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修仙] 無恥妖孽 作者:牛語者 (連載中)

 
mk2258 2013-10-25 11:15:26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04 286235
evanot1 發表於 2013-12-2 16:03
第二十章我的頭七我來做(下)

    灌木林前,第一個趕到的不是李靖,而是唐雪裳。或者更準確的說,是唐雪裳手的通天碧玉柱。

    “喀喇喇——”碧玉妝成一樹高,卻又不知平推了多少株灌木,像一蓬碾壓過來的雷暴橫掃郎仙平。

    唐雪裳當然認得郎仙平。正因為認得,所以才一出手就往死打。

    先是欺負自己的弟弟,現在又在敲打萬迢迢追著自己來鬼國神宮的羅少保,不把這老妖拍成狼皮大襖,怎麼對得起今晚的凜凜夜風?

    郎仙平橫身斜飛避過通天碧玉柱,對唐雪裳的修為也暗自心驚,振腕掣動出已經多年不用的絕世魔兵“狼毒花”,“叮”的脆響十六片花瓣齊開,在身前形成一個直徑超過三尺的血紅魔輪,反手劈擊扣壓在通天柱上,冷喝道:“你想怎樣?”

    以他的身份,對一個年紀比自己小了不知多少歲的唐門女弟子說這樣的話,幾乎就是在放軟檔。

    但唐雪裳顯然不準備給郎仙平台階下,運勁彈開狼毒花道:“拍扁你!”

    羅成看到唐雪裳趕來,精神愈加振奮,渾身充滿了用之不竭的力量。

    雖然剛才隻有短短幾個回合,但也險些招架不住郎仙平的陰山群狼鬥。如今援兵趕到,又是自己夢寐以求的心中女神,豈能不把場子趕緊找回來?

    當下配合著唐雪裳的猛攻,五鉤神飛亮銀槍如走龍蛇掩襲郎仙平背心,朗聲喝道:“老妖怪,看槍!”

    饒是陰山老祖修為卓絕,被唐雪裳和羅成聯手夾擊,竟也感到有性緊。

    三個人翻翻滾滾惡戰成一團,下手一個比一個狠,一個比一個猛,打得天崩地裂難分難解。

    李靖立在一旁,隻猶豫了片刻的時間,他褪下雪白的外衣緩步走近蒼井空子,說道:“先穿上。”語氣一如既往的溫和,目光一如既往的清澈。

    蒼井空子看了眼李靖遞過來的外衣,然後伸手用已經破爛得不成形的衣衫包裹住自己的胴體,咯咯一笑道:“我是個美麗的女人,人人都想要我,不是嗎?”

    李靖怔了怔,他並不知道前麵發生過什麼,隻當是陰山老祖意圖為子報複,要強暴蒼井空子,搖搖頭道:“這不是你的錯。”

    “那是誰的錯?”蒼井空子抬起頭,望著李靖淚眼婆娑,幽怨道:“我是自願的,隻是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

    她微微倦曲筆直的雙腿,挺拔傲人的雙峰,毫不避忌李靖驚異的目光,咯咯嬌笑道:“我美不美?”

    李靖的目光凝視在她蒼白的臉上,徐徐道:“很美。”

    蒼井空子怔住了,眼角有淚無聲滑落,心中像是有條毒蛇在噬咬,有什麼東西碎了破了,化為了灰燼。

    她強忍慟哭的衝動,一把奪過李靖的外衣丟在他的臉上,叫道:“滾開,我不要你管!”

    李靖接住衣衫,柔聲道:“不管發生了什麼事,我說過,一定不是你的錯。”

    “可太遲了……為什麼你不能早點來?”

    蒼井空子猛然騰身衝向黑沉沉的夜空深處,人生若隻如初見……那是不可能的。

    那麼,告別時不說再見,因為日後再不會見。

    李靖默默望著那條窈窕美好的身影遠去,沒有追趕。不遠處的激戰還在繼續,陰山老祖!

    他輕吐了口氣回過頭,靈台忘情無痕,靈識鎖定住郎仙平。

    無聲無息刀納於手,凝於神藏於心,無喜無怒無悲無懼。

    這柄追隨他多年的小刻刀其實有個非常詩意的名字——“忘憂”。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

    所以要忘憂,於是多煩憂。

    然而他並不立即出手,而是耐心地靜靜地等待,等待忘去煩憂的那一瞬。

    郎仙平立生感應,靈台上有多了一絲異乎尋常的警兆,如芒在脊。

    吊詭的是,他分明已經有所防備,占據了正對李靖的方位,可那縷揮之不去的警兆仍然直指背脊。

    假如他現在麵對的是李靖一人一刀,那也好辦,隻需先發製人徑直碾過去,用絕對高於對方的實力轟殺粉碎,至多耗費點兒真元,再拚著受點兒輕傷而已

    可惜他的麵前還要唐雪裳,還有羅成。

    僅僅十數個回合,郎仙平就已經發現唐雪裳的修為雖然尚未達到大乘境界,但她手的那根通天碧玉柱遠比想象中的難纏得多。

    這根通天碧玉柱中仿佛蘊藏著來自遠古洪荒的無盡元氣,沒完沒了充沛如海。似乎它的威力遠沒有完全發揮出來,但已經足夠讓郎仙平頭疼。

    每一棒砸下來,他的萬陰魔罡都會劇烈鼓蕩,十成的功力至多隻能使出七八成,此消彼長之下竟然是被唐雪裳在壓著打。

    一旁羅成的五鉤神飛亮銀槍神出鬼沒又狠又,和大開大闔橫衝直撞的通天碧玉柱相得益彰,交織成一張密不透風的天羅地網,使得他根本無法分出心神再來對付李靖。

    就在這時,李靖出手了。

    他一出手,刀便在郎仙平的視線中消失。

    不,不是消失,而是這一刀射出的速度已經超越了肉眼的極限,仿佛破碎虛空鑿透蒼穹,哪怕是在郎仙平的靈台之上,也僅隻剩下一絲若隱若現捉摸不定的光痕。

    在忘憂脫手的一,李靖的身軀猛烈地晃了晃,臉上血色褪盡,丹田所有的魔氣都被抽空,虛弱到幾乎無法站立。

    這一刀,近乎全力。

    這是他扶醉青樓寂寞倚欄時自創的禦劍訣——“逝者如斯”。

    如今融合了更開闊的心胸,更寬廣的懷抱,少了幾許徘徊幽思,卻更添幾分飄逸灑脫。

    一刀既出,逝者如斯。

    如同歲月荏苒光陰流金,你看不見它,卻已在不知不覺中白了少年頭。

    郎仙平的瞳孔遽然收縮,全力凝注心神終於在靈台上把握到稍縱即逝的一抹刀跡,狼毒花爆閃開萬丈血光,如紅花開滿夜空,砰然震飛羅成的五鉤神飛亮銀槍,也將唐雪裳硬撼開三丈之外。

    然後,他一記爆喝漫天的紅花又驟然收縮,手中的狼毒花儼然幻化成一隻碩大無倫的猙獰狼首,對月長嗥血氣彌空,方圓五丈之內的一切存在都被狼吻吞噬。

    下一霎那,冷厲的狼嚎陡轉嘶啞,郎仙平的身軀一晃朝著李靖衝去。

    隱隱約約可以看到,他的右胸被忘憂神刀洞穿,鮮血狂湧而且傷口兀自在不斷地擴大,甚而傷及了經脈和內髒。

    誰也沒看清楚李靖的逝者如斯訣是如何穿透過郎仙平的“群狼之首”,打穿了他的右胸,就像任何人都不可能看見時光的流逝。

    逝者如斯,一刀而已。

    李靖已無法抬動一根手指頭,隻能靜靜地看著郎仙平猶如一頭被激怒的狂暴血狼朝自己撲來。

    但他的臉容上沒有絲毫的驚慌畏懼之色,有的隻是一絲冷冷的蔑視。

    “轟——”一記震耳欲聾的巨響聲傳開,唐雪裳手中的通天柱華光盛綻,竟生長出碧玉般的枝葉,充盈濃鬱的洪荒元氣流淌盈動,濃厚得像是那一片片碧綠的葉子,蒼翠欲滴。

    就在電光石火之間,通天碧玉柱已在她真元催動下,狂放生長成為一株參天碧妝樹。十丈長的樹身橫掃一切席卷而來,翡翠般晶瑩炫麗的枝葉照亮暗夜,好似萬箭齊發勢不可擋。

    郎仙平霍然變色,他也已是強弩之末,全憑一口真元不息強撐“群狼之首”,試圖格殺李靖以報一刀之仇。

    但這一刻,他平生第一次觸摸到了死亡的氣息。

    “噗——”他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噴灑在狼毒花上,不甘地舍棄李靖迎上唐雪裳霸道到變態的通天碧玉柱。

    “砰!”黃泉路上濁浪滔天,方圓數十丈內的灌木林蕩然無存化為一片光禿禿的不毛之地。

    紅綠兩色強光充斥了整片虛空,郎仙平一聲悶哼高高拋飛,手的狼毒花扭曲變形,甚至脫落了兩瓣。

    羅成運轉神功淩空攝過五鉤神飛亮銀槍,照準郎仙平的心口便刺。

    郎仙平全身氣血沸騰,望著飛襲而至的亮銀槍竟是難以抵擋。

    正當他打算不惜一切代價祭出元神,拚著功力倒退三十年和唐雪裳等人魚死網破玉石俱焚之際,虛空中猛然冒出一條黑影,揮刀切落。

    寒光一閃,叮的聲劈開羅成的五鉤神飛亮銀槍,黑衣人的身形微微一搖,飛出條繩索纏繞住郎仙平的腰際,迅速隱沒在黑暗。

    “別追了,是厄月法王。”唐雪裳抹去唇角殘留的血絲,阻止羅成道。

    羅成收住五鉤神飛亮銀槍,說道:“運功療傷,我為你們護法。”

    唐雪裳和李靖各服下一顆隱辰魔宗療傷聖藥,剛準備盤腿坐下猛聽得群山之間隆隆轟鳴,一串串隻有唐門弟子才看得懂的煙火絢爛升騰,在漆黑的夜空中怒綻開五顏六色的奪目光彩。

    李靖凜然一驚道:“是紂絕陰天宮!”

    唐雪裳花容慘淡若金,說道:“太君的靈堂。”

    這時候紂絕陰天宮方向一串串煙火仍然在接二連三地升起,隆隆爆響回蕩於鬼國神宮的夜空中,連羅成都能猜到一定是有驚天動地的大事發生。

    他驚異地問道:“怎麼回事,是不是有外敵入侵?”

    李靖沒有回答,緩緩收回目光與唐雪裳對視一眼,均看到對方眼眸深處隱藏著的複雜意味。

    唐雪裳的神情中有從未出現過的凝重,臉上泛起著一絲詫異,一絲疑惑,搖搖頭道:“這是老太君在召集所有在山子弟。”

    羅成驚愕道:“可……唐太君不是已經死了,今天是她的頭七啊?”

    李靖仰望五光十色的絢爛煙火,強自笑了笑道:“或許,老太君想自己做頭七。”
evanot1 發表於 2013-12-2 16:13
第一章魔門第一人(上)

    一聲喝彩過後,靈堂寂靜如死。

    十數名唐門高手定格在原地,驚駭地望向寧無奇。

    這就是道天的力量,無所不在無堅不摧。

    盡管靈堂中無一不是魔門高手,但隻有屈指可數的極少數人曾經親眼目睹過道天的威力。更多時候,它隻存在於傳說中。

    從這些射出的暗器被泯滅的情形來看,寧無奇的道天足以籠罩方圓十丈的空間,卻似喝茶吃飯般的簡單輕鬆,顯然遠遠沒有達到他的極限。

    這一手亮出來,立刻震懾了在場的所有人。

    千年以來,正魔兩道中一直有這樣的一條金科玉律——能破道天者,惟有道天。

    通俗的說,對於大乘境界以下的高手,道天等若於無敵無解的存在。哪怕是千軍萬馬,哪怕是無數道符法寶密如蝗雨的轟殺,都無法撼動道天的威力。

    所以說,對付掌握了道天奧義的超級強者,再多的人也不管用,直接被無視之。

    當然,道天也是一項高能耗的活兒,通常情況下至多能夠運轉不到一柱香的時間。假如是滿負荷發動,那麼持續的時間還要短。

    但是這樣的常例很難套用到寧無奇的身上,尤其是他的“無奇道天”大方無隅、大象無形,儼然勘破了自然無為道隱無名的至高境界。

    相形之下,那些發動起來光怪陸離驚天動地的什麼神功魔法,在一縷清風麵前,全都成了華而不實虛有其表的雜耍。

    鬆島菜子的心頭一寒,她對寧無奇的了解比起其他人要深許多。

    就在四十餘年前,寧無奇孤帆遠影東渡扶桑,在短短三個月內橫掃秘月魔宗二十七座神社山門,擊殺包括鬆島菜子伯父在內的月宗三大法王,連當時的宗主羽田曜也折戟沉沙重傷難愈,在強撐了二十多年後最終抑鬱而亡,將宗主大位這才傳到了她的手中。

    那時候,鬆島菜子還是一名秘月魔宗的年輕女弟子,盡管已經嶄露頭角,但依然遠不夠資格挑戰寧無奇,無形之中幸運地躲過了一劫。

    這樁事被秘月魔宗視為開山立宗以來的第一奇恥大辱,也是絕口不提的禁忌。

    鬆島菜子作為當時秘月魔宗重點培養的嫡傳弟子,也曾親眼目睹了寧無奇與羽田曜之間發生的那一場驚天動地的大決戰。

    四十多年前的寧無奇已經參悟了道天的奧義,但那個時候他所施展出來的無奇道天如煉獄破空萬魔其出,方圓三十丈內血色蔽日殺氣如熾,擁有逆天滅地屠戮乾坤的不世神威,與今日所展現出來的景象大相徑庭。

    ——不是寧無奇的修為退步了,而是他的無奇道天質真若渝大白若辱,甚至已經不是“返璞歸真”這種通俗的詞語所能夠形容。

    麵對這樣一位幾乎不可戰勝的敵人,不由得鬆島菜子不心驚不震撼。

    假如唐博鵠沒有中毒,她還有信心憑借與迦南措、郎仙平等四人的聯手,硬撼寧無奇。然而如今唐博鵠被刁小四狠狠算計了一把情勢不妙,郎仙平又不知去向,己方實力頓時大損不容樂觀。

    她在這旁急思對策,那邊唐博鵠開口道:“寧老先生,你莫非是存心來搗亂……”

    冷不丁靈堂響起了一陣掏心掏肺慘絕人寰的哭聲,立刻把唐博鵠的話音壓住。

    眾人相顧愕然,就看到刁小四坐在供桌上,懷抱著唐太君的靈牌,痛不欲生道:“幹媽呀,你死得好慘啊!你拋下我一個人怎麼說走就走,招呼也不打一聲?想當初,咱們花前月下對酒活,說不完的貼心話,道不盡的母子情……你說你要給我找個幹爹,再把唐門門主讓給我做,從此後和咱幹爹雙宿雙飛……”

    他哭得嘴渴了,順手拿起供桌上的一隻壽桃“嘎巴”咬了口,看得眾人瞠目結舌,徹底精神錯亂。

    一名身材高大的唐門老者忍無可忍,怒喝道:“給我滾下來!”欺身揮掌拍出。

    此人是隱辰魔宗四大法王之一的“青龍法王”唐博勁,從輩份上來說跟唐博鵠是叔伯兄弟,一身修為臻至忘情之境,十分了得。

    在唐門中,隻有少數核心子弟和才華卓異天資超群的旁支高手才有資格加入隱辰魔宗,因此唐門的門主和辰宗的宗主通常是一個人出任,但唐門的子弟卻未必就是辰宗的弟子。

    唐博勁這一掌含怒而發威力十足,立意要取刁小四的性命,至不濟也要將他從供桌上趕下來,免得這小子胡言亂語丟盡了唐門的臉麵。

    哪曉得刁小四將懷的唐太君靈牌往前一送迎向唐博勁拍來的鐵掌,叫道:“你打,朝這兒打!”

    唐博勁大吃一驚急忙收掌,但終究還是有一道掌風來不及撤回,“啪”的聲將唐太君的靈牌打裂。

    他頓時呆如木雞,望著裂成兩片的靈牌不知如何是好。

    刁小四一下子從供桌上蹦下來,手舉著兩塊靈牌勃然大怒道:“好啊,你連我幹媽的靈牌都敢打。大夥兒都瞧見了吧,到底是誰在搗亂?!”

    眾人麵麵相覷哭笑不得,真心替唐博勁感到悲催。

    唐博勁老臉漲紅,驚怒交集道:“我、我……你——”

    “我什麼我,你什麼你?”刁小四義憤填膺,手指擺放在靈堂中央的棺柩道:“趕緊跪下,向我幹媽磕頭賠罪!”

    他一麵跟唐博勁等人胡攪蠻纏,一麵心打著鼓道:“我的老太君好幹媽,您老人家倒是點兒來啊,不然這上好的楠木棺材就給我搶去用啦!”

    果然,鬆島菜子冷笑聲道:“博鵠,我們一起上!”

    唐博鵠強壓丹田毒氣,點點頭望向寧無奇道:“寧老先生,得罪!”

    他的當務之急倒不是如何打敗寧無奇,而是從刁小四手拿到解藥,所以說完這話便暗暗向唐博勁使了個眼色。

    唐博勁心領神會,隻等唐博鵠和鬆島菜子纏住寧無奇,就立即出手收拾刁小四。

    刁小四對唐博鵠等人的伎倆心知肚明,叫道:“幹爹,要不要刀,我這兒有九把!”

    寧無奇淡然道:“用不著。”

    “鏗——”一陣清脆悅耳的金石激響,靈堂中光彩奪目紫嫣紅,一把把五花八門形態各異的魔兵彈鞘而出脫離各自主人的控製,猶如萬流歸宗百鳥朝鳳,從四麵八方匯聚到寧無奇的身周,鏗然插落在腳下形成一座流光溢彩的金鐵堡壘。

    按理說靈堂之內不準攜帶兵器。但剛才刁小四和寧無奇這一攪合,許多唐門高手便悄悄命守在外麵的弟子門人將自己的魔兵送來進來。而似風無衣、花妖娘這樣前來吊唁的賓客,更是將自己的魔兵暗藏在了儲物法寶中,有不少見情勢一觸即發便偷偷取了出來準備動手。

    可誰也沒想到寧無奇會玩這麼一手,於是乎幾十把魔兵仿似寒鴨赴水,統統落入了這位當今魔門第一高手的掌握之中。

    眾人見狀齊齊駭然變色,要知道這座靈堂長八十丈,寬三十丈,眾多賓客又散落於各個角落,無奇道天一出竟無一幸免,除了少數像唐博鵠這樣的絕頂高手,幾乎人人手中的魔兵被奪,這仗還怎麼打?

    唐博鵠麵色鐵青,翻手亮出一柄三尺七寸長潔白如玉的“君子尺”,說道:“大祭司,助我一臂之力!”

    迦南措頷首道:“這是自然。”抬腳踱步繞著刁小四走了一圈,在地上踏出一串淺淺的足印,剛好把他圍在當中。

    唐博鵠一怔道:“大祭司,您這是什麼意思?”

    迦南措微笑道:“莫非你連畫地為牢都不曉得麼?”

    刁小四不滿道:“喂老頭兒,你圈圈也不畫大點兒,真是偷懶。這點地兒哪夠我活動手腳的,萬一不小心出界了咋辦?”

    迦南措笑了笑道:“你乖乖待在麵保管無事。倘若遊手好閑溜出圈外,我可就不管你的死活了。”

    唐博鵠驚愕叫道:“大祭司?!”

    這時候即使是傻瓜也能看出來迦南措顯然是站到了寧無奇和刁小四一邊,但他不是唐門請來為老太君發喪的司儀麼?

    鬆島菜子預感到事情即將失去控製,尤其是迦南措的反應更是讓她心頭一沉。

    難道,唐梵妾沒有死?否則,迦南措怎麼可能倒戈向刁小四?

    但是她的九龍破是天下無人可解的奇毒,就算孫思邈和邪月真人聯袂出手,也絕不可能在半個時辰內尋找到化解的辦法。何況這兩個人的行蹤她早已打探清楚,一個遠赴漠北至今未歸,另一個回到昆侖閉關修煉,正在衝擊大乘之境,根本不可能出現在成都附近。

    可惜她做夢也料想不到,盡管孫思邈和邪月真人確實遠在萬之外,但兩人聯手打造的一尊萬毒不侵之軀卻近在眼前。這冥冥之中的天意,又哪是世人可以揣度預知得到的?

    刁小四哈哈一笑道:“老唐,好戲還在後頭呢!”

    他將手的兩塊靈牌“啪啪”一敲,像個茶館的說書人道:“各位看官,上回書咱們說到刁公小四渾身是膽,深入虎穴談笑風生,直驚得唐門主抖如篩糠,鬆島宗主屁滾尿流。千鈞一發之際,靈堂外又有人一聲大喝道:‘天王蓋地虎!’話音未落,從門外走進一人,請大夥兒定睛瞧看,她是誰?!”

    說著話他手指靈堂之外,眾人的目光不由自主跟隨了出去,老半晌卻毫無動靜。

    刁小四愣了愣,唐博勁怒笑道:“臭小子,你耍的什麼把戲?什麼天王蓋地虎……”

    他的話剛剛說到這,猛聽靈堂外有人大聲接道:“寶塔鎮河妖!”
evanot1 發表於 2013-12-2 16:20
第二章魔門第一人(下)

    “砰砰砰——”五光十色的煙火在黑夜中升騰而起,將天空映照得色彩繽紛一片絢麗通明。巨大的爆響聲在靈堂隆隆回蕩,仿佛腳下的地麵也在顫抖搖晃。

    眾賓客均不知外麵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紛紛交頭接耳矚目觀瞧。

    唐博鵠瞬時麵如死灰,澀聲道:“怎麼會,不可能?!”

    這時靈堂中已有唐門年輕弟子失聲驚呼道:“君令如山倒,是老太君回來了!”

    唐博勁怒斥道:“放屁,太君早死了,我看你們活見鬼!”

    他的聲音尚未落下,外麵便響起唐太君的聲音道:“小九,你出息了,敢扯著嗓門詛咒老娘。我看你是活膩味了,想去見閻王!”

    “老……太君?!”唐博勁臉上血色盡失,難以置信地顫聲叫道。

    隻見一大群人從靈堂外魚貫而入,在前開道的居然是負責今晚巡夜的唐泰棕。

    在他的身後一名中年美婦麵如寒霜神威凜然,不是唐梵妾卻又是誰?

    跟在唐梵妾後頭的,赫然有隱辰魔宗另外的三位法王和幾位唐門元老級人物,再往後竟是以長孫晟為首的青城諸仙。

    靈堂中眾多不明真相的唐門高手和各路賓客頓時嘩然,有不少腦瓜伶俐的已經隱隱約約猜到了七八分內幕。

    刁小四得意洋洋,問道:“老唐,要不要請老太君露兩手,看她是不是冒充的?”

    唐博鵠情知大勢已去,向著鬆島菜子苦笑聲道:“天欲亡我!”

    他的傷勢未愈,又身中劇毒,如今最多也隻能發揮出五六成的實力來。靈堂內雲集著寧無奇、迦南措、唐太君這樣的絕頂高手,又有青城劍派掌門長孫晟親自率領門內耆宿精英前來助陣,結果已經毫無懸念,甚至興不起誓死一拚的念頭。

    忽然他的目光一凝,看到了站在靈堂大門外的唐雪裳和李靖。

    兩姐弟都沒有說話,隻是靜靜的望著自己的父親,但眼神已經說明了一切。

    這時鬆島菜子突然縱聲長嘯,清冷高亢的嘯音扶搖直上回蕩於九霄雲外。

    不一刻極遠處遙遙傳來一陣嘯聲,自然是鬆島菜子的黨羽在發嘯回應。

    唐太君勃然大怒道:“逞什麼能,就你嗓門高?”也不管自己身上未愈的內傷,猛提一口魔罡鼓氣長嘯。

    她的嘯音別具一格,淩厲而不失堅韌,剛勁而不乏空靈,猶如鴻鵠振翅海闊天空,頓時將鬆島菜子和遠處傳來的嘯聲壓了下去。

    鬆島菜子立刻收住嘯音,嘿笑道:“好姐姐,你一輩子爭強好勝不肯吃虧,到頭來還不是眾叛親離成了孤家寡人?”

    唐太君的嘯聲不止,反而愈發嘹亮雄渾。漸漸地,靈堂中“轟隆隆”、“轟隆隆”響起悶雷般的空氣爆破聲,緊跟著一聲聲霹靂般的轟鳴在夜空中炸響,震得眾人心旌搖蕩雙耳欲聾。

    鬆島菜子心下凜然,沒想到這才幾天的工夫唐太君的傷勢就好了大半,功力之醇厚簡直深不可測。

    老半晌後唐太君嘯聲徐歇,不動聲色地吞下一口湧到嗓子眼的氣血,傲然一瞥鬆島菜子,卻沒有說話。

    不是她不想趁機奚落鬆島菜子幾句,就怕一張嘴還沒發聲一口血先噴了出來。

    長孫晟沉聲道:“唐大先生,鬆島宗主,青羊宮的事怎麼說?”

    鬆島菜子不以為然道:“不過死了幾個小雜毛而已。鬼國神宮的唐門弟子多如牛毛,你若想報仇隻管放手去殺。”

    散淡真人自打在外麵接了刁小四一句“寶塔鎮河妖”之後,就一直沒開過腔,聞言嘿然道:“我們出家人的性命自然不如鬆島宗主來得金貴,那青羊宮一百三十七名道家弟子的血債,就由你來填吧!”

    “鏗!”仙劍龍吟,連散淡真人在內,青城劍派七大高手齊齊出劍,將鬆島菜子圍在正中,隻等長孫晟一聲令下,就將這妖婦斬殺當場。

    這七個人修為最低的也是坐照巔峰之境,更有四位是忘情境的翹楚高手,任誰都明白鬆島菜子凶多吉少。

    顯然,長孫晟和唐太君已經達成默契,所以並未將唐博鵠也圍困到北鬥劍陣內。

    誰知鬆島菜子咯咯一笑道:“長孫掌門,恐怕要讓你失望了——”

    “好熱鬧啊,你們這是在過節嗎?”靈堂外雲集的唐門弟子不知何為紛紛朝兩旁閃避,從人群後傳來一個人歡的話音道:“咦,為什麼屋有棺材?”

    “大哥!”唐雪裳麵色微變,就看見一名相貌雋秀約莫四十餘歲的中年男子,在一個黑衣老婦的引領下,正興高采烈地分開人群往靈堂走來。

    這個中年男子正是唐博鵠的長子,十餘年前衝擊忘情境界失望以至於走火入魔神經錯亂的唐鐵裳。

    這些年來他一直由身邊的那位黑衣老婦照料,雖然形同白癡沒少惹事,但總算錦衣玉食活得有滋有味。

    黑衣老婦見唐雪裳右手微微豎起,立刻眉宇一挑冷喝道:“別動!”袖口中驀然吐出一口彎如月牙的魔刀架在了唐鐵裳的後脖頸上。

    唐鐵裳“哇”地哭出聲來,正當眾人以為他是害怕時,卻聽這位唐大少一邊抹眼淚一邊傷心地問道:“爹,我該哭誰啊?”

    饒是此刻靈堂劍拔弩張氣氛緊張到了極致,聽到唐鐵裳這麼一句沒來由的話,許多人仍不禁撲哧笑出聲來。

    長孫晟登時看破鬆島菜子的險惡用心,肅容道:“鬆島宗主,你居然連一個……患了失心瘋的人也不肯放過,未免太無恥!”

    鬆島菜子道:“上兵伐謀。長孫掌門總不會以為,咱們玩的是小孩過家家的遊戲吧?”

    唐鐵裳鼻子一擦,立即笑逐顏開道:“好哎,我也要玩!喂,你做媽媽,我做寶寶……容嬤嬤,你來扮小燕子好不好?”

    黑衣老婦哼了聲沒有說話,全身戒備地押著渾然不知命如危卵的唐鐵裳一步步走進靈堂。

    寧無奇看著黑衣老婦道:“你是羽田曜的女兒?”

    黑衣老婦目露怨毒之色,回答道:“不錯,我就是羽田容!宗主,到我身邊來。誰敢亂動一下,我就殺了這白癡!”

    唐太君怒道:“好得很,敢情你在十年前就記掛上了我!”

    鬆島菜子微笑道:“姐姐何必生氣?你大難不死可喜可賀。可惜我一番苦心十年籌謀,到頭來居然讓一個小無賴壞了事,才真教人欲哭無淚呢。”

    刁小四“啪啪”敲打唐太君的靈牌,笑道:“鬆島宗主,我看你是扶桑大米吃多了,腦瓜塞得一團漿糊。你以為綁架了唐大少今晚就可以全身而退?是否也該問問青城劍派的諸位仙長道爺們答不答應?”

    他心明白,要是今晚讓鬆島菜子跑了,轉回頭第一個遭殃的人肯定是自己。這也怨不得鬆島菜子,一夜七次郎、武藤蘭子、王玄恕……哪一個不是被他整死的?再加上唐門的這樁事,自己儼然就是秘月魔宗未來非殺不可的頭號公敵。

    為了今後的美好生活,他隻能痛打落水狗,說啥也不能讓鬆島菜子活著離開。

    果然,長孫晟沒有令他失望,沉聲喝道:“列陣!”

    “鏗!”又是七柄耀眼生花的仙劍出鞘,齊刷刷地圍住羽田容和唐鐵裳。

    唐鐵裳不明所以地望著身邊一柄柄指著自己和羽田容的仙劍,嘴巴咧了咧“哇”地一聲又哭出來了。

    刁小四見他剛哭了一聲,眼的熱淚就如同長江大河奔流而下,簡直是說有就有比八百加急還,不由得大是佩服,自愧弗如。

    羽田容見狀一記獰笑道:“真當我不敢殺這白癡?大不了大家一起完蛋!”微微運勁將魔刀“月缺梧桐”往前一推,鋒利的刀鋒瞬時割破了唐鐵裳的脖頸,立時鮮血長流。

    唐鐵裳疼得哇哇大哭,卻被羽田容牢牢按住無法動彈。

    唐太君怒不可遏,厲聲道:“你敢再動一下,看老娘不把你剁成雜碎!”

    羽田容回道:“那也是我死了以後的事。現在,你得聽我的……”說罷猛地翻轉手腕,刀鋒劃過唐鐵裳厚實的肩膀,又在他胸口拉開一條觸目驚心的血口。

    唐鐵裳聲嘶力竭地哭叫哀求道:“別割我,我怕疼……爹,救我,嗚嗚嗚——”

    唐博鵠沒吭聲,別過頭不看兒子的慘狀。

    鬆島菜子環顧眾人,說道:“博鵠,我們走!”素手輕點,將身周的仙劍一一推開,往羽田容和唐鐵裳走去。

    包括散淡真人在內的七大青城劍派高手因未得到長孫晟的命令,隻能強壓怒火眼睜睜看著鬆島菜子走出劍陣。

    唐博鵠跟在鬆島菜子的身後,對周遭的怒斥喝罵聲充耳不聞。

    突然唐雪裳身形一閃,攔住他的去路,叫道:“唐博鵠,你今日若走出這座靈堂,就再也不是我爹!”

    唐博鵠身軀微震,看了眼麵色蒼白的唐雪裳,漠然道:“滾開!”

    唐雪裳掣出通天碧玉柱,鏗然豎在唐博鵠麵前道:“想走,你先一棒打死我!”

    唐博鵠一言不發,猛地從地上拔出通天碧玉柱朝唐雪裳拍去!
evanot1 發表於 2013-12-2 16:21
第三章那張風花雪月的符(上)

    “啪!”通天碧玉柱擊打在唐雪裳的纖腰上,嬌軀橫飛而出剛好落入李靖的懷中。。

    唐博鵠振臂將通天碧玉柱擲出,鏗的聲斜插進李靖身前的地磚,冷然道:“從今日起,我與你們姐弟再無瓜葛!”

    羅成怒發衝冠,五鉤神飛亮銀槍一指道:“唐博鵠,你還是人嗎?”

    長孫晟一聲清嘯,問道:“唐太君,你怎麼說?!”

    唐太君麵色難看,望了望鮮血淋漓的唐鐵裳,深吸口氣道:“動手吧!”

    羽田容心頭一凜,叫道:“好,我先殺了這白癡!”手起刀落作勢欲斬。

    不料就在月缺梧桐即將劈落的霎那,羽田容猛感懷一空,唐博鵠出手如電將唐鐵裳奪了過去,以身相替擋住了刀鋒。

    “噗!”魔刀劈入唐博鵠的胸膛血花迸濺,他振臂拋出嚎哭不止的唐鐵裳,大喝道:“走!”全身上下猛然迸射出無數道金色神芒,猶如孔雀開屏絢爛之極。

    羽田容近在咫尺根本無從閃躲,一聲慘叫身軀拋跌而出,在空中“砰砰”爆響,從體內飆射出一道道殷紅血箭,整個身子千瘡百孔被唐博鵠的“金裝神功”打成了篩子。

    這一番兔起鶻落事出突然,連鬆島菜子都沒想到唐博鵠會這麼做。等她發覺不對,唐鐵裳已經脫離了羽田容的控製,朝著唐太君飛了過去。

    她又驚又怒,隱約察覺四周的空間依稀有一絲微妙波動,頓知不好,一記厲嘯嬌軀內爆開一團濃烈精血,硬生生破開虛空遁逃。

    無奇道天略慢半拍,未能將她鎖住。寧無奇低哼了聲,意念微動憑空生出一蓬若有若無的黑煙,化作“負陰抱陽手”,竟似水銀瀉地穿透虛空直攝鬆島菜子,五指戟張抓住了她的肩頭,猛往外拉。

    鬆島菜子不假思索,咬牙燃動真元“砰”的聲整條右臂爆裂成一團血霧,脫出負陰抱陽手的掌握,遁入虛空深處。。

    “呼——”虛空縫隙迅速彌合,隻剩下絲絲縷縷的黑氣和迷離的血霧兀自在蕩漾。

    那邊羽田容拚命提了一口真元,還想困獸猶鬥逃出靈堂。猛聽耳邊一聲怒喝,唐太君攬住唐鐵裳,猶如神兵天降劈手奪過月缺梧桐刀。

    “嗚——”魔刀呼嘯寒光如熾,一團團血肉橫飛迸濺像是鮮紅的冰雹傾盆而下。

    待最後一刀劈出後,唐太君振腕吐勁“啪”的脆響月缺梧桐寸寸碎裂,眼前紅茫茫一片,羽田容的屍骨蕩然無存。

    眾人看得倒吸一口冷氣,刁小四更是覺得渾身的肉都在發麻。

    “爹!”唐雪裳抱住搖搖欲墜的唐博鵠,卻見他已經氣絕身亡。

    李靖沒有說話,緩緩跪倒在唐博鵠的身前,深深地低頭叩拜,好看的小說:。

    “砰、砰、砰……”額頭敲擊在地麵上如雷聲隆隆,很就濺出了血珠。

    他知道父親在出手的時候,已經心存死誌。否則,憑他的修為完全可以在出其不意擊殺羽田容之後,躲過月缺梧桐的斬殺。

    這點唐雪裳也想到了,她抱著唐博鵠血淋淋的屍體,叫道:“你為什麼不躲?!”

    唐博鵠無法回答女兒的問題了,答案也就隨著他的死成為了一個永久的謎團。

    當然,每個人都會對他的死產生各種不同的理解和猜測,至少他如兒女們期望的那樣留在了靈堂,隻是選擇的方式有婿人意料。

    下一刻,鬼國神宮中的所有法陣禁製統統啟動,數以千計的唐門弟子漫山遍野展開地毯式的搜查追殺。然而忙到翌日天明,終究沒能找到鬆島菜子的蹤跡。

    對此結果,刁小四雖然已經料到,但仍不禁大感懊惱,更肉疼李淵許諾的一座大城封邑就這麼沒了。

    他一整晚都在重新布置成的唐博鵠的靈堂陪李靖喝酒,喝著喝著後麵發生了什麼事就不太記得了。。

    ——好像李靖說了很多關於他小時候的事,又好像說著說著兩人便抱住唐博鵠的靈牌大哭了起來。

    然後他們就為誰哭得更男人而吵了起來,繼而大打出手在地上扭做一團。

    然後,就沒有了然後……

    等到刁小四昏沉沉睡醒過來的時候,隻覺得頭痛欲裂,腦袋瓜像是被人開瓢了一樣錐心刺骨的疼。

    不過他已經不是睡在地上,而是不知被誰抱上了床榻,身上蓋了層雪白的薄被。

    記憶上回像這樣酣暢淋漓的大醉已經不曉得是啥時候的事了,一時渾身慵懶地躺在床上不想起來。

    玫紅色的夕陽透過窗戶照射進屋,拉出一條長長的身影,那是李靖。

    他洗過了澡,換了一身孝服倚靠在窗口,手拿著形影不離的酒杯,對著窗外的一株銀杏樹發呆。

    刁小四摸了摸生疼的後腦,問道:“小三,這是你從前住過的房間?”

    “從四歲開始,大多數時候我都會跟在老太君的身邊,很少會回來住。”李靖回答道:“窗外這棵銀杏樹,是七歲那年老爺子和我一起種的。”

    他拎起腳邊的酒壇,倒滿了酒杯,徐徐道:“我現在很想找誰幹一架,可又不知道該找誰。”

    刁小四情不自禁地一哆嗦道:“咱們昨晚已經幹過一架了,你忘了?”

    李靖笑了笑,將杯中的烈酒一飲而盡,說道:“小四,謝過!”

    “謝我?”刁小四怔了怔,疑惑道:“是不是因為我昨晚暴揍了你一頓?”

    “昨晚應該是你被我壓著打吧?”李靖悠然一笑,卻無法抹去眉宇間的抑鬱與寂寞,輕輕道:“多謝你給了老爺子一個贖罪的機會。幸虧老太君大難不死,否則我和二姐……”

    他沒有再往下說,但話的意思刁小四已經懂了。

    “你已經很幸運了好不好?一生下來嘴就含著金湯匙,飯來張口衣來伸手,又有老太君手把手地教你修煉。嗯,她脾氣是臭了點兒,可再怎麼著也是隱辰魔宗的宗主,天下魔門數得著的絕頂高手吧?”

    刁小四痛訴悲催家史道:“可老子呢,到現在還不曉得自個兒的親爹到底是誰?還沒學會走路,就跟著死老頭刨墳挖墓,天天抱著死人骨頭睡覺,。好不容易長大了,又被和尚尼姑大小妖女滿世界的追殺,害得老子打呼嚕的時候都得睜著一隻眼睛,到臨了還是孤家寡人一個,連老婆都沒娶上。”

    李靖莞爾道:“我看你過得不也有滋有味麼?”

    刁小四兩眼一翻道:“滋味是自己嚐出來的,懂不懂兄弟?這就叫苦中作樂。就算有人送給老子一大碗黃連,我也得喝出蜜糖的滋味來,那才叫一個爽。”

    李靖凝視刁小四若有所思,須臾後點了點頭道:“懂了!”

    刁小四笑道:“真懂了?幹嘛不給我個紅包?”

    李靖笑了起來,說道:“紅包是沒有的,好消息倒有一個。”

    刁小四精神一振道:“是啥好消息?”

    李靖道:“老太君和迦南大祭司已經診斷過金城公主的傷情,假如治療順利,不用一個月她就可以蘇醒。”

    “太好了!”刁小四用力一拍床榻,興奮地坐起身道:“老子終於不用再趕大車啦!”

    李靖道:“還有一個消息,我也想讓你第一個知道——我和老太君談過了,決定出任辰宗的玄門護法,未來宗主的位置會由二姐接任。”

    刁小四訝異道:“你終於決定回唐門了?”

    李靖微笑道:“我曾經以為隻要走出了鬼國神宮,就算離開了唐門。現在才明白,我錯了。其實我從未離開過,也不可能離開——我身體流淌的,始終是唐門的血,如今不過是不想再自欺欺人而已。”

    這時候猛聽唐雪裳在外頭叫道:“小三,刁小四是不是在麵?”

    她推開虛掩的房門衝了進來,一眼就看到坐在床上的刁小四,嘿然道:“小子,你睡醒了?”

    刁小四見唐雪裳神色不善,卻也想不起自己啥時候又惹了這暴戾女。他悄悄朝站在唐雪裳身後的羅成投去問詢的目光,後者則報之以悲天憫人愛莫能助的祝福。

    刁小四隱隱約約猜到了點兒唐雪裳的來意,不由得打了個激靈急忙跳下床往李靖身邊躲道:“小三,水房在哪兒?我想先去洗個澡。”

    唐雪裳冷笑道:“是你跟老太君說小三打賭輸了,要我嫁給你做老婆?”

    “什麼?”刁小四裝糊塗道:“這故事是從那聽來的,我怎麼不知道,搞不好是老太君耳朵不好聽岔了。”

    “那你賭咒發誓要入贅唐門,從此改名唐老鴨——”唐雪裳道:“這話也是老太君聽岔了?”

    羅成麵色古怪望著刁小四道:“你……真要入贅改名?”

    刁小四有苦說不出,他哪想得到唐梵妾居然把這事放在了心上,還真找來唐雪裳仔細盤問?

    唐雪裳猛地掄開通天碧玉柱,哼道:“你個哈巴埋汰自個兒不算,居然還敢拿老太君開涮——什麼叫‘君住長江頭,我住長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一江水’?你倒是自告奮勇替散淡真人做起月老來了!”

    “噗——”李靖一口酒噴出,連連咳嗽道:“小四,這回哥真心幫不了你……”

    話音未落,就看到散淡真人就站在了門口,一臉義憤道:“不像話,太不象話了——你怎麼可以說貧道喝的是洗腳水?!”
evanot1 發表於 2013-12-2 16:22
第四章那張風花雪月的符(下)

    一通雞飛狗跳後,散淡真人告辭離去。。他是代長孫晟來向刁小四道謝和辭行的。

    比起李靖的一聲“懂了”,青城劍派顯然實惠得多。雖然大城封邑泡湯了,卻暗中塞給刁小四一張頂級道符。

    這張“花天伴雪符”攻守兼備,號稱青城劍派九大極品道符之首,比金鼎神僧送給王玄恕的那張“摩訶般若波羅蜜符”更強,其價值根本無法用銀子來衡量——事實上即使再有錢,也不可能從任何渠道買到這種頂級道符。

    整張道符潔白無瑕薄如蟬翼,放在燈火下可以隔著符紙清晰看到自己的手指。

    道符的正麵是一個用雲篆體寫下的黑色“道”字,每一筆都入木三分別具一格。

    道符的反麵空白一片,就像剛剛下過一場大雪的原野寂寥無痕。

    刁小四將它拿在手,暗暗奇怪絲毫感受不到從道符中飄溢出來的靈氣,好似這玩意兒跟張普通的白紙沒啥兩樣。

    但刁小四卻知道,就算把全天下的紙都堆起來,也堆不出半張“花天伴雪符”。

    他凝起一縷靈識試著透入花天伴雪符中。誰知靈識甫一接觸到道符,腦海猛地一寒,全身就像掉進了一座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冰海,一根根神經痛到極致,偏又不會麻木,那感覺比死了還要難受。

    “呼——”刁小四的丹田驀然搏動,金丹大道鼎冉冉升騰吞罡吐散發璀璨的神彩,在身周匯聚成一團波瀾壯闊的銀色星雲,瞬時使得徹骨的可怖寒意消褪三分。

    刁小四神智一省,趕忙散去靈識切斷了與道符的心靈聯係,眼前白茫茫的一片足足過了半炷香的工夫才慢慢恢複了知覺。

    他心有餘悸地看了眼花天伴雪符,要不是有吞星噬空神功護體,剛才那一下說不定就教自己魂飛魄散嗚呼哀哉,直接送進靈堂跟唐博鵠作伴。。

    很顯然,這是為了阻止別人利用靈識窺探“花天伴雪符”的煉製法門,從而有意設下的一道保密禁製。

    要是換作旁人,多半會知難而退偃旗息鼓。可惜這次碰到如刁小四這般財迷心竅的極品,區區禁製,即便強大到極點仍然顯得不夠威懾力。

    ——要是能完全解密,批量生產個百八十張出來,那能賺多少?再留下十張八張手上用,往後還怕搞不定金鼎老僧、鬆島菜子?

    刁小四默運吞星噬空神功遊走周天,很又變得神采奕奕,連腦瓜兒也變得靈活。

    但這回他不敢再貿然試探,而是將目光重新落在了“花天伴雪符”正麵的那個“道”字上,這麵總該有點兒什麼名堂才對,其他書友正在看:!

    那一筆一畫天馬行空,看似興致所至隨意揮灑,卻首尾相應渾然一體,宛若一座用雲篆勾勒而出的頂級法陣。

    刁小四不由得有了想哭的衝動。一個字,一座陣——這樣的情形他還是頭遭遇到。

    “自然為法,天地入陣。”這是卜算子在《未明筆劄》最後一頁上留下的僅有的八個字,卻道盡了他對符陣之學的畢生領悟。

    刁小四將一卷《未明筆劄》翻來覆去不曉得看過了多少遍,對卷尾的這句話過目難忘記憶猶新。每一次讀到,都會多那麼一點點心得。

    天地,就是一座大陣;自然,便是運轉這座大陣的至高法則。

    惟有“道”能夠超脫於天地大陣之外,不受自然法則的禁錮約束,無形而無名,無始而無終,為萬物之元首。

    雖然刁小四不曉得是哪位大神寫的這個“道”字,但此人對大道的領悟絕不會輸給金鼎那老賊禿,甚至比起寧無奇也差不到哪去。

    就衝這點,“花天伴雪符”作為青城劍派九大極品道符之首便是實至名歸。。

    不過嘛,要說刁小四別的本事沒有,破陣畫符倒也有一手。

    他從小就跟著死老頭在一座座古墓摸打滾爬,後來碰到卜算子又將自己一生的心血結晶毫無保留地傾囊傳授,再加上在天羅星盤自學成才,從中參悟到數以百計的星陣,最終居然打造出這麼一朵連老天爺都看不懂的奇葩。

    如今這朵奇葩手拿花天伴雪符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翻來覆去看了又看,想尋找破解“道”字切入點。

    忽然,他的手定住,透過薄薄的符紙,一個“道”字被燭光淡淡地影印在了桌上。

    ——一切有形皆含道性,故萬物為道之虛。

    刁小四呆呆地盯著桌麵上那個模糊不清的“道”字瞅了半天,突然一下蹦到桌上橫躺下來,將花天伴雪符高高舉過頭頂,一個反寫的黑色大“道”赫然映入眼簾。

    反寫的“道”,是“道”非“道”,於是刁小四的心頭有“道”無“道”。

    他伸出一根手指,像蒙童描紅一樣輕輕地隔著符紙臨摹起來,一遍之後又是一遍,十遍之後再來百遍,直到胳膊都酸得舉不起來,仍著魔般的描繪不停。

    隨著時間的推移,一個“道”字在刁小四腦海漸漸明晰起來,儼然便是花天伴雪符上那字的倒影。

    他的道心不知不覺地茁壯成長,坐照空明和光同塵,卻不知隻此一描一悟,足以抵得上十年的枯坐苦修。

    然而即使再臨摹一千遍一萬遍,也不過是依樣畫葫蘆,無法破解符中禁製。

    所以刁小四接下來麵臨的問題便是如何將這個“道”字拆解開,從而抽絲剝繭破陣而入,好讓靈識進到花天伴雪符中。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就等於是他的道心與那位煉製了花天伴雪符的青城劍派超級高手隔空交戰,一陣定輸贏。

    對於自己的修為,刁小四很有自知之明,當然不至於以為單憑一己之力就能搞定對方。好在,他從來不缺辦法——自己鬥不過,那還有幹爹不是?

    他緩緩閉上眼,去念存思細細回憶寧無奇劈柴的情形。

    “喀”、“喀”、“喀”……刀起刀落,刁小四的耳邊仿佛響起了柴刀砍在圓木上爆發出的那一記記清脆鳴響,好看的小說:。

    絲絲縷縷的刀意若隱若現縈繞心頭,隨著清脆的劈柴聲,仿似有一束束看不見的刀芒從腦海掠過,來了又去,無痕無影。

    不知又是多久,刁小四腦海中的那個“道”字虛影漸漸發生了變化,像有一把無形的刀,猶如庖丁解牛般將它逐漸拆解開來,橫歸橫,豎歸豎,塵歸塵,土歸土。

    “是時候了!”刁小四意念一動,猛地再凝起一縷靈識如那不朽的刀意驚鴻一閃,霎那間破開禁製長驅直入,進到了花天伴雪的符陣世界中。

    “轟——”他的眼前猛然一亮,霍然置身於一片冰天雪地的明麗世界。

    一眼望不到盡頭的皚皚白雪純淨晶瑩,空中紛紛揚揚飄灑著大片大片的雪花,如玉蘭妖嬈楊花多姿。

    刁小四下意識地伸出手,想接住一片雪花。誰知,他的手掌就似空氣一樣,那雪花毫無阻隔地繼續往下飄落。

    刁小四愣了愣,抬起手湊到眼前,想弄明白這虛幻空無的,到底是自己的手,還是漫天飛揚的雪花?

    似乎他的手是真實的,至少在花天伴雪的符陣世界應該如此;又似乎,那雪也是確確實實存在的,甚至自己能夠清清楚楚地感受到隆冬大雪的寒意。

    那麼虛幻的究竟是什麼——是自己的眼睛,還是那一縷發自道心的靈識?

    刁小四不由自主想起那夜在寧無奇家宅後院的井口旁所看到的情形。

    天上月,水中月,心間月……哪一輪是真的月,哪一輪又是虛幻之月?

    他抬起頭仰望雪花飄舞的天空,寂遠遼闊仿佛除了這不知是真實還是虛幻的雪,萬物不存更無明月。

    電光石火之間,刁小四的心底像被什麼東西狠狠觸動了一下,豁然省悟到那花天伴雪也好,那揮刀砍柴也罷,歸根結底既非真實也非虛幻,而是“無”……

    坐照為空,忘情守一,惟有參悟了大乘境界,才能逐步掌握到一絲“無”的力量。

    這是刁小四第一次切身感受到“無”,就好似一個剛剛學會寫自己名字的蒙童,還沒把《三字經》、《百家姓》讀完,便有人把大部頭的四書五經放在了他的麵前。

    盡管不知書中所雲,但也終究明白到何為聖人文章。

    與此同時,刁小四也意識到即使有這張花天伴雪符在手,他也不可能照方抓藥煉製出相同的道符,哪怕模擬的也不行。

    因為,他的道心遠未到那樣的境界。

    這就是極品道符和普通道符之間不可逾越的鴻溝。

    隻要有好的材料,精妙的創意和一定的符陣知識,就能夠煉製出五花八門的普通道符。但極品道符卻需要煉製者對大道具有深刻的領悟,將自己的道心烙印到符中,就像這張花天伴雪符一樣。

    刁小四沒奈何地歎了口氣,緩緩將靈識從花天伴雪符中退了出來。

    他翻身下桌,從束龍腰帶取出那本已經被自己翻得皺巴巴的《未明筆劄》,將它放到了桌上。

    然後,翻動到筆劄的最後一頁,取來筆墨在卜算子的結語後麵又添上了兩行。

    於是,《未明筆劄》的最後一頁上就多了二十二個字:“自然為法,天地入陣;守一存真,大道為無。徒弟,師傅懂了。”
evanot1 發表於 2013-12-2 16:29
第五章月湧大江流(上)

    朝辭白帝彩雲間,千江陵一日還;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

    暮色低垂斜陽殘照,滔滔江水不分晝夜向東流去,出了西陵峽江麵豁然開朗,極目遠眺青山隱隱白帆點點,蒼茫天地卻不知誰主沉浮?

    刁小四百無聊賴地坐在船頭打瞌睡,初夏的江風吹在身上微微有點兒涼,他忍不住打了兩個大大的噴嚏,伸手揉了揉鼻子道:“娘希匹,是哪個又在惦記老子。”

    在唐門小住了個多月諸事忙定,他和金城公主便啟程東去,前往江都找楊廣。

    由於金城公主的傷尚未痊愈,受不得長途顛簸,刁小四索性雇了一艘大船順流而下,打算先到江南,再沿大運河轉道北上。

    同行的還有寧無奇夫婦,說是要到江南探親,便也搭了刁小四的順風船。

    刁小四自然求之不得,有寧無奇這麼一位天字第一號的大保鏢跟著,他哪兒還用得著擔心金鼎老賊禿找麻煩?於是一路之上使出渾身解數,將蕭紫萱哄得妥妥貼貼,就差拉著金城公主也來認幹媽。

    不曉得什麼時候,寧無奇在刁小四的身邊坐下,望了眼他手攥著的花天伴雪符,說道:“你還在琢磨?”

    刁小四一醒,打了個哈欠迷惑道:“琢磨什麼?”

    “這張花天伴雪符共分九十九層,每層都暗藏一個‘道’字。”寧無奇淡淡道:“假如你舍得,可以把它一層層揭開慢慢研究。”

    “九十九層……”刁小四一聽頭皮發麻,睡意去了大半,驚歎道:“那家夥得多無聊,有這閑工夫幹點兒啥不好?”

    寧無奇沒有回答,說道:“你這些天煉的符呢,拿來給我看看。”

    刁小四知道寧無奇這是有意指點自己,便獻寶似地從束龍腰帶掏出了一張道符,嘴謙虛道:“老爺子您瞅瞅,這張還湊合吧?”

    寧無奇凝目審視,見刁小四拿出來的這張道符外形有如一片半指厚的竹簡,外表呈現青灰色,隱隱約約泛出幾抹像波紋般的銀色絲芒。

    道符的正麵隻有一幅簡簡單單幾條符紋勾勒成的圖案,像是一個反寫的“損”字。

    寧無奇微微一怔,將道符翻轉過來,反麵銀白色的龍章鳳文熠熠生輝極盡華麗,和背麵形成了鮮明的反差,便問道:“這張符是你自創的吧,有沒有名字?”

    刁小四得意道:“我借鑒了花天伴雪符一點兒好的東西,然後融合上幾座法陣的運轉規則,再加上從前存在腦瓜兒的一些想法,瞎搗鼓了幾天也就成啦。假如遇到難纏的家夥,把它放出來,立馬能抽走他三到五成的功力。至於名字嘛,您覺得叫它‘損人不利己’怎樣?”

    寧無奇默不作聲,將一縷靈識透入刁小四新煉製成的這張道符中,須臾後說道:“為何不是‘損人利己’?”

    “損人利己——”刁小四愣了愣,眼睛發光道:“這麼陰險的損招你也想得出來?”

    寧無奇將道符還給刁小四,回答道:“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

    “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刁小四喃喃重複了一遍,眉頭不知不覺鎖了起來,盯著手的道符翻來覆去看了小半個時辰,忽然伸出指頭在甲板上隨手寫了一個“虧”字,想想不滿意又一遍遍地反複重寫。

    漸漸地,他進入到渾然忘我的境界之中,全沒注意到就在身後的二樓船艙,有一雙清冷的目光透過半開的窗戶,始終注視著自己。

    這時天色已黑,一輪明月高懸在清朗的夜空中。江麵上波光粼粼濤聲澎湃,亮起點點漁火,猶如漫天的星辰閃爍。

    寧無奇緩緩站起身,靜靜佇立在船頭,向著宛若玉華流光般的大江上望去。

    水天一線處,茫茫夜色之下一葉扁舟乘風破浪朝這駛來。

    小舟不足七尺長,上麵站立著兩個老僧。一個身材高大氣勢如山,在船尾操舵;另一位身穿灰色布衣僧袍,個頭瘦小老態龍鍾,雙目半開半闔好似沒睡醒的樣子,要不是右手撐著一柄潔白無瑕皎若月華的法杖,恐怕早就一跟頭跌進了江。

    那小舟來得好,轉眼距離刁小四所坐的大船便不足三百丈,驀地停在了江心。

    刁小四不由警醒過來,愕然問道:“這倆老和尚好像是衝著咱們來的?”

    寧無奇回答道:“他們是來找我的。”

    刁小四凜然一驚,仔細打量小舟上的兩個老僧,道:“是……峨嵋慈恩寺的賊禿,咱們要不要把船先靠到岸邊?”心想萬一在江上打起來,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大夥兒一塊掉進水喂王八可不好玩。

    寧無奇回答道:“不用。”

    刁小四猶豫了下,低聲問道:“你打得過他們兩個麼?”

    寧無奇麵無表情道:“告訴廚子,今晚多加兩個菜。”

    刁小四精神一振,笑道:“您老的意思是……這倆和尚不過是碟小菜?”

    話音未落,前方小舟上遙遙傳來灰衣老僧的聲音道:“老衲空鼎見過寧老施主。”

    他的音量並不高,但隔著數百丈的江麵傳入耳中異常的清晰平和,就好像說話時人已到了近前。

    “空金洞玉——”刁小四暗吃了驚道:“敢情這老和尚便是慈恩寺方丈,號稱佛門第一聖僧的空鼎大師?!那在他身後駕船的高大和尚,十有八九便是慈恩寺戒律院院主玉鼎大師了。”

    盡管刁小四對寧無奇的修為一直很有信心,但聽到灰衣老僧自報家門,心頭仍禁不住打了個突。

    峨嵋慈恩寺的四大聖僧一下來了倆,這可真心不是鬧著玩兒的。

    寧無奇倒是非常淡定,說道:“既然來了,那就一塊兒吃個飯吧。”

    空鼎大師微微一笑道:“正巧,老衲也是餓了。”飄身上了刁小四的大船。

    玉鼎大師卻沒跟過來,繼續操控小舟像是在為大船保駕護航。

    刁小四見狀心頭一寬,看來這老和尚並非為尋仇而來,倒像是混吃混喝打秋風的。

    不一會兒,船頭擺好了酒席,寧無奇、空鼎大師和刁小四三人入座。

    刁小四盡管皮厚臉黑,但這時坐在寧無奇和空鼎大師的身邊,隻感到渾身不自在。

    空鼎大師隻要了一小碗米飯,伴著醬爆苦瓜細嚼慢咽,吃得幹幹淨淨。

    他將空碗放下,說道:“多謝款待,老衲還有點兒困,要小睡一會兒。”

    刁小四奇道:“你平時在廟也是這樣吃了睡,睡了吃,那修行呢?”

    空鼎大師單手支頭側臥船頭,說道:“饑來吃飯困來即眠,這便是老衲的修行。”

    刁小四怔了怔,說道:“好像老子……我也是這麼修行的。”

    寧無奇道:“他和你不同。”

    刁小四不服氣道:“有啥不同,我比他吃得更多睡得更香。”

    寧無奇道:“他修煉的是‘無上大涅槃’,斬斷兩邊三際,圓明常寂照。”

    刁小四撓撓腦袋道:“什麼意思,能不能說點成正常人能懂的話?”

    寧無奇悠悠喝酒,說道:“所以說你和他不同。”

    刁小四憋氣不理他,埋頭吃飯,須臾後便見空鼎大師竟真的睡著了。

    寧無奇自斟自飲,一頓飯吃了足足兩個時辰,直到月近中天才放下了杯筷。

    刁小四看了眼兀自酣睡的空鼎大師,懷疑道:“這老和尚不會今晚就睡在咱們的船上了吧?”

    空鼎大師似乎在睡夢中聽見了刁小四說的話,慢慢睜開眼睛拄杖而起道:“閑居無事可評論,一炷清香自得聞;睡起有茶饑有飯,行看流水坐看雲。”

    寧無奇聽他念完小偈,說道:“你醒早了。”

    “不早,”空鼎大師仰臉看了看天上的明月,道:“老衲醒得將將好。”

    寧無奇微微頷首道:“也對,假如再過十年你就不會來了。可惜、可惜……”

    刁小四聽得雲霧,但也知道寧無奇惜字如金,這回居然連說了兩個“可惜”,簡直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他忍不住問道:“老和尚,你們在打什麼機鋒?”

    空鼎大師回答道:“寧老施主是因為老衲早來了十年,還沒有來得及將無上大涅槃修煉到真常寂滅樂的大圓滿境界,所以覺得可惜。”

    刁小四疑惑道:“那你為何不再等十年……咦,你們要幹架?!”

    空鼎大師的臉上露出一縷笑容,說道:“因為我怕到那時,老衲心境圓融執念寂滅,心中便再也無法產生挑戰寧老施主的念頭。”

    刁小四恍然大悟,眼轉一轉問道:“不曉得金鼎那老……老和尚啥時候能夠修煉到您剛才所說的大圓滿境界?”

    空鼎大師道:“金鼎師弟的悟性遠勝老衲,也許會比我更先一步。”

    刁小四點點頭道:“嗯,我會等他到再也不想來找老子的那天。”

    空鼎大師莞爾一笑,輕拂僧袍提起法杖,向寧無奇單手施禮道:“飯香菜好無以報,惟有盡心不留憾。”

    寧無奇道:“小四,刀。”

    刁小四忙從束龍腰帶把九把刀一股腦拿了出來,問道:“您要哪把刀?”

    寧無奇隨手挑了幽泉短刀,“哢”地揮刀削下一條桌腿,然後運刀如風木屑如雪飛灑,片刻的工夫就將它削成一把兩尺多長的木刀。

    他將幽泉短刀丟還刁小四,對著明月大江徐徐舉起了手中的木刀。
evanot1 發表於 2013-12-2 16:33
第六章月湧大江流(下)

    明月照大江,望斷天涯路。

    這是一場本不應該屬於人間的戰鬥,卻似宿命的狹路相逢,或早或晚,或願或不願,注定要來,終歸會來。

    空鼎大師凝視寧無奇手中的木刀,說道:“老衲記得施主上次用的是‘無念殘刀’。”

    寧無奇道:“我用它砍柴,這回出門落在了家。”

    空鼎大師微微動容,說道:“是老衲多此一問,反而落了下乘。好在寧老施主手中終究還是握了一把刀,不然老衲隻能立刻回返峨嵋,從此放棄挑戰的念頭。”

    寧無奇淡淡道:“你能說出這番話,已經強過了當年的慧至老和尚。”

    空鼎大師臉上無喜無得,說道:“過獎了,老衲怎能與恩師當年相提並論?”

    寧無奇望著空鼎大師,似乎有什麼事難以決斷,久久沒有說話。

    空鼎大師便平靜地拄杖等待,好像一點兒也不急於出手。

    終於,寧無奇沉聲道:“和尚,你回去吧。十年之後,我會上峨嵋找你。”

    空鼎大師的眼中不自覺地露出一絲驚訝,沒有想到寧無奇竟會提出這樣的要求。

    他沉吟片刻,到底還是搖了搖頭拒絕道:“多謝寧老施主的抬愛,但老衲既然來了,便未作再回峨嵋的打算。”

    寧無奇默然半晌,最終歎了口氣道:“可惜了,我實在很想知道,假如你能把無上大涅槃修煉到傳說中‘無所從來,亦無所去’的如來大境會是怎樣的景狀。”

    空鼎大師靈台之上情不自禁生出一絲波動,被寧無奇的這句話說到了心底。

    誠如寧無奇所預料的那樣,假如再有十年的工夫,他無疑有極大的可能將無上大涅槃修煉到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如來大境”,從而功德圓滿肉身成佛。

    但是師門的榮耀,肩頭的重任,以及一雪前恥的執著,使他不得不在今晚向寧無奇發起挑戰。而這樣一種矛盾的心情,自然也逃不過對手老辣的洞察力。

    一旁的刁小四卻當寧無奇在向空鼎大師發動攻心戰,於是哈哈一笑道:“老和尚,好死不如賴活,我要是你就乖乖聽話,立馬打道回府,給自己多添十年陽壽。”

    空鼎大師恍若未聞,低垂眉眼輕輕念誦道:“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

    “呼——”話音未落,天地間驀然隨著陣陣夜風飄來滿空梵音,如仙樂如禪唱,悠悠渺渺不知何處來,不知何處去。

    黑夜的大江亮了起來,整艘大船漸漸被一團金碧輝煌盛大柔和的金色佛光籠罩。

    流光如水,朝向洶湧澎湃的大江,無邊無垠的夜空鋪展蔓延,令人仿佛置身在一座璀璨的金色琉璃世界。

    “大涅槃佛國?!”刁小四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雙腳站在船甲板上像是被釘住了一樣動也動不了。

    相比起寧無奇的“無奇道天”,空鼎大師現在施展出來的“大涅磐佛國”走的完全就是另一條高端路線,光輝絢爛波瀾壯闊,仿佛天上的佛國蒞臨塵世,那令人震撼的感覺無以複加,隻想放下所有七情六欲私心雜念,虔誠地跪倒在這灰衣老僧的腳下頂禮膜拜皈依佛門。

    更令刁小四無法相信的是,明明這一切的景象真真切切正在眼前發生,偏偏他的靈台上把握不到任何的行跡,甚至感應不到一絲虛空的波動,就好像自己所看到的,儼然是在另外一座空間中發生的事。

    “喀喇喇、喀喇喇——”在寧無奇的頭頂上空,突然迸發出一道道渾圓刺眼的金色強電,猶如金剛怒目霹靂雷霆,源源不絕地向他劈落。

    刁小四驚異地發現,寧無奇居然並未立即撐開道天,以抵禦大涅槃佛國的轟擊。

    他靜靜的抱刀而立,身影與夜色佛國合而為一,像一座巍峨不可征服的高山,更像一位水墨畫泛舟五湖夜釣春江的老漁翁。

    轉瞬之間,第一道金色雷霆當空劈到,像利劍一樣從寧無奇的頭頂刺入他的體內。

    寧無奇的臉上有一抹肉眼難以察覺的淡金色光暈一閃而逝,身軀卻巋然不動。

    “喀喇喇、喀喇喇……”一道又一道金色雷霆無遮無攔地破體而入,便似十條、百條金色的神龍從天而降,躍入大海幽淵迅速消逝得無影無蹤。

    雖然刁小四沒有親身品嚐這輪金色雷霆的威力,但他用腳指頭都能想得到,每一記金電劈下,絕對不會亞於大乘級高手的禦劍一擊。

    他真不曉得寧無奇是怎樣用肉身扛下來的,而且看上去還那麼的輕鬆從容,好似不費半點兒氣力。

    難不成老爺子的身體,果真有什麼玄機?!

    就在他仔細研究人體構造學的時候,四周的虛空猛地燃燒了起來。

    一朵朵紅蓮般純淨到像是透明的冰花一樣的焰苗瞬時吞沒了整座大涅槃佛國。

    等到刁小四反應過來的時候,他的身周已經徹底化為一片瑰麗雄奇的火花之海。

    “不好,老子要變成水煮魚!”望著四麵八方磅鼓蕩的紅蓮業火,刁小四渾身直起雞皮疙瘩,想也不想抓出一塊免死金券。

    然而就在他打算捏爆免死金券的霎那,卻驚愕地低咦了聲,就看到所有的焰苗從身周席卷而來呼嘯而去,甚至有幾朵還徑直從自己的身體穿透而過,卻沒有一絲的異狀發生。好像這一刻,他成了空氣。

    再看船上的每一個人,乃至聳入雲天的桅杆,獵獵鼓風的白帆……同樣是被排山倒海的紅蓮業火穿鑿而過,安然無恙沒有一點兒損傷。

    難不成這是老和尚弄出來的幻術,又或者雷聲大雨點兒小在跟寧無奇鬧著玩兒?

    一念未已,足足覆蓋了方圓三百丈的紅蓮業火遽然收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掠過刁小四,宛若一片怒嘯的汪洋湧向寧無奇。

    “嗚——”刁小四的耳邊隱隱約約聽到了一縷風聲,像是從地獄幽冥飄出。

    無邊無際的紅蓮業火在迫近在距離寧無奇身周一丈處,驟然止住前衝的勢頭,好似在兩股看不見的沛然莫禦的力量夾擊催壓之下,陡地鼓嘯噴發衝天而起,凝鑄成一道紅而通明的狂飆扶搖直上,就如同要將蒼穹刺透。

    在狂飆的外圍,無窮無盡的紅蓮業火還在不停地奔湧匯聚注入進來,使得這道奇異的火柱愈來愈粗愈來愈長,已經突破了距離江麵三百丈的驚人高度,而且瞧著勢頭仍然在瘋狂地增長中。

    寧無奇便屹立在紅蓮業火狂飆的渦眼中心,他的身軀沒有任何的動靜,表情也沒有絲毫的變化,但幕天席地的焰苗便在他聲色不動之間被硬生生阻截在丈許之地外,無法越雷池半步!

    刁小四知道,那方圓數丈的空間便是無奇道天的世界,可惜他無法用肉眼觀瞧到其中的運轉變化,甚而連靈台之上都感應不到哪怕一絲一毫的天地元氣波動。

    這時候他霍然醒悟過來,眼前這場決鬥確確實實不屬於人間。

    當空鼎大師發動大涅槃佛國的一,虛空之門即已打開,由此在道天之中不可思議地形成了兩個平行的真實與虛幻並存的世界。

    簡單的來說,自己現在所看到的戰鬥,的確是一幕虛像,不會對他所置身的空間產生任何的影響。但在另一個空間中,卻又成為了真實的存在。同樣的,在空鼎大師和寧無奇的眼中,他的身影也不過是來自於另外一個空間的虛擬鏡像。

    所以,不管紅蓮業火如何燦爛,離相雷霆如何猛烈,事實上都發生在與他毫不相幹的另外一個世界中,不會對自己造成任何的傷害。

    這道理玄之又玄,要不是刁小四對天羅星盤的諸天星陣參悟研究得頗有心得,根本就不可能想到這點,更不要說領會理解了。

    這一下,刁小四徹徹底底放下心來,坐山觀虎鬥隔岸望火燒。反正幹爹是當今魔門的一把手,還怕收拾不了一個老掉牙的光頭和尚?果真如此,魔門也就太遜了一點兒,還不如大夥兒趕緊棄暗投明改走正道得了。

    就在他一閃念的當口,空鼎大師忽然低下身,將他的法杖端端正正平擺在了腳前,然後盤腿坐下雙手合十緩緩念誦道:“世尊爾說偈言:‘若以色見我,以音聲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

    柔和低緩的佛音之中,天地間所有的光彩泯滅而盡,陷入到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寂滅黑暗中。

    刁小四的眼前亦隨之一黑,紅蓮、大船、大江、明月……還有空鼎大師、寧無奇,統統消失不見,剩下的就是死一般的黑暗與寂靜。

    他此刻還不知這是空鼎大師施展出的“大涅槃佛國”第三層境界“萬法滅度”,以無法之法,不滅之滅衝擊猛攻寧無奇的無奇道天,凶險之處尤勝過華麗炫目的離相雷霆、紅蓮業火百倍千倍。

    盡管當下的黑暗對刁小四毫無威脅,但眼睛啥東西都看不到的感覺,他還是很不喜歡,於是凝念催動大千空照鏡,“嗡”的顫鳴從束龍腰帶中升騰而起,懸定在了頭頂之上。

    然而出乎意料之外的一幕發生了,大千空照鏡明明已經祭起,刁小四的眼睛卻依舊看不到一絲光,而且所用的靈氣法力像是被封印凍結,這麵佛門寶鏡儼然就成了發不了光,照不著人的沒用鐵盤子!
evanot1 發表於 2013-12-2 16:36
第七章大涅槃佛國(上)

    “報應,報應啊——”刁小四一聲慘叫道:“當年老子弄瞎了堅永賊禿的眼睛,如今這老和尚是替他報仇來了!”

    可是等到他話一出口,不由得又嚇了一大跳,原來耳朵壓根就聽不見自己在說什麼,連聲音都消失了!

    刁小四頓時勃然大怒,也不管空鼎大師聽得見聽不見,高聲叫道:“喂,老和尚,放老子出去,要不然我趕明兒就在你破廟門口開一家青樓,專門免費接待寺的和尚,讓你不出三天就成了光杆兒方丈!”

    可惜威脅也好,激將也好,他叫得再大聲,耳朵依然聽不到任何聲音。

    刁小四不死心,又叫道:“老和尚,要不咱們合作做生意如何?你出地,我出錢,咱們在慈恩寺開家酒樓,白天賣酒晚上賣春,賺了錢你我五五分成。還有你們廟的和尚,模樣順眼的當龜公,長得難看的就做保鏢,人人有活幹,個個有錢掙,保管他們和尚做三年,換個皇帝也不幹!”

    他正說到興頭上,突然前方不遠處的虛空中金光大放,走出來一尊寶相莊嚴手托佛缽的金身羅漢。

    刁小四大吃一驚,錯愕道:“不會吧,佛祖的心眼兒會那麼小?老子也就隨口說了幾句,至於派個羅漢顯靈來追殺我?”

    就這麼一句話的工夫,在四周的虛空中越來越多的金身羅漢從黑暗深處緩緩步出。他們形態各異,有的怒目圓睜,有的木無表情,有的嬉笑活潑,還有的麵分陰陽半哭半樂……

    刁小四掃了眼粗粗在心頭一數,竟不下四五百尊!

    他想也不想,仰麵朝著虛無的高空雙手合十道:“佛祖啊,不管別人信不信,老……小子是信了,原來您老人家真的很靈驗啊。剛才的話我全部收回,就當從沒說過好不好?從今兒起,我就洗心革麵跟著您老家混……對了,我幹媽就是個尼姑,咱們早就是相親相愛的一家人了——這不大水衝了龍王廟麼?”

    可惜人家佛祖壓根就不理他,五百羅漢之後居然連文殊普賢兩大菩薩都出動了。

    看著端坐在白象青獅之上的二位菩薩,刁小四心拔涼拔涼的,雖說感覺自己是個人物了,連西天佛祖都得派下這麼大的陣仗來拿他,可這他娘的算咋回事啊?

    難不成今天菩薩羅漢全放假,組成一支純玩小四旅行團,來個山水一日遊?至於導遊,一準就是那個空鼎老和尚。

    刁小四都瘋了,在求告佛祖無門後,他隻得將目標放低一點兒,禱告道:“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大慈大悲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就您老人家長得又美脾氣又好,大人不計小人過,趕緊幫我把這幫菩薩羅漢爺勸回家去吧!”

    佛說,心誠則靈。

    興許是刁小四的禱告感動了上天,他的話音剛剛落下,就看到一身白衣如雪的觀音菩薩手托楊柳淨瓶從文殊、普賢之間憑空步出,腳下蓮花寶座璀璨生輝,散放出聖潔的佛光。

    “菩薩……”刁小四目瞪口呆地盯著觀音菩薩,感覺不是自己瘋了,而是整個世界都瘋狂了。

    就在他瀕臨神經錯亂邊緣的時候,五百羅漢、三大菩薩已經結成了陣勢,踏步虛空平渡無極,對刁小四視若無睹錯身而過。

    刁小四怔了怔,不由自主地回過頭,頓時由衷發出了一聲“老爹呀——”

    不知何時,在他身後無法目測的距離之外,赫然出現了一座由無奇道天衍化而成的萬丈雄城!

    這座城不知幾百寬,幾百長,隱沒於一片混沌虛無深處,高聳的城樓之上寧無奇如雕像般塑立,手中的木刀低垂抵地,宛若一尊君臨天下不可一世的魔神。

    刁小四倒吸一口冷氣,這才知道所有的羅漢菩薩以及那巍峨宏偉的萬丈雄城,全部是空鼎大師和寧無奇以各自的意念所化,投影在道天之中從而形成眼前景象。

    看看當下這場驚天動地的道天對決,再想想自己從前經曆過的那些惡鬥血戰,刁小四真心覺得弱爆了。

    難怪空鼎大師也好、寧無奇也罷,從來都懶得插手多管閑事,要麼待在廟吃吃睡睡,要麼窩在家砍柴哄老婆,敢情人家那不是擺譜,而是壓根不陪你玩兒!

    刁小四立刻下定決心,以親爹親媽之名賭咒發誓,從今往後一定要低調做人,千萬不要再招惹那些連油瓶倒了都懶得扶的老怪物。自己的那點兒三腳貓本事,在人家眼,那就是個渣渣。

    當然重中之重還是要走層路線,搞好和蕭媽的關係,把她老公跟自己綁得牢牢的,這才能豔福永享壽與天齊。

    忽然,城頭之上的寧無奇緩緩抬手,將木刀指向天空。

    “轟——”腳下的萬丈雄城就似一輪熊熊燃燒碩大無倫的旭日,絢爛熾烈的金紅色光芒瞬間照亮了黑暗的虛空。

    下一刻,從這燃燒的烈日之中驟然湧現出無數條華光炫目的巨龍,交匯成一片金色狂潮鋪天蓋地衝向了三大菩薩和五百羅漢所組成的萬佛法陣。

    刁小四一下子窒息住,望著傲然矗立於城樓之上的寧無奇,胸中景仰之情猶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心想假如這就是傳說中的龍城老爹,那自個兒就是當仁不讓的龍子龍孫啊?

    正當他浮想聯翩之際,黑暗中突然迸放出一團無法以目逼視的流光溢彩,恰似一顆從九天隕落的星辰橫亙虛空,朝著巨龍衝陣雷霆萬鈞地轟去。

    匯聚成這團宏大光芒的,是五百件各色各樣的佛門法寶,有的雄渾有的輕盈,有的剛勁有的飄逸,雖然五花八門別有千秋,此刻卻顯得無比和諧。

    “轟隆隆——”五百羅漢的佛寶共同聚合成的“大須彌山”轉瞬間砸入無邊無際的巨龍衝陣中,登時一蓬蓬金色炫光如天花亂墜遮蔽人眼,大片大片的金紅色巨龍身影消融化為烏有。

    但消失的巨龍和從萬丈雄城中依舊源源不斷洶湧而出的龍群相比,不過是九牛一毛,就像在一張巨大的地毯上,不小心燒出了個洞而已。

    刁小四已經無法用眼睛直接觀看,急忙運起吞星噬空神功在身周形成了一團茫茫星雲,抵銷去來自戰場中的刺目強光。

    一正一魔兩大堪稱當世最頂尖的超級強者間的對決,完全不是他可以插手的。

    兩人交戰不過須臾,所展露出的強橫實力,已經超出了尋常人想象的極限。

    此刻的寧無奇與空鼎大師,正逐漸進入道心比拚的玄妙境界,無論是金身羅漢,還是多如沙的巨龍,統統是他們絲絲縷縷的意念所化,卻真實的展現在了道天佛國,真正達到“一念一世界”的無上之境。

    這樣一種道天層次的決鬥,已非尋常人所能夠體會了解。就算刁小四,也同樣是在霧看花,難以掌握到其中的玄機。

    好在他有一項拿手絕活,索性將那些佛寶、巨龍不管三七二十一統統看作一道道流淌的符紋,漸漸的瞧出了一點兒名堂。

    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

    刁小四驚訝的發現,那些佛寶運轉的軌跡,巨龍遊弋的線路,有不少地方竟然在冥冥之中與他所參悟的諸天星陣不謀而合。

    許多平時想不出、想不到的難點、疑點豁然開朗,就像手抓了一大把的鑰匙,不停地在嚐試著千百把門鎖,有的立刻就開了,更多的依舊紋絲不動。

    這時候五百件佛門法寶鑄成的大須彌山慢慢地勢頭減弱,不複起初的威猛。

    但這僅僅是一種用道心仔細體悟才能感覺到的微弱對比,而且即便如此那團五顏六色的神聖佛光仍然大開大闔勢如破竹,猶如風卷殘雲般將成千上萬的巨龍從刁小四的視線一塊一塊地抹去,硬生生辟出一條直抵雄城之下的金光大道。

    “轟——”一擊石破天驚的巨響聲中,大須彌山結結實實砸在了光焰如熾的萬丈龍城之上,迸發出一束直徑超過百丈的龐大光團,不住地往上空升騰而後像蘑菇雲般翻滾擴散。

    須彌山碎,五百佛門法寶如同雨點飛濺,尚未來得及脫出光柱籠罩的範圍就幻滅消失,很便掃蕩一空。

    每一件佛寶的滅失,都會引起空鼎大師道天佛心的一絲相應損失。五百件疊加起來,對他的大涅槃佛國無疑會產生巨大的創傷。

    但這隻是刁小四一廂情願的想法,事實上就在大須彌山崩碎的霎那,五百羅漢驀然變陣,像是一支離弦之箭穿透巨龍的阻截,直取萬丈龍城。

    由於焰光豪盛,這時還看不出萬丈龍城在與大須彌山的對撞中受到了多大的損傷,但城內已經不再有龍群繼續出動。

    於是,五百羅漢的前方變得一馬平川,而他們麵對的依舊是孤身一人佇立在城頭烈焰中的寧無奇。

    時間,仿佛在無限的拉長;空間,好似在無垠的伸展……

    寧無奇的刀輕輕舉起,又緩緩落下。

    在他的腳下,城不見了,火熄滅了,取而代之的儼然是一條龐大如山的金紅色魔龍,盤身昂首向著五百金身羅漢桀驁咆哮——
evanot1 發表於 2013-12-2 16:43
第八章大涅槃佛國(下)

    刁小四非常有先見之明地用兩手緊緊捂住耳朵,等待震耳欲聾的龍吟響起。

    但他不曾預料到的情況出現了——那條神威凜凜的魔龍居然、竟然、顯然……是條隻叫不出聲的啞龍!

    他白白把耳朵摁得生疼,卻聽不到從魔龍嘴能夠傳出哪怕低得像小貓叫的聲音來,有的隻是……

    一尊尊金身羅漢如春陽沸雪接二連三的融化泯滅,憑空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是什麼狀況?

    刁小四呆了呆,滿懷敬畏地看了眼那條慢條斯理閉上嘴巴的啞巴龍。

    大音希聲,大道無形,以無念破佛意,以無心破至心。

    五百金身羅漢在一轉眼的工夫便殞落得幹幹淨淨,連帶無數的金紅巨龍也一同隱沒在了無盡虛空。

    但這並非結束,兩人之間的決鬥才剛剛進入到刺刀見紅的高潮。

    萬籟俱寂之中,深幽無限的虛空驀然響起一個低沉威嚴的聲音道:“生佛無別,同一真如;妄心無體,妄境不實;心境互依,似有實無……”

    一團盛大的紅光像烈日般在黑暗升起,襯托出一尊偉岸身影。

    他頭戴毗盧冠,身披袈裟騎坐在諦聽神獸之上,一手持錫杖,一手擎蓮花,正是傳說中執掌十八層地獄的地藏王菩薩。

    佛門四大菩薩,至此盡出。

    地藏王菩薩甫一現身,便以無邊願力化解了寧無奇的“無音之嘯”,使得大涅磐佛國重現聲色,佛法浩蕩澤被四方。

    當然,這並不是真正的地藏王菩薩顯靈,仍然是空鼎神僧憑借無上佛功以一縷元神意念在佛國之中投影下來,隻是呈現在眾人麵前時,卻顯得無比的真實恢弘。

    寧無奇站立在巨龍之上,目光掃過地藏、文殊、普賢、觀音四大菩薩,麵色微露凝重,說道:“你的大涅槃佛國果然已經突破了‘願、智、行、悲’四大皆無的圓空之境,難怪今晚會站在這。”

    四大菩薩齊齊開口回答道:“老衲對施主一向十分欽佩,這圓空之境便是我對你致以的最大敬意!”

    寧無奇一聲長笑道:“既然如此,我也不能太小氣了!”

    “嗚——”身下魔龍猶如一道橫亙幾十長的金紅色閃電劈裂虛空,朝著佛門四大菩薩衝去,率先發起了對空鼎大師的進攻。

    四大菩薩中第一個出手的是文殊菩薩,他天衣天冠高坐青獅之上,輕輕翻動手中佛典,口誦五字真言道:“阿、羅、婆、者、那——”

    頃刻間一道道宏大佛法布滿虛空,分別蘊藏著大圓鏡智、妙觀宗智、平等性智、成所體智和法界體性智五種智慧之力,猛烈轟擊寧無奇的道心靈台。

    寧無奇麵容古井無波,縱刀一揮在身前虛空中霍然劃出一條浩浩湯湯的黃水大河,波瀾滔天江水混濁,同樣是以他一縷意念所化的“鴻蒙之河”。

    “呼——”漫天的佛法被驚濤拍落,墜落在滾滾濁流中幻滅消失,隻剩下一圈圈色彩斑斕的漣漪微微蕩漾,但也很就被江水吞沒。

    以大愚破大智,以鴻蒙起開化。

    就這樣簡簡單單的一刀一念,便使得文殊菩薩的“五智經綸”如花凋零付諸東流。

    “嗡——”天地間突又響起一陣蒼遠遼闊的長鳴,白光耀眼十日東升,普賢菩薩一出手祭起的便是他的“十願法輪”,切開浩蕩江流直轟寧無奇。

    寧無奇雙眸神光一閃,沉聲喝道:“無欲則剛,有容納大!”掣動揮縱,頓時大江泛濫化作滄海,混濁的江水驟然變得清澈透明不含任何雜質,掀起一排排驚濤駭浪,拍打在十願法輪上。

    有願即為有欲,無欲實為無為。

    “砰砰砰——”十願法輪支離破碎,如日沉淪跌落進浩瀚大海,被寧無奇廣闊的道心一一消解。

    觀音菩薩口誦大悲神咒,素手揮灑楊柳枝,一顆顆晶瑩飽滿的甘露從枝葉上飛出,霎那間這方天地充滿大慈大悲的浩渺佛意。

    甘露落在滄海中渺如米粟,卻使得萬頃波濤瞬時隱沒,乾坤清朗光明大放。

    每一顆甘露中都蘊含著三千紅塵慈悲之念,如春風化雨滲入到寧無奇的無奇道天中,汩汩綿綿消融他的道心魔意,座下魔龍立生感應,色澤迅速褪淡幾如透明。

    寧無奇抱刀而立,目視紛灑的楊柳甘露,一記長嘯道:“你有你的道,我有我的道。道不同,不相為謀——是為以無道證有道!”

    這一次,他連手中的木刀都沒有揮出,直接駕馭魔龍無懼無畏地衝入了甘露佛雨中。滴滴甘露灑落在他的身上,迸射出一束束濃烈的光明之火,一遍遍滌蕩身心洗煉元神,卻始終保持著道心不消魔業不隕。

    當最後一顆楊柳甘露滴盡,寧無奇已成為了一團空明的光火,與腳下的魔龍渾然一體,衝殺到了四大菩薩的麵前。

    “鏗!”地藏王菩薩策動諦聽出陣,錫杖高舉砸向寧無奇的頭頂。

    這一杖看似平淡無奇,卻凝聚了佛門大願力,足以打穿十八層地獄的魑魅魍魎,令人惡業盡消立地成佛。

    刁小四曾經親身領教過堅永和尚的大願羅漢罡,要不是機智百出又有人幫忙,差點就折在了這賊禿的手。

    但是他現在才曉得,敢情堅永和尚的大願羅漢罡僅僅是點兒皮毛,跟空鼎大師的佛門神功比起來,著實差了兩個十萬八千。

    假如那天在汾河上對自己出手的是眼前的這個老僧,他就隻剩下掉進十八層地獄陪牛頭馬麵嘮嗑的份兒。

    然而寧無奇的神情沒有一絲波動,木刀淩空橫劃,寫下了個大大的“一”字。

    一者,萬物之本,無敵之道。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為道之根,氣之始。

    接下來的一幕登時讓刁小四徹底看不懂,明明寧無奇的木刀隻是在空中虛劃了一下,地藏王菩薩的身形卻劇烈搖顫,胸口赫然裂開一條金紅色的刀痕,由往外噴薄出團團金氣。

    “鏗!”又是一聲脆響,錫杖莫名其妙地憑空斷裂,地藏王菩薩向後敗退。

    觀音菩薩挺身而出,體內明光大放異彩奪目,化身為千手千眼攻向寧無奇。

    寧無奇的刀“唰唰”點戳,如妙筆生花揮灑自如,又寫下了一個“玄”字。

    所謂“玄之又玄,眾妙之門”,在觀音菩薩的麵前霎時虛空變幻一扇玄門應運而生,她的千手之力千眼之法如同石沉大海湧入門中,未能掀起一點波瀾。

    “咻——”木刀疾出,仿似破囊之錐從眾妙之門中穿越過來,刺中觀音菩薩。

    “砰!”觀音菩薩法身爆裂,驟然間衍生出眾多化身,分為三聖、六天、五人、四眾、眾婦、二童、力士、天龍人非人等十類十身,再加上本尊之身,合為三十三應化身。

    與此同時,文殊的智慧佛劍、普賢的大行如意,業已攻到了寧無奇的身前。

    一場曠絕古今的大戰翻翻滾滾難分難解,倒教躲在一旁觀戰的刁小四大飽眼福。

    可惜這眼福不是那麼容易享受的,在欣賞視覺盛宴的同時,他的道心靈台亦似翻江倒海不斷受到各種各樣大道義理的洗刷衝擊。

    這一戰佛魔兩大絕頂人物棋逢對手,在彼此的催壓激發下不斷提升各自的戰力,所有對大道的領悟,對佛法魔功的浸淫,幾乎毫不保留地呈現出來。

    但對刁小四來說,這其中有許許多多內容是他現在還不能體悟領會的。他直覺得自己要瘋了爆了,就像一條小溪流突然遭遇到海水倒灌,不噴出來才怪。

    他努力想讓自己不要去看,無奈眼睛在要命的關鍵時刻出現了狀況,怎麼也不聽腦袋的使喚,視線壓根沒法挪開哪怕一小寸。

    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猛聽寧無奇說道:“和尚,放下執念好成佛!”

    “轟隆隆,轟隆隆——”在他的腳下魔龍融解,化為金紅色的光流泛濫奔湧,四周的虛空重新亮起,竟然再現出一片琉璃般純淨的佛國世界。

    四大菩薩的身影漸漸淡漠消失,隱隱約約一線月光從空中照落,刁小四倏然察覺自己又“回到”了大船上,盡管事實上他從未離開過。

    在數丈之外,空鼎大師依舊盤腿坐在船頭,法杖橫放於地,雙手合十低垂眉目,除了胸前多了一攤殷紅的血跡,好像他就一直坐在這沒有動過。

    盡管沒怎麼明白眼前發生的到底是怎麼回事,但刁小四還是能夠猜到這場大戰應該是寧無奇贏了。

    他依稀感應到,此刻的大涅槃佛國和剛才已經有了些許不同。但到底哪不一樣,自己就說不上來了。

    正當他準備大鬆一口氣,回頭順勢拍龍城老爹兩句馬屁的時候,突然空鼎大師一聲低喝道:“我佛慈悲——”

    “呼——”金色的琉璃佛國應聲燃燒起來,但是和先前的紅蓮業火大為不同,那烈焰竟如同滅世之火焚燒一切燃盡所有,連整座大涅槃佛國也不能幸免。

    寧無奇麵色陡變,身形微微動了動又停頓在了原地,望著空鼎大師搖搖頭,歎口氣道:“和尚,你真要這樣做?”

    空鼎大師雙手執杖而起,麵容平靜向寧無奇欠身一禮道:“謝施主成全——”

    “呼——”話音落下,佛國不見,空鼎不見,有的隻是一尊站立在焰山火海之上的大日如來!
evanot1 發表於 2013-12-2 16:53
第九章腰纏萬貫下揚州(上)

    “瘋了——”刁小四望著已經化身為大日如來的空鼎大師,瞠目結舌道:“娘希匹,信佛的人都是瘋子……”

    在勝負已成定局的情況下,誰也沒有想到空鼎大師居然會燃燒元神,將自己的修為強行拔高,最終成功施展出了大涅槃佛國的至高境界“如來大境”。

    然而他因此所付出的巨大代價也是顯而易見,不管這場決鬥輸贏如何,他的元神都將付諸一炬,不僅斷絕了肉身成佛的一切可能,而且魂消魄散身死業盡。

    唯一知道空鼎大師會做出這樣選擇的是他的同門師弟,峨嵋慈恩寺戒律院院主玉鼎大師。

    此刻玉鼎大師淚流滿麵神容肅穆,向著大船莊嚴地跪下,雙手合十低誦經文,為自己的師兄送上最後一程。

    “啪!”寧無奇振腕斷刀,一下子變成了赤手空拳,身上卻散發出前所未有的可怖氣勢,一層層金紅色的神光波紋般擴散縈繞,抵禦住滅世之火的侵襲。

    在化身為大日如來的霎那,空鼎大師的臉上忽然有了一縷微笑,凝望寧無奇道:“原來放下執著是這樣的好。”

    寧無奇雙手合起,肅容躬身道:“大師是我一生所遇最值得尊敬的對手。”

    “是對手,但不是敵人。”空鼎大師微笑道:“老衲非常感謝施主,如果沒有你,我又怎能體會到真正的輕鬆解脫?”

    寧無奇站直身軀,點了點頭道:“就讓我禮送大師!”

    “轟——”他的身影猛然爆開,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視野,那不是死亡,也不是逃遁,而是變得無所不在,無所不能。

    這就是無奇道天的終極境界——無之天!

    空鼎大師朝著虛無中說道:“今日得證大道,他朝雨過天青……”

    在留下了這樣一句偈語後,他的身影也如同寧無奇一樣迅速淡去,連同手中的法杖一起沒有留下點滴痕印。

    “他們……去哪兒了?”刁小四仍然沒有回過神來,木呆呆地回頭問道。

    金城公主和蕭老媽站在艙門,異口同聲道:“閉嘴!”

    刁小四愣了愣,意識到現在絕不能招惹這兩頭母老虎,最好乖乖管住自己的嘴巴。

    忽聽玉鼎大師嗓音沙啞道:“師兄參悟了‘無所從來,亦無所去’的如來大境,此刻已經化身為道,行於天地乾坤間……”

    “不懂你在說什麼……”刁小四想了想,須臾後又點點頭道:“好像懂了點兒。”

    玉鼎大師雙目閉合,不再搭理他。

    這時候有形的大涅槃佛國已經被滅世之火焚盡,江麵上風清月朗夜色沉沉,除了浪花拍打在船舷上發出的濤聲,就再也聽不到其他的聲響。

    眾人都失去了說話的心情,大夥兒都知道眼下惟一能夠做的就是耐心等待結果。

    雖然對寧無奇的修為抱有海枯石爛永不變的信心,可想到老和尚燃燒元神以如來化身入佛證道的情形,刁小四的心仍舊忍不住在咚咚咚地打鼓。

    但有了剛才的教訓,他總算忍住沒有再開口,極力舒展靈識希望能夠感應到周圍空間的一點波動,可惜什麼異常都沒察覺出來。

    這下,他隻能相信玉鼎大師的話了,那個老和尚和寧無奇一樣全都“成道”了。

    黑夜顯得特別漫長,刁小四等啊等,終於等來了第一聲哈欠,然後就招致了蕭老媽殺氣凜冽的一記怒瞪。

    他急忙強打精神,突然發現玉鼎大師的神色微動,像是覺察到了什麼。

    他抬起頭,就看到從高高的夜空中飄飄蕩蕩落下來兩件東西。一件是慈恩寺的佛門至寶“聖嚴法杖”,另一件則是曾經穿在空鼎大師身上的灰色僧衣。

    “師兄——”玉鼎大師熱淚盈眶,深深低頭拜伏在小舟上,魁梧的身軀劇烈顫抖,強壓住激蕩的悲聲。

    “老和尚死……圓寂了?”刁小四看著飄落的法杖僧衣,居然沒有一點開心的感覺,隱隱覺著假如每個和尚都像空鼎大師似的,那自己也就不用張口賊禿,閉口禿驢了。

    這時候玉鼎大師抬起身形,鄭重而虔誠地伸出雙手,接住了落下的法杖僧衣,然後又再咚咚咚連叩了九個頭。

    刁小四對佛門的事情一知半解,多少猜到這是空鼎大師傳法留衣,將方丈之位傳給玉鼎大師的意思。

    看上去玉鼎大師這個人倒還不錯,至少慈恩寺的方丈由他來當,遠勝過金鼎那個睚眥必報心眼比針眼還小的老賊禿。否則自己今後可就有難了。

    玉鼎大師猛地站起來向眾人合十一禮道:“諸位施主,貧僧去了。我慈恩寺與寧老施主間的恩怨,就此消解。日後有暇,歡迎各位來寒山作客。”說完,仰天大哭三聲,駕著小舟逆流而上,漸行漸遠。

    刁小四目送玉鼎大師孤帆遠影消逝於水天一線間,喃喃道:“娘希匹,信佛的人果然都是瘋子……”

    隻是他自己都沒覺察到,這句話已經是第二次了,可前後兩次的語氣與意味大不相同,心更是沉甸甸的,好似多了點東西,同時又少了點什麼。

    驀地他一省叫道:“爹呢?!”

    船艙傳來寧無奇低啞的聲音道:“我在這。”

    刁小四大喜,忙不迭衝入船艙,就見寧無奇靜坐艙中,全身金氣騰騰正在運功療傷。他的麵色蒼白如紙,倒是看不出有什麼外傷,但不知為何仍讓人瞧得揪心。

    蕭紫萱直板板地站在那,瞪視寧無奇半晌,說道:“你不是喜歡跟人打架嗎,還回來幹啥?”

    寧無奇閉著眼,徐徐道:“你在等我。”

    “我等你個鬼!”蕭紫萱怒道:“沒有你,我還能耳根清淨些,也省得跟唐梵妾那個老女人成天慪氣!”

    她嘴罵得凶,眼的淚水開始劈啪往下掉,猛地蹬蹬蹬轉身奔上了二樓。

    金城公主向刁小四使了個眼色,自己上到二樓去安慰陪伴情緒激動的蕭紫萱。

    刁小四瞅了瞅樓梯口,苦笑聲道:“女人哪——”

    寧無奇道:“今後至少有一年的工夫我不能再跟人動手。”

    刁小四大吃一驚道:“傷得這麼厲害?不要緊,我這兒有藥!”

    寧無奇搖搖頭道:“身上的傷是小事,麻煩的是心傷。”

    刁小四一怔道:“心傷?老爺子,你不會和那個老和尚有啥啥啥的吧?”

    “噗!”寧無奇一口血噴出來,嘶聲道:“是我的道心被破,需要複原。”

    他頓了頓,緩緩道:“空鼎本有機會趁我道心受損的時候徹底引爆元神玉石俱焚。”

    刁小四深以為然地點點頭道:“老爺子你運氣真好,碰到的是個笨和尚。要換作我,怎麼著都得找個墊背的。”

    看寧無奇麵色不善,他急忙轉開話題道:“您老放心,等到了江南,我馬上買一座大宅子,雇十個……不,一百個傭人伺候老媽。到時候您老隻管安心養傷,萬事都有孩兒我來擔待!”

    他說得鏗鏘有力擲地有聲,儼然就是個鐵肩擔爹媽的孝子賢孫,心想的卻是此刻不獻殷勤更待何時?等龍城老爹傷勢痊愈,一年後又是條好漢。

    寧無奇不再言語,刁小四識趣地退出艙室,不打擾他潛心運功。

    他躡手躡腳上了二樓,看到金城公主獨自一人站在過道上,正憑欄眺望江景。

    夜風徐拂衣袂飄飛,一泓烏黑亮麗的秀發像瀑布般泄落腰後,那雙清澈的明眸猶如天上的星辰幽幽地閃耀。

    在月光下,她的側臉形成一道完美無瑕的弧線,凝脂般的肌膚蕩漾著聖潔的光澤,豐胸翹臀蠻腰一束,恰如巫山神女淩波於大江之上。

    刁小四看得呆了,暗道老瘋子的眼力果然老辣,金瓶梅譜三甲之位名不虛傳。自己千辛萬苦損兵折將地把她救活過來,興許不是樁虧本買賣。

    可惜,可惜啊——這麼個活色生香的大美女,是怎麼變成自己妹妹的?

    要不,聽媽的話,操心那麼多幹嘛,隻要喜歡就是了。

    他正想入非非之際,忽聽金城公主說道:“幹媽已經睡了。”

    “哦,”刁小四心不在焉地應了聲,猛地一省道:“啊?”

    金城公主淡淡道:“我剛剛認她做了幹媽。”

    ——不會吧,這麼又是同一個媽了?

    刁小四瞪著金城公主,不滿道:“你認幹媽有經過我的同意沒?”

    金城公主冷冷道:“往後,你就是我的哥哥。”

    刁小四簡直要瘋了,大怒道:“想得美,誰要當你的哥哥?!”

    金城公主回頭笑道:“那你要當什麼?”

    “當老公!”這念頭在刁小四腦瓜盤旋很久了,見金城公主今朝難得地對自己笑語縈然,不知怎地便脫口而出了。

    話剛出口,他就曉得大事不妙,接連放出三座防禦星陣,又手忙腳亂撐開無法無天傘,準備迎接漫天的電閃雷鳴暴風驟雨。

    誰知道甲板上寂靜無聲,等刁小四小心翼翼挪開無法無天傘,凝目望過去時,才驚愕地發現人去欄空,惟餘一江月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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