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大官人 作者:三戒大師 (已完成)

   
陸雲 2013-6-22 03:27:0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98 2796723
陸雲 發表於 2013-7-19 06:17
第2卷 第七十章 買賣雙方


  。

  頓飯工夫,一干糧商到來,杜子騰向他們轉述了王賢的要求。

  糧商們本以為在劫難逃,現在卻有機會納糧消災,而且日後還可以繼續賣高價糧,自然喜出望外。只是聽說一個月內,要補齊六千石糧食,一下又都犯了難。

  正如王賢所料,因為江南交通便捷,糧食不耐久貯,糧商們向來存糧不多,大都是按月購糧按月銷貨,這樣資金壓力小、存糧損耗也少,是以三家加起來,也只有一千七百石……

  就這點糧食還不能動用,因為這是富陽百姓的口糧。臨近年關,正需要富足安定的氣氛,魏知縣肯定不同意,縣裡出現缺糧的局面。

  「不是我們不盡力,實在是力有不逮啊大人。」周洋周糧商嘶聲道:「要是剛秋收那會兒還好說,可現在進了臘月。天一冷,糧食能放得住了,糧商們都屯著糧食等開春漲價呢。」

  「那你們的糧食從哪進?」王賢問道。

  「這都是長期買賣。像我,是和嘉興幾個縣的糧商搭上線,他們一年十二個月,每月賣我五百石糧食,但這已經是上限了,糧賤時我不要,糧貴時他們不給。」周洋嘆氣道:「總之,在臘月裡有錢都買不到六千石糧食。」這話矯情了,有錢還是能買到的,只要肯出大價錢。

  「是啊,大人,能不能寬限一下,」另兩個糧商也點頭道:「給我們半年的時間,待夏糧下來,我們砸鍋賣鐵,也會把這六千石糧食補上!」六千石糧食,如果等到夏收時,他們的進價是四千兩白銀,三個糧商加上個杜子騰,還有那李晟,五人分攤是八百兩,基本上兩年白幹了。

  但要是現在去進貨,一萬兩銀子也不夠,他們非破產不行……

  見王賢不說話,幾人交換下目光,和他還算有交情的周洋,小聲道:「當然不會讓大人吃虧,快過年了,我們糧商按例要給戶房上貢,這次多包一百兩給大人。另外,原先給大人的四時常例,我們再加兩成,只求大人通融幾個月,日後保證不敢在庫糧上耍花樣了。」

  顯然來的路上,他們便已經商量過了。幾個糧商一致認為,他們之所以遭此無妄,很可能是沒有及時給王賢上貢所致……

  「……」這條件不可謂不優厚,弄得王賢都心裡癢癢,但職業謹慎告訴他,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萬一明春發生饑荒怎麼辦?老百姓的救災糧可不能等到夏收。萬一鬧大了,掙多少錢都沒命花。

  拿定主意,他迎著眾人乞求的目光,緩緩搖頭道:「不行,多大的困難都要克服,最晚正月底,六千石糧食必須入庫。」

  「大人逼得再緊,我們進不到糧食也是白搭。」眾糧商無奈道:「到頭來,就是殺了我們也完不成。」

  「你們既然說那些外縣糧商,屯糧是為了高價出售。」王賢淡淡道:「那你們現在就按春荒時的價錢買便是了,他們能早幾個月回籠資金,肯定求之不得。」

  「這……」周洋苦笑道:「哪有那麼多錢?我們砸鍋賣鐵也不夠。」

  「呵呵……」王賢卻挪揄笑道:「都說商人狡猾,你們怎麼這般死心眼?」頓一下道:「誰說開高價,就要花大錢的?」

  「什麼意思?」眾糧商茫然道。

  王賢便笑道:「我給你們出個主意,保管你們多花不了多少錢,就能完成任務。」

  「我等洗耳恭聽。」糧商們瞪大眼道。

  「人要學會逆向思維,所謂物稀為貴,物多則賤……」王賢便輕聲道出一套方略來,「這樣,把賣方市場變成買方市場,價錢自然就降下來了。」

  眾糧商聽得目瞪口呆,這王賢,簡直就是奸商中的奸商啊……

  。

  事不宜遲,當天下午,周洋三個立即寫信給臨近的海寧、餘杭、臨安、新城、昌化、建德、桐廬、淳安、壽昌等縣糧商,向他們宣佈一則驚人的消息——因為新任縣老爺突然嚴格起來,富陽縣糧商賣給常平倉的糧食,被判為陳糧,縣老爺大為光火,已經將他們下獄,並限他們一月內換成新糧,否則統統殺頭!

  為了保命,富陽縣三家糧商不得不下血本,宣佈以三兩銀子一石的價錢,收購今年的新米!

  聽到這個消息的糧商都驚呆了,這樣的價錢即便在春荒時,也是不可能出現的!

  現在各縣普遍的糧價,是八錢銀子一石糧,當然賣給外縣進貨的糧商時,按例是要漲價的。尤其是這種臨時緊急購糧,自然要狠宰一刀。但是再漲也頂多就是翻番,即一兩六錢一石糧。

  因為哪怕春荒時,賣給富陽縣糧商的糧價,也沒超過二兩銀子一石糧。現在畢竟離春荒還有幾個月,最少也得給人家打八折!

  是以在各縣糧商看來,一兩六錢的價格就是厚利了。現在,富陽縣的糧商,竟然以三兩銀子的價錢收糧,那簡直就是暴利!

  要知道,以他們收糧的價格,再把損耗算進去,也不過六錢銀子一石米。這一下就是五倍的利潤,足以讓任何人瘋狂了!

  儘管對方要求由賣方,將糧食運送到富陽,但這麼點距離,在暴利面前,一點運費算得了什麼?

  可想而知,糧商們會以何等熱情,對待這筆大買賣。

  但可惜的是,來送信的是糧店的夥計,無權與他們簽署契約,只說他們老闆同時向很多個縣的糧商求援,便匆匆去下一家送信了。

  不過在暴利的誘惑下,一切都不是問題。糧商們盤算著,橫豎離著富陽不遠,大不了白跑一趟,弄好了卻可以賺個盆滿缽滿,過個肥美的新年!

  於是,一袋袋糧食從各縣糧商的庫房裡搬出來,裝上船,沿著水道運往富陽縣……

  僅僅幾天時間,富陽縣的各處埠頭上,便停滿了滿載的糧船。船兒靠岸後,各家糧商或者他們的掌櫃的,便上岸到三家糧店知會說,糧食運來了,趕緊驗貨入倉吧,大夥還趕著回家過年呢。

  糧店的掌櫃陪著笑說,這事兒我們可做不了主。幾位爺稍候,我們這就去牢裡跟東家商量,一有了章程便告訴你們。

  聽說人家的東家還在牢裡關著,糧商和掌櫃的也不好多說什麼,便吩咐夥計守好船,自個到縣城的酒館茶樓打聽消息去了。

  這一天從早到晚,一直絡繹不絕有糧船到達富陽。後來的老闆和掌櫃的,一看見碼頭上一艘挨著一艘的糧船,心情便緊張起來。船一靠岸,趕緊去糧店打聽,得到的答覆自然毫無例外,都是請稍候一宿,等我們問過東家後再說。

  糧商們心裡不快,但現在是狼多肉少,誰都怕得罪了金主,非但一句難聽的話不敢說,還得表現出寬宏大度:

  「應該的,應該的,誰家還沒個難處。」

  「不著急,不著急,問明白了再說吧……」

  糧商們離開糧店,見天色不早,誰願意回船上,和一幫子雇工擠一起?便尋青樓酒館吃酒耍樂去了。

  富陽縣屁大的地方,統共就那麼幾座像樣的青樓酒館,糧商們無論去哪一家,都會碰上一堆同行。大家一見面,自然親切無比,幾乎每一家館子裡,都上演著這樣的場景:

  「想不到張老哥親自來了,小弟給您拜個早年了!」

  「哎呀,劉賢弟你也來了,好久不見好久不見……」

  「夥計,快加把椅子!老哥,我給你介紹介紹,這是我們縣另外三家糧行的東家、掌櫃……」

  「久仰久仰!」儘管從沒見過,卻更要表現出親熱。

  「久仰久仰,請上座!」

  「您請上座!」

  一番虛讓之後,眾人重新坐定開席,酒過三巡、菜過五味,自然要說話聊天了。大家是同行,又為了同一個目地而來,繞來繞去,話題終要回到這次富陽糧商收糧上。

  「老哥,你這次帶了多少糧食?」劉賢弟問道。

  「不多,幾十石罷了。」那張老哥撚鬚道:「年根下了,誰家也不寬裕,只是周洋他們身陷囹圄,咱們身為同行,能幫一把就幫一把。誰還圖那點錢?」其實,他帶了好幾條船,幾十石後面還得加個零才行……

  「是啊,誰也不圖那點錢。」眾人紛紛點頭,覺著自己好崇高。

  「不過我今天下午走了一圈,幾個碼頭看下來,最少有一百條糧船,看吃水,都得裝著四十石以上的樣子。」劉賢弟又道。

  「那不得四千石了?」眾人倒吸冷氣道:「他們用得著這麼多糧食麼?」

  「肯定用不著。」劉賢弟皺眉道:「我打聽過了,富陽縣永豐倉,今年不過才買兩千七百石糧食。」

  「天!」眾糧商變了臉色,「光咱們這些頭天到的,就有四成人要白跑一趟!」

  「是啊,明天肯定還有到的。」劉賢弟苦著臉道:「想不到,動作都這麼快,這邊又不能馬上收糧,這可如何是好?」

  「是啊,如何是好?」眾糧商發愁道。

  「甭管別人,是咱們先來的。」關鍵時刻還是張老哥有主意:「明天一早,大夥就去周洋店裡等著去,咱們佔他頭一份!」

  。
陸雲 發表於 2013-7-19 20:27
第2卷 第七十一章 囚徒困境


  。

  「好!」眾糧商紛紛應和,因為心裡有事,早早就散了。

  和劉賢弟幾個分開,張老哥回到投宿的旅館,對跟班的說,「你去過周糧商的掌櫃家吧?」

  「前年韓掌櫃結婚,我喝過喜酒。」跟班的小聲問道:「老闆的意思是?」

  「你去他家一趟。」張老哥從靴頁子裡掏出一摞寶鈔道:「看看能不能把咱們的糧食收下。」

  「還用給他送禮?」跟班的瞪大眼道。

  「廢話。」張老哥嘆氣道:「這才頭一天,就這麼多人,趕明天肯定更多,到時候給誰不給誰?更加撕扯不清。還是破費破費,早點落袋為安吧。」

  「是。」跟班的便揣著票子出去了,半個時辰後,又拿著錢回來了:「他沒回家,住在店裡了。」

  「那去店裡敲門啊。」張老哥已經鑽被窩了,聞言罵道:「你怎麼這麼死心眼?」

  「別提了。」跟班鬱悶道:「你當小的沒去啊,可是怎麼敲都敲不開門,結果還撞上好幾個同行……」

  「也是送禮的?」

  「是啊。」跟班的點頭鬱悶道。

  「唉,」張老哥嘆一聲道:「都不傻,看來明天不好辦了……」

  這一夜,張老哥攤煎餅似的一宿無眠,好容易捱到天濛濛亮,他便爬起來胡亂洗把臉,吃點東西,直奔周氏糧店而去。

  他以為自己來的夠早了,誰知到了糧店門口,竟看見幾個同行已經先到了。

  「早啊,諸位。」張老哥趕緊擠出一絲乾笑道:「這大早晨,還挺冷的呢。」

  「早啊您老。」眾人也勉強笑道:「也不知啥時候開門,趕緊進去暖和暖和。」

  「叫開就是了。」張老哥道:「又不是來買糧食的,還受他的規矩?」

  「叫了,沒人應。」眾人苦笑道:「你說這是咋回事兒,成了咱們求著他們買糧食了!」

  「是啊,」有人不忿道:「向來都是他們求咱們,咋成了咱們求他們了?」

  「嘿嘿。」張老哥笑道:「誰讓咱貪圖高價呢?」

  「唉,一口吃不了個胖子,何苦來哉呢?」那人負氣道:「他要是再推三阻四,索性不賣了,回家過年去!」

  「就是!」眾人紛紛附和道。

  張老哥也點頭,心裡卻冷笑道,你們誰捨得走就怪了。都盼著別人走是真的!

  眾人口不對心的等在店外,來的糧商越來越多,到了卯時還不見鋪板卸下來,眾糧商憤怒的拍打著鋪板,大聲叫道:「開門開門!」惹得街上人紛紛駐足旁觀。

  終於,在震天的砸門聲中,鋪板卸下一片來,露出韓掌櫃那張睡眼惺忪的臉。他朝眾糧商團團作揖、連連抱歉道:「沒想到諸位來得這麼早,真是對不住!」

  「砸門這麼長時間,你才聽見!」

  「唉,我這人睡著了跟死豬一樣,在耳邊放炮也聽不見。」掌櫃的卸下門板,將眾糧商讓進店舖,「都凍壞了吧,快進來暖和暖和。」

  判斷一方強勢還是弱勢,不是看誰的嗓門高、火氣大,而是看他們對蹩腳的理由的反應,像眾糧商這樣,竟然默不作聲接受的,顯然跟強勢不沾邊了……

  糧商們魚貫進店,把個前廳坐得滿滿噹噹。掌櫃趕緊沏茶,又對眾人噓寒問暖。

  耐著性子應付他幾句,終於有急脾氣的出聲道:「韓掌櫃,你去問過你東家了麼,他怎麼說的?!」

  「唉,別提了,我被東家臭罵了一頓。」掌櫃一臉鬱卒道:「不過我也該罵,竟然不相信諸位老闆,才想出這麼個『廣撒網』的餿主意。本以為能來一半就不錯了,沒想到諸位老闆都這麼古道熱腸,竟一個不落都來了!」

  「難道周洋的信是你代寫的?」很多人當場就毛了。

  「當然不是,但是東家只要我找幾家古道熱腸的老闆,沒讓我搞得人盡皆知。」韓掌櫃嘆氣道:「我給東家出大難題了,諸位都是朋友,都是恩人,不買誰的都不合適,所以東家得慎重考慮一下,到底是按照先來後到的順序買呢,還是每人買一部分呢,或者砸鍋賣鐵全買下來。」

  「當然是全買了。」馬上有人出聲道:「這樣誰也不得罪。」

  「全買的話,肯定沒法三兩一石了,東家就是砸鍋賣鐵,也沒那麼多錢。」韓掌櫃兩手一攤,實誠道:「請諸位再等一天,明天,明天一定有個准信。」

  「為啥得等到明天!」眾糧商不樂意道:「在碼頭上停一天,就要交一天的泊位錢、還有夥計的人工、糧食的損耗,這損失誰負責。」

  「因為本縣衙門的規矩,只有申時才能探監。」韓掌櫃苦笑道:「這次我一定要個章程出來!」

  眾老闆面面相覷,難道要再等一天?

  這時候,已經有百姓上門買糧了,進來一看好傢伙,滿屋子是人。小心問道:「韓掌櫃,開張了麼?」

  「開了開了。」韓掌櫃欠身道:「抱歉諸位,店裡的幾個夥計出去送信,留守的一個,前天又死了老娘。唉,就剩我一個人忙活。」

  「賣什麼糧食啊,先把這茬解決了,」眾糧商不滿道:「讓他上別家買去!」

  「這,好吧……」韓掌櫃只好朝那顧客歉意道:「到錢家糧行買去吧,抱歉抱歉。」

  「好吧……」都是老熟人了,顧客也不能說什麼,便空手離去了。

  韓掌櫃剛坐下,要和眾糧商繼續說話,又有客人進來,他只好再起身招呼。還沒把人打發走,又有進來的,那叫一個絡繹不絕,什麼事都談不成。

  終於,眾糧商忍不住道:「上鋪板吧!關張個一天半日的,死不了人。」

  「好。」韓掌櫃倒好說話,立馬上了鋪板,還掛出『今日停業』的牌子。轉身進去問道:「諸位有何高見?我可以跟東家說說……」

  「你得快刀斬亂麻,來得人越多,就越不好處理。」糧商出主意道:「你趕緊把我們這些人的收下,再跟後面人賠禮道歉,大不了賠人家個運費,這事兒就這麼過去了。」「就是,這次算你救主心切,日後切記別這麼孟浪!」

  「這主意不錯……」韓老闆眼前一亮,旋即又苦著臉道:「可是,昨天有好些比諸位來得早的,只是此刻還沒到罷了。」

  「他們睡懶覺怨誰?」糧商們見他有些鬆口,馬上一擁而上道:「立文契吧!」

  「我不是東家,如何立得了文契?」韓老闆被一群如狼似虎的糧商包圍著,顯得很是無助。

  「你怎麼這麼死心眼!」糧商們給他支招道:「你跟我們草擬份文書,待會兒對後來的也有話說。然後下午拿給你家東家簽字畫押,不就結了。」

  「這倒沒問題,」韓老闆苦笑的:「可是沒有東家簽押的文書,人家誰當回事兒啊。」

  「這個簡單。」糧商們就是不缺辦法道:「你可以付我們一部分定金。」

  「這……」韓掌櫃為難道:「這種事我不敢擅自做主!」

  「真是死心眼。」糧商們罵道:「我們可以給你家折扣,一石糧食我饒你一百文,這樣你家老闆只能說你會做生意,別人也說不得什麼!」

  「這……」韓掌櫃看看眾糧商道:「可是櫃上只有一點零錢,老闆買糧食的錢存在錢莊,要用他的印章才能取。」

  「就是個堵人嘴的,不拘多少。」眾人毫無底線,只求速速簽好文書。

  「那好吧,請諸位老闆寫下高姓大名,以及有多少糧食要賣……」韓掌櫃終於招架不住群虎,到櫃面上寫文契,寫完一份,便有糧商在賣方下面簽字畫押,然後韓掌櫃從櫃檯裡,摸出一摞寶鈔遞給他。

  那摞寶鈔破破爛爛,值一百文撐天了,糧商們也不嫌少,立即打了收條,揣入懷中,頓時感覺安心不少。

  十幾個商人依次立契,可不是一時半刻能辦完的。裡面剛寫了兩份,便聽到外面響起一陣高過一陣的砸門聲。

  「今日不營業!」有糧商替韓掌櫃答道:「客人明天再來吧。」

  「我們不是買米的,是賣米的。」顯然,外面敲門的也是糧商,而且人數比裡面的還多。「趕緊開門,別以為我們不知道,你們在裡頭幹什麼!」

  「是啊,裡面的朋友,有財大家發,不好吃獨食吧!」外面的人大聲道:「再說也得講個先來後到,我們可是昨天上午就到的!」

  裡面的人面面相覷,不開不合適,但是一開又會生變數。

  「別管外面!」還是張老哥拿得定主意道:「你們幫著韓老闆,趕緊把文契寫完!」

  眾糧商趕緊去找毛筆,五六個人幫著一起寫文契……

  外頭按捺著性子等了一會兒,見裡頭毫無動靜,知道人家是打算生米煮成熟飯再開,各種被愚弄被損害被欺凌被侮辱的複雜情緒,登時佔據眾人的心田,也不知誰帶頭喊了一聲:

  「不能讓他們得逞!把門砸開!」

  「對,太欺負人了,把門砸開!」便有年輕力壯的,朝著糧店舖板又踹又撞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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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雲 發表於 2013-7-19 20:27
第2卷 第七十二章 降價


  。

  周家糧店對面,有一家供應早點的飯館。上下兩層,下層擺著長條桌椅,是在臨近作坊做工的百姓吃飯的去處,已經過了卯時,工人們都吃過飯上工去了,樓下空空如也。

  樓上的格局要精緻一些,擺著八仙桌、官帽椅,牆上還附庸風雅的掛著畫,是給有錢人準備的地方。這會兒還有三五桌客人,其中臨街的一桌上,坐著個穿醬色長袍,外罩綢面裌襖的年輕人,正在慢條斯理的吃臘腸粥。

  他左邊坐著個大胖子,面對一桌子早點,卻探頭探腦往外張望,右邊一個面帶橫肉的大鬍子,倒是吧唧吧唧的大嚼大咽。

  三人旁邊的桌上,還坐著七八個便裝隨從,時刻注意著各自那位的動靜。

  「哎呀呀,」胖子雙手扶著桌案,驚呼道:「不好了,開始砸店了!」說著回頭對大鬍子道:「胡捕頭,趕緊讓人管管啊!」胖子便是杜子騰,周洋是他妻弟,他在這家店裡是有股份的。

  「驢肉火燒真香啊,就是塞牙。」胡捕頭滿足的拍著肚皮道:「急個球,我就是來蹭頓飯,王兄弟說了,只要不出人命,我是不出面的。」

  「啊。」杜子騰苦著臉望向王賢,「兄弟,你可不要見死不救啊。」他雖然是官,但在胡言兌和王賢這一胥一吏面前,卻弱勢的很。

  「老杜糊塗了吧,王兄弟不讓我出面,是愛護你們。」胡捕頭端起一碗云吞面,呼啦呼啦的喝下去,抹一把沾滿油光水漬的鬍鬚道:「真要我出面多簡單,找個查私鹽的藉口,把他們的船統統扣下,還不隨意揉捏?」

  「但那樣人家一下就明白是圈套了,往後誰還跟你們打交道?」頓一下,他朝杜子騰呲牙笑道:「我們是無所謂,只要你們受得了,我這就找批驗所的人發票!」

  「別別,千萬別……」杜子騰忙擺手道:「這要是光顧眼前,把各縣的糧商都得罪了,日後周洋他們可怎麼進貨?」

  「其實也不要緊。」年青人自然是王賢,他已經吃好了,用帕子擦擦嘴,折起來收回袖中,淡淡道:「這都是些認錢不認人、記吃不記打的主。你們的進價本來就比他們零售高一半,日後他們不賣,有的是願意賣的,所以最後他們還是會賣。」

  頓一下,王賢呷一口薑茶清清口道:「其實這次也一樣。都嫌糧店拖拖拉拉、推三阻四,一口一個『不賣了』,但誰也不甘心兩手空空回家過年。」

  「因為他們擔心,自己一走,就成全了別人。」胡不留攏須大笑道:「王大人就夠精的了,想不到你比你爹還上一層樓,李晟輸在你手上,不冤!」

  其實他想說『夠陰』,只是怕惹王賢不高興。且不說王二郎如今是縣裡的財神爺,單單這份『算死人不償命』的心計,就讓他不敢造次。

  「李晟是自己作死,與我無關。」王賢也感覺到,自己最近被扣上陰謀家的帽子,這讓他頗為鬱悶,盡力撇清道:「公帑糧稅、倉庫俸祿,沒有他不敢沾手的,早晚都會完蛋。」

  「呵呵……」見他不喜歡這個評價,胡不留便不說了,心裡卻冷笑道,就算李晟作死,張華和荀三才怎麼解釋?

  見兩人跑題了,杜子騰忙提醒道:「裡頭真不會打起來?」

  「不要緊,老子兩個孩兒在樓下盯著。」胡不留輕蔑笑道:「商人最是膽小,真要鬧將起來,一個個不想回家過年了?」

  「也不知他們談得怎麼樣了,」杜子騰心裡像貓撓一樣。

  「耐心等吧。多靠一天,他們就越騎虎難下。」王賢淡淡道:「也別光顧著看熱鬧,你們錢湊得怎麼樣了?」頓一下道:「要是還湊不夠的話,只能讓胡捕頭出動了。」畢竟王賢只是幫他們以合理的價錢買糧,而不是整治那幫糧商。

  「已經湊出來了,」杜子騰苦著臉道:「按照大人的意思,一家一千兩,我們四家東湊西借,終於湊出四千兩。」說著鬱悶道:「四五年的收成全吐出來了……」

  「就當長個教訓吧。」王賢冷冷道:「李晟給了麼?」

  「他說沒錢,只肯給一半。」杜子騰道。

  「那老小子又想不開了。」胡不留嘿嘿笑道:「待會兒我去開導開導。」

  「勞煩胡大叔了。」王賢現在和衙門裡的一幫人,稱呼亂得很,除了王子遙之外,沒人敢倚老賣老,但他也不好意思管人家叫老兄,於是出現了這種各叫各的亂輩分狀況。

  。

  周家糧店內。

  外面的糧商們終於砸開門,呼啦湧了進去,儘管裡面人奮力阻擋,卻被他們一把推開。

  「大白天的關什麼門!」後來者憤怒的討伐道:「幹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呢!」

  「不是擋你們的!」張老哥見事不好,趕緊分辯道:「是買米的人太多,亂的慌,才……」

  後來者們根本不相信,目光越過阻攔者,他們看到櫃檯上,一份份未完成的契書,登時憤怒翻倍道:「原來是怕我們搶生意啊!」

  「你個臭不要臉的老東西,昨晚不是說好一起過來麼!」一個昨天和張老哥一起喝酒的年青老闆怒道:「虧我們還專程去找你,哪知道你竟撇下我們吃獨食!」

  張老哥被罵得啞口無言,後來一方卻沒有放過他們的意思,又抓住韓掌櫃討伐起來:

  「老韓你什麼意思,我可是昨天早晨就到了,難道不講先來後到了麼!」

  「就是,昨天你紅口白牙的說,一定會給個章程,原來你的章程,就是把我們撇下啊!」

  「說,他們給了你多少好處,你敢這麼坑人!」

  韓掌櫃被罵得暈頭轉向,說了句:「這不過是個意向,做不得數的……』

  「原來如此……」後來一方聞言大喜。

  「怎麼做不得數?」先來一方卻不干了:「我們定金都拿了!」

  「他們東家還沒畫押,來的哪門子定金!」後來一方卻堅決反對,雙方便在擁擠的前廳裡吵開了,聲音能掀翻屋頂,甚至有脾氣暴躁的,動手動腳推搡起來。

  得虧這時候,進來兩個官差喝道:「幹什麼?聚眾鬥毆麼?!」

  這一聲,登時把一干糧商唬住,這年代商人雖然有錢,地位卻很低微,又是在外縣,哪個敢造次?全都使勁搖頭道:「沒有的事兒!」

  「沒有,那吵吵什麼?」官差黑著臉道。

  韓掌櫃趕忙上前,摸出一摞寶鈔,塞到官差袖中,賠笑道:「差爺,我們在談生意呢。」

  「談生意就好好談,別吆喝。」官差臉色好看了不少,教訓道:「縣老爺聽說,最近有大批商人云集本縣,特意命咱們加強戒備,誰敢在富陽縣亂來,那就到縣衙大牢裡吃年夜飯吧!」

  「是是是。」韓掌櫃連聲應著,送走了倆官差,回頭對眾糧商苦笑道:「諸位別吵了,你們先心平氣和的商量下該怎麼辦,我去看看另兩家是個什麼章程。

  「也好!」眾糧商便涇渭分明的或坐或站,開始了艱難的談判,但雙方分歧太大,根本談不攏,反而火藥味越來越大,又有劍拔弩張的趨勢。

  終於,有人提出來,那就降價唄。一降價不就啥問題都解決了?

  「嚇!」張老哥最不願見到的『自相殘殺』還是發生了,這時候最需要有一能服眾者站出來穩住陣腳,遏制眾人競相降價的衝動!

  但這屋裡二十多個糧商,竟然來自十三個縣之多,大家互相之間都叫不上名,更別談熟識了。而且沒有來自杭州、紹興的大糧商,上哪找服眾的人去?

  本來自己還可以倚老賣老,但因為一念之差,甩下昨天那幾個後生,結果被他們罵得狗血噴頭、顏面掃地,哪還有臉開口。

  果然,不少糧商露出意動之色,心說反正降降價還是暴利,何苦要槓在這兒進退不得呢?

  張老哥見狀,再也顧不上許多,大聲道:「諸位,除了降價之外,還有別的法子!」

  「什麼法子?」眾人問道,能不降當然最好了。

  「我們每人賣一半米給他們,剩下的一半拉回去,也比降價划算!」張老哥是徹底不要節操了。

  誰知那幾個罵他的糧商,對他成見太重,卻毫不領情道:「老東西又耍心眼了,昨天說自己就一艘船,今天才知道,他整整帶了八條船來!八條船的一半,還是一百六十石呢,比我們全部的糧食都多!」

  「就是,又想賺便宜!再說了,又不光咱們這些人有糧食,別的糧店也擠滿了糧商,還有後到的。人家要是先降價怎麼辦?誰還買咱們的呀?」成見真是害死人啊,張老哥這一最合理的建議,旋即被一片反對聲淹沒。

  但是降價的話,又都覺著肉痛……

  不過很快,他們就感覺不到肉痛,而是感到肉緊了。因為打聽消息的小廝回報說,今天新到的糧商,直接降到二兩五,錢家糧鋪已經答應收糧了。

  接著又有夥計匯報說,早先到的糧商又饒了一錢,降到二兩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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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雲 發表於 2013-7-20 01:20
第2卷 第七十三章 義不養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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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里之堤潰於蟻穴,價錢一旦鬆動,便有收不住的架勢,到了下午時分,糧價已經降到了二兩一石。沒有繼續往下滑的原因,還是掌櫃們要到牢裡,去跟東家報告的緣故……

  天黑以後,糧商們依然聚集到青樓酒館裡,卻哪還有心思吃酒作樂?出現眼下這個局面,是他們始料未及的,到底該怎麼辦?相熟的糧商需要合計一下,他們一面讓人打探消息,一面商量著對策……

  「看這架勢,明天還會降。」有人嘆氣道。

  「最多讓到一兩八,不然咱們這趟就沒意思了。」有人算起賬道:「他們要是去咱們那兒買糧,得要他一兩六。現在咱們給他運來了,運費加上花銷得一錢。眼下就是年根了,咱們來回這六七天,怎麼也得多掙一錢吧?所以一兩八已經到頭了,再低是不行了!」

  「是啊,原先他們出三兩的,這就饒他將近一半了。」

  「賬不能這麼算……」卻也有不同意的道:「難道低於一兩八,你還能運回去不成?這來回運費,三天的碼頭錢,回去卸船入倉的人工錢、還有損耗……」說著看看窗外陰沉沉的天道:「要是就這麼回去了,可就是一文錢沒賺,反而賠進去不少……」

  「還有更麻煩的呢,」糧商們越想越覺著頭大道:「要是咱們不賣給他,回去後只能賣八錢,而無論咱們賣不賣,估計這次富陽縣都半年不用買糧了……」他們並不知道,富陽縣庫糧的缺口有多大,而是以常理度之,以為富陽糧商只需要買兩千七百石糧食。但這次八方糧船會富陽,他們顯然不能只買夠必須的,而要儘量多收糧,以平息眾怒。

  這樣的結果必然是,富陽縣會在很長一段時間,不需要進口糧食。那他們的高價糧賣給誰去?而且不只是高價的問題了,一個大主顧突然沒有需求,多出來的糧食賣給誰去?留著慢慢賣是不現實的,春荒只有短短的一季而已,一旦到了夏收,糧食又會大跌價……

  糧商們終於明白了問題的嚴重——富陽縣的糧商固然高度依賴他們,但他們也高度依賴富陽縣的糧商,來維持目前的價格體系。一旦缺失這一塊,價格體系便轟塌,利潤空間不復存在,甚至有賠錢的可能!

  這讓糧商們的情緒,從沮喪轉為驚恐,開始坐臥不安起來。

  「有沒有辦法避免?」

  「有,就是今天那姓張的說的,大家只賣給他們兩千七百石,多了一石也不賣……這是最好的辦法了。」

  「那不可能。」眾人卻紛紛搖頭道:「狼多肉少,怎麼分都會有人不滿意。本來年根底下遇到這種事,大夥脾氣就躁,哪有那麼好說話的。」

  「不能再拖了,拖一天多一份損失。」雖然很艱難,眾人還是達成了共識,哪怕低於一兩八都可以。但無論如何,今晚一定要談妥!

  打定主意,糧商們便出了酒樓,直奔周家糧鋪……因為白天鋪板被踹壞了,韓掌櫃再也沒法裝睡死,因為他得燈火通明的在前廳守夜。

  糧商們這次不費周折就見到了他,並從他那裡聽到了東家周洋的決斷:

  『傾家蕩產也要盡力收購,但是價錢上希望能儘量優惠一些!』

  「這也是沒辦法的。」韓掌櫃抱歉的解釋道:「東家沒有那麼多錢,要是想多收,就得便宜點才行……」

  「已經讓到二兩了,還要怎麼便宜?」糧商們不滿道。

  「錢家糧鋪那邊,已經讓到一兩六了。」燈底下,看不到韓掌櫃的臉,但想必掛著無恥的笑道:「不過沒必要和他們看齊。這樣吧,兄弟斗膽做個主,明日辰時以前,來我這裡登記的,統統都買下!」

  「那價格呢?」眾糧商現在終於體會到,那些苦哈哈的農民賣糧時,是個啥感受了。真是比孫子還孫子啊!

  「這個還得看有多少糧。」韓掌櫃拍著胸脯道:「除了原先準備的款項外,我們又向錢莊借了白銀千兩,明天儘量會給大家一個高價的。」言外之意,也有可能給出低價……

  「別等到明天了。」糧商們咬牙道:「我們也出一兩六!」

  「還是等等吧。」韓掌櫃果然已經意識到,自己現在是強勢一方,一張面孔果斷變得猥瑣可惡起來:「誰知道會算出個什麼數?」

  「呔,你這老貨,別再耍花腔了!」糧商們一針刺破他的虛偽,「你開個價吧!」

  「不好吧……」韓掌櫃咂咂嘴,有些含糊道:「一兩。」

  「你說多少?」糧商們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破口大罵道:「好你個姓韓的,也太無恥了吧,你還真敢說!」

  韓掌櫃卻一臉理所當然道:「你們店裡都賣八錢,我現在加成一兩,你們扣掉開銷,每石糧食還多賺一錢,我有什麼不能說的?」

  「你到我們那進貨,還得一兩六呢。」糧商們怒不可遏道:「現在給你運到門上了,卻砍成一兩,還講理麼你們?」

  「在你店裡賣給別人是八錢,賣給我們就是一兩六,憑什麼我們就要翻番?」韓掌櫃反唇相譏道:「到底是誰不講道理?」

  「那是你們自願的,誰讓富陽不產糧呢!」

  「是,所以那時候我們認宰。」韓掌櫃冷笑道:「但現在情況變了,各地的糧食都往富陽運,明天還有一批到來哩!」

  儘管早有心理準備,但眾糧商還是被韓掌櫃這副小人得志的嘴臉氣得夠嗆,憤怒的賭氣道:「那我們便不糶了,搖回去放在店裡慢慢賣,讓你家東家去死吧!」

  「呵呵,我們東家死不了了。」韓掌櫃卻好整以暇的笑道:「縣老爺經過勸說,認識到冤枉了我們東家,這兩天就放他回家了。」頓一下道:「現在糴米不過是出於道義,不想讓大夥白跑一趟罷了。我們東家仗義,你們是不是該也給個公道價!」

  「啊……」眾人一聽,恍然大悟,怪不得突然就變臉了,原來是用不著糧食救命了。這讓他們最後的底氣也不復存在,但仍氣哼哼道:「我們去錢家糧鋪糶吧!他那裡一兩六!」

  誰知韓掌櫃幽幽道:「不要說錢家、就是去盛行也一樣,我們同行公議過,就是一兩銀子一石米。」說著正色道:「咱們就是到官府理論,這個價也站得住!」

  當然站得住,官府對糧價是有控制的,達到一兩一石是要放糧平糶的!而富陽的高糧價,是市場原因造成的,在官府那裡根本說不通……憑什麼你賣給別人是八錢,賣給富陽縣是一兩六?官府不會考慮什麼賣方市場的。

  王賢正是以官府思維看待此事,才會給出一兩一石的糧價的。

  在韓掌櫃的強橫面前,糧商們憋屈的無以復加,只能拿出殺手鐧,「你們難道永遠不買糧?到時候就是出五兩銀子,我們也不會賣給你!」

  「出二兩銀子,就有的是送貨上門的。」韓掌櫃冷笑道:「而且我們還可以改從湖廣進貨,那裡的糧食賤如土!」狹路相逢瘋子勝,這時候就是比誰橫了,瞻前顧後必敗無疑!這最後一句還是王賢教的,其實周洋們和湖廣沒有一點聯繫。

  「韓掌櫃,能不能抬高一點?」糧商們終於沒招了,轉而央求起來。

  「抬高一點?哪有那麼容易。」韓掌櫃斷然道:「弄不好我們三家要吃進八九千石糧食,漲一錢就是八九百兩銀子呢!實在是負擔不起。」

  「這個價錢實在太低了,我們等於白跑一趟。」糧商們可憐巴巴道:「韓掌櫃還是再饒一點吧。」

  禁不起糾纏,韓掌櫃只好讓一步道:「最多一錢,限於今晚簽好文契的,天一亮就恢復一兩一石!」

  糧商們面面相覷,這結果真是糟糕,但又並非不可接受。畢竟他們在自己縣裡賣,也就是八錢一石,現在能賣到一兩一,怎麼說都是賺的……只是賺多賺少,不存在賠錢的問題。而要是不開張便回去,就會面臨賠錢,甚至未來的生意都要受影響。

  好長時間的爭論之後,糧商們終於做出了艱難的決定,丟掉最後一絲節操,接受了一兩一的報價。

  雙方連夜簽署了文契,約定明日一早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糧商又質疑文契合法性,卻見韓掌櫃摸出一枚印章來,蓋在文契上,赫然就是周洋的印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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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樣的情形在三家糧店同時上演,這個夜晚三家店的掌櫃都沒法闔眼,他們整夜都在簽署售糧合同!

  到了白天,已經有一半糧商簽了文契,累積售糧達到四千石。剩下的糧商也有賭氣回去的,但更多的還是同意了一兩一的報價。到中午時,三家收糧達到七千石,超過了所需數量。

  下午時分,又有一批糧商不得不投降,將總數拉到九千石,所支付銀兩也到了九千五百兩!

  這些錢,僅靠糧商們當然拿不出,但能在富陽縣進到如此便宜的糧食,顯然是穩賺不賠的,還愁無人肯借貸麼?縣裡幾家錢莊都提供了貸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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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雲 發表於 2013-7-20 21:10
第2卷 第七十四章 年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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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來幾天,各家糧店忙得四腳朝天,九千石的糧食要卸船,檢驗、稱量、入庫,可不是一兩天能完成的。

  富陽縣三家糧店的老闆,也終於露面了。掌櫃的唱了白臉,東家自然要唱紅臉。周洋幾個得知情況後,不知向眾糧商說了多少好話。三人還在縣裡最好的酒樓,連擺三天宴席,向眾糧商賠不是。臨別時,又給他們買上了豐厚的年貨……

  雖然糧商們的收入沒有增加,但受傷的心靈畢竟得到了撫慰,受損的面子也修復不少。加上周洋他們也確實傾家蕩產,借貸纍纍,讓人不好再說什麼……再說也快過年了,誰也不想帶著一肚子怨氣回家,糧商們的態度終於緩和了不少。

  如絲如織的冬雨中,王賢立在臨河酒家的二樓,看著一艘艘空載的糧船駛離了碼頭,嘴角掛起一絲微笑。

  「能不動用官差,實在太好了。」立在一旁的司馬求,一臉慶幸道:「十幾個縣的糧商齊聚富陽,已經引起了整個杭州府,乃至浙省的注意……真讓人捏一把汗。」動用官差,就會讓人發覺此事背後有官府的影子,繼而懷疑到常平倉是不是出了什麼大問題。以分巡道和富陽縣的惡劣關係,肯定會徹查的,一查就會露餡。

  但在王賢的指揮下,整個過程一直是糧商們在表演,無論是事先的白臉還是事後的紅臉,都沒用官府的人出面,成功的避免了一些致命的猜想。

  現在就算分巡道的人回過味來也不怕了,因為六千石新糧已經入了永豐倉,看著滿倉滿囤白花花的大米,魏知縣還巴不得有人來查一查,替他揚名呢……

  「不過日後富陽的糧價,怕是要被推高了。」司馬求有些擔心道:「糧商們將來肯定要找補回來的。」

  「沒事,我跟周糧商講過,過了年去長沙聯繫買米了,」王賢輕聲道:「原先講『蘇湖熟、天下足』,但現在江浙一帶越來越多的農田改種棉桑了,日後都得從湖廣、江西那邊買糧食吃,怕要改為『湖廣熟、天下足』了』。」

  「你小子,」對王賢超人的見識,司馬求已經見怪不怪了:「我在京師才聽戶部人說過同樣的話,來浙江後,你還是第一個這樣說的。」

  「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王賢淡淡一笑,不帶煙火氣的將兩張紙片遞到司馬求手中。

  司馬求掃一眼,見是兩張田契,一張是魏知縣老家江西建昌的,載明水田八十畝,另一張是他老家無錫的,載明水田二十畝。兩張田契上把畝數、塊數、界樁連屬情況記載得詳細明白,前一張田主欄下填的名字是魏源,後一張則是司馬求。

  司馬求知道,這是他和魏知縣這一年的常例。因為知縣大人坐臥起居節儉樸素,一副清廉做派。王賢便給他在老家買成了地,正深得士大夫進而兩袖清風、退則優哉游哉的意趣。

  至於司馬先生,自然也有束修外的進項了。王賢能扶搖直上,也多虧了司馬求,便替他在無錫也買了份田。一畝水田差不多要十五兩銀子,二十畝就是三百兩銀子,把個司馬先生樂得合不攏嘴。怪不得人家說,當師爺的都是『來時蕭索去時豐』,自己本以為攤上個二桿子,要跟他喝西北風呢,想不到才一年不到就成小地主了。

  司馬先生是沒見過錢的,抱著一張田契看了又看,才小心翼翼收入懷中,感激的看著王賢道:「真是多謝兄弟了。」

  『咳咳……』王賢這個暈啊,錢帛的面子就是大啊,方才還叫自己『賢侄』來著,「先生不必謝我,這是衙門的常例,在下知道大老爺清廉,已經比陳知縣時縮減了一半。」

  王賢此言不虛,後世都說明朝官員的俸祿奇低,故而官員收入不如宋朝云云,這是典型的胡說八道。因為明朝的地方官,從來不靠那點微薄的俸祿過日子,他們靠的是常例。

  哪怕是後來著名的清官海瑞,在當知縣時,也會從官府的各項收入中抽取提成,一年有白銀兩千兩以上的收入。因為衙門裡所有非編制人員,都是他來發工資,還有各種迎來送往……沒有這筆超過官俸百倍的收入,他根本無法運轉整個縣衙。

  按照慣例,這些收入是合理合法。扣除一筆筆開銷後,到年底一算賬,如果有結餘,是不會轉到下一年的,而是進了知縣的宦囊,成為他的私人收入。

  所以知縣一年的收成多少,一看他刮得狠不狠,二看手下人能不能精打細算。魏知縣求愛民之名,對百姓刮得力度很輕。年底能剩下這麼多,自然要感謝王賢了。

  「還有給知府衙門、布政司、按察司、分巡道、分守道的冰敬,也已經預備好了。」王賢有些鬱鬱道:「讓大老爺只管放心好了。」

  「那就好,那就好。」司馬求拍拍王賢的肩膀道:「仲德,你真是天生的司戶啊,年紀輕輕就能湯水不漏!」

  「先生謬讚了……」王賢唯有報以苦笑,說句心裡話,戶房的差事肥美歸肥美,他卻一點都不想幹了。因為上上下下所有人的常例,都要從他手裡過。沒事兒時人家叫他財神爺,出了事他就是替罪羊,比如李晟……

  為了不授人以柄,他不得不挖空心思做假賬,就像當初李晟那樣……儘管以他做假賬的水平,大明朝基本上沒有能識破的,但假的就是假的,別人真要整你的時候,『莫須有』三個字便足夠了。

  何況心累……

  但是這才剛進戶房幾個月,就是想挪挪窩也為時尚早,只能繼續小心翼翼幹上幾年,再作打算。好在,這差事確實是肥啊……

  王賢這才正經幹了不到倆月,年底算一下,又有百多兩銀子到手。要知道,王貴在紙坊做工時,還算是工頭,一年起早貪黑下來,也不過掙個二三十兩銀子,真是沒法說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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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衙門,王賢去簽押房向魏知縣交差。儘管不知道自己多了八十畝良田,魏知縣還是高興壞了,自從有了永豐倉這塊心病,他是寢食不安、憂思重重,一聽到門響就緊張,以為自己東窗事發,分巡道的人來查案了。

  魏知縣毫不懷疑,再這樣下去自己非瘋了不可。但是現在,托王賢的福,他去了這塊大心病,那叫一個如釋重負、神清氣爽啊!

  「仲德,這次為師能安安心心過個年,全是你的功勞!」魏知縣捻著三縷長鬚笑道,「實在想不到,這才十天不到,就能把為師的心病去了!」

  「學生也沒幹什麼。」王賢謙遜道:「還是老師把周糧商他們都鎮住了,不然他們不可能這麼聽話。」

  「哈哈……」不居功的下屬是上級的最愛,魏知縣端詳著自己的學生,那真是越看越喜歡,「你用的法子實在太巧妙了。我到現在都想不明白,那些糧商為何會著了魔似的蜂擁而至,又中了邪似的降價呢?」

  「其實學生也是學習古人。」王賢怎麼跟他解釋『囚徒困境』,只好換個說法道:「當年范文正公在咱們杭州時,就用這個法子平抑糧價。」

  「哦?」魏知縣博聞強記,王賢一提,馬上想起來確有此事。北宋皇祐初,杭州大旱,糧食奇缺,更有不良商人乘機囤積哄抬,以至糧價暴漲一倍,仍勢頭不減。但時任杭州知州的范仲淹,沒有採取常規手段放糧平糶,而是派人沿運河張貼告示,廣為宣傳官府以市價兩倍的價格,開始收購糧食。

  各地糧商見有利可圖,紛紛『日夕爭進』,運糧到杭州銷售。很快,杭州市面上糧食又充足起來。所謂物稀才貴,糧食多了,價格自然回跌。大飢之年,杭州竟看不出一點饑荒跡象……

  「原來如此!」魏知縣恍然大悟,卻又不勝感慨。自己熟知典故,但事到臨頭,卻一點辦法沒有,王賢沒讀過幾天書,卻總能活學活用,看來自己真是讀書讀愚了……

  「你能想到范公的法子,也很是難得了。」魏知縣讚道。

  「可惜范公輕描淡寫,不帶一絲煙火氣。」王賢苦笑道:「學生用出來,卻是一副無賴嘴臉。」

  「哈哈哈。」魏知縣卻笑道:「范公那是聖人,你能跟他比?再說史家為尊者諱,是要用春秋筆法的,誰知他當時,有沒有像你一樣,一擺出無賴嘴臉?」

  「嘿嘿。」王賢見魏知縣難得的心情大好,趁機道:「學生有件事,想請老師定奪。」

  「講。」魏知縣頷首道。

  「戶房現在只有學生一個經制吏,每日很是吃力。今年眼看要封筆,倒也罷了。老師看看是不是,明年回來把編制補上。」王賢笑道:「橫豎是朝廷發俸祿,省下來也不是自己的。」

  「庸俗!你這樣的東西,八輩子也當不了聖人!」魏知縣笑罵道:「你當為師是省錢呢?我是為了讓你在戶房站穩腳跟!」說著微笑道:「過了年,為師就提拔你當司戶,這樣你也算第二年了,說得過去。」頓一下道:「至於兩個典吏,你可以推薦一個……」

  言外之意,剩下一個我要做人情。但給王賢一個名額,已經是極大的獎賞了。

  「多謝師尊!」王賢大喜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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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雲 發表於 2013-7-21 10:08
第2卷 第七十五章 衣錦還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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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子回頭,不覺重添一歲,孩童拍手,喜得有遇新年。

  對中華民族來說,春節是一年最重要的節日,無論哪個朝代。

  儘管太祖皇帝嚴格要求他的臣子,不到年三十下午不許放假。但在富陽這種縣城裡,過了小年之後,衙門裡便處於放羊狀態,每天只留個值守的。其餘人各忙各年,基本不再來衙門了。

  不過以魏知縣之奉公守法,排衙還是要的。是以王賢一直在衙門裡住到年三十,聽完縣令大人本年最後一次訓話,才得以回家過年。

  大街上,小孩拿著爆竹在街上競相追逐,不時放一個竄到天上去,發出清脆的響聲。店舖已經全都關門,鋪板上貼著喜慶吉祥的春聯,地上還有紅紅的爆竹皮。家家都在準備年飯,各種腊肉、蜜餞的香氣飄到街上,混著爆竹的硝煙味,釀成一種叫除夕的氣息。

  以前每逢春節,都是王賢最難過的日子,因為他沒有親人,無處團圓,只能在朋友家過年。感受著人家的團圓氣氛,卻不可能融入進去,因為他始終是個外人。

  但今年不一樣了,因為他有爹有娘有哥有姐有妹子,他有家了!那種一年一度出現,啃噬他心靈的孤獨自憐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急切和興奮——那種心靈的牽連讓他不由自主的加快腳步,朝著家的方向大步走去!

  「我回來了!」進了巷子,推開門,看到家裡的牆上、門上甚至水缸上,都貼上了顯眼的倒『福』,老爹正在銀鈴的協助下,往門框上貼春聯。老娘在炸魚,林清兒和侯氏在揉米團,王貴則在打掃堂屋。

  感受到家裡濃濃的年味,王賢大聲叫道:「我愛你們!」

  驚得老爹老娘張大嘴,小妹瞪大了眼,林姐姐羞紅了臉……

  「滿嘴胡話!」老娘撿起掉在地上的笤帚,扔到他頭上道:「趕緊把堂屋掃了!」

  「遵命,親愛的老娘!」王賢接住笤帚,像個頑童似的揮舞起來:「掃屋掃屋,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

  「這小子,不會又犯病了吧?」老爹呆呆的看著他,一臉擔心道。

  「呸呸!」老娘怒道:「大過年的,說點吉利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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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把家裡收拾停當,已經過了午飯的點。不過年根下怎麼會缺吃食?何況老王家今非昔比了……

  胡亂吃點炸魚燻肉填下肚子,王家村便有人來接。除夕這一天,要拜祖先,還得給祖先守歲,自然要回鄉下王家村去了。

  王家父子如今在縣裡都是炙手可熱。王家的親族平日裡尚且爭相巴結,如今來接他們回家過年,更是你爭我搶。最後還是族裡最有面子的幾個男女,搶到了這個光榮的任務。

  王賢這才明白,老娘為啥讓他提前把過年的新方巾、銀湖綢直裰、黑鼠皮裌襖、粉底暖靴穿上……再看老爹老娘時,也是裡外一新,貂裘上身,活脫脫一對財主闊太。小銀鈴則頭戴昭君帽,額佩玉花頭箍,身穿粉色的裙裝,外罩絲絨披風,小臉吹彈得頗,眉目笑意盈盈,十足十美人胚子。

  咳咳,原來是為了衣錦還鄉啊……

  王貴和侯氏自然也換穿新衣,唯有林清兒仍在喪中,不宜穿紅帶綠,但是白裙外罩銀色披風,人雖素淡,卻更脫俗,和小銀鈴並肩站在一起,就好似一朵白菊一朵凌霄,看得王家來人眼都直了。

  「咳咳。」老爹咳嗽一聲,踹一腳那個穿儒衫、戴方巾的年輕人:「有這麼看自己嬸子的麼?」

  「唉,原來是新嬸子啊,爺爺早說麼,我說咋這麼面生呢……」年輕人顯然比王賢年長,又腆著臉對王賢笑道:「二叔,您老好福氣啊。」

  「一邊玩去。」身後一個魁梧的中年人,一把他撥拉開,然後推金山倒玉柱、給王興業父子磕頭道:「爺爺,叔叔,孩兒接您老回去過年了!」

  幾個婦女也跟著跪下,那年青人卻只是擺了擺樣子,嬉皮笑臉道:「孫兒這剛換上的衣裳……」

  他是讀書人,王興業不會跟他計較,撚鬚頷首道:「嗯,時候不早了,出發吧。」

  一家子拎著大包小包的禮物出了門,跟街坊們招呼一聲,便徑直往碼頭去了。

  碼頭上,不復前陣子的繁忙,只停了幾艘烏篷船,一家子上了其中一艘,那中年人解下纜繩,和王貴撐著篙,緩緩駛離了縣城。

  船兒行在河上,女人們在艙裡說話,男人們在甲板上聊天。

  那個穿著儒衫的年輕人叫王金,生得也算眉清目秀,就是一雙眼珠子滴溜溜轉,總給人點賊眉鼠眼的感覺。他家裡是富戶,自小進學,人又聰明,是村裡最有希望考中秀才的。去歲第一次進場,結果成了落第秀才,不過他還不到二十歲,有的是時間,是以依然跳脫飛揚。

  那個撐船的中年人叫王仝,是個王家村五個里長戶之一,明年就該他當里長了,此刻愁眉苦臉,幾次欲言又止。

  老爹都替他憋得慌,罵道:「有話就說,有屁就放!」

  「唉,四爺爺,」王仝看看王賢,小聲道:「我有事兒想求二叔。」

  「啥事兒?」在老王家沒有民主二字,老爹直接替王賢問道。

  「明年要重編黃冊了,」王仝的年紀比王興業小不了十歲,但沒辦法,輩分擺在那裡,「二叔能不能想辦法,讓侄兒錯過這一年去吧。」

  「他是戶房的,你這事兒是吏房管啊。」老爹道:「再說裡甲正役,就是宰相家人也不能避,他才去衙門幾天,能有什麼辦法?」

  王賢聽了暗暗感動,老爹果然分得清楚,不給兒子找麻煩。聽老爹又道:「再說了,重編黃冊啊,多肥的差事,你卻想逃開,莫非傻了是麼?」

  「是肥差不假,可也是得罪人的差事!」王仝鬱悶道:「看縣老爺這架勢,明年是要來真格的了,咱們這一里管著兩個村,王家村都是親戚,於家莊咱又惹不起,上頭的差事指定完不成,我只有跳河了。」

  「呵呵……」王興業看看王賢,父子倆會心一笑,便轉頭跟王金說話,不理會敢班門弄斧的王仝。弄得王仝面紅耳赤,不得不插話道:「還請二叔幫幫忙,修黃冊時把咱們這一里的要求放寬些。」

  「明年黃冊是大老爺親自監修,動不得手腳。」王賢搖頭道。不過世上哪有動不了手腳的事兒?之所以說動不了,是因為他和王仝又不熟,憑什麼幫他這個大忙?

  「想想辦法吧,二叔。」王仝央求道:「王家村裡不是你的叔叔大爺,就是侄子孫子,這事兒辦成了,不僅族親們誇你好,就是在祖宗面前都有面子!」

  一提在祖宗面前有面子,王興業的態度也變了:「小二你明年看看,能有辦法就幫幫,橫豎肥水不流外人田麼。」

  「是。」王賢嘆口氣道,國家幹部都這覺悟,大明朝不出事兒才怪呢。不過腹誹歸腹誹,忙該幫還是得幫,這可是宗法大於國法的年代,維護自己宗族的利益,被看做天經地義。要是在這件上外面無私了,非得被叔叔大爺侄子孫子們罵成豬頭不可。「明年定下方略來,你去找我一趟吧。」

  「好嘞!」王仝興咧嘴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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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家村距離縣城不算遠,不過頓飯功夫,船便靠近村碼頭上。

  站在船上,王賢和王貴兄弟都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他們看到村頭簡陋的棧橋上,密密麻麻擠滿了人。

  「全村老少都來迎接四爺爺和二位叔叔了。」王仝把纜繩拋到岸上,棧橋上人接住,將船拉到岸邊穩住。

  「不至於吧……」王賢目瞪口呆的對王貴道:「就算老爹現在當官了,也不過是個九品芝麻官,要是中個進士還差不多。」

  王貴咧嘴笑笑,很有哲理的說道:「物以稀為貴。」

  王賢深以為然,據說大明朝開國以來,王家村就沒出過一頂烏紗帽。

  再看老爹,摘下頭上的皮帽子,露出了一頂烏紗……

  『我的親爹,你能不這麼淺薄麼?』王賢無奈的呻吟道。

  但老爹顯然更明白,父老鄉親們要看的是什麼,當他露出烏紗,果然引來了岸上的高聲歡呼。

  王興業第一個踏上棧橋,朝三叔公並幾位長輩下拜,動作還沒做出來,就被七八隻老手同時扶住,也不知老人家們怎會如此敏捷?

  寒暄之後,族親們將王家人一個個接下來,就像在搬運輕拿輕放的易碎品,這樣對侯氏一個孕婦也就罷了,但對老娘也這樣,老娘就受不了了。

  「咱能不這樣嗎?」甩開眾嫂子攙扶的手,老娘自個跳下船道:「沒聽說有誰當上官太太,就不會走路了!」

  族親們自然知道她的脾氣,放在以前,早與她笑罵成一團了,這會兒卻都陪著笑,一句廢話也不敢多說,讓老娘感到好生寂寞。

  更離譜的還在後面,從碼頭到進村子也就是半里路,族親們竟然安排了轎子,要把他們抬回去……
陸雲 發表於 2013-7-21 10:08
第2卷 第七十六章 除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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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個王家村都是姓王的,幾乎沒有外來戶。王賢看這個村子的規模,怎麼也超過一百戶人家了,但是在永樂八年的戶籍黃冊上,王家村只有五十三戶,最少一半黑戶。

  這就是大明稅賦制度下的戶籍亂象啊。王賢心下暗嘆。直到老爹唸完了冗長的祭文,擔任禮讚的三叔公蒼聲道:「奏樂!」便有幾個老年族人,吹著笙、壎、籥、簫等樂器,竟奏出了莊重的雅樂。

  聽到那樂聲,王賢這才回過神來,他現在身處王家祠堂內。黃昏時全族男丁一個不落來到這裡祭祖。今年擔任主祭的是王興業,這是早定好了的。所以王賢錯怪老爹了,人家穿著官服是為了表示鄭重,當然……以老爹的性格,也不排除有炫耀的成分。

  樂聲中,三叔公蒼聲指揮道:「跪。升香。灌地。拜,興;拜,興;拜,興;拜,興。復位……」

  向祖先四拜興後,三叔公道一聲:「樂止。」

  接著又上祭品,再磕頭,把個王賢磕得頭暈腦脹,只想快點結束如此繁複的禮節。

  卻也不是誰家都這樣複雜,關鍵是王家乃琅琊王氏的一支,就是那個『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的王氏,雖然現在確是不能再尋常的百姓家,卻仍固守著千百年傳下來的禮節。

  與當今的權貴之家,祭祖時以魚肉碗菜,盛以高碗,一股腦端上來不同,王氏是依次奉獻飯羹、奉茶、獻帛、獻酒、獻饌盒、獻胙肉、獻福辭……完全遵守古代士族用膳的禮儀順序,相形之下,那些鐘鳴鼎食之家,便顯得有些暴發戶味道了。

  不過王賢寧願當暴發戶……琅琊王氏的後人有啥用,這又不是魏晉,自己爺們還不是得從濁流苦苦往上掙扎?

  好容易捱道祭祖結束,三叔公將祭品分給參祭的族人,然後所有人出去,到場院裡吃年夜飯。

  王家村的年夜飯十分有特點,竟然是五百多口族人在一起吃。曬糧的寬闊場院裡,擺著整整五十張桌子,每張桌上都點著數根粗大的紅燭,將個場院照得通亮。

  祭祖的時候,女人們已經將涼菜布好,待男人們就坐後,一道道熱騰騰的菜餚便端上來。年夜飯除了豐富之外,還要口彩吉利……上菜的大嬸子端上一盤豬大腸,用濃濃的鄉音喊道,這叫做『常常順利』;又端上一碗魚圓肉圓,這叫做『團團圓圓』;還有鯗頭煮肉是『有想頭』;春餅裹肉絲暗指『銀包金絲』……就是尋常的菜蔬,也要起個吉利的名字,比如黃豆牙叫『如意菜』;落花生叫『長生果』;黃菱肉、藕、荸薺、紅棗四物並煮美其名曰『有富』……因為富陽話藕的諧音為『有』,黃菱肉形似元寶,音形相加等於『有富』。

  總之都是為了給未來一年討個綵頭,希望能大吉大利,財源滾滾。

  酒席沒開始多久,族人們便開始敬酒,王賢跟著王貴,給族中的長輩一一敬酒,長輩們看到王賢,必然要親熱的拉手道:「我早就說過,這孩子了不得,你們當初還不信,現在怎麼樣?成了咱們富陽縣的財神爺,來財神爺,大爺跟你喝一杯,日後拉一把你那不成器的堂兄啊。」

  每個長輩的說辭都差不多,只是讓人想不通,那『不相信的大多數』,咋一個都沒出現呢?

  好在託了老爹的福,王賢輩分算高的,敬了一會兒也就完成任務了。但他不敢回去坐,因為為數眾多的同輩和晚輩正等著給他敬酒,王賢已經有些不勝酒力,要是任其蹂躪,非得人事不省。

  他拍一下王貴的肩膀道:「我去尿尿。」

  「哦。」王貴道:「我陪你去吧。」

  「不用,你先回去吧,咱倆都離開不好看。」王賢極不仗義的丟下兄長,特意穿過半個場院,繞到林姐姐的位子後,乾咳了一聲,才走出場院,望著黑漆漆的天空發呆。

  呆了良久,微風送來一陣淡淡的菊香,王賢轉頭一看,便見林清兒紅著臉,俏立在自己身側。

  看著她憂鬱的面龐,王賢輕聲道:「咱們走走吧。」

  林清兒點點頭,便跟他漫步在空曠無人的小村中。

  她跟在王賢身後半步距離,王賢故意走慢了,她仍離他半步,王賢故意走快了,她亦離他半步,顯然是刻意保持著距離。

  王賢乾脆一把抓起她冰涼柔軟的小手,林清兒嬌軀一顫,抽了抽沒抽動,也就任他握著了。其實拉手這種事,有了第一次,第二次就容易得多,何況林姐姐今日心情,正需要溫暖的安慰呢。

  靜靜地走了一會兒,王賢開口道:「每逢佳節倍思親,姐姐你想我岳母和大舅子了吧?」

  前半句觸動林清兒的傷懷,險些勾下她的淚來,後半句卻讓她哭笑不得,嗔怪的瞪他一眼道:「別瞎叫。」

  「嘿嘿。」王賢卻得寸進尺的攬住她的纖腰,笑嘻嘻道:「難道我還叫錯了不成,娘子?」

  「放開人家……」林清兒被攬住腰,又是緊張又是嬌羞,掙扎幾下,一聽到『娘子』二字,一顆芳心登時如吃了蜜,一下就失去了抵抗。

  王賢卻聽話的一下放開手,林清兒險些摔倒在地,心裡更是空落落的,她幽怨的抬起頭,卻又被王賢一下緊緊攬在懷裡。

  「討厭,就知道到作弄我!」林清兒雙手撐著他的胸口,一雙眸子水汪汪、亮晶晶的,目光裡流轉著輕嗔薄怒,以及絲絲情意……

  王賢看呆了,低聲道:「姐姐,你真美……」

  「瞎說。」林清兒嬌羞的低下頭:「黑燈瞎火的……」

  她本意是天這麼黑,你能看見啥,卻被王賢當成了暗示,他緩緩伸出手,食指勾住她白瓷般的下巴,將那張江南女子細緻婉約的小臉,緩緩抬將起來。

  「你的眉目顰笑,都深深印在我心裡了,無需用眼來看。」王賢的情話,放在後世那是不入流的,但在大明永樂年間,絕對是大膽奔放,無堅不摧的。

  林清兒早就將自己視為他的人,聽到王賢如此熱烈的情話,一顆心如融化了一般,嚶嚀一聲閉上眼,緊緊抓著他的衣襟不撒手。

  見美人一副任君憐惜的模樣,王賢哪還會猶豫?低頭吻上了她的朱唇……

  觸電般的感覺,傳遍了兩人全身,林清兒緊張的渾身發抖,玉齒咯咯打顫,險些咬下王賢的舌頭。

  王賢卻不以為意,反以為喜,這是少女珍貴的初吻啊。他輕撫著她的玉背,舌頭也不再以攻城掠地為己任,而是輕吻著她的唇齒,耐心的引導她品味初吻的美好。

  在王老師的循循善誘下,林清兒終於漸漸不再緊張、雖然仍微微發顫,卻鬆開了牙關,嬌怯怯的任由這個無賴侵佔、品嚐、撫慰、漸漸的迷醉、酥軟、濕潤……

  兩人意亂情迷起來,林清兒正要學著回應,卻聽一陣呼喚聲越來越近:「二叔,二叔……」

  剎那呆滯之後,林清兒受驚小鹿般彈起來,摸著黑整理散亂的鬢髮、頭釵、衣裙,嬌羞得不敢抬頭。

  「姐姐,其實我想說的,」王賢這才想起,自己出來的目地:「往後的新年都由我陪你過,無論天涯海角,無論七老八十。」

  「嗯。」聽了這一句,林清兒歡喜的淚濕眼眶,本是充滿無奈的一條婚姻路,卻開出了滿地的芳菲,讓她如何不喜極而泣?

  雖然沒勇氣抬頭,林清兒卻伸出小手抓住他的大手,將一樣東西塞到他手上。聲如蚊鳴道:「別嫌難看……」

  憑感覺,王賢估摸著應該是個香囊。這時來找他們的人,已經到了跟前,不及細看,趕緊塞到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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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夜飯是要慢慢地吃,一直吃到深夜,又換上干鮮瓜果,男女老少強打精神,熬年守歲。

  不過王賢是個例外,回去後,他果然被灌倒了,等到醒來時,已經是年初一上午了。胡亂吃了碗湯圓,他便被王貴拉著,去給長輩們磕頭拜年,收了不少紅包。

  但是,輩分大的壞處就是,他收一個紅包,幾乎要送出去十個……好在有寶鈔!這種不值錢的票子,最適合當壓歲錢,又場面又惠而不費。

  轉了一圈,兄弟倆散出去二百多貫寶鈔,折成銀子也得四兩多,弄得王賢很是肉痛,王貴卻開心笑道:「去年娘帶著咱空手回來,白吃白喝,沒少吃白眼,今年可算是把面子掙回來了。」

  「原來大哥也有虛榮心。」王賢笑道。

  「人活一張臉啊,原先那是沒辦法。」自從當上東家後,王貴說話明顯講究多了:「娘這二年常說,在裡子面前,面子算什麼。但其實她原先的說法是,面子不能丟,裡子更不能丟……」

  「嗯。」王賢想想老娘,昨晚被一群三姑六婆眾星捧月,諛辭連連的場面,就忍不住笑起來:「這下老娘可得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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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雲 發表於 2013-7-21 22:03
第2卷 第七十七章 喜當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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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他倆進來,一幫叔叔大爺哥哥的,全都堆起謙卑的笑,讓王貴手足無措。王賢看到他們手裡都拿著田契,卻已經明白,這是咋回事兒了。

  進去堂屋一看,便見三叔公和老爹坐在正位上,一干族中長輩在左右陪坐。

  「你來得正好。」老爹對王賢道:「趕緊擬幾分文契出來。」

  「是。」波瀾不驚的點點頭,王仝給他搬把椅子,王金給他磨墨,王賢穩穩坐下道:「請父親吩咐。」

  「先擬三份過繼文書。」老爹咳嗽一聲道:「然後再擬幾分田產過戶文書。」

  「不知誰要過繼給誰?」王賢看一眼老爹,這麼大事兒不跟我商量!

  「咳咳。」老爹又幹咳道:「王介、王令、王金,還不見過你爹。」

  「哎。」便見三個青年乖乖上前,給王賢和王貴磕頭,叫道:「爹……」

  「咳咳咳……」這下輪到王賢咳嗽起來,幾乎要握筆不能。

  「爹你說啥,」王貴瞪大眼道:「王賢可還沒結婚呢。」

  「沒區別……」老爹大手一擺道:「你兄弟家的這幾個孩子,以後就過繼到咱們家了,兩個認你當爹,一個認你弟弟當爹。」

  「為啥?」王貴雖然對老爹逆來順受,但還是驚呆了。

  「咳咳,」老爹瞪他一眼道:「多子多孫多福氣,哪來那麼多為啥?」說著看看王賢道:「你看人家小二,就不問為什麼。」

  「王貴啊,是這麼回事兒,」還是三叔公為他解釋道:「你看這三個小子,都是唸書的,要唸書就得在官府上戶籍,可上了戶籍就得服徭役……為了讓他們能專心讀書,為我王氏一族光宗耀祖,就把他們過繼到你兄弟名下吧。」

  「哦……」王貴才反應過來,原來是衝著自己家的免役名額啊。明朝是個特權社會,官階越高,特權就越大。比如京官一品可以免糧三十石,人丁三十人,往下一層層遞減,到了九品官,則免糧六石,人丁六人,外官減半。是以老爹有免糧三石,丁三人的特權。而王賢這樣的經制吏,也可以免糧一石,丁一人……

  是以父子四人共可免丁四人,而且不包括他倆本身。王貴自然要佔一個名額,剩下三個早被王家村的人惦記上了……雖然可以當黑戶逃避賦役,但沒有合法身份,意味著你也不享受大明朝賦予的各項權利。比如參加科舉、比如充吏,甚至你失蹤了,官府都可以不受理。因為戶籍檔案上查無此人!

  對於貧苦百姓來說,只要能湊合著生活就夠了,管它有沒有檔案了。但富戶需要合法身份來保護財產,讀書人需要合法身份來參加科舉,商人需要合法身份來外出經商。可一旦在官府冊上有名後,就要負擔繁重的勞役……每年秋收之後,到開春之前,短則一兩月,長則三四月,要給官府當牛做馬,讓人苦不堪言。

  有沒有既能享受合法身份,又不用服勞役的人呢?有,皇族、勳貴、官吏、舉人、秀才……老朱家賦予他們免稅免役的特權,甚至很多時候超出他們應負擔的數量。這塊多出來的特權,自然成了其它階層競相追逐的對象。

  浙江沒有藩王封地,也沒有勳貴故里,但官員有功名者多不勝數,百姓往往投身官宦人家為奴,可讀書人是不行的,因為奴婢身為下賤,三代不得參加科舉。還有一種方法,就是過繼給人家當兒子,但是為了功名連祖宗都不認了,十分為人不齒。

  最好的一種情況,就是同族出了官員,大家都是一個祖宗,自然沒有罵名。而且王家村讀書的人少,不多不少正好三個……這是很正常的,沒有三代積累是供不起讀書人的,一個村裡三個讀書人,真心不少了。

  是以三叔公和王興業商量,要他把三個小子過繼過去,王興業根本無法拒絕,除非他準備跟宗族決裂。是以也沒必要和倆兒子商量了,直接收了三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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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立信約人王賈,今將自己次子王介情願嗣於同族兄弟王貴為子,恐口無憑,立此為證。永樂十年元月元日,中人王吉昌,保人王吉業。』

  『立信約人王賑,今將自己幺子王令情願嗣於同族兄弟王貴為子,恐口無憑,立此為證。永樂十年元月元日,中人王吉昌,保人王吉業。』』

  『立信約人王壩,今將自己三子王金情願嗣於同族兄弟王賢為子,恐口無憑,立此為證。永樂十年元月元日,中人王吉昌,保人王吉業。』』

  身為戶房書吏,這樣的文書自然信手拈來,王賢擬好三分文書,又起草了另外三分文契,以避免日後出現繼子爭產:

  『今王介為王賈、王貴兼祧子,若王貴另有所出,則王介不可繼嗣,然亦有奉養兼祧父母之責。中人王吉昌,保人王吉業。』

  『今王令為王賑、王貴兼祧子,若王貴另有所出,則王令不可繼嗣,然亦有奉養兼祧父母之責。中人王吉昌,保人王吉業。』

  『今王金為王壩、王賢兼祧子,若王賢另有所出,則王金不可繼嗣,然亦有奉養兼祧父母之責。中人王吉昌,保人王吉業。』』

  當事人在該自己簽名的地方簽上名,在該自己按手印的地方按上手印,剩下的手續等過完年,王賢拿回戶房辦就成了……

  但還沒完,這才是上半場——免丁四人之外,還有四石稅呢!

  雖然比起達官貴人來不算什麼,但其實四石糧稅真心不少。一個下戶人家,一年交糧不過五斗,王家除了自家之外,還能為七戶人家免掉稅糧。

  而且別忘了,一旦不用交稅,附加在稅糧上的各種苛捐雜費,也一並不用繳納!這才是族人熱情到諂媚的真正原因。

  見裡頭過繼完了,外面的同族便拿著田契湧進來,圍著王興業七嘴八舌道:「四爺爺,要我家的地吧!」「四叔,我家的地最肥了!」「四叔,我可是看著你長大的……」「囊球,老七,你們家那麼富了,還跟我們搶啊!」「怎麼,我和四爺爺是從小玩到大的!」

  「都住嘴,丟不丟人啊!」見一下亂了套,三叔公用枴杖敲著地,罵道:「不就是三石五斗的糧食麼?我和老四已經商量好了,先濟著最困難的來,其餘的再等等,過二年老四和王賢升了官,再收你們的田。」

  族長的威信還是不小的,三叔公點了八個下等下戶,其餘人雖然難掩失望,卻也不敢廢話。

  王賢只好繼續草擬買賣田產的文書。自然不是真的買賣,王興業並不付錢,當然那些田產也還屬於原主,只是在官府過了個戶而已。這樣原主名義上是租種他們家的地,當然作為回報,要將應繳稅糧的一半,當成租子交給王興業。

  就這樣,損害了朝廷的利益,王興業和原主卻因此得利。王賢不愛幹這事兒,怎麼說,他也是專管本縣田賦戶籍的公務人員,這幫傢伙卻讓自己幫他們鑽空子逃稅,實在讓他不舒服。

  但包括他爹在內,所有人都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他也只能照辦……

  吃了中飯,一家人要坐船回縣城了,當然仨兒子不會跟著。

  回去的路上,老爹見王賢有些沉悶,拍拍他肩膀道:「怎麼,為了幾斗米的破事兒勞動你司戶大人,不高興了?」

  「不是。」王賢搖頭道:「兒子還沒做好當爹的心理準備……」

  「去你的!」老爹險些一腳把他踢到河裡去,不再理會這小子。

  王賢當然沒說實話,其實他只是想到,明朝厚待官員士大夫,官員士大夫卻依然毫無節操的挖它的牆角,最終正是這種土地兼併越演越烈,使國家賦稅枯竭,百姓流離失所,導致了明朝的滅亡。

  這種厚待有用麼?可以說毫無用處,反而貽害無窮。可惜自己見不到永樂皇帝,不過估計就是見到了,那位剛愎自用的大帝,也不可能聽自己的。除非讓他相信,明朝會因此滅亡。那樣的話,永樂皇帝信不信兩說,自己全家先滅亡是一定的……

  想到這,王賢自嘲的笑起來,我操那閒心幹啥,反正大明朝還有二百多年國祚,到我孫子輩都沒事兒,還是過好我自己的小日子吧……

  正在出神,他嗅到一股菊花清香,抬起頭來,便見林清兒關切的望著他,輕聲問道:「有什麼煩心事?」

  王賢望著那張眉目如畫的小臉,心裡充滿溫馨道:「姐姐,咱們的小窩已經收拾的差不多了,趕明兒我和你去看看,需要購置什麼……」

  林清兒小臉微紅,臉上生出掩不住的激動,口中卻偏偏道,「購置家什很煩麼?」

  「是啊。」王賢點頭道。

  「那就隨意點好了……」林清兒目光一黯。

  「姐姐,你又誤會我了,」王賢笑嘻嘻道。「我的意思是,有太多想買的東西,可屋子那麼小,取捨困難啊!」

  「討厭!」美人輕嗔,讓人憂愁頓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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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雲 發表於 2013-7-22 19:46
第2卷 第七十八章 贛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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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縣城,自然要給上司同僚、街坊鄰居拜年了。儘管老爹如今身為九品朝廷命官,但依然要給縣裡的鄉官縉紳拜年,王賢則先到衙門給魏知縣拜年。

  與街上濃濃的年味相比,衙門裡就冷清多了,不僅胥吏差役都放假了,就連後衙的長隨、僕婦也回家過年了。偌大的後衙裡,只有魏知縣和司馬求兩條光棍,跟著司馬旦一家湊合過年。

  不過魏知縣性喜清靜,一年案牘勞形之後,難得有時間調素琴、閱金經,非但不覺清苦,反而樂在其中。為了避免與同僚鄉紳應酬,他學京師『望門投帖』之俗,只讓司馬求寫了賀貼,差人送到同僚、鄉紳門上,就算是拜過年了。

  至於來給他拜年的,魏知縣在客廳放置一本記名本,造訪者只需留下姓名,最多再寫幾句吉祥話,就算是給他拜過年。這樣的形式比起繁文縟節來,自然輕鬆快捷,可惜只有魏知縣這樣的兩榜進士、一縣父母可用,要是別人也東施效顰,非得被口水噴死不可。

  不過魏知縣對王賢還是另眼相看的,在書房裡接見了他。

  給老師拜年後,王賢接過魏知縣給的紅包,坐在一旁道:「老師這年過得忒清苦了點,要是早將師娘師妹接來多好。」

  「去歲的情形,為師尚且朝不保夕,隨時都可能丟官回籍,甚至是下獄,如何能取家眷來?」魏知縣微微苦笑道:「再說這樣清靜的日子可難得了,為師樂在其中。」

  「老師雅士情懷。」王賢笑道。

  「可惜明日還要去杭州拜年。」魏知縣苦惱道:「離著府城省城太近,真是讓人苦惱。」杭州城裡衙門眾多,且都是上級,富陽縣離著那麼近,魏知縣要是不去拜年的話,在官場就不要混了。

  「這也是個跟上司拉近關係的好機會。」王賢忙安慰道:「老師如今頗有政聲,更要避免為小人嫉恨。」

  「嗯,為師不會因小失大的。」魏知縣點點頭道:「不過為師不願去杭州,還有個原因是……」他有些難以啟齒,但又想讓王賢幫著參詳下,終究還是說道:「是因為有個同鄉大人物丁憂反籍,目前正在省城逗留。若是去杭州的話,難免要與眾同鄉前去拜會。」

  「老師說的是左春坊大學士胡閣老么?」王賢也是看邸報的,對於大人物的動向自然有些印象。

  「嗯。」魏知縣點點頭,嘆氣道:「其實為師不想見他。」能對王賢說這種話,可見魏知縣對王賢的信任,已經不次於司馬求了。

  「呃?」王賢有些不解道:「胡閣老是皇帝近臣,別人爭相巴結還來不及,老師為何……」

  「唉,道不同……」魏知縣微微皺眉,很實誠道:「當然我不敢不去。」

  王賢有些不理解,胡學士胡廣乃建文二年的狀元,魏知縣今年才剛剛出仕,兩人能有啥交集?

  不理會王賢疑惑的目光,魏知縣緩緩道:「為師不是矯情之人,如果單是拜見,倒也無妨,但我擔心的是,他會……」頓一下方道:「命我上書朝廷,請求釋放解學士……」

  王賢這下有些懂了,解學士便是大名鼎鼎的解縉,號稱大明第一才子,更是大明朝第一任內閣首輔,也是江西人。話說大明開國至今,江西一省幾乎壟斷了進士龍虎榜,朝中地方的大員,大半是江西籍。之所以出現這種局面,一是江西乃文教大省,但也要給解學士記個頭功。正是他開了江西人把持科舉,提拔後進的時代,以至於朝野中竊以『贛黨』稱之,並將解縉目為黨魁。

  這位黨徒眾多、名聞天下的大學士,在永樂五年,修成《永樂大典》後,晉為翰林學士兼左春坊大學士,一時詔令製作,皆出其手,世人目為宰相。但因為立太子事,為漢王所記恨,欲處之而後快。

  而解縉此人自命高才、不拘小節,把柄自然不少,很快便被錦衣衛查實『洩禁中語』,『廷試讀卷不公』等罪名,貶為廣西布政使司參議。旋即又為李至剛所搆陷,改貶交趾布政使司……

  從廣西被貶到越南,解縉從天上掉到了地獄,苦捱了三年後,朱棣終於想起他來,下詔命他進京面聖。接到旨意,解縉涕零萬狀,趕緊奔赴京城,無奈交趾距離京師太遠,等他跑到京城時,皇帝已經北伐了。

  解縉只好在南京等待旨意,百官以為他定要起復,自然爭相拜訪,競相延邀,解縉很快找回了文壇領袖、百官之師的感覺,又一次春風得意起來。結果一得意就忘形,他竟私下謁見太子。孰料漢王早就盯著他了,馬上向在漠北的皇帝告密說,解縉私覲東宮,必有隱謀。

  皇帝出征在外,最忌諱的就是這個,聞之非常生氣,命錦衣衛以『無人臣禮』罪,將其下獄,至今已經整一年了。解縉的人緣並不好,但朝中官員仍竭力營救,除了他是贛黨黨魁之外,還因為他是冊立太子的頭號功臣。

  當今永樂皇帝有三個兒子,都是徐皇后所生。三個兒子裡,長子朱高熾是個大胖子、腳還跛,需要兩個宮人攙扶,才能行走,這讓強悍矯健的朱棣很是不喜。朱棣則一直偏愛次子漢王高煦,漢王性格頗似朱棣,武勇英俊,在靖難中立過大功、救過朱棣的命,而且朱棣也曾親口許願將來奪取天下,立他為太子。

  但朱高熾是太祖為朱棣選擇的燕世子,而且性格仁愛儒雅,得到文臣們的全力支持。解縉當時身為文官之首,替太子說了太多好話。幾次關鍵時刻,都是解縉起了決定作用,最終才讓皇長子被立為太子。

  百官為解縉喊冤,其實就是在保護太子。攤上今上那樣強勢多疑、殘暴不仁的爹,又有個如狼似虎、虎視眈眈的兄弟在側,太子風雨飄搖、朝不保夕,百官又不敢公開替他說話,就通過為解縉喊冤的方式,間接表達對『無人臣禮』的另一方,太子朱高熾的支持。

  贛黨第二號人物的胡廣,與解縉是『生同裡、長同學、仕同官』的鐵哥們,自然不遺餘力的設法營救。他還要求自己的同鄉、門生、下屬、都上疏朝廷,造起人心不可違的大勢,請求今上釋放解縉。

  魏知縣雖然資歷尚淺,但是簡在帝心的臣子,至少在旁人看來,他的話肯定對皇帝有一定影響力,若是去見胡廣,八成是要被要求上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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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涉宮闈隱秘,魏知縣其實知之不詳,但對解縉和胡廣兩人的惡感,讓他不想摻和此事。作為一名道學先生,魏知縣很看重『氣節』二字,但解縉和胡廣這兩個他昔日的偶像,都栽在這兩個字上。

  毋庸諱言,今上是造了侄子的反,當上皇帝的。當年金陵城破,京師官員四百六十三人逃跑棄官。明初是沒有多少冗官,朝廷官員幾乎跑光了。

  當然也有投降朱棣的,哦對,這不叫投降,叫『迎附』,有多少人呢?二十四個,其中就有解縉和胡廣。為什麼會出現這種局面呢?因為大家都是聖人門徒,孔聖人講得是忠孝,忠臣不事二主,所以大家都跑了,不給朱棣做官,只有少數不知恥的官迷,才在皇帝還活著的時候,公然出城迎接篡逆亂賊!

  更可恥的是,在金陵城破的前一天晚上,解縉、胡廣、吳溥、王艮這四位贛黨首腦,曾聚在一起商量過對策。當時,解縉正義凜然陳說大義,胡廣也不甘落後,慷慨激昂,說是如果朱棣打進來,就以身殉國,絕對效忠云云,結果第二天倆人就一起出去投降了。

  當時一言不發默默流淚的建文二年榜眼王艮,卻服毒自殺,真得以身殉國了。

  還有一位建文二年傳臚吳溥,為了保命,後來也在胡廣的勸說下表示投降。但他的兒子吳與弼深以為恥、發誓終生不應科舉。毅然返鄉後,吳與弼與在家讀書的魏源交好,時常表達對解縉、胡廣的不屑與厭惡。

  受其影響,魏知縣對這二位自然沒好感,更不想摻和進他們的勾當裡。

  「為師不過一小小知縣,妄言此等朝廷大事,實屬非分。」魏知縣字斟句酌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妄圖以輿情挾制聖上,更非臣子之道。」

  「老師想遠離是非,獨善其身?」王賢輕聲問道。

  「嗯。」魏知縣點點頭,實話實說道:「神仙打仗,小鬼遭殃,我還是躲遠一點好。」

  「這不難。」王賢笑道:「老師只要對胡閣老說,解學士下獄,其實是漢王和紀綱在聯手整他,光喊冤沒用,要讓聖上瞭解到這倆人的真面目。他絕不敢讓你上書……」頓一下道:「當然,法不傳六耳,這種話絕對不能洩露出去。」

  「哦……」魏知縣尋思片刻,展顏笑道:「你小子鬼名堂真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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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雲 發表於 2013-7-23 22:26
第2卷 第七十九章 上元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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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俗話說過猶不及,胡閣老想救解縉不假,但他一定不敢惹惱漢王和錦衣衛指揮使紀綱,王賢給魏知縣支得這招,就是讓胡閣老怕他不知分寸摸了老虎屁股,從而不敢讓他摻和。

  心下大定,魏知縣第二天便往杭州去了,他還特意讓王賢隨行。在魏知縣看來,這無疑是種看重和榮譽,但王賢卻苦不堪言,統共就這麼幾天過年假,還得去省城當跟班,真是苦煞吾耶……

  接下來幾天,他跟著魏知縣拜了知府、同知、左右布政使、布政使參政、布政使參議、按察使、按察副使、分巡道、分守道、提學道、督糧道……大大小小幾十位上官。

  當然,大部分都是望門投帖,連人都見不到,只能在門內行禮如儀而已。沒辦法,在省城裡,一個七品縣令只能這待遇。

  好在周臬台、虞知府,還有杭州同知、督糧道都見了他,已經算是一幫同來賀歲的知縣裡,極有面子的了。

  拜會上官外,魏知縣還參加了各知縣的聚會,以及江西籍官員的同鄉團拜會。在江西會館中,他果不其然見到了胡廣。可惜整場聚會下來,胡學士也沒跟他單獨說過話,更別提讓他上書了。

  弄得魏知縣既鬆了口氣,又不禁失落,回杭州的船上,他自嘲的對王賢和司馬求道:「本官這次是孔雀開屏——自作多情了,人家胡閣老根本沒把我放在眼裡。」

  「呵呵……」司馬求笑著勸道:「這不更好麼,既沒惹麻煩,又沒得罪胡閣老。」

  「唉。」魏知縣點點頭,卻不禁嘆了口氣,文人就是這樣矯情,比起被人找麻煩來,更不願意被無視。

  「老師無須在意,此事很可能另有隱情。」王賢開口道:「我看胡閣老神情鬱鬱,不僅沒和你單獨說話,對其他人也疏於應酬,倒像是不方便開口的樣子。」旁觀者清,身為隨從人員,王賢能更仔細的觀察當時的情形。

  「他有何顧忌?」讓王賢這麼一說,魏知縣也覺著好像是這樣。

  「學生猜測,他身後寸步不離的長隨,有問題。」王賢輕聲道:「我注意到,胡閣老前後瞄了他六眼,試問,這是正常的主僕關係麼?」

  「肯定不正常,主人瞄僕人作甚?」司馬求道:「你說那是個什麼人?」

  「我猜,會不會是……錦衣衛。」王賢小聲道:「或者漢王府的人。」

  「漢王府的可能性不大。」魏知縣目光一凝道:「應該就是錦衣衛,因為周臬台說,朝廷很重視胡閣老的安全,專門派了錦衣衛一路護送……」這樣一切都可以解釋了,紀綱怕胡閣老返鄉路上胡說八道,故而在錦衣衛裡安插了密探,甚至暗中威脅了胡閣老……以紀綱凶名之盛,這都是有可能的。

  「無論如何,我們置身事外就好。」司馬求慶幸道:「要是惹到了紀綱,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連素來不畏強權的魏知縣,都流露出深以為然的神情……如果說周新可以止小兒夜啼,那紀綱的凶名,足可以把漢子嚇暈。

  王賢不禁暗嘆,本以為文官在大明朝可以橫著走,原來根本不是這麼回事兒,且不說『錦衣衛』三個字就能把他們嚇成這樣……單說浙江都司的一干武將,就一個個趾高氣揚,不把文官放在眼裡。

  在杭州時,他親眼看到一個六品武官和六品文官在街上發生衝突,結果武官把那文官從轎子裡揪出來用鞭子抽打,知府衙門的人卻連管都不敢管。後來聽說那文官是布政司的經歷,手下被打了,布政使卻裝作不知道,根本不敢惹都司衙門的武官。

  真是不出門不知道,原來這年代的大明朝跟一百年後不一樣,文官還沒那麼牛……

  這讓他終於有些明悟,這世上沒有真正的安全,想要百無禁忌的活著,無論是現在還是六百年後,都是不現實的。小心駛得萬年船,這應該是自己永遠的信條。

  。

  回到富陽,初六日衙門便開印上班,但官吏們竟日團拜、吃酒,各自會友游耍,渾沒有收心辦公的意思,魏知縣也不管。這是因為兩天後,還有比春節假期還要長一倍的上元假期。

  從永樂七年開始,當今聖上蓋以上元遊樂,為太平盛世之景象,思與臣民同樂,故賜燈節假十日。故上元節的假期反比元旦假期多一倍,而且元旦要祀神、祭祖、拜年、送年,而上元節就是一個『玩』字,無論是皇帝、大臣還是普通百姓,都更輕鬆,正是燕飲好時光。

  是以正月初八這天,又叫『放魂』,因為這是大明君臣連續十天肆意游耍、忘情歡樂的開始。從這天起,大明朝無論南北、不分東西,少年遊冶、翩翩徵逐,隨意所之,演習歌吹。投瓊買快、斗九翻牌、博成賭閒、舞棍踢球、唱說平話、無論晝夜……

  這段時間,自然是妓館酒樓買賣最紅火的日子,王賢每日都能收到一票邀他吃酒狎妓的帖子,可惜他酒能吃得,妓卻狎不得……雖然有著老男人蠢蠢欲動的心靈,但他年紀才只有十六歲,要是敢這麼小就去狎妓,老娘不把他揍死才怪。

  可去酒樓吃酒,那幫傢伙也必定招妓女陪酒,王賢其實已經血氣方剛,被撩撥的難以自禁,卻又無從宣洩,憋得臉上直冒青春痘。鬱悶之下,索性再不去應酬,每日裡帶著姐姐妹妹逛廟會、下館子,坐船去鄉下聽社戲,倒也有種清爽的快樂。

  轉眼到了正月十五,這天吃了晌飯,王賢便帶著林清兒和銀鈴,搭船往杭州去看燈了。縣裡原先也有燈,但跟杭州城的燈比起來,簡直如皓月之於螢火,是以富陽百姓都攜家帶口的往杭州去觀燈。

  後來縣裡乾脆就不辦了,改為租船免費送百姓去杭州觀燈。當然有錢人家會乘自家的烏篷船去,譬如李家、於家這樣的大戶,更是提前租了畫舫來接。船在江上,便見百舸爭流,人人興高采烈,讓王賢終於體會到了,太平盛世的光景。

  因為去杭州的船太多,兩個時辰後,才抵達武林門碼頭,待王賢護著倆姑娘下船,天已經擦黑了……

  「哇,好多人啊!」銀鈴與林清兒一樣,穿著白色的衣裙,因為白衣在月下更鮮明,不過她頭上還插著梅花,恰如那白雪映紅梅,渾身都洋溢著青春的活力。

  看到寬闊的大街上,比肩接踵皆是服飾鮮明的遊人,連王賢都忍不住瞪大眼。沒辦法,在小縣城裡呆久了,突然見到這麼繁華的景象,難免有些失態……林清兒雖然顧忌著淑女的儀態,但一雙眼裡也滿是興奮。

  王賢趕忙一臉嚴肅道:「這麼多人,小心走丟了,給枴子拐了去。」

  銀鈴終究是小孩,嚇得緊緊抓住哥哥左手,唯恐走丟了,被枴子拐了去。看著王賢把右手伸過來,林清兒好笑的嗔怪他一眼,羞羞的伸出小手,和他緊緊握著。要不怎麼說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就輕車熟路了……

  三人穿過武林門,來到武林門大街,便見那寬闊的大街上人煙湊集,十分熱鬧,當街搭數十座燈架,四下圍列些諸門買賣。此時華燈處放,但天光仍亮,還看不到花燈的七分好處。王賢便帶著她倆,先在賣小食的攤前逛逛。這武林門大街乃是杭州城最熱鬧的所在,滿是兜售吃食的小販,叫賣聲此起彼伏,如歌聲一般婉轉好聽。

  不過饞貓似的小銀鈴,已將全都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些花樣繁多的吃食上,口水嘩嘩道:「哥,我請你吃!」話說小姑娘今年紅包拿得手軟,不僅父兄有給壓歲錢,祖宗的長輩、親戚朋友、還有那些來家裡拜年的胥吏、街坊,哪個都有包利是。多則一兩貫,少則百八十文,銀鈴數錢數到手抽筋,都沒數清楚自己到底有多少錢。

  今番小富婆慷慨解囊,見到中意的吃食就掏錢買下來,才片刻工夫,王賢和林清兒的手中,就已經塞滿了各色吃食。什麼糟魚、粉絲素簽,砂糖冰雪冷丸子,香糖果子,羊肉串、炸斑鳩……真叫個葷腥不忌、只恨手少肚子小。

  待到小銀鈴拍著肚子大呼過癮的時候,買到的東西才只吃了一半,看著那些誘人的吃食卻吃不下,她無奈的嘆了口氣,真是心有餘力不足了。

  王賢瞪她一眼道:「再吃下去就肥成豬了,看你怎麼找婆家!」

  「那就一直跟著哥哥姐姐嘍。」銀鈴被他訓慣了,笑嘻嘻道:「姐姐,我不和爹娘來杭州了,跟你們在富陽一起住吧。」

  林清兒掏出帕子給她擦嘴,寵溺的笑道,「杭州多好啊,挨著這武林門夜市,你可以把想吃的都吃個遍。」

  「也是哦。」銀鈴一聽,覺著是這個理,便又改主意道:「還是來杭州好了。」

  王賢眯眼看著林清兒,林清兒不好意思的別過臉去,卻被眼前的絢爛燈火驚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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