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大官人 作者:三戒大師 (已完成)

   
陸雲 2013-6-22 03:27:0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98 2796724
陸雲 發表於 2013-7-28 11:53
第2卷 第九十章 良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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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一早,帶著一夜的春夢和一肚子的暗黑料理,王賢無精打采的到衙門畫卯排衙。

  一眾同僚上司,看他的眼神裡,都帶著幾分淫笑。住宿舍就是這個壞處,你有點風吹草動誰也瞞不了……

  不少老傢伙以過來人的身份意味深長道:「年紀輕輕悠著點吧,不然將來要早衰的……」

  把王賢給鬱悶的喲,他要是真吃著了也罷,可是林姐姐哪給機會呀?

  捱道退堂,王賢剛要隨大流出去,魏知縣的長隨叫住他:「司戶,老爺在簽押房等你。」

  「哦……」王賢整整衣冠,沒有像往常一樣一路小跑,而是不慌不忙踱著步,到簽押房去見魏知縣。

  這陣子,他忙著自家的事兒,再沒到後衙門口求見過。這當然不是破罐子破摔,而是一種策略,一種態度。

  「不知大老爺喚小人來,有何吩咐?」見禮之後,王賢一本正經的問道。

  「呵呵,還跟為師較上勁了?」魏知縣本打算訓他一頓出出氣的,但見他這樣子,卻感到心裡一緊,登時放緩語氣道:「不叫你自己就不會來麼?」

  「老師吩咐,不許學生踏進後衙一步。」王賢答道。雖然還是一副受盡委屈的樣兒,但好歹改了稱呼。

  「我那是氣話。」魏知縣卻一軟再軟道:「是為師不瞭解情況,委屈你了。」

  「學生不敢。」王賢也見好就收道。

  「好了,不說這事兒了。」魏知縣笑眯眯站起來,將一份蓋著吏部印章的文書,遞給王賢道:「戶房司吏的委任狀,已經下來了。」

  「多謝老師費心。」王賢看了一眼,並無多大喜色。

  「唉……」魏知縣嘆口氣,在他身旁坐下道:「為師知道,你現在名氣大了,眼界寬了,已經瞧不上這個小小的司吏了。」

  「老師誤會了。」王賢正色道:「學生要是那樣的人,也就不會拒絕徐提學的好意了。學生雖然也盼望魚躍龍門,但老師對學生恩重如山,我甘願為老師驅策!」

  他的意思是,我確實不稀罕當小吏了,但我知恩圖報,依然會給你當牛做馬。聽聽,多會說話!

  對待上司並不是一味的服軟,那樣他根本不會尊重你,只會將你當成一件工具,你出多大力也不會感激,有了麻煩卻拿你當替罪羊……在確定對方已經對你形成依賴、並且自己不可替換時,可以適當表露一些情緒,讓上司意識到,你也是一個有尊嚴的人,得不到尊重可以另謀高就,不會在他一棵樹上吊死。

  只有這樣,上司才會重新審視你的價值,如果他確認你是不可替代卻可能會流失時,自然會調整對你的態度。哪怕是假裝出來的尊敬,對你都是異常重要的……因為只有給你足夠的尊重,他才會正視你的付出,認真考慮給你的回報。否則你永遠只是個馬桶!

  當然對新人來說,先爭取被上司當成工具再說吧……因為大部分人在上司眼裡,根本就是一文不值,有個屁得資格傲嬌?

  。

  王賢很清楚,自己對魏知縣的重要性。闔縣政務,七成在戶房,戶房所托非人,知縣便會陷入無窮的麻煩。反之,若司戶得力,把戶房處理的井井有條,知縣就會異常輕鬆,甚至是無為而治。

  王賢自信,大明朝找不到比自己更優秀的司戶了。況且除了本職之外,他還成了魏源的頭號智囊,除非魏知縣瘋了,才會絲毫不顧他的面子。

  更何況,他頭上有周臬台所賜的『江南第一吏』頭銜,還有胡學士所加持的『大詩人』光環,完全不是昔日吳下阿蒙了,完全有資格獲得一份尊重!

  「你不要以為,我收你為徒,就是為了驅策你。」魏知縣的態度,果然發生了變化,語重心長的對王賢道:「為師是愛才。你年紀輕輕,人又聰明,還有才華,只是讀書少了而已。而為師這輩子百般不會,就會讀書。你要是有心科舉,為師自然會傾囊相授。若是只醉心詩文,要做個雅士,你也不必再叫我老師,我們以朋友相稱,詩酒唱和,豈不快哉?」

  「學士還是盼望,能有個秀才功名的。」聽出魏知縣這是要幫他取功名的節奏,王賢自然不能再拿喬,老老實實道:「可惜只背過《四書》,連朱子的注還沒背完,不敢耽誤老師的時間。」

  「已經不錯了。」魏知縣沉吟道:「但你別小看秀才。國朝科名,由童生而秀才,由秀才而舉人,由舉人而進士,由進士而翰林。秀才雖然是第一步,但這第一步卻是最難邁的,尤其是在遍地讀書人的浙江。」

  「嗯。」這種事兒上王賢插不上嘴,只能支愣著耳朵聽著。

  「大明朝無年不考試。學界有兩句諺語說;『子午卯酉、辰戌丑未』,前四字為鄉試之年,後四字為會試之年。這一輪十二年之中,大考便佔去了八年,剩下的四年是小考的年份。」頓一下道:「即是說,明年又是考秀才的年份了。」說著他看一眼王賢,壓低聲音道:「明年,也是你中秀才的最佳良機,若是錯過了,就麻煩大了。」

  「明年?」王賢苦笑道:「學生不是天才,就算是,也不可能一年讀完人家十年的書……」他對這年代的讀書人,也算有些瞭解了。幾乎對所有書生來說,讀書是一條不歸路,中不了舉人,這一輩就會毀在讀書上頭。是以幾乎所有人都三更燈火五更雞,懸樑刺股苦讀書,結果讀出了大片的書呆子。

  不過不要緊,因為科舉考的是八股文,一股一股定得死死的,就如螺螄殼裡做道場,不下十年八年苦功夫,是不可能寫好的……這顯然是書呆子的強項。

  林清兒斬釘截鐵告訴王賢,沒有十年八年的苦功夫,是做不好八股文的。王賢對此深信不疑,是以對魏知縣的判斷,唯有報以苦笑。沒有三兩三,怎敢上梁山?

  「為師知道這是趕鴨子上架,」魏知縣沉聲道:「但這是千載難逢的良機。提學道一任三年,必會取一屆生員,但為了防止人情生弊,都是一上任即院試的。唯有這次特殊……因為皇上北伐,永樂七年的大比延期到去年才補上。但今年又是大比之年,所以兩屆大比連到一起了。」

  「這跟院試有何關係?」

  「當然有關係了,因為會試和院試不能同一年舉行的。去年本該是院試之年,結果要舉行會試,今年又有會試,所以去年的院試要拖到明年舉行。魏知縣不愧是科舉專家,為王賢分析道:「這就和以前任何一次都不同了。以前提學都是一下車就考試,徐提學卻在浙江待了兩年才考試。而且院試雖然糊名,但卻是考生親手將卷子交給宗師。總而言之,如果你平日裡得到他的賞識,還愁取不中麼?」

  王賢恍然,怪不得徐提學信誓旦旦要提拔自己,還讓自己去書院讀書,原來他真可以讓自己成為秀才啊!

  「可是院試之前,還有縣考府試兩關,就算老師放我過關,知府大人也一樣可以把我攔下。」想了想,王賢又道。

  「你真是外行。」魏知縣終於有機會能教訓到王賢,自然要充分利用道:「其實縣試、府試既重要又不重要。說重要,是因為若拿到案首第一名,無論是縣考還是府試的,只要不在院試中犯忌諱,都會被宗師取中。這也算是給府縣面子吧。說不重要,是因為你就算沒被縣試府試取中,依然有機會參加院試……」

  「那縣試府試還有啥意義?」王賢不解道。

  「不合理的事情多了,你管那麼多作甚。」魏知縣瞪他一眼道:「總之,你若明年沒取中,日後就不是徐提學主考了,憑真本事和浙江學子拚殺,十年八年內,肯定是沒戲的。」

  「不是說老師點的案首,也必會被取中麼?」王賢問道。

  「案首是第一呀!」魏知縣大怒道:「你吃幾碗乾飯,富陽縣誰不知道。要是本官點了你的案首,別人能服氣麼?不上告才怪呢!到時候別說考秀才了,一起去吃牢飯吧!」

  「是。」王賢點點頭,小聲問道:「那被徐提學取中,會不會有爭議?」

  「沒事,一次院試全省取上千秀才,你別考個小三元出來,是不會引人注目的。」魏知縣微微皺眉道:「不過你的文章,總得說得過去才行,不然還是會露餡的。」說著咳嗽兩聲道:「別愁眉苦臉,有為師在,包你一年會寫八股文!」

  「多謝老師!」王賢的臉上,終於流露出久違的諂媚笑容。「老師的大恩大德,學生就是肝腦塗地,也無以為報啊。」

  「不用廢話那麼多。」魏知縣也似笑非笑道:「一切的先決條件,是把差事辦好。辦不好差事,就別想為師教你!」

  「那還用說麼?」王賢笑逐顏開道:「老師一百個放心吧!」

  「那就好。」魏知縣點點頭,響鼓不用重錘,說多了反而不好。他終於開始學著尊重王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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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雲 發表於 2013-7-29 00:09
第2卷 第九十一章 戶房司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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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知縣終於有個為人師的樣子了,囑咐王賢切記用功讀書,就算畫不了虎也得有個貓樣子,不然無法服眾,徐提學也愛莫能助。又指導他該如何讀書,還佈置了功課,十天後要親自檢查,這才放他回去。

  戶房眾書吏一直在翹首以待,見他終於回來,便湧上來道賀。

  如潮的諛辭比魏知縣的諄諄教導好聽得多,王賢臉上掛著矜持的笑容,享受了一會兒馬屁,才一揮手道:「現在該幹嘛幹嘛去,晚上都去周家酒樓吃酒!」

  眾書吏一片歡呼聲中,王賢走入值房,卻見裡頭空空如也。已經當上典吏的吳小胖子進來笑道:「這是屬下的房間了,大人的東西都搬到正房去了。」

  王賢之前是署理,所以堅持不去司吏房,現在終於名正言順,再不去也沒道理了。便在眾人的簇擁下,來到位於戶房中央,掛著『司吏』木牌的房間內。

  司吏房是個套房,外間有他的直屬書辦坐鎮,負責上傳下達,內間才是他辦公會客之所。裡面的擺設器用,仍然是李晟的那一套……一水花梨木的桌椅案几,案頭清供皆是名品,牆上掛著宋人字畫,其中竟有一副米芾的山水圖。米芾的畫幾近失傳,哪怕是在明朝,都極罕見。

  李晟倒台後,張華接上,可椅子還沒坐熱,就被削職為民,結果全讓王賢受用了。要是李司戶能料到這結果,估計肯定不會花那麼多錢,打造這個奢華的值房……

  待眾書辦都出去,王賢只留帥輝和二黑在裡屋。

  舒坦的坐在把高士椅上,王賢端著個紫砂一手壺,不時愜意的呷一口上好的龍井。茶也是李司戶的存貨,不過壺倒是自己的……

  帥輝盤腿坐在椅子上,把玩著桌上的白玉老虎,朝王賢幸福笑道:「當初大人對我們說,跟我踹了三山鎮,從此與爾共富貴。當時我倆還不信,想不到半年就兌現了。」

  「俺可沒不信。」二黑大刀金馬的坐著,搖頭道。

  「現在貴談不上,富是早晚的事兒了。」王賢淡淡一笑,正色道:「但是當初的囑咐可別忘,不然別怪我不顧兄弟之情。」

  「那是。」帥輝笑道:「絕不背著你收黑錢,你不讓收的錢絕不收。」

  「嗯。」王賢點點頭道:「我只說一句,日後便不再嘮叨……跟著我,早晚給你們一人掙副前程回來,千萬不要因小失大。」

  「明白。」見帥輝仍是一副憊懶樣兒,劉二黑踹他一腳,讓他正經答話。

  「對了。」讓二黑一踹,帥輝想起件事兒來,他從靴頁子裡摸出一摞寶鈔道:「這是朱大由送來的,說承蒙惠顧,不敢收你飯錢。」

  「留著自己花吧。」王賢點點頭愜意的呷一口茶,翹起了二郎腿。王賢骨子裡就是個俗人,之前裝孫子時看不出來,現在一有機會當大爺,馬上就原形畢露了。

  「朱大由還有個事兒,」帥輝摸出錠銀子道:「他有個親戚叫陳德業,想辦張婚書,求官人通融。」衙前街上開買賣的,都幹著包攬訟詞、打通關節的副業。幹得順溜的,可比主業賺得多多了,所以才要使勁兒巴結衙門裡的胥吏。

  「這種事也用找我?」王賢皺眉道:「是不是有什麼隱情?」

  「這事兒本不用麻煩官人,但我估計官人肯定想聽。」帥輝道。

  「別賣關子。」劉二黑又踹他一腳道:「正經講話。」

  「好好。」帥輝趕忙道:「那陳德業是個包租公,早年有個房客叫于三,後來得病死了,留下個小寡婦柳氏,長得很是俊俏。陳德業也是個鰥夫,垂涎柳氏已久,便整日噓寒問暖,非但不收她房租,還給她送錢送物。柳氏沒了男人,正想要個依靠,一來二去便當了陳德業的外室。兩人偷偷搞了半年,還有了孩子……」

  「為啥要偷偷搞?陳德業不是沒老婆了麼?」劉二黑問道。

  「陳德業倒想娶她,是於家不答應,」帥輝笑道:「於三是於同知不出五服的堂侄子。於家如今是官宦人家,嫌婦人再醮丟人。但於家又小氣,不願意養著柳氏,柳氏只好偷偷和陳德業來往,後來肚子大了瞞不住了,才被於家知道。」

  「於家知道後自然暴怒,將柳氏抓回去,要將她遠嫁廣東,還要告陳德業強姦寡婦。」帥輝接著道:「陳德業嚇壞了,就求到朱大由,讓他幫忙疏通一下,辦一張婚書。」

  「他一個人怎麼辦?」二黑問道。

  「陳德業已經和柳氏的爹娘商量好了,他倆可代柳氏辦理,再設法給柳氏通氣便可。」帥輝的性情跳脫,得虧有個二黑整天念叨他,才漸漸周密起來。

  「這個婚書很重要啊。」二黑聞言緩緩道。

  「是。」帥輝點頭道:「日期還得是柳氏懷孕以前的,才能證明他倆不是通姦,只是隱婚而已。」

  「屁通姦。」二黑總是很有見地道:「一個死了老婆,一個死了漢子,正好搭伙過日子,咋算通姦呢?」

  「於家說告通姦,只是威脅而已,但對陳德業和柳氏來說,真正的麻煩在於,柳氏死了老公,服喪期間不能論嫁,」王賢現在是法律專家了,打破沉默道:「如果柳氏是在服喪期間懷孕,那他倆就麻煩大了。」

  帥輝想起來,自己有朱大由寫得詳情說明,趕緊遞給王賢。

  王賢看了看,鬆口氣道:「還好,在第二十八個月上。」

  「大人的意思是,幫這個忙?」帥輝問道。

  「幫,這是行善積德啊。」王賢嘴角掛著高深莫測的笑道:「有情人終成眷屬,他們的孩子也不會淪為孽種。」

  「我們還可以賺上一筆。」二黑卻很直白道。「大人還可以藉機整治於家一番!」王賢這人很記仇,在西湖被那幫秀才整治後,雖然出現了神轉折,卻仍唸唸不忘報復。只是那些秀才同氣連枝,不是那麼好對付的。

  「哦?」帥輝不解道:「你有高招?」

  「簡單。」劉二黑黑色的臉膛上,透出興奮的光:「只要我們幫陳德業把婚書補好,他和柳氏就成了合法夫妻。於家卻成了強搶人口,要是他們再把柳氏賣了,又是掠賣人口,夠不夠他們喝一壺的?」

  「嘿。」帥輝大為佩服道:「二黑,你越來越像個訟棍了!」說完轉而問王賢:「大人,他這法子靠譜麼?」

  「還行。」王賢淡淡道:「不過得想辦法,把於逸凡牽進來……」

  「這個簡單啊。」帥輝賤笑道:「這是我們的強項啊!」

  「去吧。」王賢點下頭,語氣依舊波瀾不興道,「最起碼,把姓于的那身襕衫扒下來。」

  。

  戶房的事務繁雜,雖說不是徵稅季,也沒開始重編黃冊,但闔縣兩三萬戶人家分房立戶、財產繼承、婚姻登記、產業過戶……也夠一干書辦忙碌的。

  但戶房司吏卻是個閒人,王賢去歲已將戶房分科辦事,又花了大工夫去具體細化每個人的差事,這讓他憑著一本積分冊,就可以讓手下高效運轉起來……雖然跟後世的企業沒法比,但可以甩出這個年代的衙門幾條街。

  一上午喝茶聊天,就這麼輕鬆過去了。到了中午時,看著手下成群結隊去食堂吃飯,王賢吞了吞口水,然後毅然朝相反方向走去……在家裡,有他的林姐姐和她精心烹製的暗黑料理在等著他。

  片刻後,王賢坐在自家飯桌旁,面前是三菜一湯,對面坐著一臉忐忑的林姐姐,「嘗嘗吧,我感覺有進步……」

  王賢本打算跟她說,咱雇個做飯的老媽子吧,可看著林姐姐手指上的紗布,那是切菜傷到的,粉面上的小水泡,那是油星子濺上的……心裡暗嘆一聲,云髻斜墜顏如玉,不吝素手弄羹湯。他豈能不懂林姐姐的心意,又怎能打擊她的熱情?

  算了,先吃完這頓再說吧。以大義凜然的心情,王賢夾了一筷子青菜,送到嘴裡。味道還好,只是有些嚼不爛……

  再嘗一筷子肉,沒放鹽麼?喝點湯吧,天,原來鹽都放這裡頭了……王賢吃著只是有些夾生的米飯,感動的眼淚都快下來了,「進步真的很大……用不了多久,就能趕上老娘了。」

  遠在杭州的老娘打個噴嚏,莫名其妙怒道,老娘做菜有那麼難吃?聽得銀鈴和老爹一愣一愣的。

  得到他的讚許,林清兒樂開了花,端上桌之前,她自然是嘗過的,也覺著有進步,雖然不太大。

  「你也吃啊。」王賢心說,有難同當啊,姐姐。

  「嗯。」林姐姐端起飯碗,卻沒什麼食慾。

  「怎麼,不舒服麼?」

  「可能是還不太習慣油煙味,」林清兒笑笑道:「習慣就好了。」

  「呃,」王賢試探道:「夫子曰,君子遠庖廚,姐姐其實沒必要親自下廚的,我們請人做飯還是請得起的。」

  「不行。」林清兒卻堅決道:「娘說女人一定要會做飯,因為這輩子總有請不起廚子的時候!」同樣經歷過家道中落,林姐姐很信老娘的經驗之談。

  「唉,太悲觀了……」王賢除了乾笑,還能說什麼?心裡卻把在杭州的老娘怨上了,你這是把兒子往火坑裡推啊……

  杭州城,正在吃飯的老娘,又打了兩個噴嚏,米粒都嗆到鼻孔裡了。

  好在王賢還有絕招沒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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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雲 發表於 2013-7-29 00:11
第2卷 第九十二章 于秀才的羞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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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過飯,收拾好飯桌,林清兒便為王賢沏茶。

  雖然做飯的本事不敢恭維,但林姐姐於茶道卻是行家裡手。看著她用茶匙將花茶從茶荷中,撥進潔白如玉的茶杯,花干和茶葉飄然而下,就像風吹落英一般。

  「落英繽紛玉杯裡。」王賢笑著讚道。

  林清兒朝他甜甜一笑,墊著一方棉帕,舉起小小的紫銅壺,微微一傾,熱水從壺中直洩而下,穩穩注入杯中。杯中的花茶便隨之上下翻滾。

  「春潮帶雨晚來急。」王賢謂其名曰。

  林姐姐將茶盞蓋上,促狹的望著王賢,意思是,大詩人再來呀?

  「三才化育甘露美。」王賢笑眯眯道。

  片刻之後,林姐姐雙手捧杯,舉案齊眉,一雙眸子含情脈脈的望著他。

  王賢伸手接過來,還不忘摸一把林姐姐凝脂般的手背,笑道:「一盞香茗奉知音。」

  「去你的……」林姐姐千嬌百媚橫他一眼,也端起一杯,她左手端起杯托,送到鼻前。右手輕輕地將杯蓋揭開一條縫,一股新鮮清和的花香伴隨著清悠高雅的茶香沁入心脾,令人陶醉。

  王賢望著伊人優雅萬方的儀態,也陶醉了。

  「怎麼不繼續了?」林姐姐輕聲問道。

  「從來佳茗似佳人。」王賢回過神,笑道:「姐姐,這才是你的范兒。」

  「范兒?」林姐姐探究的望著他。

  「就是你該有的狀態。」王賢微微笑道:「玉壺買春,賞雨茅屋。坐中佳人,左右修竹。白雲初晴,幽鳥相逐。眠琴綠蔭,上有飛瀑。落花無言,人淡如菊。書之歲華,其曰可讀……」

  聽著王賢略帶磁性的聲音,林姐姐面上浮現出幸福的笑,原來他說『知音』,並非虛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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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半晌,林姐姐才從小情調中醒悟過來,又好氣又好笑瞪著他道:「你這是拐彎抹角的說我,是個四體不勤的大小姐麼?」

  「你這人忒消極了。」王賢苦笑道,「我的意思是,世間萬物,各有所能、比方說駿馬日行千里,為天下騎士所看重,可是如果叫它去捕捉老鼠,那它肯定不如一隻小貓;寶劍削鐵如泥,為天下勇士所青睞,可是如果用它來劈砍木柴,那它肯定不如一把斧頭。就像你林姐姐琴棋書畫無一不精,卻要去搶廚子的飯碗,這是何苦來哉呢?還是讓廚子做飯,你來烹茶,才是正理啊。」

  林姐姐這才知道,王賢這張嘴,是真會說話啊,之前那都是故意氣自己的……

  「可是不灑掃庭院、洗衣做飯,我幹什麼呀?」林姐姐在沒有傷到自尊的情況下,明白了王賢的意思,自然不好意思再堅持,不禁苦惱道:「住在這裡家家雞犬相聞,我要是整天琴棋書畫,豈不讓人笑話。」

  「我給你找個讓人尊敬的事兒。」王賢便將魏知縣的話,告訴林清兒知道。聽得她雙目異彩連連,「這麼說,明年你可能中秀才!」

  「咳咳,只是老魏的推測,」王賢苦笑道:「況且我不能考得太次,不然宗師縱使有心提拔,也是愛莫能助的。」

  「那是當然了!」林清兒一下被注入了活力,緊緊攥著粉拳道:「我會全力以赴幫你提高的!」

  「呵呵……」看著她鬥志滿滿的樣子,王賢卻有種落入魔掌的感覺,乾笑兩聲道:「全情投入之前,我們是不是該先雇個廚子,或者買個丫鬟之類。」

  「說得輕巧,錢呢?」林清兒苦笑道:「婆婆臨走留下的,加上你給我的,不到五兩銀子,日常用度自然是夠,可是沒有個十兩八兩的,粗使丫鬟也買不來。」

  王賢這個羞愧啊:「過幾天發薪就有錢了……」

  「還有一樁。」林清兒正色道:「我不稀罕錦衣玉食,只要……」她本想說『只要咱倆在一起』,卻羞羞的不敢說:「只要粗茶淡飯便足夠,你切不要拿不該拿的錢,安貧樂道有什麼不好?」

  王賢知道,這是林姐姐擔心自己犯法吃官司,心裡卻不禁苦笑道,除非離開衙門,否則怎麼可能『不使人間造孽錢』?但他還是很鄭重的點頭道:「盡我所能,問心無愧。」

  「水至清則無魚的道理,我懂。」林清兒小聲道:「你千萬有數就行。」

  「嗯。」王賢點點頭,拉著林姐姐的小手道:「人都是女怕嫁錯郎,其實男人也一樣,找個好老婆,能格外活得長。」

  「又亂講……」林姐姐嬌羞的抽出手:「都幾時了還不回衙門。」

  「嚇。和你在一起時間過得真快……」王賢一看天色,苦笑道:「那我走了。」喝光杯裡的茶水,他趕緊回去衙門。

  回去後,帥輝告訴他,那陳德業和柳氏的婚書已經補好了,還專門找人做了舊。王賢看了看,沒什麼問題,便讓他送去給朱大由。

  那廂間,二黑也開始到處散播謠言,說于家之所以不同意柳氏改嫁,是因為柳氏的小叔子于逸凡,霸佔嫂子久矣云云。無事生非是混混最擅長,富陽縣又小,沒兩天便傳得滿城風雨。

  連韓教諭也聽說了,將于秀才叫到值房詢問,儘管他矢口否認,還是被韓教諭狠批了一頓。

  暈頭轉向的出來,又被一干同窗奚落『好吃不如餃子,好玩不如嫂子』,把個于秀才委屈的一肚子邪火沒地兒發。正打算回家去算了,他堂弟匆匆跑來,慌裡慌張道:「官差持票把大伯勾走了,大娘叫哥趕緊回去。」

  于秀才一聽,也顧不上生氣了,趕緊告假回去問仔細,竟然是那姦夫陳德業把他爹給告了,官府非但把他爹傳去問話,還將柳氏一併帶走了。

  聽說家裡通知自己的同時,也去給鄉下的老爺子報信了,于秀才心下大定,便和幾個兄弟趕往衙門,去給他爹撐場面。

  到了縣衙門口,皂隸也沒攔著,讓他們進去儀門內旁聽。

  一進去儀門,于秀才就看到自己老爹、陳德業和柳氏、還有柳氏爹娘跪在月台下。便朝堂上的魏知縣抱拳道:「老父母,生員的父親也在此中,請允許生員替他跪著。」這是種矯情的說法,因為生員是可以見官不跪的,生員的父母沒這個資格,但沒有兒子站著爹跪著的道理,是以往往知縣會說,那就讓你爹起來吧。

  「好吧。」魏知縣卻淡淡道:「那就一起跪著吧。」

  「這……」于秀才咽口吐沫道:「學生是生員……」

  「我知道你是生員,還知道你叫于逸凡!」魏知縣冷聲道:「去歲秀才鬧堂就有你,本縣還沒那麼健忘。」

  「學生不是來鬧堂的。」于秀才見魏知縣對自己很有惡感,趕緊解釋道:「只是聽說家裡吃了官司,趕緊過來看看……」

  「混賬東西!」魏知縣卻一拍驚堂木道:「本官不健忘你卻健忘,又忘了秀才不許參與訴訟的祖訓?哪怕是自家的訴訟,也當由家人代理!」說冷哼一聲道:「上次的板子還記著呢,這次一併吃了吧!」

  「學生只是來旁聽的……」于秀才忙分辯道。

  「那就老實閉嘴站在一邊,」魏知縣面無表情道:「需要你回話時,自會傳喚。」

  「是……」于秀才被弄得灰頭土臉,只好狼狽退後。

  『啪』地一拍驚堂木,魏知縣言歸正傳道:「陳德業,你說是你柳氏親夫,可有證據?」

  「回大老爺,有當年定下的婚書為證。」陳德業趕緊從懷裡摸出一份文書。于家父子卻全都驚呆了……

  「柳氏,果有此事?」魏知縣問道。

  柳氏被勾來縣衙,就被人告知了此事。事關她的終身幸福和未出世的孩子,柳氏自然一口咬定確有此事,當初是父母做主的……

  「呈上來。」魏知縣這才點點頭,親隨將那文書呈上,魏知縣看了看,又讓人把戶房書吏叫來。須臾,一身青衫、頭戴吏巾的吳為來到大堂,當場驗了文書,說沒問題,是縣裡開具的婚書……吳為心說就是我親手出的。不過這小子也很狡猾,沒說出具文書的日期,將來就算有事也好推脫。

  見姦夫淫婦轉眼成了合法夫妻,自己爺倆卻成了強搶人口的罪犯,于秀才急得渾身大汗卻不敢開口。好在他老爹也意識到危險了,極力辯解道:「這婚事是非法的,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柳氏已經是我于家的人,沒有我于家允許,她絕不能再醮!」

  「胡說八道。出嫁從父,再嫁從己。」陳德業得了指點,大聲反對道:「《大明律》上沒規定,女人改嫁還得公婆答應!」

  「大人,此事必有蹊蹺……」于秀才他爹額頭見汗道:「之前從未聽柳氏說過,已經再醮之事,怎麼突然就冒出張婚書來了?」

  「還不是被你們逼的!」陳德業悲憤道:「我托媒人去求親,岳父岳母已經答應,卻被你于家橫加阻撓。你們于家是大戶,我們惹不起,這才不得不出此下策,沒有擺酒沒有聲張,只是悄悄辦了張婚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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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雲 發表於 2013-7-29 20:20
第2卷 第九十三章 王司戶的陰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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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雙方正在對薄公堂,于老爺子也聞訊趕來,他父因子貴,被封為正五品奉議大夫。雖然只是個榮銜,但魏知縣身為朝廷命官,豈能不以為然?

  魏知縣趕緊下了官座,拱手相迎道:「老封君親自前來,下官有失遠迎。」

  于老爺子年過花甲,身子卻硬朗著呢,只是此刻要倚老賣老,自然裝出一副老態龍鍾的樣子,朝魏知縣緩緩抱拳道:「老父母哪裡話,老朽前來領罪了。」

  「老封君何罪之有?」魏知縣忙道。

  「看我那孽畜跪在堂下,想必是觸犯了國法。」于老爺子悠悠道:「子不教父之過,老夫自然也有罪……」

  魏知縣只好叫于秀才他爹起來,又讓人給于老爺子搬了椅子,在堂下就坐。這才回到大案後坐定,但已經沒了之前獨斷專行的氣勢,對于老爺子簡單介紹了案情,然後溫聲道:「具體的情況就是這樣,老封君怎麼看?」

  「初嫁母家主婚,再嫁夫家主婚,這是千百年來的規矩。」于老爺子垂著眼瞼道:「未經我于家同意便私自婚配,婚書不能成立。」老東西人老成精,自然明白這份婚書是否成立,決定著此案的勝敗。

  「《大明律》上哪裡規定再嫁要夫家主婚?」陳德業大聲道:「反而規定女方父母、祖父母才有為女強行婚配之權!」這也是他打官司的底氣所在。

  但于老爺子嗤之一笑道:「你也活了一大把年紀,出去打聽打聽,婆家沒死絕之前,哪個寡婦由娘家做主再醮?」

  「但《大明律》才作準!」陳德業抗聲道。

  「蠢材,我大明朝講得是德主刑輔。」于老爺子不屑的哼一聲,朝魏知縣抱拳道:「還請老父母以本縣風氣為重,禮教大防為要,慎重判決此案。」

  「唔……」魏知縣點點頭,默然不語。他雖然是聖人門徒,但終歸是個有血有肉的年輕人,從感情上自然同情陳德業和柳氏,對于家擺出一副衛道嘴臉、實則只為一己之私也深感厭惡。

  但是縣令極其重要的一項職責,便是掌導風俗、教化百姓。什麼是風序良俗?去縣衙外面旌善亭上,看看那些孝子賢孫、貞女節婦之事就知道了。國朝以忠孝治天下,忠孝的具體化就是三綱五常,綱常關乎道統,更重於律法,這是每個知縣都知道的。

  魏知縣之前也認為維護綱常天經地義,可真遇到事兒上他才明白,衛道士其實就是劊子手……看著大腹便便的柳氏,讓他如何狠下心去,將其腹中孩兒定為野種?那會扼殺一條小生命啊!

  況且,陳德業也不是毫無依憑,他手裡有婚書,還有《大明律》撐腰,自己若是判他妻離子散的話,他肯定不會善罷甘休。一旦鬧將起來,不給是分巡道找機會整治自個麼?

  是循法還是從俗,魏知縣發現自己真是左右為難。沉吟良久,方對那于老爺子道:「老封君,此事鬧大了,對誰都不好。不如讓下官調解一番,化而了之吧。」

  「大人好意老朽心領了。」于老爺子正色道:「但我于家三輩無犯法之男,五世無再婚之女,絕不能破這個例!」

  「柳氏如今已是身懷六甲,」魏知縣又勸道:「如果生在于家,想必貴家不會舒服,孩子也沒法堂堂正正做人,何如高抬貴手,放他倆一馬。那樣,誰不說于家宅心仁厚、寬宏大量,老封君您說是吧?」

  魏知縣這話,可以說給足了于家面子,誰知于老爺子並不領情,仍苦著臉道:「按說老父母開口相求,老朽不得不從。但我可以不顧于家的顏面,卻不能有違綱常。國朝以禮教治天下,我于家深受皇恩,豈能……」

  任他說破嘴皮,老東西就是不松口,魏知縣只好將那柳氏收監,暫且退堂,宣佈擇日重審。

  回到簽押房,魏知縣讓人把王賢和司馬求找來,嘆氣道:「這個案子著實難辦,若由本官來裁決,不論何等結果,都會有人詬病。可于家又不接受調解,這可如何是好?」

  「東翁莫急,」司馬求一臉篤定道:「仲德必有對策!」

  「……」魏知縣和王賢一起看他一眼,你老倌兒也太會偷懶了吧!

  「仲德你說。」魏知縣只好問王賢。

  「是……」王賢的態度就端正多了,不端正也不行啊,因為在這事兒上他失算了……他本來以為那陳德業有婚書在手,于家不能把他怎樣,最後只能和解了事。誰知卻低估了于家的頑固程度。「學生以為,我們可以採取拖延戰術。」

  「拖延?」魏知縣皺眉道。

  「是,」王賢點頭道:「柳氏已經懷孕七個月了,老爺怕她出意外,故而待其產後再決此案,自然合情合理。」頓一下道:「待到孩子生下來,那跟懷在肚裡完全是兩碼事。老師憐惜嬰兒無辜,欲全其父母,故判柳氏將財產並嫁妝留給于家,淨身出戶,嫁與陳德業!」

  「善哉,此必為士林名判也。」司馬求也來了精神,笑著接話道:「最多再讓陳德業吃頓板子,算是他妄為背俗的懲罰。再勒石宣佈下不為例,便可周全了。」

  「呵呵……」魏知縣大為意動,幾個漂亮的士林名判,對自己的官聲大有裨益。但是前提是,自己得罩得住才行。「就怕于家等不到孩子生下來,就告到上頭去。」

  「所以還要圍魏救趙。」王賢淡淡道。

  「哪個是魏國?」魏知縣問道。

  「于秀才。」王賢沉聲道:「最近縣裡盛傳,于秀才是因為想霸佔柳氏,才鼓動長輩阻止她再醮。」

  「竟有此事?」魏知縣卻也不是好糊弄的,緩緩搖頭道:「我觀那于老爺子的主意就很正,哪用于秀才攛掇?」

  「柳氏的前夫不過是于家的旁支,于老爺子在鄉下頤養天年,若沒有人告訴他,哪裡會管堂堂堂堂侄孫的閒事?」王賢很有道理的分析道。

  「唔。」魏知縣想想也是,「想知道真偽也簡單,問問那柳氏便是。」便讓人把柳氏提來。

  魏知縣宅心仁厚,沒有讓柳氏下牢,而是將其拘在寅賓館,著人不許為難。

  一會兒工夫,柳氏被帶到。因她身子不便,魏知縣免了磕頭,又讓王賢搬把椅子給她,這才沉聲問道:「柳氏,本官私下裡問你個問題,你務必如實回答。」

  「是。」柳氏怯怯道。

  「我問你,于家不許你再醮,真的單純為了名聲麼?」魏知縣頓一下道:「還是有別的原因?」

  「民婦也不知道,是不是有別的原因。」柳氏低著頭,掩面哭泣道:「但是當年民婦孀居時,先夫的堂弟時常到家裡來,說些不三不四的話,還……動手動腳……」

  「哪個堂弟?」

  「就是今天被大老爺呵斥的那個于秀才……」

  魏知縣聞言目光一凝,看一眼王賢,意思是,還真有此事?

  王賢輕輕點頭,暗暗羞愧道,都是我讓人教她的。柳氏進了縣衙,就進了王賢的勢力範圍,傳話給她不是什麼難事。儘管柳氏不知是什麼人在背後幫忙,但她一個弱女子身陷囹圄、六神無主,只要有人支招,都會像抓救命稻草一樣言聽計從,根本不會考慮別的。

  「一派胡言,于秀才品學兼優、有口皆碑,怎會幹出禽獸不如之事?」魏知縣突然聲色俱厲道:「你若沒有證據,空口誣告,哪怕是孕婦,也要掌嘴不誤!」

  「民婦……」柳氏嚇得如篩糠道:「嗚嗚,民婦……」

  見她要露餡,王賢只好輕咳一聲道:「柳氏,你別慌,大老爺問你有沒有證據,有就說有,沒有就說沒有。」

  「證據……」柳氏這才恍然道:「有,有,有一次他對我摟摟抱抱,被我一下咬在胸口上,給他咬掉了一塊肉,這才逃脫了他的魔爪……」

  「真的?」魏知縣冷聲道。

  「真…真的……」柳氏畏畏縮縮道,她畢竟是沒經過陣仗的。全靠一股要讓肚裡的孩子,正大光明出生的勁兒,才能超水平發揮。

  「下去吧。」魏知縣擺下手道:「你且安心養胎,本官會讓你父母,來照料你的起居飲食。」

  「多謝大老爺……」柳氏感激的淚流滿面,要是有可能,她真不願意欺騙這位青天大老爺。

  要是有可能,王賢也不願意騙魏知縣,但是于家家大勢大……他親眼目睹于老爺子一到,魏知縣頓時被壓住的場面,就知道要幫助柳氏,只能出陰招了。

  這種見不得光的勾當,怎麼能跟正大光明的魏知縣講呢?

  好在魏知縣不疑有他,待柳氏一走,他厭惡的罵道:「衣冠禽獸,斯文敗類!」便要發票將于秀才拘捕歸案,被王賢好容易才勸下。王賢自然不是為了于秀才,而是因為心虛……一旦鬧大了,于家人肯定要全力洗刷于秀才的罪名。假的就是假的,真要追查起來,一定是要露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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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雲 發表於 2013-7-30 20:14
第2卷 第九十四章 家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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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簽押房出來,司馬求笑嘻嘻的望著王賢。他雖然智商不太夠用,但情商還是蠻高的,自然看出王賢的異樣。

  「笑個屁。」王賢沒必要瞞他,翻白眼道:「你大舅子給我找的麻煩,還不是看著你的面子?」

  「你要是不想管閒事,他能請動你?」司馬求撇嘴笑道:「沒看出來,你心腸還不錯。」

  「嗯,我還算是個好人。」王賢點點頭道。

  「說你胖就喘上了……」司馬求翹著老鼠鬍子道:「你敢說,不是為了整于秀才?」

  「我跟他無冤無仇,為什麼要整他?」王賢斷然搖頭道:「既然要圍魏救趙,總得有個倒霉的吧?」

  「你也真可以,挑個軟柿子捏就是了,幹嘛要找于秀才。」司馬求是老秀才,對讀書人自有一份憐惜。

  「軟柿子捏不痛啊。」王賢淡淡道:「放心,這種事大老爺不是頭回幹了,他有分寸。」

  「唉,臭小子,連大老爺都被你耍了。」司馬求搖頭嘆氣道。

  「先生此言差矣,」王賢卻正色道:「惡人還需惡人磨,大老爺才能一心一意當青天。」

  「也是,」司馬求也正經點頭道:「告訴他這些事,反而沒好處。」頓一下,他盯著王賢道:「但是將來有一天,你要是想坑他,我可不會講情面的!」

  「那也是我老師!」王賢無奈道。

  「嘿嘿,」司馬求也覺著口氣有些重,便換上一副嬉笑的表情道:「那我豈不是你的師公?」

  「可以啊。」王賢冷笑道:「等著在大老爺面前,我也這麼叫!」

  「嘿,臭小子……」司馬求笑罵道:「佔你點便宜可真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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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了兩日,于秀才想霸佔嫂子的傳聞,非但沒有消停,反而愈演愈烈。就連于老爺子都聽到了,氣得他七竅生煙,當即讓人把于秀才從學裡拎回來。

  于秀才這個鬱悶啊,這些天他都快被折磨瘋了。所謂『三人成虎』,現在富陽縣裡,議論他這事兒的何止三百?弄得他都有些迷糊,難道自己真對柳氏有意思?

  在爺爺面前,他指天發誓說自己是冤枉的,于老爺子卻不信道:「家裡這麼多人,怎麼就傳你不傳別人?」

  「孫兒更想知道……」于秀才委屈道。

  「蒼蠅不叮無縫的蛋!」老爺子怒哼道:「若非你時常出入青樓,給別人留下好色的印象,也不會遭此無妄。」

  「那是在青樓舉行詩會。」于秀才小聲道。

  「小小年紀不學好,」老爺子憤怒的用枴杖敲他:「才是個一文不名的秀才,有資格裝名士麼?先收心把舉人考上吧!」

  「是。」于秀才趕緊點頭,又苦著臉道:「可是孫兒被傳言困擾,在學校亦不得安穩。」

  「爹,」他爹方敢出言道:「還是催催縣裡吧,早點把案子了結,謠言自然就消了。」

  「嗯,你去問問……」于老爺子想一想道:「算了,老朽親自走一趟吧。」便在兒子的服侍下,坐車來到縣衙。

  當天不是放告的日子,衙門口靜悄悄的。于老爺子遞了名刺,很順利的見到了魏知縣。

  簽押房裡,魏知縣親自給于老爺子斟茶,一陣客套之後,老頭子忍不住道明了來意,言語間頗有一點興師問罪之意。

  「老封君誤會了,本縣不是有意拖延。」魏知縣解釋道:「實乃此案又出現了案中案,鑑於案情複雜,本官才不得不先行取證,押後再審。」

  「什麼案中案?」于老爺子奇怪道。

  「這個……」魏知縣為難的沉吟道:「沒查清之前,不好妄言。」

  「這樣啊……」于老爺子反而更加想知道了,「難道與我于家有關?」

  魏知縣點點頭。

  「還望大人告知。」于老爺子追問道:「不管哪個不肖子孫,我絕不包庇!」

  「老封君就別為難下官了。」魏知縣苦笑道。

  「是不是跟逸凡有關?」于老爺子心中念頭一閃。「還跟柳氏有關?」

  「原來老封君都知道了……」

  「我知道什麼我?」于老爺子悶聲道:「老父母不該捕風捉影哇!」

  「下官當然不會信謠。」魏知縣正色道:「只是那柳氏有證據!」

  「什麼證據?」

  「她說當年于秀才試圖非禮她時,曾在他左邊胸口咬過一口,應該還留有痕跡。」魏知縣淡淡道:「下官念在于家是鄉宦,他又是生員的份兒上,沒有馬上出票拘人,而是著捕快暗中查訪,試圖還于秀才個清白。」

  「多謝大人的信賴,」于老爺子前倨後恭,態度大不一樣道:「想我于家家教嚴格,三代無犯法之男,五世無再嫁之女,斷不會出那麼個畜生的。」以老爺子的閱歷,是深信『空穴來風、未必無因』的,是以絕口不提于秀才如何的好。

  「是啊,本官也是不信的。」魏知縣重重點頭道:「其實有個最簡單的辦法,他來了麼?咱們看看他胸口,要是完好無損,本官饒不了那女人!」

  「這個麼,」于老爺子卻躊躇起來,要是孫子胸口真驗出傷來,他這輩子可就完了,于家也要顏面掃地,「他此時應該還在學裡……」

  「那就讓他明日告個假,老封君和他來一趟吧,我們一同驗傷。」魏知縣淡淡道。

  「這……多謝老父母。」于老爺子終於露出感激之色道:「老朽真是慚愧啊。」

  「老封君哪裡話,」魏知縣微笑道:「這都是人心換人心啊。」

  「是。」于老爺子已經徹底沒了氣焰。不待魏知縣上湯送客便告辭了。

  見老爹出來,他兒子趕緊迎上去,卻被于老爺子一把狠狠推開,不讓他碰自己。

  回家下車時,于老爺子的臉仍黑得嚇人,兩腳剛剛落地,便使勁往地下拄著拐,怒道:「把那孽畜綁到祠堂來!」

  眾家丁面面相覷,他兒子硬著頭皮問道,不知道是哪個孽畜。

  「你那寶貝兒子!」于老爺子狠狠瞪他一眼。

  須臾,于秀才被帶到祠堂,便見爺爺坐在祖先牌位邊,幾個身強力壯的家丁立在兩旁,身後的屋門也被緊緊關閉,看這架勢就讓他心裡發毛。

  「爺爺,您找我……」

  「跪下!」于老太爺一聲怒喝,「脫掉他的衣裳!」

  于秀才懵懵懂懂的跪下,幾個家丁便上前告聲罪,將于秀才的夾衫、道袍、中單統統扯掉,露出那副細小的身板。

  于老爺子定睛一看,就見他左胸乳根四周,一圈牙印狀傷口清晰可見……

  「孽畜……」于老爺子眼前一黑,險些背過氣去。家裡人又是揉胸又是掐人中,好容易才讓他緩醒過來。于老爺子喘吁吁直挺挺坐在椅子上,兩眼瞪著于秀才,眼珠都紅紫了,也不暇問他經過,便一疊聲道「捆起來,上家法,往死裡打!」

  家丁們知道老爺子向來說一不二,只好將于秀才按在凳子上,嘴裡塞上佈……一是怕慘叫聲驚擾到先人,二是防止他咬到舌頭。然後便扯下他的褲子,舉起掌板,一下下打在那對雪白的腚上。

  打了十來下,于秀才已經是痛不欲生,老爺子卻尤嫌打輕了,咆哮道:「打不死他,你們就等死吧!」

  一眾家丁聞言再不敢手下留情,再說打少爺腚這事兒可不常有,多過癮啊。於是一個個咬著牙,掄著掌板朝于秀才腚上招呼,于秀才細皮嫩肉,哪承受過這個?沒幾下便皮開肉綻,暈了過去。

  見再打就要出事兒了,于秀才他爹忙跪在老爺子面前苦苦哀求。老爺子哪裡肯聽,抄手就是一掌,扇在兒子臉上,「該連你一起打,若非你平日裡把他嬌慣壞了,他能幹出那種禽獸事!」

  雖然被老爹訓斥,但不能看著兒子被打死,于秀才他爹又撲過去,拿身體護住兒子,家丁們不敢將二爺一起打了,只好罷了手。

  「不要停,一起打死了賬,省得交到官府裡辱及先人……」于老爺子卻火氣愈旺,那口痰終究是湧上來,徹底氣暈過去。一眾家人趕緊扶住,這次不敢再掐人中了,把老爺子送回房中,趕緊去叫吳大夫來救治。

  吳大夫將于老爺子救過來,卻發現他已經有中風的跡象,就算以自己的醫術,最晚秋天就該嘴歪眼斜流口水了。不過這老小子狡猾狡猾的,只說于老爺子另有隱疾,自己先開幾服藥維持著,還是得請省城的大夫來診治。這樣將來就算他中風,于家也不會怪到自己頭上……

  到了傍晚時分,于老爺子醒過來,家裡人才松了口氣。他老婆子擦淚道:「你可嚇死我了,這是發的哪門子瘋?」

  「發的哪門子瘋?」于老爺子一愣才想起來,再次怒氣上湧道:「那個孽畜呢?」

  「還昏著呢……」想到孫子的慘狀,他老婆子滿臉都是淚水:「他到底犯了啥錯,恨得你要殺了他?」

  「哼……」這種敗壞門風之事,哪怕對著自己的老婆,于老爺子都羞於啟齒,只在那裡生悶氣。

  于老爺子是一宿沒闔眼,第二天仍下不來床。正在吃藥時,他小兒子進來說:「逸凡醒了。」

  老爺子不吭聲,繼續吃他的藥。

  「他到現在還不知道,自己犯了啥錯。」于秀才他叔又道:「央兒子來問個明白,說爺爺讓他死,他不敢不從,只求做個明白鬼。」
陸雲 發表於 2013-7-31 22:04
第2卷 第九十五章 海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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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了倒是利索……」老爺子心裡已經判定了孫子的流氓罪,他現在只想把事情蓋住,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包括自己的兒子。神遊良久,方吩咐道:「你這就去收拾行裝。」

  「啊?」小兒子不解。

  「把那小畜生押到山東去,讓你大哥嚴加管教。」老爺子卻不解釋道:「別問為什麼,立即走,從後門!」

  「這……是。」小兒子才明白問題嚴重了,這分明是讓他侄子去避難啊!

  便不再問,出去趕緊讓人套車,叫老婆收拾衣裳,又從賬上支了錢。正忙活著,那邊家丁來報說,他侄子死活不上車,一定要見爺爺一面問個清楚。

  他二哥也過來,求他再去求求老爺子,就是個死刑犯還要先問再斬呢,不管逸凡犯了什麼罪,總得給個辯解的機會吧。

  「唉,老爹那脾氣,二哥又不是不知道,一旦認準了死理,就不聽人解釋。」他回答道:「老爺有話讓我捎給逸凡,日後若能考中舉人,還有相見之日。」

  「啊……」二哥傻了眼,那豈不是說,要是中不了舉人,就一直不能回家?

  「唉……」他嘆口氣,便讓家丁將侄子的嘴巴堵住,手腳捆上,綁在車廂裡。

  「二哥你得往好處想,逸凡去跟著大哥唸書,總比在家裡瞎胡混強。」見兄長一臉痛苦,他勸說道:「將來逸凡考中舉人,受用的還不是他自己?」

  「唉……」於秀才他爹知道說什麼都沒用了,只好兩眼含著淚,將兒子送上船,看著他消失在富春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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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於老爺子和魏知縣,昨日便心照不宣的達成默契……你放過我孫子,我也不再揪著柳氏不放。於是縣裡也不來傳於秀才去問話,於家也不再去縣衙催著結案了。

  就連於秀才的八卦也戛然而止,倒不是人們轉了性。而是一場突如其來的天災,將老百姓的注意力,全都吸引過去……

  二月二龍抬頭這天,龍王爺就像瘋了一樣,天空漆黑如墨,狂風捲著暴雨,瓢潑似的灑向大地。士紳們全都被堵在家裡,一開始還有心情偷閒賞雨,但見雨下了三天還不停,無論貴賤都憂慮焦躁起來。

  對窮苦百姓來說,不開工就沒錢買米,吃飯都成問題。對士紳大戶來說,憂慮的是自己的竹林、茶園被澇壞了怎麼辦?

  但此時所有人都想像不到,他們將面臨何等糟糕的境地……

  十幾個穿著蓑衣,戴著斗笠,踏著木屐的身影,頂著狂風驟雨,手拉著手在富春江大堤上艱難的行走,一直走出幾里地,才進到個望江亭裡歇腳。

  進去亭中,眾人摘下斗笠、解開蓑衣,露出一張張煞白的面孔。竟然是富陽知縣魏源和蔣縣丞,以及工房司吏並王賢等隨員……今晨得報說富春江水位暴漲,魏知縣十分擔心,遂頂風冒雨來巡視江防大堤。

  「風雨如磐吶!」魏知縣感到腳下大堤都在微微顫動,不禁喃喃說道。

  因為富陽縣的江堤,是蔣縣丞前年監修的,他自然也要到場。富陽縣的二老爺渾身濕透,牙齒打顫道:「真是邪了門了,江水怎麼會倒著流呢?」

  「這是海溢。」工房司吏鄭言是個老河工出身,有著粗糲的醬色面孔,和一雙被江水鏽蝕的眼睛。為二老爺解答道:「一定是來了海嘯,這是海潮倒灌進錢塘江,將江水逼回來造成的。」錢塘江和富春江是一條江的下游和中游,分別取了不同的名字而已。

  「海溢?怪不得江面上升的如此之快。」魏知縣面色發白道:「江堤會不會有事?」

  「所幸現在不是汛期,水位原先低得很。」鄭言答道:「前年又新修了大堤,應該能頂得住。」

  「一定不能有失!」魏知縣沉聲道。知縣都兼任境內河道總管,決堤如失土,是要掉腦袋的。「調集民夫加固江堤!」

  知縣大人一聲令下,富陽縣應服徭役的數千壯丁便被調動起來,背著鍤鍬箕、頂風冒雨,艱難的將一袋袋泥沙,一筐筐石塊運送到江堤之上。

  魏知縣一直堅守在堤上,指揮民夫固堤。民夫們見縣老爺幾天幾夜不下堤,比什麼鼓動都管用。為了保衛家園,那些不應勞役的百姓也自發前來,沒日沒夜的將江堤加高加厚。

  王賢被委任為調度官,一應人員物資,由他按需調配,自然也一直在堤上待著。

  幾天幾夜沒闔眼,他的眼裡滿是血絲,喉嚨也喊得嘶啞了。不過一切都是值得的,在他井井有條的調度下,人手物資按需分配,使加固大堤的效率大大提高。洪水雖然兇猛,卻始終無法奈何江堤……

  到了初七這天,雖然依舊下雨,但人們明顯發現水面開始下降,雖然不明就裡,卻都激動的歡呼起來。

  王賢卻高興不起來,因為鄭言告訴他,這很可能是哪個縣決堤了,洩去了洪水……

  正愁眉不展,他的手被一隻冰涼柔軟的小手握住,不用看,便知道是女扮男裝的林清兒。這些天她一直陪在邊上,幫王賢寫寫算算,攆都攆不走。

  「擔心爹娘還有小妹?」林姐姐輕聲道。

  「嗯。」王賢點點頭,他感覺錢塘仁和二縣遭殃的可能性最大。

  「應該不會有事,」林清兒安慰道:「杭州是府城又是省城,肯定有力量保護官眷的安全。」

  「嗯。」王賢擠出一絲笑容道:「沒聽人說麼?禍害千萬年。誰有事兒爹娘也不會有事兒。」

  「有這麼說自己爹娘的嗎?」林清兒無奈道。

  既然水面開始下降,雨勢也小了很多,斷不會再有決堤的危險,魏知縣便撤下大部分民夫,只留了一些人監視江面,自己也回衙準備洗個澡,好生歇一歇。

  誰知道剛回去,司馬求便迎上來道:「杭州急遞!」

  魏知縣只好強打精神,也不換衣裳,便滿身是泥的去見信使。

  信使從竹筒中掏出公文,雙手遞給他。魏知縣接過來一看,竟是布政司衙門的公函。這種越過府衙直接向縣裡下令的情形極其罕見,只有在萬分緊急、不容耽擱的時候才會出現。

  魏知縣趕緊驗看關防,拆開信封,掏出信瓤一看,是布政司命富陽縣準備接受三萬名災民的命令,他的目光登時凝重起來。尋思片刻,魏知縣問那送信的吏員道:「杭州遭災很厲害麼?」

  「從沒見過那麼大的風潮。」那吏員心有餘悸道:「淫雨烈風、江潮滔天,浪頭高達數丈,錢塘、仁和兩個縣全淹了。後來又接報說溫州、寧波、嘉興也都遭災嚴重……」頓一下道:「整個浙東這次是遭了大殃,最少幾十萬人田廬盡毀,是以布政司命沒遭災的州縣接收,一方有難,八方支援吧。」

  「……」魏知縣聞言默然,良久方道:「你先去吃飯,本官這就給藩司寫回信。」

  「是。」吏員恭聲應道,跟著長隨下去吃飯了。

  魏知縣便將司馬求找來,兩人斟酌出一封回信,無非就是說本縣也遭了災,多麼多麼困難,但布政司有命,多大困難也會克服。同時又說富陽不產糧,無法供養那麼多人,請布政司下令調糧草賙濟云云。

  寫好信,打發走了那吏員,魏知縣又找來王賢,與他商量接納災民的細節。兩人從中午一直商量到午夜,才將細節一一敲定。

  魏知縣伸個懶腰,雖然已經倦極了,但精神仍很亢奮道:「仲德,你是為師的恩人!」他說的是永豐倉裡的糧食,要是王賢去年沒及時發現,並及時更換,今年魏知縣拿什麼救災?那可不是烏紗不保,而是人頭不保了!

  魏知縣恨不得把閨女嫁給王賢,雖然他閨女才九歲……否則無以表達他此刻的慶幸與感激。魏源伸出大拇指道:「未雨綢繆、神機妙算,真神人也!」

  「老師這是哪裡話。」王賢苦笑道:「誰也沒有前後眼,但世上事就這麼寸,你若一直準備著,可能一直用不著,但一旦失了準備,麻煩就來了。」

  「嗯。」魏知縣起身拍著王賢的肩膀道:「仲德,你下面的任務很艱巨,咬咬牙,挺過這一關,我一定為你向省裡請功!」

  「學生敢不效死力……」王賢恭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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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排衙。

  「諸位,有布政司文移。」魏知縣目光掃過眾官吏,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疲憊,他心裡一嘆,沉聲道:「浙東海潮,沿海十餘州縣被淹,百姓被迫轉移,布政司要求我們做好接收工作。」

  此言一出,堂下大嘩,眾官吏毫不掩飾牴觸之情。讓他們給自己縣裡抗洪救災還行,誰願意給別的縣當奶媽?

  「這是布政司的命令,不是商量。」魏知縣沉聲道:「分巡道、分守道不日便會來視察,若是準備不利,哪怕是本縣,也要就地撤職查辦!」

  「救災如救火。」魏知縣威嚴的目光掃過眾人:「誰若是推諉塞責,本縣自將嚴懲不貸!聽明白了麼?」

  「是。」眾官吏只好齊聲應下。

  「現在宣佈分工!」魏知縣沉聲道。

  。
陸雲 發表於 2013-7-31 22:04
第2卷 第九十六章 盤庫


  。

  富陽縣永豐倉外,裡外三層的圍著看熱鬧的百姓。

  但他們都沒法靠近永豐倉,因為倉庫大門口,站滿了浙江督糧道、分巡道、分守道的兵丁。

  三道同至一縣的情況極為罕見,但今天早晨,三艘大官船同時抵達富陽縣。其中一艘掛著浙江布政使左參政、浙江督糧道的旗幟;一艘掛著浙江按察副使、浙東分巡道的旗幟;還有一艘規格稍低點的,掛著浙江布政使左參議、杭嘉湖分守道的旗幟。

  老百姓那見過這麼多大官,知道肯定有熱鬧看了,竟都放下手頭的活計,一心一意的圍觀起來。

  更讓人驚奇的是,魏知縣竟然不比老百姓知道的早,當他帶著一干屬下趕到碼頭時,三位身穿緋袍的高官,已經下船了。

  魏知縣趕緊大禮參拜道:「下官有失遠迎,請三位道台贖罪……」

  三人為首的督糧道笑道:「情況緊急,來不及通知貴縣,倒是我們唐突了。」

  魏知縣忙道『哪裡哪裡』。

  「我等奉三總憲之命,至各縣巡察賑災準備情況。富陽縣是第一站。」分守道笑道:「還請魏知縣配合。」

  魏知縣忙道『一定一定』。

  「閒言少敘,」分巡道卻冷言冷語道:「我們還要去別處。」

  「請三位道台到衙門歇息,下官也好匯報情況。」魏知縣殷切道。

  「不必了。」分巡道冷聲道:「徑直前往預備倉驗庫!」

  「這麼急?」魏知縣吃驚道。

  「大災之時,糧食比黃金還重要。」督糧道溫聲安慰他道,「還請魏知縣擔待。」

  「是……」魏知縣暗暗苦笑,我不答應又能怎樣?

  。

  永豐倉內,杜子騰打開鎖頭,兩名斗級將沉重的艙門推開。便見裡頭一摞摞糧袋碼放的整整齊齊、巍然如山,到處纖塵不染,井井有條。

  杜子騰躬身讓到一邊,幾位大人面無表情的進去,跟在身後的督糧道屬吏捧著賬冊,一邊唱著存糧數,一邊點著倉存米袋,讓三位道台過目。

  奇怪的是對於庫糧,分巡道竟比督糧道還上心。他命人從庫裡隨便抽取了三四十袋糧食,然後全都打開,倒在地上。

  稻米傾瀉而下,不摻任何雜質,亦沒有陳腐之糧。

  督糧道是行家,他隨即檢查了五個倉庫,個個都是這樣,便知道永豐倉的狀況出奇的好。好到令人難以想像……

  讚許的望一眼因為勞累而身材瘦削,顴骨高聳的魏知縣,督糧道齊政問道:「魏知縣是怎樣做到的?」

  「下官只是照章辦事。」魏知縣恭聲道:「並沒有特別的地方。」他雖然語氣淡淡的,但心裡爽得不能自已。裝逼的感覺,只有試過才知道……

  「本官是說……」齊道台解釋道:「一些糧倉裡常見的陋規,在你這兒沒看見。」

  「既然是陋規,自然沒有存在的必要。」魏知縣繼續裝逼道。氣得分巡道孫道台七竅生煙,卻偏偏挑不出毛病來。半天時間,他已經清點了一半的糧庫,發現裡頭的存糧,比規定數還多的多,讓人怎麼找麻煩?

  「魏知縣,所存庫糧為何遠超限額?」孫道台冷著臉道:「全天下的糧庫裡,你這是獨一份吧。」

  「回稟道台,因為富陽的耕地稀少,百姓大都不種糧食,全靠購買。」魏知縣解釋道:「一旦出現糧荒,富陽百姓就面臨斷糧的危險,故而本縣不得不多貯糧草,以備不時之需。」

  「唔,有這傳統麼?」齊道台奇怪道:「本官怎麼沒聽說過?」

  「這是縣老爺新立的規矩……」杜子騰小聲道:「之前也是沒有的。」

  「很好,魏知縣少年老成,可謂能吏。」齊道台看看另兩位道,「我對永豐倉的情況很滿意。」

  「下官也一樣看法。」那分守道也點頭道:「一般知縣對常平倉的態度是保倉。其實能把保倉做好,就已是很不錯的了。但魏知縣追求的卻是盈倉,可見魏知縣之實心任事。」

  「不錯。」齊道台點頭道:「只有常平倉充盈起來,一旦這樣的逢上災年,方可確保賑災之急用。」

  「看看別處再說吧!」孫道台卻悶聲道:「災民們住的地方都準備好了麼?」

  「基本就緒了,」魏知縣答道:「請諸位大人隨下官來。」

  「請。」三位道台結束了對糧倉的檢查,跟隨魏知縣離開永豐倉。

  見眾大人離開,杜子騰趕緊對王賢深深施禮道:「恩公,你是我全家的救命恩人啊。」原先雖然被王賢整得服服帖帖,杜子騰卻不能不產生怨懟,但這下只剩下滿滿的感激了。

  「杜大人此番出了大彩,高昇指日可待,實在可喜可賀。」王賢淡淡笑道。

  「都是恩公的功勞。」杜子騰誠心誠意道:「今後恩公但有差遣,子騰必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不用你赴湯蹈火。」王賢正色道:「一是把永豐倉看好,二是知會那些糧商,讓他們趕緊去長沙運糧,有多少買多少。」過年時,周洋給王賢拜年,提過已經和長沙的糧商建立聯繫,隨時都可以買糧了。

  「可是他們都沒錢了。」杜子騰苦笑道:「錢全都買了糧食,賠給官府了。」

  「向錢莊、向鹽商借貸,能借多少借多少,縣裡可以作保,」王賢沉聲道:「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一次就能全賺回來,我要不是身在衙門,肯定砸鍋賣鐵也要去販糧。」

  「恩公的意思我明白了,多謝恩公指點。」杜子騰重重點頭道:「將來真賺了錢,絕對少不了恩公的一份。」

  「那倒不必。」王賢道:「我是為了避免本縣出現糧荒。」

  「是啊,」杜子騰深有同感道:「讓這場大風潮害得,各縣估計糧食都短缺,肯定不放糧食外流的。」

  這對一般的縣來說問題不大,但對富陽這種高度依賴買糧的縣來說,糧價上漲肯定是別的縣的幾倍,而且依然會出現短缺的局面。為了避免糧荒發生,王賢和魏知縣商量著,從遠處購糧以補不足。

  「讓他們三個千萬把這個差事辦好。」王賢吩咐道:「受用無窮、功德無量,這種好事千載難逢。」

  「是。」杜子騰恭聲應道。
陸雲 發表於 2013-7-31 22:05
第2卷 第九十七章 安置


  。

  兵荒馬亂之外,水旱蝗災造成的荒年,對百姓生活影響最大。很容易造成社會動盪,流民盜賊四起,傷了國家的元氣。故而荒政水平如何,是檢驗地方官能力的重要標尺。

  荒政的核心是對災民的救濟,有三大要點,第一是得食,第二是有居,第三是得歸。其中『得歸』是救災後期的事情,也不需要接納流民的縣裡考慮,各縣只需要做好前兩項,『得食』和『有居』就足矣了。

  是以檢查完了糧庫,道台們又去檢查為災民準備的住處。

  這次孫道台終於找到發作的機會了……他看到富陽縣並沒有專門為災民劃出居住區域,亦沒有建造席棚之類的容身之處。自以為抓到魏知縣抗命的把柄,冷笑道:「富陽縣糧食倒是不少,可看起來是不打算給外人吃啊。」

  「大人何出此言?」魏知縣不解問道。

  「為容納災民清出來的空地呢?」孫道台冷哼一聲道:「連個窩棚都沒搭,打算讓災民們幕天席地睡在大街上麼?」

  另兩位道台沒說什麼,表情亦不安樂,心裡埋怨魏知縣太不爭氣,讓他們早先的讚許成了笑話。

  「大人容稟,」魏知縣卻自有一套說法道:「學生觀往日救災之法,無非就是將災民聚集在城裡,煮粥供應他們吃而已。這樣確實方便官府管理和賑濟,但是弊端也不小。」頓一下道:「災民聚集的太密集了,就容易流行疫病,及相蹈藉死。有的人嗷嗷待哺了好幾天,得不到粥就倒斃在路上。這種辦法名義上是救災民,實際上是不把災民當人,漠視他們生死的敷衍舉動。」

  「哼……」就連孫道台也不得不承認,他說得有道理:「難道你有更好的辦法?」

  「下官已經下令縣裡的衙舍、道觀、寺廟、庫房等處空出地方。又根據戶等,徵用本縣各鄉空閒房屋來安置災民。」魏知答道:「前者能容納災民數量有限,主要還是靠後者。縣裡人口密集,難得有空閒房屋。故而上等戶只需出三間,中等戶兩間,下等戶一間即可。鄉鎮上房屋寬裕,每等多出一間。如此安置三萬災民綽綽有餘,且災民分散各戶,既不會聚集生戾、亦無疫病之憂,要比聚集起來強得多。」

  「你這法子倒是新穎。」齊道台道:「但是富陽百姓能答應麼?」

  「本縣已經下達文書給各裡,曰『流民且至,無以處之,若聚集城內,則疾疫並及汝等矣。故而由官府出面,賃民居以待之。』」魏知縣道:「我富陽百姓宅心仁厚,無不應允。」

  「你說的是租賃。」孫道台耳朵尖著呢,當即指出,「但許多災民家產盡為洪水所沒,已是身無分文,哪裡有錢付房租?」

  「付不起房租的,皆由本縣墊付。」魏知縣淡淡道:「其實免費徵用也可,但讓百姓得些好處,自然更加配合,將來和災民共處,也可以更融洽。」

  「墊付了要還麼?」孫道台追問道:「不還的話你縣裡付得起麼?」

  「當然要還,不然出得起的也不出了。」魏知縣道:「出不起錢不要緊,可以以工代賑。」

  「原來如此。」齊道台又問道:「災民散處,如何熬粥?」

  「既然散處,就不熬粥了。」魏知縣答道:「改為按人頭髮米,兩日一給。」

  幾位道台相互看了看,似乎也無不可,孫道台雖然想吹毛求疵,但從來沒有法律規定,官員該如何救災。魏知縣的新法子究竟好不好,還得看效果……要是搞砸了,不用他參奏,姓魏的也得倒霉。

  在富陽檢查了大半日,道台們對情況基本滿意……主要是永豐倉滿倉滿囤的糧食,讓他們歎為觀止。時間緊迫,道台們連夜便要趕往下一站臨安。

  魏知縣自然到碼頭送行,督糧道齊道台對這位年輕的知縣觀感極好,在他的印象中,這樣肯實心用事的官員在洪武年間還常見,現在卻越來越稀罕,怪不得臬台大人對他讚不絕口。

  臨別時,他支開旁人,與魏知縣走到碼頭一角,單獨說話。

  「文淵,」齊道台輕聲問道:「知道為何如此著急盤庫麼?」

  「按朝廷規制,開倉放糧之前,必須由布政司、按察司核查存糧數……」魏知縣答道:「應該是要奏請朝廷放糧了。」

  分巡道、分守道、督糧道,不能算是獨立的行政機關,而是布政司、按察司的派出機構。常平倉也不是隨便就可以開倉放糧的,必須奏請朝廷批准,由布政司負責,按察司監督,嚴防有人以賑災為名,行貪贓之事。

  「不錯。」齊道台頷首道:「本官啟程之前,鄭藩台已經八百里加急奏報朝廷了。同時請唐爵爺派了水師的戰艦,運送受災百姓分赴各縣就食。」頓一下道:「我們三個就是打前站的,按照藩台的憲令,查實一縣安置一縣,如今你富陽縣已經準備就緒,最晚後天就會有災民陸續抵達了。」

  齊道台說完看看魏知縣,見他沒什麼反應,只好繼續道:「文淵不擔心,一旦本縣開倉放糧,會引發本地百姓不滿?」

  「嗯,擔心。」魏知縣很實誠的點頭道:「百姓向來把常平倉的糧食,視為自己的救命糧。現在卻要拿出來賑濟外縣的人口,人數還這麼多。肯定是有情緒的。」

  「百姓更加無法接受的是,永豐倉的糧食,是他們交上去的,但放糧時卻沒他們的份兒。」魏知縣又強調道:「到時候一旦形成對立,恐怕會釀成民亂,壞了藩司的賑災大計。」

  「看來你也有牴觸哇。」齊道台笑道:「我不問還不說哩。」

  「省裡的難處更大,」魏知縣淡淡道:「縣裡要做的是分憂而不是添亂。」

  「是哇,文淵這樣的官員,真是太少了!」齊道台大讚道:「我一定把你這些話,轉告給臬台大人。」頓一下道:「就是得著眼全局看問題。你知道,皇上雖然登極十個年頭了,還是有很多人面服心不服。這次浙江大風潮實屬罕見,那些人又要說怪話了。藩台大人的壓力很大,如果不能及時賑災、安撫百姓,將災害的影響降到最低,皇上肯定要怪罪的。」

  「嗯。」魏知縣點點頭,聽齊道台繼續說下去:「我知道此事很棘手,但是沒辦法,杭州城的糧庫十個被淹了八個,損失極為慘重。不得不讓各縣幫著養活一批百姓。疾風知勁草。這時候咬咬牙,幫藩台渡過難關,日後必有厚報!」

  「下官不求回報,災民雖然不是本縣之民,但同屬大明的子民,自然應當一體救濟。」魏知縣沉聲道:「只是希望省裡給個章程,好讓縣裡能安撫好富陽百姓,安置好災民,讓他們和平共處。」

  「當然可以。」齊道台沉聲道:「藩台大人的信上不是說了,但凡接收災民的縣,與受災縣一體奏請蠲免錢糧賦役。而且我臨來之前,藩台大人有三點要求,一是不要死人,二是不要騷亂,三是不要讓災民離境。只要能做到這三點,你儘管灑漫去做,一切後果由省裡承擔。」

  見魏知縣沒什麼反應,齊道台才又道:「省裡的公文不日下達,你一看便知。」

  「是。」魏知縣深深作揖道:「下官定不負藩台和道台所托!」

  。

  兩天後的中午,一艘水師樓船從富春江下游駛來,船上是攜家帶口的上千災民,他們的家園被海嘯毀掉,已是身無分文,很多人甚至衣不遮體,在寒風冷雨中瑟瑟發抖。

  更冷的是他們的心情,海堤修復、海水退去之前,他們已經無家可歸,只能任由官府驅趕,在官兵的監視下登船,被運到四面八方安置。一路上官兵們的粗暴對待,到現在不給飯吃,讓他們飢腸轆轆、滿心淒涼,對即將開始的流民生活,充滿了恐懼和怨氣……

  「憑什麼城裡人都不走,就讓咱們鄉下人背井離鄉!」船上,到處是這樣憤懣的牢騷聲。

  「糧食不夠吃的唄,又不想讓咱們這些鄉巴佬塞滿杭州城,」有老人冷笑道:「自然把咱們往各縣裡送。」

  「人家縣裡就願意接收?受災的又不是他們。」災民們憂心忡忡道。

  「咱們就是些討人嫌的累贅。」老人憤懣道:「哪有喜歡災民的官府?」

  「這麼說,咱們肯定不受待見了。」災民們的情緒愈發低落。

  「有口粥吃的就不錯了。」老人幽幽道:「就怕稀得沒幾粒米,那非得餓死人不可……」

  讓他這一說,上了年紀的老人,不禁回憶起國初有一年蝗災厲害,他們也曾逃過荒,最後只有一半人回到家園,其餘人小部分餓死,大部分死於瘟疫,悲慘莫可名狀。

  「世上最慘無過於逃荒了……」悲觀情緒愈發濃重,許多災民又怕又餓,嗚嗚哭起來。

  「嚎喪什麼!」官兵持著鞭子,大聲呵斥道:「富陽到了,都趕緊滾起來!」

  災民們不由往岸上望去,就見碼頭的牌樓上,寫著十六個紅色的大字。浙江識字的人多,不少人眼前一亮,大聲念出來道:

  『人飢己飢、人寒己寒,患難與共,賑災恤鄰!』

  所謂『良言一句三冬暖』,就是這個意思,就算是做做樣子,也讓災民們感到舒服多了。

  樓船費勁的靠上碼頭,官兵下了船,半晌上來一群當地官吏,為首的是個穿著七品官服的年輕人,自然是本縣知縣無疑。

  不待皂隸高唱,船上的百姓便呼啦啦跪倒,給知縣老爺磕頭。

  「諸位快快請起。」魏知縣扶住一位老者道:「折殺本縣了。」

  「求大老爺可憐,」白髮蒼蒼的老人,卻堅持給他磕頭道:「給我們一條活路!」

  「求大老爺可憐,給條活路吧……」災民們七嘴八舌附和著,不分男女老幼,都使勁的磕頭。

  魏知縣的眼眶濕潤了,之前他就災民說了許多冠冕堂皇的話,其實心裡還是想著自己的官聲和政績,但當他看到災民們如此卑微的乞求,只是為了一條活路時,終於深深震撼了。

  感到沉甸甸的責任壓在肩頭,他親手扶起幾位鄉老,「諸位鄉親快快起來,且聽我一言。」上到樓船最高處,他指著岸上的十六個字道:「諸位看到那些字了麼?」

  災民們點頭。

  「知道是什麼意思麼?」

  災民們又點頭。

  「人飢己飢、人寒己寒,患難與共,賑災恤鄰!」魏知縣高聲道:「這就是富陽縣給你們的承諾!」

  聽著這位知縣老爺的承諾,災民們那冰冷淒涼的心,一下子熱乎起來,又紛紛『青天』、『菩薩』的叫個不停。

  魏知縣擺擺手,災民們便安靜下來,聽他接著道:

  「請你們記住,你們來富陽不是逃難,而是來生活的,你們雙腳踏上富陽縣的一刻,你們的身份就不再是災民,而是和富陽百姓一樣,有房住有飯吃、有官府保護的百姓!」魏知縣朗聲道:

  「為此,本縣十一萬百姓,為你們空出了七千間住房。待會兒上岸登記後,便可各自領取三天口糧,跟著你們的房東回去歇息了!」

  災民們本以為來了有個窩棚、有口稀粥就不錯了,想不到竟有房住有飯吃,都感動的眼淚嘩嘩……

  卻也有老成的問道:「那三天口糧吃完了怎麼辦?」

  「按照規制是賑貸,」魏知縣道:「但你們短則三兩月,長則半載要回鄉的,所以普通的賑貸是行不通的。」頓一下道:「所以採取以工代賑。」

  「以工代賑?」災民們面面相覷,有人問道:「我們還要幹活?」

  「難道諸位在鄉里時,不是流自己的汗,吃自己的飯?」魏知縣淡淡道。

  災民裡沒有富人,稍有點財力的都奔杭州城去了,是以整船上都是流汗吃飯的普通百姓,自然無言以對。

  「本縣不將你們當災民,你們自然也要像富陽百姓一樣,衣食住行皆需用勞動換取……」魏知縣沉聲道:「之前有稅賦在身,你們不一樣可以養家餬口?如今朝廷蠲免了你們的錢糧和差役,自然更不在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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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pcjul 發表於 2013-8-1 16:30
大官人 第一卷 第九十八章以工代賑
    人在屋簷下,哪有不低頭。何況魏知縣的話是正理,憑什麼你在老家時靠勞動吃飯,來富陽卻想袖手高坐?你是逃難還是度假來了?

    災民們便在官差的組織下,下船上了碼頭。碼頭上早圍起了柵欄,一次只放行十家,而且必須是十家互保才行。

    這放在後世是不可想像的,還不立馬就亂套了。但是大明百姓本來就是十戶一甲的,無需臨時搭配。

    十戶被放過柵門的災民,便在一排桌前登記。桌後坐著戶房的一眾書吏,他們詳細記錄每一戶的籍貫、裡甲,戶等、每個人的姓名、年齡、人口、健康狀況……然後讓他們簽訂互保書。

    簽了這份文書,任何一個人犯了罪,十戶人家都要連坐的……不這樣的話,魏知縣豈能放心讓三萬外鄉人湧進縣裡?

    登完記簽了字,災民們便被領到下一道柵門外,他們身後,另外十戶災民開始登記……

    進了第二道柵門,便有書辦問災民,要住什麼檔次的房子。

    災民們愣了,都有啥檔次?

    「三個檔次,上等獨門獨院,每月一弔錢。中等兩家一院,每月二百文。下等四家一院,每月一百文。」書辦道。

    「啥,住宿還要錢?」災民們瞪大眼道。

    「住宿啥時候不要錢了?」那書辦眼睛瞪得更大:「你們住的房子,可是富陽百姓盡最大努力空出來,怎麼可能白住!」

    「咳咳。」一個穿青衫、戴吏巾的年輕人咳嗽兩聲道:「沒錢可也以住……」災民們還沒高興起來,又聽他道:「先記著賬,日後以工付租即可。」

    「嚇,」災民們不樂意道:「怎麼什麼都要錢,從沒聽說,安置災民還收錢的。」

    「別的縣都是搭窩棚,本縣也在河邊搭了窩棚,」那書吏正是王賢,他面無表情道:「諸位不願住房,可以去住窩棚,同樣是不要錢的。」

    儘管不情願,但已經到了這一步,何況房租真便宜,還可以先欠著,十戶人家都選擇了花錢租房。

    於是書吏便給每家發了個竹牌,正面是戶主名,背面是所賃房屋的信息,吩咐道:「你們分在十三里,出了這道門,里長就在外頭。你們持牌與他碰頭,後面的事情由他安排,你們在富陽縣這段時間,亦由他負責了。」

    這波人出去,下一波又進來,週而復始,似乎無窮無盡……

    王賢看了一會兒,抬頭瞧見牌坊上那十六個大字,無奈的揉了揉太陽穴。這真是上司動動嘴、下級跑斷腿……何止跑斷腿,簡直是殫精竭慮,傷透腦筋好吧!

    以一縣之力,來完成三萬人的賑災工作,同時還要保證本縣百姓的生活,這項工作之難之繁冗,想想就讓人不寒而慄。王賢卻要以一人之力,來完成整個規劃、並制定細節,乃至現場監督……毫不誇張的說,魏知縣只負責兩項工作——露臉和發號施令,最傷腦筋的謀劃和最麻煩的具體執行,卻都是王賢的差事。

    若非有個高效率的團隊支持,即使以王賢的專業能力,也無法勝任此事。好在戶房經過他調教,效率大大提高,這才讓他不必為具體事務勞神,得以集中精力謀劃大略。

    如今的富陽縣,二尹三衙四老典成了具體辦事兒的,魏知縣大權獨攬,卻對王賢言聽計從,在賑災這件事上,甚至讓他全權謀劃,自己都聽候差遣。因此刁主簿等人陰陽怪氣的說,現在富陽縣一個坐的泥塑縣令、一個站著的青衫縣令……

    司馬先生也向魏知縣提過這茬,然而魏知縣渾不以為意,他說漢高祖治國不如蕭何,計謀不如帶兵,帶兵不如韓信,為什麼三位卻是他的手下?無它,因為劉邦能識人馭人。

    當然還有更深層的原因是,兩人的地位相差太大,魏知縣不擔心權威會被王賢奪去。

    其實若有可能,王賢也不想這樣鋒芒畢露,但非常時期,賑災最大,一個弄不好就是雞飛蛋打,根本容不得他藏拙。

    之前王賢最擔心的,就是災民們會不會不接受『以工代賑』和『以工付租』,鬧出什麼事端來。直到這會兒,看到大部分人都平靜的接受了安排,他心裡的大石才落了地。

    甭管他的計畫多高明,首先得都接受他的玩法才行。好在這年代的老百姓還是很淳樸的,作為災民更是小心翼翼,對於官府的安排,只要不太過分,都會逆來順受。

    至於富陽百姓之所以如此配合,除了王賢相對合理的安排外。還因為魏知縣宣佈,但凡為災民提供住房、且不出問題的人家,都可以蠲免全年賦稅。但還不夠,這種幾乎牽扯到每一戶人家的大動作,沒有大戶巨室的支持,是萬萬不可能實現的。

    魏知縣以不大修黃冊為條件,換取到富陽大戶的支持……

    對此魏知縣十分痛苦,但他也知道不以此為交換,那些老奸巨猾的大戶,是不會配合的。

    「不大修就不大修吧,只要能漂亮的完成賑災,東翁的聲望就足夠了。」司馬求安慰他說:「本來重修黃冊就是個雷,就算修成了,東翁也不大可能全身而退。」

    「本官也知道,魚與熊掌不可得兼,舍魚而取熊掌者也。」魏知縣嘆氣道,「但為了重修黃冊,我與仲德去歲費盡心力……」

    「老師無妨,」王賢笑道:「沒有去歲捕到的魚,怎能換來熊掌?」

    「也是。」魏知縣聞言露出笑道:「是不是不用修黃冊了,你感到如釋重負?」

    「知我者老師也。」王賢不好意思的笑道:「學生也不想把父老鄉親都得罪了,最後沒法在富陽立足。」

    「唉,鄉愿,德之賊也,果然不虛。」魏知縣搖搖頭,揭過此事道:「一定要把賑災辦好,不然為師可就『賠了夫人又折兵』了!」

    「是。」王賢沉聲應道。

    。

    得到鄉紳大戶的支持後,王賢才能號令動富陽縣的縣鎮鄉村,他除了下令各裡限期

    騰房外,還命各里長甲首負責災民的看護任務,約束鄉里刁民,嚴禁騷擾災民、敲詐錢財。如有違反,以『破壞賑災』的罪名扭送大牢,不死也得脫層皮……

    各縣長官為何最不願接收災民,因為這些外來戶會跟土著搶食。哪怕不需要官府放糧,他們還是會提高當地糧價,擠佔土著的營生。是以各縣都把災民視為包袱、看做累贅,自然百般牴觸。

    王賢卻不這麼看,他知道人是最寶貴的資源,災民們不過是失去了家園,卻沒有失去勞動力。若非海嘯讓他們成了災民,富陽縣焉能獲得這麼多廉價的勞動力?

    把這些勞動力調動起來,他們怎麼可能還是累贅呢?而且只要安排得當,完全不會擠佔富陽人的營生,反而會極大的促進富陽的發展。

    對此,王賢那個來自六百年後的靈魂,實在是再熟悉不過,那便是大興土木!

    當魏知縣為三萬災民無所事事,必然會滋生是非而發愁時,王賢獻計道:「老師,您不是一直發愁,本縣的田地太少,以至於糧食太依靠外購麼?如今有這麼多便宜的勞動力,為何不趁機大造梯田呢?」

    魏知縣聞言眼前一亮,好主意!

    要知道朝廷對官員的考察,是以人口和田畝為兩大重點的。不能增加人口,開除荒地也是極好的。而且開出荒地來就是官田,最對朝廷胃口!

    富陽這地方比較特殊,八山半水分半田,適合種莊稼的平地,只有全縣面積的一成半,且又被住宅地侵佔,能到一分田就不錯了。再想擴大耕地,只能造梯田了……

    富陽最不缺的就是山丘,放眼望去,漫山遍野的都是梯田,不過卻大都是茶園。

    因為起先種茶的收益比種田要高,但當大家都開始種茶時,茶價漸漸下行,糧價卻漸漸上揚,如今種茶和中糧的差距已經沒那麼大了。而且作為縣衙來說,更應該考慮的是民生,在這個年代的官員看來,八成的糧食靠購買,實在不成體統。如果能增加田畝,讓本縣糧食產量提高一些,實在是再好不過。

    「好,你這就定出章程,除老弱病殘者和年幼兒童外,讓災民們都去營造梯田,以工代賑!」魏知縣興奮的直搓手道:「此法甚好,可謂一石四鳥!既讓災民有事做,不至於滋事,又給本縣增加了官田收入,還能緩解本縣的糧食受制於人的狀況。再則,也讓賑災糧食的發放有了依據!」

    「此事學生已經與工房的人商量過了,他們負責找富有經驗的老農,來指導造田。請老師親自負責工程指揮和賑糧分派之事!」王賢沉聲道。

    「哦?」魏知縣一愣,旋即明白過來,大笑道:「好,本官也親自去挑石造梯,給富陽百姓留一段『魏源田』!」
陸雲 發表於 2013-8-1 21:39
第2卷 第九十九章 領養任務


  。

  現場指揮是為了體現魏知縣建造梯田之功,賑糧分派則是在災民中樹立口碑,將來這些人回到家鄉,亦將他的美名傳揚四方,對魏知縣來說,這比陞官還要爽。

  見王賢忙於籌劃之餘,還不忘為自己揚名,魏知縣心裡那叫一個感動,「仲德,你為為師做得太多了,為師都不知該如何感謝你。」

  「老師言重了。」王賢忙謙虛道:「這都是學生的本分。」

  「仲德,為師必不負你!」魏知縣感激的握著他的手道。

  「老師……」王賢不著痕跡的抽出了手。

  於是感情進一步昇華的師徒二人,用了幾個通宵,敲定了百姓出房安置災民,縣裡以工代賑,災民以工付租,為縣裡修橋鋪路、建造梯田的大致方略,又一一細化,反覆推敲,力求完美……

  但讓兩人傷心不已的是,前日三位道台對這個方案都不感冒,孫道台甚至有等著看好戲的意思……更悲劇的是,為了落實方案,昨天魏知縣去杭州,向鄭藩台和虞知府匯報,二位上司竟也同樣不看好……

  鄭藩台說的比較客氣,「魏知縣能針對以往存在的弊端,改革賑災之法,很值得嘉許。只是……賑災的目的是為了穩定,你這套新法未經驗證,萬一有什麼地方考慮不周,會不會滿盤皆亂?」

  虞知府則從另一個角度質疑道:「這法子是否行得通,先放在一邊。單說安置災民還要收房租,難免為士林詬病。」

  「府台容稟,房租是直接交給房東的,縣裡一文錢都不過手。」魏知縣辯解道:「包括以工代賑,都是為了給富陽百姓個交代。再說讓災民自食其力,也省得他們無事生非。」

  虞知府這才不再說什麼。

  不誇張的說,一眾上司都對他的賑災新法不以為然,只是時間緊迫,已經來不及修改,才勉強同意他嘗試一下的。魏知縣的壓力之重可想而知,王賢的壓力之重,亦可想而知……

  為了開個好頭,魏知縣親自帶人上船,向災民展示誠意、宣佈政策,來一艘船說一遍,不打一點折扣。王賢則帶手下在碼頭一絲不苟的登記災民,分配住處。沒白沒黑忙了三天,才接收完三萬災民。

  但三萬災民無法一刀切,其中兩萬七千多人順利完成登記,領到口糧分到住處,剩下近三千人……主要是在海嘯中失去親人的孤老傷病。這些人沒有勞動能力,又沒人願意接收,必須要另加對待,不然只有死路一條。

  這就要指望本縣生老病死四大官辦慈善機構了。

  孤兒孤女由慈幼局收養,孤老殘疾由養濟院收養,需要治病療傷的,歸安濟坊收治,實在治不了的,由漏澤園負責下葬……

  這四大慈善機構由官府所辦,委任素有名望、亦有愛心者為負責人。縣裡每年撥給經費,鄉宦士紳們也會捐給善田,以維持這一恤幼養老、生養死葬的體系運轉。

  魏知縣上任後,更是將這四大機構視為『仁政』的體現,經費給得很足,對其負責人也很是尊敬。是以這四位雖然無官無職,卻一個個當得有滋有味,對王賢這位財神爺,自然想方設法的討好。

  但這會兒,除了負責漏澤園的那位,另三位都一臉吃了黃連的樣子。

  「大官人啊,你不能這樣哇……」慈幼局的局正李三才,苦著臉道:「慈幼局原先不到三十個孤兒,這次一下塞給我六百個,整整多出二十倍,還不如拿刀殺了我!」

  「是啊大官人,」養濟院的柯守業也一臉痛苦道:「就是杭州府的養濟院,也養不了七百個老頭老太太……」

  「一千多傷病號,上哪找那麼多大夫救治啊?」安濟坊的管事叫張懋輊,是本縣道會司道會張懋軒的弟弟,兄弟倆手裡有朝廷發給的道士度牒,以名山大派的嫡傳弟子自居。但平日裡不穿道袍、喝酒吃肉,甚至還娶妻生子,讓人懷疑他倆的度牒是不是花錢買來的?

  「你不是經常說,醫生只能治小病,大病還得道士治,」路過的吳大夫冷笑道:「不是有符水、咒語麼,還找大夫作甚。」

  「人太多,法力有限。」張懋輊乾笑道:「還得靠老哥的草藥哇……」

  「我渾身是鐵打得多少釘兒?」吳大夫冷笑一聲,繼續去給病患檢查,還給眾人潑下一盆冷水道:「而且許多災民別看現在沒事兒,陸續還會大批生病,縣醫學就這幾個人,再加上私人醫館的大夫,也是杯水車薪……」

  縣裡的醫療條件嚴重不足,王賢也無能為力,只好對起先兩位道:「你們搭個伙,慈幼局和養濟院一起辦,讓那些老人家幫著照顧下幼兒,讓那些少年幫著照顧下老人家,我再給你們從災民中雇一批婦女,這樣總可以了吧?」

  「大官人就是有辦法。」李三才和柯守業又問道:「這些人的衣食如何供給?」

  「縣裡解決一部分,」王賢深感頭痛,揉著太陽穴道:「但官倉裡的糧食,是給富陽百姓和災民預備的,你們還是要發揮特長……募捐。」

  「募捐?」兩人登時可憐兮兮道:「又要登門求人?」

  「這是善舉,募的捐的都有功德,那些鄉宦都是大善人,都會慷慨解囊的……」王賢安慰兩句,話鋒一轉道:「總之,縣裡只給你們一半的口糧,但不准讓那些老幼餓肚皮,我會隨時去查看的,要是有人沒吃飽,二位就去跟大老爺請罪吧。」

  「唉……」兩人垂頭喪氣的應下,王賢又轉向張懋輊道:「去找找令兄,讓他想想辦法,還有僧會司的三痴和尚。他們麾下那麼多禿頭牛鼻子,不會一手半手的醫術,如何行走江湖?」

  「哦……」張懋輊苦著臉也應下來。

  打發走了一干雜官,王賢接過吳為遞上的茶壺,仰脖喝淨道:「冊簿都整理好了?」

  「嗯。」吳為點頭道:「最後還是有一千多戶,選擇去江邊住窩棚。」

  「隨他們住去吧。」王賢道:「你對兄弟們說,這陣子一是辛苦點,二是不要亂伸手,這是賑災,不要造孽。」頓一下道:「讓他們放心,我是不會虧待他們的。」

  「大人有這句話就足夠了,弟兄們不會讓你失望的。」吳為說完,收起笑臉,壓低聲音道:「只是屬下得提醒一句,花錢如流水的日子開始了,官倉裡一天要出五百石糧食,就算省裡小有補充,最多只能撐一個月。」說著聲音更低道:「大老爺可以不算賬,大人必須要精打細算啊!」

  「已經沒法再細啦。衣食足才能守秩序,人家吃不飽飯,是不會服管的。」王賢嘆息道:「大老爺已經下令全縣,在田間地頭,自家院中種植瓜菜。讓女人和孩子到山上去挖竹筍、野菜、還有江裡的魚蝦、螃蟹,一切能吃的都弄來吃,這樣可以少吃糧。」

  「那也是杯水車薪。」吳為嘆氣道:「需要有更多的糧食啊!」

  「司馬先生和周洋他們幾個,應該已經到長沙了吧……」王賢眺望著西南方向,可惜連富春江對岸都看不到。

  「只怕遠水解不了近渴。」吳小胖子雖然生得喜相,卻是個不可救藥的悲觀主義者。

  「一切順利的話,第一批糧食應該能及時送到。」王賢不禁眉頭一皺,他只恨分身乏術,不能親自去長沙購糧。

  「希望一切順利,千萬別耽誤了。」吳為再嘆口氣。「不然可就麻煩大了。」

  王賢點點頭道:「但願如此。」

  。

  接下來的日子,王賢密切關注著各方面的運轉狀況,災民們基本安頓下來,開始在工房的組織下去開梯田。富陽縣百姓也被要求植桑種菜,以應春荒。三家糧店的糧食都被縣裡管控起來,統一價錢,定量銷售。官府出錢鼓勵百姓下河捕魚,上山打獵……

  因為準備充分,至少在目前階段,一切還都按部就班,看上去井然有序。除了慈幼局、養濟院和安濟坊之外……三家機構已然超負荷運轉,但仍然無法負擔如此多的孤老殘疾。

  沒辦法,魏知縣只能同意慈幼局李三才提出的,將一部分孤兒孤女,分到本縣中等以上人家為養子女,年十二歲以上孤兒孤女,亦可為長工丫鬟……但是災荒年月,誰願意家裡多張嘴吃飯?除了大戶人家挑挑揀揀外,普通中上之家並不感冒。

  倒是那些光棍無賴,想趁機渾水摸魚,但根本過不了戶房這關,王賢不允許無業之家收養孤兒!

  魏知縣只好又下令,衙門帶頭收養,他和二尹三衙四老典,每人收養三個,其餘雜官兩個,經制吏一個。王賢這個戶房司吏,也領了養一個孩子的任務,和林清兒一合計,便決定找個會做飯的,這樣省了找老媽子……

  這天去漏澤園看過義冢,囑咐一定要把墳挖深,不能淺埋後。從城外回來,路過慈幼局時,王賢想起這茬,便讓人停下馬車,進了慈幼局的院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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