢望別的了。」
  
  「這話說的,你還這麼年輕,將來幾十年還能不考了麼?」魏知縣正色道:「投機取巧只是權宜之計,待中了秀才之後,還需要沉下心來用功,得兼有真材實料,才有可能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學生受教了。」王賢恭聲應道。
  
  接下里的日子,他便抽空偷閒跟著魏知縣學習八股。魏知縣說的輕巧,但他那其實是會者不難。事實上,這可不是個容易事兒,尤其對零基礎王賢來說……好在他天生就有股子韌勁兒,十幾天後,倒也能漸漸掌握八股寫作的方法。
  
  時間飛快,轉眼臨近中秋,老爹從京城回來了,看他那滿臉笑容,就知道有好消息要宣佈。
  
  在王賢的巴望中,老爹賣夠了關子,方笑道:「原來咱們白擔心了,我那吏部的兄弟說,你的官告確實已經寫好了,但臨近上報時,竟被尚書大人親自要走了。說我兒是個人才,需要重新安排。」
  
  「那把兒子重新安排到哪兒了?」王賢問道。
  
  「這個,是尚書大人親自安排,我那兄弟……畢竟只是個吏員,不經手也就不得而知了。」老爹道:「不過既然是天官大人親自安排的,肯定不會差的!不然多沒面子啊!」說著又要流口水道:「說不定,要直接讓我兒當知縣呢……」
  
  王賢不禁苦笑,老爹也太能意淫了……不過聽說老爹準備好的兩千兩銀子,才花出去二百兩應酬,沒有血本無歸,他還是很高興的。
  
  中秋節過後,果然有吏部的文書抵達縣裡,當時王賢正請假在家,背誦魏知縣給的程文。就見秦守等人衝到屋裡來,七手八腳給他換穿衣冠,然後塞到轎子裡,抬著就往縣衙奔去。
  
  在那裡,有什麼樣的命運在等著他?
  
  【本卷終】 本帖最後由 陸雲 於 2013-8-27 02:23 編輯

陸雲 發表於 2013-8-27 23:07
第3卷 第一四三章 青山隱隱水迢迢


  秋日的天空格外藍,格外高,淡淡的白雲點綴期間。大雁南飛,涼風送爽,讓旅行者的心情也格外開朗。

  在這樣的天氣,乘船緩緩逆行在浦陽江上,非但不會覺著太慢,反而正有杜牧之『青山隱隱水迢迢,秋盡江南草未凋。』的意境。
  
  此時立在船頭,臨水臨風,望著遠處的連綿青山,看著兩岸金色的稻浪,紅黃綠交疊的樹叢、還有那夾雜其間的絢爛秋花……你才能真切體會到什麼叫『盪舟清波上,人在畫中游」。
  
  美景又豈是圖畫可以比擬,非但更生動,還有沁人心脾的香氣。那是金桂在飄香。更有歌聲悠悠,清亮脫俗,一如這無邊的秋色,令人深深沉醉……
  
  「碧雲天,黃葉地,秋色連波,波上寒煙翠。山映斜陽天接水,芳草無情,更在斜陽外。
  
  黯鄉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夢留人睡。明月樓高休獨倚,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
  
  聽著這歌兒的下半闕,王賢這樣粗線條的傢伙,竟然頗為感懷。『明月樓高休獨倚,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他真的思念起遠在蘇州的林清兒來了……此番自己到浦江縣上任,林清兒要照顧病重的老母,自然不能跟隨。非但如此,王賢還讓人將玉麝送到蘇州,伺候林姐姐起居。他自個只帶了帥輝和二黑,還有閒云、靈霄兄妹倆上路。
  
  這唱歌的正是靈霄,離開富陽縣,她也沒必要再易容.畢竟那些藥膏之類的,用久了會損害皮膚。
  
  此時只見她穿一身淡綠色的衣裙,長發如瀑、肌膚勝雪,一雙眼珠黑如點漆,雖才是荳蔻年華,卻已清雅秀麗、一派脫俗之氣。第一次看到她女裝的樣子,王賢驚豔不已,想不到這假小子,比我林姐姐還好看。他都這樣了,一眾船伕伴當自然更是神魂顛倒,乾脆以『小仙女』稱呼。
  
  一曲唱罷,眾人在回味那美妙的歌聲,卻被一陣鼓掌聲打斷。
  
  循聲望去,原來一艘遊船被歌聲吸引、靠近過來,鼓掌的是船上一個白衣翩翩,丰神俊朗的佳公子。
  
  「在下杭州陳瑛,舟次無聊,正感旅途懨懨、忽聞仙音裊裊,風吟鸞吹,不足喻其美。一時情不自禁,抱歉抱歉。」見對方不滿的看著自己,那公子忙和氣解釋道。
  
  「好酸好酸。」王賢船上,靈霄朝王賢和閒云擠眉弄眼道:「不過比你倆俊多了。」
  
  閒云盤膝坐於船尾,聞言不動聲色,王賢卻笑道:「說我也就罷了,你哥長得不比他差。」
  
  那翩若驚鴻的白衣公子,見對方好一會兒都不應答,只好又拱手道:「不知貴主人何在,請就敝舟中一酌,少領清誨,聊表歉意,萬望不拒。」
  
  「公子,人家問你話呢。」靈霄朝王賢挪揄笑道。目下她扮演的身份,竟然是王賢的丫鬟。但這丫鬟大牌的很,平時都是一口一個『小賢賢』,有時候氣他就叫『臭王賢』,這『公子』稱呼還是頭一回。
  
  王賢白她一眼,掀開簾子從艙裡出來,看著那白衣公子,不禁愣住了。
  
  那白衣公子也一愣,竟下意識的展開摺扇,擋住半張面孔。旋即意識到欲蓋彌彰,徒惹人笑,便合上扇子,朝王賢抱拳道:「想不到竟然是故人,王司戶別來無恙啊。」
  
  「呵呵,韋公子貴人多忘事,竟還記得下官的名字,難得難得。」王賢挪揄道。那白衣公子,正是當初富陽縣逮捕明教中人,殃及的那個書生,這種絕世美男的面容,哪怕是記性再差的人,也會過目不忘的。
  
  王賢清楚記得,他自稱韋無缺,寧波人氏,這下卻又自稱陳瑛,杭州人氏,是以有此挪揄。
  
  「在下確實叫韋無缺,方才實在是浮浪了。」那白衣公子尷尬笑道:「只因家教甚嚴,若想尋些快活時,便用表兄的名字,還請王司戶不要揭破。」
  
  「怕啥,我又不認識你爹。」王賢大笑道:「咱是個粗人,生平最恨跟秀才喝酸酒,韋公子就饒了我吧。」
  
  「王司戶有所不知,我也最恨喝酸酒。」那韋無缺也朗聲笑起來道:「咱們喝花酒,總可以了吧?」
  
  「我媽不讓。」王賢一句話,把韋無缺憋得險些內傷,閒云、靈霄等人卻覺著理所應當……只要見過臨別時,王賢老娘的耳提面命、暴龍似的可怕威脅,就知道他這句話,絕對是發自肺腑。
  
  兩次邀請都告失敗,韋無缺有些怏怏,終於說出真實目的道:「不知方才唱歌的是……王司戶的什麼人?」
  
  「我家的丫鬟。」王賢看一眼靈霄,意思是,果然是你招來的。
  
  「在下有個不情之請,還望王司戶成全。」韋無缺再次抱拳道。
  
  「既然是不情之請,還是不要說了吧。」王賢淡淡道。
  
  「還是聽聽吧。」韋無缺面皮忒厚,自顧自道:「在下平生不喜讀書而喜好南曲,這些年尋訪天下歌姬,卻無有稱心者。遂有親手調教一名歌姬之念,卻苦於良材好遇,仙音難尋。」頓一下,他目光痴痴的望著靈霄道:「方才乍聞這位姑娘的歌聲,在下頓有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之感。我的歌姬非她莫屬,非她莫屬!」說著朝王賢深深施禮道:「倘司戶能忍痛割愛,見機而作,在下願以千金相贈
  
  此言一出,滿船皆驚,王賢等人見靈霄的一張玉面,已經氣得鐵青,暗叫不好。帥輝和二黑都準備要跳水逃命了……這年代買賣姬妾實屬正常,可是靈霄是姬妾麼?
  
  王賢趕忙給靈霄妹子降火道:「剛才是說笑的,其實這是我親生妹子,你還不趕緊道歉。」說著使勁朝那韋無缺擠眉弄眼。
  
  但已經晚了,靈霄姑娘乃武當山孫真人之掌上明珠,哪受過這份折辱,只見她身形化作一道綠影,竟越過一丈寬的水面,跳到韋公子的船上。
  
  身影再一晃,她已經站到韋公子對面,嚇得這公子哥臉色發白、手腳發軟,結舌道:「你,你要作甚?」
  
  「你不是要本姑娘過來麼?」靈霄妹子黑著臉,將裙角系到腰間絲帶上,然後便拳打腳踢,將韋公子暴揍一頓。船上韋公子的家丁上來相救,卻被靈霄妹子一一揍飛……
  
  對面船上,王賢等人大張著嘴巴,看著靈霄姑娘如穿花蝴蝶般,將七八條漢子打倒在地,然後回身又將韋公子那張俊臉,揍得面目全非,才拍拍手,一個縱身回到船上,連髮型都沒亂……
  
  這也是王賢為什麼對這兄妹倆,千依百順的原因。實在是因為不想死的太難看……他不禁擔心的看著那韋公子,這小子雖然不著調,但肯定是個大戶子弟,要是這麼死掉的話,麻煩可就大了……
  
  好在那韋公子在家丁攙扶下站了起來,似乎有話要對王賢說,但嘴巴腫腫,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要找麻煩的話,只管到浦江縣衙,」王賢本不打算理會他,誰知一直悶瓜的閒云,此時竟開口道:「找閒云即可,隨時恭候。」
  
  韋公子聽了忙使勁搖頭,還是他的家丁翻譯道:「我們公子說他錯了,請令妹原諒。」韋公子這才連連點頭,又哇哇哇哇說了幾句,家丁起先不敢翻譯,後來在主人的逼迫下,才一面吩咐水手開船,一面硬著頭皮道:「我家公子說,今天就此別過,他得去杭州找大夫療傷,以免毀容。日後他會堂堂正正追求令妹的。」
  
  等他說完,兩船已經相距十餘丈了……虧得王賢和閒云及時拉著,氣得火冒三丈的靈霄妹子,才沒跳水游泳追殺過去!
  
  那廂間,韋無缺一瘸一拐進了艙室,對含笑坐在裡頭的黃髮老者,呲牙裂嘴道:「還真疼咧,不會毀容吧?」
  
  老者搖頭笑笑道:「少主看不出,那姑娘下手是有分寸的?」
  
  「當然,」韋無缺呵呵一笑,雖然樣子很慘,卻沒了方才的輕浮放浪,目光變得清冷起來:「不過她是無疑個高手。方才躍到我面前那一剎,我才反應過來。」
  
  「是啊。」老者點點頭道:「輕功要比公子還好,內勁也已經收放自如……」頓一下道:「更可怕的是她的年紀,不過才十三四歲,必是幾個那幾個老鬼的後人。」
  
  「……」韋無缺嘆氣道:「不可思議,這樣的名門之後,怎麼會跟那個小吏扯上關係呢?」
  
  「確實不可思議,」老者撚鬚道:「這個王賢,怕不簡單。」
  
  「據那死鬼馬典史交代,王賢原先就是個混混,靠著他爹平反,才進了衙門,誰知道一發不可收拾,到現在才不過一年時間,他已經連跨數級,竟跨過了從吏到官的鴻溝……」韋無缺說著,話鋒一轉道:「但無論如何,他也不過是個不入流的芝麻官,能有什麼不簡單?」
  
  「老奴想到一種可能。」老者突然眼前一亮道:「你說他會不會是,錦衣衛?」 本帖最後由 陸雲 於 2013-8-27 23:11 編輯

陸雲 發表於 2013-8-28 19:14
第3卷 第一四四章 明教的野望


  韋無缺其實是專程來等王賢的,明教雖然見不得光,但實力深不可測,第一時間便知道了,王賢被任命為浦江縣典史的消息。
  
  他之所以嚴重關注此事,是有雙重原因的,一個是馬典史臨死前,已經將王賢給賣了,二者浦江縣乃他目光聚焦之地。典史一職雖然不入流,但在一縣之地,卻十分的強力。而且浦江縣官府的情況,還有些特殊……
  
  出於這兩方面原因,今日他他特意在此等候王賢,為的是一探虛實,以決定如何處置此人。誰知道稀里糊塗,竟讓人胖揍一頓……
  
  「錦衣衛?!」聽了黃髮老者的話,韋無缺不禁心神一緊道:「不會吧?」
  
  「很有可能,」老者卻越想越覺著靠譜道:「這樣就可以解釋,他為何會火速躥升,為何還有高手保護他了。」
  
  「錦衣衛為何要這樣做?」韋無缺沉聲問道。
  
  「也許和我們,是同樣的目地。」老者一字一頓道。「一日不找到那個人,燕賊就一日寢食不安,他手下的幾大走狗,都使出吃奶的力氣,想搶在別人前頭,除掉這個燕賊的夢魘。我看這王賢,八成是錦衣衛另闢蹊徑……」
  
  黃髮老者確實不凡,雖不中亦不遠矣。不過他卻小覷了王賢,人家王大官人脫穎而出全靠自己的本事,至於因為太過拉風,被鄭和看上,然後推薦給胡瀠,那純屬是意外。
  
  所以有時候,太過冒尖也不好……因為誰出不知道,塞翁得馬,是福是禍。
  
  「這樣的話,姓王的眼下還動不得……」韋無缺嘆口氣道。
  
  「確實動不得。」老者頷首道:「他是錦衣衛派出的探子,殺了他就會引來大批的朝廷鷹犬,到時候的局面,誰都不願看到。」
  
  「這幫鷹犬的鼻子可夠尖的。」韋無缺恨聲道:「我們找了這麼多年,才悟出燈下黑的道理,想不到一轉眼他們就跟上來了!」
  
  「實屬正常。」老者淡淡道:「他們天涯海角都跑遍了,還是找不到那人,自然也會想到同樣的道理。」
  
  「我們必須加緊了。」韋無缺沉聲道:「必須在朝廷之前找到他!不然麻煩就大了!」
  
  「談何容易……」老者輕嘆一聲道:「幾位長老之所以會斷定那人在此,皆因浦江縣乃一家之天下,如鐵板一塊,水潑不進,對那人來說最是安全。可也正因如此,本教在此幾乎一片空白。」失去教徒的掩護,明教的任何活動,都逃不過人家的注視。「貿然行動,只會打草驚蛇,讓那人逃離浦江。再想找,可就又困難了。」
  
  「那……」韋無缺皺眉道:「我們該怎麼辦?」
  
  「蓄勢待發,坐山觀虎鬥!」黃髮老者沉聲道:「朝廷既然派人到了浦江,必然要有所行動。到時候鄭家只顧和朝廷,必然露出破綻。我們看準機會,一舉得手!」
  
  「萬一朝廷先找到那人呢?」韋少主正年輕氣盛,又亟待在教中證明自己,自然想掌握主動,不願太被動。
  
  「不會的,第一,江南第一家可不是浪得虛名,除非朝廷派大軍前來,否則他們有實力和官府硬碰硬。」黃髮老者緩緩道:「第二,這一戰不但是少主的成名戰,更與我教命運攸關。為此,教主和幾位長老已經下定決心,調集本教全部精英,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得到那人!」
  
  「早該這樣!」韋無缺激動的站起身:「這些年我們發展壯大了何止十倍!已經藏不住了,是時候起事了!」
  
  「不錯。」黃髮老者也有些激動,他今年六十歲了。當年小明王、劉護法,號令天下教徒橫掃天下時,他就是紅巾軍的中層頭領。眼看著朱元璋藉機做大,弒了小明王,竊取了本教的勝利果實不說。之後的三十年,朱元璋還對明教、白蓮教展開不遺餘力誅殺,幾十萬教徒或慘遭殺害或被流放到苦寒之地。餘下人只能隱姓埋名,苦苦求存。黃髮老者雖然倖免於難,但眼看著昔日滿腔忠義,為了反抗暴元而甘灑熱血的兄弟,被殺得血流成河。眼看著號令天下、驅逐韃虜的明教,被誣衊成了邪教、魔教,慘遭鎮壓……那是比死還難受的折磨。
  
  好在先是建文登基,後是朱棣篡位,這叔侄倆忙著唱二人轉,終於放鬆了對『邪教』的打擊。感謝朱棣這暴君,先是靖難之役,登極後又殺戮功臣、窮兵黷武、大興土木、勞師遠洋……害得百姓生不如死、民怨沸騰,卻正是明教發展的黃金時機。
  
  十餘年來,一干明教老人臥薪嘗膽、不辭勞苦,終於讓明教再次發展壯大起來。可惜他們也很清楚,朱元璋這個泥腿子,把天下黔首都哄住了,哪怕他死了十幾年,老百姓還念他的好。是以老百姓雖然恨朱棣,但想讓他們起來造朱家的反,是不大可能的。
  
  除非,能找到那個人,則天下民心頓時倒轉,因為那人才是朱元璋冊立的正統,已經當了四年皇帝,而且在位期間,與民休息、偃武修文,深得百姓愛戴……所有人都相信,只要此人一出,則天下歸心,而燕賊必定眾叛親離,潰不成軍!
  
  「教主和長老們的計劃是,得到那人後,第一時間向天下昭告他的身份,加上我們的教眾,江浙閩廣一代可傳檄而定!然後以那人之名,許諾與蒙元分界而治、允許交趾獨立,」老者聲音低沉,卻掩不住狂熱道:「到時候,南北東西,四面夾擊,不愁燕賊不滅!」
  
  「好、好、好!」在老者描述的偉大前景面前,韋無缺徹底收住性子,重重點頭道:「全聽老師安排!」
  
  「少主,這就對了。」老者站起身,深深望著他道:「我們雖然打那人的旗號,但將來的天下,終究還是你的!頓一下,他一字一句道:「這次,我們千萬不能出錯!」
  
  「嗯。」韋無缺應著聲,眼前卻浮現出義軍攻佔京城,再把那人淹死,為他爺爺報仇雪恨,然後擁著他登上金殿的情形。「大丈夫當如此也!」
  
  且不提被萬丈豪情沖暈頭腦的韋少主,這邊王大官人座船,已經快到浦江縣城了。
  
  浦江縣,位於富陽以南,兩縣勉強算得上臨縣……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兩縣交界處山林密佈,陸路不通。好比王賢他們,從富陽到浦江,要先坐船到杭州,再入浦陽江逆流而上,全程三百餘里,因為繞了個大圈子。而且兩縣也分屬於杭州府和金華府,根本沒有任何來往,所以王賢此番上任,根本沒有去臨縣的熟悉,反而兩眼一抹黑,對將面臨的處境,一點不知情。更別說那要命的秘密任務了……
  
  見他在船頭和靈霄有說有笑,閒云心中暗嘆,要是知道此行的真正目的,不知道你還能笑出來麼?
  
  相處月餘,他對王賢也有了些好感。倒不是因為王賢多有本事,而是他可以和他兄妹倆融洽相處,這份包容隨和,自然會讓閒云心有所感。但在這決定大明命運的棋盤上,自己亦不過無足輕重的一枚棋子。尚不知能不能活下來,又有什麼資格,去操心王賢呢?
  
  至少,保他性命吧……閒云少爺再次暗嘆一聲,便再次入定打坐,他必須加緊練功,讓自己多提高一點,面對未來就多一點信心……
  
  「你哥老這麼坐著,」王賢剛要招呼閒云來吃點果子.卻見他又裝死開了,對嘴裡塞滿了點心的靈霄道:「不會坐出毛病來吧?」他聽說男人久坐會神經衰弱、前列腺腫大,甚至還會導致陽痿……不禁為閒云少爺擔心起來。
  
  「習慣就好了。」靈霄又恢復了假小子的打扮,再沒一點仙女范兒,嘴巴鼓鼓囊囊、含糊:「再說每天也要練站功,拳腳之類。但在船上怎麼練?你不怕他把船晃沉了?」
  
  「也是。」王賢點點頭,咬一口大棗道:「我咸吃蘿蔔淡操心了。」
  
  「確實。」靈霄終於把一塊驢打滾嚥下去,噎得她直翻白眼。王賢趕緊遞上水,靈霄一飲而盡,拍拍胸口吐口長氣道:「差點沒噎死我。」
  
  「誰讓你直接往嘴裡塞了。」王賢白她一眼道:「快到了,收拾收拾準備下船吧。」
  
  「沒啥好收拾的,」靈霄掏出手帕擦淨嘴角,恢復一點秀氣道:「不過小賢子,你幹嘛不直接進城,要先在城外驛站住著。」
  
  「我家大人現在是朝廷命官了。」帥輝吃完自己的點心,抹抹嘴道:「就這麼闖去了,算怎麼回事兒?」
  
  「算怎麼回事兒?」靈霄眨眼問道,她對人情世故都不太瞭解,何況是官場的道道了。
  
  「那樣非但讓上司輕賤了,也會讓下面人措手不及。」帥輝笑道:「總得給下面人個準備的時間,他們該準備準備,該擦屁股擦屁股,這樣大人上任,才能有個風光體面,大家也好相見。』
  
  「好複雜。」靈霄有些暈道:「直截了當不好麼?」
  
  「不可能的。」王賢苦笑道:「原先在富陽,我經常對大老爺說的一句話,叫『強龍不壓地頭蛇』,想不到,要用這句話自警了。」
  
  「太不霸氣了。」靈霄大姐頭卻一揮手道:「你應該說,不是猛龍不過江!」 本帖最後由 陸雲 於 2013-8-28 19:23 編輯

陸雲 發表於 2013-8-29 22:06
第3卷 第一四五章 浦陽驛


  王賢等人下船上岸,來到距浦江縣城五里的浦陽驛,彼時天已擦黑,驛站大門緊閉。但聽說本縣是新任典史前來投宿,驛卒趕緊把門打開,請眾人進去,不一會兒,驛丞和驛吏也聞訊前來,向王賢行禮不迭。
  
  儘管大家都不入流品,但典史是一縣四老爺,驛丞卻是『苦辣酸甜』裡的苦差事,那是根本不能比的。這位姓賈的驛丞,雖然年紀足以當王賢的大爺,卻一口一個『二老爺』叫著,弄得王賢很是錯愕。
  
  待熟絡之後,他對賈驛丞道:「老兄,二老爺的稱呼,切莫再叫了。萬一被縣丞大人聽道……」
  
  「呃……」賈驛丞一臉驚奇道:「二老爺還不知道,本縣不設縣丞麼?」
  
  「啊?」王賢一接到任命,急急忙忙就趕來了,不著急不行啊,因為轉眼就到九月了。老爹天天在他耳邊念叨什麼『上任千萬要避開正月、五月和九月,不然肯定要遭殃。』王賢只好簡單處理了富陽的事情,就趕緊乘船上任了,好在有吳小胖子,才能幾天就脫身。
  
  不過他光忙著富陽的事兒,對浦江這邊實在知之甚少。忙笑道:「那也還有主簿大人……」
  
  「也不設主簿。」賈驛丞道:「除了大老爺,就是典史最大……」
  
  「這……」王賢不禁吃驚道:「難道本縣編戶不足二十里?」他諳熟法律,知道按照《大明律>,『縣編戶不及二十里者,不設縣丞主簿。7
  
  一里就是一百一十戶,二十里是兩千兩百戶,一萬人左右……這種縣在西北西南不發達地區比比皆是,但在人煙稠密的江南,實在是不太可能出現。
  
  「本縣有二百里。」賈驛丞笑道。
  
  「那和富陽差不多。」王賢道:「兩萬兩千多戶,十餘萬人口,怎麼會不設佐貳呢?」
  
  「呵呵,朝廷設佐貳還要看事簡事繁。」賈驛丞道:「本縣自來事務清簡,故而不設佐貳。」
  
  「十萬人怎麼會清簡?」王賢不禁笑道:「我在富陽都累成狗了。」
  
  「因為本縣有江南第一家啊。」賈驛丞不禁暗道,這王典史果然是年輕,啥都不知道。
  
  「哦,浦江鄭家麼,這個倒聽說過,」王賢恍然道:「聽說是太祖皇帝封的。」
  
  「不錯。」提起鄭家,賈驛丞與有榮焉道:「鄭氏一門九世同居,忠孝信義,自南宋至今已二百餘年,族眾數萬,卻從無犯法之男、改嫁之女。出過一百七十多位官員,無一貪贓枉法,無不勤政廉政……也只有如此忠孝信義的世家,才當得起太祖皇帝賜封的『江南第一家』。」
  
  王賢聽了不禁震撼,這江南第一家,可比自己這『江南第一吏』強之百倍了。不過這麼牛逼的家族,怎麼毫無存在感?不然以他的敏銳,不至於疏忽到這種程度。
  
  「不過鄭家可夠低調的。」為了掩飾自己的無知,王賢忙打個冇哈哈道:「好些年沒聽到他們的動靜了,」
  
  「咳咳……」賈驛丞猶豫一下,還是小聲道:「鄭家人這些年,確實很安靜。」頓一下,忙岔開話題道:「但至少在本縣,他們還是說一不二的。官府有什麼事交代下來,都會不打折扣的完成,根本不用操心。所以人家都說,來浦江當官也好也不好。」
  
  「怎麼個好也不好?」
  
  「好處是不用官府操心,本縣便稅糧早完、盜匪絕跡、百姓和睦、秩序井然。」賈驛丞道:「壞處是,不管本縣狀況多好,外人都認為是鄭家的功勞,跟官府沒關係。」頓一下,苦笑道:「討厭的是,府裡省裡也這樣看。」
  
  「好麼,感情浦江縣是鄭家在管著,官員只是擺設,所以乾脆不設佐貳?」王賢心說這個縣還真奇葩。
  
  「是,就連大老爺也深受其害……」賈驛丞苦笑道:「從……洪武三十三年,就在本縣當知縣,如今十二年過去了,還在本縣當知縣……」朱元璋洪武三十一年駕崩,建文帝次年改元。但朱棣篡位後,企圖把建文的一切痕跡都抹去,就連已經用了四年的建文年號,也不過放過。
  
  於是建文元年成了洪武三十二年,建文二年成了洪武三十三年……一直到洪武三十五年。
  
  「是麼……」王賢再傻也不會當著同僚的面評價上司。因為傳言是會變味的,傳到知縣耳朵裡還不知成什麼樣呢。想一想十二年不得陞遷的知縣,心裡還不怨念逆流成河?他可不想成了人家的出氣筒……
  
  兩人又簡單聊了聊浦江縣的風土人情,見天色不早,賈驛丞起身告辭道:「二老爺早些歇息吧,下官一早就讓人去縣裡報告。」
  
  「有勞了。」王賢點點頭,露出無奈的笑道:「千萬別這麼叫,小弟受不起。」
  
  「習慣就好了。」賈驛丞笑著退出了房間。
  
  「二老爺……」等他走了,王賢卻自己輕聲重複起來,面上笑容略略自得。
  
  「不就叫你聲二老爺麼,高興成這樣。」靈霄一屁股坐在一旁。為了保護王賢,她決定還是委屈一下,繼續假扮他的侍女。不過誰要指望這位侍女端茶倒水,肯定會失望的。
  
  「你懂什麼。」王賢樂呵呵笑道:「這就好比玩牌九,本以為抓到的是雜七、雜八,誰知卻抓到一副雙紅頭!」
  
  凌霄不懂牌九,眨眼看著王賢,不過大致知道他的意思,不就是賺到了唄。
  
  王賢確實很開心。雖然短短一年時間,實現了從吏到官的大飛躍,但誰不想盡善盡美呢?金華府浦江典史,能比得上杭州府錢塘縣典史麼?他真不知道那位大明天官是吃飽了撐的,還是跟自己有前世冤仇。竟然嘴裡說『功臣另有重用』,下手卻把自己發配了……真是沒處說理去。
  
  為此魏知縣安慰他,典史多好啊,權力大、手下多,而且不入流品。
  
  王賢險些鬱悶死,哀怨的看著老師道:「前幾條也就罷了,最後一句有什麼好的?」
  
  『按照《大明律>,』魏知縣,哦不,現在是魏修撰了,開心道:『官員未入流者,是可以參加科舉的!一旦入了流品,你今生就與科場無緣了。』
  
  王賢對那個秀才身份還是挺在意的,便僅以此自慰。誰成想,原來自己這個典史,竟然是浦江縣的二把手!不說的別的,一想到再不用伺候三尊神了,他就開心壞了。
  
  第二天等到傍晌,才有兩個書吏姍姍來遲,拜見了二老爺,又傳達大老爺的口信……何時上任,王典史自己決定就好。
  
  「那就明天吧。」王賢想一想,趕早不趕晚,也能給上司個好印象。
  
  「這個……」兩個書吏一個姓鄭、另一個也姓鄭,浦江縣大半都是這個姓。長臉鄭是禮房司吏,聞言勸道:「二老爺還是再晚一天上任吧,也好讓弟兄們準備充分點。」
  
  「這有什麼好準備的。一切從簡即可。」王賢淡淡笑道
  
  「二老爺……」另一個圓臉鄭,是本縣的胥吏班頭,聞言小聲道:「官場俗話說,『上官初四不為祥,初七十六最堪傷,十九更嫌二十八,愚人不信必遭殃。任上難免人馬死,滿任終須有一傷』……明天就是二十八了。』
  
  「這都是無稽之談,本官是不信的。」王賢板起臉道:「就這麼定了,明天上任冇!」
  
  見他如此堅持,兩人只好應下,又交代幾句,說明早有轎子來接,兩人便告辭了。
  
  兩人一走,靈霄奇怪道:「小賢子你要是不信俗話,為啥趕著九月之前上任?」
  
  「第一,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兩人編出來誑我的。第二,就算不是編的,我話一出口,也不能隨著他們改。」王賢嘆口氣道:「胥吏如何對待長官,我最清楚不過,每有新官上任,胥吏們必要先稱斤兩,甚至有囂張的,直接給下馬威。
  
  「放心啦。」靈霄很仗義道:「他們敢欺負你,我就揍他們!」
  
  「好意心領了……」王賢無奈的看她一眼道:「忘了咱們的約法三章?」
  
  當初他是不想讓這大小姐來浦江的,但靈霄哪裡肯聽他的,王賢只好跟她約法三章,第一要聽我的話,第二不要隨便使用武力,第三,有外人時要給我點面子……王賢說不然打死我也不帶你去。
  
  「記得……」靈霄倒是很守信用,當時答應了,就不再違背,除了氣炸了肺的那次。她鬱悶的撇撇嘴,朝王賢扮鬼臉道:「他們要欺負你,我也不管了!」說完不再理他。
  
  王賢無奈搖搖頭,對帥輝道:「我今天不出門,你和二黑去縣裡看看地形,明天心裡也好有個數。」
  
  兩人應一聲,便結伴出去了。後晌才回來,跟王賢嘀咕了許久,王賢似乎面色不太好看。
  
  晚上,王賢借花獻佛,回請賈驛丞吃酒,待酒酣耳熱,方直截了當問他:「縣裡似乎有作弄典史的慣例?」
  
  「沒有的事……」賈驛丞忙搖頭道,無奈碰上王賢這個厲害角色,沒幾句話,就讓他全撂了。
陸雲 發表於 2013-8-29 22:07
第3卷 第一四六章 二老爺上任


  雄雞一唱天下白。
  
  一到卯時,王賢便起床。今天是他上任的大日子,昨晚有些小小失眠,在床邊呆坐了好一會兒,望著昨天熨好,掛在衣架上的鮮綠色官服,王官人的嘴角,扯起一絲笑道:「來人!」
  
  外面帥輝和二黑也早就起來,兩人穿著簇新的交領淡青衫,繫著紅腰帶,頭帶黑色平定巾,上飾三支孔雀翎並一支雉尾,一個端著洗臉的清水,一個端著梳洗的家什,喜氣洋洋的進來。
  
  其實兩人留在富陽,靠著王賢的餘蔭,或是繼續混在公門,或是自個經商,都會過得很安逸。但兩人都還年輕,一來想離開富陽見見世面,二來親眼見著王賢,短短一年時間,競完成了從混混到小吏到司吏到典史的連環跳。兩人驚慕之餘,都相信他前途一片光明,是以打定主意跟著王賢繼續混,肯定比在縣裡有出息。
  
  說書的不是說了麼,『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兩人把自己的命運,全靠在王賢身上了,非但辦差兢兢業業,還悉心伺候他起居。待王賢洗過臉,便端坐在銅鏡前,帥輝熟練的將他的長發束在頭頂,打好了節,再用一根髮帶細細繫牢,不至鬆脫,最後插上一根玉簪。
  
  「大人,穿官服了,」二黑將那一片春天嫩草地似的綠紗官袍捧到王賢面前。按照規制,大明四品以上官服用緋袍,五到七品穿青袍,八品以下為綠袍,清晰劃分出了高級官員、中級官員和低級官員……這個萬惡的階級社會啊!
  
  王賢不禁暗諷自己貪心不足,一年時間從吏到官,進入了這個社會的統治階層,足以讓人羨慕到發狂了。便在白紗中單外,罩上嫩綠色的團領官袍,系好衣帶,整好衣角,看著銅鏡中映照出胸前的練鵲補子,王賢更加滿足了。終於,咱也混上這塊布了。
  
  補子比服色更明確的彰示著官員的品級,文官胸前的補子上繡著禽鳥,一品仙鶴、二品錦雞、三品空缺、四品云雀、五品白鷴、六品鷺鷥、七品漓鶘、八品黃鸝、九品鵪鶉、雜職練鵲。武將胸前的步子上繡著猛獸,一品麒麟,二品繡獅,三品繡豹,四品繡虎,五品繡熊,六品繡彪,七品繡犀牛,八品繡犀牛,九品繡海馬……因此大明的文武百官,又有個尊貴的總稱叫『衣冠禽獸』。
  
  這不是說反話,至少在明朝永樂年間,『衣冠禽獸』仍是官員自謙的詞,並不帶貶義。王賢就清楚記得,去年老爹剛穿上官服時,指著胸前那塊的鵪鶉補子,無限自豪道:「從此你爹也是衣冠禽獸了!」
  
  「好一個衣冠禽獸!」看著鏡子裡的王賢,帥輝和二黑沒口子的稱讚起來。
  
  「你才是衣冠禽獸呢,你們全家都是禽獸。」王賢翻翻白眼,扣好腰間的烏角帶,提上粉底黛面的官靴。心中不禁嘆道:『國朝衣冠還是很考冇究的,配上這條腰帶,綠色立馬不那麼扎眼了,反而顯得挺穩重,還有些小清新……奇怪,這身衣服見馬典史他們穿著,怎麼沒這麼帥?莫非還得帥哥才能穿出品位來?』
  
  官員的腰帶也分品級,一品玉、二品花犀、三品金鑲花、四品素金、五品銀嵌花、六品七品素銀、八品九品不入流用烏角。烏角帶就是鑲有角質材料的黑色革制腰帶,同那嫩綠色官袍一樣,都讓王賢感覺有些不爽,但綠衣黑腰帶,同色系搭配在一起再看,立馬感覺不一樣了…..
  
  最後戴上那頂人人羨慕的雙翅烏紗帽,王賢的眼淚都快下來了,他知道從此自己的人生將大不同!再也不用見官就跪,再也不用自稱小人了,終於算是個大人了……
  
  「大人,轎子到了。」王賢正自我陶醉,鄭司禮前來相請。
  
  「起駕。」王賢點點頭,沉聲道。
  
  其實大明朝官員騎馬坐轎是有規制的,按說知縣都沒資格坐轎,而是應該騎馬,但京官還規矩些,畢竟在皇帝眼皮底下,地方官只要是有點實權的,沒有不坐轎的,王賢雖然是典史,卻是本縣的二把手,大老爺特批了一頂雙抬藍呢轎子供他使用。
  
  王賢此時身穿官服,端坐在轎子裡頭,感受著顫悠顫悠的感覺,真心不大習慣……想到轎伕抬著這麼重的轎子,王賢心下就不大落忍,他覺著還是坐馬車要更安心一些。當然現在還不是特立獨行的時候,因為轎子起轎後,就不能走回頭路了,否則就是鬼打牆,寓意不能陞官。
  
  來到浦江縣低矮的土城門前,縣內諸色人等,早就迎候多時了。三教九流一大幫人,倒也蔚為壯觀。
  
  「這些都是本縣的公人、保人、線人,」鄭司禮在轎邊恭聲道:「一大早便在這裡迎候,大老爺還是見見他們吧。」
  
  「落轎。」王賢點點頭,二黑掀開轎簾,他便走出小轎與眾人相見。
  
  「我等恭迎二老爺!」三四百號人一起跪下磕頭,那感覺怎一個爽字了得。當然是對王賢來說。
  
  『奶奶的,終於輪到別人跪我了。』王賢不禁暗罵聲髒話,他來到這世上,最不爽的就是給人下跪,但區區小吏要是敢造次,哪個官員都能打得他屁股開花……所以一直沒少了跪,此刻媳婦熬成婆,齷齪不足誇,還是保持頭腦清醒要緊。
  
  「諸位請起。」王賢朝眾人略一還禮,便淡淡道:「本官遠道而來,人地兩生,還得仰賴諸位的密切配合。」頓一下道:「現在都請回吧,改日本官自會召見。」
  
  說完,他便坐回轎子裡,帥輝高唱一聲:「起轎!」
  
  轎子便徑直進城,留下一眾官差裡甲老闆掌櫃,面面相覷道:「這二老爺忒雷厲風行了,咱們還沒提接風宴呢?」只好讓個鄭司吏去衙門裡再請。
  
  那廂間,王賢已經進了縣城,他是由東門進城往西走,這叫紫氣東來,趕赴位於東北城的縣衙,一路上他發現這浦江縣的繁華,不在富陽之下,來不及細看,便到了衙門口。天下衙門基本上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浦江縣衙也不例外,是以王賢也沒有好奇的打量,而是命人在八字牆前落轎,整了整官服,快步走進衙門。
  
  他雖然有些飄飄然,腦子卻還清醒,記得自己只是本縣二把手,要是這麼大搖大擺坐轎進去,讓知縣大老爺作何想?不過他好似多慮了….
  
  進了衙門,繞過蕭牆。王賢便開始一步三跪,公服參拜儀門……剛才還慶幸再不用輕易下跪了,這下直接打臉來了。但想到知縣大老爺上任,也是一樣要跪儀門,他心裡就平衡多了。
  
  進了儀門,便見個鬚髮花白的老頭,頂著個酒槽鼻子,穿一身皺皺巴巴的藍色官袍,笑眯眯的立在月台上。自然是本縣米知縣。
  
  「下官拜見大老爺!」王賢趕緊大禮參拜,不禁再嘆,話……不能說太滿啊。
  
  那米知縣笑著看王賢跪下,才伸手去扶,大聲道:「小老弟不必拘禮,一路辛苦了。」
  
  王賢被震得耳朵嗡嗡直響,昨天二黑他們打探說,米知縣是個老酒鬼,把身體都喝壞了,據說眼花耳背、嗜睡健忘、反應遲緩……看來傳言不假啊。
  
  米知縣拉著王賢跨上丹陛,來到堂上,先命他整理衣冠,向北行叩首大禮,答謝冇皇恩。然後才與他東西昭穆而坐……王賢惶恐的請大老爺上座,米知縣搖頭道:「你說話大聲點,我聽不清。」
  
  「請大老爺上座!」王賢只好大聲說道。
  
  「呵呵,不用拘禮。」米知縣搖頭笑道:「處久了你就知道,本縣很隨和的。」
  
  「禮不可廢。」王賢也不知道這老頭是不是在試探自己,只好堅持道。
  
  「以後不准說這話,我最不愛聽了。」米知縣指一指北面道:「我被那幫人折磨了十二年,現在聽了就犯暈。」
  
  王賢知道,他說得肯定是江南第一家。綱常禮教正是人家安身立命之本,不然有何資格被太祖親封?
  
  「習慣就好了,咱們不能太講禮數了,不然感覺更糟糕……」米知縣似乎對江南第一家一肚子牢騷,但旋即呵呵笑道:「在浦江當官,只要你別心氣太高,還是很舒服的,日後就知道了。」又道:「你先去自己那邊,拜拜衙神,見見下屬。然後……」米知縣頓一下,笑容燦爛道:「老夫在後衙擺了酒,給老弟接風洗塵。」
  
  「是。」既然老米不是玩虛的,王賢也不跟他客氣了,唱個喏,往自個的西衙去了。典史辦公的場所,在衙門的西側,故又稱西衙。因為本縣沒有縣丞衙、主簿衙,縣衙地方寬滿,西衙也就建得格外大。
  
  衙門裡,三班差役早就恭候,見王賢進來,齊刷刷單膝跪倒,高聲道:
  
  「屬下拜見二老爺!」
陸雲 發表於 2013-8-30 19:56
第3卷 第一四七章 金華火腿


  「起來吧。」王賢點點頭,便大步進了西衙。
  
  到署第一件事就是拜神。西衙西側設有一座不太大、但香火很旺的衙神廟,廟門左右懸掛一副對聯日:
  
  『觸法即欺天十惡不赦,悔過是從頭一體寬容。』
  
  我大明百姓顯然是多神論的,而且隨著需要會不斷創造神仙出來,豐富龐大的神仙體系。比如佛祖菩薩、龍王瘟神之外,各行各業都有自己的守護神,這衙門的守護神,便是漢代開國宰相蕭何,也叫衙神。官員上任赴衙,必須祭拜。
  
  說起來,蕭何能當上衙神,是因為他出身小吏,跟王賢是同一起點。但人家最終成了大漢開國宰相,定下漢家百年法度,實在是吏者典範、不愧是吏中神仙……也是吏雖下而不可輕賤的最好例子。
  
  所以六房三班都對這位神仙畢恭畢敬,王賢也不例外,他給蕭大宰相上了香,暗暗禱告千萬保佑自己平平安安,不要像在富陽那樣麻煩不斷了。雖然自己如今能站在這裡,多虧了那些麻煩,但誰敢說自己,一定能邁過下一道檻去?所以還是消停些的好。
  
  拜完了神仙,王賢便對一眾手下道:「本官還要去見大老爺,諸位先請回,我們明日排衙後再敘。」
  
  眾班頭、捕頭、牢頭不禁面面相覷,還是由鄭捕頭小聲道:「二老爺有所不知,本縣向來是不排衙的。」
  
  「呃……」王賢登時無語。
  
  「因為大老爺說,起得太早會導致一天都沒精打采,影響辦差,」鄭捕頭小聲解釋道:「所以大老爺只有初一十五才會排一下過過癮。」
  
  「哦。」王賢心說這是拿著縣長當政協干啊。真是暴殄天物。但初來乍到,他也不好評論,便點下頭道:「那將本縣花名冊給我,諸位明早過來點卯。」
  
  「是。」鄭捕頭雖然不情願,但新官上任三把火,誰也不想引火燒身,只好應下。
  
  稍事休息,換穿便裝,王賢來到後衙赴宴。
  
  米知縣雖然在禮節、在排場上很隨便,但在吃上卻很講究,他準備的接風宴以浦江本邦菜為主,但都經過他悉心改進。什麼冬瓜蟹子盒、開屏白鱔片、菜乾蒸牛肉、白魚豆腐凍……當然少不了天下聞名的金華火腿了。
  
  「三年能出一個狀元,三年卻出不了一個好火腿。最正宗的火腿就數這金華火腿。」提起吃來,米知縣眉飛色舞、如數家珍,渾不似談正事兒時的昏昏欲睡。「除了本地特產的『兩頭烏』,所醃之鹽必台鹽,所熏之煙必松煙,還有諸多講究,十分繁苛……」說著一指高邊大瓷盤中的清蒸火腿,加重語氣道:「但是值得的!」
  
  米知縣所改進的清蒸金華火腿,乃取火腿最精部分,切成半寸方塊,二三十塊矗立於盤中。由醇釀花彫蒸制熟透,味之鮮美無與倫比。王賢雖不是老饕,卻也是食指大動,舉箸連連。
  
  見他吃得陶醉,米知縣便很開心,讓王賢只管吃菜,自個卻只嚼幾片生火腿,一杯接一杯的吃酒。不知不覺,一罈子女兒紅便被他一人喝光,米知縣才微酡,興致卻也更高了,競擊案高歌起來:
  
  「策勛萬里,笑書生骨相,有誰曾許?壯志平生還自負,羞比紛紛兒女。酒發雄談,劍增奇氣,詩吐驚人語。風雲無便,未容黃鵠輕舉。
  
  何事匹馬塵埃?東西南北,十載猶羈旅。只恐陳登容易笑,負卻故園雞黍。笛裡關山,樽前日月,回首空凝佇。吾今未老,不須清淚如雨……」
  
  老知縣那沙啞低沉的聲音,唱出這首《念奴嬌>,滿滿都是高堂明鏡悲白髮、壯志未酬身先老的悲涼。
  
  王賢看著敲箸高歌的老知縣,不禁暗暗感懷,連老酒鬼都有『壯志平生還自負』的時候,自己年紀輕輕,卻沒啥大志向,只想當縣裡一霸,過得舒服點,實在是太讓人汗顏了
  
  可自己該有啥志向?書生們追求的是治國平天下,武將們追求的是拓土開疆,這些對自己來說,實在太遙遠了吧?
  
  正在反省呢,突然歌聲戛然而止,王賢只見米知縣頭一歪,竟坐在椅子上酣然大睡起來…一
  
  王賢趕忙去攙扶,一旁伺候的長隨卻習以為常道:「二老爺日後就知道了,大老爺或是兩天醉一回,或是一天醉一回……」
  
  王賢不禁啞然,他終於明白米知縣清醒時,說得那句『你來了就太好了,我可以安心喝酒了。』似乎不是客套話…
  
  既然長隨們都輕車熟路,王賢也不在這兒添亂了,離開後衙回到自個的西衙。這西衙是典史辦公起居之所,分前後院,前院是公署,後院是官舍。此時天已黃昏,公署裡只有個值班的書吏,王賢向他取了花名冊,便回後院去了。
  
  後院分兩進,前面是客廳、客房、以及下人居處,後面則是家眷的住處。王賢回來時,見他們已經安排好了,帥輝和二黑帶幾個下人,住在前面,王賢和閒云兄妹住在後頭。
  
  後頭有正屋五間,還有東西廂房,雖然有些舊,但已經比王賢住的吏舍要強太多了。至少,他不用再跟閒云少爺睡一屋了……話說王賢用了很長時間才適應了,半夜一睜眼,必定看見有人盤腿坐在對面的情形。殊不知人家閒云公子也很煩,他整晚上打呼嚕,太影響入定了……
  
  此時,閒云和靈霄正等他回來吃晚飯,王賢擺擺手道:「我吃飽了,喝點茶就行了。」
  
  「你不早說,飯都涼了!」靈霄瞪他一眼,便運筷如飛,一邊吃一邊開心道:「單就飯菜來講,浦江縣比富陽縣強多了。」
  
  閒云端著碗粥,看靈霄一眼道:「斯文點。」
  
  「餓。」靈霄有充分理由大吃不誤。
  
  閒云無奈的搖搖頭,不再理會她,轉向王賢道:「這個典史,到底是干什麼的?」
  
  「嚇。」王賢擱下茶盞,吃驚道:「閒云少爺怎麼關心起俗事丁?」
  
  「我不過隨口問問。」閒云淡淡道。
  
  「那我就隨口說說。」王賢答道:「我在富陽縣,代理過一段時間的典史,當時主要是緝捕盜賊、安撫流民、管理監獄、宵禁查夜、押解錢糧、處理詞訟……當然這一項得縣老爺授權。」按規定,縣令之外的官員,是不能擅理詞訟的,但知縣可以署任手下官員來代理。以王賢對米知縣目前的認識,自己八成逃不了這項。頓一下道:「本縣沒有縣丞和主簿,很可能我還要干佐貳的差事。」
  
  「哦……」閒云點點頭,不再說話。他本來覺著胡瀠只給王賢個典史當,實在是小氣,且於完成任務無益。聽了王賢的話才知道,原來胡大人的安排用心良苦。要在浦江找人的,還有比浦江典史更便利的差事麼?絕對沒有。見閒云又恢復成悶葫蘆,靈霄又光顧著吃,王賢便翻開本縣六房三班的花名冊,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他一頁頁翻頁,只見滿眼都是鄭字打頭!
  
  他發現本縣的幾十名經制吏,幾乎悉數姓鄭,就連下頭的書辦、白役,也十有八九是這個姓……王賢甚至翻到了封面,見確實是胥吏花名冊,而不是鄭家家譜之類……
  
  看完之後,王賢便知道米知縣為什麼說,自己這個知縣,是『聾子的耳朵——擺設』了。他的下屬統統都是一家子出來的,試問這些人到底會聽鄭家家主多一些,還是聽他多一些?更別說串通一氣,欺瞞於他了。
  
  也難怪米知縣當了十幾年浦江父母官,都沒什麼存在感了,原來是陷入人民戰爭的海洋了……
  
  合上花名冊,王賢也有些頭大。有了富陽經驗,他很清楚外官在對付盤根錯節的地頭蛇時,改採用的手段,無非就是打一片拉一片,分化他們,挑動他們內鬥,這樣他們都指望著知縣站在自己這邊,生怕知縣幫對方對付自己,他們才會乖乖聽話,爭相向知縣獻媚。
  
  這規律對王典史也適用,但當地頭蛇全是一家子時,自己這個外人,想要挑撥他們反目的話,實在是希望渺茫。
  
  「小賢子怎麼愁眉苦臉的?」靈霄大姐頭吃飽了,見王賢一臉便秘狀,便笑道:「是不是擔心明天會吃不消?」
  
  「呃……」讓她一說,王賢才想起昨日帥輝打探回來的消息……昨日,浦江縣競有人在走街串巷,攛掇人告狀,說什麼王典史上任了,終於有替老知縣審案的了。
  
  王賢人地兩生,一來就要審理積壓已久的案子,他能行麼?靈霄兄妹倆不僅為王賢捏把汗……
  
  「車到山前必有路。」王賢卻沉聲道:「一個縣哪有那麼疑難案件?審理完了就是!」
  
  「小賢子說的太好了。」靈霄開心笑道:「我大哥跟胡大人,學了不少本事,你千萬別客氣。」
  
  閒云無奈的瞪她一眼,卻沒有否認,淡淡道:「要我做什麼只管提。」
  
  「多謝。」王賢真心實意道謝道。 本帖最後由 陸雲 於 2013-8-30 19:59 編輯

陸雲 發表於 2013-8-31 21:04
第3卷 第一四八章 不服


  翌日一早,王賢親去後衙請安,米知縣無妻無兒,孤身一人,他也沒什麼好避諱的,便徑入大老爺的臥房,只見大老爺宿醉未醒。
  
  米知縣的長隨道:「二老爺只管自便,大老爺一般都是中午才起的。」
  
  初來乍到,不能不謹慎,王賢堅持將米知縣搖醒。好半天,老知縣才睜開,隉忪睡眼,打量著王賢道:「你是誰?」
  
  「下官王賢。」王賢心說好麼,好麼還真健忘。「昨日才上任的本縣典史。」
  
  「哦,想起來了……」米知縣看看外頭天色還早,沒有起身的意思,嘟囔道:「什麼事?」
  
  「下官聽梆子響過,卻未見官吏排衙,故來請示……」
  
  「他們沒告訴你麼?咱們不玩那個。」米知縣哈欠連連道:「我跟他們打過招呼,從今往後,都聽二老爺的。你說咋辦就咋辦,咱們合理分工,能者多勞,老者多睡……」說著竟閉上眼嘟囔道:「我再睡會……」
  
  「……」王賢徹底無語,昨天米知縣一直在吹噓自個是無為而治,原來這個『無為』之針對他自個。至於如何治,就交給別人了……
  
  攤上如此不負責任的長官,王賢無可奈何,只好回到自己的西衙,見未時已過許久,來應卯的卻寥寥無幾。王賢不悅道:「我昨天沒說要點卯麼?」
  
  「回二老爺,本縣向來閒散,許是他們一時還不習慣。」來了的幾個小聲應道。
  
  「你們怎麼習慣?」王賢冷聲道。
  
  「我們早起慣了「幾人陪著笑道:「何況大人頭一天點卯,不敢過來。」
  
  「好不錯。」王賢點點頭道:「那為什麼他們就敢呢?
  
  「剛才說了,一時還不習慣……」幾人小聲道。
  
  「那還是不怕我。」王賢輕聲說一句,突然拍桌子高聲道:「一炷香內,把他們都給我叫來!不然等著吃板子吧!
  
  堂下幾人暗叫晦氣,早知這樣,和大夥兒一樣在家睡覺多好。但見二老爺發火,誰還敢觸他的霉頭?都趕緊領命去叫人了。
  
  按規制,官吏都要住在衙門裡的,所以大部分人還是可以按時趕來,當然大都衣冠不整,睡眼惺忪,可見不習慣早起之說非是虛言。
  
  看著這些亂七八糟、東倒西歪的傢伙,王賢才意識到魏知縣是多麼的治衙有方……在富陽縣時,云板一響,官吏上堂,端坐肅立,衣冠整齊。誰也不敢稍有馬虎,因為被知縣老爺挑出錯來,輕則挨罵,重則吃板子。所以單從面貌上,很有小朝會的架勢。
  
  當時王賢也為五更起床叫苦連連,但現在想想,沒有這段肅穆的儀式,沒有大老爺早堂上日追旬比,一干官吏肯定要憊懶懈怠,衙門的威嚴也會蕩然無存,由此百弊叢生,上官早晚受其所累。好吧,不過米知縣十來年也就這樣過來了
  
  顯然,王典史要做的頭件事,就是扭轉這股懈怠之風,但簡單粗暴的打板子並不是辦法,因為法不責眾,責眾就會犯眾怒,犯了眾怒自己也無法收拾……這幫班頭、捕頭、牢頭之流,可不是善類。
  
  堂下眾人見這位年輕的二老爺面沉似水,只不言不語的低頭看書,心下都有些惴惴。
  
  好半天,眾人終於憋不住了,都望向鄭司刑……浦江縣六房司吏中,竟有五個姓鄭的。鄭司刑只好小聲道:「不知二老爺喚我們來,有何訓示?」
  
  過了好一會兒,王賢才抬起頭,淡淡道:「沒什麼訓示
  
  「這……」鄭司刑小聲道:「二老爺說得是氣話吧?」
  
  「真心話,橫豎我說什麼,你們都當耳旁風,我費那。舌作甚?」王賢冷冷答一句,繼續翻看他的卷宗。
  
  「二老爺息怒「見他還為這事兒生氣,鄭司刑忙道:「這幫夯貨都懶散慣了,一時扭不過來,這下他們都記住了……」說著忙遞眼色給眾人,眾人便七嘴八舌求告道:「下不為例,下不為例。」
  
  王賢這才臉色稍緩,目光環視眾人道:「諸位是不是覺著本官過於嚴厲了?」
  
  眾人忙搖頭說『不敢』、『不是』。
  
  「確實不是。」王賢的聲音越來越嚴厲道:「大明律條明文規定,官府吏役當每日卯時到衙畫卯,點名時未到的,每缺一次笞二十小板!」頓一下道:「本官要是嚴厲的話,你們的屁股早開花了!」
  
  眾胥吏都是屬滾刀肉的,不會讓王賢幾句話嚇到,反而覺著他有些軟弱。
  
  「聖人說,不教而誅,則刑繁而邪不勝;教而不誅,則奸民不懲。」但王賢接下來的話,讓他們目瞪口呆:「本官昨天沒跟你們約定懲處措施,所以今天打了你們的屁股,就算不教而誅。子曰,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我必須要反省,現在就給你們補上這一課……」頓一下,他沉聲道:「諸位今天不用幹別的了。每個人,將《大明律》的《吏律》抄五十遍。抄完了可以回家,抄不完,明天再來五十遍!」
  
  眾胥吏目瞪口呆,這……這也太折磨人了吧?
  
  王賢卻不容商量,也不容他們回去找槍手,讓人分發了紙筆,命他們當堂抄寫。
  
  胥吏們無奈,只好趴在地上,撅著屁股,開始抄寫。也有幾個不肯動筆的,王賢陰測測道:「不抄就是已經知道了?那本官就不算不教而誅了……」
  
  一個姓黃的班頭結舌道:「回二老爺,我等不,不會寫字……」
  
  「不會寫字怎麼當班頭?」王賢冷聲道:「你們幾個即日停職,去找傢俬塾學識字,啥時候會寫字了再回來。」
  
  「二老爺開恩……」黃班頭幾個趕忙磕頭如搗蒜道:」我們這把年紀了,哪有臉上蒙學。」
  
  「也是「王賢點點頭道:「是本官推卸責任了,你們既然是我的屬下,自然當由我來教你們。」說著揮下手道:「每天酉時,到我那裡去,本官給你們開掃盲班!」
  
  「二老爺……」黃班頭幾個怵頭學習是一方面,更擔心的是丟了差事。
  
  「停職又不是撤職「立在王賢身後的二黑,悶哼一聲道:「二老爺肯親自教你們,蠢貨還不知福!」
  
  幾個班頭只好磕頭謝恩,滿心慼慼的起身伺候。其餘人見狀,趕緊撅著屁股抄書,以免步他們後塵……
  
  還有幾個今天沒遲到的,自然不用挨罰,鄭司刑就是其中一個,他還是想替眾人說情,湊近桌案小聲道:「二老爺,這樣今天可沒法辦公了。不如讓他們拿回去,利用下班時間抄寫。」
  
  「不礙事的。」王賢的目光從書本收回,笑道:「為官作吏要『清、慎、勤』,「勤」的起碼要求,便是按時上班下班。」說著又聲音漸冷道:「連這都做不到,還辦什麼公!」
  
  他這忽冷忽熱、喜怒無常的勁兒,弄得鄭司刑渾身難受,只感覺有勁兒沒地兒使。只好狐假虎威的小聲道:「這都是在大老爺手下養成的毛病,二老爺就是要整治,也不好這麼急吧?」
  
  「你想挑撥上官的關係麼?」王賢冷冷望著他,目光像刀子一般:「正是大老爺讓我放手整治爾等的!」
  
  「不敢……」鄭司刑忙撇清道:「是小人多心了。」
  
  「不該你操的心,不用操。」王賢的語調又平穩下來道:「不就是一縣刑名麼?一天能有多少事兒?本官來處理就是。」
  
  鄭司刑連聲稱是,心裡卻哂笑不己……待嘗到我們精心炮製的點心後,看你還能不能說大話,便親自抱著一大摞卷宗給王賢。
  
  卻說昨日王賢才剛下令,今日胥吏便集體遲到,真是都懶散慣了,起不來床?顯然不至於。他們是故意跟王賢對著干呢……
  
  前日帥輝和二黑進城打探,兩人都是行家,自然知道衙門前的茶館,有他們需要的一切。便要了壺茶,在茶館角落豎著耳朵聽人說話……果然,一幫子胥吏在那裡高談闊論,話題正是即將到任的王典史。
  
  但他們談的不是如何迎接王賢,而是怎麼給他點顏色瞧瞧……對此王賢一點不意外,因為他就是吏員出身。他知道,胥吏土生土長,世代盤踞地方衙門,早就成了一窩地頭蛇。而那些被朝廷派來的官員,清一色都是外鄉人,干滿任期就又離開了……是以吏員將自己視為衙門真正的主人,而將官員視為衙門的過客。
  
  也的確如此,官員們人地兩生、勢單力孤,縱使再精明的官員,也無法擺脫這些胥吏的欺瞞和干擾,若這官員是庸碌無能之輩,乾脆就成了小吏的俘虜,而任其擺佈了。
  
  小吏們常用的手段,便是官員上任之初,唆使許多當地人前來告狀,非把新官人搞到頭昏腦脹不可。再故意把案情弄的冗雜繁複,令其錯漏百出,最終對政務望而生畏,不得不倚仗他們來處理。這樣,小吏們便將屬於大老爺的事權,攬到自己手裡了。
  
  浦江胥吏們之所以整治王賢,還有個原因,就是他『江南第一吏』的名頭,這名頭太拉仇恨值了。連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子,憑什麼稱江南第一?倒要讓你看看,薑還是老的辣
  
  他們存心想讓王賢出個醜,以消心中的羨慕嫉妒恨…… 本帖最後由 陸雲 於 2013-8-31 21:07 編輯

陸雲 發表於 2013-8-31 21:04
第3卷 第一四九章 專治各種不服


  可惜王賢是有練過的……
  
  看著厚厚一摞卷宗,他並不怵頭,畢竟在富陽縣已經代理過一段時間典史了,自然輕車熟路,不至於無處下手。
  
  他也是有意顯示下本事,讓這幫人知道『江南第一吏』不是浪得虛名的。拿出注會審賬冊的功夫,僅用頓飯功夫,便將案卷從頭到尾瀏覽一遍,挑出今日要處理的十幾份,淡淡瞥一眼目瞪口呆的鄭司刑:「朝廷明文規定,書吏處理卷宗應當以輕重緩急摞放,分類呈送。你們連最基本的要求都達不到,我看刑房的問題很大啊!」
  
  鄭司刑不是很怕王賢,因為經制吏都是由吏部任命,哪怕是縣老爺,也只能建議罷黜。王賢不過是個典史,還決定不了他的命運。當然要是鎮不住王賢的話,人家身為頂頭上司,給他小鞋穿還是分分鐘的。
  
  鄭司刑只好小心應付,看一眼趴在地上的手下道「平時不是這樣……」
  
  「不必害怕,本官豈會不教而誅?」王賢淡淡道:「明天看看再說。」說著手指微曲,輕叩一下桌上的卷宗道:「既然已經定好了今日審理,便把原告被告都叫到西衙來吧。
  
  「是。」鄭司刑應一聲,便帶人出去,到了衙門外,對候在那裡的一眾百姓道:「二老爺有令,著爾等西衙過堂。」說著高聲唱名,將今日過堂的當事人叫出來,帶著他們進了西衙。
  
  鄭司刑進去稟報一聲,出來便叫第一個案子的當事人進去。一個黑著臉的老婦人和一個苦著臉小婦人,應聲進了典史廳中。
  
  此時一干被罰抄的胥吏已移到後堂,典史廳中,有做筆錄的刑房書吏,有持水火棍的皂隸。王賢端坐堂上,雖然不如大老爺升堂時肅穆,但還是可以鎮得小老百姓喘不過氣來
  
  兩人跪在堂下,王賢沉聲問道:「堂下可是韓趙氏、韓林氏?」
  
  兩人忙稱是,王賢又問道:「韓趙氏,你狀告韓林氏所為何事?」
  
  「老身狀告兒媳不孝之罪。」韓趙氏是那個老嫗,聞言悲慼地哭訴道:「老身命苦,兒子早死,沒人能管住這不孝的兒媳……」
  
  「肅靜!」王賢一拍醒木,沉聲道:「讓你說,沒讓你哭!」
  
  「是……」老嫗便悲悲切切道:「先夫和我兒死後,家裡便只我和兒媳一起生活,她嫌我老了是拖累,整日對我冷言冷語不說,還只給我吃糠咽菜,她自己卻偷著吃白米飯,還有大魚大肉。」說著又大哭起來:「請大老爺為老婦做主,幫我教訓下這黑心的兒媳吧!」
  
  老嫗白髮散亂、背彎腰弓、啼哭不止、非常可憐。可她兒媳婦也面紅耳赤,手顫腳抖,不止啼哭,可憐非常。婆媳倆倒像是來公堂上比賽看誰哭得狠,看得眾皂隸偷偷直笑,公堂上一團亂糟糟……
  
  「肅靜!」王賢重重一拍醒木,他卻笑不出來。有道是清官難斷家務冇事,到底誰對誰錯,那真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而且此案難判在於,牽扯到孝道上面,國朝以孝治天下,自己要是屈了婆婆,難免招惹物議。但萬一要是委屈了兒媳,只怕甫一上任,就被老百姓冠以糊塗官的帽子。
  
  思忖片刻,王賢心平氣和的問老婦人道:「你說你兒媳虐待你,今早你吃的什麼?她又吃的什麼?」
  
  「回大老爺,老身吃得是鹹菜糙米飯,她吃的是白米飯,還有肉。」老嫗憤憤道。
  
  「是麼?」王賢望向韓林氏,只見她原應是個美人,但明顯面黃肌瘦、營養不良。
  
  韓林氏搖頭淒苦道:「民婦給婆婆吃鹹菜糙米飯不假,可那是因為家貧,實在買不起白米吃不起肉……」
  
  「那你吃的什麼?」王賢追問道。
  
  「只吃了一點野菜充飢……」韓林氏悲慼道。
  
  「瞎說,你明明背著我吃好的!」老嫗怒道:「現在又來裝可憐。」
  
  「媳婦沒有騙你……」韓林氏哭泣道:「我只是怕您老看到難過,嗚嗚……」
  
  「我有什麼好難過的。」老嫗嘟囔道。
  
  「好了好了,老人家消消氣。」王賢和顏悅色對老嫗道:「早晨沒吃飽,火氣肯定大。你們先到外面等會兒,本官讓人為你們做點吃的,吃飽了咱們再好生說道說道。」
  
  老嫗見大老爺要請客吃飯,覺著臉上有光,便得意的下去。她兒媳婦有口莫辯,只好也委委屈屈下去。
  
  「下一個。」王賢便將這份卷宗丟一邊,拿起另一份。
  
  鄭司刑冷眼旁觀,見王賢果然沒斷出個丁卯,心中哂笑道,什麼江南第一吏,還不一樣無能?
  
  這時,第二對原被告又進來,是一個頭戴六合帽,身穿松江暗花布直裰,面露狡黠笑容的生意人,和個帶氈帽、穿短衣的鄉下人。兩人俯伏在堂下,都高叫道:「請大老爺為小民做主!」
  
  王賢叫他兩人起來,先讓那鄉下人說話,鄉下人便道:「稟告大老爺,小人前日進城賣菜,不小心壓死鄭老闆家裡的一隻小雞。鄭老闆便揪住我不放,非要小民賠他一貫錢才行!小民不肯,他便讓人捉我見官,蹲了兩天板房……」
  
  「一隻小雞仔,就要一貫錢?」王賢望向那鄭老闆道:「你也忒黑了吧?」
  
  「大人容稟,我這小雞是選出來的優質蛋雞。將來長大了,最少能下三年蛋。」那鄭老闆卻不慌不忙道:「現在他把我的雞弄死了,小人少說損失了一千個蛋,還有一隻老母雞。現在小人不算雞,只要蛋錢,已經是厚道了……」
  
  二黑和帥輝聽了對視一眼,心說怎麼都是這種稀奇古怪的案子?分明是存心給大人出難題吧!
  
  王賢卻好像很認同鄭老闆的說法,道:「這樣說的話,索賠之數也不過分。」說著轉向那鄉下人說:「你理應賠償人家的損失,不可抵賴。」
  
  那鄉下人見王賢偏袒富人,急得眼淚直流道:「草民不是不想賠償,是實在賠不起啊,」
  
  「先打個欠條吧。」王賢淡淡道,便命書吏當場幫他寫就。
  
  這下,就連那些皂隸都看不下去了,心說這王典史怎麼這麼二?明擺著訛詐還當幫兇。
  
  鄉下人老實,只好哭喪著臉,乖乖打好欠條,那鄭老闆喜滋滋收下,正要告退,卻被王賢叫住道:「且慢。」
  
  「大人有何吩咐?」鄭老闆只好站住。
  
  「這賬才算了一半,你走什麼?」王賢似笑非笑的望著他道:「咱們還得再算算後半段……你家養雞需要吃飼料不?」
  
  「當然要吃,一天喂三次,都喂的是小米。」鄭老闆情不自禁的吹噓道。
  
  「這樣一天要喂多少?」王賢又問道。
  
  「一天要吃二兩,下蛋後還得多一兩二……」鄭老闆感覺有些不對勁了,聲音越來越小。
  
  「很好,一天三兩二,一年就是七十二斤,」明代一斤等於十六兩,王賢給他算賬道:「三年的話,就是二百一十六斤,本縣小米價格是多少?」
  
  「回大人,咱們南方不產小米,要十文錢才能買一斤。」鄭司刑輕聲道。
  
  「很好,總共是兩千一百六十文的飼料錢,」王賢說著望向那鄭老闆道:「現在他既然賠了你一千個蛋的錢,你也該把省下的飼料錢給他,這才算公平合理。」
  
  「啊……」鄭老闆張大嘴道:「我冇還得倒找他一千一百多文?」
  
  「說的對。」王賢點點頭道。
  
  「哪有這麼算賬的?」鄭老闆不服道:「俺要是這幺養雞不得賠死?」
  
  「是啊,養雞有風險,成本要降低,以後不要用小米了。」王賢淡淡道:「你是財主,不能打白條,支付一千一百文給人家,然後滾出去吧。」
  
  鄭老闆大叫不公,卻聽王賢重重一拍醒木道:「大膽刁民、竟敢欺壓良善,敗壞民風,不服管教,咆哮公堂!來人吶,給我杖責二十,又出衙門!」
  
  「喏!」皂隸們看著解氣,轟然應聲,便將那鄭老闆又將下去。
  
  待那鄉下人千恩萬謝下去,王賢問外面道:「吃了麼?
  
  「吃了!」院子裡,女扮男裝的靈霄脆聲答道。
  
  「吐了麼?」王賢又問。
  
  「吐了。」靈霄難耐笑意道。
  
  「出去看看!」王賢便率眾人來到院子裡,就見那婆媳倆捧腹而吐,一人往地上吐了一灘。
  
  靈霄拍著兩人的背,一邊給她們順氣,一邊安慰道:「沒事兒沒事兒,吐出來就好了。」
  
  「大人在面條裡加了什麼?」鄭司刑和他的小夥伴驚呆了。
  
  「催吐藥而已。」王賢一臉淡定道,「咱們看看,她們早晨都吃的啥。」
  
  「……」鄭司刑他們發現,比起王典史來,自己真是節操滿滿啊。
  
  上前查看,只見婆婆吐出的面條之外,還有米飯和鹹菜,而媳婦吐出的卻是青菜蘿蔔……
  
  「糊塗老太婆。」王賢冷笑著對那一臉慚愧的老嫗道:「生在福中不知福,還不跟兒媳賠不是?!」
  
  「是。」老婦人轉向兒媳,囁喏道:「好孩子,娘瞎了眼,不敢胡亂猜疑你,你真是個孝順孩子……」
  
  兒媳也哭著道歉道:「媳婦平時對婆婆太凶,才讓婆婆胡思亂想的……」娘倆抱頭痛哭,隔閡盡消。 本帖最後由 陸雲 於 2013-8-31 21:10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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