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集 第二章 兄弟
「禱杌?」本來懶洋洋趴在吧檯上的相繇瞬間出現在我身前,張開一道藍色光幕,將我和後面的寡婦珍一起籠罩在內,還好水吧裡沒客人,窗戶玻璃又是有顏色的,從外面不太能看到裡面,不然事情就麻煩了。
相繇卻對這點毫無知覺,注意力全部集中到禱杌身上,「正想去找你呢,居然敢自己送上門,我要替主人出這口氣。」
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相柳同樣在我身旁出現,兩手虛抱成團,一個人頭大小的晶瑩水球在雙掌之間慢慢成形,懸在半空中緩緩轉動,球面上不時鼓起一道道水柱的痕跡,看來馬上就要發動攻擊。 我在一旁看得微微搖頭,心中暗自替禱杌祈禱了兩句,他連姜薇都打不過,相柳姐妹倆卻被稱為最強的屬神,要是真打起來,以這姐妹倆不知輕重的性格,別說禱杌的媽媽,就是他祖宗十八代一起來認屍,恐怕也來必能把他認出來。
「先等等!」臉上的傷痕還在隱隱作痛,本來我應該很樂意見到禱杌被狠摟一頓,可惜現在地點是在珍珍水吧之中,時間倉促,無法像前幾次一樣將這片地方隔絕起來,打起來恐怕麻煩不小。 再加上寡婦珍心情不大好,看禱杌的樣子也不像是個有錢人,多半沒錢賠償店裡的損失,要是寡婦珍一怒之下,把所有砸爛的東西都算到我頭上,窮困一生的這個詛咒就會立刻實現了。考慮到其中的厲害關係,我不甘不願的伸手阻止了相柳姐妹倆的進一步行動,「他現在沒危險,先搞清楚他想做什麼再說。」
「他不是來抓你的嗎?」相繇回過頭不解的問我,雖然沒有收回光幕,不過也暫時停下攻擊的打算,旁邊的相柳同樣有些迷惑,抬起的雙手也放了下來,水球失去她力量的支撐,嘩的一聲灑得滿地都是。
「他又不是傻子,怎麼可能選在你們倆都在我身邊的時候大搖大擺的跑來抓我?」我後退一步,坐到身後的一張椅子上,好整山暇的看著禱杌,「有什麼事就直說吧,我不想以後到哪裡都要提防著你突然跑出來抓我,不過話說在前面,要是你還是想用我去換你弟弟的話就免談,我雖然窮一點,但現在還活得很開心,不想去做虎飼料。」
又看了禱杌兩眼,相繇收回光幕,和相柳一起走到我身邊坐下,這時寡婦珍也從後面走上來,搬了張椅子坐到我身旁,還順手把相柳拉到身邊,不過眼睛還是沒有看我。 從進門開始,禱杌就站在那裡沒有任何動作,只是面無表情的看著身前發生的一切,不知道他想幹什麼。甚至是相柳姐妹倆想要攻擊他時,也沒有要防禦的舉動,彷彿一切都與他無關一般。只是當寡婦珍走過來的時候,他的瞳孔才微微一縮,顯然對她昨晚的行為心有餘悸,連看都不敢多看她一眼,立刻將目光移開了。
看到他的表現,寡婦珍的心情好了一點,臉上出現一絲頑皮的笑容,再次用上昨晚的那種腔調:「禱杌先生……」
「別這麼叫我!」禱杌像被毒蛇咬了一樣,神情驚懼的往後退了一步,「麻煩你直接叫我禱杌好了,還有,不要用這種聲音,我不太習慣。」
「想不到這傢伙還很害羞啊!」相繇指著他吃吃的笑起來,「我也要玩!」
「不要鬧了,先聽聽他說什麼。」我忍著笑將相繇拉到一邊,招手讓禱杌坐下,「你不用理她們,要不要喝杯水?」 禱杌卻沒有依言坐下,而是側著身子站在門口,兩手交握在身前搓來搓去,表情有些猶豫不定,似乎有什麼話不好意思說出來,好幾次明明張開了嘴,可又把話嚥了回去,一張臉也越來越紅,看上去倒像個姑娘。
「你到底想說什麼啊?」等了半天都聽不到他發出什麼聲音,連寡婦珍也有點不耐煩了,「不要忸扭捏捏的好不好。」
聽她一催,禱杌的臉變得更紅了,像是下了什麼決心一般,猛的抬起頭,走到我面前,眼睛直視著我,右手卻伸到大衣裡面,好像在掏什麼東西。
「你想做什麼?」看到他的動作,我不明白他想幹什麼,本能的向後縮了一下,旁邊的三個女人也立刻從座位上站起,相柳更閃身擋在我面前。
「給你!」禱杌沒有理會我們的動作,在大衣裡摸索了半天,掏出一根半米長的木棍,平舉著遞到我面前,然後直勾勾的盯著我,保持著這個姿勢不動了。
「這是什麼?」看他不是想對我不利,幾個人都鬆了口氣,隨即好奇的圍到他周圍,觀察著這根棍子,可是看了半天都看不出有什麼特別。
不過,有桃木牌的先例在前,加上連禱杌這樣的屬神都鄭重其事的把它收在身上,我也不敢輕看這東西。自己觀察沒結呆之後,我忍不住向他發問,「看起來像根棍子,它有什麼用處嗎,還有,你把它給我做什麼?」
「對啊,真的看不出有什麼不同的地方,難道寶物都這樣?」相柳也是一臉好奇,還伸手摸了摸棍子表面,然後放到眼前仔細查看,相繇和寡婦珍也把腦袋湊了過去,三個人在那裡竊竊私語。
「你們沒看錯!」禱杌面無表情,身體紋絲不動的站在原地,「這就是一根棍子,是我剛才在巷口撿來的,什麼特別的地方都沒有。」
「切!」圍著他的三個女人興味紊然的回到座位上,留下我一個人孤零零的面對著禱杌。看著他一本正經的樣子,我有些哭笑不得。
「我說禱杌老兄,你能解釋一下為什麼要送根棍子給我嗎?」歎了口氣,我無力的和他對視著,偏偏從禱杌的表情看來他不像是在開玩笑。
「拿著!」禱杌沒有回答我的話,看我一直沒有接過棍子,乾脆一把抓住我的手,將棍子硬塞到我手裡,然後往後退了兩步,仰起頭閉上了眼,「打我!」
「你神經病啊!」我目瞪口呆的看著這一切,好半天才回過神,忍無可忍的爆發了,「一大早跑來就是想給我根棍子讓我打你,你是不是吃錯藥了,大哥,我只是個普通人而己,還要上班吃飯的,你這麼有空去救你弟弟啊,拜託你不要再來煩我好不好?」
「他是不是瘋了?」看到這一幕,寡婦珍和相家姐妹也吃驚不己,悄悄的走到我身邊,附在我耳旁小聲問我。
「我沒有瘋!」禱杌依然保持著剛才的姿勢,連眼睛都沒睜開,從聲音裡聽不出他的心情,「昨晚我打了你,現在就讓你打回來。你沒有神力,我就讓你用棍子打我,就這麼簡單。」
「原來是這樣!」我鬆了一口氣,把棍子放在了一邊,「不用了,你弟弟的事我也有點責任,你也是一時心急,我不會放在心上的,只要你以後不要再來抓我就好了。」
「這麼說你不生氣了?」禱杌睜開眼睛,靜靜的看著我,臉上還是沒有表情。
「我沒那麼小氣!」說這句話的時候,我看了一眼寡婦珍,她本來也在看著禱杌,感覺到我的目光後哼了一聲,轉過身向吧檯那邊走去。相柳姐妹倆看沒有了危險,也跟著她走開了。 我搖搖頭,又將目光移回禱杌身上,「你回去吧,昨天的事我不怪你,你還是想一下怎麼去救你弟弟更好。」
撲通。
就在我也轉身向吧檯走去時,身後卻傳來奇怪的響聲,正面對著我這個方向的寡婦珍吃驚的張大了嘴,目光牢牢的盯著禱杌所站的地方,好像見到讓她非常驚訝的東西。
「怎麼了?」我一邊嘴裡發問,一邊迅速的將身體轉了回來,立刻同樣也被眼前的情景嚇到了:在得到我的原諒之後禱杌並沒有離開,而是就這麼直挺挺的衝著我跪了下來,兩手撐地,額頭一直低到地板上,竟然給我行了一個磕頭大禮。
「你這是做什麼?」我伸手想把他扶起來,可是他的力量太強,無論我怎麼用力都不能讓他改變姿勢,「難道你真的這麼想我揍你,你該不會是個被虐狂吧,禱杌老兄,現在有很多開在隱密地方的女王俱樂部,我建議你去那裡試試,花樣也比較多啊。」
「你說什麼啊!」寡婦珍朝我扔過來一個杯墊,然後吩咐相柳過來幫我。
「你既然不生氣了……」禱杌依然低垂著頭,卻伸出一隻手阻止了我們的動作,「……那我求求你,幫我救我弟弟!」
時間已經臨近中午,可街上的行人卻來見減少,即使是室外不到十度的氣溫也無法降低耶誕節的熱鬧氣氛,路人的笑語聲和打鬧聲一直傳進水吧裡,但店內始終冷冷清清,五個人一時之間都不知應該說些什麼,只有正在加熱的咖啡壺傳出咕嗜咕嗜的水沸聲音,為店裡添加了一點生氣。要是有人在這時上門,感受到現在的氛圍,恐怕會以為今天是清明節。
明白了禱杌的來意之後,寡婦珍放下懸著的心,這才想起還在生我的氣,跑到旁邊去煮咖啡了,不過明顯在豎起耳朵聽這邊的談話。相柳姐妹倆對禱杌的事沒有興趣,趴在旁邊的桌子上打瞌睡,只有我和禱杌面對面的坐著,不知應該怎麼開口。
「你為什麼會想到找我救你弟弟呢?」憋了半天,我受不了現在的氣氛,再加上心裡的確有些好奇,還是先他一步開了口,「你也知道我沒有力量,根本幫不上什麼忙。就算我答應幫你,恐怕也沒什麼用處。」
「我也是沒有辦法。」禱杌黯然搖頭。剛才我們費了好大的工夫才把他從地上拉起來,從那以後他就一直坐在椅子上不說話,眼睛盯著地面,神情中居然帶著一絲絕望,「什麼辦法都試過了,我始終不能救出我弟弟。可能過不了多久,神荼就會帶著弟弟回度朔山,那時弟弟就死定了。昨天我突然想起你們身上既然有神荼的桃木牌,應該和他有些關係,哪怕只有一線希望,我都不可以放棄,所以……」
「所以你跑來抓我,想用我把你弟弟換回來,對吧?」我微微搖頭,對他多了幾分同情,「有件事我不明白,你弟弟到底是偶然碰到我,還是專門跑來找我的呢?」
「我也不清楚。」禱杌還是看著地上,「本來我一直在照顧他們,可是上個月我得到一些關於父親的消息,就單獨出去查證,回來時他們已經出事了,幸好魍魎跑了出來,我才知道你的事情,不過他自己也說不清是怎麼回事,只說是窮鬼說碰到了害得我們失去父親的那個人,所以想找你把父親還回來。」
「怎麼可能有這種事?」寡婦珍端著三杯咖啡走過來,聽了他的話後忍不住插嘴,「只有小孩子才會有這樣的想法吧?」
「他們本來就是小孩子!」禱杌終於抬起頭,嘿嘿的笑了起來,可這笑聲聽起來卻直教人心酸,「當初父親死的時候他們全都不到六歲,我那時也不到十歲,根本照顧不了他們。沒過多久,他們就接著一個一個的死掉了,而且因為怨氣作祟,他們全都不能轉世,一直留在人間,連長相都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可是他們的思想跟一個六歲的孩子沒有區別,所以才會以為只要找到害死父親的人,就可以把父親救回來。」
「原來是這樣!」我和寡婦珍都明白了,「難怪他們老是叫著『把爸爸還給我』。可是那塊桃木牌是伯益送我的,我根本就沒見過神荼,更沒辦法幫你,你幹嘛不去找你父親以前的朋友幫忙,或者直接找神荼要回你弟弟,好歹你也是個神吧?」
「我說過了,神荼雖然是個大神,可他是后土的屬下,而后土是共工的兒子,我父親就是因為共工而死,我們兩家有解不開的仇恨,他又怎麼可能放人呢?」
「當初主人和顓頊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相柳聽到共工的名字,也湊過來發問,「我聽說顓頊是個天帝(注一),他的兒子怎麼會搞成這樣?」
「找還是從頭說起好了。」禱杌的神情有些恍惚,「不過那時找還小,很多事情也弄不清楚。」
「那是四千七百年前的事情了,黃帝升天為神之後,將帝位傳給我父親,甚至還讓他代行神權。可是父親登上帝位後就變得很忙,整天和他的屬下們東奔西走,經常很多天都看不到人影,那時我才十歲,弟弟們也只有四、五歲,基本上平時都是我在照顧他們,所以我們的感情很好。」
「看得出來!」我摸摸臉上的傷,想起他昨晚的表情,「你的確很疼你弟弟。」
禱杌尷尬的笑了笑,才繼續說下去:「後來有一天,父親突然回來了,還很高興的對我說,他找到一個法子可以讓族人們以後都過得很快樂,不用再擔心吃不飽穿不暖了。我什麼都不懂,只是跟著高興了一陣子,也沒問要怎麼做。
「可是沒過多久,共工……」他又看了一眼相柳姐妹,「……共工就帶著他的手下打了過來,和我父親交戰了很久,結呆你們也知道了,共工被盤古壓在不周山下,我父親回來後什麼都沒來得及交代就忽然去世了,連元神都找不到,他的屬下們失蹤,族人們也四散逃離,我一個人影都找不到。從那天開始,我就一個人帶著弟弟四處流浪,但不知為什麼,所有的人都像躲瘟疫一般躲著我們,有的還追著我們打……」
說到這裡,禱杌突然停了下來,轉過頭擦了一下眼角,「那時我雖然有了屬神的身份,可畢竟只有十歲,根本沒什麼力量,有時候連食物都找不到。弟弟們又還小,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整天問我爸爸去了哪裡,我也不知道怎麼回答。後來為了活下去,我開始去搶別人的食物,還裝成一副凶神惡煞的樣子,這樣弟弟們就不會被欺負(注二)。」
「可是就算我怎麼努力,弟弟們還是一個接一個的死掉了,他們才只有六歲就吃了那麼多苦,魂魄裡充滿怨氣,也不肯去轉世,始終還想著要把父親找回來。我沒有辦法,就把他們帶在身邊,為了不被神荼和鬱壘發現,東躲西藏了好多年。沒想到,最後還是沒能躲過去……」 話說得太急,他的臉都變得有些蒼白。咳嗽了兩聲後,禱杌抬起頭看著我:「我昨天本想抓住你,看能不能把弟弟換回來,結果被那個女人破壞了,現在你身邊又有相柳她們保護,我已經不可能再用這個辦法了。我沒有朋友,再也想不到其他的辦法,只好厚著臉皮來求你,你……」說到這裡,禱杌的身體一陣抽搐,忽然歪歪斜斜的倒在地上,牙齒也咬得咯咯作響,露出極為痛苦的表情,卻還是掙扎著想把話說完:「……你一定……要幫我!」
「你怎麼了?」我們吃了一驚,全都圍上去。
禱杌此刻已經說不出話來,躺在地上蜷成一團,連大衣的扣子都在掙扎中鬆開了,露出裡面的灰色毛衣,一團血跡緩緩浸透了他胸口處的衣服,接著流到地上,而帽子和圍巾也掉到一旁的地上,脖子下面顯露出繃帶的一角。
「主人,他傷得好重!」仔細查看了一下之後,相柳驚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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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一:顓頊為五方天帝中的北方天帝,據《淮南子?天文訓》記載:北方水也,其帝顓頊,其佐玄冥,執權而治冬,其神為辰星,其獸玄武,其音羽,其日壬癸。
注二:根據《山海經·大荒西經》記載,禱杌是帝顓頊的兒子,在西方橫行霸道,路人一提到他就驚慌失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