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大官人 作者:三戒大師 (已完成)

   
陸雲 2013-6-22 03:27:0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98 2796719
陸雲 發表於 2013-7-14 18:11
第1卷 第六十章 江南第一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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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春秋時期,食鹽就是政府壟斷的專利。到了明朝依然如是,大明設六大都轉運鹽使司,分掌全國鹽務。其中浙江隸屬於兩浙都轉運鹽使司,凡該省鹽政都歸其管轄。

  從地位上看,轉運司和布政司、按察司平級,都是直接向朝廷負責,因此誰也管不著誰。而且因為浙江只是兩浙轉運司轄區的一部分,是以從感覺上,轉運司總覺著自己是布政司、按察司的上級。

  因此儘管浙江布政使、按察司幾次發公文協商,希望轉運司通融。對方卻不肯諒解,說食鹽分區售賣,是祖宗立下的規約,誰也不能違背。越界運售就是販賣私鹽,應當依法處死。

  「這件事比較麻煩,因為查找律條發現,洪武初年確實規定,轉運分司分區專賣。」周新微微皺眉道:「但那指的是開中法實施之前,當時食鹽都是由轉運司下屬各分司專售,才會有此規定。然而開中法以後,全國商人都可以通過運糧輸邊,拿到轉運司的鹽引。浙西的商人,從浙東的鹽場拿到鹽,卻不能運回浙西銷售,豈不太可笑了?」

  「轉運司為壟斷浙西食鹽,卻要按察司為虎作倀,這是我萬萬不願接受的。」周新接著道:「但轉運司執意不肯讓步,要解決此事,勢必通天,才能打破陋規。但要革除舊規並不容易,你們也知道,如今朝廷十分缺錢,永樂皇帝對能給國庫找錢的衙門,向來偏袒非常。是以真鬧到朝廷去,贏得八成是他們。」

  周新說完看著二人道:「此事與二位無關,只是本官苦思無方,今日見了貴縣的高超手段,若有所悟。故而講出來,看看二位有沒有好主意。」

  魏知縣便對王賢道:「你要慎重考慮,切不可給臬台惹麻煩。」

  周新聞言笑道:「二位暢所欲言即可,不管對錯,後果如何,均與二位無關。」

  「還是要慎重,不能再出險招了。」魏知縣把周臬台的話當成金科玉律了,「這可是兩司之間的矛盾,不是咱們小小的富陽縣!」

  「是。」王賢心裡無奈道,你當週臬台跟你一樣,人家說啥信啥、咋說咋辦?

  「呵呵……」周臬台笑笑,示意魏知縣閉嘴。

  尋思了好一會兒,王賢抬頭道:「老大人、大老爺,小人有個不成熟的想法,卻不敢保證能否成功……」

  「只管講。」周新沉聲道。

  「小人替老大人,給鹽司寫封信吧。」王賢輕聲道:「說不定能管用。」

  「好。」周新點點頭。

  簽押房裡各種尺寸的公文紙都是常備的,魏知縣立刻拿出一摞紅格信箋,擺在書案上。硯盒裡的墨用上等絲綿浸泡著,直接就可以寫字了。

  這會兒工夫,王賢已經打好了腹稿,雙手接過知縣遞來的筆,便一筆一劃的寫起來。

  魏知縣在一旁看著,發現雖然才過了一個月,王賢的字卻長進不少。原先像是大風吹過一樣,東倒西歪,現在至少能站穩了,展開了。顯然沒少下功夫。

  王賢也是特意寫得工整些,加之還要字斟句酌,寫得自然就慢,一頓飯功夫才擱下筆。吹乾了墨跡,呈給大老爺。

  魏知縣又轉呈給老大人。周臬台接過來一看,只見信裡雖然語句直白,但很有氣勢。王賢在信裡分析了一省之內,分販食鹽的不合理,又強調革除舊規的必要性,說得頭頭是道,有條有理!

  但周臬台並不感到欣喜,這樣的文字,他府上的幕僚也能寫,怎麼可能打動那些掉到錢眼裡的鹽官呢?

  直到他翻到第二頁,看到上面一句話——『列國紛爭,尚且移民移粟;天朝一統,何分浙東浙西?』周臬台才不禁動容,這王賢確實不凡啊!

  古人云一字千金,這二十個字,價值絕對超過兩萬金!因為有了這段話,就是把官司打到永樂皇帝那,他也不擔心會輸了。

  因為這話的意思是,連四分五裂的戰國時期,人員物資流動尚且不受限制。我大明朝的一省之地卻還要分浙東浙西,不許往來。難道我江山一統的大明朝,比四分五裂的戰國還不如?

  這話的厲害之處,就在於上綱上線到了永樂皇帝的紅線上。要知道,如今的永樂大帝,可是古往今來有數的雄壯之主,說白了就是好大喜功,憋著勁兒要做千古一帝。南邊的交趾、北邊的蒙元,東邊的倭寇、西邊的吐蕃,但凡有敢侵擾大明國土者,都遭到他毫不猶豫的討伐!

  試問這樣一位大一統的皇帝,又怎會容忍自己的國土四分五裂,不如紛爭的戰國呢?雖然只是比喻,但比喻也不能接受!

  緊接著,王賢又將浙西近年來發生的饑饉、匪患列在後面,造成一種強烈的因果關係,好像因為浙西鹽價畸高,便民不聊生了一般。那兩浙都轉運使看到這樣一封信,不可能不緊張……如果他不妥協,那就把官司打到皇帝那裡,有了這段能觸動永樂大帝的文字,周新很有底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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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刀筆之功,大巧若拙。」看完之後,周新輕嘆一聲,對王賢道:「我代那些商人,還有浙西的百姓,寫過小兄弟了。」

  王賢立刻站起來,恭聲道:「小人是浙江人,理當為父老盡一份力。何況還有老大人吩咐。」

  「呵呵,你很好。」周新撚鬚讚賞道:「不過你幫了老夫的忙,我該怎麼謝你呢?」

  「還不知這法子能不能行,臬台不急著賞他。」魏知縣忙道:「再說為臬台分憂是分內之事,哪能要什麼賞賜?」

  「一碼歸一碼。」周新搖頭笑道:「不過本官素來貧寒,拿不出多少潤筆之資,不如這樣,我也附庸風雅,送你幾個字吧。」

  「小人榮幸之至。」王賢忙恭聲道。

  魏知縣又將一張裁成條幅的元書紙,在書案上擺好,再壓上鎮紙。

  周新便提起筆來,寫就五個力透紙背的大字。

  「江、南、第、一、吏!」魏知縣一字一頓的念道,「臬台真要捧殺他了,這小子可當不起……」

  「臬台謬讚,實不敢當。小人至濁至愚,懇請臬台收回。」王賢有些懵了,這位周臬台要幹什麼,樹先進典型麼?

  「有什麼當不起,」周臬台擱下筆,淡淡笑道:「就算天下第一吏,也還是一小吏,比不入流的雜官還不如。」

  「……」王賢這個汗啊,那份誠惶誠恐登時蕩然無存。

  「別喪氣。」周臬台好笑的看著他道:「你才十六七歲,日子長著呢……」

  「是啊。期滿考課合格,就可以做官了。」魏知縣忙附和道。原來每個人的心裡,都住著個狗腿子。

  「還是要多讀書的。」周新看著王賢道:「你這麼聰明,年紀又不算大,苦讀十年未嘗不能成功。」頓一下道:「就算不能進學,也要讀書明理,否則你就做一輩子江南第一吏吧。」

  「小人謹遵教誨。」王賢忙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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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臬台和魏知縣還有話說,王賢便捧著題字告退。

  一出簽押房,司馬求便湊上來,一看王賢手裡的字,再一看落款,登時羨慕壞了,「小子,你何德何等,竟得臬台如此稱讚?」儘管在周臬台眼裡,這稱號算不得什麼,但在下面人看來,可就大大值錢了。

  這可是冷面鐵寒公的評語,那是最斤兩十足、童叟無欺的了!

  那兩個侍衛也看見了題字,笑道:「恭喜小兄弟,有了這道護身符,日後誰敢動你?」

  聽了這話,一直云山霧罩的王賢,這才有些明白周新的用意……那些大戶巨室吃了虧,肯定要設法找回場子。魏知縣是一縣父母官,他們不敢動他,但他不過是個青衫小吏,沒有功名護身,動他的話就容易太多了。而且魏知縣就算有心護他也未必護得住。

  譬如他的上司張華、荀三才,正因為自身無足輕重,才淪為鄉紳們保存體面,魏知縣安撫巨室的犧牲品……

  現在有了周臬台的題字,自己也算是被樹起了典型,任何人想動他,都要考慮周臬台的面子。以周新的赫赫威名,護住一個小小的書吏,自然不在話下。

  所以說,這副字很可能是周臬台送給他的護身符。

  當然,也可能是他自作多情……

  回到戶房,眾書辦見了題字更是諛辭如潮,馬上叫工匠來裱上,要懸掛在他的值房中。

  王賢不想招搖,但堂堂按察使的題字,不裱好了掛起來,豈不是大大的不敬?只好任他們去了。

  搖搖頭,他掀簾子進屋,卻見桌子上空空如也,不禁奇怪道:「我的東西呢?」

  「大人糊塗了還是怎著,」眾書辦笑道:「您得搬到司吏房辦公了……」

  「哦……」王賢這才想起,自己現在是典吏署理戶房事,就是張華原先的差事了。當然,新司戶一到任,他就得交差了。想到這,王賢暗罵他們亂拍馬屁,過兩天老子再搬出來,豈不丟死個人?

  遂拉下臉道:「胡鬧,給我搬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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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雲 發表於 2013-7-14 18:11
第1卷 第六十一章 果然有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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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賢終究還是在原先的公房辦公。雖然逼仄狹小,但有一片『江南第一吏』的牌匾懸在腦後,照樣能亮瞎來訪者的狗眼。

  一個才進衙門一個多月的年輕人,就能白衫換青衫,繼而代理戶房司吏,你讓那些論資排輩十幾年,還沒熬上一襲青衫的老書辦,怎能不酸水氾濫?

  但是沒辦法,有周臬台的題字在,誰敢當面說一句怪話?難道冷面鐵寒親封的江南第一吏,連一襲青衫也穿不得?連一個戶房也管不得?

  其實魏知縣也不放心將重中之重的戶房,交給一個新丁打理,儘管他不懷疑王賢的能力,但戶房事務繁雜遠超同列,沒有十幾年的經驗,是玩不轉的。

  但是其餘五房的司吏,乃至眾典吏統統不肯接這個爛攤子。他們口裡說,自己不通戶房事務,不能勝任,而且周臬台封他為『江南第一吏』,與其並列尚且戰戰兢兢,誰敢凌駕其上?

  其實真正的原因還是,沒人願意給王賢當上司。因為最近這些日子,也不知從何而起,他竟得了個『上司剋星』的諢號。說來也是邪門,吏員階層最是死水微瀾,能十多年各安其位,白頭到老。可王賢才到戶房一個月,一司二典三位經制吏,便紛紛落馬,只有他扶搖直上,你說邪門不邪門?

  吏員最是迷信,哪個司吏房中,都供著不動尊佛,恨不能一輩子不挪窩。李晟更是給佛爺塑了金身,可就是這樣還沒破了王賢的邪功,誰還敢不信這個邪?

  當然老東西們也沒安好心,他們在等著王賢搞砸了差事,被調離戶房後,再去搶這個富得流油的差事。

  還是那句話,這一房掌管全縣的民政、財政、賦稅、田土、徵稅納糧、災荒賑濟,佔了縣裡大半的事務……而且眼下運轉停滯快一個月,事務積壓如山。本來說好的是,等張華和荀典吏回來處理,誰知兩人竟再也回不來了,到頭來還落在他的身上。

  更要命的是,現在已經過了徵稅期限,秋糧卻只收上兩成,若來年二月之前,不能按時解赴京城,那可是要掉腦袋的。

  還有最最要命的,就是李晟在位時,戶房的窟窿越來越大,靠著拆東牆補西牆,才一直沒露餡。現在這個大窟窿終於被捅破了,魏知縣又投鼠忌器,無法追究李晟,填坑的責任便落到繼任者身上,弄不好就是逮不著狐狸還惹一身騷……誰願意接這個爛攤子?

  說句不好聽的,大家都等著看王賢的笑話,甚至盼著他出醜。俗話說『竄得越高,摔得越狠』,一定不會有錯的!

  可惜,王賢十六歲的身體裡,是個三十歲的靈魂,而且最擅長的便是風險內控。戶房的事務再繁雜,也無法與後世的上市公司相比。他既然能從賬目和各環節雙向監測一家上市公司的財務和管理,自然同樣可以對戶房事務洞若觀火。

  他先將自己的想法,結合一個月來的觀察,落實為一套縝密可行的方案,寫成詳細條陳,呈給魏知縣過目。魏知縣已經對這小子很看重了,但看了王賢的條陳,又不得不刮目相看。

  對於縣衙裡敷衍塞責、人浮於事的弊病,魏知縣早就深惡痛絕,也一直在想辦法整改。他之前以為,是因為自己威信不夠,壓不住一眾奸官猾吏所致,但如今他已經立威成功,在縣衙說一不二了,但衙門裡推諉拖拉、執行不力的狀況,卻仍沒有改善。

  看了王賢的條陳,他才猛然意識到,自己光有決心、有權威不行,還得有辦法!

  魏知縣被王賢所描述的管理方法所傾倒,恨不得馬上在衙門裡推行!還是王賢苦勸他,先在戶房試點,如果大獲成功,再推廣開來,這樣阻力也小。如果失敗了,也是他一人的責任,無損大老爺的威信。

  魏知縣很不悅道:「本官是那種讓下屬背黑鍋的人麼?」

  「當然不是!」王賢矢口否認,心裡卻想起張華、荀典吏……不知道他們背上背的是什麼。「只是這套方法從沒人用過,還不知道能不能行,還是慎重點好。」頓一下又道:「就算是在戶房施行,也得仰賴大老爺的大力支持,否則屬下人微言輕,是斷斷無法成功的。」

  「那好吧。」魏知縣被說服了,「不過現在施行的話,會不會影響稅糧收解?畢竟時間已經很緊迫了。」

  「磨刀不誤砍柴工!」王賢斷然道:「正因為時間緊迫,才需要趕緊施行!」

  「好。」魏知縣點點頭道:「你需要本官怎麼支持你?」

  「日後屬下的差事,直接向大老爺匯報,其他人無須過問。」王賢沉聲道:「除此之外,屬下別無所求。」

  「嘿嘿……」司馬求對兩個年輕人的冒失舉動很不感冒,但他也知道,如今大老爺更信任王賢,是以一直沒言語。聽到這兒,才忍不住笑出聲道:「你小子,鬼點子就是多!」顯然對這件事,他至少是贊同的。

  魏知縣也品過味來,快意笑道:「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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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到大老爺的全力支持,又沒有別的經制吏掣肘,王賢對戶房的事務,動起了大手術。

  他先改變過去鬍子眉毛一把抓的陋習,將戶房分科。原先負責糧稅的糧科之外,又設了稅科、民政科、戶籍科和檔案科,將各種繁雜事務分科別類,明確責任。

  他更是將差事細化到了每個人,哪個書辦負責『分限比』,哪個書辦負責『立比簿』,哪個負責『流水簿』,哪個負責『日報簿』……都規定的清清楚楚,讓你無法推脫敷衍。

  但是王賢知道,規定的再詳細,沒有執行力也是白搭。指望手下這幫偷奸耍滑慣了的老吏,循規蹈矩、踏踏實實的工作,那簡直是痴心妄想。

  不過不要緊,他太熟悉後世公司管理那套,隨便拿出幾招來,就能治得這幫傢伙沒脾氣。他改採用的辦法,一是自己最熟悉的記賬——王賢命眾書辦以旬為節點,將自己接下來十天,要完成的工作列明成冊,一式兩份。一份自己留著,一份交給王賢。

  到了旬末一對賬,若是基本完成,算你稱職,若是沒完成的多了,那麼對不起,這個月沒有積分……

  所謂『積分』,便是王賢的第二招,他將戶房事務按照難易程度,給定不同的分值,比如『僉催頭』、『清丈量』的難度,顯然比『流水簿』,『日報簿』要難多了,積分自然也高得多。

  如果你能基本完成每旬任務……至少完成九成,就會得到你所辦事務的積分。在戶房這一方小天地,積分就是一切。比如在每一科裡,誰的積分最高,誰就是科長,第二高的是副科長。如果積分被別人超過,只能乖乖讓賢……在本方空缺兩個經制吏的情況下,當上科長自然最有希望青衫換白衫!

  除了這些惠而不費的好處,王賢還將本房的『陋規常例』統統收上來,統一分配!

  戶房和錢糧打交道,凡經手必然雁過留毛,這些抽頭即所謂的『陋規常例』,也叫『呆出息』,算是戶房的合法收入。僅僅明著收取的,便有里長應役錢、黃冊造冊錢、糧長應役錢、征絹解絹錢、農桑絹錢、秋糧錢、折色錢……另外凡徵收賦稅錢糧,可抽千分之一的常例;凡征均徭可抽百分之一的常例,諸如此類,總共幾十項。這還都算是合法的,難怪戶房富得流油。

  但也不是每個書辦都有機會收錢,即使是有機會收錢的,也存在肥瘦不均。因此以前眾書辦都拚命鑽營,以求肥差,得到後便大撈特撈。而那些沒機會撈錢的,自然心裡窩火,消極怠工,甚至使絆子都是常事。

  是以戶房裡的關係向來最難處,其關口就在於貧富不均太嚴重。於是王賢乾脆將所有陋規都收上來,由他分配,但又不能均貧富,不然大家干孬幹好一個樣,誰還會給他賣力幹活?

  怎麼辦?靠積分說話!誰當月積分最高,誰拿的就多,之後依次遞減,當月積分為零,只能拿那點幹巴巴的工食銀。這樣哪怕攤上最沒油水的差事,只要努力工作,把差事完成的又快又好,依然可以名列前茅,拿最高的收入。

  在王賢那毒辣目光注視下,任何人都別想耍花樣,誰敢私吞常例,誰想矇混過關,統統都會被揪出來。前者直接攆出衙門,後者則積分清零,從頭開始……

  那些老書辦們被整治地俯首帖耳,只能暗暗罵道,這廝是妖孽轉世吧!

  不過對王賢的改革,大多數人還是發自內心支持的。因為他所定的規矩雖然不少,但細化到每一個人,卻是出奇的簡單明了。對於戶房眾書辦來說,想得到更豐厚的收入麼?想當科長麼?想白衫變青衫麼?那麼請努力工作,換取積分吧!因為在這裡,一切都是公開透明、標準清晰的,你得到的一切,取決於你的積分,你的工作成效!其他都是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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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雲 發表於 2013-7-15 02:21
第1卷 第六十二章 大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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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賢並不想改變這個世界,他對戶房的改革,不過是為了讓自己的工作更順利。一個習慣了現代企業權責明晰、有條不紊的人,根本無法忍受這個年代衙門的混亂無頭緒。改以自己熟悉的方式駕馭工作,要比改變自己適應工作,要輕鬆得多。

  當然前提是,你得有全力支持你的上司,沒有掣肘你的同僚,還得有讓人信服的能力。王賢取信於屬下靠三點,一是公信力,定下的章程嚴格執行,絕不因人廢事。二是不貪財,他雖然將所有的進項都收上去,但每一筆收入都有賬可查,絕不中飽私囊。三是他超強的能力,讓人相信他可以嚴格監督,杜絕弄虛作假。

  這第三條才是根本,一個沒有能力的上司,給他再完善的制度,也一樣會被人玩弄於鼓掌之間。而沒有一個相對公平的競爭環境,指望那些老油條,會跟你按規則玩?

  所以這套制度之所以能在戶房實施,還是因為王賢在主事,那些幾百年前的歪門邪道、貪污伎倆,在他眼裡簡直是小兒科。有個註冊會計師坐鎮,誰能玩出花樣來?

  說穿了,他這套法子並不具備推廣性,只是高手為自己量身打造的兵器而已。換個人來執行這套制度,恐怕就要紕漏百出了。而王賢哪怕沒有這套制度,也一樣能將戶房打理的井井有條,無非就是多費幾倍功夫而已。

  但高手有了趁手的兵器,自然如虎添翼,立竿見影。在王大官人恩威並施、嚴格督促下,戶房一掃多年混亂低效之風,吏員們勤勤懇懇、努力工作,效率大大提高,按部就班的便完成了秋糧收解任務。

  這是因為戶房本來就配備了大量的人員,只是以前混亂無序,人浮於事,人數再多也沒效果。但當王賢把工作流程理順,讓每個人知道自己該幹什麼,給他們足夠動力時,工作效率自然提高,完成任務自然不在話下。

  而且王賢對眾書辦也有寬鬆的一面,他規定每日畫卯之後,眾人只要完成當日工作,便可提前下班,不需要等到申末散衙。是以雖然管理更嚴格了,眾書辦反而感覺更輕鬆了。這就是管理的魔力。

  可惜不是所有人都高興,王賢為了避免被刁難,現在所有事情都直接向知縣匯報。刁主簿手裡的錢糧冊簿之權,自然也就移到了魏知縣手中,等於被徹底架空了。現在除了一點常例銀子,他什麼好處都撈不到,自然恨死王賢了。

  但王賢並不在乎他,一個得罪了知縣,又被奪去了權力的主簿,還有什麼可怕的?姓刁的聰明點,就老老實實吃幾年乾飯,等著捲鋪蓋滾蛋,要是他還不安分,敢搞什麼小動作,非讓他跟老部下李晟作伴去!

  說起李晟來,魏知縣贏了鄉紳巨室,他也徹底沒了希望。失去權勢的庇護,萬貫家財就成了招禍的根源,不僅吏房、刑房、快班的人三天兩頭打秋風,連地痞流氓都敢上門敲詐,據說日子過得生不如死!

  。

  轉眼到了月底。

  這時候,北國應該已是千里冰封、萬里雪飄了。但在江南卻感覺不到隆冬的肅殺,儘管這幾日一直風雨交加,空氣卻有些悶熱,倒像是晚春時節一樣。

  這天下午,王貴到衙門來,叫王賢晚上回家,原來老爹終於回來了,他媳婦也搬回家了,全家要一起吃頓團圓飯。

  王賢自然沒二話,讓人都出去,笑著對王貴道:「怎麼樣,我沒騙你吧?」

  「嘿嘿……」王貴不好意思的點點頭。

  「對了,還有個事兒。」王賢從抽屜裡翻出一份文契道:「張家紙坊你知道麼?」

  「當然知道,他們家原先是我們作坊的對頭。」王貴點頭道:「不過前陣子,聽說他家東家張千吃上官司了,說是偷著加入明教了。」

  「是,張千確實入了明教,判決已經下來了,判他斬監侯。」王賢點頭道。

  「那太可憐了。」王貴嘆道,「他人不錯的。」

  「不過朝廷最近缺錢,頒佈了個『納米贖罪條例』。」王賢道:「允許一般的死罪拿錢買命,張千為了籌錢,打算賣掉作坊。」

  「呃……」王貴兩眼發亮,那可是他夢寐以求的。可惜張家紙坊有完整的造紙器具,熟練的工人,以及幾個獨家秘方。這樣的一家作坊,得值一千兩銀子,他一輩子也買不起。

  「來不及商量,我已經做主,給大哥買下來了。」誰知王賢卻輕描淡寫道:「待會兒讓帥輝帶你去把戶過了。」

  「啥?」王貴難以置信道:「你買下來了?」

  「是。」王賢點頭道:「昨天晚上吃飯時,我聽刑房的人說他要賣作坊,便隨口問了句,多少錢。」

  「多少錢?」

  「五百兩,要現銀不要寶鈔。」王賢道:「我記得戶房有過戶記錄,同樣規模的作坊,全套買下來要一千兩的,五百兩算是很值了。」

  「何止是值,簡直跟白撿一樣!」王貴激動道:「別的還好說,關鍵是配方。本縣雖然家家作坊,都號稱能做『元書紙』,但只有五家才正宗,張家紙坊就是其一。光這個秘方,就不只五百兩。」說著有些多餘的問道:「五百兩包括秘方吧?」

  「你說呢……」王賢白他一眼,我是那麼不著調的人麼?「一盤算,我覺著機不可失,飯桌上就把這事兒敲定了。又怕被人截了胡,乾脆把一應文契先抽出來了。」說著呵呵一笑道:「擔心還真不多餘,今天就有好幾個消息靈通的來戶房問,聽說被我佔下了,有人還出八百兩買呢。」

  「八百兩也不能賣給他!」王貴脫口道,說完才想起什麼似的問道:「你哪來那麼多錢?」說著板著臉教訓弟弟道:「人家都說你成了咱富陽的財神爺了,可也不能這麼過分,這才幾天,就先貪了五百兩?長此以往,還怎麼得了?」

  「大哥,你把我當什麼人了。」王賢苦笑道:「不該拿的錢,我是一文都不取的。」見不說明白,王貴是不肯放過自己了,他只好把敲詐李晟的事兒簡單一說:「當時我得了兩根金條,值二百兩銀子。加上這個月收完秋稅,連上雜七雜八的抽頭,得了八十兩。剩下一小半,是我管他們借的,回頭慢慢還就是了。」

  如今以他戶房老大的身份,只要一張嘴,各房老大都爭著借給他……太熱情了也不好,借誰的不借誰的都是麻煩事兒,王賢只好每人都借了幾十兩。

  「呃……」王貴聽得目瞪口呆,怪不得人家說,『戶房司吏做三年,給個宰相都不換』,這也實在太富了。

  「主要是趕上秋稅完稅了,別的月份可沒這麼多。」王賢咳嗽兩聲道:「快去吧,王老闆。」

  「啊。」王貴這才回過神來,忙搖頭道:「這是你花錢買的,俺去過戶算怎麼回事兒?」

  「咱不是沒分家麼?我的你的有什麼區別?」王賢搖頭道:「原先哥哥不也是這麼想的,才傾家蕩產給我治病?」

  「二郎。」王貴感動壞了:「大哥真高興,大哥沒白疼你。不過還是你當東家吧。雇我當個大珰頭,哥哥就心滿意足了。」

  「聒噪。」王賢不耐煩的擺擺手道:「我又沒興趣做生意,要不是你一直想開個紙坊,我買它作甚?」說著咳嗽一聲,叫進帥輝來,道:「陪我大哥去把戶過了,休要聽他羅唣。」

  「二郎……」王貴咧著嘴,一副又想笑又想哭的樣子。

  「大爺,你就別爭了,」帥輝笑道:「我家大人說一不二的脾氣,你還不知道麼?」說著把王貴拉出公房去。

  「唉……」王貴深情地回望弟弟一眼,他萬萬沒想到,自己這輩子的夢想,竟然是弟弟給實現的。

  待王貴離開,王賢卻苦笑起來,家裡的外債還沒還清,這下又背上二百二十兩的債。估計王貴的作坊開業,還需要一大筆錢啟動,錢錢錢,上哪找錢去?要是每個月都收秋糧就好了。

  正在發愁呢,吳為掀簾子進來,笑道:「大人,送錢的來了。」

  「什麼送錢的?」王賢一愣。

  「周糧商,」吳為說著,奉上一張燙金的請帖道:「他來給大人送請柬。」

  「無事獻慇勤。」王賢掃一眼,請客的地方竟然在小秦淮,不禁嚥下口水道:「我今晚要回家吃飯。」

  「那我回了他。」王賢現在是戶房老大,自然不是誰都能見的。

  「別急,」王賢問道:「你為什麼說,他是來送錢的?」

  「他應該是來求大人,把常平倉的陳糧賣給他的。」吳為道:「每年新糧收上來,常平倉都會減價處理掉一批霉爛的陳糧,換上一批新糧進倉。他每年都會來一遭。」

  「原來是收購黴變陳糧啊……」王賢奇怪道:「那該我們求著他才是,他來求我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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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雲 發表於 2013-7-15 19:17
第1卷 第六十三章 何苦來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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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呵呵,這裡頭是有花頭的。」吳為現在以王賢的心腹自居,自然知無不言。「常平倉是用來儲糧備荒的,按規制,不遇到災荒饑饉,是不准開倉放糧的。」

  「但是糧食儲存的再好,都是要壞掉的,衙門每年都要賣一批黴變陳腐的,然後再買一批新鮮糧食,這是定規了。」吳為接著道:「但多少糧食黴變陳腐,需要買多少、賣多少,就需要大人實地勘察後,定個數字報上去,等到批下來,就可以找糧商賣糧買糧了。」

  「這樣啊。」王賢明白了,這裡頭確實花頭不少,比如將好糧食充作腐爛變質的賤賣,再將次貨粗料當好糧食買進來,這一出一進之間,有多少牟利的空間啊!而且老母雞變鴨,也不會賬實不符,沒什麼太大的風險。

  「往年這時候,縣裡幾家糧商,都爭著搶著給李司戶上供,等到完事兒後,又有大筆的抽頭,還不用跟下面人分。」吳為道:「關鍵是安全啊,大人要是手頭緊,不妨蕭規曹隨。」顯然是聽到了王賢到處借債的事兒,所以吳為才有此言。

  「呵呵……」王賢頗為意動,但細細一想,卻又一驚道:「萬一要是需要開倉放糧呢?」

  「且不說我們富陽風調雨順,多少年沒災沒害的了。」吳為笑道:「就算真要開倉,好糧和糙糧有區別麼?無非就是多帶點糠……」

  他正說著,卻見王賢拉下臉來,只好趕緊打住。就見王賢目光冰冷的掃著他道:「哪裡弄不到錢,非要貪老百姓救命的糧食?不怕遭報應?」

  「我就是這麼一說,讓大人知道這裡頭有貓膩,」吳為見拍馬屁拍到馬蹄子上,忙改口道:「大人不願幹當然最好。」

  「哼……」王賢這才緩下口氣道:「錢雖然是好東西,但為錢昧了良心,掉了腦袋,就太不值了。你我之間推心置腹,我說得絕不是假話,你日後切記為我把好關,不要讓我被人坑害。」

  「是。」吳為肅容道,其實有底線的上司,更易受人尊敬。他雖然被訓了,對王賢卻增加了幾分好感。

  「讓你一說,我覺著有必要去常平倉看看。」王賢微微皺眉道:「別到時候前任造孽,後人遭殃,那就太窩囊了。」

  「好,我這就安排。」吳為從靴頁裡掏出一片紙,那是王賢的行事曆,看一下道:「明天申時空閒,可以過去。」

  「不用知會常平倉,直接過去就行。」王賢點點頭道:「多帶點人,我要盤庫。」

  「好,現在未時以後,大部分都閒了,」吳為道:「我明天中午招呼一聲。」給公家做事,沒必要那麼拚命,王賢也只要求屬下,完成分內工作,很少派差事。這還是他上任以來頭一遭。

  「嗯。」王賢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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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時一過,王賢便離開衙門,身邊還跟著帥輝、秦守、劉二黑三個。

  按說吏員身邊是沒有長隨的,只有官員才配親隨,但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尤其戶房這樣近百十口人的大房,總會有幾個白役,鞍前馬後跟著老大,還不用自己開工錢,比當官的還安逸。

  路過集市時,王賢讓帥輝去買了只燒雞、臘腸、活魚、還沽了三斤花彫酒,當然是付錢的。以他如今的身份,再白拿人家東西,豈不被笑掉大牙?

  路上遇到相熟的街坊,一個個都堆滿了笑容,只是如今這笑容裡,似乎多了些謙卑:「官人許久不見了。」

  「這陣子衙門裡太忙。」王賢微笑答道。

  「聽說官人當上司戶老爺了?」

  「哪有,」王賢搖頭否認道:「我才當上典吏幾天?」

  「說的也是。」小民粗鄙,心裡藏不住話:「聽說衙門裡有熬了十幾年的老書辦,官人才進衙門幾天,能當上令史就很了不起了,怎麼可能又當上司戶呢?」

  「哼哼,」秦守聞聲冷笑道:「你懂個屁,我家大人如今署理戶房事,過不了幾天就升為司吏了。」

  「啊!」登時滿街倒吸冷氣聲,街坊們難以置信的望著王賢,心說真是見了鬼了,莫非王二昏迷期間,狐仙上身了?要麼就吃了仙丹,反正跟原先是渾然不同了。

  帥輝和二黑買好東西回來,王賢朝眾街坊告聲罪,便回家去了。

  街坊們熱情與他道別,待王賢走遠了,便望著他的背影,紛紛議論起來。

  「你們說,王小官人是吃了啥仙丹,咋就變化這麼大?」

  「是啊,原先看著跟市面上的混混有啥區別?這才幾天,就得大老爺賞識,成了戶房管事了?」

  「一群愚夫,就知道趨炎附勢,」算卦的張瞎子冷笑道:「當年我早說過,王小官人印堂飽滿、根骨清奇、生就一副富貴相。之前落魄不過是時運不濟,如今風雲際會,自然時來運轉,一飛衝天了!」

  「嚇,你真說過?」好些大嬸震驚道:「真算得這麼準?」

  「他就靠這句話騙吃騙喝,對誰都這樣說。」買肉的朱大昌哈哈大笑道:「說他算的不准,就是說自己一輩子倒霉,誰敢揭穿他?」

  「原來如此。」大嬸們露出失望的表情。

  見自己的生意被攪黃了,張瞎子憤怒道:「豬大腸,你就沒有轉運的一天,活著殺一輩子豬,死後下十八層地獄!」

  「哈哈,我不殺豬幹啥?」朱大昌卻滿不在乎道:「你個老騙子也得拔舌地獄,到時候咱們做個伴哈。」說完便賣肉去了。

  見剛聚上來的客人又散開了,張瞎子忙大聲道:「我說的是真的,不信你們看,王大官人肯定不止於此,將來是要當王爺的!」

  「瞎說也得有邊!」擺攤賣字的落第秀才笑罵道:「異姓不得封王,你連這都不知道?」

  「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張瞎子面紅耳赤的分辯道:「命裡有時終須有,錯不了的!」

  眾人哪裡相信,全都哄笑著散開,再也不信張瞎子一句。

  「我這是張天師嫡傳的先天易數……」聽著人都離開了,張瞎子無比委屈道:「錯不了的……」

  可惜他微弱的聲音,轉眼便被嘈雜的市場所吞噬,就算聽到的也當成個笑話……

  。

  到家門口,王賢接過東西,打發帥輝幾個回去。然後推門進去。

  銀鈴聽到動靜,從屋裡探出頭來,一見是王賢,登時瞪大眼道,「嚇,二哥回來了?」說著小兔子似的竄出來,接過王賢手裡的簍子道:「都快一個月沒著家了,可想死我了。」

  王賢從懷裡掏出熱乎乎的糖炒栗子,寵溺笑道:「是想好吃的吧?」

  「都想都想。」銀鈴忙把他迎進天井,這時東西兩廂房同時掀開簾子,西廂的林清兒似歡喜似幽怨似想念的看了王賢一眼,險些把他魂兒勾去,卻對對面開了口道:「嫂嫂趕緊回屋,小心凍著。」

  原來東廂房裡出來的,竟然是侯氏,她紅著臉,低著頭,對王賢道:「二叔,你回來了。」

  「是,大嫂,聽說你回來了,我趕緊回來看看。」王賢一襲青衫,外罩灰色的披風,臉上的笑容真誠而富有自信。

  看著換了個人似的小叔子,侯氏恨不得找條地縫鑽下去,當初王賢求留下來,說『用不了幾個月,王家就會有起色。』她卻惡毒的諷刺說『只要有你在,王家就永遠沒有轉運的一天。』

  誰知王賢竟沒有說大話,三個月的時間,王家以令人瞠目結舌的速度大翻身,公公平了反,當上了正九品的杭州府知事,小叔更是難以置信的實現了三級跳,成了富陽縣的財神爺。

  王家從無可救藥的破落戶,轉眼成了炙手可熱的官宦人家。這一翻天覆地的變化,就發生在這三個月裡簡直跟白日做夢一樣,卻實實在在的擺在她面前!讓她把腸子後悔青了……

  侯氏的老爹都快罵死她了,這個不爭氣的女人,九十九步都走過去了,最後一步當了逃兵,還把話說得那麼死。現在好了,人家王家恨不得休了你,挑著樣的找黃花大閨女!你卻只能找個娶不上媳婦的老光棍!

  不用她爹罵,侯氏也恨不得抽自己一百耳光,自己咋就這麼點背?就不能多忍耐一個月?這下好了,婆婆、小叔、小姑子全得罪了,可怎麼有臉回去?關鍵是,就算豁上臉不要,也過不了婆婆這關……

  不過她還沒蠢到家,知道王貴是個心軟的,便天天去紙坊纏他。王貴果然很容易就心軟了,和她一起想辦法。為了回去,侯氏也真是拼了,好歹也是富戶家的女兒,聽了王賢的餿主意,竟二話不說,跟王貴算準日子,到蘆葦蕩裡野合。

  終於,前幾日天癸未至,請錢婆子一看,說是有喜了。兩口子喜極而泣、抱頭大哭一場,又叫上老丈人、倆舅子,一起到家裡賠不是。

  老娘性子硬歸硬,但盼孫子盼得發狂,看在侯氏有了王家種的面子上,終於沒把她攆出去……不過也沒好臉給她。

  不過對侯氏來說,能再回家就是大喜了,哪還要求那麼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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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雲 發表於 2013-7-16 00:40
第1卷 第六十四章 哎呦我的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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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句心裡話,王賢一眼都不想看到這娘們。但沒辦法,誰讓大哥就認這個老婆呢,衝著大哥,他也得認這個大嫂。

  好在侯氏還知道羞愧,一個勁兒對王賢說抱歉,「二叔要是氣不過,就打我一頓吧。」

  「呵呵,大嫂此言差矣,從前是我太渾,你那樣對我一點錯沒有,」王賢心說我倒是想踹你兩腳,可你肚子裡懷著我娘的孫子,她不殺了我才怪,「現在我改好了,你也回來了,咱們一家子安安生生過日子,多好?」

  「就是就是。」侯氏自是心情大松,抿嘴笑道:「我和弟妹的感情可好了。」

  王賢聞言看看林姐姐,只見她眼角閃過一絲苦笑。

  「杵在外頭幹啥?」老娘出現在堂屋門口,「王貴媳婦你滾回床上躺著去,大夫不是讓你別累著麼?」

  「哦。」侯氏縮縮脖子,哪敢反嘴,朝王賢笑笑道:「回頭再跟二叔說話。」便縮進屋裡。

  「好的。」王賢點頭笑笑,林清兒怕她尷尬,便到東屋陪侯氏說話。

  王賢有些同情的看著林姐姐的背影,卻發現經月不見,她豐腴了一點,雖然還很苗條,卻有了微微的曲線,這還是穿著冬裙呢……嗯,就該這樣,太瘦了不好。

  正暗自品嘖,耳朵卻是吃痛,王賢『哎呦』一聲,回過頭來,就見老娘滿臉醋意的瞪著自己。

  這麼多天不回來,一進家兩眼就光盯著林姐姐,活該被老娘揪耳朵。

  王賢連忙叫了一聲娘。老娘不會說自己吃醋了,板著臉哼道:「你個小王八羔子,翅子硬了,這麼大的事兒,不跟家裡商量!」

  「啥事兒?」王賢摸不著頭腦道。

  「還裝傻!」老娘劈手揪住他的耳朵,把他拎到屋裡,罵道:「這是什麼?」

  王賢打眼一看,桌上正是那份紙坊的文契,不禁有些奇怪,看剛才侯氏的樣子,顯然還蒙在鼓裡。

  「王貴媳婦還不知道,他拿回來讓老娘做主。」老娘有些得意道:「哼哼,你大哥雖然蠢了點,卻不像你這樣,敢自作主張。」

  「親娘,先放手,耳朵都要被揪掉了!」王賢捂著發紅的耳朵道:「這種好事兒,手快有,手慢無,我來不及回來商量啊。」

  「哼。」老娘哼一聲,終於放開手道:「算你還有點良心,發達了沒忘了大哥。」

  「第一我沒發達,現在欠了一屁股債,第二,大哥對我怎樣,我就對他怎樣,這是天經地義的。」王賢苦笑道:「娘,當著林姐姐的面,你給我留點面子吧。」

  「嘿,還知道要臉了……」老娘揚手要打,但終究是收回來道:「不過這作坊,不必全給他,我做主,你們兄弟一人一半,他負責造紙,你給他賣,掙了錢一人一半,就這麼定了。」

  「娘,這是我送給大哥的。」王賢苦笑道:「我再留下一半,就沒意思了。」

  「我知道,你是因為王貴舅子那番話。」老娘冷笑道:「想不到你個小崽子,還挺有性子呢。」

  「就是要讓侯家看看!」銀鈴一邊大口嚼著金黃的栗子,一邊揮舞著小拳頭道:「不用靠他們,我哥也能當東家!」

  「大人說話,小孩子少插嘴。」老娘瞪一眼銀鈴,對王賢道:「只要老娘還在,你兄弟倆的事兒,都是我說了算,管你有沒有意思。」

  「這……」王賢徹底無奈了,他當然知道,按照大明律,父母有權支配子女的一切,包括婚姻財產,否則就是不孝。尤其是攤上這麼個說一不二的老娘,自己更是沒有發言權了。

  「手心手背都是肉,老娘也不能讓你吃虧。」不過老娘也知道兒子如今出息了,放在以前可不會跟他解釋,「再說王貴那憨樣,甩開你單干,還不讓人坑死?」

  「娘,我平時也挺忙,沒多少時間上心。」王賢苦笑道。

  「你盯著點就行了,」老娘一揮手道:「再說了,你如今是富陽財神爺,有多少紙賣不出去?我這也是讓他沾你點光。」

  「老娘英明神武。」王賢馬屁奉上道:「既然如此,再把我這份一分為二,給銀鈴當嫁妝吧?」

  「那多不好意思……」銀鈴羞羞道:「謝謝二哥。」

  「想得美,滾去把魚收拾出來!」老娘一腳把銀鈴踹出去,對王賢道:「不用你瞎操心,顧好自己就行了。」頓一下道:「你爹的差事已經定下來了。」

  「聽我哥說了,杭州府知事。」王賢點頭道。

  「過完年,你爹就得去杭州上任了。」老娘道:「雖然離富陽不遠,但終究是外地了。」

  「嗯。」王賢點點頭,不知道老娘要說什麼。

  「你爹的意思是……」老娘的臉上,竟閃過一絲羞赧道:「讓我也一起去。」說完覺著太弱了,又惡狠狠道:「老東西色色的,老娘不看住他,非給你弄一堆小娘出來。」

  「哦。」王賢哪敢接茬,點點頭道:「爹年紀也大了,老娘去做個伴,兒子也放心。」

  「本來我想的是,帶著他們三個一起走,你自己留在富陽。」王賢這話,讓老娘深感受用,「反正你整天不著家,離我們遠近也沒啥區別。」

  「呃……」王賢一時沒想明白,『他們三個』包括哪三位。便聽老娘接著道:「誰知道計劃趕不上變化。現在王貴有作坊要打理,媳婦又懷孕了,他是走不了了。」頓一下,老娘終於把心思說出來:「你說老娘是該顧老的還是小的?」

  「當然是老的了。」王賢趕緊知情識趣道:「娘已經為我們付出太多太多了,再讓你和老爹分開,我們就太不孝了。」

  「誰稀罕他個臭老頭。」老娘眉目間閃過欣喜,嘴上卻狠狠道:「我主要是為了看住他,他太不老實了!」

  王賢這個汗啊,老爹無非就是好喝個花酒,可從沒敢把女人往家裡領過。

  「但是你們這一窩不省心的,讓老娘咋放心?」老娘又嘆口氣,看來也真是很為難。

  「我們都這麼大了,哪個不能照顧自己?」王賢笑道:「就算是大嫂,雇個婆子照顧一下,何必要老娘伺候?」

  「老娘伺候她?哼哼……」老娘哼一聲道:「家裡還欠一屁股債呢,也沒閒錢給她雇婆子!」說起來王家人真是奇葩,人都說『欠債是心病,無債一身輕』,誰有了錢都是先把債還上,王家人卻不。說起來,這幾個月進項著實可觀,卻跑官的跑官、置業的置業,大把的往外花,就是想不起還債來……

  只有在哭窮的時候,才會想起那一屁股債。

  「也不差那點錢了。」比起老爹老娘來,王賢的厚黑功夫還是不到家,「我先出上就是。」

  「貧窮乍富的東西,別人都不如你闊氣是吧?」老娘狠狠瞪他一眼道:「王貴他大舅子不是說,他家在縣城裡,有處三進的宅子閒著,裡頭還有丫鬟老媽子麼?」

  「咳咳。」明白老娘的意思,王賢不禁大為佩服道:「老娘要讓大哥大嫂搬過去?」

  「她不是早就盼著這樣麼?」老娘哼一聲道:「老娘就遂了她的願。」

  「問題是,她哥答應麼?」王賢無奈道。

  「以咱們家今時今日的地位,住他房子是瞧得起他,除非他腦子被驢踢了才不答應。」老娘冷笑道:「讓侯家人伺候王貴媳婦去吧,肯定比老娘細緻多了。」

  「那是……」王賢嚥下吐沫道。侯家還指望大嫂肚裡的孩子,栓牢這段婚姻呢,自然會像小心呵護大嫂。

  不得不承認,老娘這法子可謂兩全其美,惠而不費。但真不是一般人能想出來的,就算想出來,也張不開這個口……

  其實放在以前,老娘也張不開這口,但此番歷經磨難,終於和老頭相聚,又見兩個兒子都立業了,王賢的婚事也有著落,她覺著自己已經完成任務了,也該為自己活幾年了……當然也有很大原因,是她看著侯氏就煩。

  王賢只想誠心誠意說一聲,老娘威武!但他更關心的不是大嫂,便問道:「那銀鈴和林姐姐咋辦?」

  「銀鈴當然跟我走了。」老娘似笑非笑看他一眼道:「你林姐姐也跟我走吧……」

  「不要了吧。」王賢竟然扭捏起來:「人家跟你去杭州,還不如去蘇州照顧自己老娘呢。」

  「我就是她娘!」老娘一個爆栗捶下,「你想咋辦?」

  「娘啊,我是你親生的吧?」王賢抱頭哀叫道:「你們去杭州了,大哥大嫂搬去大宅子了,總得留個人照顧我吧……」

  「你不是有錢雇老媽子麼?」老娘故意逗他道。

  「咳咳,我最近讀書雖然用功,但不懂得地方越來越多,」王賢嗓子發癢,一個勁兒乾咳道:「很需要有人時時指點。」

  「哼哼哼,狐狸尾巴露出來了吧。」老娘冷笑起來:「我說怎麼孝心發作,支持老娘去杭州,原來是想和你林姐姐過小日了!」

  「咳咳……」王賢假撇清道:「兒子絕無此心,而是在衙門這段時間,深覺沒個功名的壞處,故而決心發奮圖強,立志十年……哦不,五年內考個秀才出來!」他知道老娘最稀罕啥,專揀她愛聽的說。

  「小狐狸。」老娘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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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雲 發表於 2013-7-16 00:40
第1卷 第六十五章 四喜臨門,各遂所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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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快黑時,老爹回來了。王賢一問,老爹竟然到衙門裡辦手續去了。只是老爹先去的吏房,父子倆便錯過了。因為老爹是要到上級衙門當官,而不是不相干的仁和縣典史,自然比前兩次回衙,更受縣裡的重視。甚至魏知縣都撥冗見了他一面,一口一個『兄台』,把個王老爹都抬暈了……

  「吾兒,為父聽聞你近月表現,甚是欣慰。」回到家裡,王興業依然不捨得摘下那頂烏紗帽。他身上是綠色的團領官袍,胸前補著個小鳥,大刀金馬的坐在家長位上,回味著和縣老爺見面時的場景,不禁支著胳膊捻著須,說話竟也文縐縐起來。

  王賢站在堂下,聽得渾身雞皮疙瘩,他還是習慣那個在蘆葦蕩裡賭錢,在天井裡摳腳,一口一個『老子』的爹。只好忍著不適道:「孩兒能取得一點進步,都是父親大人教導有方。」

  「誠然……」王興業端起茶盞喝一口,又猛地擱下,噴了自個一胸道,「燙殺吾舌!」

  「啥?」銀鈴奇怪問道。

  「燙著嘴了。」王賢小聲道,「還不趕緊給爹擦擦。」

  「哦。」銀鈴便拿起抹布,要給老爹擦,卻被王興業擋住道:「此拭案布也!」

  「啥?」銀鈴小嘴微張道。

  「這是擦桌子的抹布!」王賢乾咳兩聲,心說爹啊,人家魏知縣兩榜進士,說話也沒這麼費勁。你不就當了個九品芝麻官麼,拽啥文啊?

  銀鈴只好拿袖子,給老爹擦去胸前水漬,一邊擦一邊盯著他那片補子道:「爹爹,你胸前這片布,有小鳥,有云彩,有浪花,好漂亮啊!」

  「此非布乃補。」老爹怒道。

  「這不是布,叫補子。」不待銀鈴問,王賢先解釋道,「不同的小鳥代表不用的品級。」

  「這是啥小鳥?」銀鈴好奇道:「認不大出來呢……」

  「鶉。」老爹有些尷尬道。

  「鶉是啥鳥?」銀鈴瞪著求知的大眼睛,望向自己的二哥。

  「這個麼……」王賢輕咳一聲道:「就是鵪鶉。」

  「噗……」銀鈴撲哧一聲,笑得花枝招展道:「爹爹真逗,放個鵪鶉在胸前。」

  「咳咳,」老爹惱羞成怒的瞪著王賢道:「孽畜,不當人子!」

  「爹,難道你要一直這麼說話麼?」王賢苦笑道。

  「無知小兒,省城大官云集,皆操此言也,吾若不然,何以自處?」老爹怒道。

  「人家說話文縐縐,那因為是書生出身。」王賢苦笑道:「老爹咱們吏員出身的,也學人家拽文,豈不惹人笑話?」

  「呃……」老爹想想,好像是這麼回事兒。今天看魏知縣幾次忍俊,應該就是在笑話自己。不禁羞赧道:「老子也覺著怪彆扭的,原來是受了那幫促狹鬼捉弄。」原來老爹在省城跑官時,幾個布政司書吏對他說,省城的大人們都講文言,說白話是要被笑話的。

  老爹也不是被哄大的,不信道:『我也伺候了幾任大老爺,怎麼都說白話?』

  人家便嗤笑道,那是在縣裡,對著你們這幫土包子,到了省城來,你們知縣也一樣說文言。又說你從前是吏員,自然不講究,如今做了官,便要成體統,說官話是頭一條。

  老爹官迷心竅、暈暈乎乎,智商僅剩平時一半,竟信了。於是一直用文言說話,讓王賢這一說,才意識到,自己丟老人了……

  「丟死人咯……」老爹無地自容,起身進了裡屋,出來時已經換上慣常穿戴的六合帽,綢面夾棉袍、老布鞋,頓時順眼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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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老娘親自下廚,燒了滿滿一桌好菜。

  一家人圍坐在桌旁,老爹老娘端坐在上首,王貴兩口子坐在左邊,王賢和林清兒坐右邊,小妹銀鈴打橫坐在下首。這也暴露了老王家的底蘊,人家真正的大戶人家,吃飯時媳婦都是不上桌的……

  不過話說回來,規矩算個屁,自家覺著舒服就行了。

  王興業坐在椅子上,看著滿堂兒女,想著去年這時候,自己在淒風冷雨中被發配到鹽場,當時萬萬沒想到,僅僅過了一年,自己便否極泰來,重新過上好日子了。想到這,他那張憨厚的臉都笑開了花,望著小閨女道:「今天咱們家四喜臨門,小銀鈴,你知道是哪四喜啊?」

  「我知道我知道,」銀鈴像只小喜鵲,嘰嘰喳喳道:「第一喜,是爹爹當上官了!」

  「不錯,」王興業的笑眯眯道:「你們不該一人敬我一杯?」

  「當然應該了?」便從王貴開始,連帶媳婦兒,一人敬了老王一杯酒,把個王興業樂得笑開了花。

  「第二喜是大嫂終於有身孕了……」銀鈴大讚道:「真不容易啊,都三年了!」

  說者天真爛漫,聽者卻面紅耳赤,王貴兩口子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不管怎麼樣,懷上就好的。」老爹打個哈哈道:「還不敬你嫂子一杯?」

  「嫂子,恭喜啦,一定要生個胖小子哦!」王貴媳婦不能喝酒,銀鈴也不能喝,兩人便以水代酒碰了一杯。

  王賢和林清兒也敬了哥嫂,王貴坐不住了,偷拉侯氏一把,與她一起站起來,給爹娘敬酒道:「俺們以前不懂事,從今往後再不會了。」

  老娘心裡冷笑,但這樣大喜的日子,不好口無遮攔。便淡淡道:「但願吧。」喝了這一杯,算是給他倆個面子。

  「這第三喜麼,」見他們磨嘰完了,銀鈴趕緊接著道:「是二哥成了咱們富陽的財神……二哥,人家為啥叫你財神啊?」

  「因為我很有才。」王賢一本正經道,引得林清兒撲哧一笑。

  「笨丫頭,咱們富陽縣的銀庫、糧庫都歸你二哥管,你說他是不是財神?」見女兒似懂非懂,老爹又一臉得意的對老娘道:「今天去衙門,我最得意的不是自個被奉承,而是那幫傢伙對小二的誇獎,聽得我一愣一愣,都懷疑這說得是我兒子麼?」說著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老娘瞪老爹一眼道:「老王賣瓜、自賣自誇,連個奉承話都聽不出來?」

  「不是奉承話,是真服氣。」王興業搖頭笑道:「在一起十幾年了,他們說得是真話假話,我還聽不出?」

  「當然是真的,叔叔的人品能力,在縣裡早就傳開了,誰不知道冷面鐵寒親封的『江南第一吏』,就是年僅十六歲的王家二郎!」侯氏忍不住接話,討好王賢道:「叔叔原是有大能耐的,嫂子原先真是有眼無珠,幸虧叔叔大人大量,嫂子真是又羞愧又感激……」

  王賢連說了好些寬心話,才讓侯氏停下喋喋不休。銀鈴等不及道:「第四喜,是我大哥,終於得償所願,當上紙坊東家了!」

  「呵呵……」王貴憨笑起來,今天他已經跟原先的東家說了,東家感念他這些年任勞任怨,又想著日後靠他,跟王賢扯上關係,便給他算了二十貫工錢……全都是錢串子。

  「啥?」侯氏有些懵了,望著王貴道:「你當啥東家?」

  王貴便將王賢給自己買了張家紙坊的事情,簡單一說。他只是忠厚,並不傻,只說兄弟倆一人佔一半,其它的一概沒說。

  侯氏聽完,大驚大喜之下,不禁有些失態,忍不住呵呵傻笑。望向王賢的目光閃閃發亮,徹底把他當財神了。「二叔在衙門住著,肯定很不舒坦吧?」

  「還好,吃飯有食堂,早晚還有白役服侍。」見林清兒也很關切的望著自己,王賢只好打起精神答道。

  「那等人服侍叔叔,如何關顧周全?」侯氏慇勤道:「回頭嫂嫂給你找兩個勤快可人的丫鬟早晚服侍,家裡才能放心。」

  「深謝嫂嫂,不勞掛懷。」王賢這個汗啊,心說當著林姐姐的面,你要送我可人小丫頭,這是跟我有仇麼?

  林清兒倒只是微笑,看不出情緒變化。

  「咳咳。」老娘終於聽不下去了,嗆聲道:「王貴媳婦,王賢不用你操心,你還是省下錢,雇兩個伺候你自己吧。」見侯氏愣住了,老娘乾脆宣佈自己的決定道:

  「我和你爹過了年,就帶著你妹妹去杭州了。」老娘說完,明顯見大兒媳眼裡閃過驚喜,二兒媳則滿是惴惴。「王貴媳婦說的對,王賢住衙門,也得有個人照顧。再說沒老人在家,清兒也不方便和哥嫂同住了。索性讓她搬去照顧王賢,王貴兩口子願意在家住就在家,願意去住你們的大宅子也可以,老娘給你們自由。」

  「娘……」從開始,林清兒一直很淡然的聽著,直到聽到老娘的安排,她登時滿臉通紅,頭低得快要折斷,卻就是不說『不行』……

  「就知道你們早就想過自己的小日子了。」老娘冷笑連連道:「都是娶了媳婦忘了娘的東西。不過王賢我可提醒你,你倆現在可還是姐弟,姐姐弟弟該幹什麼,不該幹什麼,不用我囑咐吧!」

  這下連王賢的臉都紅了,哭笑不得道:「娘,你放心吧……」弄不出人命來。

  【本卷終】
陸雲 發表於 2013-7-16 19:25
第1卷 第六十六章 永豐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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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娘倆說話素來口無遮攔,卻把林姐姐羞得滿臉通紅。王賢側目看她,只見林姐姐的臉蛋如紅玉一般,真叫個嬌豔欲滴,叫人真想摸上一把。

  他大著膽子,在桌下偷偷伸出爪子,一把握住林姐姐的小手。林姐姐嬌軀一震,但當著公婆兄嫂,哪敢露出半分異常,只能強忍著羞意讓他握著。

  王賢暗喜得逞,把玩著林姐姐綿軟無骨的小手,怎麼捨得再鬆開?竟真一直握到吃完飯……

  可苦了林姐姐,又羞又怕,還帶著絲絲甜蜜,陣陣銷魂,待到王賢鬆手起身後,她竟一下子空落落的,兩腿酥軟,站都站不起來。

  「姐姐,你怎麼了?」王賢關切問道。

  林清兒朱唇緊咬,恨恨的瞥他一眼,悶哼道:「無妨,不勝酒力。」

  「娘,我送姐姐回屋。」王賢便去扶她,卻聽老娘道:「清兒那點份量,讓銀鈴就行了,你把你哥扛回去!」

  王賢這才發現,自己光顧著調戲林姐姐,沒看見那邊大哥已經醉歪了。只好去把王貴扛起來,架著他回房。

  往廂房的路上,王貴摟著他的脖子,嗚嗚痛哭道:「兄弟,二郎,哥哥我對不起你啊,其實我沒少在背後罵你,尤其是翠蓮離家出走後,我都不想看見你……」說著使勁抱住他道:「你對我這麼好,哥哥卻在背後罵你,我真不是人,我不配當你哥。嗚嗚,以後我管你叫哥吧……」

  王賢無奈苦笑道:「不罵我,你就真是鼻涕了。」把他費勁的弄到東屋,侯氏趕緊打開門,兩人給王貴扒了衣裳,塞進被窩了。王賢剛要走,又被王貴拉住道:「你欠的債我來還,我這裡有二十貫……」

  侯氏雖然討厭雪中送炭,卻喜歡錦上添花,竟也肉痛的笑道:「是啊,二叔,我還有個百多兩,趕明兒的咱先把賬還了。」

  「不用,你們日後開銷大,作坊運轉也還要錢,不用管我,我自有辦法。」王賢笑道。

  「你看看我兄弟,打著燈籠沒處找!」王貴躺在床上,大聲道:「翠蓮,你當初真瞎了眼啊……」

  「是,我瞎了眼。」侯氏是一點脾氣都沒了,順著王貴說道。

  「打住吧,別再提這茬了。」王賢笑笑,關門出去,直奔西廂房,卻吃了閉門羹……

  「姐姐,開開門啊。」王賢小聲叫門,裡頭沒人應聲。過一會兒,銀鈴從堂屋探頭出來,「姐姐睡了啊。」

  「睡了,誰給閂的門?」王賢瞪眼道。

  「那誰知道?」銀鈴扮個鬼臉道:「興許是夢遊唄。」

  「去你的……」王賢明白了,這是林姐姐怕自己在興頭上,幹出什麼丟人的事兒來,讓她在公婆面前抬不起頭。

  「嘿嘿,沒地兒睡了吧?」銀鈴幸災樂禍道。

  「哼哼……」王賢小聲道:「你看我怎麼進去。」說完提高聲調道:「是啊,沒地兒睡了,只好去小秦淮湊合一晚。」

  然後朝銀鈴無聲的比劃『一、二、三、四……』,還沒數到十,『喝醉了』的林姐姐,果然紅著臉開了門。

  王賢朝銀鈴比劃個勝利的手勢,邁步進去林姐姐的香閨,誰知那邊林姐姐卻閃身出來。

  「進去睡吧,我和銀鈴擠擠去……」林姐姐示威似的聳聳小鼻頭,便挽著銀鈴的胳膊進堂屋了。

  看著屋門哐得關上,王賢咂咂嘴,真是的,你躲過初一,還能躲過十五?進去廂房一看,好在林姐姐還沒把被子抱走,頓時大感欣慰,脫光衣服鑽進去,嗅著滿滿的少女體香,進入了香豔的夢鄉。

  睡夢裡,他和林姐姐好似那並蒂蓮、兩角菱,五彩的鴛鴦戲水忙……

  早晨起來一看,壞了,丟人丟到姥姥家了。遂早飯也不吃,招呼也不打,溜之大吉……

  。

  回到衙門,吃過早飯。王賢頭一件事,便是吩咐秦守去找幾個工匠,抓緊把分給自己的院子修葺出來。

  秦守拿著鑰匙過去一看,是個一進三向有房的小院子,空空蕩蕩,家具動用全無,且門窗破舊、內牆剝落,非得找泥瓦木工大修一番不可。秦守見狀自以為是道,這定是大人給我們孝敬的機會。

  於是他回戶房故意打聽,哪能找到稱心的工匠,眾人聞絃歌而知雅意,便你包了木匠、我去找瓦匠、他購置桌椅,我買床鋪……不一時,舉房的書辦,便將一應開銷瓜分完畢。

  這麼大動靜,王賢就是沒聽到,帥輝也會打小報告。王賢聞言不禁愕然,他還真沒藉機斂財的意思,但讓秦守這狗腿子一宣揚,自己再矢口否認也沒意思了。只能提醒自己下不為例,以後再有這種事,千萬不要聲張,由家人操持即可。

  其實婚喪嫁娶喬遷之喜,向來是上司斂財、下級上貢的機會,千百年來習以為常,王賢又沒打算當清官,何況他連官都算不上,何苦為難自己?一切循例就好。

  下午向魏知縣報過上月賬目,王賢便提出,希望到永豐倉盤庫。

  讓王賢一提醒,魏知縣才意識到,自己上任之後,一直忙於奪權,竟疏忽了常平倉這茬!

  永豐倉就是常平倉,本朝又叫預備倉,是朝廷為穩定民生的一項善政。它主要有三個功能,一個是『平糶』,即所謂春買秋賣,調解糧價。一個是『出借』,農村青黃不接時,向百姓出借籽種口糧,春借秋還,當然要加收利息。還有一個是『賑濟』,遇到大面積水旱蝗災時,開倉賑濟百姓……

  毫不誇張的說,常平倉就是一州一縣的穩定器,這個制度運行的好,百姓便經得起災荒,生活便比較安定。若是運行不好,則時有破產之民,災荒時更會出現大面積饑饉,導致餓殍遍地、流民失所……

  魏知縣既然立志要上報皇恩、下安黎庶,常平倉搞得如何,可以說是重中之重,一經提醒,自然無比重視。

  聽了那些偷樑換柱的花招,魏知縣咬牙切齒,冷冷盯著王賢道:「本官現在也知道,水至清則無魚的道理。但你給我記住了,傷天良、害國法的錢,一文不許貪,否則本官砍了你的狗頭!」

  「屬下正與大老爺不謀而合,」王賢心裡苦笑,我要是想貪污,何必巴巴跟你匯報,「屬下身為闔縣的賬房,有些陋規常例,不得不因循,不然這麼大的攤子,一日都無以為繼。但傷天害理、貪贓枉法之事一定杜絕,必不給大老爺惹麻煩、亦不讓大老爺被老百姓戳脊樑骨。」

  聽了他的表態,魏知縣深感貼心,才換上笑臉道:「本官力排眾議,讓你來管戶房,一是看中了你能力出眾,但更是看中你性情忠良,千萬不要讓我失望!」

  「是。」王賢一副感激涕零狀。

  從知縣手裡拿到票牌,王賢便到壯班點了二十名民壯,與吳為所率的二十名書辦匯到一處,趕往位於城東的永豐倉。

  盞茶功夫來到倉庫所在的永豐巷。王賢讓眾人在大門口等候,自己在吳為的陪同下,先進去與倉大使驗看票牌。

  本縣的倉大使叫杜子騰,雖是不入流的小官,卻也比吏員高一個層級。王賢儘管炙手可熱,依然不敢託大,與杜子騰執禮相見後,到他的值房就坐。

  杜子騰四十多歲,肥頭大耳,一副腐敗相,不過也正常。官場有句話,叫『當官不如為娼、為娼不如從良』,意思是從實惠論,當官的不如管倉庫的,管倉庫的不如管糧庫的。可見庫大使官位雖卑,油水卻無比豐厚。

  王賢道明來意,杜子騰並不意外,因為歷年初冬,都要賣出舊米、買入新米,也算是例行公事,今年拖到冬月底,已是著實晚了呢。這裡頭當然有許多花頭,但杜子騰和王賢不熟,前番讓周洋周糧商去探口風,也吃了閉門羹。加上王賢又是知縣的親信,杜大使不敢貿然開口,決定先公事公辦。

  驗看了票牌之後,杜子騰讓倉吏去取賬冊來,介紹道:「本縣原來有四座預備倉,分設在四鄉,但這些年沿海鬧倭寇,布政司下令,將常平之糧集中在縣城,不再設倉於鄉下。」

  在王賢前世的記憶中,好像明中葉才鬧倭寇,但其實從洪武年間到永樂,沿海的倭寇亦十分猖獗,好在此時明軍戰力強勁,倭寇只是騷擾,不足為患……不過倭寇來去無蹤,又有內應,官軍想要消滅他們,也十分困難。

  王賢一邊聽杜子騰介紹,一邊翻看賬冊。厚厚的賬冊來不及細看,大致有數後,他便起身道:「杜大人,咱們去庫裡看看吧。」

  「好。」杜子騰點點頭,拿起一大盤鑰匙,帶著王賢穿過數道防水防火的院牆,來到掛著『甲字號』的倉庫外。

  杜子騰將庫門打開,便見一個個磚石壘出的糧槽裡,裝滿了白花花的大米。杜子騰伸手抓起一把米道「江南多雨潮濕,糧食儲藏必須保持通風乾燥,這糧庫地下還有火龍,擱上十天半個月,就得燒一次。」

  王賢點點頭,問道:「今年要處理多少糧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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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雲 發表於 2013-7-17 19:26
第2卷 第六十七章 嘗一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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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千七百一十石七斗五。」杜子騰不假思索的答道。

  「這麼多?」王賢皺眉道:「庫裡一共才九千多石糧食。」

  「沒辦法,」杜子騰嘟著肥厚的嘴唇道:「江浙這邊整天下雨,糧食太容易發潮了,」說著一臉自豪道:「兄弟可以打聽打聽,整個浙江省,黴變折耗三成以下的,一隻手都數得過來。」

  「想不到大人還是高手。」王賢笑著應付一句。

  「不敢。」杜子騰正色道:「兄弟位卑不敢忘國憂。」只是那張胖臉,似乎跟『正氣』二字很難扯上關係。

  「要被處理的,都是什麼樣的糧食?」王賢話鋒一轉,問道。

  「老陳糧、黴糧、還有讓老鼠拉尿過的糧食。」杜子騰道:「兄弟跟我來看看就知道。」便領著王賢到了丁字庫,一開門,刺鼻的霉味險些把人頂個跟頭。

  王賢連忙摀住鼻子,杜子騰卻好像習慣了,捧出一把糧食灑在地上,用腳一踩便成了粉,「這是發了黴又幹了的糧食,連老鼠都不吃。」

  「人吃了呢?」帥輝好奇問道。

  「會死人的。」杜子騰道:「所以必須處理掉。」

  「嗯。」王賢點點頭,倉裡通過風,霉味差了點,他便走進去轉了圈,出來問道:「都是這樣的糧食?」

  「差不多吧。」杜子騰點頭道:「按規矩,倉裡養著豬,但凡豬不吃的,必須要處理掉。」

  「那……」王賢狀若不經意的問道:「其餘的糧食又如何?」

  「其餘糧食分兩種,新糧和陳糧。」杜子騰道:「陳糧是去年的秋糧,新糧是今年的秋糧,因為今年秋稅耽擱了,所以庫裡絕大部分,都是陳糧。」

  「甲字庫裡也是麼?」王賢咳嗽兩聲道。

  「那不是,」杜子騰道:「那是老百姓還的春荒糧,不過咱們富陽百姓普遍有錢,所以春天借糧的並不多,秋天還的也就少……只有甲字庫一倉新糧而已。」老百姓借的都是帶殼的稻米,回頭卻要還白米,你跟官府根本沒發講理。「等把舊糧處理了,再買進新糧來,新糧舊糧四六開,也算符合規制。」

  「別的縣是多少?」帥輝又問道。

  「產糧縣是六四開,像咱們這樣的縣,一般是五五開。」杜子騰捧著肥厚的肚腩大笑道:「那是因為他們浪費太多,才每年都要多買新糧食!」

  「大人果然是高手。」王賢微微一笑,道:「大體情況大人都介紹過了,那麼,我們開始盤庫吧?」

  「盤……盤庫?」杜子騰肥厚的嘴唇一哆嗦。難道不是走過場麼?

  「有什麼問題?」王賢淡淡掃他一眼,目光雖不凌厲,卻讓杜子騰渾身肥肉一顫,忙搖頭道:「能有什麼問題……」說著看看天色道:「不過都這時候了,肯定盤不完了,不如明天一早再來……」

  「盤多少算多少吧。」王賢拍下手,帥輝便出去,將一眾書辦、民壯領進來。

  杜子騰這才知道,對方是夜貓子進宅——善者不來!大冬天掏出帕子擦汗道:「讓他們幹吧,兄弟屋裡喝茶去?」

  「大人只管去喝。」王賢一身青衫,身材筆挺,微微搖頭道:「我不渴。」

  。

  永豐倉戌字庫內。

  一隻隻寫著又黑又大的『官』字的一石大斛,擱在一個個糧槽邊。

  每個糧槽邊,立著一個白衫書辦,手裡拿著毛筆和賬簿,王賢帶來的民壯和永豐倉的斗級,用大木鍁將糧食鏟到斛裡。不一會兒,倉裡便灰塵騰騰,嗆得人睜不開眼。

  王賢和杜子騰在外頭坐著喝茶,聽著裡頭此起彼伏的咳嗽聲,他挪揄笑道:「糧食裡不少灰啊。」

  「沒辦法,陳糧就是這樣,習慣就好了。」杜子騰尷尬的笑笑道。

  「但願吧。」王賢眯著眼,望著西沉的紅日道:「杜大人,這庫裡的糧食,除了春荒放貸之外,還有啥時候會用?」

  「還有就是平抑糧價和賑災放糧。」杜子騰道。

  「平抑糧價,沒感覺有什麼用啊?」王賢奇怪道:「別的縣都是一兩銀子兩石糧,咱們縣差不多要貴一倍,春荒時還到過二兩銀子一石糧呢。」

  「沒辦法,誰讓咱們縣『八山半水分半田』,老百姓又有錢呢?」杜子騰苦笑道:「大半的人靠買糧吃飯交稅,糧價能不高麼?」

  「富陽離著杭州、紹興都不遠,交通也方便,按說不該差這麼多啊?」王賢奇怪道:「是不是有人在裡頭搗鬼。」

  「這就不好說了。」杜子騰咳嗽兩聲道:「不過浙江種糧的越來越少,杭州紹興也沒餘糧,不賣給咱們的糧商怎麼辦?」

  「這樣啊……」王賢點點頭,這時候,一個渾身灰土的人形物體出來,一邊咳嗽一邊罵道:「太缺德了,往米裡頭摻沙土也就罷了,還摻石灰!」看身形、聽聲音,應該是吳小胖子無疑。

  「那是為了防潮防蟲的。」杜子騰忙解釋道:「快拿菜油來。」

  想不到的是,糧倉裡竟然常備菜油,一個老斗級……就是倉吏裡的役夫……很快端了盆菜油過來。那人把臉洗出來,果然是吳為,朝王賢呲牙道:「大人,能不能對上數兩說……您還是先看看這些糧食吧。」說著將個大瓢端到王賢面前。

  這一庫的糧食都是不帶殼的秈米,按說就算是陳米,也該是一水兒的淡黃色,但王賢見這瓢裡雜七雜八的成分……多的實在過分。

  「篩一下!」他面無表情的看一眼杜子騰,見這死胖子的臉有些發白。

  有民壯馬上拿來篩子,將一斗米細細篩了一遍,當簸箕裡只剩下大米時,地下的大粗布上,已經落滿了稻殼、枯草、土、還有白灰塊……

  再把米一量,已經不到七升了。

  王賢抓一把深黃色的大米,嗅到了濃重的霉味,他冷冷看一眼杜子騰道:「這米也太陳了吧?」

  「呵呵……」杜子騰哆嗦著肥厚的腮幫子,不停擦汗道:「這麼多個庫,近萬石糧食,難免有疏漏。」

  「是啊。」王賢點點頭道:「倒要看看是疏漏,還是存心的!」他轉頭對滿眼血紅的吳為道:「告訴弟兄們,先不盤數量了,只抽查糧食本身的狀況。」

  「好嘞。」吳為聞言大喜,眾手下得知後,也是一片歡呼,終於可以解脫了……

  盤庫只是個幌子,這才是王賢的真實目的。

  民壯們用完全中空的竹筒,深深插入每一個糧槽底部,然後將取到的糧食,匯入一個寫著相應庫號的斛中。

  待所有糧斛都貼上封條,匯聚到燈火通明的前廳時,天已經黑了,王賢一擺手,民壯們便將糧斛搬到車上去。

  「杜大人,一共是十二斛、六石糧食,這是縣衙的借條。」王賢將一份借據遞到杜子騰面前。

  從方才開始,杜子騰就面色慘白,顫抖著不敢去接那借據,彷彿那是塊燒紅的鐵板。他哆嗦著嘴唇,可憐兮兮的望著王賢,顫聲道:「兄弟,放我條生路吧……」

  「杜大人此言差矣,」王賢面沉似水,聲音十分柔和道:「我正是要救你的命。」說著看看他那張油光光的胖臉道:「不然我要是白天招搖過市,讓全縣父老知道,他們的救命糧成了這個鳥樣子,你說他們會不會吃了你?」說著一揮手道:「護送杜大人去縣衙!」

  兩個民壯便上前,把杜子騰夾在中間,看倉庫的兵丁想要阻攔,卻被王賢惡狠狠的眼神嚇住了!

  慘白的燈光反照下,王賢那雙眸子閃著狠厲的光,他掃過一眾兵丁,冷聲道:「今晚統統不許回家,給我把倉庫看好!要是出一點差池,全都死無葬身之地!讓開!」

  一聲斷喝之下,庫兵們竟真的讓開了……

  王賢還不放心,又讓吳為等人,今晚在倉庫值班,自己押著糧食和杜子騰,返回來了縣衙。

  縣衙後衙裡,今夜燈火通明,魏知縣已經得到報信,命人將周洋並本縣另兩個大糧商押來。他尤氣不過,把李晟和刁主簿也喚到了花廳中。

  待到杜子騰和那些糧斛押到,但凡參與過倒買倒賣官糧的人,哪還不知道東窗事發了?

  「今天我請諸位吃飯。」便見魏知縣面無表情道。

  「豈敢豈敢,」眾人忙強笑道:「我們已經吃過了。」

  「就當宵夜吧。」魏知縣說完,便一聲不吭。差役們在花廳外支起鍋子,用王賢帶回來的米,煮了一鍋大米飯。然後讓皂隸給他們一人盛了一碗。

  「這是給富陽十一萬老百姓,預備的救命糧!」」魏知縣正好坐在燈下,看不見表情,但單聽聲音,也能聽出他極不平靜。「請諸位用飯。」

  「這……」眾人望著面前氣味刺鼻、混著稻殼、沙土的一碗飯……姑且稱之為飯吧。單聞聞就覺著噁心,更別說往嘴裡送了……全都呆在那裡。

  「吃!」魏源重重拍案,咆哮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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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雲 發表於 2013-7-17 19:26
第2卷 第六十八章 知縣的煩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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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魏知縣重重一拍桌案。

  這能吃麼?吃下去是要死人的。但在魏知縣冷冷的注視下,眾人只好端起碗,夾一筷子送到口中,登時呲牙裂嘴,跟吃了死耗子差不多。央求的目光都落在刁主簿身上,希望三老爺能幫他們說句話。

  「這……」刁主簿哪還敢再招惹魏知縣,卻又不能不管他們,雖然此事他沒直接參與,但作為保護傘,好處一點沒少拿,只好小意陪著笑:「大人,有話好好說……」

  魏知縣瞥一眼刁主簿,「混賬,怎麼漏了三老爺一碗?」

  差役只好也給刁主簿端上一碗。刁主簿眼睛瞪得溜圓,半晌方艱難道:「大人,吃了會死人的……」

  「不可能,」魏知縣斷然道:「這是你們為富陽百姓準備的救災糧,怎麼可能吃死人呢!」

  「這……」刁主簿登時語塞。

  「現在不吃也可以,」見眾人都苦著臉,不肯再動筷子,魏知縣冷冷掃過眾人道:「明日八字牆前,當著全縣父老的面吃!」

  「別……」眾人被嚇得魂不附體,他們知道這二桿子真能幹出來,要是讓老百姓知道真相,還不撕碎了他們?

  「遵大老爺的命,吃!」杜子騰是首犯,知道別人能拖自己不能拖,把心一橫,捧起飯碗,抓了一把米就往嘴裡送,被噎得兩眼翻白,但還是拚命嚥了下去。

  「遵大老爺的命,吃!」周洋一見自己姐夫吃上了,只好也端起碗,把米飯使勁往嘴裡扒,一把鼻涕一把淚,艱難的吞著米飯。

  另兩個糧商知道沒轍了,只好也抓起碗裡的米,往嘴裡塞,有人還沒嚥下頭一口,就俯身一陣大吐,一邊吐還一邊放聲哭道:「媽呀!真難吃,比殺頭還難受啊!」

  「全當死一回吧……」杜子騰已經吃了一半,涕淚橫流道:「誰讓咱們幹了缺德事兒呢……」

  四個人一邊哭一邊往嘴裡塞,看的李晟和刁主簿毛骨悚然。但兩人依然沒吃……刁主簿自不消說,李晟卻因為有『既往不咎』的保證,硬著膽子死扛。

  「看來二位是想明天吃了。」魏知縣冷哼一聲。

  「魏大人,單獨說兩句吧。」刁主簿站起身,深深抱拳道。

  「哼……」魏知縣哼一聲,但還是起身到了裡間。

  「魏大人今天過了,你無權處置本官!」一跟進去,刁主簿便忍不住咬牙道。

  「那好,我上報朝廷處理。」魏知縣冷笑道,「六千石存糧,只有一千石可撐門面的新糧,兩千石勉強可食的陳糧。其餘的都是三年陳、五年陳、還摻了稻殼、沙子、石灰……你說,有幾顆腦袋夠砍!」

  「這,本官只負責賬目,只能保證每一筆糧食的賬面進出,都是符合規制的。」刁主簿忙分辯道:「至於倉庫裡的糧食是好是壞,這是戶房把關的。」頓一下,他決定出絕招道:「何況,大人上任伊始,不是親自查過庫麼?!」

  「你……」一句話戳中了魏知縣的軟肋。是啊,縣官上任的頭等大事,就是與前任交接,盤點糧庫更是重中之重,魏知縣自然也不例外。但當時他和司馬求的注意力,全放在賬面上積欠多少、有多大的窟窿要補上。糧庫裡自然也勘察過,但沒有王賢這樣的專業人才,是沒法看破杜子騰的迷魂陣的。

  現在三千石糧食被以劣充好的真相,被王賢踢爆。魏知縣登時有大禍臨頭的感覺,因為富陽縣的錢糧倉儲,自己已經簽字接收,現在出了問題,他這個正堂官說不清,也跑不了。哪是上報那麼簡單?

  「本官一時失察,被宵小矇蔽,」但魏知縣知道,此時氣勢稍弱,就要被這幫人挾制,是以疾言厲色道:「正要上書自劾,以全名節清白!」

  「大人這是何苦呢?」刁主簿心中冷笑,從前番立黃冊碑他就看出,這魏知縣是有官癮的……你小子這官兒剛當出滋味來,捨得再把自己,推到風口浪尖上?「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給下面人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吧……」

  刁主簿沒看錯,魏知縣是有野心的。他身懷經綸,立志要為國為民,做一番事業出來,留得青史一段名!換個說法這叫做『上進心』,魏知縣想當名臣,自然不願留下污點,讓仕途剛起步就壅塞。否則他應該直接封庫,一本奏上朝廷,讓欽差來盤查,才是正辦!

  而現在他連夜在後衙處理,不就是為了避免鬧得沸沸揚揚麼。

  見魏知縣默然不語,刁主簿更篤定了猜測,連忙道:「其實此事可大可小,常平倉的糧食,七成從不動用,只是年復一年的任其腐朽,那幫傢伙才想出這麼個安全的創收之法……」

  「要是突然遇到水旱蝗災,需要開倉放糧呢?」魏知縣冷聲道:「本官拿什麼給災民救命?」

  「浙江已經十年風調雨順了。哪會那麼巧。」刁主簿說著,見魏知縣又要發飆,忙道:「讓他們想辦法,把庫裡不能吃的糧食,全都換成能吃的,不就行了……」

  「哼……」這正是魏知縣要的結果,他冷哼一聲,拂袖道:「我給你們一個月的時間,一個月內不把屁股擦乾淨,本官不要這頂烏紗,你們也別要腦袋了!」

  「一個月……」刁主簿一驚,見魏知縣已經出去,只好嘆口氣道:「是。」

  魏知縣出去,見那四個已經吃完,杜子騰也變成了『肚子疼』,抱著小腹在地上呻吟。再看李晟還是一口沒吃,滿腔無處發洩的怒氣,這下終於找到出口了。一聲悶哼道:「喂他!」

  便有兩個差役一左一右按住李晟的胳膊,一個捏開他的嘴,另一個抓起米飯,填鴨式的塞到李晟的口中!

  待一碗飯全都硬填進食道,李晟的臉憋成紫色,他兩眼突出,使勁抓著胸口,竟暈厥過去。

  厭惡的看一眼滿地死狗似的糧商污吏,魏知縣拂袖離開花廳,回到簽押房中。

  內簽押房裡,王賢正在一手打著算盤,一手飛快的翻動賬冊。他報出一個數,司馬求便趕緊記錄下來,兩人正在配合著核算糧庫的賬目。

  魏知縣並不打攪他們,而是頹然坐在外間,面色一片灰敗。他自幼束髮受教,學的是聖人之學,講得是神鬼不欺、俯仰無愧,如今卻接連替一幫蛀蟲打掩護,實在大違他的心性,這讓他產生了濃濃的厭倦之意,甚至覺著自己出來做官,就是個錯誤。

  自己為何要出來做官?一展平生所學麼?可是為什麼聖人之言,在縣衙裡一點用處都沒有?為了永樂皇帝的殷殷期待麼?可是自己困頓一隅,與永樂大帝的帝國偉業,相隔十萬八千里……直到他想到周新周臬台的殷殷教導,才漸漸恢復了些力量。要保護好自己,要熬到高位上去,才有機會一展所學,才有機會在史書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好吧……』魏知縣緊緊攥拳、暗暗發誓道:『不能在濁流裡時間太長!要及早掙脫出州縣!』

  等他回過神來,才發現王賢和司馬求已經立在一旁了,正一臉關切的望著自己。

  「算好了?」魏知縣嘶聲問道。

  「東翁,你累了,明天再說吧。」司馬求輕聲道。

  「沒有,本縣只是在想事情,」魏知縣看看司馬求,滿嘴苦澀道:「現在想想,當時真是幼稚。去年覲見,陛下想讓我進翰林院,我卻說,『微臣百般不會,只會讀書。臣聞故宋,京官必起於州縣。臣亦願為一知縣,為陛下牧民一方,亦早日熟練政務。』」

  「其實我是厭倦了讀書,迫不及待想一展抱負。之前我就聽說,為官有清流、濁流,一入濁流便難以自拔,日後登堂入室更是千難萬難,卻偏偏沒放在心上。直到現在才知道自己錯了,可惜悔之晚矣……」魏知縣年輕的臉上,滿是惶恐猶疑道:「這官再當下去,我只怕連名節都保不住了……」

  「咳咳。」司馬求忙勸道:「東翁何出此不吉之言?連周臬台都誇獎你可謂能臣,要對自己有信心啊!」覺著自己勸得不得法,又用胳膊捅捅王賢道:「你說是吧,王兄弟。」

  「是啊,大老爺。正如您所言,宋朝的宰相哪個不是起於州縣?不在這濁流裡歷練一番,如何煉就一雙火眼金睛?這樣將來身居高位後,才能治住那些歪門邪道,才能深諳民瘼政弊,否則如何對症下藥、治病救國?」王賢便勸說道:

  「再說,如今大明朝總體還算清明,只是富陽縣的情況著實特殊,爛擺了兩三年,才會出這麼多問題。但現在,大人已經理好了稅賦,再藉機將常平倉整頓出來,對富陽縣的整頓,基本就算成功了。而且富陽爛,在浙省都是出了名的,將來在大人手下煥然一新,才顯出大人的非凡!又有周臬台的賞識,還愁不能早日掙脫州縣麼?!」

  還是王賢會說話,句句都勸到魏知縣的心坎上,聽得他連連點頭,竟生出知音之感來……
陸雲 發表於 2013-7-18 19:33
第2卷 第六十九章 表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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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讓王賢這麼一勸,魏知縣又覺著情況沒那麼糟了。看著這個比自己年輕十多歲的青年,他是愈加喜愛,頭腦一熱道:「王賢,你有台甫麼?」

  「台甫?」王賢一愣,方反應過來道:「屬下沒進過學,哪裡有字號。」

  「本官給你起一個吧。」魏知縣笑道。

  「啊……」王賢一愣,這是要幹嘛。

  「還不謝謝大老爺!」司馬求又捅他一下道:「賜字,就是收你這個學生。」

  「啊……」王賢心說好突然啊,我還沒細想利弊呢。心念電轉間,飛速盤算起來……跟知縣成了師生,以後富陽縣裡,自己就橫著走了。而且魏知縣這麼年輕,估計仕途沒有上限,自己跟著他,肯定有光沾。

  當然也有壞處,這魏源是個道學家,而且好大喜功,自己跟他扯上關係,將來免不了要吃掛落,弄不好還得把身家性命賠進去……

  「看這小子,高興傻了。」見他呆瓜一樣,司馬求笑道:「大老爺是兩榜進士,道德文章連當今皇上都讚不絕口,現在竟動了收徒之念,這是你前世的福分,還不磕頭拜師?」

  「啊,是……」日後福禍兩說,但現在敢說個不字,自己還用在富陽縣混麼?王賢只好一臉驚喜,跪下磕了仨響頭,擺出感激涕零狀:「老師在上,請受學生一拜!」

  魏知縣端坐著受了他的大禮,又接過王賢奉上的茶,輕呷一口,算是完成了拜師禮,方緩緩道:「《說文》上說,賢,多才也。你倒也擔得起這個字。但才僅為用,還需以德為體,即德才兼備,才能稱為中道。你又在兄弟排行老二,便叫你『仲德』吧!」

  「仲德謝恩師賜名!」王賢激動道。

  「呵呵……」魏知縣笑笑道:「仲德,你雖然十分聰明,但讀書太少。不讀書怎麼算是我聖人門徒?日後公務有暇,要多讀經史,若有不懂可隨時來問為師……」頓一下,又囑咐道:「為師一時起了愛才之心,收了你這個學生,但公門之中無私誼,怎麼說都是有些忌諱的……」

  「學生一定嚴守秘密,」王賢忙保證道:「不會到處宣揚的。」

  「如此甚好,不過私下裡,還是可以師生相稱的。」魏知縣點點頭,方回到正題道:「算出結果了麼?」

  「回老師的話。」王賢拿起手裡的清單,報賬道:「賬目顯示,永豐倉存糧九千三百一十二石,待售陳糧兩千七百一十石七斗五,余六千六百石。這六千六百石裡,新糧佔一千一百石,其餘的是陳糧。問題就出在這些陳糧上,根據抽樣,差不多只有四成尚可食用,其餘的糧食都是多年陳糧,不能食用了。」

  「跟估計的差不多。」魏知縣點點頭道:「怎麼會有那麼多多年陳糧呢?」

  「原因並不複雜。」王賢通過賬目的流動,已經將他們的把戲看得清清楚楚,「只要糧庫和糧商勾結起來,每年要出售陳糧時,由糧商出價收購,但並不運走陳糧。因為出售的同時還要補倉,糧庫會再將這些陳糧,從糧商那裡買回來。其實在買賣過程中,陳糧沒有離開糧庫。但糧庫和糧商之間,卻發生了兩筆賬面交易。糧商購買陳糧的花費微乎其微,官府卻支付了購買新糧的價錢,這之間的差價十分巨大,便被那幫蛀蟲分了贓。」

  「糧食一動不動,卻能每年騙到大筆的收入,這幫人還真聰明!」司馬求無比感慨道。心裡卻難免惋惜,多好的撈錢機會,都讓這倆二貨給攪黃了……

  「也不是一動不動,一部分實在無法儲存的陳腐糧食,還是會藉機處理掉。」王賢道:「但補進來的糧食,也都是糧商賣不掉的陳糧,還摻了沙土、白灰。陳陳相因,自然滿是多年陳糧。」

  「一群目無國法的東西!」魏知縣正義勃發,旋即又被現實所掩埋道:「這麼說,要讓他們補上三千三百石糧食?」

  「是六千石,還有今年要處理的陳糧兩千七百石呢。」王賢嘆口氣道:「而那群奸商空手套白狼慣了,估計連一千石也拿不出來。」

  「那五千石如何解決?」魏知縣急道。

  「只能想辦法買了。」王賢輕聲道:「但賬上沒有那麼多錢,砸鍋賣鐵也買不起。」

  「這個錢不能縣裡出,得讓他們出!」魏知縣恨恨道:「一個個貪了這麼多年,不能便宜了他們!」

  「是。」王賢皺眉道:「那必須要抓緊了。這個數字太大,放在兩個月前還有點希望,現已進了臘月,各地糧商都開始惜售了……」

  「無論如何,年前必須有著落!最後一批糧食進倉的時間,絕對不能超過正月!」魏知縣斷然道:「你全權負責此事,必要時可採取一切手段!」

  「是。」王賢心說,就知道要把這爛攤子甩給我。

  待王賢出去,司馬求方問道:「東翁怎麼動了收徒的念頭?」

  「其實也不是衝動,宦海凶險,到哪裡都是以寡敵眾、以客敵主,沒有好幫手怎麼行?」魏知縣嘆口氣道:「這王賢是個奇人,年紀輕輕,卻如此深沉老練、足智多謀,正是天賜給本官的好幫手,我得把他栓緊了才行!」

  「原來如此……」司馬求心裡酸酸道,那麼我算什麼?你的拖油瓶麼?

  魏知縣聞到那股醋意,笑著勸解道:「先生是本官的蕭何,他是本官的張良,還是你更重要,但要擰成一股繩才行。」

  「是。」孰料司馬求心裡更酸了,原先都說我是張良的……

  。

  第二天排衙過後,王賢又來到永豐倉。吳為等人還在那裡值守,萬幸一夜無事沒有走水。

  「都回去睡覺吧。」王賢看看又累又髒的一干手下道:「今天不用上班了。」

  眾人歡呼一聲,鳥獸四散。王賢又看一眼那畏畏縮縮的倉吏道:「你家大人呢?」

  「肚子疼,」倉吏忙答道:「回來之後就上吐下瀉,折騰了一宿,才剛睡下。」

  「他能睡得著就怪了。」王賢冷笑道。

  「是,他說大人來了,隨時把他叫起來。」倉吏忙道。

  「那還愣著幹什麼!」秦守瞪眼道。

  片刻之後,倉大使值房中,王賢笑望著面色蠟黃,如被大象踩過的杜子騰道:「滋味如何?」

  「唉,就像死了一回,」杜子騰頹然道:「不過還是謝謝兄弟,否則我今天就不是坐在這裡和你說話了。」

  「不記恨我就好。」王賢不以為意的笑道。

  「哪能呢,你也是奉差辦事。」不管真心還是假意,杜子騰都矢口否認,說著小意問道:「不知大老爺是個什麼意思?」

  「大老爺的意思是,自然要盡快補上糧食了。」王賢淡淡道:「補上糧食怎麼都好說,不然休怪他不講情面了。」

  「我把周洋他們叫來。」杜子騰讓人去把一干糧商叫到永豐倉。趁著幾個人還沒來,王賢問杜子騰,這些年他是如何騰挪應付的。

  「其實沒啥訣竅,干的年歲多了,自然就會了。」杜子騰道:「糧倉日常支出就是兩項,一個是春荒時賒貸,一個是糧價過高時糶米壓價。前者每年最多不超過一千石,這一塊我肯定要預備出來。」頓一下,方道:「至於糶米時,糧倉會故意用老陳米出糶。南方人吃米講究,富陽老百姓又有錢,摻了沙土的陳米,看都不看一眼,自然影響不到糧價。」

  「你就沒想過,萬一要開倉放糧怎麼辦?」王賢問道。

  「我也不是要錢不要命。」杜子騰苦笑道:「但咱們富陽跟別處不一樣,老百姓大都買米吃,糧價自然比別處貴許多。商人趨利,各地的糧商都是優先把糧食賣給富陽,老百姓無非就是多花點錢,不至於餓肚皮。」

  「要是全省都缺糧,官府管制糧食外流呢?」王賢追問道:「富陽怎麼辦?」

  「這,」杜子騰嘟囔道:「要是浙江都缺糧,肯定先下大亂,那時候逃命就是……」

  「要是天下不亂,只是浙江缺糧呢?」王賢冷笑道。

  「怎麼可能……」杜子騰見自己有些激怒王賢,忙改口道:「要是這種事兒都能發生,兄弟只好認栽了。」說著嘆口氣道:「兄弟你不熟悉情況,常平倉只有在北方,才會被當回事兒。咱們江南魚米之鄉,糧食又不耐久貯,常平倉的用處其實不大,都被當成州縣的搖錢樹了,永豐倉可不是個例。」

  王賢不吭聲了,這杜子騰膽子不大,竟也敢大當倉鼠,別的州縣的情況,也就可想而知了……

  「不管別的州縣如何,富陽的常平倉,必須要有救命糧!」王賢很清楚,要是把所有撈錢的路都堵上,這幫人能跟自己不共戴天。何況他也沒有當青天的自覺,只是不想隨時有掉腦袋的風險,不想生兒子沒屁眼罷了。

  杜子騰聞言大喜,他當然聽出王賢的言外之意……必須要準備好備荒糧,但你怎麼糶糧我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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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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