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09、人生就是利益交織的大網
從王國棟的辦公室出來,已經夜半時分。不知道王楚尹、孔雙華和計如芸是不是已經聊完了。方圓把電話打到孔雙華那裡,很快,就接通了。很顯然,孔雙華沒有睡。方圓說:「我從市委出來了。你回家了嗎?」孔雙華說:「我還在計姐這裡。」方圓說:「好。讓王大哥別走,我有重要的事情告訴他。」孔雙華說:「好。」
到了藍島咖啡屋,王楚尹竟然等在咖啡屋的門口。看到方圓,王楚尹招了招手,拉開了方圓的轎車門,鑽進了轎車:「有什麼事,車裡說最合適。」方圓說:「好。」
方圓有選擇地把跟王國棟的建議告訴了王楚尹。王楚尹說:「這真是太好了。先建功,再立功,有市委王書記的支持,有兄弟你的支持,我何愁大事不成?」方圓說:「要選擇一下合適的切入點,不是很容易。」王楚尹說:「刑事案件比較容易受人關注,老百姓也最喜歡,但有的時候選一個合適的物件,也不是很容易。經濟案件往往不容易受老百姓的重視,但是對於上級領導來說,最喜歡破這樣的案子。我看也不用想著打黑社會這樣的事情了。說得直白點,這些人也是社會穩定的一塊重要基石。他們那個圈子裡的生活,與普通百姓圈子裡的生活,不一樣的。說起來,他們圈子裡的能人把那個圈子管起來,社會才能安定。」
方圓說:「大哥,你這話說得我覺得有問題。打黑社會,老百姓一定擁護的。」王楚尹笑了笑,耐心地解釋:「黑社會應該不應該打?絕對應該!但是黑社會能夠生存下來,也是因為有社會需要。最關鍵的是,打黑社會風險極大,如果分寸把握不好,非但不能打倒黑社會,反而將自己給陷進去。損人而不利己,這樣的事情能做嗎?」方圓說:「我還是有些不理解。」王楚尹說:「我舉幾個簡單的例子。第一個例子,嚴松,原來就是東州道上的老大,發發家的第一桶金就是靠打打殺殺搞黑社會掙出來的。但現在呢,是富豪房地產公司的董事長,是人大代表,是知名企業家,最近幾年每年為東州財政納稅超過幾千萬元。像這樣的人,是不是應該在打黑的時候打掉?」
「這……」方圓真地猶豫了。從感情上說,方圓確實希望打掉嚴松。
王楚尹說:「可以講,到現在為止,嚴松在東州類似黑社會組織裡仍然有比較大的影響力。但要打嚴松,首先我們要考慮,單憑現在公安的力量,能不能打得掉?且不說嚴松與原來的市委副書記叢悅之間盡人皆知的密切關係。這幾年,東州市城中村改造,嚴松承攬了很多的項目。不是說他的建造、設計技術水準比別家公司更好,最重要的原因是,政府最頭疼的拆遷難,只要交給了嚴松的富豪房地產公司,就會迎刃而解,不但拆遷順利進行,而且沒有信訪案子。政府的宋雲生、鄧雲聰還有管城建的廉松,以及規劃、建委、國土等部門,可能在某些事情上都或多或少倚重嚴松的暗力量。嚴松幾十年在東州呼風喚雨,沒有老到的人際交往手腕,恐怕也很難能夠這麼長久地立足。你說,僅憑王書記的支持,你大哥我能拿得下、吃得下嚴松嗎?」
「這確實是個現實。」理智回到了方圓的身體裡,方圓知道,要打黑,恐怕會是出師未捷身先死。
王楚尹說:「我再舉個例子。苗東順,和你關係特別好。上一次為了救你,拿著幾十萬的現金箱子到現場救你。這份情意就可以看得出,苗東順和你的感情非常好。可是你瞭解苗東順嗎?」
方圓說:「我略微聽說過他的過去,但現在是合法的商人。」
王楚尹說:「苗東順過去是僅次於嚴松的東州第二大勢力。他的第一桶金,或者叫原始積累,也是有鮮血的代價。即便是現在,苗東順做正經生意了,但他以前的那些弟兄們總得找點活路生活下去。現在,在東州火車站,苗東順以前的那些小兄弟開了一家貨運物流公司,很有一點欺行霸市的味道,其他的物流公司可以在那裡做,第一是必須要交保護費,第二是物流的貨先由苗東順的小兄弟們開的公司挑,不願幹的活,其他公司才有可能得到。換句話說,苗東順的小兄弟們的那家公司吃的是肉,而其他公司喝的是湯,吃的是骨頭了。」
王楚尹盯著方圓看。方圓確實吃驚。
王楚尹說:「市公安局治安大隊、鹿堡公安分局,早就想打掉這個在火車站周邊壟斷經營的物流公司了。是我阻擋了。因為我太清楚你和苗東順的關係,你是苗東順的兄弟,也是我的兄弟。我不能做讓你為難的事情。兄弟,你說苗東順,我們該不該打掉他?」
王楚尹絕對不會提,苗東順最近向他送了幾十萬的孝敬錢。
方圓忽然心生慚愧:自己搞來搞去,竟然跟黑社會老大成了生死兄弟!經歷過那一次生死搏殺,苗東順拿著幾十萬現金到現在,最後又與方圓兩個一起動手,打倒了每一個搶劫的小黃毛,那就成了生死之交!如果真讓公安局打掉苗東順,把苗東順關進監獄,很顯然,方圓在感情上是接受不了的。
「大哥,我以前當老師的時候,特別痛恨那些給黑社會當保護傘的當官的。如果苗東順還算是黑社會的一員,時空變幻,轉眼之間,我竟然也成了苗東順的保護傘。」
王楚尹說:「這就是人生,一環扣一環,環環都相扣。利益交織在一起,有的時候成了一張密織的大網,你或許能割開一個小口子,但密密麻麻地網縫,還不等你完全把大網撕開,你已經被這張大網給裹得緊緊的,直接絞殺了。」
方圓想了一想,說:「是啊!越想越可怕!」
王楚尹說:「我再舉個例子。全東州有多少夜總會、KTV、練歌坊、洗浴中心?」方圓說:「很多,數不勝數。」王楚尹說:「要辦好這樣類型的公司,或多或少沒有點黑社會或官方背景,能辦得下去嗎?」方圓說:「很難。」王楚尹說:「可是現在,這些夜總會、KTV、練哥坊、洗浴中心,都成為春曉糕點新的利潤增長點,市場的銷量占了春曉總銷量差不多30%。打掉了他們,春曉公司怎麼辦?」
方圓又發現了一個新事實:春曉竟然與這些與黑社會有千絲萬縷聯繫的夜總會、KTV、練歌坊、洗浴中心,在一定程度上講,也結成了利益同盟!如果打掉了夜總會、KTV、練歌坊、洗浴中心,那春曉公司也會損失慘重!這簡直就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關係。
當然,方圓作為一個已經在官場中有許多感悟的人來說,能想的肯定不止這麼多。方圓甚至還想到了,春曉的這個新市場,是由王楚尹開發出來的。莫不是王楚尹與這些夜總會、KTV、練歌坊、洗浴中心也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這真是一張密不透風的大網啊!
方圓忽然感到很無奈,感到很壓抑,感到有些被壓得喘不過氣來。想想自己當老師的時候,是多麼單純,以為這個世界上的一切都是美好的,也把這種美好滲透在了課堂教學上,潛移默化地影響到所教過的每一個孩子。但是現在,方圓感到自己當初是多麼的幼稚可笑!自己主觀認為世界是美好的、人際關係是單純的,實際上這種主觀認識是錯誤的,世界和人際關係是不是複雜,都客觀地存在於那裡,並不會因為人主觀認為單純就會變得單純。
方圓又想到了世界各個國家之間的關係,其實也絕非一是一、二是二的簡單數理關係。美國和日本是盟國,但美國發現日本經濟發展很好的時候,威脅到美國世界老大的地位時,1986年一個《廣場協議》,掠奪了日本三十年的發展成果和財富;美國和歐盟是盟國,有共同的北約,在打伊拉克、打阿富汗、打利比亞等國家的時候,共同出兵,互相支持,但是當美國發現歐盟的歐元有可能取代或侵佔美元世界流通貨幣地位的時候,美國同樣毫不手軟,整出一個希臘危機,讓歐元頓時風雨飄搖;蘇聯存在的時代,美國和中國因為共同牽制蘇聯而從敵對國走上了建交,開啟了尼克森的破冰之旅、卡特的建交之行,今天,當中國一天天強大起來的時候,美國又開始聯合日本、韓國牽制中國,慫恿菲律賓、越南等國家騷擾中國,支持臺灣、西藏、新疆的分裂勢力分化中國,同時,因為美國現在過窮日子,又向中國不斷地推銷高達數萬億美元的國債,求著中國買。澳大利亞鐵礦石,短短幾年的時間漲價了120倍,世界上批評的聲音很少,漲價有理;中國的稀土漲價漲了5倍,美國、日本、歐盟一劉向中國施壓,嫌中國漲價太多,影響世界經濟發展,甚至把案子推到了世貿組織裁決,說中國對稀土實施貿易保護主義。
大而視之,國家與國家之間的關係錯綜複雜;小而視之,就說方圓自己吧,方圓感到自己在這張關係大網裡,許許多多的關係也同樣讓人剪不斷、理還亂。今天晚上,王國棟的一席話,給了方圓太多的啟迪,也讓方圓對人生、對社會,都有了更加深刻更加獨特的認識。做任何一件事,都不是很容易的事情,都會受到利益這張大網的制約。不是說自己想實現怎樣的夢想,就一定會實現。能不能實現,還要看自己能夠充分利用好這張大網,能不能突破這張大網的束縛。或許,這才是真正的人生。
看到方圓一直安靜地倚坐在司機座椅的靠背上,王楚尹沒有打擾方圓。而計如芸和孔雙華在輕輕地敲車窗玻璃,才讓兩個男人都停止了各自的思考。
搖下車窗玻璃,計如芸問:「大哥,方弟弟,你們談完了嗎?」王楚尹看看方圓。方圓說:「談得差不多了。再有什麼,還可以明天再談。」王楚尹說:「現在已經是第二天了。」方圓看一眼表,驚歎道:「天,已經後半夜兩點多了呀!」王楚尹說:「我是幹刑警的,以前經常連著兩天不睡覺。你可不行,弟妹也不行。就在藍島睡吧,不用回家了。」孔雙華說:「我媽一直沒睡呢。我一天沒看到睿睿,想睿睿了。」王楚尹下了車,說:「好,不留你們了。」
孔雙華說:「我不想開車了。老公,我坐你的車,可以嗎?」方圓說:「當然可以。」
孔雙華坐到了副駕駛位置上。車子啟動,是回家的路。孔雙華卻深深地感到,與方圓一起走上回家的路,卻是那麼不易!想到今天晚上方圓沒有避諱自己而談到的那些讓人觸目驚心的話,想到方圓深夜又跑去找市委書記王國棟,孔雙華真地有些擔心。孔雙華打破了沉默:「老公,官場上的事情真地很複雜,我真地替你好擔心啊!」方圓現在完全同意孔雙華的觀點:「是啊,不但官場複雜,人生也很複雜。」孔雙華說:「其實咱爸是一個理論與實踐經驗都很豐富的人。有些事情,真地可以先問問爸比較穩妥。爸什麼時候都不會害自己的家人。」
方圓這才想到,自己的身邊只有一個足智多謀的智囊。孔子田是人精中的人精,官場理論無人能及,放著這麼好的資源不用,自己簡直就是一個大傻瓜。可是,最近這個階段,自己大事小事,都沒有向孔子田請教過!或許,自己最近一直在跑杭江的那些事,岳父孔子田全都知道,但岳父為什麼一直沒有找自己呢?
見方圓又沉默不語,孔雙華的心有些忐忑,以為方圓不愛聽自己剛才的話。孔雙華連忙解釋:「老公,我沒有別的意思,我所說的一切,都是希望老公將來順順利利的,希望咱們家將來順順利利的,希望春曉公司順順利利的。」方圓說:「雙華,你說得很對,我確實應該多向爸請教。最近是我的做得不好。」
回到家裡,方圓竟然沒有睡意。把孔雙華拉進了書房,方圓忍不住與孔雙華大戰三百回合,孔雙華從半從半拒到最後全身心享受到最後全身心依賴,對方圓的半分不滿,都消失無蹤了。方圓**結束,就累得很快睡過去了。孔雙華起身把方圓的身體擦拭乾淨,又去衛生間洗了一個澡。從客廳走出來,忽然看到客廳裡亮起了小燈。孔雙華看到媽媽孔淑芳坐在沙發裡。孔雙華問:「媽,怎麼還不睡?」孔淑芳說:「睡不著啊!」孔雙華說:「怎麼了?」孔淑芳說:「小華你跟媽說實話,你和小方的感情,出沒出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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