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大官人 作者:三戒大師 (已完成)

   
陸雲 2013-6-22 03:27:0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98 2796733
陸雲 發表於 2013-8-2 19:29
第2卷 第一百章 玉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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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說王賢來了,李三才忙出來迎接,又聽他說是來收養個女孩兒的,李三才拍著胸脯道:「包在兄弟身上!」便親自出去給他挑人。

  「他怎麼像個老鴇子?」和他一起前來,也有領養任務的吳為小聲嘀咕道。

  「那是因為你心裡不純潔。」王賢笑道:「像我,就想找個能洗衣、會做飯的,就沒你這種感覺。」

  「唉,大人還是童男子吧……」立在身後的秦守嘿嘿笑道。

  「咳咳……」王賢尷尬的咳嗽兩聲,無疑默認了。他必須承認,因為和林姐姐現在還是姐弟關係呢……

  「難怪。」秦守笑道:「不過正好挑一隻瘦馬回去慢慢調教,等過二年大人開了葷,也正好可以享用了。」

  「瘦馬?」吳為瞪大眼道:「我們要領養的是人,不是馬。」

  「嘿,令史連瘦馬都不知道?」李三才走進來,笑道:「那是揚州那邊的說法。在那邊,人們會買下窮人家的女孩兒,教她們悅人之技,待長成後或是自用或是出售。因貧女多瘦弱,『瘦馬』之名由此而來。」

  說完他一指身後站著的十幾個女孩兒道:「眼下局裡最好的女孩兒,都在這兒了。」

  「咳咳。」吳為竟紅了臉,低聲道:「就領養兩個,弄這麼多干啥?」

  「挑唄。」李三才笑道:「看看喜歡哪個,就算是養閨女,也得挑個中意的呀。」

  「都差不多……」吳為小聲道。「蓬頭垢面、面黃肌瘦的……」

  「要不怎麼叫瘦馬呢。」李三才笑道:「這就像未琢之玉,到底能不能撿到寶,全看諸位的眼光了。」說著對王賢笑道:「您先請吧?」

  「嗯。」王賢點點頭,看了一圈不太滿意,江南女子瘦瘦小小,就是不如北方女人看著實用。便咳嗽兩聲道:「你們誰會做飯?」

  女孩子們聞言愣了,她們都以為自己是要當瘦馬的,瘦馬可不馱東西。

  「其實,我家裡缺個洗衣做飯的。」王賢見沒人應聲,對李三才笑道:「麻煩幫我出去找個粗手大腳的……」

  姑娘們都低下頭,心裡卻未免有些瞧不起此人。心說我們能去大戶人家享福,才不要去這種人家吃苦受累呢……

  「我會做飯……」李三才還沒答話,一個怯生生的聲音響起,王賢一看,只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一身破爛衣裙、難掩瘦骨嶙峋,面黃肌瘦的臉上,一雙大眼睛裡滿是乞求。

  王賢本想說,不行,你太瘦。但在這小女娃可憐兮兮的注視下,他實在不忍心拒絕……

  「茉莉真是福氣,」李三才伸出大拇指讚道:「竟能去大官人家享福!」

  「嚇……」眾女孩沒想到這個少年竟是『大官人』,雖然不知道具體是干啥的,但想必有錢有優勢,不然怎麼能叫大官人?

  「我也會!」

  「我也會做飯!」

  可惜已經晚了,王賢搖搖頭,便和那茉莉當場立契,在他家做工五年,包衣食住宿,期滿去留自便。

  看著這份用工合同,王賢暗嘆好黑好黑,竟然不給工資。不過他在戶房見多了黑心合同,還有世代為奴為婢的賣身契呢,這才哪到哪?

  文書一式兩份,王賢在上面簽字畫押,茉莉則按了手印,從此五年之內,便是他家的丫鬟了。

  將文書收入懷中,王賢便帶著茉莉回了家。

  到家裡,林清兒見他領了個小叫花子回來,不解道:「這位是?」

  「這就是我去慈幼局領回來的女孩子。」王賢道。「是瘦了點,但都這樣。」

  「挑肥揀瘦是不對的。」林清兒可是當過家的,林家最多時十幾個僕人丫鬟,這方面經驗能甩他幾條街。上上下下端詳這小女孩一番,她很肯定道:「這女孩很好。」便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我……我叫茉莉。」小女孩兒怯生生道。

  「茉莉,這名俗氣。」林清兒顯然比王賢,更習慣上下尊卑,說著對他笑道:「大詩人給起個名字呀。」

  「我最頭痛這個。」王賢心裡嘀咕道,清兒這名字,和茉莉半斤八兩好吧。

  「那就叫玉麝吧。」林清兒想一想道:「這是茉莉的雅稱。」

  『那不一個意思?』王賢又暗暗嘀咕,而且雅不到哪兒去吧?

  「謝夫人……」小女孩卻乖乖應道。

  一句話弄得林清兒滿臉通紅,小聲道:「叫姑娘,不要叫夫人。」頓一下又很沒必要的解釋道:「現在不能叫……」

  「是,姑娘。」小女孩乖乖點頭。

  林清兒便帶那玉麝去好好洗個澡,又給她梳洗打扮一番,讓她穿上自己的衣裙出來。

  王賢一看,確實順眼多了,雖然還是面黃肌瘦,但也能瞧出是個美人胚子了。

  不過王賢最關心的仍然是:「你真會做飯?」

  「真會。」玉麝點點頭,小聲道:「奴婢在家時,已經做了三年飯……」

  「那就別愣著了……」王賢擺擺手,心說果然是窮人的孩子早當家,不知自己這算不算是用童工。

  玉麝便去廚房一陣忙活,不一會兒就端上幾個菜來,清油小炒南瓜苗、麵粉蒸苦菜、蒜蓉拌薺菜……還有一盆糙米飯。魏知縣要求全縣官吏帶頭度春荒,多吃瓜菜少吃糧,作為頭號狗腿,王賢自然要身體力行。

  其實,就算魏知縣不號召,王賢也會跟尋常百姓吃一樣的飯,不體會百姓的不易,是做不好賑濟的。

  當然,他比百姓要更苦一些,因為之前是林姐姐在做飯……

  吃了玉麝做的飯,王賢忍不住熱淚盈眶,也說不上多好吃,畢竟食材擺在那裡,她也只會做尋常農家飯,王賢卻還是有種天亮了的感覺。

  吃過飯,玉麝收拾碗筷,林清兒泡了花茶,剛要說說話,就有人來叫道:「大人,四老爺叫您過去。」

  「好。」王賢愧疚的看看林姐姐,握一下她的小手,便趕緊去衙門了。

  一進典史廳,就見院子裡跪滿了男女,都被用繩索反縛著雙手,王賢不禁一驚,趕緊進去見馬典史。

  見禮之後,王賢問道:「四老爺,外面跪著的是……」

  「明教徒。」馬典史對知縣的親信,還是很客氣的:「這幫人趁著災民心中不安,在鄉下四處開香堂,明目張膽的拉教徒入教!我和巡檢司得了裡正的報告,突襲了他們一個香堂,把傳教的和信教的一股腦抓回來了。」

  「四老爺的意思是?」王賢不解道,這跟我個戶房司吏有甚關係?

  「問問你這個賑災總管,這些人該怎麼處理。」馬典史道:「關在牢裡還得干吃牢飯,又不能放了,你說該怎麼辦?」

  「信教的送去修梯田。」王賢想一想道:「至於傳教的幾個,還是關著吧……」

  「嗯,好主意。」馬典史從諫如流道:「但抓幾個傳教的沒什麼用,得想辦法把他們頭頭抓住才行,不然隨時又造出一批傳教的。」說著嘆氣道:「這些年打壓之下,明教都已經快要絕跡了。但這些邪教的厲害之處,就是『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天災人禍都是他們的春風,一轉眼就比原先強大好多倍。」

  說完,馬典史抱拳道:「仲德,本官知道你能謀善斷,請你幫我想個辦法,逮住那傢伙吧!」

  「呃……」馬典史負責全縣治安,這是他的分內之事,王賢被魏知縣任命為總管,這麼說來,自然也推脫不掉……

  邪教這種東西,蔓延起來十分恐怖,如果任其做大到一定程度,到時候想剷除都不可能。大災之年,官府對邪教都是嚴防死守,富陽縣自然也不例外。可是明教的鬥爭經驗極其豐富,將縣城之外的廣大農村作為活動區域,骨幹分子如魚在海中,難以抓捕。這次能抓住幾個傳教的,已經很是幸運了……

  馬典史想要一勞永逸,這才把王賢請來,向這位『智多星』請教。

  人的名、樹的影,王賢竟成了眾人眼中的智多星。

  「富陽這麼大,想找出那些明教骨幹,無異於大海撈針。」王賢想一想道:「要是能想個辦法,讓他們主動到縣城來,就會好很多。」

  「他們可不會聽話。」馬典史苦笑道。「怎麼可能自投羅網呢?」

  「有辦法,比如縣衙宣佈,將這次逮捕的教徒統統斬首。」王賢笑道:「殺人的時候,明教中人是一定要來的,就算不敢劫法場,也要做足姿態,以免信徒寒心。」

  「嗯。」馬典史眼前一亮道:「好一招引蛇出洞。」臉色卻又很快難看起來:「萬一他們真把法場劫了怎麼辦?」

  「你以有心算無心,能讓人家劫了法場?」王賢無奈道:「除了這個法子,想逮到那幫人,實在是太難了。」

  「我想想,我想想……」馬典史痛苦的糾結起來道:「如果有援兵還行……」

  「讓大老爺寫信給臬台衙門,周臬台肯定會大力支持的。」王賢沉聲道:「到時候再選個有利地形,提前佈置好,甕中捉鱉就是了!」

  「好!」馬典史這才點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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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雲 發表於 2013-8-2 19:30
第2卷 第一零一章 插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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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提明教,王賢就想起那位面瓜張教主,還有那『焚我殘軀,熊熊聖火。生亦何歡,死亦何苦?』的口號,但旋即他便會提醒自己,打住打住,那是金大師的武俠世界。

  但來到大明朝他才知道,原來歷史上真有明教,這一極具反抗精神的教派,來到華夏後就露出其不安分的面目,從宋朝起一次次造反,自然遭到了歷代朝廷的禁止,從公開轉為地下活動。在元朝末年,明教與其前輩地下黨白蓮教合流為一夥。

  當年抗元義軍大都打著兩教的旗號,奉教主韓林兒為共主,本朝太祖朱元璋,也是其麾下一支武裝力量。不過後來各自造化不同,成了主弱臣強的局面。但朱元璋建都南京,準備開國時,還是派人去請小明王來登極,而不是自己直接稱孤道寡。

  當然,被接到南京的路上,小明王很湊巧的被淹死了……朱元璋這才當上了皇帝。身為明教中人,老朱很清楚秘密教派的厲害,登極後逐漸與兩教不大和睦,後來待他皇位穩固後,便採納了李善長的建議,下詔嚴禁白蓮社、明教,並把取締『左道邪術』,寫進《大明律》,自此明教被打入邪教,成為朝廷嚴防死守的對象。

  在富陽縣發現明教傳教的報告,得到了臬司衙門的高度重視。事實上,最近這段時間,各州縣陸續都有上報,有充分證據表明,明教在借大災大肆傳活動,若不加以撲滅,必會釀成大患。是以周新一面上報朝廷,一面積極展開緝捕。

  對於富陽縣上報的計劃,周臬台給予肯定,並派一名千戶領兵前來緝捕。為了不打草驚蛇,官兵扮成運送救災糧草的民夫,於深夜抵達了富陽縣……

  之前三日,縣衙門前的八字牆上,已經張貼出問斬邪教妖人的告示。這天大早晨,縣裡差役到江堤下打掃法場,搭起了檯子。辰時一過,民壯、弓手、軍巡、還有臬司衙門的兵丁百餘人,便出城來到法場四周警戒。

  這法場處在江堤的幾字彎上,前陣子修築江堤,這裡是重中之重,高達兩丈的厚實江堤,像巨人的臂彎一樣,正好把刑場擁在懷裡。

  老百姓最愛看熱鬧,太平年月,殺人的戲碼不多見,也成群結隊來看熱鬧,不到午時,行刑台前已是烏壓壓摩肩疊背,何止一兩千人?要不是官差不許上江堤,堤上面肯定也滿滿全是人。

  此時人犯尚未押到,不過光看著空空如也的行刑台,已經足夠人們指指點點,熱議紛紛了。

  「聽說明教妖人都會妖術。」賣魚的七哥好奇道:「腦袋掉了能再長出來。」

  「胡說八道。」朱大昌卻不屑道:「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就是一個死!」他整天殺豬無數,斷斷不敢信邪,不然壓力太大了。

  「你才瞎說呢,我親眼見過他們表演刀槍不入。」買橘子的六叔卻深信不疑道:「那都是些活神仙啊!」

  「他要是死了怎麼辦?」朱大昌瞪眼道。

  「不死怎麼辦?」六叔也瞪眼道。

  「不如這樣,賭一把。」七哥提議道,。

  聽著他們的議論,一個書生打扮的長鬚男子,微不可察的皺了皺眉,邊上書僮樣的青年更是鬱悶的小聲嘟囔道:「一群白痴,真替李香主不值……」

  書生狠狠瞪書僮一眼,那書僮縮縮脖子閉上嘴,顯然很是怕他……

  書生的目光掃過人群,在一夥使棒賣藥的江湖人身上稍稍停留,又看向一幫挑擔的腳伕,再瞧向一幫拿著打狗棒的乞丐,這些人都是他的手下,只是都不認識他罷了。

  見各路人馬都到齊了,他心下稍定……不錯,他就是來劫法場的,雖然知道這是個極度危險的買賣,但他不得不來這一遭……

  午時一到,五輛囚車在二百餘官兵的押送下,緩緩駛達刑場。同時到達的還有監斬官,富陽知縣魏源。

  在監斬台上坐定,魏源有些緊張道:「他們真會來麼?」

  「不來他們就完了。」王賢沒穿青衫,而是一身長隨打扮,立在魏知縣身後,小聲道:「連同伴都救不了,還好意思拯救世人?」

  「會不會傷到無辜百姓?」魏知縣又有些擔心道。

  「應該不會,他們可是『憐我世人、憂患實多』的,怎麼能傷害百姓呢?」王賢搖頭道。

  「唉,這些邪教,為何老是陰魂不散。」魏知縣嘆氣道:「就不能安安生生過日子。」

  「總有不安分的人,」王賢輕聲道:「再說,都是臬司衙門的兵來負責抓捕,老師只管看戲就是了。」

  「嗯。」魏知縣點點頭,不再說話。他現在只盼著一切順利,不要出什麼意外。

  沒多時,刑房臧典吏來報:「午時三刻已到!」

  魏知縣點點頭,卻沒說『斬訖報來!』而是將目光投向了江堤。

  便見陽光照耀在江堤之上,反射出粼粼寒光。不知何時,竟有數百名弓箭手,全都張弓搭箭,半跪在堤上。那寒芒,是他們身上的護心鏡反射出來的。

  有眼尖的百姓低呼一聲,眾人循聲望去,登時一陣惶恐。

  「諸位少安毋躁!」魏知縣站了起來,高聲道:「本官得到線報,說有明教妖人混入你們當中,意圖劫法場、救死囚!」

  剛剛因為縣太爺的安撫,而稍稍平靜的百姓,這下子更加惶恐。

  「現在聽本官的命令,任何人不許亂動,全都蹲在地上!」魏知縣扯破喉嚨大喊道:「誰若亂動,便以妖人論處,格殺勿論!」

  有人想偷偷離開,卻見官兵源源不斷從堤上下來,要形成合圍之勢。

  「公子,咱們該怎麼辦?!」那書僮急壞了,「要被甕中捉鱉了……」

  「別慌!」書生低喝一聲,目光卻晦明晦暗,顯然在進行激烈的天人交戰。

  但有些教徒卻沉不住氣了,那幫挑擔的腳伕,已經擠到人群外圍,然後撒丫子就跑。

  官兵們尚未合圍,卻也不追,眼看著他們跑出了缺口。

  「公子,咱們也趕緊吧,不然可來不及了。」書僮又催促起來。

  書生眉頭緊皺,依然不吭聲。那書僮正急得直跺腳,卻眼見那群腳伕跑著跑著站住了腳。

  原來幾十名騎在馬上的臬司衙門捕快,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天羅地網……」書生輕嘆一聲,低聲吩咐書僮道:「不要輕舉妄動,我們只是來遊覽富春江,順道看熱鬧的……」

  「那他們怎麼辦?」書僮震驚道。

  「顧不了那麼多了。」書生嘆息道:「若只是縣裡的民壯弓手,我等大可來去自如,但這分明是慣常捕盜的精銳軍隊,武功再高也不是對手……」

  說話間,那群明教教徒已經從擔子裡抽出兵刃,高叫著朝官府的馬快衝去。馬快並不與他們纏鬥,只是將他們拖住,待援兵上來才以眾凌寡,拿下這幾名教徒。

  這廂間,見合圍完成,魏知縣又下令道:「點到誰誰出來,沒點到的不許起身,不從者刀劍無情!」

  便有胡捕頭和張麻子幾個本縣的捕快,隔著老遠開始一一辨認:「朱大昌!」「何老七!」「劉六子!」「陳三五!」「周十一!」

  十幾幾十年的老捕快,還真能把這些人認得七七八八。

  一次只叫五六個,被叫到名字的起身出來,走出十幾丈,便到了官差面前。不容分說,先用麻繩綁了,再叫下一組。

  一個時辰後,捕快們口乾舌燥,場中也只剩下兩成人,這都是叫不上名字的。胡捕頭便指著其中幾個道:「你、你、你、你、你,過來!」

  那五個走過來,捕快們綁了,胡捕頭再指另外五個。就這樣週而復始,場中人數越來越少。

  胡捕頭的招子十分毒辣,他專挑那種一看就不是練家子的點,而把一些面相凶橫、身材健碩、或看上去是練家子的留在最後。

  眼看著要失去掩護,一干明教教徒心中大懼,但官軍的包圍圈也越來越小,越來越厚,讓他們徹底喪失了抵抗的勇氣。

  最終,在場的兩千餘人,悉數被官軍拿下。

  但還沒完,還得將混在百姓中的明教徒挑出來……存在沒被捕的教徒是一定的,因為捕快們在場中,找到了被人丟棄的各色兵刃幾十把……

  於是連夜審訊那些已經被捕的教徒,令他們指認同夥,但明教徒都是被洗過腦的,等閒的刑具加身,竟然撬不開他們的嘴。

  正一籌莫展之際,還是王賢出了個主意,命皂隸們拿個大箱子來,把綁成粽子的明教徒丟進去。再讓皂隸們用棉花塞上耳朵,然後一人拿一把銅勺,一個白瓷碗,兩手伸進箱子裡,用勺子不斷的使勁刮碗。

  那聲音讓人萬分難受、毛骨悚然、靈魂出竅,以至於在屋外的人們都忍不住掩上耳朵,躲得遠遠的。

  這法子如此神奇,不到盞茶功夫,噪聲停了,皂隸出來稟報說,已經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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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雲 發表於 2013-8-3 22:36
第2卷 第一零二章 明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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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心防崩潰的教徒指認下,二十四名明教教徒被揪了出來。沒二話,繼續刮碗,但他們實在不知道更多人了……

  雖然知道肯定還有漏網之魚,而且說不定是大魚,但扣著兩千多百姓算怎麼回事兒?這不製造恐慌氣氛麼?

  沒有別的選擇,只能天亮放人……

  當然要先在戶房書吏那裡,將自己的姓名、住址、裡甲登記下來,才能離開衙門。

  輪到朱大昌幾個時,王賢嘆氣道:「看熱鬧看出的麻煩。」

  「是啊,以後保準不湊熱鬧了。」三人苦著臉道。

  「回去吧。」王賢擺擺手,讓人放行道:「我替你們登記。」

  三人道聲謝,便趕緊離開了。

  又放出去十來個人,便見個書生帶著書僮來到登記桌前。書僮搶先一步,摸出兩張路引。

  「你倆不是本縣的?」書辦接過來,掃一眼道:「寧波人氏,跑我們富陽來作甚?」

  「這位押司請了,」那書生生得長身玉立,劍眉星目,端的是萬里挑一的美男子,便聽他彬彬有禮道:「在下在家鄉時,聽聞貴縣出了位『咬定青山不放鬆』、『春到人間人似玉』的大詩人,心中仰慕不已,這次是特來拜訪。」說著苦笑道:「因貪看富春江的美景,在下在江畔漫步,稀里糊塗就被抓來了……」

  「那你可夠倒霉的。」書辦的態度登時好了許多:「還打算見那位大詩人麼?」

  「當然要的。」書生毫不猶豫道:「豈能因噎廢食!」

  「呵呵……」書辦無比自豪道:「那便是我家司戶!」向來被讀書人瞧不起的胥吏中,出了王賢這麼個大詩人,他們所有人都與有榮焉。

  「在下韋無缺,字云卿!」一看見王賢,那書生便忙不迭抱拳道:「冒昧前來,請王兄莫怪。」舉手投足行云流水,端的是意態風流。

  「呃……」王賢心中無奈,自己勉強也算帥哥一枚,可在這韋無缺面前一站,那簡直是對不起觀眾了。「韋兄何出此言,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可惜在下來的不是時候。」那韋無缺掛起一絲苦笑,讓男人們都看呆了了,心中狂罵道,你丫長這麼帥幹啥!

  「呵呵。」王賢笑笑道:「韋兄不妨先到值房稍坐,待晚上散衙,在下請你吃酒。」

  「能見王兄一面,在下便滿足了。」韋無缺笑道:「待過去這陣子,在下再來拜訪吧,就不給王兄添亂了。」

  「多謝韋兄體諒。」王賢抱拳道:「後會有期。」人怕出名豬怕壯,自從杭州西湖元宵詩會後,慕名而來的書生便絡繹不絕,讓他不勝其擾,能客氣送客已經很有修養了。

  「後會有期!」韋無缺抱拳回禮,便領著書僮往外走去。

  望著他的背影,王賢若有所思,突然開口道:「對了韋兄,寧波的天一閣,還是外姓人不得入閣麼?」

  「呃……」韋無缺一愣,道:「在下孤陋寡聞,未曾聽說過這家閣。是干什麼的?」

  「藏書的……」王賢意興闌珊道。天一閣其實是一百多年後才建起來的,王賢故意這麼說,是想詐一下那韋無缺。無奈對方並沒有露馬腳……

  望著他的身影消失在衙門口,吳為小聲問道:「怎麼,這人有問題?」

  「不曉得。」王賢搖搖頭道:「只是有些奇怪,大老遠來見我,卻只說了句話就走,這不合常理啊。」按照他的瞭解,不是應該坐下來談詩論道一番,然後佐以美酒美女,才能成興而歸麼?

  「莫名其妙被關了一夜,換了誰都會沒興致的。」吳為撇撇嘴道。

  「也許吧……」王賢點點頭,收回了探究的目光,心說也許人家看到偶像竟是個胥吏,一下感覺不會再愛了也說不定呢……

  。

  書生和書僮離開縣衙,便直奔碼頭而去。碼頭上,有他們的烏篷船在等著。

  四十多歲,一身精赤肌肉的船伕,一看到兩人便驚喜道:「公子,這邊!」

  書生快步走過去,到了岸邊腳尖一點,便紋絲不晃的立在甲板上。

  「公子終於回來了,可擔心死我了。」那船伕一臉後怕道:「要不是公子事先有令,小得早就回去求援了。」

  「少廢話,快開船。」書僮卻冷聲道,眉目中竟也帶著上位者的味道。

  船伕趕緊將烏篷船駛離了碼頭,望著越來越遠的富陽縣城,那書生韋無缺的一張玉面,陰沉的能滴下水來……這是他頭一次獨自行事,本想一炮打響,誰知預備劫法場的三十名手下,悉數賠了進去不說,在富陽縣的教徒也被連根拔起!

  自己寶貴的第一次,就這樣栽在了這個不起眼的小縣城,這讓長輩們如何看待?韋無缺的心情惡劣極了。

  「此仇不報,誓不為人!」

  無限憤懣化為迅猛絕倫的一拳,重重擊在艙壁上,竟將那一寸厚的木頭艙壁,打出一個洞來!

  「恭喜公子,內勁又進一層!」書僮大讚道。

  「哼……」韋無缺將右手緩緩收入袖中,暗暗叫道:『好痛好痛……』

  待手不那麼痛了,他才開口道:「之前我就反對,把寶貴的力量用在愚夫愚婦上,這些人太好煽動,根本不用急著到處開香堂。」

  「本來就不是為了我明教的發展壯大,是他們急著搶地盤罷了,」書僮譏笑道:「別看他們信誓旦旦要反明復宋,可誰都不是真心的,都為自己打算!」說到後來,書僮已經出離憤怒了。

  「唉,也不怨他們沒信心,」那船伕小聲道:「四十多年來,咱們發動了多少次起義,可聲勢一次比一次小……」

  「咳咳……」書僮忙咳嗽兩聲,狠狠瞪那船伕一眼,你當著公子的面這麼說,不是自找麻煩麼?

  沒想到的是,韋無缺竟然沒生氣,而是很冷靜道:「朱重八竊國者王,但三十多年來把老百姓哄得都擁護他,是以咱們才會處處被動。」說著冷笑一聲道:「但如今這個朱棣,乃弒君篡位的亂臣賊子,卻仍不思收斂,反而大興土木,營建陪都,窮兵黷武,南征北戰,還不惜耗資億萬,派太監下西洋。現在大江南北,無不怨聲載道,恨不得滅此朝食,他就是第二個隋煬帝!要推翻他並不是難事,只要我們是道義一方……」

  「他是皇上我們是反賊,道義永遠站在他那邊。」書僮嘆氣道。

  「恰恰相反,得國不正,是他最大的隱患,」韋無缺神秘的一笑道:「只要我們找到那個人,一切都會逆轉過來……」感覺自己有些說多了,哪怕是對著最心腹的屬下,便話鋒一轉道:「查一查,這次誰是主謀,我要他的命!」

  「是。」書僮毫不猶豫的應下,比起劫法場,他還是搞暗殺更在行。

  。

  當天中午,臬司衙門的官軍,帶著一干抓獲的明教教徒返回杭州,周臬台要親自審訊他們。

  馬典史也應邀前往杭州參與審訊,同僚們都說,他這是要高昇的前奏,馬典史雖然嘴上說不可能,心裡卻早樂開了花。不過他顯然沒有魏知縣那樣的節操,竟絕口不提王賢的貢獻,就像怕被他搶了功似的。

  對此王賢倒是無所謂,這次他樂得當幕後英雄。因為一旦讓明教這樣可怕的秘密社團盯上,怕是一輩子都要寢食難安。

  馬典史和臬司衙門的人一走,富陽縣又恢復了正常。魏知縣帶著民夫們繼續在山上開梯田,知縣夫人則領著婦孺繼續到處挖野菜。在江南這樣富饒的地方,能吃得東西實在太多,只要足夠勤快,就算沒有糧食也餓不死。

  當然糧食才是重中之重,今年的春耕更是要緊。蔣縣丞和王賢親自下鄉,一村村的勸農種糧。種糧之外,王賢還要求鄉下家家都種菜園子,要保證瓜菜自給自足,

  瓜菜能頂半年糧,再儘量多種點糧食少種點桑,這樣等到夏收,鄉下人就不用再買糧食吃了,對減輕縣裡的負擔大有好處,當然是從長期看。

  王賢盡心盡力的勸農勸耕,半個月不曾歇腳,腿肚子都跑細了,人也曬得黝黑黝黑。

  但他最關心的還是司馬求和周洋那邊,從長沙買的糧食,按說昨天該到了!

  「前天接到司馬先生來信說,第一批三千石糧食已經發運,看日期已經是半個月前了。」吳為憂心忡忡道:「按說應該已經到了,怎麼連個船影都沒有?」

  「再耐心等兩天吧。」王賢雖然也有些著急,但不願讓屬下看出來,徒亂人意。

  「屬下能等,但只怕永豐倉等不得。」吳為低聲道:「永豐倉最多還能供糧十天,十天一過,要是還沒補充,大夥就要開始餓肚子了!」

  「是十二天,」王賢糾正道:「每人領的是兩天的口糧。」

  「區別不大吧……」吳為苦笑道:「不能光指望糧船及時抵達了,大人,咱們也要想辦法籌集糧食,多撐一天是一天了!」

  「你說的有道理。」王賢望著他道:「但是怎麼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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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雲 發表於 2013-8-3 22:36
第2卷 第一零三章 糧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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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能怎麼籌,借糧唄。」吳為嘆息一聲道。

  「問誰借?」王賢沉聲問。

  「大戶唄。」吳為道。

  「大戶有糧麼?」王賢瞥他一眼。

  「當然有。」吳為點頭。

  「杯水車薪吧。」王賢淡淡道。

  「不是。」吳為搖頭道:「大戶們有的是糧食,越是災年,大戶家裡的糧食就越多。」

  「他們哪來那麼多糧食?」王賢道:「又沒有多少糧田。」

  「從上月開始,每天都有糧船抵達本縣,多的時候一天十幾條。」吳為道:「雖然各縣現在都不許糧食外流,但他們官宦人家,有在外頭做官的,總能想辦法弄到糧食。這些糧食都運進深宅大院裡,十年也吃不完。」頓一下,難掩鄙夷道:「就這樣,他們的家人還每日到糧店排隊買糧……」

  「一點便宜都不放過啊。」王賢冷笑道:「果然是為富不仁。」

  「為富不仁是對的,但說一點便宜都要佔是不對的。」吳為恨聲道:「他們不在乎自己多得那點糧食,他們在乎的是,讓老百姓少得一些糧食!」

  「為什麼?」王賢的臉陰沉下來。

  「不鬧饑荒,他們怎麼從百姓手裡低價買地?」吳為切齒道:「他們就等著老百姓斷了炊,向他們借貸了。到時候,平時二十兩銀子一畝的茶園,他們能用一石糧食換回來!這跟明搶有什麼區別!卻還頂著善人的名頭!」

  「無恥,無恥之尤!」王賢其實早已知情,他本是要試探一下吳為,看看他屁股到底坐在哪邊。但聽了還是氣不打一處來,大明朝的士大夫實在是太無恥了!不禁怒聲道:「書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麼?整天掛在嘴上『仁者愛人』,就是這麼愛的麼!」

  「大人消消氣。」吳為給王賢端杯茶道:「這關口,再恨也不能露出來,咱們還得求著向他們借糧呢……」

  「不能借,一借百姓就知道倉裡沒糧了。」王賢卻斷然道:「到時候恐慌一起,反而害了百姓。」

  「不用借的怎麼辦,硬搶?」吳為苦著臉道。

  「硬搶也比用借的強。」王賢冷聲道,「實在不行,讓那些個明教徒攀咬一通,給他們安個通匪的帽子,看他們不乖乖納糧消災!」

  「夠狠……」吳為擦擦額頭的汗道:「那樣一來咱也不用在富陽混了。」

  「你不用管了,讓杜子騰照常放糧,不要減量,」王賢說著起身。

  「大人要去哪?」

  「去梯田看看……」王賢丟下一句,便出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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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號子聲中,十六根兒臂粗的麻繩,像一把張開的大傘,將沉重的石墩子高高拽起,又重重地落在地上,將地面夯實夯平。

  在富陽城外的龍門山上,到處是壘石築壩、打夯壓台的民夫,熱火朝天的場面,令觀者熱血賁張,恨不得也捲起袖子參與進去。

  開墾梯田是件耗時耗力的大工程,需要數代人合舉族之力才能完成,不是你想開就能開的。是以富陽縣雖然有修造梯田的悠久歷史,卻仍有數不清的丘陵未曾開墾。在慣修梯田的老農指導下,官府選定了合適的丘陵,然後令民夫們從下而上,根據山勢走向先開出溝來,再用石塊、粘土填墊、夯打拍捶,使田埂平整牢固,不漏水,不潰決,保水又保土。田埂建成後,再平整土壤,使其成為水平梯田。一塊梯田建成了,再向上開墾第二塊梯田……

  若非靠著災民無所事事,又別無所依,富陽縣根本無法開展這樣的大工程。

  王賢到龍門山上,直奔立在山頂的一面大旗而去,只見那旗杆是一根粗大的毛竹,高達數丈,旗面上滾著紅穗子,上頭繡著四個斗大的大字——替天行道!哦不,是『以工代賑』……

  來到旗下的涼亭裡,便見幾名工房書吏在那裡寫寫算算,看到王賢進來,都起身相迎:「大人可是找大老爺?」

  「是啊。」王賢在杌紮上坐下,接過書辦奉上的大碗茶,吹掉茶葉末,喝一口道:「大老爺巡視去了?」

  「這就去請他回來歇歇腳,」戶房典吏笑道:「咱們這位大老爺,可真是辛苦命,等閒不在亭子裡坐。」

  「你懂啥,這叫垂範。」王賢笑罵道:「怎麼樣,這些天又開出多少?」

  「如今愈發快了,七個山頭同時干,」那典吏答道:「統共一千五百多畝了。」

  「比想像的要快啊。」王賢吃驚道。

  「也不看看多少人在幹活,七個山頭上滿滿的都是人。」典吏道:「現在越來越熟練,有大老爺盯著,他們也不敢偷懶。」

  「開出來的地,現在搶種水稻還來得及麼?」王賢問道。

  「你這就外行了。新開的梯田,得先種幾年旱地,一來是為了養熟,二來讓人踩畜踏穩固壘實了,才能引水種稻。」典吏笑道。對於火星般竄起的王司戶,書吏們自然五味雜陳,心胸開闊的,覺著他真厲害。心胸稍微狹窄點的,則百般不爽,卻又不敢得罪他,只能尋這樣的機會過過嘴癮。

  「那就種點麥子唄,這世上不光有米飯。」王賢也不跟他一般見識,話說和一幫子胥吏混久了,他也近墨者黑,得虧有林清兒中和一下,才沒便得俗不可耐。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了會兒話,身後忽然傳來密集的腳步聲,趕緊回頭一看,原來是一干差役長隨,簇擁著魏知縣回來了。

  魏知縣已經曬得黝黑,面上也現出棱角,不復當初白面書生的樣子。但他雖然布袍芒鞋,卻很講究夏不露臂,冬不重衣,二十多天來,一直在山上指揮民夫開田,可衣帽依舊潔淨無泥,還是清晰的與百姓區別開來。

  進了亭子,一眾書吏行禮,魏知縣點點頭。長隨趕緊奉上山泉水浸濕了的毛巾,魏知縣接過來擦淨臉和脖子,又擦了手,才對王賢道:「仲德,你怎麼來了?」如今他已經不避諱兩人的師徒關係,反而巴不得盡人皆知。

  「有些事要向大老爺匯報。」魏知縣可以禮賢下士,王賢卻不敢妄自託大。

  魏知縣知道,肯定有大事,不然王賢不必親至。擺擺手,眾書吏長隨便退下去,將涼亭空出來給兩人說話。

  魏知縣站在亭中,俯看著漫山遍野勞作的民夫,還有那已經成型的道道梯田,悠悠道:「為官一任、造福一方,這是我當初陛見時,對皇上說的話。但直到今天才真正明白這話的意思。仲德,為師已經不羨慕那些翰林了……」

  「老師……」王賢心說你老人家也太不定性了,遇到黑暗面就恨不得早死早超生,現在有了正能量,又俯首甘為孺子牛……

  「找我什麼事?」感慨完了,魏知縣問道。

  「官倉的米還能用十天,」王賢稟報導:「司馬先生他們卻還沒回來……」

  「他們該何時回來?」魏知縣對這些事兒不聞不問,他信任王賢甚至超過自己。

  「昨天。」

  「哦……」魏知縣想一想道:「可能遇上風浪了吧。」

  王賢這個汗啊,這個季節江上行船會有風浪?那真見鬼了。

  「怎麼?」魏知縣也覺著自己的猜測有些白痴。

  「無論如何,都要做兩手準備了。」王賢輕聲道。「必須給永豐倉補充糧食了。」

  「省裡的賑災糧?」

  「杯水車薪。」

  「向外縣買糧呢?」

  「現在各縣都拿著錢買不到米。都是一粒米都不許外流。」

  「那該怎麼辦?」魏知縣問道,心說有困難找王二,這種感覺真是太好了……

  「其實本縣有的是糧食,只有都在大戶手裡。」王賢緩緩道。「夠十五萬人吃一個月沒問題。」

  「他們有那麼多糧食?」魏知縣吃驚道。

  王賢便將吳為的話複述一遍,魏知縣果然暴怒道:「太無恥了,這是發國難財這是!」說著激動的攥拳道:「我這就發票,抄了他們的家!」

  「老師息怒。」王賢趕緊拉住他,苦勸道:「人家無恥歸無恥可沒犯法,咱們有什麼理由抄他們家!」

  「百姓和官府都缺糧,他們卻屯著一百年吃不完的糧食,這就是理由!」魏知縣怒吼道:「本官就是拼著烏紗不要,也要把他們幹掉!」

  「冷靜冷靜,深吸口氣,然後緩緩吐出來,對,慢慢吐……」王賢好容易安撫住暴怒的魏知縣,嘆口氣道:「老師雖然是縣太爺,卻也不能拿他們怎麼樣,不說別的,要是得罪了他們,這富陽縣立時就會亂起來……」

  「……」魏知縣這才悶聲道:「那你說怎麼辦?以官府的名義,向他們借糧?」

  「那樣會引起恐慌的。」王賢道。

  「別賣關子了。」魏知縣黑著臉道:「為師現在火大著呢!」

  「讓他們爭著搶著把糧食賣給咱們。」王賢輕聲道。

  「怎麼可能?」魏知縣道。

  「可能……他們囤積居奇,無非就是想在饑荒時買老百姓的田,」王賢指著漫山遍野的一道道梯田道:「這同樣也是田啊……」

  「休想!」魏知縣像被貓咬到屁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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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雲 發表於 2013-8-4 21:28
第2卷 第一零四章 危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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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休想!」聽出王賢的意思,魏知縣暴跳如雷道:「老百姓的地不能賤賣,這些地也不行!」他激動的拉著王賢的胳膊,指著那些赤著上身,揮汗如雨的民夫道:「知道平這麼一塊田,要費多大力氣麼?每一寸梯田上,都浸透著他們的血和汗,你卻要賤賣了!你收了那些大戶多少好處?!」

  「不賣這些田,就沒有糧食進庫。」王賢卻不為所動道:「萬一十天過後,賑災糧斷了,百姓沒了飯吃,大戶們壓低田價,到時候官府阻不阻止?」

  「當然要阻止!」魏知縣沉聲道,「不然天理國法何存!」

  「老師,只有架起鍋子煮白米、沒有架起鍋子煮道理。」王賢嘆氣道:「我們沒有糧食,拿什麼阻止百姓把田賤賣出去?難道讓他們餓死不成?」

  「……」魏知縣不吭聲了,但仍然面若冰霜。

  「況且又不是真給他們。」王賢又小聲道:「不過是讓他們過過手,等咱們的糧食到了,再把田拿回來就是。」

  「這不是兒戲!」魏知縣不悅道:「為師身為一縣父母官,豈能用欺詐手段?」

  「不是欺詐。」王賢道:「只是將契約設計的講究點罷了。」

  「到口的肥肉,豈有吐出來的道理?」魏知縣皺眉道。

  「因為他們不退不行,」王賢淡淡道:「兩害權衡取其輕,他們只能乖乖退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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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去後,王賢便找來帥輝和二黑,如此這般的囑咐一番。

  他竟然又讓他倆去散播消息……對帥輝和二黑來說,這已經不是頭一次了,輕車熟路加上災荒年景本就是謠言最好的溫床。第二天縣裡便流言四起,說大戶們聯手壟斷富陽縣的糧食,想人為製造缺糧的局面,好以極低的價錢收購民田!

  富陽百姓自然氣憤不已,對有產的來說,那點田產就是命根子,有人卻要用卑劣的手段低價掠奪。不到山窮水盡的時候,自然無法接受。沒產的更氣憤,因為有產的好歹還能崽賣爺田換糧食,讓他們這些沒得賣的怎麼辦,活活餓死?

  街頭巷尾議論四起,鄉紳們氣得直跺腳,說這是有人惡意造謠!並要官府追查是誰造的謠。又指天發誓說,絕不會主動買鄉親們一分田!

  富陽百姓剛鬆了口氣,又有人站出來戳穿說,這誓言對大戶們一點負擔都沒有,因為真正鬧開饑荒後,都是老百姓拿著地契上門,求告大戶買地,老爺們誰也不會幹那種逼人賣地的沒品事兒。

  老百姓將信將疑,說什麼的都有。流言終於傳到了魏知縣耳中,結果就是衙門外的八字牆上,貼出了因賑災事務繁忙,戶房暫停民間田產過戶的佈告!

  見官府竟想從手續上卡住田產交易,鄉紳們冷笑不已,這依然影響不到他們。其實有大量的民間田產交易,因為嫌官府收費太黑,是不會去戶房過戶的,只是私下裡達成協議了事。這固然會經常引起糾紛,但大戶們不會是吃虧的一方。

  不過鄉紳們冷眼看戲的心思,轉眼便蕩然無存,因為縣衙八字牆上,很快貼出了另一份告示——富陽官府竟決定將縣裡開墾出的一萬畝梯田出售!

  大戶們之所以分外關注,一是他們早就對那些梯田垂涎欲滴,二是梯田的數目不對。據他們所知,目前只開出了不到兩千畝,哪來的一萬畝?

  於是紛紛向戶房典吏吳為求證,得知出售確有其事,要出售一萬畝也是真的。只是這一萬畝裡分兩種,一種是已經完工的,另一種是未完工甚至未開工的。

  吳為從工房取來了圖紙給他們看,果然有大片規劃中的區域,上面用蠅頭小楷寫著竣工時間『三月中』、『三月下』『四月上』、『四月中』、『四月下』之類……

  「還沒開好的梯田就能拿出來賣?」鄉紳們還是頭次聽說。

  「這叫預售。」吳為解釋道:「就是官府將正在建設中的梯田,以現在的價錢,預先出售給未來買主。未來買主要支付定金作為代價。」

  「我們為何要買還沒完工的田地?」鄉紳們問道。

  「因為到時候就不是這個價了。」吳為淡淡道:「諸位應該知道,本縣已經到湖廣買糧,短則數日,長則半月,就該返回了。」

  「怎麼聽說,司馬先生買糧的糧船,在滸墅關被扣下了呢?」

  「諸位從哪聽說的?」吳為心說你們的消息還真靈通。他不禁以最大的惡意揣度,是不是富陽大戶在暗中搗鬼?

  「傳聞而已,沒影的事兒。」李老爺子的兒子,李寓李秀才的叔叔李珣道:「難道真有此事?」

  「確實如此,」追問之下,吳為只好說實話道:「我家司吏大人已經趕赴蘇州處理此事了。」

  「但願一切順利。」眾鄉紳表面祝願,心底卻暗暗哂笑,那王二真是自不量力,仗著魏知縣在富陽縣呼風喚雨,就以為自己是個人物了?還去蘇州處理……真讓人笑掉大牙。

  就是魏知縣到蘇州,也沒人會把他當盤菜,何況一個青衫小吏。自取其辱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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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衙門出來,鄉紳們便聚到李珣的別業裡,一邊吃酒一邊商量此事。

  「看來消息千真萬確,官府果然缺糧了!」王家的外當家王員外興奮道:「杜子騰那廝還嘴硬!」

  「是啊,不然怎麼會急著賣地!」於秀才他爹於員外笑道:「連沒完工的地都要賣,可見缺錢到什麼程度了!」

  「行了,咱就別幸災樂禍了。」李珣李員外抿一口小酒道:「說正事兒吧,咱們該怎麼辦?」

  「嗯……」眾人紛紛點頭,於員外道:「得先看他們買的糧食,得多久才能運來。」

  「運不來了。」李員外斷然道:「是兩浙都轉運鹽使司扣下的,就是浙江藩台臬台求情,都不好使。」

  「為什麼?」好些人還不知情哩。

  「鹽司扣下的,還能有什麼原因,販私鹽唄。」李員外淡淡道。

  「原來如此……」眾人相信了李員外的判斷,一個小小的王賢,絕對不可能解決問題。

  「周扒皮、陸大眼這幫白痴,信了王二的話,拿出全部家當去湖廣買糧,這下要傾家蕩產了。」於員外不無幸災樂禍道。

  「活該。」王員外哼一聲道:「一群低賤的商人,妄圖搭上官府跟咱們平起平坐,活該這個下場!」

  「又幸災樂禍……」李員外苦笑道:「雖然我也很快樂,但咱們說正事兒好麼。」

  眾人被逗得哈哈大笑,哪有人把富陽百姓的救命糧當回事兒的。

  「說說吧,這些官田咱們買不買?」李員外問道。

  到了正事兒上,眾人都不笑了,心裡飛快的打著小算盤,王員外道:「按說還是買民田更便宜。」

  「但現在大老爺擺明了不讓我們買民田。」於秀才他爹膽子比較小,「咱們要是硬買的話,難保他不會發飆。」

  眾鄉紳聞言深以為然,他們對去年冬天的事兒心有餘悸,等閒不願再惹惱魏知縣。

  「怕啥,私下裡買賣,不經過官府就是了。」王員外卻滿不在乎道:「縣裡總不能一直不給過戶吧?過上一年半載的再補上就好了。」

  「只怕到時候有糾紛。」鄉紳們很清楚,浙江的饑荒肯定只是一時的,最多半年就過去了。到時候田地漲回原價,那些一兩折賤賣了的田主,肯定要悔青了腸子。魏知縣又是出了名的『寧可屈了富人、也要周全百姓』,到時候有刁民鬧將起來,真不知道結果會怎樣……

  雖然嘴上說不在乎,但一個個都心裡打鼓,終於有人小聲道:「買點完工的官田也行,算是給大老爺個面子。」

  「你剛才沒帶耳朵啊?吳小胖子明明說的是,買一畝建好的,必須同時買五畝沒建好的。」王員外翻白眼道:「要是光買建好的,還有什麼好猶豫的?」

  「是這麼說的。」於員外道:「其實也無不可。八千畝梯田,最多再有三個月就完工了。」

  「嗯。」眾員外紛紛點頭,那八千畝梯田畢竟不是沒影兒的。將近一萬民夫在大老爺的帶領下,一日不停的開荒造田呢。那些民夫又不能停下來,一停下來,他們就要餓肚子,就要出亂子,所以八千畝梯田基本上不會有變數。

  「但這種沒完工的田,不能和已經完工的一個價吧。」王員外道。

  「那是當然,起碼得便宜一半才行!」眾鄉紳意見逐漸統一道:「畢竟還是有的沒的,咱們擔著風險哩。」

  於是鄉紳們約定好,派楊員外和王員外為代表,跟官府談價格,在此之前,不准任何人私自買田。等到談好了價格,湊錢把田買回來,再內部決定如何分配。

  第二天,兩位員外就找到吳為商量買田,吳為說按照市價,二十兩銀子一畝田,大老爺的意思是,如今銀子不能換米吃,所以不收錢,只要糧食。

  「那多少糧食一畝?」

  「如今縣裡的糧價是二兩銀子一石,按說得十石糧食,但知道你們肯定不干,因此大老爺說,打個八折,八石糧食一畝田。」吳為緩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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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雲 發表於 2013-8-4 21:28
第2卷 第一零五章 蘇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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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石糧食?」王員外難以置信道:「我沒聽錯吧?」

  吳為搖搖頭。

  「不如明搶好了。」楊員外一臉膩味道。

  「到底是哪個明搶!」他這麼一說,吳小胖子憤怒的甩開腮幫子,吐沫都濺到兩人臉上了,「都是最上等的梯田,一畝二十兩銀子根本買不到!大老爺只開八石稻米,放在平時還不到十兩銀子,足足打了對折,你們還想要多少?!」

  兩人挪開身子,倒也有些唾面自乾的涵養道:「吳令史不也說了,放到平時,但現在是平時麼……」

  「你們鄉紳家裡受朝廷供養,不交稅、不納糧,大明朝待你們何其厚哉?卻非但不念國恩,不思報效,只磨刀霍霍,趁百姓之危,大發國難財!」吳為怒髮衝冠:「你們自己說說,自己還算人麼!」

  兩個員外都愣了,心說這是咋回事兒啊?這孩子吃啥藥了?

  要知道,在一個州縣的權力上層,可以分為三個集團,官員、胥吏和鄉紳。當其中兩者聯合起來,第三者必然要倒霉。當然要是三者相互勾結,老百姓就要倒血黴了……

  通常來講,胥吏和鄉紳因為都是地頭蛇,自然較官員這樣的外來戶更近一些。所以天下州縣,只有兩種情況,一是鄉紳和吏員勾結,把知縣坑得尿血;另一個是知縣也入夥,大家一起發財,一起魚肉鄉里。

  當然有時候,遇到那種強力的州縣官,會把胥吏和鄉紳都收拾的服服帖帖,只能夾著尾巴配合大老爺,熬過他這一任再說。但是,鄉紳和胥吏對立的情況,幾乎不可能出現……大家在一個縣裡世世代代的生活,早已是盤根錯節,鄉里鄉親的,怎麼也得互留幾分情面。

  但現在,兩位員外見識到了吳小胖子的不留情面……

  「吳令史,我和你爹是多年老交情了。」王員外臉上浮現出不悅道:「你平時也叫我一聲叔,你是怎麼跟長輩說話?」

  「現在是公事,」吳為卻不為所動道:「不談私誼。」

  王員外還要說話,卻被楊員外扯了一下,才勉強閉上嘴。

  「吳令史是跟我們說笑的,他在衙門裡幹了這些年,豈能不知道,公私兩便才是正辦。」楊員外堆起笑道:「令史放心,十抽二的規矩不會變……」

  按照陋習,官府幫著鄉紳低價買成一萬畝,就有二千畝作為好處,由縣官和經手書吏分,算是極大的好處了。

  「真是大方啊。」吳為冷笑道:「可是百姓怎麼辦?」

  「令史宅心仁厚,但我們也不差。」楊員外卻振振有詞道:「百姓把田畝賣給我們不假,但他們可以優先長期租種,這樣百姓能度過春荒,也沒有失業,更不會流離失所……」

  「原來這真是件大好事!」吳為嘲諷道:「諸位才是真正的利國利民、為大明著想,卻是在下偏激了。」

  「還好還好……」饒是兩人臉皮厚似城牆,也有些頂不住,趕緊回到正題道:「已經完工的田,我們給四石一畝。沒完工的,三石一畝,這是我們的底線了,高過這個數,就不買了。」

  「知道了。」吳為也不生氣了,點點頭道:「這不是我能決定的,我會把你們的要求向大老爺匯報。」

  「好。」兩人也沒指望他能做主,便道:「還有一件事,請你也一併問了吧。」

  「什麼事?」

  「就是那些沒完工的田,我們只能先付兩成的糧食作定金,剩下的要等到完工交付才結清。」楊員外道。

  「這也說得過去。」吳為問道:「要是中途反悔呢?」

  「要是我們反悔,定金自然歸官府,要是官府反悔,不僅要退定金,還要賠償我們同等數額的糧食。」楊員外理所當然道。

  「可以,我會跟大老爺匯報的。」吳為點點頭,將兩人送出衙門。

  看著他們的身影消失,吳為狠狠啐了一口,目光才轉向北方,低聲道:「王賢啊王賢,你若是要不回糧食,我們就成那幫蠹蟲的幫兇了!」

  這一刻他的目光堅定銳利,渾身肥肉都正氣四射,與平日裡渾渾噩噩的小胖子,簡直判若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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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

  兩天後的夜裡,王賢和林清兒抵達了蘇州城外的楓橋渡。翌日一早,便帶著她進城去找自己大舅子林榮興。

  按照林榮興信裡告訴的地址,王賢一路打聽,找到了住在山塘街上的林家。如今的林家家道中衰,住在山塘街上一個兩進深的二層小院裡,小門小戶,看不出半點當年富陽首富的影子了。

  不過忠心耿耿的田七叔還在,聽到有人敲門,開門便看到自家小姐,含著淚站在門口。田七登時驚得直揉眼,待看到王賢那臭小子後,才確定自己不是在做夢,驚喜的大叫起來:「少爺快出來,看看誰來了!」

  林榮興聞聲出來一看,見竟是妹妹回來了,登時歡喜的掉下淚來,「清兒,想煞為兄了。」

  林清兒也淚雨連連道:「大哥,我也想你和娘。娘呢?」

  「娘在裡屋歪著呢,今天有點不舒服,看到你一定高興壞了。」林榮興連忙把妹妹讓進去,走了幾步才想起王賢,趕緊朝他抱拳道:「二郎也來了,王恩公和王大娘貴體可好?」

  「好得不得了。」王賢笑道:「大哥不用管我,你們團聚就是。」說著一拍田七的胳膊道:「田七叔陪著我就好了。」

  「這是哪裡話,先進去給家母行個禮吧。」林榮興終於把他當妹夫了,帶著王賢進了後院正房,便聞道濃濃的草藥味。

  正房裡,林清兒已經先一步進去,屋裡傳出娘倆抱頭痛哭的聲音。

  待到哭聲漸止,王賢才進去給林老夫人行禮。林老夫人雖然仍不喜歡王賢,但就是為了閨女,也不會再對他冷眼相向,客氣的問了他幾句,又問了他爹娘。見王賢對答很是得體,再看他面容清秀,眉目端正,已經漸漸脫了無賴之相,老太太不禁暗暗驕傲道,果然是近朱者赤,這小子和我閨女在一起,竟也有了人樣。

  無論如何,老夫人對王賢的態度漸漸好轉,又說了幾句,王賢告退出來,讓她娘倆說話。

  林榮興也陪著出來,田七叔給王賢倒上茶,笑道:「聽說你小子現在發達了。」帥輝和二黑自然也跟來了,他們和田七叔也算戰友,見面自然要通過吹噓王賢,來達到吹噓自己的目的。

  「哪裡哪裡,蠅頭小吏而已。」王賢笑道:「不過在你老哥眼裡,應該算是了不起了。」

  「哈哈哈……」田七叔放聲大笑道:「這麼了不起,卻空著手來看丈母娘,我看也沒啥了不起的。」

  「呃,」王賢不禁羞赧道:「其實這次來蘇州是有急事,走得太急無暇備禮。昨晚到了蘇州,今早店舖還沒開門呢。」

  「咳咳……」林榮興知道他倆交情匪淺,可自己得撇清道:「二郎能來我和老娘就很高興了,大老遠的帶什麼東西。」

  「哈哈哈,我說笑的。」田七問道:「衙門有什麼急事麼?」

  「嗯。」王賢點點頭,便將縣裡糧船被扣在滸墅關,人也被抓了的事兒,講給兩人聽。

  「啊……」林榮興雖然不在富陽住了,但還是富陽的生員,聞言不禁焦急道:「本以為富陽沒遭災,還在為你們慶幸呢,想不到也跟著吃了掛落。這可如何是好?」

  「你們現在對蘇州熟麼?」王賢問道:「我是初來乍到,兩眼一抹黑。」

  「還算熟悉吧。」田七道:「我沒事兒經常出去轉。」

  「大哥,這兩天把田七叔借我吧。」王賢便對林榮興道:「我需要個自己人做嚮導。」

  「當然沒問題。」林榮興憂心忡忡道:「可我們在蘇州也不認識什麼人,幫不上多大忙。」

  「這個沒事兒。」王賢笑道:「我身上有臬台大人和藩台大人的親筆信,鹽司衙門應該會賣幾分薄面吧。」

  「那就好。」聽說有布政使和按察使的幫助,林榮興心下大定道:「七叔,你這就帶二郎去鹽司衙門吧。」

  「不去鹽司衙門。」王賢卻搖頭道:「先去蘇州府衙,我得先見見司馬先生他們。」

  「好。」田七點點頭,進去換上件體面點的衣裳,出來道:「咱們走吧。」

  林秀才也要陪王賢一起去,卻被他拒絕道:「這又不是去打架,人多了沒用,大哥還是在家裡和老夫人、林姐姐說話吧。」

  「也是。」林秀才苦笑道:「百無一用是書生,我除了添亂啥也不會……」他雖然身體漸漸康復,但仍然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勉強能夠自理而已。家裡裡裡外外,全靠田七叔和他老婆操持,林秀才幫不上什麼忙,還得靠人照顧,難免意氣消沉。

  「大哥哪裡話,我們可都指望你金榜題名,全家跟著沾光呢。」王賢笑著安慰道:「那些粗事瑣事,還是留給我們這些粗人俗人幹吧。」

  「你可不粗俗,」林秀才正色道:「你西湖詩會上元奪魁,已經傳到蘇州來了,如今誰不知道我杭州有個雅吏叫王仲德。」

  「鴨梨好吃麼?」王賢無所謂的笑笑,他對讀書人的讚譽,如今愈發反感,朝林秀才笑笑,便和田七等人出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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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雲 發表於 2013-8-5 19:25
第2卷 第一零六章 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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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鹽司衙門沒有自己的監獄,故而將犯人關押在蘇州府衙的大牢中。

  王賢是衙門裡混的,雖然第一次來蘇州府衙,還是輕鬆拜對了廟門,見到了蘇州府的牢頭,兩人一番親熱的攀談,加上一點小小心意、不成敬禮,牢頭很痛快答應,帶他去探監。

  來到光線昏暗、臭氣熏天的大牢中,牢頭打開一扇柵門道:「販私鹽的,有人來看你們了!」

  王賢便和帥輝進去,看裡頭或坐或歪在草堆上的,正是司馬求、周洋,和開生藥鋪的陸員外,還有他們的幾個夥計。

  幾人揉了揉眼,定睛一看,見是王賢,全都驚喜交加。司馬先生更像見到救星一樣,撲過去泫然欲泣道:「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把你盼來了……」

  讓帥輝把帶來的食盒打開,王賢道:「這段時間委屈諸位了,先吃點東西祭一下五臟廟吧。」

  不用他說,眾人看著食盒中的燒鵝、烤雞、燻肉,早就口水直流了。便一擁上前,也不管手髒不髒,便你撕我拽,大嚼大咽起來。

  王賢見狀心裡很不好受,「慢點吃,這陣子我天天來送。」

  本來一句安慰的話,卻讓眾人登時噎住了,司馬求嘴裡含著雞屁股,巴巴問道:「我們還得繼續坐牢?」

  「不會的。」王賢忙安慰道:「這次我來,帶著鄭藩台和周臬台的親筆信,不愁運司衙門不放人。」

  「那還好……」司馬求這才把心放下,見眾人已經把燒鵝吃光,只剩一個鵝屁股,登時大怒道:「老子又不是兔爺兒,吃那麼多屁股幹啥!」

  風捲殘云,滿滿一食盒肉食,轉眼進了眾人肚子,一個個滿足的靠在草堆上。這時候陸員外才想起自己是有身份的人,卻也跟餓鬼投胎似的搶食吃,不禁羞赧道:「牢飯實在是太難吃了,我整天夢見大肘子……」

  「員外受苦了。」王賢理解的笑笑,問道:「怎麼會搞成這樣子?」

  「我們也不知道。」陸員外撓撓頭道:「這趟一開始都挺順利,湖廣那邊的糧食賤如土,哪怕是春荒季節,一兩銀子也可以買三石稻米。我們運去的絲綢和茶葉,也是大受歡迎,雙方一拍即合,敲定了長期合作。」

  「湖廣的糧商很熱心,幫我們辦好了布政司的批條,因為擔心家鄉糧荒,我和司馬先生押著頭批糧船返程。」陸員外接著道:「手裡有湖廣佈政司的條子,在兩湖、長江暢通無阻,一直到了這蘇州滸墅關,納了稅,剛要過關,鹽運司的人又要搜查。我本以為他們是想訛一筆,便使了錢。誰知他們竟說我賄賂他們,一定是心虛,所以船上一定有私鹽。」

  「然後就搜船,結果真如火眼金睛一般,在糧食堆裡,發現了好幾包粗鹽。」司馬求一臉見了鬼了的表情道:「然後就憑這幾包粗鹽,把船扣下,我們也被抓到牢裡來。」

  「我押著後一批糧船,比他們晚到三天,」周糧商苦著臉道:「遭遇卻跟他們如出一轍,也是被鹽運司搜出了私鹽,然後扣船抓人……」

  「你們是被冤枉的吧?」王賢輕聲道。

  「從湖廣販這些糧食,咱們最少淨賺一萬兩銀子。幾包私鹽才幾個錢,誰會為個芝麻丟西瓜?」周洋委屈無限道。

  「是不是下面什麼人夾帶的?」王賢問道。

  「不可能,浙東產鹽,湖廣不產鹽,就是要販私鹽,也該從浙東販往湖廣,而不是倒過來!」陸員外一臉鬱悶道。

  「過堂了麼?」王賢微微皺眉道。

  「沒有。」司馬求搖頭道:「此事蹊蹺無比,我懷疑我們中了人家的圈套,之所以沒有過堂,也是因為栽贓太過拙劣,怕一見光就露了餡……」

  「這是在訛詐麼?」王賢輕聲道。

  「不像。」司馬求以權威的口吻道:「要是敲詐的話,早就該有人傳話,讓我們破財消災了。但到現在對我們不聞不問,哪像是敲詐的樣子?」

  「那就是另有原因了……」王賢嘆一聲,又問了當時的情形,具體是哪個官員帶隊之類,直到他們把知道的吐露乾淨,才起身道:「你們再忍耐幾日,我會盡快把你們撈出來。」

  眾人緩緩點頭,心裡卻並不抱多大希望。因為經過方才鞭辟入裡的一番交談,他們也明白了,這是有人在暗中使壞,而且能影響到兩浙鹽運司的,一定是高官顯貴,王賢這樣的小蝦米,想要和人家斗,豈不是蚍蜉撼大樹……

  「對了,縣裡怎麼樣了?」分別時,司馬求問了句。

  「還有六天,官庫裡就斷糧了。」王賢滿嘴苦澀道:「那些大戶都屯著糧食,磨刀霍霍、等這一刻了。」

  周洋和陸員外聞言十分羨慕,旋即才想起來,自己運糧食回去,就是為了避免百姓賤賣田產的。登時擺出正義的面孔道:「趁人之危,實在太無恥了!」

  「放心吧,官府已經停止民間交易田產了。」王賢嘆氣道。「又拿出新開的官田來出售,不會讓老百姓賤賣了田產的……」

  「大老爺宅心仁厚……」周洋和陸員外贊起來:「富陽百姓攤上大老爺這樣的青天,真是造化啊!」

  王賢不禁大翻白眼,球,老子就這麼被華麗麗的無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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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離開大牢,王賢又跟那牢頭攀談幾句,在他的引薦下,見到了府衙刑房的典吏,請其到觀前街吃酒,又奉上白銀一封,那典吏才為他指點迷津道:「此案確實蹊蹺,按例,都轉運鹽使司沒有拘捕審判之權,查獲私鹽販子,都是由府衙審訊。但這次鹽運司的人特意知會我們司刑,將此案押後一個月審訊。」

  「蘇州府事務繁重,刑房一天收到的案子何止百起,是以押後一個月是很正常的事情。」那典吏抿一口小酒道:「這背後有什麼道道,跟我們沒關係,我們也不想知道,反正是鹽司的案子,他們想啥時候審就啥時候審唄。」

  「能設法提前麼?」王賢問道。

  「不可能的,」典吏眯眼看看他道:「兄弟也是同道中人,我也不瞞你,鹽運司可是我們刑房的大主顧,司刑大人萬萬不會得罪他們。」

  「呵呵……」初次見面,能打聽出點有用的消息,已經很不錯了,王賢根本沒指望能靠他辦事。要是對方大包大攬,他反而要起疑心,好在人家看他是同類,還講了點情面,沒有坑他。

  請那典吏吃完飯,王賢便讓田七帶著自己,去長洲縣衙投帖拜見。

  哪裡的衙門門房都是死要錢,王賢遞了門包,又將一封書信奉上道:「我是浙江省杭州府富陽縣的書吏,奉我家大老爺之命,來給你家大老爺送書信。」

  看在門包的份上,門子請他在門房裡稍坐,便持信進去通報,須臾出來道:「我家大老爺正好有空,你跟我進去吧。」

  王賢便跟著他進到後衙,在外簽押房候著,不一會兒,一名身材矮小,面容清秀的三四十歲官員,穿著七品常服出來,王賢趕緊大禮參拜。

  「起來吧。」那官員便是長洲知縣許銘。蘇州府城分兩個縣,其中一個便是長洲。前世不修才在省城當縣官,蘇州雖然不是省城,但衙門之多、關係之複雜,比別省的省城還痛苦。

  不過許知縣對王賢倒還和氣,讓他坐下說話,自己在正位上坐定道:「你家大老爺的信我看了,你既然是他的貴門生,便不必以公門之禮參拜。」頓一下道:「我與他是同年同鄉,交情非比一般,你便喚一聲師伯吧。」

  「師伯。」王賢受寵若驚道,心裡不禁暗嘆,贛黨真他娘的強,到哪都有自己人……

  「你的來意我已經知道。」許知縣淡淡道:「富陽糧船被扣的事情,我也有所耳聞,前日還寫信告知你老師,也幫他想辦法了……」

  「讓師伯費心了。」王賢恭聲道:「不瞞師伯說,我富陽官倉只剩下數日存糧了,一旦斷糧,百姓就要賤賣田產。就算百姓們忍氣吞聲賣了地,也會憋一肚子怨氣。這股氣朝誰撒?肯定是那些搶他們飯碗的災民,還有我家師尊……」魏知縣在信裡沒說自個開田這茬,王賢自然不能多嘴。

  「嗯。」許知縣頷首道:「我也是縣官,對此感同身受,」頓一下道:「前日我找鹽運司的同鄉說情,他偷偷告訴我,此案是他們同知親自下令扣船,沒有他的命令,他們不敢私放……」

  天下有七大鹽司,其中蘇州和浙江同屬兩浙都轉運鹽使司。其長官乃都轉運使,以同知、副使佐之,衙門設在杭州。兩浙鹽司之下,又設四分司,蘇州府歸屬蘇松鹽運分司所轄,因其地位異常重要,由鹽司衙門二把手,同知大人坐鎮。

  這次攪風攪雨的,正是這位兩浙鹽司二號人物……

  「我看這件事,還應該著落在你們杭州,」許知縣瞥一眼王賢道:「看看能不能讓省裡跟都轉運使說說,通融一下,總比我這個縣官說話好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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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雲 發表於 2013-8-6 20:06
第2卷 第一零七章 偶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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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本官可以求知府大人早日審理此案,但那樣的話,就等於和鹽司衙門徹底撕破臉。」見王賢不吭聲了,許知縣又道:「就算知府大人把人放了,可船還在鹽司衙門扣著呢,他們堅持不給,府裡也沒招……」

  聽了許知縣的話,王賢心一沉,這似乎是推脫的節奏,面上仍不動聲色道:「師伯有所不知,我們臬台大人第一時間就親自去鹽司要求放人了,那嚴都檯面上一口答應,說會行文蘇松分司立即查明放人。但弟子來蘇州後才知道,蘇松分司非但沒有要求蘇州府速查此案,反而要他們將此案押後一月……」

  「哦?」許知縣意外的看他一眼,心說這小子有些門道,今天才到的,就打聽的門清才上門,我卻不好糊弄他了。便撚鬚皺眉道:「他們竟連冷面鐵寒公的面子都不給,這可如何是好?」

  「但嚴都台至少親口答應了,」王賢答道:「而且我省鄭藩台和周臬台,都寫了親筆信,讓弟子帶到蘇松來……」

  「有親筆信?你不早說!」許知縣驚喜道:「我明天帶你去蘇松分司走一遭,你再準備份厚禮,楊同知再不好說話,也要給二位憲台個面子。」

  「多謝師伯費心。」王賢忙起身感謝道。

  「不必客氣。」許知縣微笑道:「今晚就別去客棧了,在後衙住下吧……」

  「弟子……還要去岳母家。」王賢知道人家不過是客氣客氣,當真就是個棒槌了,便故作扭捏道。

  「哦,哈哈。」許知縣笑道:「想不到你還是蘇州女婿,不阻你與岳家團聚了,告訴師伯個地址,明日我派車去接你,日後也可照拂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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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長洲縣衙出來,王賢面色不太好看,田七和帥輝面面相覷,前者小聲問道:「怎麼,不順利嗎?」

  「沒什麼。」王賢搖搖頭,他感覺不太好。原因有二,一是他已經明白鹽司那幫人的算盤,就是一個拖字訣,他深知衙門裡的辦事流程,有太多辦法可以名正言順的拖,想拖多久拖多久,這一招也是最難對付的,因為人家根本沒有把柄給你。除非靠通關節,或者有大人物給予壓力。

  這也正是他的憂慮之二,有道是一個好漢三個幫,可自己人微言輕、人地兩生,唯一指望的許知縣,還透著股虛頭巴腦的勁兒,讓人不禁失望。說實話,他心裡是愈發沒底了。

  收拾心情回到觀前街,王賢給丈母娘和大舅子挑選起禮物來,當然也沒忘了田七和他老婆。

  見他買起東西來,跟不花錢似的,田七叔反而不好意思了。抱著大包小包道:「別買了,別買了,我那是開玩笑的。」

  王賢瞥他一眼,轉回頭道:「對,這幾樣料子每樣來兩丈,人來不了,明天讓裁縫去家裡量吧……」依舊我行我素。

  田七叔還要再勸,帥輝拉他一把,小聲道:「大人也不光是為了你們,他心情不好就喜歡花錢。」

  「多浪費啊,」田七叔嘆道:「他忘了當初的窮日子啦……」

  「管他呢,反正是花官府的錢。」二黑一語道破天機。

  「……」田七叔登時無語,心說那不花白不花。

  逛到一半,來到一家瓷玩店外,王賢見門口立著幾個勁裝漢子,不由覺著眼熟,往裡一看,便見到一條身穿錦衣的黑大漢,在那裡把玩瓷玩。雖然只是個側臉,他卻一下子就認出來了,這不是那傢伙麼?

  心中一動,王賢便要邁步進去,卻被兩個勁裝漢子攔下,冷聲道:「出去!」

  田七叔拿人手短、吃人嘴短,聞言上前冷笑道:「這是你家的店?」

  勁裝漢子板著臉道。「我家公子喜歡清靜。」

  「我家公子還就喜歡湊熱鬧哩。」帥輝唯恐天下不亂,他見識過田七叔的功夫,那麼大的磨盤,舉起來跟玩兒似的……

  這時田七下盤暗暗運勁,然後踏前一步……然而誰知也不見人家怎麼用力,就那麼一推他,田七叔便如騰云駕霧一般,倒著飛出去,砸在帥輝和二黑身上。三人墊羅漢一樣,身上落滿了大包小包,引得大街上一片哄笑。

  裡頭那黑大個聽到響動,轉頭一看,就見田七三個被打倒在地,不禁眉頭一皺,呵斥道:「混賬奴才,還不把人扶起來!」

  侍衛一臉無奈,碰到這種無賴,他們已經很克制了,要不是公子嚴令他們不許擾民,剛才那一下,那莊戶把式這輩子就告別直立行走了……

  堂堂富陽縣第一高手田七叔,要是知道自己的武功,竟被人鄙視為莊戶把式,不知會不會找塊豆腐撞死。

  衛士們把三人扶起來,還把他們的大包小包堆好,又摸出三片金葉子,塞到田七懷裡道:「三位的湯藥費。」看得觀眾一愣一愣,還有這好事兒?不少人躍躍欲試,恨不能也被打一頓……

  那黑大漢卻盯著王賢,感覺他有些面熟,卻又想不起來。便招招手,示意王賢進來。

  他身邊一人登時緊張道:「公子,你出來這麼久了,難免走漏風聲,必須加倍小心。」

  「不要緊。」黑大漢卻笑道:「有馬叔叔在身邊,天下誰能傷到小侄?」

  「還是小心為妙。」那人面黃無須,身材魁梧,相貌堂堂,一雙眼睛神光湛然,顯然是內家高手。他對自己的武功很是自信,雖然表情異常警覺,卻也不再勸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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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通常來講,王賢對男人沒興趣,尤其是這種黑炭頭。但這人是個例外,尤其在這個時候。便大大方方走進去,主動道:「這位兄台好生眼熟,我們好像在哪見過。」

  黑大漢身邊那人,聞言露出怪異的表情,一雙手暗暗運勁,做好了隨時出擊的準備。

  「我想起來了。」王賢卻彷彿毫無所覺,一拍腦殼道:「上元節,樓船上,你站在胡學士邊上!」

  「我也想起來了!」黑大漢也恍然道:「你是那個『有燈無月不娛人,有月無燈不算春。』」他的聲音暗啞難聽,但王賢卻一愣,雖然此人粗獷的外表,配上一副公鴨嗓子倒也登對。但以王賢心細如髮的性格,還是發現了異常……這好似處在變聲期的小男生,所特有的發聲障礙,而不是老男人的粗嗓門。

  再仔細端詳那黑大漢,見他雖然身材魁偉、一臉虯髯,舉止談吐故作老成,但眉宇間還是會流露出稚嫩的表情……靠,這黑大漢不會是個黑小子吧?

  「怎麼?」黑大漢或者說是黑小子,奇怪道:「我臉上有花麼?」

  「沒有,我只是奇怪,你不是保護胡學士呢,怎麼跑來蘇州?」

  「呃……」黑小子一愣,好一會兒才幹笑兩聲道:「是啊,我保護胡學士……」說著又幹笑兩聲道:「這不把他送到江西老家了,我們就回來了。」

  「不用一直保護麼?」王賢好奇道。

  「用,但那是地方官府的差事了,」黑小子笑道:「我們……嘿嘿,我們錦衣衛,是保護皇上的。」

  「也是。」王賢點點頭道:「護送他返鄉,就是好大面子了。」

  「不錯。此乃聖上榮恩。」黑小子點頭笑道。身後那中年人咳嗽一聲,他才意識到自己不該說這些,便把頭一轉道:「剛才衝突是因為你要進店麼?」

  「是。」王賢點頭道:「都說上有天堂、下有蘇杭。無怪乎蘇州排在杭州前面,確實要比我們杭州繁華三分。」說著笑笑道:「好容易來一趟,當然要買點東西了。」

  「不是一點吧。」黑小子挪揄道,他看見田七三個抱著的大包小包了。

  「你不也是?」王賢笑道。原來黑小子的隨從手裡,也同樣是大包小包,只有那面黃無須的中年帥哥,是兩手空空的。

  「呵呵,彼此彼此。」黑小子長這麼大,別人一直對他畢恭畢敬,陡然出現個和他這麼說話的,竟感到渾身三萬六千個汗毛孔,五一不爽。「你進瓷玩店作甚?」

  「我想買幾個蟋蟀盆。」王賢笑道,他不是一般的眼尖,在外頭時就看見,這黑小子一直在把玩的,就是各種蟋蟀盆。

  「哦,」黑小子聞言眼前一亮,笑道:「想不到竟是同道中人。」

  「哈哈,你也喜歡養蛐蛐?」王賢也歡喜笑道:「可惜不是季節,不然非要大戰三百回合。」

  「是啊。」黑小子也是一臉可惜道:「秋天怎麼還不來呢?」

  「不過可以先買幾個蟋蟀罐回去備著,」王賢笑道:「天下珍玩匯蘇州,一輩子才能來幾次?」

  這句話竟讓黑小子大感贊同,點頭連連道:「說的對,所以我準備買它一批,回去養蟋蟀去!」

  「呵呵,」王賢笑道:「這家只賣瓷盆,瓷盆雖然好看,但只宜作斗盆、觀賞盆。要養蟋蟀的話,還是用陶盆好,透氣,吸水性好,蟋蟀住在裡頭要舒服些。」

  「怪不得我養的蟋蟀總是無精打采,原來這小東西還要賤養啊。」黑小子恍然道。

  「誰說要賤養,貴養有貴養的辦法。」王賢笑道:「最好的是『澄漿泥罐』,對,就是作澄泥硯的那種,你想想澄泥硯有啥好處,這罐子就有啥好處……細膩,滋潤,透氣良好,透水適度,罐內壁滑潤,不傷蟋蟀的須爪,真正的行家都用它。」

  黑小子聽得眼前放亮,心裡大叫道,原來我一直都是瞎養啊……
陸雲 發表於 2013-8-6 20:07
第2卷 第一零八章 蟲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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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起玩蛐蛐來,王賢本是不懂的,但他的前身王二,那可是從小玩到大的浪蕩子,長到大百般不會,就會鬥雞鬥狗、雙陸牌九、骰子蹴鞠……每年秋天鬥蟋蟀,更是一年一度的重頭戲,日積月累,自然有許多經驗心得可說。

  「話說這促織,雖是微細之物,卻合著青、紫、黃、黑、白、紅六色。分三十六員天罡星,七十二座地煞星,共一百單八將。其中有千變萬化、神鬼莫測之機……」

  「哇……」黑小子震驚道:「果然博大精神!」

  「首先是相蟲,這是玩蛐蛐的第一步,你得從千百蛐蛐中,找出最厲害的那隻。」

  「嗯嗯,那該如何相蟲呢?」黑小子點頭如啄米道。

  「古人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相蟲的第一步是看環境。」王賢道:「蟲生於草土之中必懶,產於磚石之間必剛;背陰必嬌,向陽必劣;以出於荒山僻地為佳。」

  「那到了荒山僻地又該如何相蟲呢?」黑小子道:「荒山僻地的蟋蟀多了,總也有優劣之分吧。」

  「當然,有一套相蟲之法。」王賢深恨年紀尚幼,嘴上無毛,不能一捋長髯,扮出高人之相,「從外形來看,蟋蟀要具備『四像』,鉗像蜈蚣鉗,嘴像獅子嘴,頭像蜻蜓頭,腿像蚱蜢腿。」

  「你等等。」黑小子忙打斷他道:「我找筆記下來。」說著對店家道:「勞煩借紙筆一用。」

  那店家也看出來了,這位黑公子雖然長得凶,跟班也凶,但對人客氣、沒有架子,遂大著膽子,陪著笑道:「敝店對面就是和杭州樓外樓齊名的蘇州云鶴樓,來了蘇州,不可不嘗嘗他家的松鼠鱖魚、清溜大玉、原汁魚翅、雪花蟹斗……總之多了去了,二位公子何不移步云鶴樓,點上酒菜,邊吃邊聊……」見兩人睥著自己,店家縮縮脖子,苦著臉道:「小店小本經營,二位公子在這兒聊起來,已經半天沒客人進來了……」

  「早說啊。」黑小子這才明白他的意思,拉著王賢道:「走,我請你吃那個什麼松鼠去……」

  「是松鼠鱖魚。」王賢笑道:「我請你吃……」

  「開什麼玩笑,今天是我跟你學藝,當然要請師傅吃飯了。」不容分說,黑小子便拖著王賢進了對面的云鶴樓。天還早,樓裡有空位,黑小子要了個樓上的雅間,也不看菜譜,便吩咐拿手菜餚儘管上……聽得王賢心裡直流淚,怎麼自己到哪裡都像是配角,好容易遇到個不是小白臉的,卻還是地道的黑帥富。

  「快快繼續,」黑帥富向酒樓要來了紙筆,記下王賢方才所言,又催促他道:「四像之外呢?」

  「再就是從顏色來鑑別,口訣是『白不如黑,黑不如赤,赤不如黃,黃不如青』……」王賢有心結好於他,自然使出壓箱底的功夫道:「又有頂尖的五種蟋蟀,稱為『五絕』,遇到千萬不要錯過。其中紅頭青項,翅金色者為一絕;麻頭透頂、金翅白腿、頭後相應者為二絕;白麻頭透頂、青項毛子厚銀翅者為三絕;紫頭白露、青項濃厚、紫翅又帶皺紋者為四絕;黑漆頭金線或銀額、青項帶毛、黑金翅、白肚皮、白大腿腳者為五絕……」

  王賢那張能把死人說活的嘴,講起蟋蟀經來,連邊上對此毫無興趣的中年人,都聽得津津有味。何況從小就愛好此道,但家裡人一直攔著不讓玩,很是慾求不滿的黑小子……他雖然愛玩蛐蛐,但還處在瞎養階段,聽著王賢的講解,他簡直是如聞仙音,不可自拔。

  時間飛快,不知不覺一個時辰過去了,那中年人喝口茶,才發現天已經擦黑了,不禁暗叫『玩物喪志』,趕緊輕聲道:「天快黑了,公子咱們得回去了。」

  「急什麼?」黑小子聽到一半正入巷,哪能這麼斷了?

  「公子。」中年人雖然對他很寵溺,但也不是一味由著他胡來,「你是怎麼答應我的?」

  「呃……」黑小子這才戀戀不捨道:「難得出來一次,馬叔還管得這麼嚴。」

  「公子可明日請這位王兄弟到驛館去作客,」中年人心一軟,道:「你們就是講一天蟲經,也無不可。」

  「哈哈!馬叔最好了!」黑小子一臉奸計得逞的興奮道:「兄台,你住在哪,明日一早我讓人去接你。」

  「這個……」王賢一臉為難道:「我明天有事,還是改日吧。」

  「……」黑小子失望道:「我後日一早便要離開蘇州咯。」

  「這樣啊……」王賢一臉便秘狀思考半晌,好像下了很大決心道:「我明日辦完事,便去驛館找你,何如?」

  「那你可得快點。」黑小子千叮嚀萬囑咐道:「明天我哪也不去,就在驛館等你。」

  「還不知要到啥時候呢。」王賢搖頭道:「別耽誤了遊玩,蘇州園林甲天下,好容易來一次,不看看可惜了。」

  「園林在那裡,以後看也一樣,」黑小子卻不在意,攥拳道:「但我學了蟲經,秋天就可以大展神威了!」頓一下,又躍躍欲試道:「你去幹啥,要是方便的話,我陪你一起吧。」

  此言一出,那中年人登時緊張起來,雙目如劍,刺得王賢兩眼生疼。

  「不方便。」王賢趕緊搖頭道。

  「為啥不方便?」黑小子反而更想知道了。

  「我要去衙門辦事。」王賢嘆氣道。

  「哦……」黑小子這才想起來,王賢是杭州哪個縣的書吏,不禁奇怪道:「你個浙江的書吏,怎麼還跨省辦差?」

  「唉……」王賢又嘆一聲,心說你妹的黑炭頭,千萬要給力啊,不然老子這一個時辰的吐沫算是白費了。便道:「我浙江遭了大風潮,你應該知道吧?」

  「嗯。」黑小子頷首道:「我本打算去看看災情,但馬叔不讓。」說到正事兒,黑小子的表情嚴肅起來:「但你不在杭州賑災,跑到蘇州幹啥?」頓一下道:「還逛街買這麼多東西……」

  王賢心說你不也一樣?面上卻一臉憂愁道:「跟你說實話吧,我們縣從湖廣購入的賑災糧,在過滸墅關時,被鹽司衙門扣下了。」說著嘆氣道:「我正是為此事而來,自然要打點一番了。」

  「官府的賑災糧也敢扣?」黑小子眉頭緊鎖道:「鹽運司有這麼大膽子?」

  「這批糧是由糧商出面,以民間的方式購入的。」王賢解釋道:「若官府到外省購糧,一來無此先例,二來還得上報朝廷,三來,怕引起效仿,造成不必要的混亂。」

  「嗯。」黑小子點點頭道:「民間購糧,確實比較方便,這法子不為過。再說糧食也不是禁運品,就算是,也輪不著鹽運司摻和吧?」

  「鹽司衙門說我們夾帶私鹽!」王賢悲憤道:「我浙東是產鹽地,鹽價低廉,得什麼樣的棒槌,才會往浙東販私鹽?」

  「嗯……」黑小子想一想,道:「鹽運司肯定有所查獲吧?」

  「說起這個來就更可笑了,兩批五十艘糧船上,一共發現了二十包鹽,不到一百斤。」王賢發現這黑小子還真難糊弄,打起精神道:「浙江一斤鹽最高賣二百文,就算這鹽是白撿的,也不過只賺二十貫……這也太侮辱我浙商了吧!」

  「也許,是水手夾私吧,這種事倒也時常聽說。」黑小子沉吟道。

  「這個懷疑我無法否定。」王賢悲憤道:「所以就得任五十艘糧船停泊在碼頭上,被他們日夜盜賣!我富陽百姓卻嗷嗷待哺,馬上就要斷炊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黑小子搖頭道:「案子可以慢慢查,但應該扣人不扣糧,不能耽誤了賑災。」

  「但願分司衙門的人,也能像你一樣英明。」王賢說完一臉歉意道:「抱歉,給兄台添堵了。」

  「呵呵,無妨。」黑小子搖搖頭,望他一眼道:「說句冒犯王兄的話,鹽運司的人個個鼻孔朝天,你連官員都不是,他們會買賬麼?」

  「我不過是個送信的。」王賢苦笑道:「有我們藩台和臬台的親筆信。」

  「那就好。」黑小子點點頭,抱拳道:「明天我在驛館,敬候王兄的佳音!」

  「承您吉言。」王賢也抱拳道。

  「先告辭了。」黑小子便在中年人的陪伴下,下樓離去。

  王賢站在樓上,朝黑小子一直擺手,待其消失在街口,才轉過身道:「回家吧。」

  「這人什麼來頭?」田七叔都快憋爆了:「能讓你小子如此獻慇勤的,肯定不是一般人吧。」

  「不知道。」王賢搖搖頭。

  「啊?」帥輝張大嘴巴道:「你不會連人家叫啥都不知道吧?」

  「真不知道。」王賢搖搖頭。「他不願說,我自然不能窮打聽。」

  「那你還真是……」兩人登時無語,有這套近乎的麼?一起吃了飯、聊了天,連人家叫啥都不知道。

  「越是大人物才越玩神秘。」二黑卻一針見血道:「我家大人啥時候做過虧本買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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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雲 發表於 2013-8-7 23:54
第2卷 第一零九章 倨傲的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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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山塘街,林家人還一直在等著。

  田七、帥輝三個,將大包小包抱進堂屋裡,林老夫人對王賢亂花錢很是心疼,但言語神態上卻親熱了不少。可見『有禮走遍天下,無禮寸步難行』這句話,的確放之四海而皆準,連書香門第的老太太都不能免俗……

  林清兒問吃過飯了麼,王賢說在外面吃過了,又說了幾句話,便各自回房睡覺。帥輝和二黑跟田七睡去了,王賢這個未來姑爺,自然得到一些優待,在給林清兒預備的廂房安寢。

  王賢進屋片刻,房門輕輕推開,林清兒給他端來了洗腳水,卻見就這麼會兒工夫,他已經歪在床上睡著了。

  孤燈如豆,黯淡的光影下,那張年輕清秀的面龐上,竟滿是憂思疲倦……而這些,在白日里根本看不到。他總是將笑容和溫暖帶給別人,卻自己抗下所有的難處……林清兒鼻頭微酸、眼眶濕潤,這個比自己還小一歲的少年郎,原來真的蛻變成了男子漢,一個可以讓她全心依賴的男人……

  滿心欣慰之餘,她又忍不住自艾自怨起來,看著他這麼累,自己卻什麼忙都幫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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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賢本來睡得就不沉,感到有人在碰自己的腳,他一下睜開眼,就見林姐姐蹲在地上,正在給他脫鞋。

  感到他身上一緊,林清兒沒有抬頭,輕聲道:「別動。」說著除下他右腳的襪子,兩手捧著他的腳,輕輕放到水盆裡,為之細細洗沐。

  「使不得,」王賢心裡,對林清兒始終有份尊重在那裡,否則兩人同處一個屋簷下,他也不會一直與手為伴,對林姐姐卻發乎情、止於禮……現在見她為自己洗腳,登時受寵若驚道:「寫字畫畫的手,不是給人洗腳的。」

  林清兒這才緩緩抬起頭來,也不知是被水汽熏得還是怎的,一張俏面姣紅如玉,雙目情意濃濃的望著他,含情脈脈道:「這是妻子的本分。」

  聽這一句,王賢登時周身一熱,竟感精神大振,坐起身道:「清兒,你能再說一遍麼。」

  「躺下。」曖昧的氣氛愈發濃重,林清兒羞難自持,伸手推他一把,嬌嗔道:「不是你妻子還是什麼?真當是姐弟了?」

  「嘿嘿,不是。」王賢呵呵笑著,乖乖躺下道:「我知道你一直覺著委屈,覺著和我這種人,當姐弟還能接受,做夫妻就虧大了……」

  「你雖然絕頂聰明,但對女人心事一竅不通,」林清兒搖搖頭,一邊為他揉著腳上的穴位,一邊輕咬朱唇道:「我早就說過,只要你肯上進,不拘你是士農工商,甚至跟著你吃糠咽菜,我都不會覺著委屈……」

  「呵呵……」王賢幸福的笑了。

  「倒是我,眼看你挑這麼重的擔子,卻什麼忙都幫不上,」林清兒幽幽道:「感覺自己真是沒用。」

  「怎麼沒用,」王賢鼻音越來越重,哼哼道:「我現在就舒服的,要睡著了……」說完便起了輕微的鼾聲。

  林姐姐的手卻沒有停,足足為他按了半個時辰,才將他的雙腳擦乾,吃力的抱回床上,輕輕蓋上被子。

  看著他熟睡的臉上,終於疲憊盡去,取而代之的是嬰兒般的寧靜安詳,林清兒雖然疲憊,卻欣慰的笑了。

  她情不自禁在他的額頭印下輕輕的一個吻,才慌亂的吹熄了油燈,羞羞地掩門出去。

  回到她娘屋裡,見老娘已經撐不住睡著了。林清兒不禁埋怨自己還真是不孝。就回來這麼兩天,還不好好陪著老娘。趕緊吹熄了燈,脫鞋上床,輕輕給母親拉了拉被子,卻見她微笑著睜開了眼。

  「娘,女兒把你吵起來了?」林清兒小聲道。

  「閨女不回來,當娘的能睡安穩麼?」老娘微微笑道。

  「對不起,娘……」林清兒十分歉疚,卻又不知該如何解釋。

  「說什麼傻話呢,娘是那種霸著女兒的人麼。」老娘伸手攏了攏女兒的發絲,老懷甚慰道:「娘終於放心了,之前你說自己沒受委屈,挺開心的,都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了。」林清兒嬌羞的鑽到被窩裡,再也不好意思露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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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一早,剛吃過早飯,便有長洲縣的差役驅車來接。今天不用田七叔帶路,王賢只帶了帥輝和二黑,坐上馬車先到了縣衙,等許知縣處理完公務後,才跟著他的轎子,來到了位於元代大宏寺舊址的蘇松鹽運分司。

  鹽司衙門的人眼高於頂,根本瞧不起個區區七品官,得虧許知縣畢竟是本縣父母,才得他們另眼相看,讓他面子上過得去。

  不過門包是不能省的,當然是王賢出。接過許知縣的名刺,門子請他在門房喫茶,王賢連個坐都沒有,只得侍立在一旁。

  等了最少半個時辰,門房才來叫他倆進去。王賢不禁佩服的看一眼,依舊神態自若的許知縣,更佩服的是這位師伯的先見之明……進來枯坐這麼久,許知縣竟一口水沒喝,顯然早預見到這一出,為免尿急才如此。

  想到這,他對許知縣沒怨氣了。省城的縣官真是難當,人家外縣的正堂都是父母大老爺,省城的縣官卻是孫子一般,到了哪個廟裡都得磕頭拜菩薩。所以許知縣肯帶他來,已經很夠意思了,怎能再奢求人家大包大攬呢?人家根本沒那本事!

  進去鹽司同知外簽押房,許知縣稍候片刻,一名四五十歲,身穿緋袍的官員,終於掀簾從裡間出來。

  不得不說的是,這人打破了王賢對緋袍的美好感覺……當初他看周新穿著緋袍,端坐堂上,那種冷豔高貴簡直要晃瞎他的眼。打那以後,王賢就對緋色官袍有些痴迷,好幾次夢見自己穿著緋袍,端坐在早點攤前吃豆腐腦……那是何等拉風啊。

  可是眼前這位身材又矮又胖,挺胸凸肚,一身緋色官袍裹在身上,活像個大紅燈籠。一張滿是贅肉的臉上,酒糟鼻子很是扎眼,兩隻小眼睛裡卻透著傲慢與冷淡。

  這就是那位害苦了他們的楊同知。

  許知縣忙不迭起身行禮,楊同知只是用鼻子哼一聲,便一屁股堆在主位上,「坐。」

  「多謝大人。」許知縣只敢擱半邊屁股在椅子上。

  「貴縣撥冗前來,」楊同知眯著眼道:「不知有何公幹?」

  「回大人,不是敝縣的公務。」許知縣道:「下官受同鄉好友所托,來給大人送兩封信。」

  「哪裡的同鄉?」楊同知笑問道:「竟能讓貴縣當信差。」

  「是下官的同年,富陽知縣魏文淵。」許知縣答道。

  「……」一聽富陽縣,楊同知就像吃了蒼蠅一樣,膩味道:「原來貴縣是來做說客的。」

  「大人誤會了。」許知縣忙道:「確實是送信的,不僅有魏知縣呈給大人的信,還有浙江鄭方伯和周臬台的親筆信。」說著對王賢道:「還不把信呈給大人。」

  王賢便從懷掏出三封信,躬身奉到楊同知面前,楊同知好半天接過來,對許知縣道:「怎麼還帶個書吏來?」

  「他是富陽這次買糧的負責人。」許知縣解釋道:「魏知縣派他來送信,也有接受大人質詢的意思。」

  「你那同年真是胡鬧,這麼大個事兒,能讓個書吏負責。」楊同知用拆信刀拆開一封信,一邊掏信瓤一邊道:「書吏裡有好東西麼,都是些奸猾貪財之輩,怪不得會出這麼大事兒。」

  王賢垂首立在許知縣身後,他得強忍著才能不讓拳頭,落在這豬頭的臉上。

  「畢竟還是年輕麼。」許知縣陪著笑道:「我們永樂四年那一科,金殿傳臚時,皇上見這小子年幼,竟讓他以進士身份回家讀書,長大點再用。這在當時傳為笑話,大人也該聽過吧?」

  許知縣是想暗示對方,魏知縣雖然年輕位卑,但也算是簡在帝心,還是不要得罪的好。誰知道楊同知渾不理會,斷然搖頭道:「沒聽過。」把他後半截話堵在了嘴邊。

  許知縣只好閉嘴等他看完信,盞茶功夫,楊同知看完了鄭藩台和周臬台的信,至於魏知縣那封,他連拆都沒拆……

  在許知縣期待的目光中,楊同知不咸不淡道:「兩位大憲的信,本座已經看過了,回頭便給他們回信。」頓一下道:「你們就不用再來了,本司自有信使。」

  「那……」許知縣硬著頭皮問道:「敢問何時放人?」

  「貴縣也掌一方司法,怎能說這種話呢?」楊同知想表現出一臉正氣,無奈外形太差,顯得頗為猥瑣道:「何時放人,放不放人,都取決於案子本身,若經過審理,他們確實是清白的,自然會馬上放人。」

  「那可以先放船麼?」許知縣又問道:「浙江遭了災,富陽縣十幾萬百姓,還等著糧食救命。」

  「從無此理。」楊同知斷然道:「有道是人贓並獲,除非證明他們是清白的,否則不能單獨放船。」頓一下道:「不然要是船裡還藏著私鹽,本司豈不成了幫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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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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