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大官人 作者:三戒大師 (已完成)

   
陸雲 2013-6-22 03:27:0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98 2796734
陸雲 發表於 2013-8-14 00:51
第2卷 第一二零章 民心所向


  。

  在王賢等人的陪同下,魏知縣來到了衙門口,好傢伙,黑壓壓摩肩接踵全是人。

  一見到大老爺出來,衙前街上鼎沸的人聲又大了十倍。

  「大老爺,真有大批糧船不日抵達麼?」

  「縣裡真要賣一兩銀子一石的稻米?」

  「真得是敞開出售麼?」

  「我們災民也可以買麼?」

  上千人同時發問,人聲像潮水一樣,向魏知縣湧來,吵得他啥也聽不清,只好抬手示意百姓安靜。

  好一會兒,大街上才不那麼嘈雜了。

  只見魏知縣,立在衙門前的台階上,一手叉腰,一手高舉,用最大聲道:「諸位父老,本縣的告示豈會虛言?上面每一個字都是真的!」喘口氣,他接著道:「如果你們沒看清告示,本縣就在這裡,再鄭重宣佈一次,為了讓我富陽百姓順利度過春荒,本縣從湖廣購入的三萬五千石稻米,後日,最晚大後天,就要運抵本縣了。為了讓我富陽百姓,再不用遭受高昂米價的盤剝,本縣決定將糧價,定為一兩一石,敞開供應!」

  「太好了!哦!哦!哦!」老百姓爆發出響徹雲霄的歡呼聲,一直傳到數條街外的李家別業,駭得那幫大戶面無人色。他們都有些明白,富陽百姓的心,已經不屬於他們了……

  魏知縣又抬了抬手,效果比之前好十倍,大街上登時鴉雀無聲,都等著聽青天大老爺說話。

  「過去,我富陽縣『八山半水分半田』,耕地極少。百姓們不得不吃外縣的高價米,最便宜時也要一兩一石,春荒時節,甚至到了二兩一石。糧價之高,不要說在浙江省,就是在大明朝,也是獨一份!」魏知縣滿含感情道:「「我富陽的百姓聰明勤勞,每戶收入即使在浙江,也是名列前茅!可為什麼大夥兒的生活,卻比臨縣還要辛苦呢?原因就在這個糧價上!」

  「因為糧價高昂,不單意味著你要多花別人一倍的錢,來填飽肚子。還會引發百貨價格的普漲。所以在咱們富陽,什麼都比別處貴,諸位比人家多賺的那點錢,就這樣被高昂的物價吞掉了!」

  聽了魏知縣的解釋,富陽百姓恍然大悟,怪不得怪不得,原因在這裡啊!

  「本縣上任以來,一直致力於解決這個桎梏民生的大難題。」魏知縣接著吹牛道:「後來在戶房司吏王賢的協助下,終於摸清了脈象,找到了方子。於是去年與湖廣方面嘗試聯繫,經過不懈努力,終於與他們建立了長期合作。雙方合同規定,湖廣方面每月提供本縣稻米最少兩萬石、上不封頂!」頓一下,他用盡力氣,一字一句道:

  「從此以後,我們也能買到五百文一石的稻米!我們吃高價糧的日子,一去不復返了!」

  「噢!」「噢!」「噢!」「噢!」富陽百姓欣喜若狂,無以表達對為魏知縣的感激之情,只能紛紛跪下給他磕頭,一口一個『青天大老爺』!

  王賢和吳為笑吟吟旁觀,吳小胖激動的大喊道:「自這一刻起,富陽的民心,盡在大老爺這邊,只要他一聲令下,富陽百姓會為他赴湯蹈火的!!」

  王賢笑著點點頭,「可不是麼。」

  「諸位快快請起,莫要折殺本官。」魏知縣也感動的流淚,將面前的百姓一個個扶起,終究還是忍不住傲嬌道:「現在你們知道,本官心裡,到底有沒有你們了吧!」

  一句話,說得百姓又慚又愧。他們之前一直覺著,魏知縣只重視災民,卻無視他們這些子民。這讓老百姓有種親子不如養子的怨念。哪怕魏知縣為他們賣了官田,也有許多人不領情,認為他是被逼無奈而已。

  直到此刻,富陽百姓才終於明白,他們真的誤會大老爺了,魏知縣其實一直都在替他們苦心經營,他們卻生在福中不知福,反而去傷他的心!真是不當人子!

  風雨過後才會有彩虹,誤會消除了往往能加深感情,百姓對魏知縣的心理,混合著感激與歉疚,終究昇華成了崇拜與盲從。現在就算魏知縣說煤是白的,他們也一定附和說雪是黑的!

  而且本著人推卸責任才能好過的本能,他們將鄙夷的目光投向那些曾將災民趕出家、曾在衙門前跪逼的傢伙,恨不得將這些大逆不道的傢伙揍得鼻青臉腫。

  。

  盡情享受過百姓的盲目崇拜後,魏知縣才回到簽押房。

  他臉上的興奮之色很快褪去,淡淡對王賢道:「若是三天前遇到這種場面,我肯定激動的好幾天睡不著覺。」

  「那麼現在呢?」王賢笑問道。

  「現在……」魏知縣撇撇嘴,搖頭道:「只是感覺吐出一口悶氣,但對老百姓的狂熱表現,好像感覺沒那麼強烈了。」

  「恭喜大人。」王賢抱拳笑道:「終於寵辱不驚了。」

  「你還用給我戴高帽?」魏知縣笑罵一聲,正色道:「為師不過是在想,其實民心這東西,有時是很狹隘的……一味為了得民心的官員,其實不一定是好官。」

  聽了這話,王賢對魏知縣真要刮目相看……原來周臬台看好他,不僅是因為自己的功勞,也是他本身就具有極優秀的潛質。能在三十歲的年紀,便明白這個道理,魏知縣就比大明朝九成九的官員要出色!

  「大老爺高見……」王賢笑著點頭道:「其實絕大多數時候,百姓要求的,只是最基本的溫飽和安全,為民著想只是做官的最低要求罷了。」

  「嗯。」魏知縣聞絃歌而知雅意,明白王賢是在委婉提醒自己,不要矯枉過正,忘了以民為本,便重重點頭道:「仲德,你我名為師徒,實則益友,」頓一下,真情實意道:「為師何其有幸,能遇到你這個不出世的奇人!」

  「老師謬讚了。」王賢苦笑道:「學生充其量只算個狗頭軍師。」

  「這種話以後萬萬不可說。」魏知縣對王賢的態度,跟從前大有不同……從前總是居高臨下的賞識。但現在,他對王賢卻已經是敬重的了。說話的口氣,也變得平等而親切,「我雖然見識不多,但也知道你這樣的人才,是可遇不可求的。如果不能讓你為國家所用,是本縣的失職。」

  「學生已經為國所用了。」王賢苦笑道。

  「殺雞用牛刀而已。」魏知縣正色道:「昔日劉玄德用鳳雛為知縣,落下大材小用的笑柄。君乃國士,卻用為小吏,我若不向朝廷舉薦,豈不是陷主上於不智?」

  「呃……」王賢聽魏知縣這意思,似乎要向朝廷舉薦自己。他自然知道,大明朝有四條做官的途徑,其中之一就是舉薦。洪武年間還曾經停過十多年科舉,改為由官員舉薦人才,只是後來因為這法子太缺乏標準,洪武皇帝還是恢復了科舉取士。不過舉薦制度還是留下來了,永樂元年就曾下旨,令京官七品以上,外官縣令以上,各舉所知人才,務求野無遺賢。

  「可惜舉薦為官者終究不是正途,難以進步。」還沒等他想好怎麼回答,魏知縣卻又道:「不過別擔心,皇上並沒有下詔求賢。為師一個縣令,人微言輕,朝廷不大可能專為你一人下旨征辟。萬一真征辟的話,你不應就是了。」

  「學生敢不應麼?」王賢瞪大眼道。

  「沒什麼不敢的。」魏知縣道:「但凡對科場有點信心的,都會逢召不應。一心向學,何罪之有?這樣非但不會有麻煩,還能大大提高名聲。」說著淡淡一笑道:「這看起來是無用功,但等你將來當上官,就知道名聲的用處了。」

  王賢心裡卻不甚在意,因為他已經基本瞭解大明官場的生態。知道魏知縣這一套,都是清流的玩法。自己能中個秀才就燒高香了,想中舉人進士門兒都沒有。既然注定不是清流中的一員,要這種清名有何用處?

  不過終究是魏知縣的好意,王賢自然一臉感激不盡。

  。

  說完閒話回到正題,魏知縣關切問道:「賣一兩一石會不會賠?畢竟大老遠運來的。」

  「不會賠的。」王賢解釋道:「湖光那邊米多而賤,我們肯長期購買,他們求之不得,是以價錢給的很低。」頓一下道:「眼下春荒,都只賣四百文一石。等到春荒過去,就會降到三百文一石。」

  「進價四百文的話,肯定不會賠吧。」魏知縣對湖廣米價如此便宜,感到相當不可思議。

  「嗯。」王賢點頭道:「即使賣一兩一石,這一趟也能淨賺萬兩!」

  「真不錯。」魏知縣笑眯眯道:「這樣楊員外那幫人,肯定要賠錢吧。」

  「賠大發了,」王賢冷笑道:「他們的進價就是二兩六七,又存了這麼長時間,拋掉損耗之後,成本得漲到三兩一石差不多。」

  「那真要賠大發了。」魏知縣幸災樂禍道。

  「其實這個價錢,本來是打算和他們商量著定的,」王賢冷聲道:「但這幫王八蛋欺人太甚,不給他們點顏色看看,就不知道馬王爺有三隻眼!」

  也不知道這馬王爺,指的是魏知縣,還是他自己。問王賢的話,他肯定說是魏知縣,但真正瞭解他的人知道,王賢百分百說得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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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雲 發表於 2013-8-14 00:51
第2卷 第一二一章 天羅地網


  。

  兩人正在說話,外面胡捕頭進來稟報說,大部分百姓已經散了,但仍有一批人跪著不走。

  「為什麼不走?」魏知縣問道。

  「他們是那天跪逼大老爺賣田的,還有把災民趕出家的。」胡捕頭回道:「可能是覺著要是這樣回去了,會被街坊鄰居罵死,所以得求大老爺原諒。」

  「讓他們跪著好了!」魏知縣還記著仇呢。

  「大老爺,還是見見他們吧。」王賢趕緊勸道:「沒必要跟百姓慪氣。」

  「哼……」魏知縣也是說氣話而已,便讓人將李觀叫來。等李觀到了後,才讓人將幾個代表叫進來。

  仍是上次的幾個老人家,只是表情從滿臉委屈,變成了滿臉羞愧,他們跪在魏知縣面前,一個勁兒的磕頭賠罪,哭泣道:「我們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對不起大老爺……」

  魏知縣既然叫他們進來,自然不是給他們臉色看的。但有個問題,他必須要知道,板著臉道:「現在諸位能說,他們是誰了吧?」

  「是,是李員外他們,」老人家不會再幫大戶們隱瞞,反而恨恨道:「他們不是人,明明再等幾天糧食就到了,卻騙我們說,縣裡的糧船在蘇州被扣下了,還慫恿我們把災民趕出家門,又讓我們到縣衙跪著……這是把我們當槍使,扎向大老爺啊!」

  魏知縣心說,人家讓你們去死,你們也去啊?看一眼邊上的李觀,李刑書便寫好將筆錄拿給一眾老人家,要他們在上面簽字畫押。

  老人家們大都是當過里長的,基本識字,一看是剛才口供的筆錄,便犯了難道:「能不簽麼?」

  「不簽就是你們的責任。」李觀冷聲道:「「公然違抗縣裡的命令,還聚眾滋事,已經犯了王法,知道麼?!」

  「我簽,我簽……」老人家們哪敢再得罪魏知縣,全都在筆錄上籤字畫押,不會寫字的也按了手印。

  魏知縣這才露出親切的笑容道:「諸位快快起來吧,你們也是為了富陽父老著想,本官豈會怪罪?」

  老人家們如釋重負,連聲說再也不敢了,並主動提出,請災民回去居住,保證像對自己家人一樣對待他們。

  「哈哈哈,好啊好啊……」魏知縣開心大笑起來,心說真是棋筋佔得、滿盤皆活。實在是太爽了!「積善人家必有餘慶,諸位老人家必然福壽連綿!」

  老人家們千恩萬謝出去,當天下午,各家就把災民都請回去。不管出於愧疚也好,還是生存壓力頓減也罷,隨後的日子裡,富陽百姓和災民再沒發生過摩擦,甚至不少人家還住出了感情,結成了親家,當然這是後話。

  。

  李家別業內,惶惑不安的氣氛依然濃厚,但已經到了最危急的時刻,總不能坐以待斃吧。諸位員外不得不強打精神,商量對策。

  「諸位,浙江省可不止一個富陽縣,各縣的糧價都高高的呢。」李員外咬牙道:「不能在本縣賣米,我們可以銷去別處!」

  「賣到外縣……」眾人眼前一亮,但旋即又黯然道:「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外縣很快就會知道富陽發生的事了,糧價肯定應聲下跌,對我們更是要往死裡壓價,能賣到二兩一石就不錯了。」

  「抓緊時間,搶在消息傳出去之前,還是可以賣上價去的。」李寓道:「我們往淳安縣賣,那裡的糧價在五兩一石,我們賣三兩五應該沒問題的!」

  「也對。」眾人點頭道,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與其被縣裡活活困死,還不如去外縣一搏……現在他們已經不求大賺,只求回本了。

  於是趕緊分頭行動,將滿倉滿屯的糧食裝船,待到三更時分,悄無聲的啟程駛向新安江。

  今夜月明星稀,波光不興,船舷破水,發出輕微的嘩嘩聲,涼風習習,送來蘆葦的清香。

  為了到淳安盡快出手,幾位員外親自押船。此時其中一艘船上,船艙裡孤燈如豆,氣氛十分低沉。幾位員外一邊吃酒,一邊小聲說著話……

  「這次就算順利,也賺不到錢。不賺就是賠,咱們賠是一定的了。」於員外喝下一盅烈酒,辣的他眼淚都出來了,「還落下這麼大笑話。」

  「是啊。」幾位員外鬱鬱的點頭道:「早知道官府能從湖廣買米,打死我們也不會這麼幹。」

  「其實早幾天出手,咱們還能大賺一筆的,可是有些人就是……」有人怒道:「太貪心不足了!非讓咱們等等、等等,這下終於等出事兒了吧。」

  「我看他根本不是為咱們著想,他是想拉著咱們,跟縣太爺鬥氣。」另一人氣憤道:「魏知縣這樣的狠角色,躲著他走還來不及呢,非要惹他幹嘛?」

  眾人深以為然,於員外卻擔心道:「小聲點,讓李大哥聽到就不好了。」

  「怕啥,他又不在咱這艘船上。」那人卻滿不在乎道:「再說就算聽到又如何?我是不打算再跟他摻和了。」

  「是啊。現在就指望這次能順順利利的,買回祖傳的二百畝地,安安生生過日子,不再跟著瞎鬧騰了。」旁人也紛紛附和。

  於員外見重壓之下,眾人已經各有想法了,他也算是領頭的,想說幾句話凝聚一下人心,便道:「諸位,勝敗乃兵家常事,以孟德之強,尚且有敗走華容道,但……」

  「但可不是次次都有關云長!」顯然,這次對鄉紳們的打擊,比想像的還要大。他們雖然還因著慣性,跟隨李員外的步伐,但心裡已經沒有絲毫的鬥志了。

  『唉……』於員外不禁暗嘆一聲,人心散了,敗局已定,剛要再說幾句徒勞的話,突然聽到外面哨聲大作,打破了夜的靜謐。

  緊接著敲鑼聲、打鼓聲、呼喊怒罵聲響成一片,江面上像開了鍋一樣。

  「怎麼了?」李員外心情不好,沒有理會任何人,在船艙裡悶頭假寐,聽到聲音第一時間衝出來,「遇到水匪了麼?」

  「不是,是巡檢司!」船老大面色發白道:「讓我們停船檢查。」

  李員外定睛一看,只見江面上火把照天,一艘艘快船上,都挑著白底黑字的燈籠,上書『巡檢』二字!

  「不是跟趙巡檢打好招呼,今晚他們不巡江麼?」另一艘船上,於員外一臉焦急道:「怎麼……」

  「中計了!」李員外的臉色,比燈籠還白,嘶聲道:「人家早等著咱們了……」

  糧船笨重緩慢,在巡檢司的快船面前,連逃跑的想法都沒有,當然更不敢反抗……都是有家有口的,誰敢殺官造反?只能眼看著十幾艘快船緊緊靠上來。

  國朝,凡鎮市、關隘要害處俱設巡檢司,歸縣令管轄,其長官曰巡檢使,秩正九品,類似後世的派出所。所轄幾十上百名弓手,有緝私捕盜、稽查無路引外出之責。

  本縣巡檢司設在東梓關,緊扼出入富陽的水道,但凡乘船西去,必然要過這道水上關隘。此時只見關上火把通明,水樓上弓手持著火箭,江面上三道鐵鎖拉起,任何船也甭想通過。

  巡檢司的快船將糧船團團包圍,士兵張弓大喊道:「巡檢司登船檢查,所有人趴在甲板上,起身者格殺勿論!」

  這年代的武備尚未廢弛,哪怕是鄉勇民兵,弓箭也極有準頭。就算是不准,誰也不敢拿小命開玩笑,船上人全都乖乖趴下,連幾位員外也不例外。

  黑燈瞎火的,弓手們可分不清,你是李員外還是李老三……

  巡檢司趙巡檢親自帶人登船,他身材高大,穿一身正九品官服,一張長長的馬臉,倒也頗有幾分威嚴。在船上站定,他目光掃過趴在甲板上的眾人,冷聲道:「你們是干什麼的?」

  這恰好是李員外所在的一船,船老大看向李員外,李員外搖搖頭,示意他來說話,船老大只好開口:「趙爺,是我啊。」

  趙巡檢拿過燈籠,眯眼看了看,笑罵道:「原來是陳老闆,你黑燈瞎火不睡覺,這是在幹啥?」

  「小人是給人運貨的。」船老大陪著笑,就勢爬起,從懷裡摸出一沓寶鈔,塞到趙巡檢手裡。

  「運的什麼貨,還得深更半夜,偷偷摸摸的運?」趙巡檢卻不接。

  「這個……是糧食。」船老大咽口吐沫道。

  「糧食?!」趙巡檢的語氣馬上嚴厲起來:「你也是老跑船的了,難道不知道,本縣有令,糧食只許進不許出外,不許一粒米流出富陽!」

  「不知道……」船老大縮縮脖子道。

  「那沒辦法了,縣老爺有嚴令,咱們巡檢司必須執行。」趙巡檢沉聲道:「扣下!」

  「慢著。」李員外終於忍不住,從地上爬起來道:「這些糧食是我的!」

  「原來是李員外。」趙巡檢忙抱拳道:「方才不知道員外在船上,失禮了。」

  「無妨,趙大人不辭勞苦,我們當然要配合了。」李員外淡淡道:「縣裡的禁令我知道。不過此一時彼一時,現在有了湖廣的大米,不再缺糧了,這條禁令也就沒意義了。」

  「呵呵,有沒有意義另說。」趙巡檢卻斷然搖頭道:「但禁令沒解除,下官就不能放你們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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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雲 發表於 2013-8-14 00:52
第2卷 第一二二章 風水輪流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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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富春江上火把照天,一張張面孔卻晦明晦暗。

  「趙大人,借一步說話。」李員外請趙巡檢到船尾。

  趙巡檢有些遲疑,看了看水樓上,才邁步跟過去。

  「趙大人,」李員外嘆了長長一口氣道:「今晚是怎麼回事兒?」

  「員外如此睿智,還不明白麼?」趙巡檢苦笑道:「兄弟也是身不由己。」

  「怎麼,有欽差督陣?」李員外一凜。

  「嗯,王典史就在水樓上。」趙巡檢點點頭道。

  「王典史?」李員外一愣。「哪個王典史?」

  「員外還不知道,今天下午,大老爺已經委任王司戶,署理本縣典史一職。」趙巡檢輕聲道:「姓王的多精啊,誰敢在他面前耍花樣。」堂堂九品巡檢,竟怕一個不入流的雜職官,還是個小吏署理的,說出來都沒人信……

  「王賢!」李員外恨得直咬牙,卻不知該怎麼詆毀他。原先還可以說,他是富陽縣的叛徒之類,但這次解富陽糧荒、平畸高糧價,王賢都居功至偉,說是富陽百姓的救星也不為過。李員外只能切齒道:「我跟他不共戴天!」

  趙巡檢心說,您先把眼前這關過了再說吧。他低聲對李員外道:「有了湖廣的糧食,魏知縣如今霸氣著呢,他今天把老刁和王子遙攆回家去了,下官可不想步他們的後塵。」頓一下道:「實話告訴您吧,你們的一舉一動,縣裡都緊緊盯著呢。糧食一裝船,這邊就開始佈置攔截了。一粒糧食不准流出富陽,這是死命令,員外就死了這條心吧。」

  李員外吐出一口濁氣,平復心情道,「糧食又不是食鹽鐵器,還是在杭州府流動,他魏源憑什麼禁止出境?!」

  「眼下各縣都這樣做,又不單我富陽一家。」趙巡檢有些不耐煩道:「員外本事大,盡可去府裡上告嘛。」又嘆口氣道:「下官勸員外一句,該低頭時就低頭,跟縣裡對著干,沒有好果子吃的。」

  趙巡檢說完一擺手,便有手下兵勇跑過來,奉上一包粗鹽道:「大人,發現船上有私鹽!」

  李員外臉色驟變,怒道:「你這是栽贓!」

  「這也是跟員外學的。」趙巡檢抱歉道:「為了防止員外再次偷運,這些糧船先由官府保存一段時間。」說著大聲下令道:「押回縣裡去,仔細搜查!」巡檢司沒有審判處置權,都要由縣裡做主。

  「你……」李員外的肺葉都要氣炸了,他們十幾天前剛用的招數,轉眼就被人照方抓藥了。

  「大人,這些人如何處置?」兵勇又請示道。

  「一併帶回縣裡,交由大老爺裁決。」趙巡檢大聲下令,說完小聲對面色鐵青的李員外道:「大老爺有令,請幾位員外吃幾天牢飯,體會一下司馬先生他們的感受……」

  李員外登時啞口無言……

  。

  水樓上,王賢負手而立,看著巡檢司扣船抓人的場景,胸中並沒有多少快意。月光照在他的臉上,一片冷寒。

  吳為立在他身旁,其實這裡沒他這個戶房典吏什麼事兒,但王賢和大戶們開戰,自然要帶上保鏢,以免挨了悶棍。

  看著這一幕,吳為快意之餘,又擔心道:「這下樑子可結大了。」

  「恰恰相反,」王賢卻淡淡道:「這是和諧共存前的陣痛。」

  「呃……」吳為一愣道:「這麼說,這幫大戶就欠整?」

  「說對了,就是欠整。」王賢頷首道:「所謂鄉宦鄉紳,不過是一群狐假虎威之輩,他們的廉恥早就被貪婪吞噬,他們的勇氣早就消磨在酒色財氣裡。他們既沒有拚死一搏的勇氣,也沒有寧死不屈的高貴,不過是一群外強中乾、色厲內荏、虛偽懦弱的軟骨頭!骨子裡就是一個字,賤!」

  「呃……」吳為又愣了,他沒想到王賢對鄉紳的評價如此之低。「大人的看法有些偏激了吧,鄉紳裡還是有不少自重之士的。」

  「自重的沒有和這幫人同流合污的。」王賢冷笑道:「囤積居奇發國難財,煽動百姓脅迫官府,這樣人還有禮義廉恥?」

  「也是。」吳為點點頭,「這幫人沒一個好東西,」頓一下道:「不過就算大人說的對,但有一點,對鄉紳們來說,面子大如天。今日咱們把李員外他們關到牢裡,他們肯定要不死不休了,何談和解?」

  「其實我的本意是,扣船不留人。」王賢苦笑著小聲道:「可是咱們那位大老爺,是個有仇不報、寢食難安的主,非要關他們幾天,給司馬先生報仇不可。」

  「唉,大老爺還真是……給人出難題呢。」吳為撓撓頭,笑道:「不過也是大人您自找的,誰讓你是解題高手呢,我要是大老爺,也管殺不關填,讓大人料理去唄。」

  「你不當官真浪費。」王賢笑罵一聲道:「不過也沒啥好擔心的,把這些員外圈到園內,還不至於就不死不休了。他們只是些當家的而已,又不是那些碰不得的老頭子。」說著聲音轉冷道:「大老爺也沒錯,他的人被他們抓了,不把他們抓起來關幾天,這縣令還當個什麼勁兒!」

  「也是,」吳為繼續點頭,「但聽大人的意思,最後還是要和解。」

  「那是當然,大戶們罪不至死,何況徹底鬧僵了,大老爺和我們都麻煩。」王賢頷首道:「和解是必然的。但這個結果必須是他們求來的,而不是我們求來的。」頓一下,看看吳為道:「你說的不錯,大戶們活得就是面子,為了維護面子,他們會使出渾身解數。直到他們沒招了,才會乖乖夾起尾巴,老實聽官府的話,求官府保全他們的面子。」

  「大人真是……」吳為終於放心了,卻無法形容對王賢的感受,「可怕。」

  「你害怕麼?」王賢看著他。

  「我又不是大人的敵人,幹嘛要害怕。」吳為笑道。

  「那不就結了。」王賢聳聳肩膀,轉身下了水樓。

  望著他的背影,吳為心裡暗嘆,希望永遠是這樣。趕緊快步追上去,「大人,你不能說走就走,這是護衛安全的大忌。」

  「你好像很懂的樣子。」王賢笑道:「我看你不該當書吏,應該去當錦衣衛。」

  「大人說笑了,我就是瞎琢磨而已。」吳為面色變了變,好在火把搖曳,誰也看不清。

  。

  不過是去賣個糧,自然不用所有的大戶都出動,楊員外和王員外等人,就留在富陽縣裡。

  四更天,幾位飽受失眠折磨的員外,終於不需要再勉強自己了。他們知道了糧船被扣消息,連夜聚往李家別業……雖然李員外進去了,但就像王賢說的,李家的地位不會動搖。因為李家的支柱是那兩位在外做官的大老爺,靈魂則是住在環山鄉的老爺子。

  李寓一臉憂色的等候諸位叔伯,眾人商量了好一陣,最後的結果是——趕緊報告諸位老爺子去吧!

  李寓一邊暗罵這幫傢伙不濟事,一邊讓人備馬,趕往環山鄉的李家莊園。

  見到他爺爺時,李老爺子正在打太極拳,這套拳法據說是張三丰所創,反正李老爺子打了十幾年,是越活越精神。

  老爺子看到孫子來了,卻仍耐心打完一路拳法,才緩緩收招,閉目片刻,方問道:「子裡,什麼事?」

  「爺爺,快救救我爹。」李寓噗通跪下道:「他被抓進大牢了!」

  「啊?」老爺子瞠目結舌,仙風道骨登時蕩然無存,「你爹他怎麼了?」

  「昨天夜裡,我爹想把糧食運往淳安出售,誰知被巡檢司在富春江上,以販私鹽的罪名扣下了。」李寓趕忙答道。

  「魏源這個混賬!」老爺子大怒道:「敢栽贓我李家!看他怎麼跟我交代!」說著對小妾下令道:「把官服找出來,給老夫穿上!」又對管家下令道:「快備轎,老夫要去縣衙!」

  李老爺子的大兒子是從四品布政使參議,父以子榮,老爺子也得了個朝列大夫的榮銜,得賜緋袍烏紗。為此,他還專門訂做了一頂綠呢大轎,沒事兒就穿上官服,坐著大轎,縣城鄉下轉一圈。

  此刻要去衙門興師問罪,這身行頭還真派上用場了。知縣才坐藍呢轎子,穿青色官袍,氣勢上完全不是對手!

  果然,到了縣衙門口,憑這頂轎子,就暢通無阻,一直抬到縣丞衙裡才落下。

  下來轎,看到堂前懸掛的匾額上,寫著『縣丞衙』三個字,李老爺子怒道。「老夫要見的是大老爺,不是二老爺。」

  「老封君真不巧,」蔣縣丞走出來,笑著行禮道:「大老爺今早去杭州了。」

  「去杭州幹什麼?」李老爺子皺眉道。

  「是鄭方伯叫他去的。」蔣縣丞微笑道:「省裡要派他為糧米委員,到湖廣去買糧。」

  「這麼說,一時半會兒回不來了?」李老爺子咽口吐沫道。

  「可不。」蔣縣丞點頭笑道:「最少倆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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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雲 發表於 2013-8-14 22:21
第2卷 第一二三章 無計可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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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倆月?」李老爺子一愣道:「那這倆月,富陽縣誰管事?」

  「當然是下官署理政務了。」蔣縣丞笑道:「老爺子快裡面請,外面說話成何體統。」

  李老爺子跟著蔣縣丞進了衙廳,當仁不讓的坐了正位,待差役上茶後,方緩緩道:「二老爺管事兒更好,我那不肖子的事兒,二老爺知道了吧?」

  「正要派人去通知老爺子,」蔣縣丞輕聲道:「昨夜巡檢司從李員外的船上,搜出私鹽若干……」

  「他是不可能販私鹽的!」李老爺子用拐棍重重捶著地磚道:「我們李家是什麼樣的人家?豈會幹那種下三濫的事兒。」

  「下官也是不信的。」蔣縣丞點頭笑道:「所以令牢頭優待員外,等知縣大人回來,我也會為員外說情的。」

  蔣縣丞說得熱情,李老爺子卻不喜反怒道:「何必這麼麻煩,二老爺下令放人不就結了。」

  「對不住老封君,本官沒這個權力,」蔣縣丞兩手一攤道:「按朝廷規定,上司暫離不超過三個月,署事者不能擅決刑獄。大老爺兩個月就回轉,所以下官無權放人。」

  「別跟我說這些虛頭巴腦的!你要是想放人,肯定有辦法!」李老爺子像一頭憤怒的老獅子,朝蔣縣丞咆哮道:「老夫就問你一句話,放還是不放!」

  蔣縣丞被噴了一臉吐沫星子,好在他還有些唾面自乾的修養。在李老爺子的逼視下,他輕籲口氣道:「老封君,你打算和大老爺不死不休麼?」

  「呃……」李老爺子聞言氣焰一窒,半晌方嘆口氣道:「把富陽折騰個稀巴爛,他魏源可以換個地方做官,殘局還得我們收拾。」

  蔣縣丞聽了心中冷笑,都這時候了,還不忘給自己臉上貼金。面上卻一臉笑容道:「老爺子果然深明大義,下官也會幫著勸勸大老爺,咱們官紳捐棄前嫌,以和為貴!還富陽一片安寧。」

  「正是此理。」李老爺子頷首道:「這下可以我兒出來了吧?」

  「唉,老封君,怎麼也得先讓大老爺消氣吧……」蔣縣丞壓低聲音道:「說實在的,員外這一代,不如老爺子們多矣。他們幹得那些事兒,實在太缺德了。大老爺整治他們一下,也是情理之中的。」

  「他們幹了什麼?」李老爺子開始裝傻充愣。

  「老爺子還不知道?」蔣縣丞便將大戶們為了製造富陽缺糧局面,買通鹽運司,將富陽百姓的救命糧,扣在滸墅關之事,原原本本講給他聽。

  李老爺子先來一句,「此事聽來頗為荒謬。」頓一下道:「若是真的,那楊簡這廝罪該萬死!」再頓一下,又道:「但我兒絕對沒有參與其中。」

  「我也相信是這樣,可李員外深夜運糧出境,就難以自證了。」蔣縣丞嘆氣道。

  「這也是老夫此來的第二件事,」李老爺子道:「之前各縣缺糧,禁止糧食外運,倒也情有可原。但現在本縣已經不缺糧了,我們應該有權處置自己的糧食了吧。」

  「有道理,」蔣縣丞點頭道:「下官會寫信給大老爺,請示一下,看看是不是取消禁令。」

  「你……」李老爺子見他又打太極,氣不打一處來道:「不用什麼都請示吧!」

  「茲事體大。」蔣縣丞道,「不用再勞煩老爺子往衙門跑了,一有消息,下官就讓人去報信。」

  不管李老爺子如何發飆,蔣縣丞都客客氣氣,恭恭敬敬,在疾風暴雨下巍然不動。直到老爺子體力不支,說不出話來,他才將老人家扶出衙廳,送到轎子上。

  看著轎子終於離開縣丞衙,蔣縣丞終於鬆了口氣。魏知縣出去躲清靜,卻讓他應付這些老不死,實在是太折磨人了。

  不過蔣縣丞甘之如飴,因為眼下大局已定,魏知縣將成為這次救災的大贏家。自己這個縣丞,雖然沒有什麼大功勞,但也算兢兢業業、沒有差錯,事後論功行賞,升個知縣是沒問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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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爺子們在蔣縣丞這裡碰了軟釘子,又找不到魏知縣,一氣之下,竟結伴到杭州去告狀。哪料到迎接他們的,是虞知府的一頓夾槍夾棒。這幫老頭子真是老糊塗,也不想想魏知縣是替誰在養活災民。正因為富陽縣起了模範帶頭作用,其餘各縣才不好做的太過分,虞知府才能全力修築海塘,不至於為救災之事焦頭爛額。虞知府對魏知縣有多感激,就對這些和他作對的大戶有多反感。一些話魏知縣不敢說,虞知府這個正四品知府卻沒有顧忌。

  他對這些老頭子道:「爾等深受國恩,不思報效,反而於大災之年囤積居奇,意在趁機掠奪民田。為了製造缺糧局面,爾等竟買通鹽運司,將官府所買之糧扣在滸墅關,逼迫縣官簽訂城下之盟!此等行徑,與國賊何異?」

  「這是污衊,一派污衊!」老頭子們自然不肯承認:「我們不過是家境殷實,看著饑荒將至,才變賣家產買下些糧食,一來為了養活族人,二來也可賑濟百姓。怎麼能說是囤積居奇呢?至於買通鹽運司之事,更是無稽之談,我們一輩子沒出過杭州,誰認識蘇州那邊的人,太爺說我們勾結,請拿出證據來,否則我們就到藩台衙門說理去!」

  「不用去藩台衙門,咱們直接去京師就行!」虞知府的聲調嚴厲無比:「當今永樂陛下愛民如子、嫉惡如仇,若知道此事,必然派錦衣衛嚴查,到時候孰是孰非,必可水落石出!』

  「……」老頭子們登時沒了氣焰,是啊,人家四品知府,已經有直奏之權了,真要是把他惹火了,一本捅到朝廷去,那麻煩可就大了。老頭子們只好硬著頭皮道:「如今富陽有湖廣之糧了,我們手裡的糧食就多餘了,縣裡卻不許運到各縣去,這不是見死不救麼?」

  「當初,別的縣不許往富陽賣糧的時候,本府沒有說話。」虞知府卻淡淡道:「如今富陽縣不許往別的縣賣糧,本府自然也無話可說。」頓一下道:「何況省裡已經委員往湖廣去買糧,各縣的壓力一下小了很多,總能賙濟過來……」

  「……」老頭子們徹底無語,他們終於也嘗到了官官相護的滋味,垂頭喪氣從知府衙門出來,他們甚至沒勇氣再去藩台衙門告狀,因為極可能又是一番自取其辱。

  回去富陽的船上,老頭子們都很沮喪,他們終於明白自己已經人心盡失,敗局已定,再無翻盤的可能……

  「要不,老哥寫信給李參議和李寺丞,讓他們想想辦法?」王老爺子小聲道。

  「你怎麼不寫信給你兒子?」李老爺子瞪他一眼。

  「我兒子官兒太小,說話不頂事兒。」王老爺子小意道。

  「我兒子對付個魏源自然沒問題,」李老爺子倒驢不倒架,悶聲道:「但你沒聽虞知府說,鬧大了他會告御狀,到時候如何收場?」

  「是啊,是啊。」眾老爺子紛紛附和道:「不就是擔心這事兒麼?」

  「那麼說,和解?」於老爺子悶聲道。

  「嗯,和解。」老爺子們對這個詞很滿意,他們本來想說『投降』的。

  「但魏知縣去湖廣了,找不到他怎麼和解?」楊老爺子道。

  「不用非得見到他才能和解。」於老爺子道:「能讓王賢點頭,也是一樣的。」

  「不錯。」李老爺子深表贊同道:「咱們就是太忽視這小子,沒把他拉到咱們這邊,才導致今天這個局面。」

  「是啊,本來他是土生土長的富陽人,應該跟咱們一起對付縣令的。」王老爺子道:「卻讓他一心一意幫著魏知縣和咱們作對,實在是不應該。」

  「他為什麼會這樣呢?」於老爺子奇怪道:「我們又沒得罪過他。」

  「我們沒得罪過,但我們的孫子得罪過。」王老爺子道:「年初,我聽說王賢奪魁上元詩會,覺著甚是奇怪。記得我那不成器的孫子,當晚也在西湖,便問他當時是什麼情形,誰知那小子支支吾吾,閃爍其詞。在我追問之下,他才說了實話,原來他們一幫子同窗,曾在那天晚上做弄過王賢!」

  接著,便將那晚的情形,大概講給眾人聽,諸位老爺子聞言大怒:「刁月娥這個賤人!引著小畜生們不學好,真是該死!」

  把責任全推給可憐的刁小姐,老爺子們心情好多了,李老爺子道:「解鈴還須繫鈴人。既然是小兔崽子們惹得禍,讓他們去跟王典史道歉,讓王典史出氣!」

  「這不合適吧,怎麼也是秀才相公……」楊老爺子小聲道。

  「他們老子爹都被關起來了,當兒子的還顧得上那許多?」於老爺子的孫子,已經去了山東,因此說話格外有力:「古人有割股救父,也不要他們割股,難道連點臉面都不肯放下麼!」

  「也是。」眾老爺子覺著有理,便定下此事。

  富陽縣學裡,秀才公們一起打了個寒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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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雲 發表於 2013-8-15 22:24
第2卷 第一二四章 王四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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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老爺去湖廣買糧,大戶們都歇了菜,老百姓忙著養蠶,衙門裡清清靜靜。對忙了一個春天的富陽縣官差們來說,這個四月不要太愜意。

  但王賢除外……

  因為知縣不在,主簿停職,縣裡的大事小情,便都落在蔣縣丞和他這個署理典史身上。蔣縣丞要在衙門坐鎮、主管行政,至於治安刑獄這些棘手的破事兒,統統都歸王賢管。

  沒辦法,誰讓他現在是典史。典史和典吏雖然只差一橫,但一個是官,一個是吏,完全兩碼事。

  雖然典史只是個不入流的雜職官,但你要是因此瞧不起,就大錯特錯了。因為這是全縣最強力的一個官職了——典史掌司姦盜,察獄囚,典錄簿,一縣的保人、線人、公人都歸他管!

  所謂保人,就是鄉下的里長、甲首,城廂的坊長、街正。此外,水上魚戶還有澳主,山裡採礦的有礦主,養蜂的有棚長、採茶的有寮長……在太祖皇帝的設計中,他的國家就是一個組織嚴密、各司其職的准軍事化集體。儘管到了如今永樂皇帝當國,這套嚴密的體系業已鬆弛,不過眼下特殊時期,保人們每日都要向他匯報所轄人口的動態。

  只有把這些保人充分調動起來,才能隨時掌握本縣常駐人口的動態,做到對症下藥、防患於未然。至於那些流動人口,則要靠線人了……本縣所有酒店的掌櫃、旅館的老闆、妓院的老鴇、寺廟的方丈、道觀的主持、商舖的店主、牙行的牙主、碼頭的埠主……都是他的線人。不僅有義務主動向他報告情況,還要為官府提供專業支持。比如出了失竊案子,就會招當鋪朝奉前來勘定損失的金額,至於日後追贓,也少不了當鋪的配合。

  當然保人和線人都不是衙門中人,關鍵時刻很容易靠不住。不過不要緊,王典史手下還有自己人——公人,也就是三班衙役,皂班、快班和壯班。

  皂班,就是衙門裡的皂隸,負責縣衙保衛工作。快班,也就是胡捕頭的手下。壯班就是民兵,也是縣裡的主要武裝力量,哪怕富陽這樣的小縣,也有五百民壯,其中典史轄一半,叫做機兵。另一半歸巡檢司,則叫弓兵。

  除了三班之外,還有獄卒、牢頭、仵作、劊子手、更夫、火甲之類,也都在公人之列。所以典史又叫首領官,全縣的保安、治安、警察、民兵、情報人員,都歸他管,可想而知這個官要是當好了,會有多大的權勢。

  當然這個官也極其難當,因為典史雖然官不入流,卻也在文官序列,受朝廷『不得官本土』的約束,是以也得孤身到外縣上任。又官低位卑、任期短暫,如何鎮服手下的各路神仙?那可都是老奸巨猾的地頭蛇!

  馬典史就是個例子,這位四老爺上任之初,也想立威鎮服住這班牛鬼蛇神,卻被他們整得死去活來……胥吏齊心合力,整治縣令都沒問題,區區一個典史更是不在話下。

  總之不到半年,馬典史就投降了,從此縮在他的典史廳裡,只管上傳下達,按期追比,其餘的一概放手。

  不得不插一句,當初設計架空馬典史,成功搶班奪權的,正是王賢他爹,時任刑書的王興業。而胡不留和李觀,正是他的幫兇。

  現在王賢成了典史,局面就大不一樣了。首先他是魏知縣的心腹;同時他是本地人,這一點非常重要;再者,李觀和胡不留是他父親的老部下,總有幾分香火情在裡頭;最後,也是最重要的,那就是所有人都對他的心計和手腕不寒而慄……

  無需吹噓,只要看看栽在他手裡的人名單,就足以讓李觀和胡不留這樣的老油條戰戰兢兢,不敢因為他是年輕小輩,就有絲毫的懈怠。

  所以魏知縣算得上知人善任,他讓王賢當這個典史,跟馬典史在任時,絕對不是一個效果。哪怕是蔣縣丞分管這塊時,都遠遠無法與現在相比。

  王賢不費什麼力氣,就讓手下各路神仙服服帖帖,各司其職,比原先賣力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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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王賢已經將戶房的事情交給吳為,自己全力以赴履行典史之責。在這段災荒時期,典史主要負責維護治安、修繕城垣、看守監房,保衛永豐倉,維持售米現場秩序……所謂有福之人不用忙,無福之人忙斷腸,蔣縣丞管這塊的時候,正趕上縣裡缺糧,本地民眾排外情緒嚴重,每天都有許多起案子,忙得二老爺焦頭爛額。

  但等王賢管這塊的時候,富陽百姓都沉浸在糧荒得解、糧價得降的喜悅裡,城裡城外一片祥和,連地痞流氓都不欺負外地人了,差人們的勞動強度,驟降到原先的三分之一不到。

  不過王賢心裡一直有層擔心,就是明教會不會報復。為了以防萬一,他還是加強了戒備,見天走街串巷、下鄉巡察,宣傳明教的危害,懸賞捉拿明教份子。

  雖然明教曾經為驅逐韃虜、恢復中華,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但王賢不理會那些,他只知道如今太平光景,煽動百姓造反的就是邪教,自己既然身在其位,就要保一方平安,盡力剷除他們。

  好吧,做人要坦誠,別看王賢如此忙碌,心裡卻樂此不疲……他現在是首領官了,每次出門,都有一大幫手下前呼後擁。其中四名皂隸是法定的長隨,還有十幾名捕快,幾十名民壯,浩浩蕩蕩,聲勢驚人!據說這是為了震懾不法分子,但誰敢說沒有炫耀的成分在裡頭?

  本來就有,沒什麼不能承認的。他就是要讓富陽縣的男女老少都看看,那個他們提起來就各種鄙夷和嘲笑的王二,如今已經是他們的保護神了!

  你可以說他庸俗,因為你從沒體會過那種,被所有人都瞧不起的滋味。對他這個快意恩仇、從不吃屈的傢伙來說,一定要報復回來才可以。父老鄉親光聽說他如今多麼厲害,那是不夠的,還得讓他們看見才行!

  這天結束巡察、返回衙門,已經快到申時了,王賢回到他在戶房的值房……他這個典史只是署理而已,等馬典史回來了,該幹嘛還得幹嘛,所以王賢沒有挪窩,仍然待在戶房辦公。

  剛到門口,帥輝便迎上來,用嘴呶呶裡間,意思是,那些傢伙又來了。

  王賢笑笑越過他,便見值房外間坐著幾個身穿斕衫、頭戴皂巾的秀才相公。

  幾位相公坐在那,一直注意著門口,一看見王賢出現,便齊刷刷站起來,臉上堆滿笑容,拱手施禮道:「學生見過四老爺。」

  『咳咳……』王賢忍不住咳嗽兩聲道:「說了多少次,別這麼叫我。本人只是署理而已。」

  「以大人之德才兼備,飛黃騰達是早晚的事兒。」為首的秀才正是那玉樹臨風的李寓,便聽他認真的恭維道:「大人將來的成就,絕不會只是區區一個典史。」

  『區區一個典史……』王賢幽怨的想道:『這可是老子畢生的奮鬥目標,這傢伙卻壓根瞧不起……』

  見他面色陰沉,值房裡的氣氛登時變得壓抑,一眾秀才面面相覷,不知說錯了什麼,惹得王四爺不開心。

  當仁不讓的在主位上坐下,王賢點點頭道:「請坐。」

  眾秀才方敢就坐,李寓小意問道:「這都第七天了,不知大人今日有沒有空……」

  從七天前開始,秀才們便每天登門來請王賢吃飯,均被他以各種理由拒絕了。秀才們儘管一肚子牢騷,但不讓王四爺消氣,老爺子們就要家法伺候。這些自來驕縱的秀才公,只好見天來衙門報導,希望能以誠意打動王賢。

  用他們的話說,就是『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只是沒想到王賢這塊石頭,實在是太難開了點,讓他們六次無功而返。

  好在這第七次,終於有了些眉目,至少王賢開了口:「你們打算什麼時候去西湖游泳?」

  眾秀才登時啞然,這才知道,王賢一直不肯赴約,是記著上元節時,他們輸了賭約,卻不想履行,竟撇下他的女眷逃跑的梁子。

  「這……」李寓賠笑道:「那只是玩笑而已,當時多有得罪,還請大人海涵。」

  「當初立約時,可不是玩笑。」王賢淡淡道:「我要是沒被叫上樓船,肯定被你們扔到西湖去了。」

  「不會不會,怎麼可能呢。」眾秀才忙矢口否定道:「只是玩笑而已。」

  「人無信不立,連賭誓立約都可以當兒戲的人,」王賢面無表情道:「我不知道和他有什麼好談的。」

  眾秀才登時啞口無言,半晌李秀才方艱難道:「下河游泳實在是太丟人了,那樣的話我們沒法再做人了,大人能不能通融一下,用別的法子代替?」

  王賢一臉不悅的沉默半晌,方緩緩點頭道:「可以。」

  眾秀才登時大喜道:「只要不下河,大人讓我們幹啥都行!」

  「這可是你們說的。」王賢嘴角掛起一絲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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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雲 發表於 2013-8-15 22:24
第2卷 第一二五章 六月債還得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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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眾秀才聞言心中一寒,便聽王賢悠悠問道:「諸位不願意履約的原因,是丟不起這個臉。」

  「是。」眾秀才點點頭。

  「這麼說諸位的顏面很值錢了?」王賢又問道。

  「可以……這麼說吧。」秀才公們心中已經感到不妙了。

  「大概值多少錢?」王賢追問道。

  「這……大人何出此言?」李寓苦笑道。

  「我這人最是公平,從來都講等價交換。」只聽王賢緩緩道:「諸位既然不想丟了自己的顏面,那就出錢贖買吧。」

  「贖買?」眾秀才瞠目結舌,實在跟不上王四爺的天馬行空,「怎麼個贖買法?」

  「你們覺著自己的面子值多少錢,報個價出來,」還是帥輝明白大人的心,在一旁解釋道:「若是我們大人覺著合適,便許你們用錢把面子買回去。」

  「這,這也太荒謬了吧……」秀才們心中大罵,這不是訛詐麼!

  「是誰說只要不去西湖游泳,怎麼都行?」帥輝撇撇嘴道:「要不是你們求告,我家大人寧願看個熱鬧!」

  李寓心說,別磨嘰了,不然又要出幺蛾子了。便重重點頭道:「也對,大人要多少錢?」

  「沒聽我們大人說麼!」帥輝一翻白眼道:「你們自己覺著,自己的臉面值多少錢!」

  「……」眾秀才這個鬱悶啊,心說這不是難為人麼?說少了輕賤,說多了肉痛,讓人怎麼開口?

  王賢也不著急,輕呷著西湖龍井,好整以暇的讓他們商量。

  「一人十兩銀子,怎麼樣?」一個秀才小聲提議道。

  王賢連眼皮都沒抬,其餘的秀才也向他投以埋怨的目光,王四爺分明是讓我們出血,你這打發要飯的呢!

  「五十兩……」

  王賢還沒抬眼皮,立在他身邊的帥輝譏諷道:「原來諸位相公的臉面,就值五十兩銀子!」

  一句話說得秀才們紅了臉,李寓咬牙道:「一人一百兩銀子,總可以了吧?」

  「好,」王賢終於睜開眼,眾秀才還沒鬆口氣,卻又聽他道:「小輝,拿七百兩銀子給諸位相公,請他們在富陽縣裸奔一圈。」

  「這……」李寓切齒道:「大人開個價吧。」

  「這麼一說,好像本官死要錢似的。」王賢淡淡道:「放心,我一兩銀子都不要,全數捐給慈幼局和養濟院。」說著站起身道:「諸位好好商量一下,實在不行,就回去問問你家長輩,要是還不著調,就不用再往我這兒跑了。」

  說完,帥輝一挑簾,王賢進了裡屋。

  秀才們面面相覷,早知道這貨如此睚眥必報,打死他們也不會招惹他。不過現在說什麼都晚了,還是想想如何過去這一關再說吧。

  因為王賢只給一次出價的機會,秀才們不敢自作主張,趕緊讓人去知會諸位老爺子。

  出了這麼大的事兒,老爺子們哪還能在鄉下呆得住,這陣子一直住在縣城,此刻正聚在李家別業中,是以很快就得到了消息。

  聽管家把這事兒一說,老爺子們不禁嘆氣,真是一群書呆子!人家王四爺要的根本不是他們的臉面錢,而是他們老爹的買命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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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位員外被關進班房,已經整整八天了。胥吏們見來了肥羊,自然要精心招待。他們故意用鏈子把員外們鎖在院子裡的尿缸旁邊,那鏈子收得很緊,讓他們無法坐下,就這樣拘了不多久,幾位員外便又臭又累,實在受不了了。

  李員外大聲叫李班頭過來,道:「李老三,咱們也是本家,你怎好如此折騰於我?」

  「員外別身在福中不知福了,」李班頭呲著大黃牙笑道:「要是不講情面,您老幾位現在該蹲大牢,不是蹲班房了。」在古代,班房和大牢不是一回事兒,大牢是正式關押犯人的監獄,而班房類似於後世的拘留所,是官府臨時關押疑犯的所在。「進去大牢,不管情由,先賞一通殺威棒!幾位員外細皮嫩肉,定然吃不消。」

  「那,還要多謝班頭呢,」李員外悶聲道:「幫人幫到底,我們肯定不會逃,把這鏈子去了吧。」

  「呵呵……」李牢頭眯眼賤笑起來。邊上一個獄卒笑道:「員外想舒服卻也容易,裡邊屋裡有桌子,有床鋪、一天三頓兩幹一稀,要是吃不慣,還可以叫小得們出去買,保準員外們賓至如歸。」

  「那感情好。」幾位員外大喜:「怎麼才能住進去?」

  「先花五十兩,方能把這鏈子去掉,然後可以進這屋。」獄卒便道:「打地鋪的話是一天二十兩,五十兩可以上床睡。」

  「這麼貴?」員外們瞪大了眼:「小秦淮最紅的彩云姑娘,一宿才五兩銀子!」

  「愛住不住。」獄卒翻翻白眼。「有本事就去小秦淮住去。」

  員外們實在受不了,被像狗一樣拴著,只好認宰道:「先把我們的鏈子去了吧。」

  「那不成,跑了怎麼辦,」獄卒搖頭道:「要麼在院子裡拴著,要麼進屋去關著。」

  「……」員外們只好忍痛進屋,哪知道這才是噩夢的開始。江南潮濕,根本打不得地鋪,員外們勉強堅持一宿,第二天全都升了床。

  你以為一天五十兩就完了?大錯特錯!在這間富陽縣最貴的住房裡,什麼都是要錢的!

  一碗水五貫,開水十貫,要下茶葉的話,再加五貫。吃飯一餐十貫,鹹菜窩頭糙米飯!要想吃好的也可以,加錢!一個素菜五貫一個葷菜十貫!

  此外,一床被子五十貫,一根毛巾十貫、一根蠟燭五貫,倒一次馬桶十貫……

  必須消費之外,你要是覺著無聊,還可以要書看,一本五十貫,也可以找個戲子聽戲,一次一百貫……不過員外們哪有那閒錢消遣?光每天必須的吃住消費,一人就一百兩銀子打不住!

  員外們一直聽說班房裡各種黑,住進去才知道,比想像的還要黑!他們不知道的是,其實平時也沒這麼黑,是王四爺關照過,才會黑他們黑得一塌糊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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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說人家官府扣著員外們,一天就好幾百兩銀子進賬,憑什麼為了秀才們的幾百兩放人?

  更要命的是那些糧食!在官府嚴防死守之下,他們愣是一粒米也運不出去,反而被扣了個七七八八。

  與此同時,各縣都知道富陽從湖廣買到了米,而且省裡也去湖廣買米了,大戶們紛紛拋糧保本,糧價應聲下跌!如今富陽的大戶們別說賺錢了,就是保本都已經不可能!

  每耽誤一天,就多損失好幾千兩銀子,心疼得老爺子們寢食難安,現在見王賢終於鬆口了,孫子們卻還在那迷迷糊糊,氣得老爺子們大罵『一群書呆子』,然後讓管家傳話過去,一人三千兩,不夠還可以再加上!不過現在沒有錢,請通融則個,等賣了糧食一定還清!

  「我們的臉面這麼值錢?」聽了老爺子們的報價,秀才們驚呆了。別說三千兩了,就是五百兩,他們也寧肯到西湖游一遭!

  「這是雙方和解的錢……」管家小聲解釋道。

  秀才們這才明白過來,李寓進去請王賢出來,告訴他家裡的開價和請求。

  王賢的表情,這才沒那麼嚴肅道:「可以,幾位打借條吧。」

  書吏馬上端上紙筆,秀才們現場寫了借條,『茲欠富陽養濟院、慈幼局銅錢三千貫,月息二分。某某字某某,永樂十年四月初七。』

  雙方簽押按了手印,又讓吳為作了中人,一份份三千兩銀子的借據便告成了。王賢將七份借據收到懷裡,才露出一絲笑容道:「哪家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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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家酒店二樓雅間。

  王賢高踞上座,秀才們左右相陪,周掌櫃陪笑問道:「諸位大爺喝什麼酒?」

  「今天高興,當然要喝烈酒。」王賢哈哈大笑,與在衙門時的冷若冰霜判若兩人,他拍著身邊的李寓道:「知道他們家最烈的是什麼酒麼?」

  「應該是燒酒吧。」李寓陪笑道。

  「懂行。」王賢笑道:「他家的老燒,那真是一絕!」說著對周掌櫃道:「一人上一壇先!」

  「四老爺,小店一罈酒可是五斤。」周掌櫃小聲道。

  「上就是了。」王賢大笑道:「沒看今天都是秀才相公們,李白鬥酒詩百篇,你這才哪到哪!」

  「我們哪能跟酒仙比……」秀才們十分低調道。

  「瞧不起兄弟是吧。」王賢把臉一拉道:「不是說好了不醉不歸麼!」

  「呃,那好,喝……」秀才們擦擦汗,只能豁出去了。

  八罈美酒端上來,拍開泥封后,滿室皆是濃郁的酒香,王賢大讚道:「好酒好酒!」

  便與眾秀才連幹了三杯,然後擱下酒杯道:「光干喝酒,實在無趣,不如咱們行個酒令吧。」

  「……」眾秀才心說這話怎麼這麼耳熟?但人在屋簷下,哪有不低頭?只好幹笑道:「好。」

  「上次行了文字令,這次咱們玩遊戲令,如何?」王賢笑問道。

  眾秀才哪敢說不行,紛紛點頭道:「可以。」

  於是王賢摸出三顆骰子,笑道:「我們來投骰子,誰擲出的數最大,就免喝,其餘人都要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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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雲 發表於 2013-8-17 00:00
第2卷 第一二六章 了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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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華酒令種類繁多,各種人群都能找到自己適合的那種。秀才相公們偏愛文字酒令、籌令之類的雅令;而尋常百姓則以划拳、猜數、抽籤之類的俗令為主。

  有一種酒令不分雅俗都深愛之,那就是擲骰子。人們深愛那種『懸於投』的刺激,而且這種玩法最為簡單,是個人就能玩,沒法推說不會。

  雖說骰子的點數是隨機的,但高手通過練習,是可以控制投出來的點數的。不過王賢沒那本事,他的前身王二也沒有,但王二作為自身賭徒,自有出老千的法子,那就是骰子灌鉛。

  有道是『骰子灌鉛、贏錢不難』,灌了鉛的骰子一邊輕一邊重,只要練習得法,就能擲出想要的點數。不過灌了鉛的骰子比尋常骰子要沉,很容易被老手發現。

  是以真正的老千,都不用灌鉛的骰子,而是用水銀骰子,水銀比鉛要輕,很難被察覺,但水銀是流動的,非有上乘手法不可隨心所欲。王二一個縣城裡的混混,哪會這樣的絕活?

  因此王賢摸出來的三顆骰子,是灌了鉛的。不過他一點不擔心露餡,一來這些秀才八成都是『羊牯』,二來就算有高手發現了骰子有假,還敢道破不成?

  果然,秀才們擲出的數字全都不夠看,王賢隨便一投,就是十五點以上,通殺全場。

  秀才們只好都舉杯吃酒,三錢的杯子一輪三杯。幾輪下來,秀才們都喝下十幾杯燒酒……周家燒酒的特別之處,在於用冰糖、荸薺浸燒酒,其酒色淨透如泉,看起來就像清水一樣,故而又名『錯認水』。但也有種說法是,這種酒飲口感清淡,似乎並不烈,但後勁極強,能把老酒鬼都撂倒,是以被稱為『錯認水』。

  半斤酒下肚,秀才們情知道待會兒要醉死了,但王賢不說結束,誰也不敢裝醉逃避……因為王四爺有言在先,若是喝不盡興,明天還得重喝一場。

  其實他們已經察覺出,王賢的骰子有問題了,要不怎可能次次都贏呢?但正如王賢所料,他們只能視若無睹,打落牙往肚裡咽,一杯杯往肚裡灌,根本不敢揭穿。

  一轉眼,又是一斤酒下肚,酒勁上來了,秀才們一個個面色酡紅,肚裡更是像火燒一樣,已經有人支撐不住,醉倒在酒桌上。但王賢依然沒有停的意思,直到又灌下去半斤,把最後一個秀才也灌醉,才收起立了大功的骰子,對看呆了的書僮道:「還不把你們相公扶回家去。」

  書僮們哪敢廢話,趕緊扶起自家的公子,跌跌撞撞下了酒樓。

  此刻天還沒黑,在家裡照顧了一天蠶寶寶的富陽百姓,看到了這樣一幕奇景……一個書僮扶著一個醉醺醺的秀才走在街上,不時還有秀才伏在道邊嘔吐不止,老百姓不禁暗暗搖頭,老子坐牢兒子酗酒,本縣鄉紳的形象算是徹底毀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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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班房裡,員外們已經被關進來九天了。

  李員外剛吃過十兩銀子一餐的早飯,又要了五兩銀子的飲品,坐在他那五十兩銀子一晚的床位上,背後還靠著價值五十兩的被縟,優越感油然而生,沒辦法,誰讓哥有錢呢?

  要是不自我麻痺,他肯定會瘋掉的。因為刨去價錢來說,他就是坐在大通鋪上,身後靠著又黑又硬的破棉被,啃了個冰冷的窩頭,喝了碗稀到極點的稀粥,又要了杯涼水準備上午解渴……就這些坑爹的玩意兒,竟然要一百兩銀子一天!都夠見杭州城的琴操姑娘一面了!

  吃完早飯,幾位員外便圍坐在大通鋪吹牛,消磨午飯前的時間。整天鹹菜窩頭糙米飯,員外們嘴巴都要淡出鳥來,話題自然圍繞著曾經吃過的美食,不過說著說著就開始沒邊了……

  一個員外道:「我吃過最大的一個肉包子。用一百斤面,八十斤肉,二十斤菜,包了一個,放在八丈的大蒸鍋裡蒸出來,用八張方桌才放得下。二十幾個人,四面轉著吃,吃了一天一夜,沒吃到一半。正吃的高興,不見了兩個人,到處找不著,忽然聽到肉包子裡有人說話,揭開一看,原來那兩位鑽在裡頭掏餡兒吃呢。你說這個包子大不大?」

  反正吹牛不上稅,李員外也扯淡道:「我那會在南京吃過的肉包子才算大呢。幾十個人吃了三天三夜,吃出一塊石碑來,上寫『離肉餡還有三十丈』!」

  這牛吹得有水平,引得眾人哈哈大笑,但有個員外卻陰陽怪氣道:「李大哥真會吹牛,怪不得能把兄弟們騙成這樣……」

  班房裡的氣氛登時一變,李員外陰著臉道:「幾天沒刷牙,嘴巴就臭成這樣!」

  於員外忙勸道:「老侯,你這麼說就沒意思了。眼下大夥兒遭難,同舟共濟要緊。」

  「什麼同舟共濟,我們錯上了你們的賊船,被害得傾家蕩產不說,連富陽縣都待不下去了!」幾位員外竟同仇敵愾道:「休想再繼續綁架我們了!」

  「我啥時候綁架你們了?是你們死乞白賴一直跟著!」李員外怒道:「感情贏了算大家的,輸了卻算我一人的,天下哪有這樣的事!」

  「就是你一個人的責任!」那侯員外一針見血道:「要不是你總想證明自個不比倆兄弟差,老是想壓官府一頭?咱們豈會落到這般田地!」

  「你放屁!」李員外被說中心事,惱羞成怒道:「你個龜孫子不就是後悔,當初沒跟著王賢去買糧,卻跟我們摻和在一起!」

  那侯員外正是侯氏她爹,落到這一步,他腸子都悔青了。被說中心事,他臉上掛不住,臉紅脖子粗的和李員外吵在一起。兩人越吵火越大,也不知誰先動手,竟扭打在一起,眾員外連忙去拉。但大部分人心裡都埋怨李員外,說是拉架,其實是拉偏架。

  見李員外被大夥兒牢牢架住,這邊卻只有個於員外,死死摟著自己的腰,侯員外大受鼓舞,先是一肘子將於員外敲倒,然後一套狂風暴雨王八拳,就朝李員外的臉上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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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幹什麼,幹什麼!」板房裡殺豬般的動靜,終於把皂隸招來,打開門大罵道:「不想出去了是不是?」

  眾員外聞言倏地分開,被打得鼻青臉腫的李員外,不顧傷痛的問道:「差爺,我們可以出去了?」

  「嗯,大老爺來信同意放人。」李班頭依依不捨道:「真捨不得員外啊。」

  你捨不得肥羊是真的。眾員外心中暗罵,嘴上卻好話說盡,唯恐惹到這些小鬼。沒蹲班房不知道胥吏的尊貴,蹲了班房一輩子都忘不掉。

  李班頭將他們帶到戶房值房,見過分管司法的典史大人……

  王賢在裡間接見的眾員外。

  坐在檀木官帽椅上,捧著杯西湖龍井,看著室內豪華的裝飾,員外們不禁熱淚盈眶,都有種重回人間的感覺。

  「員外這是怎麼搞的。」王賢看著豬頭似的李員外道:「要是獄卒虐待的話,只管向我投訴,本人雖然只是署理典史,但一樣嚴懲不貸。

  「不是差爺們弄的,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蹲幾天班房可以讓人老實不少,李員外小心翼翼的答道。

  「那太不小心了。」王賢笑眯眯道:「販私鹽的事情,已經基本查清了,跟幾位員外沒有關係,你們今天就可以回家了。」

  「那糧船呢?」何止李員外,所有員外都客氣了不少。

  「也還給你們,」王賢大度道:「諸位有好兒子啊,昨天為了給你們求情,都喝酒喝到人事不省了。」

  幾位員外還不知道怎麼回事兒,只能陪著說笑幾句,方小心問道:「敢問四老爺,我們的糧食,該如何處置?」

  「吃,吃不了就賣。」王賢淡淡道。

  「吃不了那麼多。」員外們苦笑道:「又再不敢擅自賣。」

  「不擅自賣就對了。」王賢冷哼一聲道:「看諸位的態度如何,縣裡可以考慮解除禁令。」

  「我們保證,再不敢和縣裡對著幹!」侯員外大聲道:「保證積極協助官府,把富陽縣弄好!」

  「不錯,」王賢笑著點點頭,看向其餘員外道:「諸位也做此想麼?」

  「是啊,是啊。」員外們齊刷刷點頭。

  「說得好,不過光說不練假把式。」王賢淡淡笑道:「諸位得讓大老爺看到你們的誠意!」

  眾員外面面相覷,他們知道王賢想要什麼,但事到如今也只能棄車保帥了,於秀才咬牙道:「那八千畝建設中的土地,我們不要了,只把定金退給我們就行,賠償就不要了……」他說著話,只見王賢的臉色越來越冷,知道對方並不滿意,只好縮縮頭把嘴閉上。

  「定金也不用退了!」還是李員外明白事理,大聲道:「只要放我們一條生路!」

  「呵呵。」王賢笑著點點頭道:「可以。」

  員外們如蒙大赦,一離開衙門,趕緊帶著糧船分赴各縣,以不大到二兩一石的價錢,賣掉了五萬石糧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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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雲 發表於 2013-8-17 00:00
第2卷 第一二七章 分而治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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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由著王賢的心意,是不會輕易放過這幫狗大戶的,但那些在外面當官的傢伙,紛紛寫信給魏知縣、寫信給府裡省裡說情。儘管魏知縣也不願便宜了他們,但鄭方伯的意思是,給他們個教訓就行了,不要趕盡殺絕,日後也好相見。

  省長的話魏知縣不能不聽,但他也不想便宜了大戶,便將這個任務交給了王賢,讓他拿出一套面上過得去,又能讓大戶們出血的方略。

  於是王賢和大戶們重簽了合同,將兩千畝梯田作價一萬七千石稻米。哪怕按大戶們的進價算,他們也不吃虧,這樣主要是對鄭方伯有個交代。

  可不讓大戶們大出血,魏知縣氣不平,他也一樣氣不平,所以在田產買賣之外,王賢又逼大戶們捐了兩萬一千兩銀子,這才勉強順了氣。

  但大戶們的損失遠不止於此,他們砸鍋賣鐵湊出了二十萬兩銀子,最後只收回不到十萬兩加上兩千畝田,就算一畝田打三十兩算,淨損失也將近五萬兩!

  大戶們本就因為『購買富陽計劃』慘遭失敗,而產生了不小的齟齬。這五萬兩銀子、四分之一的損失,該當如何分攤,更成了他們之間無法解決的矛盾。以李員外、於員外為首的一小幫人,堅持認為應當均攤,但更多人認為,應當按照出資比例分,甚至侯員外等人更激進的要求李員外這個始作俑者,承擔起主要損失來!

  矛盾無法解決,鐵板一塊的富陽大戶,終於產生了明顯的裂痕。王賢謹記毛太祖的教導『宜將剩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又使出追魂一擊,將他們徹底四分五裂!

  四月底,縣衙八字牆上,貼出了一份新告示——因為災荒而推遲的清查黃冊工作,將於蠶月之後正式展開,命各裡正坊長先報上統計結果,官府隨後會抽查。

  另一方面,戶房放出風來,因為大戶們沒有遵守承諾安撫百姓,反而挑撥他們和官府作對,是以大老爺決計不輕饒他們,這次將主要抽查大戶們,一定要把他們的戶口田產清查到底……

  大戶們已然損失慘重,若再被定為上上戶的話,日子簡直沒法過了。侯員外一夥人為了避開抽查的危險,紛紛向官府投誠,主動揭批李、於、王、楊幾位員外的罪行劣跡,李員外等人也不甘示弱,反揭侯員外等人的瘡疤。結果兩邊人的仇恨越結越深,再也回不去當初的團結一致。

  兩邊為了防止對方聯合官府整自己,只能小心翼翼巴結官府,所以這種狀態對官府、對王賢是最有利的……王賢也沒想到,自己不僅會算賬,在算計人心上也頗有天賦。儘管他並不喜歡這樣的算計,但是沒辦法,不讓大戶們對立起來,他們就會跟他對立起來。日久天長,說不準啥時候使個絆子、捅個刀子,就夠他喝一壺的。

  只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為了日後的安全,他不得不算計。

  好在除了算計人之外,王賢更多的心思是用在正事兒上。

  按照王賢和魏知縣商定的計劃,在魏知縣回富陽前,他要完成四項籌備工作。

  一是籌備成立『富陽縣立糧號』,正所謂『上級動動嘴,下級跑斷腿』,魏知縣對富陽百姓宣佈要成立這家糧號,其餘的工作便全甩給了王賢。好在王賢還可以甩給吳小胖子。

  這家還沒成立就立下大功的糧號,得到了省裡的重賞——鄭方伯授權富陽縣立糧號,全權代理浙省藩庫從湖廣購糧事宜。是以這家糧號必然會發展成一個龐然大物,在糧號中各佔一成股份的三家糧商和陸員外,也必將因此而發跡。

  還有一成股份,王賢給了司馬求,算是報答了司馬師爺的提攜之恩。

  不過王賢考慮更多的,是如何讓富陽百姓因此而得利,除了縣裡佔另外一半股份外,他還制定了糧價定價機制,將糧號的獲利,嚴格控制在合理的範圍內。幾位糧商和陸員外雖然覺著肉疼,但成為省裡的購糧商,光靠走量就可獲得豐厚的利潤……更別說還有地位的提升,他們哪好意思反對?

  糧號之外,他還在籌備成立富陽縣立鹽號。

  王賢從便宜老哥楊同知那裡,獲得了以銀買引的權力。這其實很荒謬,因為富陽縣雖然確實是山區,但距離省城不過三十里,且有富春江相連,怎麼也算不上偏邑!但有楊同知關照過,都轉運司也就睜一眼閉一眼,勉強當富陽也是『兩浙僻邑,官商不行之處』,允許『山商每百斤納銀八分,給票行鹽』。

  這個特許權很值錢,尤其對富陽這種交通極便捷的縣來說,足以讓鹽價便宜一半!

  兩家商號之外,王賢還在籌備成立三家商會,分別是絲業商會、紙業商會和茶業商會,打算由商會整合富陽縣的生產資源,對外聯繫銷路,解決百姓的後顧之憂。

  在富陽縣,兩個商號的籌備只是引起一陣熱議。三家商會的籌備,卻讓相關行業的商人和士紳大為心動,紛紛想辦法通關節,謀求在商會中擔任要職,讓王賢不勝其煩。

  但他還得仔細觀察這幫人,好決定商號的人選,所以不得不耐著性子,參加一個接一個的酒局,每天都得深夜才回家。

  好在林清兒留在蘇州沒有回來……一是處於安全考慮,二是讓她盡盡孝心,照顧照顧生病的老娘……所以王賢晚點回家也不怕林姐姐會牽腸掛肚。

  不過這種狀況沒持續多久,因為家裡還有個小茉莉,每天晚上都強撐眼皮著等他回來,給他打水洗腳,直到他鑽被窩睡下,才肯吹燈出去睏覺。第二天天不亮,玉麝又爬起來打掃院子,挑水做飯,然後才叫王賢起床洗臉吃飯。

  王賢兩輩子還沒被伺候得這樣周到過,加上麝月一口一個『公子』,叫得他骨頭都輕了好幾兩,難免愛心氾濫,不忍讓小丫鬟苦熬,每天儘量早一些回家。

  這日酉時,天剛剛擦黑,王賢就返家了。沒進門便看見小茉莉站在門口張望,王賢心裡不禁暗暗驕傲,看來本公子也有些魅力,便輕咳一聲道:「玉麝,我回來了。」

  「嚇,公子可回來了!」玉麝一下蹦到王賢面前,一邊看著院裡,一邊咬耳根道:「家裡來了個無賴,說是你兒子呢!我看他年紀和公子差不多大,公子怎麼可能是他爹呢。」小臉一臉緊張道:「婢子不敢和他一個屋待著,又怕他偷咱家東西,就一直守在大門口,連晚飯都沒吃呢。」

  這話讓從屋裡出來的青年,感到頗為尷尬,但一看到王賢,他又堆出滿臉笑容,便要給王賢磕頭:「兒子拜見父親!」說著便緩緩朝王賢下跪,實指望便宜老子能說聲『免了』。

  王賢卻好整以暇看著他,直到這小子無奈磕了頭,才笑道:「起來吧,乖兒子。」

  玉麝摀住小嘴,瞪著一雙吃驚的大眼睛,心中滿是疑問,公子是幾歲當爹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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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青年自然是王賢的便宜兒子王金,話說打過了年,王金這還是頭一回來看他爹。

  兩人進了屋,王賢摘下吏巾,遞給玉麝,笑問王金道:「吃了麼?」

  「您猜呢。」王金不笑眯眯反問道。

  「我猜你吃了。」王賢笑著坐下,接過玉麝奉上的茶水。

  「您再猜呢。」王金腆著臉道。

  「我猜不著了。」想跟王賢耍嘴皮子,便宜兒子還嫩了點。

  「沒吃……」王金只好苦著臉道。

  王賢方哈哈大笑道,「玉麝,你不也沒吃麼,去煮點飯給少爺吃。」

  「是,老爺。」玉麝倒挺機靈。還知道配合王賢的梗。

  王金無奈的任其調笑,待玉麝下去,才羨慕道:「父親,咱家丫鬟真俊啊。」

  「再俊也跟你沒關係。」王賢心裡得意,笑罵道:「不在家好好讀書,跑我這兒來幹啥。」

  「想父親唄。」王金越叫越順溜道:「聽說母親不在家,兒子來陪父親住幾天。」

  「不必了。」王賢敬謝不敏道:「我這地兒小,你沒處睡。」說著擱下茶盞,笑罵道:「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哎,果然是知子莫若父。」王金陪著笑道:「三叔公叫我順道跟父親說聲,肥水不流外人田,商會可得給咱家留個位子。」

  「直說吧,誰看上什麼什麼位子了?」王賢就知道,那幫子族人聽說這事兒,肯定要動心的。

  「三叔公的意思是,能讓我爹當個茶業商會的副會長最好,還有我六叔,要是有可能,也給他個絲業商會的副會長噹噹。」王金笑道。

  『噗……』王賢差點沒一口茶噴他一臉,笑罵道:「你個兔崽子,當商會是咱老王家開的?」

  「這不怕父親為難,也沒要正會長麼,多設上一個兩個副會長,不要緊吧。」王金賤笑道。「實在不行,就別管六叔了……」

  「你倒是向著你爹。」王賢翻白眼道:「也不怕為父吃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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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雲 發表於 2013-8-18 00:13
第2卷 第一二八章 尋找張邋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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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兒子考慮的是,讓我爹過上好日子,兒子好一心一意孝順父親。」王金卻面不改色道。

  「用不著,咱爺倆誰能熬過誰還不一定呢。」王賢笑罵道。

  「那我就替父親給爺爺盡孝。」王金笑道:「過兩天兒子要去杭州唸書了。」

  王賢心說,這牛皮糖是甩不掉了,揉著太陽穴道:「副會長沒戲,給你爹和你六叔個理事,就已經是極限了。」

  「哎,聽父親的,」王金陪笑道:「對了,還有王仝那事兒……」

  「已經辦妥了。」王賢嘆口氣,心說在本土為官作吏,也好也不好,好處是人熟地也熟,壞處也是人情真麻煩。為了讓心情恢復輕鬆,他板起面孔,拿出當爹的架勢,教訓起王金來,命他認真讀書,誠懇做人,須知道『業精於勤而荒於嬉』、要先修身齊家才能治國平天下……

  以王賢的扯淡功夫,只需發揮出三分之一的功力,就足以把王金訓得暈頭轉向,卻又不敢不聽著,因為父為子綱……

  足足教訓了半個時辰,他才放過快要昏過去的便宜兒子。

  整整一宿,王金滿腦子都是王賢的喋喋不休,第二天就逃回鄉下去了,生恐被便宜老爹再來一次魔音貫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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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段小插曲過後,王賢繼續忙碌的工作,一邊巡視著城裡鄉下,一邊還抽空籌備著五家機構,一切都在有條不紊的進行著,直到五月的一個午後……

  五月的江南,已經又悶又熱,從外面巡視一圈回來,王賢從裡到外全讓汗濕透了。

  一回到值房,皂隸趕緊給他打起吊扇。當然不是用電的,也不是金屬的,而是竹編的,一共四扇,每一扇都用兩個銅環懸在房樑上,底端由一根絲繩串在一起。皂隸手握細繩一牽一送,四面扇便隨之來回擺動,登時清風徐來、令人頓感涼爽。

  王賢坐在吊扇下,解開前襟,讓涼風吹進胸口,又連吃了兩碗冰鎮龜苓膏,才解了胸中的煩悶,剛想處理下手頭的公務,縣丞衙的差役過來說,二老爺有請。

  王賢不禁暗叫苦悶,但面上並不耽擱,戴上吏巾便跟差役去了縣丞衙。

  縣丞衙的廳堂很高很大,坐在裡頭根本感受不到外面炎炎的日頭、炙人的熱風,自然不是書吏們夏天像蒸籠,冬天像冰窟的值房可比。

  見他滿頭是汗進來,一身涼爽的蔣縣丞笑道:「早知道外頭這麼熱,就晚點再叫你了。」

  「沒事兒,這才五月,還熱不死人。」王賢笑道:「二老爺有什麼事兒?」

  「是有事兒,坐。」蔣縣丞示意王賢在靠牆的一溜椅子上坐下,自己也拿著份公文從大案後起身,坐在王賢邊上道:「你看看這個,有位大人要來咱們富陽公幹,要求官府不許聲張,但要無條件服從他的要求,我想來想去,覺著你出面接待一下最合適。」

  王賢接過那份公文一看,不禁有些吃驚,那竟然是份內閣廷寄!內閣雖然級別不高,卻是皇帝的私人秘書機構,故而內閣的廷寄向來被視為聖旨之外,最高規格的公文,一般下達的對象都是省裡、部裡,這種直接下發到縣裡的廷寄,實在百年難得一見。

  打開之後,只見上面寫道:『今命禮部主事胡瀠為天使,頒御製諸書,敕封天下寺院宮觀,並尋訪武當道士張邋遢,即日便至富陽,命知縣以下無條件遵從指揮,不得聲張,特此……』

  「終於來我們縣了。」看完之後,王賢反而不奇怪了。原來自永樂五年起,這個叫胡瀠的就開始到各省各縣,代天子敕封天下宮觀寺院,並到處尋找傳說中的張邋遢。

  張邋遢就是張三丰,在國朝的名聲大得很,乃是陸地神仙一樣的人物。當年太祖就想找到這個活神仙,向他請教長生之術,因為張三丰據說是南宋人,一百好幾十歲了,卻還鶴髮童顏,日食八斗,飛簷走壁、上天入地!這樣的高人自然神龍見首不見尾,太祖皇帝找了找沒找到,也就算了。

  朱棣對長生的追求,可比他爹強烈多了,從永樂五年起,就沒斷了尋找張真人。胡瀠每到一地,必然要集中所有僧道,一個個驗看度牒,還會親自交流,大有大海撈針也要把張真人撈出來的架勢!

  所以蔣縣丞也點頭道:「是啊,闔縣的僧道,又有一番好折騰了。」說著不禁笑道:「只是不知道,既然尋訪的是道士,為啥每次還得連和尚也拉上?」

  「怕張真人剃度為僧唄。」王賢笑道,蔣縣丞也哈哈大笑起來。

  笑歸笑,兩人卻絲毫不敢怠慢,胡瀠這種深得皇帝信賴的欽差,要是說他們幾句壞話,他倆這輩子就徹底毀了……

  蔣縣丞當即決定,王賢放下手頭一切工作,全力以赴接待這位胡欽差,萬不能出一點紕漏。

  王賢緊緊張張忙了兩天,先將一應接待事宜安排好,又將本縣道會司道會張懋軒、道號青藤子的,和僧會司僧會閒溪禪師喚來衙門。

  青藤子張懋軒四十多歲,身材瘦削,面龐薑黃,一雙眼又細又長,三縷鬍鬚垂至胸前。他穿一身寬大的白綢黑緣道袍,頭戴莊子巾,手持一柄銀製拂塵,端坐在官帽椅上,很是仙風道骨。

  閒溪禪師也是個風度翩翩的中年和尚,若非一身青布僧袍,頭上頂著戒疤,手裡一串念珠,會讓人誤以為是個儒士而非沙彌。

  「二位請看看這個。」王賢將那份廷寄遞給青藤道長道:「是好事兒還是壞事兒?」

  青藤子看過後,不動聲色的遞給閒溪和尚,和尚看一眼,宣一聲佛號道:「阿彌陀佛,陛下有心向佛,實乃蒼生之福,當然是好事。」

  「呵呵……」青藤子淡淡道:「皇帝是向道的。」

  「向佛。」閒溪和尚搖頭緩緩道。

  「皇帝找的是張真人,我道家中人。」青藤子笑道。

  「那是因為我佛家有真佛,不需要真人。」閒溪和尚道。

  「好了好了,二位別爭了,」王賢忙攔住兩人道:「這說明至少是好事兒,對吧。」

  一僧一道對視一眼,緩緩點頭。

  「既然是好事兒,請二位務必積極配合。」王賢道:「要做好三件事。第一,打掃乾淨本縣所有道觀寺廟。第二,交給我一份本縣僧道名冊,除了寺廟道冠裡的在冊僧道,那些云水僧、掛單道士也一個不能落下,而且是重中之重!」頓一下道:「第三,知會本縣僧道,欽差離開富陽之前,所有僧道一律不得離開本寺本觀。這都是上面的要求,希望大家配合,不要發生不愉快的事情。」

  「……」一僧一道的表情變了變,作為本縣和尚道士的總頭子,他們知道宣佈第三條,會引起多大的埋怨。但根本不容他們拒絕,兩人只好點頭道:「明白了。」

  王賢的感覺十分敏銳,突然問道:「二位好像有心事。」

  「大人這話說的……」青藤子笑道:「我們要回去轉達這種命令,沒心事兒就怪了。」

  「我也知道,這勉為其難了。」王賢露出理解的笑道:「儘量克服一下吧,好在那欽差也待不了幾天。」

  「是。」兩人點頭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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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約莫著欽差快到了,王賢派人到縣境迎候,誰知等了三天,也一直沒看見欽差的人影。

  三天裡,卻不斷有線報報來,說有和尚道士尼姑之類深夜逃離本縣……王賢對此向來睜一眼閉一眼。大明朝的度牒十分難得,但出於各種目的想要出家的卻如過江之鯽,寺廟裡也不是很嚴格,基本上只要交錢就給剃度,道觀裡也一樣,但是沒有度牒,在僧會司、道會司也沒有記錄,跟老百姓的黑戶一個性質。

  現在欽差要求每個和尚道士都要持度牒與他見面,那些沒有度牒的就要露餡,只好先跑路,都是鄉里鄉親的,王賢自然要放他們條生路。

  但是一條新的情報,讓王賢感到無比震驚——竟然有人在距離縣境不遠處,專劫和尚道士,然後統統抓走。

  這是要干啥?就算要開水陸道場,也用不著和尚道士一起抓啊!

  當夜月明星亮,王賢命幾名捕快扮成道士先行出發,自己率領二十捕快並二百機兵,也不舉火,藉著星光遠遠跟在後頭,一直出了縣境,到臨安縣的青草塢一帶……

  突然前面假扮道士的捕快,發出驚呼聲,王賢等人再也不隱蔽行蹤,趕緊狂奔過去!

  轉過個小山包,王賢等人便看到不遠處有幾條人影,肩扛著幾名捕快,撒腿向遠方狂奔。這些人功夫極高,一人背著個大男人,竟比王賢他們跑得還快。

  王賢等人緊追不捨,不追不行啊,同伴還在人家手裡呢!但實力差距擺在那裡,眼看著越追越遠,轉眼幾人就到了河邊,將肩上抗的捕快,像丟麻袋一樣,往河裡扔去!驚出王賢一身冷汗。

  好在沒有噗通聲傳來,緊接著幾個黑衣人也跳到河裡,王賢他們這才看清,原來河上有一艘無篷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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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雲 發表於 2013-8-18 00:13
第2卷 第一二九章 欽差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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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眾黑衣人剛跳上去,船就駛離了岸,等王賢他們上氣不接下氣跑到江邊時,那船已經駛出數丈遠了。

  「放箭放箭!」班頭一聲令下,機兵紛紛解下弓,搭上箭,瞄準船。

  「放個屁!」王賢一腳踢在班頭的屁股上,罵道:「船上還有自己人呢!」

  「就眼看著他們逃掉?」胡捕頭中年發福,好容易氣喘吁吁跟上來。

  「放心,跑不了。」王賢露出招牌般的狐狸笑容。

  話音一落,便見蘆葦蕩中劃出數艘快船,包抄圍住了那艘黑黢黢的無篷船。

  馬巡檢一身戰袍,手持盾牌,立在當先的一艘快船上,大聲道:「你們已經被包圍了,放下武器投降,不然只有死路一條……」

  為了配合巡檢大人的威嚇,快船上弓手紛紛放箭,儘管大多數箭支射落水中,但仍有幾支箭射在船舷上,發出令人膽顫的砰砰聲。

  那船上的黑衣人不敢託大,竟也取出盾牌舉起防護。這下把老胡驚呆了:「這是軍隊的制式長牌,這伙賊人來頭不小!」

  更讓人震驚的還在後面,只見黑衣人放出一枚紅色的煙花。那煙花在夜空炸開不久,只聽一聲驚天動地的炮響,一丈多高的水柱衝天而起,險些掀翻了一艘快船。

  聽到打炮聲,快船上的官差全都驚得趴在船上,哪還顧得上放箭?

  岸上眾人循聲望去,便見一艘大船從上游駛來,那船雖大,速度卻很快,方才那一炮,便是這艘船打出來的。

  胡捕頭眼尖,看到那船後,臉色煞白道:「這不是備倭的水師戰艦麼?怎麼跑咱們來了?」

  「難道他們是官府的人?」王賢也驚呆了,這唱的是哪一出啊?好在他越是緊張就越是鎮靜,吩咐胡捕頭道:「情況有變,讓兄弟們都停下!」

  其實哪用吩咐,水陸兩路的官差都被這陣勢嚇呆了,他們只是縣裡的民兵而已,哪敢惹朝廷的水師!

  在明朝人看來,打炮是王師的專利,有炮打的一定是朝廷的精銳部隊……

  戰艦越來越近,足有三層、兩丈多高,月光下黑黢黢極具壓迫感,如移動的城堡,緩緩逼近了螻蟻般的富陽官差。

  無篷船靠了上去,緊貼上戰艦的側舷。這時候戰艦上垂下軟梯,黑衣人扛起幾個捕快,要登梯上艦。

  「我們是富陽縣官府的,這幾個是我們官府的官差!」突然岸上的官差一齊大喊道:「你們是哪部分的,有話好好說,先把我們的人放了!」

  黑衣人卻絲毫不理會,登船揚長而去……

  岸上,王賢和胡捕頭傻了眼,這到底是哪路神仙?怎麼就這麼牛?

  「追!」王賢最先回過神來,紅著眼跳上一艘快船,先不說別的,要是這麼回去,怎麼跟那被擄去的幾個兄弟的家人交代?

  「可是大人,他們有炮……」操船的水手怯懦道。

  「下次你讓人抓去了,老子掉頭就走!」王賢一腳把他踢個跟頭,暴喝道:「要是跟丟了,他們的爹娘娃娃你們養!」

  這句話還真管用,幾艘快船陡然加快速度,追趕那艘水師戰艦而去……

  那艘戰艦最上層,立著十幾名精壯的大漢,全都面孔冷硬、肩寬腰細、雙腿粗壯。他們穿著黑色的夜行衣,腿上打著綁腿,腳下蹬著快靴,立在甲板上紋絲不動,卻讓人感覺像是十幾頭擇人而噬的黑豹,充滿了危險的爆發力。

  可這些強悍的傢伙,卻對緊緊綴在身後的幾艘快船毫無辦法。他們船上的大砲,雖然可以輕易將這些小船轟成渣,但對方畢竟是官差,鬧大了肯定要被姓胡的罵……

  大漢們望著為首的一個面孔焦黑的中年武士,那人眯著眼道:「三個道士的身份查明了麼?」

  「回九爺的話,他們說自己是富陽縣的捕快,為了查清最近僧道被擄案的真相,才假扮成了道士。」一名黑衣武士恭聲道:「他們身上有捕快腰牌,應該是真的。」

  「他媽的,這富陽縣還奇葩。」中年武士罵一聲,「把三個傢伙還給他們。」

  「胡大人還沒看過呢。」另一名黑衣武士小聲提醒道。

  回答他的,卻是中年武士重重的一腳,那武士不敢躲閃,砍麥桿一樣跪倒在地,哇得吐出一口鮮血。

  「記住,鎮撫司姓紀不姓胡!」中年武士語氣肅殺道:「再有人敢拿姓胡的壓我,就不是踹一腳這麼便宜了!聽明白了嗎!」

  「喏!」眾黑衣武士齊聲應道。

  王賢的快船正緊追不捨,便見戰艦上接連拋下三樣人形物體,撲通撲通落進水裡。

  「快救人!」王賢也顧不上追了,馬上命人下水。

  好在南方人水性好,幾十名民壯跳進水裡,不一會兒功夫就撈上三條漢子,正是那三名倒霉的捕快……

  「萬幸,都還喘氣。」

  聽了胡捕頭的稟報,王賢方長長舒了口氣。

  「可惜那艘戰艦已經沒影了。」馬巡檢假裝盡職道。

  「沒影就沒影吧。」王賢卻不在乎道:「你還真想跟神仙打架啊?」

  「呵呵,不想。」馬巡檢搖頭道:「你說這是哪路神仙?」

  「管他哪路神仙,」王賢聳聳肩膀道:「別讓咱們再碰上就好。」

  「說的對!」馬巡檢大為贊同道:「收工收工,回去睡覺去!」

  。

  王賢回到家已經是凌晨了,家裡的燈早就滅了,他拿火摺子點著一根蠟燭,才發現小茉莉趴在桌上,睡得正香。

  王賢過去拍拍她,想叫她去床上睡,玉麝卻一下子驚醒了,用手背擦掉口水,揉著惺忪的睡眼道:「公子,你回來了,我給你打水洗腳……」

  「太晚了不洗了,趕緊去睡吧。」王賢搖頭道:「明早晨再說吧。」

  「不行啊,要是小姐知道,婢子讓公子沒洗腳就睡覺,會罵死我的。」玉麝卻堅持道:「公子堅持一下哈,很快的。」說完手忙腳亂的去打水準備,王賢只好在椅子上坐下。

  玉麝端來水,麻利的給王賢脫鞋。說起來,人沒有享不了的福,一開始小茉莉要給王賢洗腳,他還不好意思的拒絕說,我自己洗就行了。結果小茉莉當場就哭了,王賢問你哭啥?玉麝說公子嫌棄婢子……

  王賢這個汗啊,好吧好吧,你要洗就洗吧。有個小美人給洗腳,是個男人就求之不得的,他只是還不習慣,不付錢就有人給洗腳……

  打那之後,王賢就再沒自個洗過腳、洗過頭乃至洗過澡,腐化墮落之快,著實愧對黨和人民的教育。

  別看小茉莉年紀小,但手上很有些功夫,捏得王賢渾身舒坦,整個面容都鬆弛了下來,「玉麝,你這手法長勁不少啊。」

  「婢子跟隔壁的含煙姐姐學的……」玉麝抬起頭來,額頭沁著細密的汗珠,小臉寫滿認真道:「她說婢子只要學到一半的功夫,就不用擔心公子會攆我走了。」

  「你跟她學……」王賢不禁苦笑,那含煙姑娘是兵房馮司吏的小老婆,據說原先是揚州瘦馬,被個富商養了七八年,後來富商死了,大太太就把她轉賣給了馮司兵。

  一想到含煙姑娘那從頭看到腳,風流往下流,從腳看到頭,風流往上走的媚態,王賢嚥了口吐沫,再看看清純稚嫩的小茉莉,竟要拜她為師,他就忍不住想大喝一聲……一定要好好學!

  一陣胡思亂想,王賢的心思又飄到那艘戰艦上。浙江省能出動戰艦的,除了那位唐伯爵外再無別人,可唐伯爵抓那些假僧道作甚?莫非是為純淨本省的宗教隊伍做貢獻?

  再聯想到那個說來不來,拖拖拉拉的胡瀠胡欽差,也是為了和尚道士而來,還要驗看他們的度牒……富陽這種小地方,又沒有什麼高僧大德,恐怕胡欽差也是在找某個或者某幾個假和尚或者假道士吧。

  再想到胡瀠已經找了將近五年,那假僧道到底是何方神聖,竟要朝廷花費如此功夫尋找?

  王賢想不明白,或者他不敢去想,不想去明白,因為揭開真相的同時,自己這個小蝦米,也很可能會被吞噬進去……

  『無論如何,胡欽差已經走了上百個州縣,都沒發生什麼意外。』王賢暗暗拿定主意:『我管他找神仙還是鬼怪,全力配合就是……』

  一夜無話。日次一早,王賢剛起床,玉麝正給他梳頭,他安排在縣境的眼線慌張來報:「大、大人,欽差座艦抵達我縣,轉眼就到碼頭了。」

  「快去通報二老爺!」王賢慌忙自己穿衣提鞋,發現還是自個動手來的快。

  不一會兒,王賢奔到衙門,和同樣慌慌張張的蔣縣丞碰上頭,兩人便帶著儀仗護衛奔到碼頭。氣還沒喘勻,就見幾艘戰艦逆流而上,離著碼頭越來越近。

  看著那些水師戰船,胡捕頭小聲對王賢道:「第三艘就是昨晚那艘……」

  王賢點點頭,和蔣縣丞趕緊向那艘樹著官銜牌的旗艦迎去。

  旗艦緩緩靠岸,一名六品服色的中年官員,在幾名僧道的陪伴下,立在甲板上,朝二人微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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